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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廣莫     极品土地爷txt下载     极品土地爷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六章 真的会画蛇添足

    “嗯,我看看……面积一百多平差不多了,挑高三米五也算标准;夜明石够数量,屋里光线还不错;地面是大理石的,桌、椅、箱、柜、炉、坛、屏风、高脚盆景架都是各色晶石的……丝面坐垫、一架书卷、地生植物盆景……挺完美,挺完美:美观,有档次,不俗套……等等!”

    赵钱正将手中一个黑曜石香炉摆在汉白玉茶几上,忽然心中闪过一个念头,手上动作也停了下来:“等等!这么弄会不会显得太奢侈了些?神仙姐姐会不会觉得我耽于享受,不务正业?”

    这么想着又一转念:“不对不对,她这次来是给我送天庭赏赐的,天庭为什么赏我?是因为我除鱼妖有功,所以她应该不会认为我不务正业。而且我上次给她留下一个流氓印象,这回一定要格调高点,让她知道那是个误会。——嗯,对!就这么弄!在女孩子面前,形象绝对不能差了!再说这些东西都是石制,是我自己拿敲山杖做的,也不是浪费钱财买的,神仙姐姐一定不会计较。”

    于是他继续将香炉摆在桌上,在里面焚起檀香,然后拿出一根细颈窄腹的青玉瓶子来立在旁边,一根手指扶着瓶口注入灵力,便听一股淙淙流水声从瓶口而出,流水声中还间杂着清幽的古琴奏鸣。

    这瓶子是他从混珠那堆战利品里淘来的。那天他在江边独自扒拉那堆宝贝,除了材料、丹药、符箓之类直接归类收罗之外,法器法宝均一一亲手尝试,因而淘得了一双神行靴、一枚土毒黄蜂针和这只青玉瓶子。神行靴是用某种鸟类的羽毛炼制而成的,穿上之后身体轻灵,速度提升明显,是件炼气大成品阶的法宝;土毒黄蜂针要稍微差些,只能算炼气中成品阶,身为攻击法器它杀伤力不强,但胜在形状如针,速度飞快,是偷袭的利器。而且它附有土毒,与赵钱五行相同,可以被加强。

    至于这只青玉瓶子,则没有任何攻防能力,不是战斗法宝。它唯一的功能,就是可以放出这曲流水古琴,多半是哪个有心人炼制来纪念什么的。不过这位有心人葬身鱼腹,青玉瓶子便成了赵钱洞府中的一台留声机。这么有情调的小东西,赵钱不打算卖掉它,留着给仙女播放音乐,也算物尽其用了。

    收拾停当,赵钱搓了搓手四下一望,脸上露出满意的神情。战利品搜刮完毕后,他本想立即上报天庭请赏,但又想起天庭赏赐是由各处游弈灵使带下界来的,自己将再次见到神仙姐姐,于是便拖了两天,马不停蹄地将洞府拾掇一番,又买了一身如周大哥那样的儒士服穿起来,这才将除鱼妖的功绩报了上去。

    天庭反应很快,当天便有了回应。神仙姐姐芝兰仙子飞羽传书给他,说今天便来赐赏,于是他紧张兮兮地又将洞府收拾了一遍,眼巴巴地等着仙子驾临。

    其实他哪里知道,天庭游弈灵使办差一般并不会事先打招呼,都是直接上门的。只是芝兰仙子上回直接上门,害得丢了件衣服,这回才不得不谨慎些,以免再有尴尬。

    赵钱垂手立在洞府门口,衣衫严整,神色端正。不一会儿,一股浑厚而强韧的灵力自头顶罩下,深沉似海,凛冽如冰,让赵钱一阵心惊:上回自己没有修为,感受不到神仙姐姐的灵力,没想到神仙姐姐原来这么厉害!这般强大的灵力释放,绝对是金丹期以上修为!当真十分震撼。

    要知道,在人界六境中,金丹、元婴是两个让人感觉非常霸气的境界,因为这两个境界的修士实力已经足够强横,但对灵力的收放还没有到圆润自如的地步,所以只要出现便会气势逼人。相比之下,筑基期实力不够,而化神期已经返璞归真,所以反倒不会那么震撼。

    当然,不管是地仙还是人仙,要修至金丹期,都是很有难度的。芝兰仙子如今已然晋入金丹,这在地仙中绝对算得强者;而且作为仙官,游弈灵使主修的是三华清气中的“星华”,所以不像河神土地那样有单一的五行偏向,而是各类神通均可习得,所以这位神仙姐姐对现在的赵钱来说,绝对是只能仰视的存在……

    “或许不该叫你姐姐,该叫你姑姑才对……”于是赵钱心中没来由地升起一丝惆怅,自言自语道:“可我既不是段誉,也不是杨过,没有他们的好皮囊,还给你留下那种印象……话说我连李逍遥都不如啊!人家李逍遥是看仙女的**,我是被仙女看**,后者跟前者绝对差了十万八千里……”

    正惆怅间芝兰仙子已经驾到。头顶黑暗的地层中七色祥云乍现,霞光耀满了幽暗的溶洞。宛如冰谷回风与冰屑崩碎的空灵仙乐中祥云悠悠落在赵钱面前,芝兰仙子从这一切中走出来,鹅黄柳绿的一身层叠宫装仿佛直接由祥云化成。这次的她,青丝挽在一侧头顶成了一朵牡丹般的花髻,插着淡金色珠花,其余乌黑的头发披散,从耳后顺下来,倚在凝脂般的秀颈两侧,配上色彩较为明丽的宫装,显得不那么高贵遥远,多少亲近了些。

    赵钱心底深处略微放松下来,不过他没有察觉。他迎上前去微微躬身,道:“芝兰仙子仙驾光临,蓬荜生辉。请——”

    说着将仙子让进屋内。屋内大厅里此时正水声淙淙琴声袅袅,芝兰仙子一听之下瞳仁不由放大,再一看百余平的大厅干净整洁,器物有形有制,空气中弥漫着似有若无的馨香,不由好感大生,默默地在心里笑着点了点头。

    “仙子请坐。”赵钱朝一张古朴的石椅一拂袖。

    “不着急坐。”仙子却笑道,“先上前听赏。”

    赵钱立即趋近前来,毕恭毕敬地上身微躬站好,便听芝兰仙子朗声道:“文山里社神赵钱,于绞杀蕖江鱼妖混珠一役中,贡献妙计,亲身犯险,以弱除强,为百姓灭得大害,为天庭建得大功,特赐社神神通秘宝‘丈地尺’一支,以为嘉奖。”

    仙子的嗓音清脆而柔润,带着一丝暖暖的笑意。她单手捧出一根尺许长的轻薄黄玉尺子,赵钱双手接过,仙子继续道:“向赵大人贺喜。这丈地尺乃是泰山玉女碧霞仙子亲手炼制的神通秘宝,等闲人界社神可不容易获得。不过赵大人甫一上任,就剪除了钱江上游盘踞多年的大害,功勋卓著,受之无愧,还望赵大人善加利用,继续为民造福。”

    听仙子管自己叫赵大人,赵钱颇觉新鲜。他道了谢,说了两句场面话,芝兰仙子这才莲步轻移,款款坐在了石椅上。赵钱的这一圈儿石椅是按现代的组合沙发形制做的,一张三人座、一张单人座、一张太妃床,还配着一张茶几。二十一世纪再普通不过的家具,在古代人看来却是眼前一亮。仙子收拢双腿俏丽地倚着扶手,灵动的美目细细打量着这一切,说道:“这石椅倒是别致,别处从未见过。赵大人是从何处寻得的?”

    赵钱这时正在一旁泡茶。他冲好水端着茶具走回沙发旁,笑道:“都是我闲来无事自己摆弄的。不是匠人,不知章法,胡乱尝试,不难看就行。”

    “不是匠人不知章法,便也没有章法的束缚。我倒觉得赵大人这些物什都十分新奇,典雅而不奢华,用起来也舒适得紧,芝兰很喜欢。”

    “仙子既然喜欢,赶明儿我给仙子的洞府中也打造一套。”

    “哦,不不不,赵大人,芝兰不是这个意思……”

    “呵呵——”赵钱一笑,也不再纠缠,拎起茶壶来斟了一杯香茶奉上,转口道:“赵钱孤陋寡闻,仙子方才说天庭所赐丈地尺,是难得的神通秘宝,不知它都有些什么神通,还望仙子赐教。”

    “不敢——”芝兰仙子端起香茶,玉手微遮抿了一口,答道:“说起来,这丈地尺最大的神通,乃在于其对地气的操控。丈地尺五行纯土,内有一丝土行精魄,可自行感应、吸取、操控地气。

    “它的原型,乃天庭后土娘娘用于丈量天下土地深广的先天重宝,后来碧霞仙子有缘赏玩了一日,心中大有感触,遂以后天之法仿制了一支。再后来,又将这种方法稍加改变,炼制了许多人界可用的低阶成品,用以赏赐有功的社神。

    “不过在人界,这等秘宝自然不会只做丈量土地之用。通俗地讲,赵大人可以把它看做一件土行攻防两用法宝,因为它轻薄的尺身异常坚硬锋利,且能随意伸缩;而其最大的优势,在于它能自行吸取大地中的土气为自己所用,所以它的持久力很强,而且发动它几乎不需要消耗灵力,但有修为便可用得。”

    赵钱点头。又问:“恕在下愚钝:在下任仙官一年,接触的法宝都是以人仙境界来划分品阶的,那不知这支丈地尺可算得哪个品阶的宝物?”

    芝兰仙子一笑:“赵大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我接触的法宝之所以多以人仙境界划分品阶,是因为如今的人界乃是人仙修者的天下,人仙修者为了方便,将法宝品质与自己的境界层次相类比,建立了这么一套评价宝物的体系,然而这个体系其实并不完美。如丈地尺这等仙界秘宝,便很难用这一体系来评价。丈地尺虽然炼气期便可使用,但因为它具有操控地气的神通,所以威力并不止于炼气期。随着使用者境界的提升,它能操控的地气会越来越强。——当然其中具体的妙用,还需赵大人亲自尝试方能领会。”

    ——原来是件能升级的法宝,那敢情不错。赵钱心中一喜,对丈地尺的期待更浓了一层。不过眼下当然没法尝试,于是他岔开话题同仙子喝茶闲聊起来。他问了问仙子的情况,仙子说自己本是负责中原越国某地的游弈灵使,如今南夷之地日渐归化,需要仙官,而她的辖地紧靠南夷境,于是天庭便命她兼领南夷一块地方的事务。

    话说赵钱来到大衍洲一年多了,对这个世界的情况更了解了些。要知道这大衍洲的天庭,可不像西游记里那么衰,被孙悟空一根棍子就搅得鸡犬不宁。实际上,天庭是这个世界最为强大的一股势力,也是活生生存在,并具有切实影响力的一个管理机构。它位于九霄云端,占尽天之三华,内部结构严谨,职责分明,三十六宫七十二殿巍峨而立,各居其位,各司其职,稳稳地镇着大衍洲四方上下。其中有一殿,名“天驿殿”,位于南天门后丹陛玉阶右侧第二殿,便是天庭游弈灵官的办公场所。

    游弈灵官是天庭的传令官,负责将凌霄宝殿,以及五炁真君宫、北极四圣宫等主要办事宫殿的命令传至三界**。游弈灵官下有九九八十一位游弈灵使,只在人界行走,专门负责天庭对人界各地区仙官的管理,芝兰仙子便是其中一位了。所以即便抛却仙子那金丹期的强横修为,以及那令人神魂颠倒的天仙美貌,这位游弈灵使对于还只是地方小吏的赵钱来说,也绝对是中央长官的身份,只能努力给她留下好印象,丝毫得罪不得的。

    两人就这么聊了一会,时间已经不知不觉过去了小半个时辰。芝兰仙子看来确实很喜欢赵钱的这个客厅,所以第一次来就坐了这么久。可是女孩子毕竟脸皮薄,都呆了半个多小时,再喜欢也该告辞了,于是仙子作势起身要走。赵钱见状马上阻止道:“仙子且慢,请再少坐片刻,赵钱有一物当归还仙子。”

    说着起身回卧室,拿出一方白玉匣子来打开,放在芝兰仙子面前。仙子一看顿时双颊飞红,原来匣子里正是一年前她脱下来给赵钱遮羞的那件薄衫。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一年了,但当时的情形对她一个女孩子来说实在是够刺激,所以那一幅幅画面尚自历历在目,她根本没法忘却。想到这件薄衫曾被系在面前这个男人的腰间,更被他顶起了一个小帐篷……仙子就羞得无地自容。饶是她修行多年心如古井,想起那一幕也难免如投石入水,漾起波澜。

    “仙、仙子,那日……赵钱乍临异地,手足无措,冒犯了仙子,实在是罪不可赦。蒙仙子善意体恤,没有告上天庭,让赵钱五雷轰顶挫骨扬灰,赵钱不甚感激。如今仙子霓裳原物奉还,希望能稍解那时的误会……”

    说完这句话赵钱心里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之前一直装着、绷着、咬文嚼字着,都是为了这一刻。实话说他对自己那天给神仙姐姐留下流氓印象真的十分在意,不只因为人家是自己的长官,而且是名副其实的仙女,是他见过的最美丽、最高贵、最有气质的女子,或许也因为人家还是他来这个世界见到的第一个人——弥乎子那个老迷糊不算人!——反正从那天起,一年来,他心里就总惦着这件糗事,总想着无论如何都要跟人家解释一番。到后来甚至连解释的目的都不再重要了,似乎不是为了挽回自己的形象,也不是为了唤起仙子的好感,只是这些话不得不对她说出来而已。

    当然说出这些话其实是很不容易的。他知道将霓裳还给仙子肯定会再次引起尴尬,但斟酌之后他还是决定还。毕竟在他看来,躲躲闪闪、把发生过的事当做没有发生过,不是男人该有的样子。

    所以他之前一直绷着,装出一副谦谦君子模样,心里学着周大哥的一言一行,都是为了使这道歉的一刻显得足够真诚,而不是又一次调戏。现在看来,他做得应该是成功的。

    芝兰仙子虽然双颊飞红,但似乎并没有怀疑他动机的样子,反而冲他理解地笑了一下。不过理解是理解了,可她也没有动手接那霓裳的意思。赵钱看在眼里,心中一急,不由脱口道:“仙子勿虑,已经洗干净了。”

    这话出口仙子脸更红了,原本粉嫩的双颊此刻简直是火烧云一般,本人也再坐不住,倏地起身离开石椅,背过身去,嗫喏道:“不、不用了,这个还是你留着,做……”

    仙子本来想说“做个纪念”,可又立马反应过来不对劲:做个纪念?纪念啥?纪念那次香艳的误会吗?——可是不说做个纪念的话,为什么又让人家留着呢?让人家留着干嘛?继续当内裤穿哪?

    于是仙子说不下去了。赵钱也知道自己着急了,这最后一句根本就是画蛇添足,原本挺完美的道歉氛围这一下又让人家没法面对了……

    “那个,时间不早了赵大人,芝兰叨扰多时,该告辞了,再见!”

    于是仙子最后扔下一句,又一次如逃跑一般奔出洞府大门,仙乐霞光中祥云骤起,裹着她曼妙的身姿飞升而去,没入了头顶黑暗的地层中。

    “哎!仙子!仙——”

    赵钱追了两步,根本追不上。金丹期的高手,来去就是一阵清风。眼看着七色祥云彻底消失在头顶,赵钱顿时委顿在洞府门口,懊恼地一拍脑袋骂道:“妈的!嘴贱啊?!干嘛加那最后一句,不是提醒神仙姐姐那衣服曾经……唉!本来做了充分准备,眼看就能圆满完成,结果关键时候没Hold住啊!本性暴露了……妈的,本来以为画蛇添足那故事肯定是编的,谁会那么傻,现在看来还真有这种傻瓜啊!”

    说完他起身垂头丧气地回到屋里:“还好总体效果不错,神仙姐姐没有讨厌我,至于其他的就从长计议吧。”

    然后他看到了茶几上玉匣中的霓裳,于是愣了一下,突然开心地笑了,扑上去就如野猪拱树一般抱在胸前贪婪地嗅起来,一边嗅一边自言自语道:“神仙姐姐不要也好,这衣服我收藏了!真香啊……”

第十七章 旱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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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咻”地一声,如弓弦微震羽箭飞射,一道明黄光线自赵钱手中激出,倏地隐没在前方几十米远的山石中,便似黑洞吞光,再无踪迹。

    赵钱剑指一掐,手腕回勾,便见那黄光又“噗”一声钻出来,却早已距离百米之远。片刻间飞遁数十丈,贯穿山体如若无物,这黄光当真是又快又利。

    说话间它已经回到赵钱身边。赵钱右手一伸,黄光戛然悬停在他手心,华彩消失,一支尺许长的轻薄黄玉尺子显露出来。赵钱凝视着它,挑动嘴角笑道:“不错!不愧是专为土地爷打造的神通秘宝,用起来得心应手,简直比那土毒黄蜂针还要轻松几分。而且这速度,这威力,绝对让人满意!”

    他收起丈地尺,左右一望,寻了个足有十丈高的大榆树,踏着树干便走了上去,然后在浓密的枝叶顶端坐下来,从怀里掏出几颗鲜脆欲滴的小山果往嘴里丢着。

    作为死后还阳的地仙,滴水不进也不会饿死,但口腹之欲还是让他禁不住想吃东西。可惜自己宅男一枚,除了方便面煮鸡蛋啥都不会做,而这个世界又没有方便面,所以他只好拣些野果过过嘴瘾。好在这古代世界的果子,是货真价实的有机食品,比地球上的水果不知好吃多少倍,这才不至于让他馋得抓狂。

    他在树顶放眼望去。这是文山里西面的一处山顶,名唤湖山。湖山并不大,只有东西四十里长,南北二十里宽,所以附近的村人也称其为“湖山小岭”。小岭虽小,但山明水秀颇有钟灵之气,所以迁居南夷的人都喜欢围着它建立村落。而它之所以名为湖山,是因为山中多水,溪涧无数,更有好几处淤塞成小湖,其间花树纷繁,景色秀美,令人印象深刻。话说也亏了湖山多水,才使附近河流和地下水位在旱灾中得以保持,而山下的文山里灾情也不至于像江北万安里那样严重。不过就是这样一个看上去绝不可能干旱的地方却起了旱灾,也让赵钱禁不住怀疑,这场“自然灾害”来得实在是有些不自然。

    “虽说村里有了井,还有银莲姐不时来下场雨,今年的收成不用担心,可灾情这么持续下去的话,迟早会出事的。湖山附近的其他村子要是抗不过旱灾,动荡起来,牵连了文山里,怕是我这个仙官都镇不住。”于是他在树顶啃着果子自言自语道,“按理说,应该四下打探一番,查查根源,可我现在这实力……”

    他摇摇头:“还是有些没底啊!虽说有乾坤鞣丝衣和丈地尺在手,可咱这炼气中成的修为,还是别满哪跑了。附近都是又荒又野三不管的地方,人生地不熟的,这调查的事,还是交给周大哥和银莲姐吧。”

    说着他啃净最后两口果子,把核随手扔了,站起身往下一跳,半空中运起遁地神通,便倏地钻进了地里。他在地里轻车熟路地向下钻着,不一会儿便来到了那个杳渺无尽的温泉湖边。此时的湖边已经不是原来那种荒芜样子,炼制明夷精水一年来,赵钱早把这里改造成了原料集散地——

    只见一排石棚沿湖而立,棚中堆着水拂硫石、青黄合土、沸泉腻脂、狼牙磺茸等材料;棚子周围立起九根石柱,每根石柱顶端都镶着一颗大大的夜明石,把方圆十余丈都照得雪亮;棚子对面的湖水里,更远远近近地散落着不下百枚大大小小的夜明石,映得一湾湖水澄澈明净,原本幽冥鬼域般的地方如今就像灯光下的码头广场,水波汩汩颇有安详之意。

    其实要不是这样,赵钱估计自己也没法在这儿待一年。曾经杳渺的湖心,那无尽的黑暗中吹来的一股冷风,至今萦绕在他心间,每次他从熔岩河回到这儿取材料,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起。赵钱不是胆小的人,要说让他被一股冷风吹得放弃这一湖地宝逃之夭夭,那不可能;但这钝刀子割肉般的忌惮感,他也没法视而不见。于是他花了点时间搜集了这些夜明石,把附近变得亮堂堂的,就算真有什么,也能提前看见,以作应对了。

    不过至今为止,什么都没有。

    于是他照例拿起一只石壶,灌了满壶温泉,继续往下遁去。下方的熔岩河边,一个八角形的黑色石屋静静地矗立着,形制简朴。黑色的石门朝着河岸,厚重地闭合着,石屋后缓缓流动的火红熔岩热力逼人,空气中刺鼻的硫磺味足以让任何一个贸然踏足此地的生灵窒息中毒。

    ——这,就是地仙赵钱的丹房。

    赵钱随口念出几句咒语,石门应声而开。门后,一座丈许高、两抱粗的黑色丹炉矗立在石屋中央,一半埋在同样黑色的久炼火岩地板下,一半威风凛凛地炫耀着自己的大腹。丹炉周围的墙角,一小堆一小堆地放满了各色地火材料,有的直接摞在地下,有的被盛在红黄白黑的各色石制器皿里。

    赵钱走到丹炉前,揭开炉盖把一壶温泉倒进去,又熟练地抓起一些材料投入炉内,就在丹炉旁盘腿坐下,调息几次,运转神识催动灵力,开始了一年来不知道第几千几百几十几次炼制。

    与此同时,江北万安里外的一处山顶,河神银莲正秀目微阖,双臂轻舒,口中念念有词,山下的万安里上空随之出现一团团乌云,并快速汇聚。片刻之后,只见她双眼一睁,玉手一指,喝一声:“疾!”便听那团乌云中一阵隆隆闷响,骤雨降下,刷刷地遮掩了村中的屋舍田地。

    “经混珠一战,银莲姑娘果然实力大涨,如今一次施雨,已经能覆盖村中大半田地,雨量也充沛了许多。周文再次替万安里子民拜谢银莲姑娘的消灾之恩了。”

    羽扇纶巾的周文如一杆修竹般立于山石之上,缓缓拱手躬身,山风一吹,端得叫个风度翩翩。银莲眨动眼睛看着他,白皙的双颊飞上两朵桃红,嘴里却道:“拜谢,拜谢,回回都拜谢,你也不嫌烦?”

    “周某一片诚心,银莲姑娘明察。”

    “好了好了,你不嫌烦,我都嫌烦了。以后不用拜谢,弄点实在的吧!”

    周文一愣:“实在的?”

    银莲心里没好气,骂了句“呆子”,却又见他愣愣的样子着实好玩,便“扑哧”一声笑道:“算了,不逗你了。给百姓施雨也是我河神分内的事,没什么谢不谢的,不过就靠我这么东一家西一家地救下去终归不是办法。”

    “自然不能让银莲姑娘长久劳累。姑娘放心,南夷之地历来天湿多雨,这场旱灾想必也不会持续多久……”

    “说你呆,还真不是冤枉了你!”听周文这么说,银莲立马打断道:“这场旱灾来得根本就不正常,连赵钱都看出来了,你就一点都不觉得?”

    周文又是一愣。银莲两根眉毛好看地一拧,皱了皱鼻子道:“这湖山小岭一带,北有人仙九派,南有千里瘴林,它们的所在都是绵延的山岭;蕖江东西贯穿其中,支流无数。这两山相夹水流遍布的谷底,天生就是个汇聚**的地方,怎么可能旱?而且我这么多天来在江南江北施雨,已经察觉那高天之上与土层深处并不缺水,只是不知为什么无法形成降雨,不能滋润地皮,才导致田地干旱。这种状况一点都不自然,赵钱都察觉到啦!”

    “赵老弟也这么觉得?那确实……可如果不是自然灾害,又能是什么呢?”

    “那就是人为的呗!”

    “人为?!不能吧……”周文有些失态地叫起来,“这、这旱灾覆盖的区域,足有方圆百里啊!谁有这等本事,能改变方圆百里的风水流行?”

    “我咋知道。”银莲没心没肺地来了一句,又道:“那说不定是什么强大的妖怪捣鬼,或者有重宝出世,或者……要不就是哪个人仙门派在试验什么阴阳大阵?”

    周文背着手踱了几步,又定定地站住远远地望着山下。文山里上方的降雨这时已经快要结束了,银莲所施的雨可是名副其实的“薄雨”,不过即便如此也已经耗费了她体内的绝大多数灵力,必须打坐一夜才能恢复。想到这些日子银莲到处奔波,自己也忙得焦头烂额,这旱灾之困却只是稍有缓解,清官周文就不禁心头一怒:闹了半天这旱灾竟然不是自然生成的?!那么,是谁这么丧尽天良,置方圆百里数万黎民的生死于不顾?这般灾难,可比鱼妖混珠的危害严重得多啊!

    不行,一定要查清楚!——于是他下定决心,回头对银莲道:“姑娘一语惊醒梦中人。这旱灾既然有可能不是自然发生,那我们身为仙官,就一定要查个清楚!周某这就动身,彻查旱灾来源,为百姓施雨消灾的事,就劳烦姑娘多多费心了!”说着就要遁地离去。

    “哎!你等等!”银莲见状立马制止,然后小脚一跺叫道:“你这人,平时呆呆傻傻的,急起来比谁都急!又让赵钱那小子说对了。”

    周文听了止住脚步:“赵老弟还说什么了?”

    银莲不理他的问话,自顾道:“你自己不也说,这么大范围的旱灾,如果真是人为,那人得多大本事?像你这么贸然去查,不要命了?!”

    周文一愣:“那……”

    银莲继续道:“我问你,你是土地,如果让你催动土气压制水气,使泉不出涌雨不下落,你能影响多大一片?”

    周文略一迟疑:“若全力施展,也就这万安里一地大小。”

    “这不得了!所以,如果这旱灾真是有人在背后捣鬼,那他的实力,起码强过你十倍百倍!你还想把人家揪出来?怕是连影子都抓不着!再说,就算让你查到了,又能怎么样?要阻止人家?把我们三个仙官都搭进去也白瞎!”

    周文善听人言,听了这话一想:也是,自己连混珠都降伏不了,还想阻止这么大范围的灾害?不过他还没来得及沮丧,一旁银莲便继续道:“赵钱那小子跟我说,要是把这事告诉你,你肯定抬脚就要去查。我当时还不信,结果你……”

    周文勉力一笑。其实以他的头脑,过不多久也能想到这背后隐藏的风险,只是他早已习惯了凡事只为百姓着想,从不替自己考虑,所以一时没顾得上这方面。可现在的情况是,即便自己不顾安危舍身取义,也不一定能阻止旱灾持续,所以还是得小心行事。于是他马上问道:“那,赵老弟还说什么了?他有什么好主意没有?”

    “当然有了。他那个小脑袋里满是阴谋诡计,怎么会没办法?”银莲也不知是夸赞还是讽刺地道,“他说了,这么大范围的旱灾,如果真是人为,那这人肯定有自己的目的。所以与其从旱灾本身下手,还不如从‘目的’下手,迂回查探,或许可以避过锋芒,不致打草惊蛇。”

    “从目的下手……”周文沉吟。

    银莲继续道:“他跟我说了,说能改变这么大范围的风水流转,必定不是异宝,便是大阵,要不就是特定的妖物,或者强大的法术。这四者,不管哪一个,都肯定会在带来干旱的同时,也带来其他附加影响。从这些影响入手查探,就能逐一排除;如果是有人背后操纵,也多半能查出这人的目的。”

    说完银莲顿了一下,见周文还在沉吟,又道:“他说只要把这些话告诉你,你就知道怎么做了。——他小子倒会偷闲,分明有办法,却自己不去,要诳你去,还让我在中间传话,哼!”

    周文又呆了一刻,忽然挑起嘴角笑道:“赵老弟当真思虑周详,足智多谋,让我这个当大哥的,也不得不佩服啊!——银莲姑娘不必不平,赵老弟的意思我领会了。他不亲往查探也是小心谨慎,现在情况不明,以他的修为如果轻举妄动,恐怕凶多吉少。”

    “那,你要往哪里去查?”银莲赶紧问。

    “现在嘛,走乡访野,游山玩水而已。区区百里,几日便回,银莲姑娘不必担心。——告辞了!”

    说完跃下山头,化作一抹白影没入了山坡之中。银莲张嘴又想喊,却早已来不及,只好气哼哼地一跺脚,咒道:“谁稀罕担心你!哼!装神弄鬼的,跟那个死赵钱一样,不学好!”

第十八章 东祈往事

    “成、成了……”

    赵钱怔怔地盯着丹炉中悬着的那一小坨无色透明胶质固体,喃喃地道。

    “成了……”

    胶质固体开始融化在炉内炽烈的高温中。

    “成了——!”赵钱举起双臂欢呼起来,同时看着那一小坨胶质固体彻底融化,成了一滩黏稠的流质聚在炉底,又被瞬间蒸发殆尽。

    “成了!我的明夷精水终于炼成了!哈哈哈哈——!”赵钱毫不在意胶质固体的蒸发,只顾挥着拳头哈哈大笑,脸膛因兴奋和高温而泛出亮红色。——一年哪!一年的钻研、练习,极度的枯燥,无数次失败,终于让我给炼出来了!当世不传的阴阳生化先天法门,终于被我给掌握了!这可是一门潜力无限的秘技啊!

    赵钱兴奋得围着丹炉转了好几圈。他是个聪明人,又喜欢琢磨事儿,所以自己这次成功是偶然还是必然,他心里清楚得很。那一小坨明夷精水虽因收丹不及时而被尽数蒸发,没有取出实物,但他知道自己已经成功了,而且并非偶然。那无比神妙又无比困难的阴阳生化法门,已经在他胸中成竹,想忘都忘不了了。

    不过像这等长久坚持终获成功的成就感,他小时候已经多次体验过,所以这次虽然攻克了一个大难题,但他并没有让自己得意多久,而是很快稳定了情绪,回温泉湖又取了一壶水来倒进丹炉,添入辅料,然后在丹炉旁盘膝坐下,运转神识催动灵力,开始了又一次炼制。

    神识辨认阴阳二气,灵力介入、引导,和合生化……不久之后,又一炉丹成,揭盖、收丹!趁着那一小坨无色透明胶质固体还悬在炉腹中,及时取出,置入清凉玉盒,看着它渐渐铺满盒内,冷却、定型,从无色变为白色,凝为膏状……

    “明夷精水,这就是我的明夷精水——”赵钱捧着玉盒两眼放光,仿佛盒中那凝脂般的玉白是美人的肌肤:“成了,真的成了,确实成了……”他心里瞬间闪过很多东西:炼制过程中的流畅自如,阴阳二气的熟悉感觉,和合生化的顺遂无碍……他仿佛看到头顶那一湖地下温泉都化为这美人肌肤般的凝脂玉白,而自己捧着它们换来了大把大把的灵石;他仿佛看到《明夷丹经》上记载的所有丹药都被自己炼制出来,而大衍洲所有门派都跑来巴结自己,求自己赐他们一粒久已失传的先天灵丹……

    “淡定!淡定!适度意淫怡情,过度意淫伤身,不能得意忘形,不能得意忘形……”

    赵钱吐着气平复心绪。连续两炉成功,这明夷精水的炼制方法他毫无疑问是掌握了。心中的自信、把握和手中实实在在的成品告诉他,这一年的努力,没有白费!此时他甚至有些感激小时候老爹对自己的严厉,因为如果没有那时候打下的理论底子,这趟攻关之路他说不定还得再走上三个一年、五个一年、甚至更久,而在此期间,他很有可能像其他绝大多数接触到先天法门的修士一样,熬不住失败与绝望的折磨,而最终放弃这一“无中生有”的神妙技艺,放弃这座难以攀登却又价值连城的宝山。

    “成了,功夫没白费,挺好,挺好——”赵钱嘴里喃喃着,拿出坤宝囊将玉盒收进去,又掏出那枚拓印着《明夷丹经》的大衍真一盘碎片来,自言自语道:“明夷精水炼成了,下一个我看看炼啥?”

    他捏着碎片探入神识阅读起来。其实经过一年的攻关,这部《明夷丹经》他早就翻过无数遍了,不说倒背如流,也称得上烂熟于胸,尤其是地火丹种的属性和半成品、低级丹药的丹方之类。为了给明夷精水的炼制作参考,他不仅将这些理论牢牢记在了心里,更不止一次实践过,当然迄今为止只有明夷精水实践成功罢了。

    于是他略一翻阅,就确定了自己的下一个攻关目标:丹药“和合凝露”!——这可不是半成品,而是实实在在的成丹!这味丹药的功效,是能够帮助修士凝聚灵气,提高修炼效率。品阶虽低,实用性却是大大的!如果把它炼成,那不仅能助自己修炼,更能广为推行,大赚灵石!

    现在的坊市上,与和合凝露功效类似的低级丹药五花八门品种繁多,什么凝气丹、聚气丹、行气丹、炼气丹……几乎每个门派、每个势力都有属于自己的一种,但这些丹药无一例外都是后天法门的产物,需要靠本身富含灵力的灵草来炼制;而“和合凝露”的原料,除了一种不含灵力的常用草药外,其余全是类似明夷精水的半成品!这成本,低啊!

    那还说什么,就它了!——赵钱啪地打个响指,确定了目标。不过目标虽已确定,赵钱却没有轻举妄动。如今明夷精水才刚刚掌握,他才不会毫无自知之明地蛮干冒进,那阴阳生化的先天法门,还需趁热打铁再巩固一番才行。

    于是接下来三天,赵钱又在丹房老老实实地闭起关来,一炉接一炉地继续炼制明夷精水。一年攻关一朝突破,接着便是一帆风顺一马平川。于是肉眼可见地,他炼制的速度越来越快,出炉的成品越来越多,三天头上,他已经炼出了整整十盒凝脂白玉般的明夷精水,每一盒都有做豆腐的笼屉那么大那么深。——话说他其实想用小巧美观些的玉石盒子来盛放的,可这货物量太大了,拿小盒装,赵钱都舍不得那些清凉美玉!

    “哎呦,看来半成品就是半成品,想让你金贵,你也金贵不起来啊!”赵钱看着面前堆着的十盒明夷精水,心说:这东西也不是和合凝露的原料,炼多了一时半会也用不上,还是赶紧卖了换成灵石实惠。我还欠着人家折月谷四千下品灵石,要不……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他立马给摁住了:不,不行,好不容易弄出点利润高的来,怎么能拿去抵债?我现在手头只有一百多灵石,开炼和合凝露还得买原料,此外还有其他不少东西一直都想买,没钱怎么行?还是先卖给别人换成灵石吧!

    然后他顿了一下,不无邪恶地挑起嘴角自言自语道:“再说,还钱我着什么急,债主又没催上门来。——嗯!就这么办!正好收缴混珠的那堆战利品也要出手,不如趁此机会跑一趟那个东祈镇坊市,早就想见识见识了!”

    于是他二话不说收起明夷精水,点了点坤宝囊中的各色货品,拔腿就出了丹房,往北遁去。

    东祈镇,是南夷第一大派东祈仙山的“官方坊市”。作为南夷九派的领头羊,东祈仙山可谓来头甚大:它创派历史久远,足有近万年,据说是上一次“天变”之时,一个叫慧明子的筑基期修士创办的。按说一个修仙门派,只要稍微有点名气,都会对本门历史大加粉饰,要么就说立派之人是化神、渡劫期天人,要么就说某一代出了个天才高手,斩了多少个万年妖鬼之类的,是真是假不重要,也没人深究。可是东祈仙山这个南夷第一大派,在整个大衍洲也能排得上号的强大势力,却从来没有类似的举动。原因,便是他们的创派始祖慧明子实在是一个无需粉饰的传奇人物。

    据说九千多年前的那次天变,大衍洲混乱数百年,仙界诸神厮杀,人界门派征伐,俗世战火四起。天庭分裂,人人争夺玉帝宝座,三十六宫七十二殿几易其主;地府群鬼出狱,六部二十四司尽数被砸,五方鬼帝被无穷无尽的小鬼分食得渣血不剩;深海巨妖苏醒,四海龙宫被连根拔起;魔道大张旗鼓,攻伐人仙门派的同时还举兵进犯中原俗世王朝。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乱世,从上到下乱得残忍、疯狂、一塌糊涂,而且一乱就是数百年。

    就在这乱世里,慧明子,这个实力普通、背景普通、长相普通,连名号都普普通通的筑基期修士瞅准了时机,瞅准了吴越边境、南夷之地的一片钟灵山水,立起了东祈仙山的山门。最开始,这个门派只有一根标杆,几件草房而已,但慧明子以他特有的犀利眼光看准了这个地方、这个时机,知道自己的山门必将在未来不久,成长为大衍洲不可忽视的一股力量。

    ——他没有看错。在人仙修真界,门派征伐、与魔道的战争已经让很多修士恐惧了,厌倦了。他们只想找一个平平静静的地方,远离杀伐,安心地修行。于是他们开始离开中原百战之地,进入蛮荒,找寻世外桃源,于是他们找到了东祈仙山。

    东祈仙山开始热闹起来。不断有修士从中原前来,或暂住,或加入,壮大着这个小小的山门。就这样,数十年后,东祈仙山已经是大衍洲人数最多的一个门派,甚至比人界三仙境的昆仑、蓬莱和蜀山都多。——当然,之所以这样不是因为东祈仙山很强,而是因为其他门派都已经打得没什么人了。

    当然,如果乱世持续下去,这个刚刚崛起的小门派毫无疑问会成为诸多野心家和魔道中人的下一个目标,而它的寿命也可能过不了百年。但慧明子心中有数,因为他在创派之前就已经看到,这场“天变”大乱,已经到了结束的边缘。

    果然,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乱了数百年乱到根子里的大衍洲同样也厌倦了。管仙的天庭、管鬼的地府、管妖的龙宫、管人的王朝经过数次洗牌,早已无牌可洗。眼下的这批胜利者踏过腥风血雨走上权力的宝座,忐忑不安地回头看时,却惊喜地发现他们的敌人,他们的朋友,和那些原本是朋友后来又变成敌人的人,都已经死的死残的残,再也无力挑起新一轮反抗了。

    于是他们幸运地成为了最终的胜利者。

    最先稳定下来的是天庭。在“天变”中明哲保身隐遁避祸的天界“七老”某一天突然同时出现,并表示要以他们大成金仙的实力联手力保现任玉帝帝位,这一举动彻底浇灭了某些蠢蠢欲动者的不良企图。于是以凌霄宝殿为首,天庭三十六宫七十二殿中的主要办事宫殿率先恢复运转,新任四御、后土、五炁真君和北极四圣开始发挥职责,稳定四方、人界,发布新令,组建天军开始平乱。

    酆都地府在天兵天将的帮助下重建起来,六部二十四司搭起框架,新任五方鬼帝率领鬼将开始四处抓鬼,交由天子殿判官重判重罚;四海龙宫也在天兵天将的协助下杀退了深海巨妖,水晶宫、夜明宫、紫珊宫、红珊宫再次于海底熠熠生辉起来。天庭任命了新的四大天师,人界三仙境在四大天师的协调下消解矛盾,凝聚力量,把魔道势力打回了修罗魔国,然后传令天下,命各门派停止征伐,和议争端。至此,修真界上上下下终于重回正轨,“天变”乱世终结。——至于俗世的诸侯争霸,在天庭和地府的携手推动下,新的宗室和分封也很快确立,上至天子下至诸侯、大夫、士,都有了被“天”承认的宗庙,便再也没有人敢犯上作乱了。

    就这样,在东祈仙山壮大到了足以吸引众人眼球,却还没有激起除灭之心的黄金时机,乱世戛然而止。区区筑基期修为的慧明子,其眼光之准,令人惊叹。然而,这位看上去普普通通的修士最大的本事,却还不是这个。

    乱世虽止,余威尤在。聚集在东祈仙山旗帜下的众多修士,都是在这个乱世中摸爬滚打幸存下来的,每个人或实力,或心智,或运气,都有一定的过人之处。他们有的只是炼气小成的入门者,有的已经是金丹大成的高手;有的身负灭门大仇,有的手沾他人鲜血;他们中有叛徒,有逃兵,有改头换面的杀手,有隐姓埋名的高人,到后来更有觊觎东祈仙山力量的图谋不轨之人……

    然而就在这群人中间,只有筑基期修为的慧明子却始终岿然不动地稳坐自己的掌门之位,从容地化解着一次次阴谋、诡计、威逼、利诱,不但没有动摇,甚至没有影响自己的门派发展大计。——据说慧明子终其一生,也不过堪堪晋入金丹期,但其心之深其智之广,却令每一个听闻他故事的人由衷叹服。

    如今,东祈仙山已经成为大衍洲不可忽视的大派,屹立吴越边境,坐拥南夷河山,地位与秦岭、太行中的大派相当,仅次于四大天师山和五岳仙山。现在的东祈仙山门派中,有常驻金丹长老九名,元婴祖师三名,其余外出游历、自辟洞府散居的门下高人,更不知究竟有几。便是人界三仙境中,也有从东祈仙山出去的渡劫期天人,而且不止一位。尤其蓬莱仙岛,据说有三位渡劫期天人都曾是东祈仙山门下。不管这一传闻是真是假,东祈仙山跟蓬莱仙岛的关系十分密切,却已是尽人皆知的秘密。

    “这么个庞然大物,它的坊市肯定小不了。那般人多眼杂的地方,更得小心点,可不能像上次似的,被人家用一件衣服就试出了身份。”

    赵钱自言自语着,在地层中全力向北遁去。这东祈镇比折月谷远,却比折月谷好找,因为人家名声确实很大。只要接近东祈仙山所在的地域,那空中地下往来的修士便明显多了起来,随便抓住哪个问一声就行了。而且这地方秩序良好,大家都以礼待人,即便发现哪个愣头青露了外财,也只有红着眼睛咽口吐沫,绝不敢随便生事。

    赵钱在几个人的指点下到达了目的地。待得察觉头顶上方灵力明显浓重、杂多起来,他便从地下钻出,蹦了个高地儿放眼一望——不由啧啧赞叹起来:好一个仙人镇子啊!

    与俗世城镇的单调刻板不同,修仙之人的坊市,简直就是一抹五彩斑斓的梦。这里没有方方正正的道路,没有灰黄白黑的屋舍,没有鸡鸣狗叫两口子吵架小孩子哭闹,只有层层叠叠的繁华秀树,氤氲蒸腾的七彩云霞。由于修士太过集中,而且其中不乏强者,所以东祈镇灵气厚重,方圆数十里的风水流行都为之大大地改变了。这里常年被云雾笼罩,即使不设禁制阵法,闲杂人等也闯不进来;而一旦冲破云雾,所见便是桃源盛景。

    赵钱缓步踱进镇子。其实他刚才就已经在镇子里了,但在头一次来,不熟悉东祈镇的修士眼里,不登高处望一望,是绝对不会感觉自己身处坊市的:这里没有统一规划的街道房舍,都是往来的修士自发聚集、踩踏、划地筑屋,所以这些房子修得奇形怪状,却又与周围环境完美相融——

    比如左边的一丛竹林,乃是专售木行法宝的店铺,但你站在林边,绝对会以为这就是一丛普普通通的竹林,清幽深寂,令人心静神安。不过实际上,如果你在林边稍站片刻,就会发现竹林中穿梭着一股永不停歇的风,每次拂过林边,都会带起竹叶萧萧,唱出“漱——花——”的声音,而你如果进入林中站立片刻,就会发现那股风会从茂密的竹叶间降下来,原来是一只翠绿的大鸟,浑身羽如竹叶,你乘着它,才能到达位于竹林顶端摇曳茂盛中的一片空中楼阁,那里才是这家“漱花楼”的真正经营场所。

    于是就在这个梦一般神妙的地方,赵钱兴致勃勃地游逛着,来到了……一片农田。

第二十章 窥湖

    (白天有事出去了,才回来,让大家久等了。广莫拜谢大家支持,每日一更大章不会断,万一有意外也会提前说明,请大家放心。推荐期间,继续求点击推荐收藏,尤其是收藏!本书的魅力还没有完全展开,仙官修真的世界只是揭露了冰山一角,请大家助广莫打造好这个世界,共勉!)

    这老神棍说得慷慨激昂,连爷爷都不叫了,一副终于了悟、重拾自尊的样子,要是换了别人在旁,听了这话一定会被打动三分……

    可惜赵钱不是别人。他不管这话说得多动听,也不管这老家伙是真悟还是假悟了,反正让人先拿钱再办事的买卖,他可不做。于是他挣脱刘老六的拉扯,拍了拍衣袖道:“现在就要?那可不行。你先去查吧,查出了什么,到文山里找我,我不赖帐。——放心吧,我不稀罕你那百十个灵石。”

    刘老六好不容易坚挺起来的小气势这一下又蔫吧了,他在心里骂着这个奸诈狡猾的土地爷:妈的!刚抢我一张一百五的阵图,转脸就说不稀罕,你也真说得出口!能吃敢占,翻脸不认人,小小年纪就这般厚脸皮,以后……

    以后***能成大事啊!

    他悻悻地抽回手,皱起眉眼道:“那你得先预付几成啊,这是规矩嘛!”

    “讲规矩也得分跟什么人。”赵钱不为所动,“再说,你在俗世间行走,要灵石干嘛?我先替你存着,交活儿的时候一次付清。”

    说完他就不再跟这老神棍废话,一转身飘然而去了。边走边在心里念道:“刘老六,别怪我把你逼上绝路。不探探你的心志,我怎么放心把那件大事交给你?”

    别过刘老六,赵钱又在东祈镇逗留半日,把手中那十盒明夷精水外加一些地宝出手,又买了几包炼制“和合凝露”需要用到的普通草药“火纹菖蒲”和一些杂物,就动身往回赶去。在东祈镇逛了一天,手里的灵石出出进进,到现在又有小一千了,赵钱颇觉幸福。不过一想到折月谷那边还欠着人家四千灵石,现在这些钱终归不是自己的,又不由沮丧。于是他在地层中飞遁着,探手进怀里摸了摸贴身的乾坤鞣丝衣,自言自语道:“这都是为了你啊!你可要快点给我好起来啊……”

    说着心情更加沮丧了:自从上次跟混珠鏖战,面对面拼死了这条百年鱼妖,赵钱就发现乾坤鞣丝衣有些不一样了。以前他全力催动其中的阴阳二气时,鞣丝衣放出的黄绿光晕迷离耀眼,直摄心魄,而且能持续很长时间;可现在他调拨阴阳二气的手法更加精妙了,却无论如何也不能让鞣丝衣再像以前那样大放异彩。现在的鞣丝衣催动起来,只有一层朦胧的光晕,较之以往明显稀薄了许多,让人看了着实心焦。

    赵钱知道这是鞣丝衣受到损伤了。上次鏖战,鞣丝衣在短时间内连续接下混珠的两次致命攻击,第一次是全力发射的水箭,第二次更是直接的利齿咬合。赵钱能在这两次重击中保住小命,全赖鞣丝衣挡下了大部分伤害。不论是水箭中蕴藏的强悍灵力,还是巨颚合拢时霸道的蛮力,都结结实实地加诸鞣丝衣之上,就算这乾坤鞣丝衣是件难得的异宝,也难以承受了。

    “可惜现在的修真界先天法门不传,寻常修士见了你,连用都不会用,更别说修了。在东祈镇转一圈,也没找到一处懂得先天法门的炼器铺子,唉……不过东祈镇神秘玄妙,光怪陆离,我所见的可能不过是只鳞片羽,以后还要经常来,就慢慢寻找吧!”

    赵钱这样安慰着自己,回到了文山里。他从北面进村,先巡视一圈,见村中安详平静,人们过得轻松愉快,便放心了。只是在经过田间时,见各家青壮围着那三眼水井轮流汲水入桶,再挑到地头细细浇灌,工作量很大,着实辛苦,知道这样下去不是长久之计;其实里正赵老头已经带着一些人开挖沟渠,串联各家田垄了,不过现在正值农忙时分,人手不多,一时半会怕也难以完成。念及此处,赵钱转了转眼珠,便定下一计,要借这个机会让村民对自己的信仰再上一层!

    不过现在还不是着手实施此计的时候。虽说身为仙官,就是要凭自己的本事不断满足子民无穷无尽的需求,来换取无穷无尽的香火,但何时满足,怎么满足,却是一门艺术。所谓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如今文山里三口水井刚成,又有银莲又不时来下点雨,村民们正处于摆脱旱灾威胁的兴奋期,现在帮他们,可换不来最大收益,得等……

    得等什么?嘿嘿,到时候就知道了。

    赵钱离了村子回到山里,一路往地底遁去。如今明夷精水也成了,东祈镇也逛了,接下来当然是着手开炼“和合凝露”,让自己真真正正地掌握一门技术,同时也让自己的修行更有保障。而要炼和合凝露,就得先炼几味它的半成品——

    于是赵钱又一头扎进丹房里,准备一炉接一炉地继续品尝失败和进步混杂的滋味。他先掏出从九龙阁买来的两张阵图:一张“辟火阵”,一张“控火阵”,分别置于丹房房顶和丹炉炉底,然后灌注灵力启动,便见两张青帛化作两缕青烟消失,而青帛上龙蛇蜿蜒的阵图却拓印下来,窜满了整个丹房墙壁和丹炉炉腹,原先弥漫丹房的那股蒸腾火气随之大大减弱,而那口黑黝黝的久炼火岩丹炉上也画满了意味神秘的符咒,看上去总算有些仙家风范了。

    “妈妈的,终于凉快点了,这一年把我热得……”赵钱吐了口气道,一边从坤宝囊中取出那枚拓印着《明夷丹经》的碎片:“我看看,和合凝露的半成品都有些啥来着?——嗯,己土凝膏、晨曦曜石,材料需要百年腐殖、熔河玄晶、明夷沸泉……”

    看到“明夷沸泉”四个字,赵钱不觉叹了口气:“唉,真是一刻都躲不过。还以为炼成了明夷精水,一时半会就不用再去那个温泉湖了……”他挠了挠头,索性一跺脚:“罢罢罢,反正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那一湖地宝,我也不能真丢了不要,就去探个明白吧!”

    说完收起《明夷丹经》,点验了一下手边的材料,果然只缺明夷沸泉,便出了丹房往温泉湖遁去。

    地下温泉湖,是水气、火气、土气混杂蒸腾,孕育天材地宝的好地方,等闲任何一个土地爷都会对之爱不释手。可湖山小岭中的这个温泉湖,虽然宽广浩淼,品质上佳,赵钱却对它不太感冒,一年来只开发了最初取水的那一小片地方,其余从未踏足。所以至今为止,他甚至不知道这个地下湖究竟有多大有多深,其中又有些什么东西。究其原因,绝不是他不贪恋资源,而是一直萦绕在他心间,挥之不去的,于湖心无尽黑暗中吹来的那股冷风。

    “都当神仙了,还碰上这种怪事。你说它没什么吧,心里总放不下;说它有什么吧,也就头一次吹了那么一股子,这一年都没动静。要说这地层深处,与世隔绝,千万年没人光顾,有点怪东西也正常;可不管你是变异物种,还是潜伏的妖兽,还是什么魑魅魍魉,都给咱堂堂正正站出来打招呼,吹口气就晾着算什么?”

    赵钱摇摇头,站在搭起的那排石棚前,对着湖心的黑暗自言自语:“既然你不来,那只好我上门拜访了!”

    说着他打开坤宝囊,牵动神念从里面取出整整一打符箓来,攥在手中。这一打符箓都是一样大小,而且都是纯净的白色,甚至上面所绘符咒也是一模一样的。——这十来张符箓,竟然都是同样一种!它们的名字,叫做“远望符”。

    远望符,最初级最实用的侦测符箓,按品质高低,可助人目视数里、数十里、乃至百里之外,据说传自天庭南天门巡检千里眼仙官的神通秘术。远望符修为要求低,操作简单,侦测范围广,而且防尘防水能适应恶劣环境作业,再加上便宜,实在是居家旅行必备之常规消耗品。赵钱这次买了一打回来,就是要彻底探探这个地下湖的深浅宽窄,看看湖心那黑暗处到底有什么东西在作怪。

    于是他屏息凝神,右手食指和中指夹起一张远望符注入灵力,待得符身泛出蒙蒙白光,便振臂一甩,劲喝一声“疾!”便见那远望符倏忽离手而去,沿着右侧湖岸一路飞遁,同时将沿途景象直接传至赵钱眼中。

    赵钱一边专注地观察着沿途景象,一边两指掐诀控制远望符不偏离湖岸。他买的这打远望符是炼气中成可用的最高品质,飞行灵敏,图像清晰,可远遁十里。结果第一张符沿着湖岸一气儿飞满十里,耗尽灵力跌落在地,变成了一张废纸,却还是没有探到这湖的尽头,也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处。

    赵钱不动声色,又拈起一张符灌注灵力,控制它沿右侧湖岸飞去。这回飞到**里的时候,传来的景象显示这一湖温泉都在一个缺口处汇成瀑布,水汽蒸腾地灌入了一个黑黢黢的大洞中,不知所往。赵钱控制远望符绕着瀑布仔细观察一阵,又在心中建立起湖山小岭一带的整体方位,便推测出这个缺口大致是向东开的,那瀑布灌入大洞,必是汇入地下水脉往山下流去了。

    “不过看这瀑布的出水量,这个地下湖可着实小不了啊!不知它的入水口又在哪儿?可能在远望符够不着的十里之外吧!”

    赵钱自言自语着,拈起第三张远望符,然后面对正前方湖心处无尽的黑暗吐出一口气,注入灵力挥手甩出——

    远望符贴着水面急速飞驰。平静的,黢黑的水面,没有一丝波纹,只有偶尔翻起的汩汩水泡,和在远望符的蒙蒙白光中袅袅升腾的蒸汽,隐隐约约地勾勒出了一个迷幻的世界。远望符传自千里眼神通,所以使用它的时候感觉就像自己的眼睛跟随它一起飞驰,观看沿路景象一样。于是赵钱几乎是屏着呼吸一般专注地盯着前方的水面,要看看那黑暗的尽头究竟有些什么。不料还没到尽头,只在一半左右的地方,控制远望符的赵钱就感觉眼前突然一黑,所有的景象立时消失,手指间也没有了灵力反应。——这第三张远望符,竟然不知何故,突然失灵了。

    赵钱咬了咬牙,又拈起一张,灌注灵力——打出!

    平静黢黑的水面,蒸汽袅袅的迷幻世界。赵钱专注地盯着前方的黑暗:三里,四里,五里,六里,七……

    没到七里,又是眼前一黑,远望符失灵。

    不过这次,赵钱并不是一无所获。

    “水花……”他喃喃自语道,“在后面,隐约有白色的水花。在后面,不在前面。”

    他自言自语着,定了定心神,再拈起一张,注入灵力,打出——

    远望符急速飞驰。到五里的时候,赵钱掐动指决,调高了高度,降下了速度。

    于是他的视野飘在了三米高的空中,俯瞰着下方的湖面。在这个高度,远望符的白光无法穿透水面,于是赵钱感觉自己就像悬在了一个无尽深渊上方,脚下是充满未知的虚空。

    他继续向前飘去。五里半,六里,六里半——

    突然视野中不再平静,后侧边缘一大团白色的水花爆炸般盛开,水花中一个庞大的东西激射出来,直冲远望符。赵钱急忙掐动指决想要拉高远望符,同时回转视线看看那究竟是什么东西,但一切发生的太快,他只来得及将视野往后偏转了一点点,就已经再次眼前一黑,指间灵力消散,一切重归了平静。

    然而就是这一点点,已经让他心中大惊,不由自主倒退好几步,一屁股跌坐在湖边潮湿温热的沙滩上。

    巨颚,利齿,水缸也似的身躯,长不知数,还有那刺穿黑暗的一线犀利红光——

    “水怪,真有水怪……又是他娘的水怪……”

    他两手撑地稳住身形,脑海中顿时浮现出不久前在那蕖江江底,黑暗密闭的隧道中被火球红光映出的混珠的模样来。同样是巨颚、利齿、凶光,同样是庞大的身躯,摄人心魄的气势,而自己面前六里半远的那个,较之已经丧命的混珠绝对只有过之而无不及。

    “呼、呼——”赵钱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他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煞星,总跟水怪较上劲,不过等他压下恐慌重新站起来时,心中对六里半外那个新的水怪,已经有了一个不同于混珠的冷静评价:

    “不,不对——”他走回湖边,自言自语道:“我在这湖边晃悠一年了,除了刚开始的那股冷风,没有发现任何异常;要不是今天主动用远望符窥测,可能永远都发现不了这家伙……这家伙跟混珠不一样,如果是混珠那样的强大妖修,绝不会坐视我在湖边晃悠一年还无动于衷。这家伙,应该只是怪,不是妖。”

    俗世间的普通百姓虽然总说“妖怪、妖怪”,但较起真来,妖和怪可是大不一样。在修真界,妖特指那些有修为的非人生物,包括花草树木、虫鱼鸟兽等等,这些生物或因天资,或因机缘,吸收了清灵诸气,变得灵窍通明,身负法术,可以通人言,可以化人形,甚至可以飞升仙界位列仙班。

    一般说来,三世百年妖怪,就已经脱离兽种,智识近人了,就像混珠那样;而如果修为再高些,或者天性再聪明些的妖,比如狐妖、猴妖之类,更是可能口吐人言,变化人形,比如银莲那样。而且,妖一旦通了人性,就不只是单凭本能行事,而是有了喜怒哀乐,有了爱恨情仇,甚至会因为初尝七情六欲,而变得比人更贪恋红尘,更深情,更执着,更有个性。总之,一物若入妖途,则须小心对待,所以世间才有了四海龙宫,管理天下诸妖。

    而说到怪,则远没那么复杂。怪泛指天地间一切不正常的生灵和现象,跟三华五灵,跟吐纳修行都没有必然联系。像是哪座山里的野猴机灵点,会捉弄人,或哪棵老树死了多少年又突然开了花,都可以称作怪。而面前温泉湖中的那个东西,赵钱估计就是长得庞大异常,世所罕见的水底生物,只能算作湖怪,而不是妖。

    “我在湖边一年,它都没反应,却对一张张发光的远望符不依不饶,分明智识不高。以前对我无动于衷,多半是因为湖边水浅,它游不过来,所以这家伙应该只是怪,不是妖。”

    赵钱这么想着,脸上的表情却丝毫未见轻松:“可是,如果不是妖,那一年前的那股冷风,就肯定不是它所为……”

    然而不是它,又会是谁呢?

第二十一章 封家集

    湖里有怪,这对赵钱来说不是好消息;湖里除了怪还有古怪,就更不是好消息了。探到湖怪之后,赵钱又继续把剩下的远望符悉数放出,结果没有一张能突破六里半处那湖怪的拦截;可要是绕路的话,又飞不了多远。所以最终,等他把一打远望符全都用尽,也还是没有看到湖心的黑暗中,到底有什么东西,在最初见面时吹了口冷风给他。

    于是赵钱空着双手叹了口气,懊恼地一拍脑袋:“唉!看来这次别想弄明白了。十里的远望符绕不过那湖怪的拦截,等我修为再上去些用更高品质的来探吧。”

    说完他打了一壶沸泉,往丹房遁去:“不过好在之后那几次,终于让我看清了湖怪的样貌,不然这一打远望符可就买亏了。”

    说着他眼前浮现出一条形似巨蟒,又似巨鳗的怪异生物来,从爆炸般翻起的水花中探出一截身子,张开黑洞也似的大嘴一口吞下远望符,大嘴后面更有一对炭火般的眼睛,在黑暗中拖出两条猩红晃眼的光线。

    “那体型,那凶猛程度,比混珠有过之无不及啊!未入妖途,就已经长成这般模样;要是有缘修行一场,必然是条独霸一方的巨妖啊!”

    赵钱感叹着。他这么说,可不是赞那湖怪天生雄健;相反,在看清那湖怪样貌的时候,他就已经暗下决心,一定要找机会除掉这东西!不管咋样,跟这么个怪物比邻而居,赵钱心里可一点都踏实不起来。

    不过悲催的是,虽然这东西不是妖,可以赵钱现在的实力,也不敢轻易去找人家麻烦。就凭那体型,就凭那张大嘴,就凭那凶狠的性子,赵钱要收人家也得打三分小心。何况人家在这湖里呆了指不定多少年了,地利上占着绝对优势,再加上那湖心黑暗中依旧不知是什么的神秘存在……赵钱要是主动进剿,还真不一定鹿死谁手。

    不怕强,就怕盲啊!知己知彼,三千埋伏能胜三万大军;盲目应战,十万精兵也能灭得稀里糊涂。——战斗,永远都不是简单的力量对比。

    所以,一切都得等他修行再上层楼,将湖中情况打探得更清楚之后,才能继续……

    “修行啊!怎么才能快点、快点、再快点啊?!我还有很多事要做,我还要回地球哪!”

    于是他最后感慨一句,点齐了材料,揭开炉盖,开始攻克和合凝露。

    而就在他感叹自己实力不够,做什么事都束手束脚的时候,头顶地面之上有一张细长的土黄色纸条飞临文山里上空,转了一圈,然后折向西方,没入湖山小岭植被茂盛的山坡中,钻透山石,来到赵钱开辟的洞府,静静地落在了那张品质上佳的汉白玉茶几上。

    一个昼夜过后,赵钱拖着疲惫的身子从地层深处回到洞府,一眼看到这张纸条,赶紧拈起来读了一遍,随即饶有兴趣地挑起了眉毛。

    只见纸条上写的是:“赵老弟,近日江北多处闹起尸祸,时间与旱灾之发生几近重合。愚兄已极力平定,然沾染乡里甚多,无暇全顾,烦请老弟出山相助。尸祸于夜间多发,多为白僵,实力平平,然数量较多,老弟善加小心。愚兄行走东部,老弟可往江北西半部去,为民除害,兼查灾患,共勉,共勉。”

    赵钱读过之后苦笑着摇了摇头:这个周大哥,一碰上扰民的事,就急得什么似的。自己托银莲提醒他遍查江北,看来他查到这个尸祸之后,又不由自主忘了重点所在。既然尸祸与旱灾在时间地点上都重合,肯定互为因果;而几只白僵,又不是什么厉害鬼怪,还能比连月久旱更危险?当务之急是赶快查到旱灾的根源,予以解除,尸祸多半就会随之消亡了。这老哥肯定是见百姓为僵尸所害,便急眼前小祸而忘了背后的大患。

    “既然俗世间闹了白僵,刘老六那家伙肯定不会深入追查;周大哥那迂腐性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抓住重点……说不得,看来还得我亲自跑一趟了。”

    说完他翻转手中纸条,提笔在背面写下“接获手示,敬悉兄意。弟即日动身江北,兄请宽心。”几个字,然后翻动嘴唇念了几句咒语,同时两指一弹,便见那土黄纸条似被灌注了生命般飞射出去,直出洞府往北而去。

    “真是高品质的传书符。周大哥这手制符的本事,如果好好开发,未尝不能赚大钱,还用他去种什么灵草?可惜他全部心思都放在百姓身上,其余皆不顾及,唉——”

    赵钱说着叹了口气,回卧室往石床上一躺,大大地伸了个懒腰:“银莲姐,你可有得熬喽!——累死我了,先睡一觉再说!”

    ……

    湖山小岭以北,过了蕖江河谷,便是又一片绵延无尽的山脉。其间高者千余米,沟壑无数溪湖遍布,仙俗杂处。那烟云缭绕的钟灵之处,多有修士洞府;那地势平坦的山间谷地,不乏繁华村镇。这地方虽然也属于南夷境内,但因为有以东祈仙山为首的九大修仙门派坐镇,天庭下派的仙官也要多些,所以较之湖山小岭一带更显繁荣富庶,赵钱文山里所在的蕖江南岸跟人家就更没法比了。

    此时的赵钱身着一袭淡青色棉布儒服,站在其中一个村口。他右手搭在眉上挡住中午炽烈的阳光,抬头看着一个由笔直杉木搭就的三丈高的牌坊,牌坊上横平竖直地写着“封家集”三个字。正当他心里想着:“这牌坊倒威风,回头给我文山里也树一个”的时候,旁边有个身板壮实的年轻后生对他说话了:

    “赵公子,这便是那封家集了。你别看它现在不大,几十年前也是这一带最火的集市。我听我三姨夫说,他小的时候,这封家集还是一月一开,方圆三五十里的庄户都过来买东西。可是后来不知犯了什么冲,闹了一阵瘟病,集就散了。如今留在集里的,都是以前开买卖的生意人,祖坟都安在这儿了,实在搬不得,所以有的种地,有的推车挑担走乡串里,过了这么几十年,倒也安生。谁想到……唉!”

    后生满脸悲悯可惜的神情。确实,旱灾加上尸祸,这危害可不比他说的那场瘟病小。封家集几十年前由荣转衰,现在好不容易攒回点生气儿来,却又碰上灾祸,让人怎能不心焦?

    不过这样的灾祸现在不只封家集,整个江北方圆六七十里地方都陆续出现了。旱灾是覆盖百里的,连江南也逃不过;而尸祸,却是逐村蔓延,如星星之火愈演愈烈。赵钱在江北行走几日,打探了好几个村子,问过了无数个人,才将突破口选在了这个封家集。原因嘛……

    就是后生下面要说的话:

    “赵公子,这封家集闹尸祸最早,而且闹到现在,里头的人不但不想办法除害,反而主动向那些僵尸祭拜,还到处宣扬,说只要其他人也像他们一样,诚心拜祭那个什么青蝉老祖,而且每个月都给他献上一个活人,就能免受灾祸,还能得道成仙!这、这不疯了吗?!赵公子,我三姨一家住这儿,也跟着走火入魔了,我妹妹来串门,他们竟然扣下她不让走,非让她也跟着拜那青蝉老祖。我去抢人,不但没抢到,差点连自己都回不来了。赵公子,你刚开始说你会道术,我还不信;后来看你收了僵尸,才知道你真有道行啊!拜托你一定要救我妹妹出来,不能让她跟着这封家集一块儿毁了啊!”

    后生急得抓住赵钱的袖子,滔滔不绝面红耳赤的。赵钱却看了看他眉目分明的脸膛,心说:既然哥哥长得不错,那妹妹多半也是美女了。英雄救美可是我多少年的心愿哪,怎么可能推辞?嘿嘿——

    于是他抱拳躬身,把心头的邪念转化为脸上无比真诚的笑容,对后生道:“兄长放心,小弟一定竭尽所能,解救令妹及封家集人脱此灾厄。兄长,此地不宜久留,还请先行回去,我自会进村寻找令妹。”

    后生点点头,也不多说什么,掉头就顺原路疾步走了。赵钱抻了抻被后生捏皱的衣袖,转身反剪着手大步进了村子。

    “事情可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不但有美女救,连邪教都出来了。嘿嘿,我有预感:旱灾和尸祸的缘由,就着落在这封家集了!”

    心里这么念着,赵钱来到一处民宅门口。这几天他扮成一个外出游学的书生样子,行走江北俗世间,声称自己所学驳杂,略同道术,已经经过好几个村子,帮它们灭了捣乱的僵尸了。所以一进这封家集,他就立马感觉,这个村子果然跟其他闹尸祸的村子不一样,当真是古怪非常:

    烈阳高照的正午,村中大路上竟然一个人都没有!不但没有人,连鸡、狗都没有,甚至听不到人说话,也听不到鸡鸣狗叫声!要不是左右屋舍还算整洁,脚下道路还算干净,多半就让人以为是个**了。

    要知道,尸祸于夜间多发,僵尸怕阳光、火焰、鸡鸣、狗叫,这些是常识,寻常百姓都知道。所以要是某处闹起了僵尸,人们都会多养鸡狗,而且出行劳作,也肯定在太阳落山前回到家里,关门闭户屏息凝神,一动不敢动地挨过一晚上,到第二天天光大亮了,才敢出动。所以一般闹僵尸的村子,那是太阳越毒人越欢实,因为心里觉得踏实。这封家集闹尸祸最早,大中午的却一个人都不出门来,鸡、狗也不见一只,说不古怪那才见了鬼了。而且,俗世间的寻常百姓感觉不到,但赵钱身为修士,却一眼就看出来,这封家集整个村子上上下下,都弥漫着一种特殊的气息,那就是——

    尸气!在这光天化日之下,午时阳气正盛之时,村子里却依然有着挥之不去的尸气!

    而且,这尸气的感觉……

    赵钱微阖着双眼细细体会了一下:嗯,这尸气中确实有股似曾相识的感觉……好像很熟悉,再熟悉不过了,可又不全像……到底是什么呢?

    “是什么呢……”

    于是他嘴里喃喃着,脸上却挂起笑容,抬手笃笃地敲响了面前的大门。

    门“吱呀”一声开了,露出一张长满皱纹的僵硬的脸来。这张脸瘦得皮包骨头,颧骨处映出两团病态的黑晕,嘴唇苍白干裂,双眼露白,呆滞无神。要不是他身上还有点儿活人气息,赵钱可能直接就祭出丈地尺把他当僵尸给削了。此时这张僵尸脸瞪着一双甲亢眼哑哑地问赵钱:“你是谁?”

    “在下赵钱,是游学的书生。”

    甲亢眼继续瞪着:“来干嘛?”

    “特来拜青蝉老祖。”

    甲亢眼难得地眨了一下,瞳仁深处似乎突然空洞了那么一瞬,然后就拉开大门让进赵钱,带他往屋里走去。

    走进大门的时候赵钱四下瞟了一眼,才发现左右各家各户的门缝里,都有那么一张僵尸脸,瞪着一双甲亢眼,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这户人家就是那年轻后生给指的,扣下了他妹妹的三姨家。赵钱一进屋,就觉得这屋里又阴又黑,仔细一看才发现原来窗户都让被褥给挡上了,大中午的只透着些蒙蒙亮。赵钱眼睛早已不是凡人视力,也不用适应光线,左右一扫就看出,这家里七八口人已经都是那副不死不活的样子,此时正统一而有默契地,瞪着一双双甲亢眼盯着自己。——只有一个女孩除外。

    他朝那女孩走去。这家七八口人都呆在堂屋,或坐或站或躺,也不拣地方,也没有旁的动作,更没有一句话,阴森死寂宛如身处墓中,显得诡异无比。那女孩穿一身花布衣服,瑟瑟地蜷在一个墙角,前面坐了两个僵尸脸,分明是守着她。赵钱知道这就是自己要找的人了,于是走过去想拉女孩起来,却见那两个僵尸脸立马起身挡住,瞪着他问:“干嘛?”

    赵钱哪有空跟他们废话,略一挥手使个隔空控物的法子,便把两人一左一右钉在了墙上。身后其他人见状,都嘴里呜呜呵呵地起身想冲赵钱扑过来,却发现双脚竟然不知什么时候被埋进了地里,扎扎实实地一动不能动。赵钱本想找几个村里人问问情况,现在看来这些人早就神智不清了,只有面前的女孩还算明白,于是他便小使御土术,将一干人先行困住,省得他们捣乱。

    然后他抓起女孩手腕,一路拉进里屋,伸手扯掉窗户上的被褥,把女孩放在炕沿上坐着,然后捏着人家的小手就不松开了。

    女孩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切弄得有些懵,乍见阳光又把她晃得一时睁不开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呆呆地看着赵钱道:“你、你是谁?”

    赵钱满脸笑容:“我是神仙,来救你的。”

    女孩愣了一下,随即想起刚才堂屋里发生的一切,突然叫道:“你、你真是神仙?!”

    赵钱微笑不语。他可不是在装逼,而是头一回跟一个活生生的女孩离得这么近,拉着人家软绵绵的小手,看着人家水灵灵的大眼睛,离自己不到半米远……哎呀岂能不好好享受这一刻,哪还有工夫说话啊!

    不过女孩子对这方面都是比较敏感的。赵钱虽然是神仙,但此时浑身散发出的那股红尘猥琐男气息,早盖过了他那点仙家风范。于是女孩心里不由嘀咕一声:“这个神仙蜀黍好怪哦……”然后小脸一红就要把自己的手抽回去。

    可赵钱哪里肯让?他死乞白赖地捏着人家的小手,嘴上却大义凛然地道:“别动!你中了尸毒,我在给你解毒呢!——你有没有感觉好一点?”

    于是小萝莉不能免俗地被糖果骗了:女孩确实中了尸毒,不过还不重。赵钱催动灵力自女孩手心打入体内,寻到尸毒,将之逼出体外,然后又牵着这丝灵力在女孩周身十二正经和奇经八脉中缓缓运行,替她调理起来。女孩**凡胎,哪受过这种待遇,顿觉周身轻灵,脏腑温熨,皮肤也更加柔滑,连呼吸都好像一下子芬芳了起来。女孩舒服得双眼微阖,唇间不觉吟出“嗯”的一声,直要**蚀骨,把个赵钱听得差点气息紊乱。

    “行了行了,赶紧收手,再玩下去可就大发了……”于是赵钱急忙收摄心神,在心里告诫自己:“来这儿还有正事儿呢,先办正事,先办正事——”

    然后他对女孩道:“你体内的尸毒还不算重,不过堂屋那些人可就不一样了。你能不能告诉我,这村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女孩眨了眨眼睛。身上还是舒服得紧,体内有股热流在缓缓流动,时而冲击时而轻抚,没有漏过一寸地方。她有些受用,有些紧张,又有些不可抗拒地体味着这股热流,脑子里有些迷乱不清,却还是开口答道:“尸毒……原来是尸毒……他们,他们都去拜那个青蝉老祖,每天晚上都去……那儿都是死人,都是僵尸,肯定是在那儿中了尸毒……”

    女孩的呼吸有些急促起来。体内那股热流已经窜到了她身上那个最隐秘的地方,那儿顿时变得又潮又热,她自己也不由阖起一双美目,两颊桃红,全身绷紧,有些头晕目眩,却又无法抗拒,也不想抗拒。她还什么都不懂,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只是觉得这一切好舒服,好诱惑,前所未有地舒服、诱惑,让人不由自主想要坠入其中,感受得更清晰些,更强烈些……

    赵钱看着女孩以一种享受**的神态说出了死人僵尸的事情,不由一阵无奈。他也不想这样,可是行功行到那里,他也不能断了啊!女孩凡胎一具,仙家灵气入体,如不行满周天,必定有所反噬,后患无穷;可若要行满周天,就躲不过丹田、会阴这些穴位。俗世人炼气功,行气时经过这些穴位,尚且会有反应,何况女孩这么敏感的身子,自己这么强烈的刺激呢!——呃,这话说得容易让人误解。不过毫不夸张地讲,女孩的身体经过这次灵力涤荡,已经彻底被改造过,从此虽不能说百病不侵,也足以延年益寿,轻轻松松活个古稀之岁是没有问题了。这对这个水灵灵山桃也似的乡下姑娘来说,也算天大的仙缘了。

    于是赵钱一边继续催动灵力抚摸着女孩全身上下,一边心里念道:“村里人每晚都去拜那个青蝉老祖?那今晚我就跟去看看,这老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第二十二章 大阵

    正文]第二十二章大阵——

    金乌隐没,y-兔升天。山间夜景就像一幕老旧的皮影戏,山山树树都是天穹上一段黑黑的剪影。

    赵钱走在一群虽是活人,更似僵尸的村民身后。今夜月明星稀,狭窄弯曲的山路上仿似撒着一层糖霜,让人不忍落步。入夜之后,封家集的男男nvnv终于出了m-n来,沉默地聚在一起,沉默地出了村往一处走去,赵钱便不紧不慢地跟在他们身后。

    那nv孩已经让赵钱送回家里去了。调戏一番后,又问了几个问题,赵钱便带着nv孩使一个神行之术,离了那个满是活死人的屋子。nv孩自惊吓恐惧中得脱,回归亲人怀抱,本来就对赵钱万分感jī;又见他一身书生打扮风度翩翩,更曾给自己带来那种前所未有的欢愉y-uhu-感觉,一颗心早就d-ng漾起来,离别时大胆地盯着赵钱,满脸都写着以身相许。可赵钱身为地仙,怎么会跟她一个凡人纠缠?见过神仙姐姐惊世美貌的一双眼睛也变得极刁,对寻常美nv的免疫力早已大增,于是二话不说翩然离去,只留nv孩黯然神伤地品味着他离去的背影,在相思中一遍又一遍地回味下腹中那股热流……

    啊——!原来这种偷走美nv芳心的感觉,也是那么地爽,不错,不错!

    赵钱无良地想象着nv孩对自己的依恋,觉得自己真是修行境界方才入m-n,意y-n境界却臻大成了。就这么心不在焉地跟着那些活死人村民走了一会,终于山路一转,指向一处谷地,而这谷地中的物什,终于让他收起心思,打起jīng神来:

    那是一片坟茔。

    高高低低的土堆足有上百座,起伏在两山之间狭窄的yīn影里。星月光辉分明洒落不到谷底,但整个坟茔的模样却能远远地映入眼帘,因为那坟头间忽忽闪闪地飘d-ng着很多鬼火,青白黄绿,磷磷幽幽。鬼火的光影中,不知其数的僵直身躯一高一低地蹦跳着,来来往往,似在巡逻,又似焦急等待时的踱步。

    封家集两三百口人的队伍一现身谷口,立即惊动了谷中僵尸,于是那些蹦跳身影一下子都涌了上来,却不扑咬,也不吼叫,而是静静地各自带走两三个沉默的村民,往谷中不同地方散去。这些村民也好像早就习惯了这一切,规规矩矩地跟在一跳一跳的僵尸身后,挪动着脚步。此时的他们,面颊更消瘦,眼白更突出,脸上黑气更浓,身上尸气更重,甚至嘴ch-n也已经皱缩得无法合拢,l-出了森森白齿。在这片满是活死人的恐怖地方,他们与那些真正的僵尸惟一的区别,也只是一个走,一个跳罢了。

    “怪哉,怪哉——”

    赵钱藏在谷口,嘬着牙huā子看着这一切:“人似僵尸,僵尸却似人,这阵势可当真不寻常。那些僵尸,都是最低级的白僵,按理说应该只有追逐活人气息、吃r-u吸血的本能y-望,不可能有任何智识,可看这谷中百来个僵尸的样子,分明秩序井然各有职责,真是……”

    他这么自言自语着,抬头看了看星辰分布,又左右一望山势树影:“而且看这天相地势,也并不是什么凶恶所在。这山谷是封家集各家祖坟所在,肯定是找人勘验过的,虽不算建yīn宅的风水宝地,却也不至于生出这么多僵尸,积攒这么浓厚的尸气啊!那些村民都是夜夜在这儿逗留,浸了太多尸气,中毒太深,这么下去用不了多久,这封家集就得变成一个名符其实的**了。”

    正思索间那几百村民已经被僵尸带到了谷中不同地方,分流的人群于是渐渐停滞下来。在鬼火的掩映中赵钱看到了这些人散布的方位,不由心中一动,随即潜入地下倏忽遁至一侧山头,居高临下一俯瞰,顿时倒chōu一口冷气:

    “嘶——!好一座大阵!”他惊道,“好一座活死人筑的风水大阵!”

    只见数百村民三三两两地散在谷底,看似各聚一堆,随意分布,其实每个人所站的地方,都经过了jīng密无比的掐算,不可挪动一毫!而带领他们到达各自位置上的百来个僵尸,则陆续蹦跳到他们之间的某些节点上站定,直直地伸着手臂,僵立不动。鬼火绕着这些真假僵尸飘忽往来,m-m-ng的光影勾勒出一座形似大铲,又似刀刃的大阵,横在了两山之间。

    “斩山断脉,走风泄气,怪不得,怪不得……”

    赵钱喃喃道。原本这两山相夹的地方,是个不错的yīn宅地,赵钱推测地下应该也有水脉经过,能够大略对应“藏风聚气,得水为上”的八字吉言。这样的地方,若无外力影响,是不会生出僵尸恶鬼的。然而此时谷中的那座大阵,那座由真死人、假僵尸和鬼火所筑的积满凶煞yīn气的大阵,却正似一柄巨铲斩断了山脉,破除了藏风聚气的形势,竟然就生生改了这座山谷的风水……这等大阵,在这个本来就遍布坟墓的地方,只要成功启动一次,就会如雪球下山般越滚越大,威力越来越强,终至彻底逆转yīn阳。到现在,即便没有了这座大阵,下面山谷间也已经藏了凶煞,再不是建yīn宅的好地方了。

    “以活人为阵纹,以僵尸为阵眼,以鬼火为阵脉,横断里许,改逆风水……这事儿,大发了!让我搁这儿碰上,不知算幸运还是不幸?”

    赵钱惊叹之余心念急转:改逆风水的事,绝不是儿戏。即使对修士而言,也需要起码金丹期修为,能够力劈山脉、截流江河,才有可能。若像山下那种靠布阵改逆,则需要主持者对阵法、对yīn阳都有足够高深的造诣,能寻到yīn阳之眼,以四两拨千斤,方可实现。赵钱原本以为,江北各地闹尸祸,可能是因突生旱灾而一时风水流转,引起的些微附带效应;没想到不只旱灾的背后有人作祟,连尸祸,也是有人控制的!而且看这改逆yīn阳的手段,这人说不定还真有那通天本事,可以单凭一人之力,就使方圆百里寸雨不下!

    赵钱想到这里不觉抹了把脑m-n:他知道自己的湖山小岭一带突然起了旱灾,背后肯定有古怪,但这古怪可能是异宝出世,也可能是某个尘封的古代大阵被不小心触发,甚或九霄之上正有渡劫期天人在对抗仙劫,总之原因很多,并不一定就是有人,或者有什么妖魔鬼怪在有意c-o纵。然而看到眼前这一幕,其他推测已经可以统统忽略了:这旱灾,这尸祸,就是有个幕后主使,出于某种目的,专m-nn-ng出来的!果真是这样的话,那这个幕后主使,得强大到什么地步?

    赵钱吁了口气,庆幸自己刚才一直掩藏气息,偷偷缀在村民队伍后面,行止还算谨慎。他原本还想直接h-n入人群,大摇大摆地走进山谷,装一回bī,现在看来果然还是低调人长寿,装bī遭雷劈啊!那控制着旱灾尸祸的幕后主使还不知藏在哪里,如果贸然现身跟他撞见,那刚被自己救了的nv孩可就不是思念自己,而是缅怀自己了……

    于是赵钱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小心翼翼地藏在山上,盯着下面的活死人大阵,看它下一步还会有什么动作。

    果然没过多久,大阵开始动了:不知得了什么命令,阵中那飘忽的鬼火突然间“蓬”地一下,燃烧得更加明亮,而站在各处的一众村民,也开始异口同声地喃喃念着什么。赵钱离得远听不真切,但肯定不是俗世用语,而是法术咒语。这咒语低沉绵延,中间却夹杂着阵阵不间断的尖利高亢,听来既突兀又难受,宛如挠钩划过铁板,让人心神不宁,暗生恐惧。

    “这什么破咒,一听就不是正经来路。那幕后主使有改yīn阳逆风水的本事,却拿这些寻常百姓下手,真不知要图些什么?!”

    这时山谷中又有异动:随着咒语一声声地越念越急,那些真死人假僵尸聚拢处的头顶,开始渐渐汇聚起一层黑气,并且以r-u眼可见的速度越变越浓,终至遮挡了星月光辉和鬼火光线,赵钱都无法再看清阵中的情况了。

    “尸气!竟然能生出这么浓重的尸气!这个改逆风水的大阵,当真凶煞无比,能把封家集祖坟里的尸气尽数汇集,还能从活人身上chōu出新的来!以生化死,这些村民的生命力,已经被提前燃烧得差不多了,真是丧尽天良啊!不过这尸气,怎么越来越感觉熟悉得紧?……”

    赵钱继续观察:山谷中浓黑的尸气已如一团雷雨云般罩在了大阵上空,r-u眼凡胎已经无法看穿了。赵钱也仅凭着被明泉仙水洗过的神目才能勉强探得。就在尸气集到最重,咒语念到最紧的关键时候,突然间裂地一声“轰隆”巨响,只见那黑云之下铲形大阵所在的圆弧圆心处,一座墓x-e凭空出现,厚重的巨石墓m-n朝天打开着,m-n后黑黢黢的空d-ng中缓缓升起一座既似棺椁,又像祭台的东西来,直升到一人多高,然后稳稳停住,而原先面朝祭台方向站立的村民们此时已经亢奋到了极点,一边加大音量声嘶力竭地拼命念咒,一边整齐划一地冲着祭坛下跪、叩头、起身,再下跪、叩头……

    而随着村民们的动作,有两种惊人异象同时在山谷中出现:首先是布满大阵的那些鬼火,随着村民每一次下跪叩头,都会瞬间爆出一团青白惨然的亮光,整个铲形阵的亮光汇集起来,直bī左右山体;然后村民起身,惨然亮光就会收敛;再拜,再爆……如此反复,看上去就像一只巨大的青白利铲,一下一下地斩击着左右山体。

    这就是赵钱所说的“斩山断脉,走风泄气”了。整个山谷的风水,就是这么给破掉的。随着风水被破,原先安息地下的那些先人尸体,便陆续挠开棺椁掘开封土,从地下爬出来,头发指甲和牙齿以r-u眼可见的速度嗤嗤长长,身上也出了一层细密的白m-o,然后举起双臂,膝肘不打弯地蹬蹬跳着,出了谷口不知往何处去了。

    “原来折腾江北各村的白僵,就是这么生出来的。从覆盖面积估算,像这样产僵的大阵,肯定不止一个。那幕后之人,当真了得……”

    然而无论白僵产生的情形,还是幕后之人的本事,都还不足以让赵钱过于惊讶。真正让赵钱大惊失s-的,是另一种异象——

    ——尸气的异象。

    随着村民们一遍一遍地起身、下跪、叩头,覆盖整个大阵上方的尸气开始如漩涡般被搅动,然后慢慢汇集到了自墓x-e中升起的那个祭台上方,而且越转越快,越转越细,越升越高,最后成了一股烟柱,通天彻地。这烟柱如有形质,急速的转动搅起了谷中山风,于是满谷都是那种死亡腐臭气息。就在这越来越浓的尸气中,让赵钱感觉无比熟悉的那种味道也越来越浓。终于,在这个邪教仪式的最后,最紧要最高ch-o阶段,阵中村民们突然喊出一句最为高亢的咒语,然后齐齐收声,五体投地伏在那里,最后用俗语喊出三个字:“送老祖——!”便见那通天烟柱突然拔地而起,倏忽朝天边窜去,眨眼间就没了踪迹。

    而就在村民结束仪式,烟柱飞遁消失的那一刹那,赵钱猛然想起了什么,于是脸s-一变,张着大嘴不由“啊”地一声惊叫:他明白那熟悉的感觉是什么了!

    然而他这一声惊叫,不单自己明白了,也让下面山谷中的活人死人都明白了——明白了他的存在。仪式结束咒语停止,整个山谷便又恢复了最初的那种死寂:没有风声蝉鸣虫鼠悉索,没有夜巡的老枭令人不安的叫声。活人静静地趴着死人静静地站着鬼火静静地烧着,突然山上来了这么一嗓子,任谁都不会错过。

    于是寂静的谷中沸腾起来:僵尸呜呜呵呵地吼着,蹬蹬地往山上跳来;活人也像僵尸一样呜呜呵呵地吼着,蹬蹬地往山上跑来,连鬼火都呼呼地快速飘移着,想打个头阵提前照照这个半夜不睡觉爬山吊嗓子的家伙。赵钱见这架势不由愣了一下,随即一撇嘴自言自语道:“妈的,老子躲这儿只为观摩学习,当老子怕了你们不成?幕后主使我惹不起,台前几个小m-o贼我还惹不起吗?!”

    说着从山上现身,一袭青白儒服映着满天星辉,面对脚下呼啦啦涌上来的真假僵尸。“这是他娘的古装版《Life4Dead》啊!就是可惜没个美nv队友。”他说着灵气一鼓,顿时衣袖无风自动,呼啦啦好不威风。与此同时,他一手抓起坤宝囊,另一手剑指一掐,倏倏甩了几个huā,喝一声:“天庭秘宝丈地尺,出来收割吧!”便见一道黄光自坤宝囊中霹雳般打出,绕着赵钱转了三匝,随即戛然悬停在他指尖。

    赵钱也不着急,就让丈地尺悬在指尖,灵力不停往里注入。丈地尺能自行吸取地气,本不必过分催动,但赵钱浑然不管,只顾极速蓄积灵力。丈地尺在这种蓄势下威力猛涨,尺许长的轻薄身躯竟放出了皓月般的黄光。赵钱等那尺身因为蓄势而渐渐生出了微鸣,又见一众真假僵尸已经扑到了面前十步远,才挑动嘴角“哼哼”一声冷笑,右脚轻抬猛跺,喝了句:“御土术!”同时剑指一扬放出了渴战已久的丈地尺——

    便见以赵钱为圆心,面前一百八十度扇形,几十米范围内,土地仿佛突然有了生命般,在几百个真假僵尸脚下“倏倏”地张开一张张小口,将那跳的跑的不停倒腾的双tuǐ尽数吞了进去,直吞至没膝深处,然后迅速收紧,便把这些tuǐ脚铜浇铁铸般都嵌进了地里。它们的主人本来正在疾奔猛跳,这一下顿时绊的绊陷的陷,你躺我压东倒西歪。同时那支黄光大盛的丈地尺,更是以迅雷之势穿梭在这些真假僵尸之间,仿佛生有灵窍般,专拣那真的僵尸,黄光一闪便将它们长满白m-o的脑袋削了下来,咕噜噜滚下山去了。

    丈地尺的锋利,绝不是最低级的白僵那并不刚硬的皮r-u能承受的;丈地尺的速度,也绝不是最低级的白僵那不能打弯的双tuǐ能赛过的。所以整个谷地中涌上来的百十只白僵,被赵钱一个全力施展的御土术困住,又被那y-轮神光般的丈地尺几番穿梭,jīng确地从村民中找寻出来,jīng确地一尺削过脖颈,然后干脆利落地脑袋滚落,身体倒伏,从此离了六尸魔道,彻底超脱。

    整个过程前前后后,不过数分钟。百余僵尸悉数倒地,其余村民皆被困在地里,无一身亡。

    这是赵钱近来勤加练习丈地尺的c-o控,所带来的切实回报啊!话说以如此聪明如此勤奋的天庭御封土地爷赵钱的德x-ng,见此情形怎能不得意洋洋?

    然而没等他来得及得意,突然山下那本应空无一物的坟茔中,爆出了一声震天的怒吼:“呜呵——!”这吼声yīn冷凶戾,其中气势绝不是任何一个已经倒地的白僵能比的。赵钱乍一听闻,顿觉周身血液都似被瞬间chōu离,后颈汗m-o倒竖,脊梁骨冷汗直冒,突突lu-n跳的心中只来得及闪过一个念头:“这,是什么怪物?!”

第二十三章 恶斗

    赵钱兔起鹘落解决了百余白僵,脚不动地儿衣不沾尘,当真潇洒非常。然而没等他暗自得意,突然耳边响起一声不同寻常的呼喝,调子与普通僵尸无异,但其中蕴含的那股气势,却前所未见。赵钱身为修士,对气息十分敏感,叫声一起他就发觉山下谷中那片坟茔里,不知何时已经爆起了一股凶戾异常的气息,这气息不是三华五灵一祭,而是一种从未见过的,动荡而混乱的阴煞之气,其强度已经扎扎实实地超过了他这个炼气中成的地仙身上所流转的土行灵气和香火祭气。

    “这、这是什么怪物?!难不成那个幕后主使真在这里?——不能啊!”

    赵钱心念急转。不过只来得及转了这么一句,就见山下谷中,原来的铲形大阵旁边,那个升起棺椁状祭坛的墓穴里突然“噌”一下蹿出一个黑影,化作一道阴风就朝山上扑来。赵钱强迫自己从惊慌中定下心来,再次回忆一遍方才的所见所闻,咬牙道:“不能!绝对不能!既然尸气中的熟悉感觉是那个,幕后主使就绝不会在这里!眼前这家伙,还是个台前小兵!不过是个厉害点的小兵罢了!”

    想到这里他也大喝一声,驱散恐惧踏前一步,双眼圆睁盯着那急速窜来的黑影叫道:“妈的!你们这帮天杀的的尸魔给你土地爷爷听好了!敢打老百姓的主意,就是跟你爷爷我过不去!不削了你们,我都他娘的有负天庭所托有负百姓所望!受死吧!——看尺!”

    剑指一转,黄光飞射!丈地尺疾若飞鸿利如闪电,准确如巡航导弹,眨眼便抹过百余米,直奔黑影头躯之间那根细细的脖颈。眼看流光一闪之后,那团黑影就要分裂出一颗小黑影来,却不料就在黄光命中前的一刹那,黑影突然猛一抖动,竟似瞬间化作一团黑雾,飘过一段空间又再次凝实般,生生地向前移出半米,将黄光甩在了身后。

    ——躲、躲过了?!

    丈地尺天庭秘宝,跨境界杀了一个百年鱼妖才得到的奖赏,竟然被躲过了?!

    赵钱身上又是一冷。不过他还是反勾手指,唤回了丈地尺。那黑影快似一道阴风,这么一瞬就已经接近了赵钱。星月光辉之中赵钱看清了黑影的样子,不由心底倒吸一口冷气,惊道:

    “黑僵!原来是黑僵!”

    只见那僵尸皮骨皱缩,头发已经全都掉落了,却浑身长满一层细密的黑鬃。它身上破破烂烂地挂着一件俗世甲胄,左肩还留着一只黄铜虎头,想来身前也是个将校身份。此时它急速朝赵钱冲来,也是膝肘不打弯的蹦跳模样,抖得身上锁环铁叶哗哗直响,但那速度灵活却远不是白僵能比的。

    黑僵,六尸魔道第二尸,较之白僵要罕见得多,也强大得多。白僵与黑僵的实力差距,相当于凡夫俗子与修士之间的差距,是根本的质变。俗世间闹尸祸,大都是闹白僵,长牙利齿,白发白毛,追逐活人吃肉吸血,力大无穷,但也仅此而已。白僵没有修为,不会法术,虽非正途,可也不能算真正堕了魔道——它还没那个资格。然而黑僵就不一样了。

    黑僵吐纳阴气、地气、尸气、煞气,已经脱离了自然生发,踏上了有意修行之途。然而因为上违天和下伤地顺,绝无成正果的机会,是实打实的魔道。尸魔一道共有六层:白、黑、走、飞、魃、犼,合阴数,与正道的人仙九境大略对应。白僵没有修为,黑僵实力却已可高至筑基了。此时向赵钱冲来的这个,身上的煞气强度便在炼气大成左右,而看它躲避丈地尺的表现,也已经身具神通,不再是单凭**作战的低级僵尸了。

    这时那黑僵已经冲到近前,黑嘴大张利齿毕露,四颗最长的獠牙尖端还有着墨一般的黑晕,那是已经凝为实质的尸毒。要是被这牙咬上一口,即便赵钱地仙之体,也可能会被腐蚀得肉烂骨酥,甚至被迫堕入六尸魔道,成一个尸仙!一念及此,赵钱哪敢怠慢,立即挥手放出丈地尺,同时神识一转灵力拨动,儒服下贴身的乾坤鞣丝衣被瞬间激活,黄绿光晕映透衣衫,一明一暗宛若呼吸。

    丈地尺初战失利气势减弱,勉强放出又被那黑僵躲过,反击便接踵而至。只见那黑僵欺近赵钱数步远时,突然神通施展,整个身体化作一团浓稠黑雾,“呼”一声便贴近赵钱,继而凝实——整个过程好像时间停滞,又更像瞬间移动。赵钱暗叫一声“不好!”也慌忙运转神通,脚下土地顿时不再着力,他的身体就像落水一般往下迅速沉降,头顶那黑僵的獠牙已经在自己原来脖颈的地方脆生生地合拢了。

    遁地神通是赵钱所习的第一个法术,到现在已经被他练到炉火纯青,几乎成了举手投足的本能一般。于是只一眨眼功夫,土层便已没过头顶,将那黑僵隔绝。这黑僵再厉害,阴阳五行不合,也不可能在土遁法术的造诣上超过赵钱,所以赵钱见状不由松了一口气。然而没等他这口气松到底,突然头顶轰隆乱响,土石翻腾,一只黢黑的利爪硬生生穿透土石,抓住他的帽子头发狠命一提——竟然将他从地下提了出来!

    赵钱头发被揪,疼的呲牙咧嘴,一睁眼更见那四颗毒牙就在自己面前,骇得浑身出了一层白毛汗,急忙剑指回旋,丈地尺由攻转守,绕着身体急速旋转起来,如一把锋利的锯片嗤嗤割开黑僵的皮肉,露出那浸满尸毒的黑骨头来。黑僵不敢托大,赶紧放开赵钱,再次化作一团黑雾,退开数步,然后左右飘忽地蹬蹬跳着,寻找机会。

    赵钱怒了。他帽子被扯掉,头发披散开来,脸上也沾了泥土。长这么大,他还从没被人揪过头发!不管小时候打架,还是来了大衍洲修行,连上次面对混珠,都没有这般狼狈!——这黑僵着实可恶至极,该杀!

    别看赵钱平时吊儿郎当的,一旦生气起来,后果也是相当严重!——不让我遁地是吧?老子还就不遁了!就这儿,咱枪对枪杆对杆来一场吧!看看鹿死谁手!

    丈地尺蓄势,乾坤鞣丝衣全力催动,同时身上另一件法宝也被赵钱调动起来——神行靴!这双通体雪白绘着青纹的靴子虽不是秘宝,也不是异宝,却是件扎扎实实炼气大成品阶的宝贝!而且功用只有一样:速度!

    催动这样一件法宝可得动用赵钱不少灵力,不过为了杀黑僵,豁出去了!灵力灌注脚下,神行靴闪出青白荧光,赵钱顿觉身体轻若鸿毛,心思一动步子便到,那叫个快!就这样在神行靴的帮助下,赵钱终于能赶上黑僵的速度,捕捉到黑僵那左右飘忽阴风般的身形了。于是他甩开双腿跟着阴风来回飘荡,脚踩青白流荧,身上黄绿氤氲,周围玉轮环绕,直如天神下凡。

    那黑僵本来忌惮丈地尺的锋锐,想凭着速度优势伺机而动,这时一看赵钱速度不比他差,于是倒也痛快,不再纠缠,定下身形便朝赵钱冲来。“这是要硬拼?来吧!”赵钱心中喃道,剑指一挥丈地尺由守转攻,如箭离弦朝黑僵飞射过去。黑僵化作黑雾躲避,丈地尺急速停顿、折返,黑僵再避,丈地尺再返……如此反复,便见一道道黄光在那一团不停散开、凝实的黑雾周围往来穿梭,生生织出一张光网来,将黑僵困得寸步难行。

    其实这般强度的丈地尺操控,赵钱也是第一次;而且丈地尺涨了速度,便弱了力道,真打中了也不一定就能给黑僵带来多大伤害。但黑僵已修出智识,有了计较,摄于之前的威力,便不敢真的硬碰。

    不过这种有利局面赵钱也坚持不了多久。丈地尺虽然可以自行吸取地气充能,但现在的灵力消耗强度太大了,赵钱必须亲自催动。——得速战速决!——赵钱心中暗道,于是悄悄收了神行靴上的灵力,一手偷偷掐诀,心中默默念咒。那黑僵果然够敏锐,几个起落之间便已察觉赵钱速度又降了回去,于是身影疾动,几次黑雾神通连续施展,一举脱了丈地尺的围困,伸直双手大张黑嘴便扑了上来。

    然而已经晚了。眼看黑僵扑到面前,赵钱突然双目圆睁,眸中精光暴射,唱出最后一句咒词,大喝一声:“疾!”便见黑僵脚下土石暴起,宛如水中激浪,又似平地起了一座小山,以千钧之势自下而上将黑僵生生吞没,塑在了山中。黑僵一愕,立即抖起全身蛮力要挣脱束缚,然而这是赵钱拼尽修为施展的最强御土术,怎么可能被它轻易挣脱?就算不能永久困住,定它三五秒身形还是完全能做到的。而三五秒,对天庭秘宝丈地尺来说就已经足够了!

    于是丈地尺黄芒大涨,调整方向直击黑僵!赵钱察地神通运转,目力透过土石,控制丈地尺,瞄准小山中正奋力挣扎的黑僵那细弱的脖颈,削!——便如强弩破穿鲁缟,只“噌”地一声,那颗长满黑鬃的凶恶头颅便与身躯彻底分离,而那原本劈手蹬腿的身躯,也瞬间静悄悄地停了下来,再无动静。

    从方才的紧张激烈生死边缘到如今的烟消云散死寂一片,不过一瞬。

    就那么一瞬,只那么一瞬,直如恍然一梦,让人倍感不真实。

    赵钱撤去御土术,凭空堆起的小山又瞬间塌了下去,恢复平常地面。不同之处,只是里面如今埋了一个身首分离的已死之人。

    “安息吧——”

    于是赵钱抬脚踩踩地面,如此说道。

    然后他就长长地吐了口气,两腿一软跌坐在地,苦笑一声开始打坐。

    不久之后,雄鸡唱晓。

    在这个充满尸气的凶恶地方,又没有子民的祭气围绕,打坐的效率自然大减。好在土地爷五行属土,土行灵气到哪里都是有的,于是赵钱吐纳了一夜的土行灵气,终于恢复了体内灵力,精神头照力拼黑僵时好了许多。

    此时天光大亮,金乌之火烧着东天朝霞,太阳之气弥漫**,便再有什么凶煞也不怕了。黑僵虽然厉害,但与白僵一样也是怕阳光的,所以现在的山谷中已经安全多了。赵钱站起身,看了看面前那一个个腿脚被埋进地里的村民:昨晚他与黑僵的大战,战时激烈,其实前后总共也不过数分钟,没有牵连到这些假僵尸村民;而这些村民腿脚被埋,挣扎了一会无济于事,便又恢复那种僵立呆愣状态,静悄悄的一动不动,宛如几百尊雕像。

    他们身中尸毒,毒气浸满**,只是还没有到血,没有攻心,所以本质上还是活人。不过他们的生命力,已经被那破风水产僵尸的大阵抽剥得差不多了,能活的时间不会太久,而且即使活着也会疾病缠身,痛苦不堪。赵钱看着他们叹了口气,却是无能为力:他所习不是青囊回春之术,这些人的身体也早经不起仙家灵气涤荡,所以如今只能先将他们困在这里,任阳光助他们自然解除尸毒。这个过程十分不好受,跟戒毒瘾差不多,但也只能这样了。

    赵钱迈步往山下走去。他决定先探明山下坟茔里的情况,彻底破了那座大阵,然后出去找邻近村里的百姓来帮着照顾这些人,让他们多晒太阳,先以粥食调理,以后再找个医术高超的人来帮他们祛病续命吧。

    而且,黑僵出没的墓穴中那具棺椁状的祭台,赵钱也有兴趣得紧。回想自昨天进入封家集以来便萦绕心间的熟悉气息;回想昨晚仪式**时,那祭台上通天彻地的一柱黑烟,如有形质的尸气中强烈到极点的熟悉感觉,赵钱不由又是一哆嗦,因为那熟悉的气息竟然是——

    香火祭气!

    尸气中竟然有祭气……或者说,尸气竟然有祭气的味道……那有违天和的魔道之气,竟然跟自己每日吐纳的九气之一掺和在了一起……想来真是瘆得慌啊!

    赵钱不是道学家,对正邪之分倒没什么执念,但尸气这玩意儿……咱不是嫌弃它属于魔道,合欢宗靠交合淫乐修行还是魔道呢,赵钱就能理解,也很同情,虽然自己是正道,但所谓“身不能至,心向往之”……扯远了扯远了。总之,不是说它魔道不能修九气,而是这尸气确实……

    那是死人的气息啊!污浊腐臭,由烂肉败血而生,被蛆虫蝼蚁吞吐,实在不是什么好东西。而且说起来,单纯的尸气也根本不能用于修行,因为品质着实太过低劣。单纯的尸气汇集,顶多能让死人变成僵尸,还是最低级的白僵,想催生修为那是痴心妄想。所以六尸魔道一般都是以尸气为原料,炼尸为阴,炼尸为煞;或者以尸气为溶剂,混入其他气息吐纳,以作助益。

    所以那通天烟柱,就是后一种功用了。赵钱没想到,竟然在自己家门口碰上了正宗的六尸魔道,而且练的还是尸气中融入香火祭气的法门,可真是让他这个土地爷瘆得慌。而且,那尸气在仪式中被卷成了一股烟柱,又飞天而去,像被发射到什么地方一样,分明是享用此气的正主根本不在这里(就因为这样赵钱才敢动手跟那黑僵拼斗),那这等汇集气息定点发射的技术,更是让人惊叹,岂能不仔细调查一番?

    于是他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了谷底。只见坟茔中封土堆堆,却有的新有的旧,有的被掘开,棺盖大敞,有的又似刚填上,泥土色浅。赵钱略一打量,便明白这些坟头已经被改造过,平的平起的起,成了那个铲形大阵的一个个标识,数百村民僵尸就站在这些坟头之间,不易错位。

    于是他二话不说,口中念咒连续施展御土术:但见那新起的坟头,尽数推到;有暴露的墓穴,重新填上;狼藉之地收拾平整,歪倒的墓碑也给扶正。只见他脚步重踏,浑身灵力鼓荡,宛如天神,一步步走遍谷底,前后左右便似有无数双手翻动着一寸寸土地,或起或没或挖或埋,直将这封家集祖坟折腾回了原样。最后,他终于站在了那个最大的墓穴前,身后一片平整秩序。

    然后他就看到了那副棺椁,看到了那个阵。

第二十四章 乾坤养宝决

    过了江北沿山势一路往西,就到了南夷九派中的折月谷。赵钱行走江北西半部,到封家集这儿,离折月谷也就不远了。封家集破了大阵杀了黑僵,得了祭台上那个怪异的阵图,他便召集邻村百姓把那些可怜的村民带回家里,留人照顾。这些个邻近村庄,山上山下谷里谷外的,远远近近都沾着亲带着故,听说赵钱根除了这一带的尸患,倒也积极配合善后。赵钱叮嘱这些人让封家集村民保证饮食,多晒太阳,到晚上就得单独关好了注意安全,等自己给他们去寻那除病续命的神医来,便飘然离去了。

    不过他可不认识什么神医,所以出了村就直奔西面,往折月谷而来。

    来干嘛?——来还钱。

    其实现在距他付了首付买到乾坤鞣丝衣还没多久,本不着急还钱。可都到人家门口了,身上又不是没钱,还了吧!再说还有那两件大事,得求人家给想想办法呢!

    于是他一路遁地飞奔,来到了折月谷境内。

    大衍洲人界仙俗杂处,但这个“杂”也只是相对而言的。实际上,除了个别特殊的仙人外,大部分修士都不愿被凡人接近。修士的门派也好洞府也罢,绝不是凡人能寻到、能接近的。**之内,除了中原那千里沃野是凡人的胜地,田连阡陌城郭相望之外,其余山林河湖之中,凡人足迹都不过沾染一二,大部分还是修真界的地盘。

    折月谷就在江北群山的最西边,凡人所谓“深山老林”之中。门派坐落在一处幽深的山谷里,周围大片的山头密林都被云雾遮掩,等闲莫说凡人,就是小妖小鬼都进不来。

    赵钱循着钟灵之气来到谷口。这里是每月交易会开放的地方,现在虽不是时日,但仍有摊位散布。这些摊位因地制宜,有的在花丛中有的在树冠上,就像东祈镇的漱花楼、九龙阁一样,各使仙法立起了自己特色的标牌,已经是永久固定的铺子了。相信照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此地也会建起一座人仙坊市,而且因为它所处的位置,大概会被人称为“谷口镇”吧!

    此处再往里走一段,便是几间简易的草房,也就是赵钱当初买到乾坤鞣丝衣的地方。草房内常年有折月谷弟子值班,是折月谷山门之外唯一一处接引地儿。陌生人走到这里若不打招呼,就会被拦下;如果硬闯,那山门处便会接到通报,加强戒备。

    赵钱走到草房门口,负手站立。过了一会儿,房门毫无动静,没人出来接待,赵钱便撇了撇嘴,挪步往谷中走去。——这时终于有人说话了:

    “哎!你干吗的?!谁让你瞎闯折月谷的?”

    只闻其声不见其人。“还跟我装神龙见首不见尾呢?”赵钱心中嗤道,“拿个鸡毛当令箭,难道古今中外连人带仙,看大门的都这德性?”

    于是他浑然不理,继续往前走。这时草房里终于出来俩人,装束都是外门弟子,扒拉着手直呼喝:“哎哎!说你呢说你呢!别走了!你当这是你们家后院啊想进就进?!”

    赵钱懒得跟他们废话,头也不回地扔下一句:“我找你们丹房管事宋绍弘,废话少说快去通报,坏了他财路你们自己掂量后果!”

    俩人不言语了。——丹房管事,这名头对外门弟子来说可不算小。人仙门派丹、符、器、阵四房,以及药、兽两园,是后勤常设部门,一般有主事长老一名,下有管事若干。这些管事即使在内门弟子中,也颇有身份,就算修为不高,但手中掌有实权,谁也不愿去得罪。赵钱直呼宋绍弘名讳,分明有恃无恐,那俩外门弟子深谙看大门的精髓,立时换了一张脸笑道:“哦,原来是宋管事的朋友,误会误会!道兄请自往山门去,我等马上通报。”

    赵钱根本没停步听他们说话,早走出老远去了。那俩弟子送了传音符出去,便又躲在屋里无聊地等着下一个来访者出现,好继续他们的演出。

    又往前走了几里地,折月谷的山门才终于出现。

    没有玉石碑廊蟠龙立柱,没有烟云缭绕仙雾蒙蒙,只有左松右竹两片青翠树林相夹的一条土石小路,抬眼望凭空挽着一支桂花,花团锦簇中漂浮着“折月谷”三个大字。

    简简单单,却气象不凡。因为那左乔松右修竹,不仅对应折月谷创立者——松竹二老的名号,更生得枝干挺拔、直达云霄,前后错落有致,片叶尘埃不沾,青翠欲滴,一看就不是凡品;而那凭空挽着的一支桂花,花枝足有老树树干粗细,花朵繁密如蜂巢,却又不是完完整整的一枝,而是像被人抓在手里揉成了好几截,到处是生生的断茬,却又没有坏了花的生长。

    相传月宫中有桂花树,月桂相通,所以“折桂”,就是“折月”。这山门的风格,清爽利落不拿腔拿调,当真不错。

    到了人家山门,就不能像之前草房外那样装逼了,得老老实实地求见。于是赵钱冲着折桂门拱手施礼,朗声道:“散修赵钱,特登门,拜访贵谷管事宋绍弘宋道兄。”

    其实不用他说,那俩外门弟子送出的传音符已经到了这儿,又被送进谷中去了。山门口无人阻拦,赵钱便可自行通过。仙人们不拘俗礼,可不会处处都出面接待。于是赵钱报过家门,略一等待以示礼貌之后,便老实不客气地迈步走了进去。

    一过折桂门,立时别开洞天,眼前景物大变——

    原先在门外的时候,看门后只是一条小路延伸,两边松竹相夹,不见尽头,不知更有多远;而一过山门,这小路却突然扩了数丈,虽然还是土路,但平整异常;两边松竹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缓缓升起的山坡,直至千仞,蜿蜒向前,在正对面合拢。——这是一处巨大山谷的最里面,而且已经可以一望到头了。

    山脚下、山坡上是层层叠叠的大小木屋,间有垄出的田地,和围起的兽栏,其间道服加身的男男女女往来行走,各有其事——这是折月谷的外门。大路通至深处,竖起一堵明黄石墙来,阻隔了视线,里面就是内门。内门景物看不清楚,只见得那两山合拢的山坡之上亭台楼阁层层叠叠,轻烟薄雾缭绕其间,间或有霞光放出,当真人间仙境;而自半山以上,便再无建筑,只有松竹间杂的青翠树林绵延,直至山顶。山顶有一对同样青色的琉璃宝塔,高抵数十丈,比肩而立,傲视苍穹。

    那便是松竹二老的居所了。这折月谷山门之内,熙熙攘攘热热闹闹,不似寻常修仙门派,倒像个俗世村镇。然而这,却正是折月谷的风度。折月谷因情而生,因情而荣,所以虽为修仙得道,血液中却充满了人情。松竹二老相濡以沫情比金坚,松老更是仗义爽直朋友遍天下,这两点放眼整个修真界,都是难能可贵。较之那些人情凉薄自私计较的传统大派,折月谷风度也算另辟蹊径,令人折服了。

    赵钱踱步顺着大路走去。左右干活的外门弟子见了他这个陌生人,也不惊讶,还是各干各的,有些还善意地冲他微笑点头。走了不几步,忽见前方飘来一个熟悉的身影,随意地穿了件长衫,不紧不慢地迈着步子,身形移动却快得很。赵钱定睛一看:正是宋绍弘。

    “哎呀呀,赵老弟,来找为兄怎么也不提前打声招呼,还自己寻路进来,这不打我脸呢嘛!”

    宋绍弘隔了老远就朗声迎道。这家伙可能猜到赵钱是来还钱的,所以才异常兴奋热情。——他已经通过手下弟子偷偷证实了赵钱的仙官身份,本就放心;而赵钱这么快就来还第一笔欠款,不仅说明赵钱这人讲信用,更说明赵钱能挣啊!

    这等朋友,岂有不尽力结交之理?

    赵钱微笑回礼:“绍弘兄说哪里话。咱们修仙之人,没有那么多俗世说道。来这里见到兄长就行了。”

    宋绍弘呵呵直笑,眨眼间便来到赵钱身边,一把攥住他手腕就把他拉到了外门一个看上去是接待客人用的厅堂里,因为走得太快,赵钱都没看清这厅堂的名字。然后有弟子奉上香茶,两人对饮一口,寒暄几句,赵钱便道:

    “绍弘兄,前日里蒙绍弘兄担保,赊给我乾坤鞣丝衣,小弟承情了。近日小弟又收集了一些地宝,带来请绍弘兄过目,若有兴趣,折价还上一些,也让小弟心有所安。”

    宋绍弘别提多高兴了。上次从赵钱手里收的那些地宝,品质确实很高,不愧是天庭社神淘来的。一般说来,人仙地仙身份不同,追求不同,互相之间并不怎么来往,所以他能攀上赵钱这么个货真价实的土地爷给他提供原料,已是满意得紧;现在赵钱这般积极,他就更满意了。

    然后他看到了赵钱从坤宝囊中取出的那一干地宝,愈加眼前一亮——

    假山也似的久炼火岩、西瓜大的各色曜石、肥的像要滴出油来的沸泉腻脂,还有那最为贵重,靠地底温泉蒸汽熏腾百年才能结出的狼牙磺茸……这些东西虽不是什么珍稀灵草,但也足以勾得宋绍弘这个丹房管事口水直咽:

    那硕大的久炼火岩,是丹炉的绝佳胚子,塑成鼎状掺入珍稀金属、晶石,再绘满阵图,就是一具上佳的丹炉;各色曜石,可做丹房五行诸阵的阵眼,帮助勾动五行灵气;其余如腻脂、磺茸,虽然不含灵气,却是绝佳的炼丹辅料,可助提高成丹率……宋绍弘虽然不会先天法门,但炼丹的造诣不浅,那些源自先天法门,利用天材地宝改进炼丹的偏方秘术,他知道不少,所以尤其对赵钱的这些东西感兴趣。

    于是在这些地宝面前,他立马变身一名经验丰富的老技工,以专业眼光仔仔细细地查验着一地货物,连自己的客人都顾不上招待了。

    赵钱微笑着耐心地等待,不时抿一口香茶咂嘴里品品。这回放出的这些东西,可是他地宝收藏中的精品:探索熔岩河上下数十里而得的所有东西,除了青黄合土、熔河玄晶这些自己要用的,还有上回去东祈镇卖掉的,剩下大部分都拿了出来。之所以这次这么大方,是因为宋绍弘这个朋友,他想交;或者说折月谷这个门派,他想交。

    何况眼下就有事儿想求人家办呢!

    过了好几盏茶功夫,宋绍弘才终于验完了一地货物,起身意犹未尽地拈着下巴上几根胡茬晃了晃脑袋,仿佛刚做完什么爽事儿一样。

    然后他回到赵钱对面坐下,端起茶咕咕喝了两口,开口道:“这些东西,老弟打算折多少?”

    赵钱一笑:“绍弘兄怎么问起我来了,我哪有绍弘兄内行?全凭老兄做主了!”

    这是欲擒故纵。赵钱已经拿东西镇住了对方,可不能先开口说价,落了被动。

    宋绍弘本是个精明人,但乍见这一地宝贝,脑袋也有些不够灵光了。他不顾形象地拈着胡茬,说了个数:

    “两千灵石!”

    说完就直直地盯着赵钱,生怕他说出什么反悔的话来似的。

    有点少……赵钱心道,不过还在谱里。

    于是他心思略一转动,决定不还价,痛痛快快地答应道:“好,就两千灵石,请绍弘兄抵了账吧。”

    就见宋绍弘麻利地祭出储物袋,风卷残云把一地宝贝都收了进去,然后哈哈大笑着端起茶杯冲赵钱示意:“我没看错,老弟果然是痛快人!来,咱干一杯!”

    ——得,这家伙受刺激了,把茶当成酒了。

    不过赵钱还是应景儿地干了一杯,然后随意说了些别的,等宋绍弘过了那股子兴奋劲儿,才谈起自己的下一个重要话题——

    只见他探手进怀里,掏出一张白绢来,递给宋绍弘:

    “绍弘兄,小弟日前偶然得到这么个阵图,无奈自己孤陋寡闻,不知是何功用,能不能烦请老兄替小弟看看?”

    “哦?”宋绍弘接过,展开一看——只见上面绘着一个圆形阵,阵纹都是蝌蚪打卷般弯弯绕着的许多短线、墨点,密密麻麻让人难以理清。宋绍弘是炼丹的,哪懂阵法啊?修真门里丹符器阵四大块,哪一块不是博大精深,能通一项已经了不得,更别说跨行业研究了。不过宋绍弘脑子够用,略微一想就已经明白了赵钱给他看这张阵图的真正意思,于是直接问道:

    “老弟说这阵图是偶然得来,莫不是有意要拆解一番?”

    赵钱老老实实承认:“正是。”然后他把自己这几天行走江北调查尸祸,在封家集破了大阵杀了黑僵的事一一讲来,最后道:

    “这个阵,便是那棺椁祭台上刻有的一幅小阵。我将它拓印下来,想看看这阵到底是个什么功用,有没有什么危害,能不能借此追查到那个幕后主使的所在。无奈我自己不懂阵法,所以想请绍弘兄帮兄弟看看。”

    这话说得够婉转:赵钱自己不懂阵法,宋绍弘又哪里懂?赵钱其实就是想让宋绍弘拿着这阵,到折月谷刻阵楼去找人给看看,借折月谷的资源破解了这阵。

    其实这种事按正常说,是可以算作委托活儿的,就像赵钱出灵石让刘老六跑俗世间调查旱灾缘由一样。散修们有时得了一些不明白的丹方阵图之类,想弄个明白,无奈自己没有相关知识,就会委托修仙门派的丹房、符室、炼器阁、刻阵楼等部,或者坊市里经营这些的店铺帮忙研究。这种活儿收费可高可低,很多时候就凭人一张嘴,所以赵钱刚才在地宝货物上不多计较,就是为了这儿通顺一点,尽量让宋绍弘得个人情帮个忙,省得自己去找那些阵图店铺跟人砍价去。

    宋绍弘当然明白这个意思。他想交赵钱这个朋友,如此小忙又怎么会推辞?于是很痛快地答应道:“你老哥我也不懂阵法。不过老弟放心,这个阵图暂时放我这里,我拿去给谷中刻阵楼的人看一看,花些时日,务必给老弟一个交代。”

    赵钱赶紧称谢。宋绍弘摆摆手,又问了些关于旱灾和尸祸的事,赵钱见他感兴趣,便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包括自己拼死鱼妖混珠的经过。宋绍弘听得聚精会神津津有味跟听评书似的,赵钱便趁机夸赞了一番乾坤鞣丝衣的威力,然后黯然神伤地连叹了好几口气:

    “……只可惜那次硬拼混珠之后,这宝衣就一直不能恢复,想来这异宝刚到手,连账都没结清,就已经让我给弄坏了呀!唉——!”

    宋绍弘听了这话也不知该笑,还是该陪着赵钱伤心。乾坤鞣丝衣何等异宝,等闲修士连用都用不了,可到了这位土地爷手里,没两天就给弄坏了!真是够能折腾的。不过这事儿也不是无能为力,于是他安慰地拍拍赵钱肩膀,道:

    “老弟,你不必心焦。老哥我这儿还有个好东西,定能帮你解决这个烦恼。”

    说完他回过头,冲着堂后喊道:“来人!去藏经阁,把那本《乾坤养宝诀》拿来!”

第二十五章 袖珍土地庙

    “这《乾坤养宝诀》的来历,其实跟老弟身上的乾坤鞣丝衣一样,都是本门创派之初,那位散修带入门中来的。老弟看看,可有用否?”

    宋绍弘说着递过一本黄皮薄书来。赵钱接过一看,只见封皮中央篆字写着“乾坤养宝诀”,左右是“求仙问道吐浊纳清,终不识九气本真”“杀人夺宝闭关冲窍,也不过五灵凡尘”一幅对联。

    看着这名字,看着这幅对联,赵钱心中一动:宋绍弘说这《乾坤养宝诀》跟乾坤鞣丝衣来历一样,莫不也是先天法门?

    一念及此他急忙翻开书页——却见书页上一片五彩眩光,直让人头晕,根本一个字都看不见。“禁制?”他抬头看看宋绍弘,便见宋绍弘点头道:

    “没错。这书中一直以来就有禁制,且与那乾坤鞣丝衣一样,几百年无人能解。不过门中曾有金丹修为的长老施蛮力透过禁制窥视过书中内容,翻看了几页,据说所记也大多是阴阳和合的先天法门,少有修士能用。想来也只有老弟你能参透其中奥妙了。”

    赵钱大喜:这《乾坤养宝诀》既然也是先天法门,那冲这名字,肯定能对修复鞣丝衣有所帮助!

    赵钱心中急切,当下就要催动灵力尝试破除禁制,不过好在最后关头他还是把持住了:这《乾坤养宝诀》是人家折月谷的东西,根本不属于自己,就这么下手那真是大大的无礼了。

    于是他强压下心中的跃跃欲试,对宋绍弘道:

    “绍弘兄,这养宝诀既然与鞣丝衣同一来路,多半与我有益。只不知,这宝书贵派肯割爱否?”

    宋绍弘笑了:“老弟说哪里话。若不予老弟,我将它取来作甚?老弟尽管拿去看,若能修复宝衣,也是功德一件。”

    赵钱急忙摆手:“使不得使不得,这是贵派藏经阁的宝书,怎么能让我这个外人翻阅?贵派既肯割爱,绍弘兄开个价,小弟……小弟再承兄长一份情,尽快还上好了……”

    赵钱有意要买这书,本来说得理直气壮,结果末了想起自己身上根本没钱。不但没钱,还欠人家几千灵石呢!哪买得起?顶多还是赊罢了。

    果然这话说得宋绍弘哈哈大笑:“老弟就别跟我客气了。这书收在藏经阁,只是出于对那位前辈的尊重;束之高阁无人赏识,终不是这宝书的归宿。既然能在老弟那儿派上用场,便让它跟了老弟,也算一段佳缘。”

    说得跟娶媳妇儿似的……赵钱心想——可你越这么说,我越不能要啊!从来功法、法诀这些东西,都是最为贵重,珍稀一点的,甚至是无价之宝,我白要你的,这得多大人情啊!欠情不如欠钱,我宁可再欠四千灵石,也不能白拿了这书啊!

    于是他坚持不肯收,非要买。宋绍弘其实也明白其中道理:不说他跟赵钱的交情还没到那份上,就是真到份上了,这藏经阁的书,也不是他一个丹房管事能随便送的啊!不过他刚才那么说,也不完全是虚情假意,因为要给这本书开价,实在是不容易!——功法、法诀向来价高,这本《乾坤养宝诀》既然与乾坤鞣丝衣同一来路,那么有鞣丝衣的品质作比照,想必也是难得的异宝。折月谷若有人能用,这书便是成为藏经阁镇阁之宝也不奇怪,偏偏……

    品质极高,却无人能用;无人能用,却又品质极高——这样的东西怎么给它估价?

    宋绍弘十分为难。其实这书属于藏经阁,按理说应该找个藏经阁的人来估价,但藏经阁不同于丹房,里头的人不怎么接触外面,一个个都是书呆子,让他们来跟赵钱做这笔买卖,肯定得吹。这书卖给赵钱,折月谷得钱赵钱得宝,两全其美,可不能让那些书呆子搅和了,所以宋绍弘还是得越俎代庖,这事闹的……

    于是他满脸为难地对赵钱道:“老弟,你执意要买,为兄我理解。可你也知道,这功法法诀之类的东西,从来难以估价;《乾坤养宝诀》处境尴尬,更是如此。依我看……要不这样吧:为兄再给你记五千灵石,与那鞣丝衣一样,然后我把这价钱报给藏经阁长老,若是没有异议,那是最好;若是有异议,咱们再谈!”

    赵钱听得心里直撇嘴。他心说:老兄,身为一个商人,这话你都说得出口?从来买卖都是当面论价,一锤定音,怎么还带“再议”的?今天我五千灵石拿走了,明天你说不行,要五千万,我是给还是不给啊?

    不过他知道宋绍弘也是没办法。宋绍弘是丹房管事,毕竟不能真替藏经阁拍板;可要是自己直接跟藏经阁的人交涉,那这买卖多半做不成。藏经阁若是有心卖这书,早就随乾坤鞣丝衣一起放出来了,还会等到现在?宋绍弘也是极力促成这笔买卖,既出手了这个鸡肋,又帮了赵钱。所以如今之计,也只能相信宋绍弘,他应该会极力跟藏经阁争取,让他们接受这个价钱的。

    再说,宋绍弘看上去不是个办事不牢靠的人,他心里应该是有些底子,才敢这么先斩后奏吧。

    而且五千灵石买一本……不对,是赊一本先天养宝法诀,值了!——于是赵钱答应:“那就有劳绍弘兄了。”然后老实不客气地把《乾坤养宝诀》收进了坤宝囊。——不管咋说,东西先拿了!总不吃亏!

    交代了阵图,赊得了宝诀,这趟来折月谷的两件大事,就都办完了。赵钱原本以为,在地宝货物上给宋绍弘点甜头,让他帮忙破解一下阵图,就算成功了;修复乾坤鞣丝衣的事,可没抱什么希望。没想到反倒是后者更顺利,直接捞了本宝诀来!这法诀可跟法宝不一样,法宝一件是一件,再强也只能一人用,或攻或守顶一方面功能,而且修为上去以后也就自然淘汰了;可法诀——那是用途甚广潜力无限啊!这本《乾坤养宝诀》的禁制后面到底会有怎样的惊喜,真是让人期待、期待、期待得很呐!

    不过就是这趟来本是还债的,结果最后又多背了五千灵石……原本四千的空子,还了一趟反倒变七千了,真不知这债得还到什么时候去……

    在折月谷逗留了许久,是时候该告辞了。赵钱起身拱手,谢过宋绍弘帮忙,便在宋绍弘相送下出了山门,径自离去。他记挂着身上的《乾坤养宝诀》,但破除禁制可不是一时半会的事,而且出来许多天了,村里不知咋样,刘老六不知回去没,还是先回家一趟吧!

    于是他一路遁地回到文山里。刘老六还是不见踪影,他便照例在村中转了一圈,见那地皮还是略有燥意,而村民们也还在汲水灌溉。不过有些懒惰人家已经觉得苦,开始得过且过自欺欺人了。里正赵老头带着些人连通田垄,但各家自己的沟渠还是得自己挖的,此时便看出来那勤快人家已经整整齐齐地挖好了大半,一大片田边边角角都能浇到;而懒惰人家却是乱七八糟,这儿一段那儿一段,分明没有用心做。老农们有句话叫“人勤地不懒”,别看只是种庄稼,说是靠天吃饭,可人的侍弄到不到位,那收成也是大不一样。

    赵钱把各家田地巡视个遍,记下几家做得好的和几家特别懒的,然后心里念道:“谁家勤快谁家懒如今一目了然,这火候差不多了。我土地爷爷本来就有劝善去恶的职责,岂能不管管?嘿嘿,帮你们开挖沟渠,不过我举手之劳;可帮谁家不帮谁家,就得看你们自己值不值当的!天庭派我给你们当土地,可不是为了惯着你们!”

    于是他打定主意,在心中做好规划,然后回到村里,检查各家堂屋,把那虔心供奉自己,神龛干净供品新鲜的,记下;又把那供桌上积了一层灰,香炉里冷冰冰一看就敷衍了事的,也记下;各选了两三家典型,便着手开始自己的计划。

    此时太阳已经落山了。古代村庄没有夜生活,所以各家吃过晚饭,都早早地入了睡。赵钱来到地里,按着白天的规划,找着那勤快的,和对自己虔诚的人家,施展御土术,挖出一道道沟渠将他们的地跟井口连了起来,还用自己跟银莲学来的蹩脚的御水术帮他们浇了一遍;然后再找到那些懒惰的,和对自己怠慢的人家,也是施展御土术,把他们好不容易挖出的沟渠又给填上了……

    那些懒汉得哭死啊……这么干着赵钱都觉得自己坏,天庭要是有人看着下界,不知道会不会给自己记上一罪。他一边吃吃笑着一边填那些负面典型家的沟渠,心说:明天一定很热闹。

    结果第二天果然很热闹。

    一大早下了地,看到这田间异象:一夜之间有的人家沟渠已成,有的人家却被填平,村里人都惊异得顾不上干活了,扔了铁锹水桶聚成一堆呼啦啦满地里跑。一会去那好人家的地头,问问怎么回事啊?你家积了什么德啦?祖宗托梦显灵啦?一会又去那倒霉人家地头,调侃一下这家人平时的恶行。

    其中早有机灵人,猜到这肯定是土地爷爷的神通,一说出来大家也都赞同。于是又七嘴八舌地纷纷议论,说那家怎么得了爷爷帮助,这家怎么就让罚了?结果山间小村哪有秘密可言,不大工夫就让大伙儿给议论出来了:平时勤快的,待爷爷诚心的,就受赏;平时懒惰的,不把爷爷当回事儿的,就挨罚!

    嘿嘿——!要不说这老百姓呐,你觉得他们文化素质不高,糊涂愚昧,其实哪儿啊!都精着呢!只要是跟自己利益攸关的事,甭管多玄妙,都能给你琢磨明白了。就着这茬,里正赵老头还主动出面,给全村人来了一场劝善的演讲,中心意思不外乎:大家看到了吧,勤快、敬神、多做好人好事,肯定会有好报的!所以大家要记住,积极努力,一心向善,土地爷爷就会帮我们,什么灾难都不怕!

    ——得!这本是赵钱要说的话,现在被这老家伙给说了。不过看眼下的情形,赵钱觉得用不着自己出面了。村民们既然明白了意思,咱这个土地爷还是保持点神秘感吧!

    于是他满意地点点头,就要回洞府去。却不料接下来发生的一幕,让他着实大感惊喜:

    只见那几户受了赵钱奖赏的好人家,听完里正的一席话,突然聚在一起商量了一会儿,便齐齐跑到赵老头面前,声称他们受土地爷爷如此大的恩惠,不能知恩不报,于是决定各家出力,要在这田间地头,亲手给爷爷盖一座土地庙!

    土地庙?!——赵钱听到这三个字宛如见了光屁股美女,瞳孔立时放大——这可是好东西!不折不扣的好东西啊!有了土地庙,这文山里的香火又得上一个档次!不过他们说要在这田间地头盖,应该是那种袖珍小庙吧?

    果然这几个人这时候提议盖土地庙,全村人没一个不同意的。不过要让村民们在这农忙时分都去盖庙,那不现实;所以这几家人表态:他们蒙土地爷爷施恩,沟渠都挖好了,地也浇透了,手上的活儿少了许多,所以不敢劳动其他人,只他们几家,寻些砖瓦来,就在这田里,三眼水井中央的地垄上盖一个小庙;等以后大伙儿有了时间,有余力的话,村里再张罗一座大庙!

    “好——!”村民欢们呼。赵钱也觉着高兴:这几家人果然会做事啊,既取悦了神仙,又不得罪乡亲。盖庙宇这事,破土砌墙的,可不容易。文山里村民对自己的信仰可能还没到那份上,或者即使到了,凭现在的文山里百十来户人家,也没那个实力去起大庙。这几家人说的,应该是那种特别小的简易庙宇:三面墙搭个顶,高不过一人,与其说是庙,不如说是个大点深点的砖头神龛。

    不过有这袖珍土地庙也不错了。因为它虽然不壮观,却与神龛有着本质区别:神龛是每家都有的,祭拜时各家分别进行,心意有深有浅,祝词有长有短,不能统一。这种祭拜方式,能产生绵延不绝的香火,却很难产生那种短暂、强烈、具有冲击性的祭气;而有了土地庙,就可以让村民在某个时间集中起来,统一祭拜,所产生的短暂强烈气息,用于修行可助冲关,用于施展法术还可以增强威力,实在是用途多多。

    “当土地爷一年,咱也是要有庙的人了!”赵钱心里美滋滋地道,“有了袖珍小庙,那三进三间大庙还会远吗?嘿嘿——”

    美完了,他便由着村民们在那儿张罗,自己回到洞府。袖珍小庙盖起来用不了多长时间,他心中充满期待。

    期待啊,期待。怎么这么多期待?——和合凝露开炼了,炼成了对修行大有助益!期待。土地庙开建了,建成了能有助冲关!期待。那聚集气息定点发射的诡异阵图拿去破解了,破解完就能使自己的下一步计划更加顺利!期待。更不用说《乾坤养宝决》……

    里面不知记载了什么密不可传的先天法门,更是让人期待呀!

    赵钱可不浪费时间,掏出宝书揭过封面,就开始破解禁制。

    禁制说白了,就是凝固的法术;破解禁制,就是化去法术。这种化去不能是蛮力击破,而须是抽丝剥茧釜底抽薪。因为禁制一般用于小范围空间的重要之物上。与阵法不同,禁制不是外加于某地某物,而是与某地某物生死相连,如果硬破,很可能损伤物品本身。——不过当然绝对实力能破一切规则,所以宋绍弘当初说折月谷中已有金丹长老强行穿透禁制,窥视过《乾坤养宝决》的内容,这也是有可能的。

    “既然金丹修为就能穿透禁制,那这禁制应该并不强大。结合乾坤鞣丝衣炼气期就能用,这养宝决我也一定能用上!”

    于是他兴致勃勃开始研究。方向——当然是阴阳和合的先天法门了。他先调动神识仔细察看书页上那片五彩眩光,果然在其中找到了阴阳二气的痕迹。于是顺藤摸瓜,将整个禁制中阴阳二气的活动摸了个透彻,然后推测出几种破解方式,催动灵力介入其中,开始一一尝试。

    破解禁制需要极为小心。禁制一门,易于上手难于精通,十分看天赋。有些天才实力不强,但所布的禁制复杂玄奥,极难解除;有些人修为很高,下的禁制却很粗糙,浪费许多灵力,却达不到应有的效果。所以说,禁制是门很有个性的学问,也正因如此,它才没有像丹符器阵一样成为具有普遍性的科目。

    《乾坤养宝决》中的禁制,用的是先天手段,如今的人仙确实少有能破解的。不过对赵钱来说,却不是什么难题。他按着自己的想法尝试了两种手段,到第三种的时候,已经觉得阴阳二气顺遂无比,整个禁制仿佛咬对了牙儿的齿轮,行云流水一帆风顺——开了!

第二十六章 鬼差祝炎

    (电脑坏了拿出去修,晚了点~)

    第一页禁制破除,书页上那片五彩眩光化作团团流荧散去,字迹终于显露出来。赵钱略一浏览,是七字一句合辙押韵的口诀,写了几句没有了。他又急忙翻开第二页,上面还是五彩眩光,他便按方才的手段如法炮制——却没有成功。

    “咦?”他奇道,“这书的禁制,还一页一页各不相同呢?真是有够下功夫的!”

    没办法,从头来吧!——调动神识辨认二气,顺藤摸瓜理清结构,对症下药拟出手法,一一尝试。这回试了五次,也解开了。

    还是七字口诀,几句之后又没有了。

    赵钱翻开第三页:果然禁制又不相同。继续从头开始,试了七次之后,成功了。

    然后是第四页、第五页、第六页……每一页禁制都不相同,而且越往后越复杂、越玄妙,需要尝试的次数越多。一直到二十三页的时候,赵钱终于破解不了了。那一页的阴阳二气十分活跃,像泥鳅一样滑溜,赵钱勉强理清了它的结构,但想以灵力介入控制二气,却难以成功。不过遭遇这个坎儿,赵钱不但不沮丧,反而异常兴奋!

    因为破解了这么多页,尝试了这么多次,他已经发现了其中蕴藏的巨大价值!——不是书中口诀的价值,而是禁制本身的价值!

    破解这种禁制的过程,简直就是对先天法门的绝佳练习!

    以神识辨识,以灵力介入,操控阴阳二气和合生化的先天法门,赵钱迄今为止只在丹炉中练习过。他现在掌握的这些手段,都是攻克明夷精水的一年中,无数次失败积累下来的。先天法门那么难,除了参透理论,还得有扎扎实实的功夫才行。这功夫不能靠嘴说,不能靠脑袋想,只能脚踏实地一遍遍地练!

    可是练……拿什么练?拿丹炉练?那就是烧钱哪!一堆堆材料往里扔,一炉炉废丹往外倒,谁受得了啊?就算先天法门不怎么吃灵草,但光是地宝也烧不起啊!又不是所有地宝都像明夷沸泉那么取之不尽的。就说赵钱现在开炼的和合凝露,材料中用量最多的“百年腐殖”和“熔河玄晶”,就比明夷沸泉稀有了很多,别说折腾一年,有一个月就能造没了!

    可现在有了这禁制……嘿嘿!

    赵钱的脑子那是绝对够用。能考上大学,能攻克气功义理,智商是没得说;不过更主要的,是他看待事物眼光灵活,不认死理,不慕虚名,只求实用。先人布禁制本为设置障碍,赵钱无力解除,不但不气急反感,反而从中看到了可资利用之处!——先天法门在丹炉中练成本颇高,可在这禁制中练,却是毫无成本!而且这一页一页循序渐进,简直就是天生的练习题目,而且是成套习题集!《乾坤养宝决》厚薄共有五十多页,现在才一半不到,等自己把剩下的一半全都破解,那自己的先天法门功夫,必定又上一个台阶!

    更何况,破解了一种禁制,便是学到了一种禁制手法;这宝书每一页禁制各不相同,五十多页就是五十多种手法!赵钱以后藏个宝贝啥的,不愁没法加密了!

    “这禁制,真是好东西啊!”

    于是赵钱欣慰地感叹道。本来的障碍被他当成了宝贝,这事儿要是让折月谷藏经阁的人知道了,不更得气翻了白眼?

    五千灵石买了一本养宝决,买了五十多套禁制,还买了一本先天法门习题集,这买卖也忒划算了!——赵钱乐得自顾在洞府里傻笑,越笑越乐越乐越笑,最后干脆躺沙发上打起滚来了。正得意忘形着呢,忽然洞府门口传来一声低沉的喝问:“就是他?”

    然后是一个熟悉的谄媚声音:“没错,这就是小老儿的东家,文山里社神赵钱赵大人。”

    “他没毛病吧?”

    “小、小老儿也不知他为何如此……”

    ——嘿!这不是刘老六那老神棍吗?又开始拽文了?还敢取笑我?!

    赵钱气得“腾”一下站起身来,剑指一立摆了个架势就指向声音来源处,同时喝道:“呔!你个大胆老头子,三天不打你上房揭瓦了是吧?”

    这口京剧腔一唱完,他就顺着自己的手指看到了一个人,而这人的样子立马让他两腿一哆嗦,险些坐倒在地——

    ——鬼啊!

    所谓鸱目虎吻青面獠牙,都是表面丑恶,不足以形容这人……这鬼的凶相。这家伙一人半高,体型修长,皮肤如青钢,衣袖垂顺地穿着一件墨蓝长衫,大大的领口开至胸腹之间,边沿绘着锈铜也似的古纹;他一对肩头交叉搭着两条锁链,拇指粗的铁环相扣,上面挂着寒光闪闪的挠钩、剖刀、长钉、锯片、月牙镰等物,宛如荆棘丛生,让人看得直起鸡皮疙瘩;铁链往上,修长的脖颈支着一张青钢长脸,眉目严峻,一对白眼球正中间是米粒大小的血色瞳仁,红芒湛湛;再往上一顶尺许高的乌纱官帽,没有帽翅,帽身上却用金线纹着“差捕”两个大字,端正威严。

    这是鬼。这绝对是鬼。这家伙虽然没有长角獠牙,但不论谁看它一眼,都不会认错。这鬼的凶不在表面,而在气质。——鬼还有气质?开玩笑吧?但眼前这鬼就是有。他不像僵尸那般丑恶,但赵钱见了僵尸不怕,见了他却觉得心惊肉跳,不由自主手脚瘫软,说不清缘由。

    从手舞足蹈得意洋洋到心惊肉跳手脚瘫软,这其中的差别谁都看得出来。刘老六见赵钱这样,赶忙开口解释:“赵大人莫慌,这位不是凶煞,乃是酆都地府差捕司鬼差祝炎祝大人,在江北与小老儿偶遇,特来拜会大人的。”说着心里却没来由地一阵痛快,暗念:你这无良土地爷也有怕的时候?

    赵钱听了这话才渐渐稳住心神。不料没等他开口,那鬼差祝炎却先眉头一皱,问道:“怎么,你怕我?”

    这家伙说话的语气跟他那气质一样,也是一个字:凶!这凶不是丑恶的那种凶,而是小萝莉所谓“好凶哦!”的那种凶。赵钱自认不是胆小的人,更不是欺软怕硬的人,可在这家伙面前,却还真有些怕。

    “你身为天庭敕封的仙官,理应正气浩然;便是生前,也该是心清神明的正人君子,怎么会怕我等鬼差?——只有那心术不正之人,才会得见我等之凶煞,你怎么回事?”

    赵钱心说:嘿!好么!你这家伙不请自来,连门都不敲,抽冷子吓我一跳,说我胆小也就罢了,怎么还搭上心术不正了?我赵钱一不偷二不抢三不调戏小姑娘,顶多就是偷点奸耍点滑看见好处拿一拿,怎么就心术不正了?

    当然这是赵钱自己的想法。一旁的刘老六,可是对人家鬼差的判断甚为赞同。

    不过赵钱不打算跟这鬼计较。刘老六说这家伙是酆都地府的鬼差,那来头还挺大,是地府的“京官”呢!不能怠慢了。于是他迎上几步行礼道:“原来是祝大人。光临寒舍,蓬荜生辉,快请进快请进。”

    结果祝炎牛逼地一甩手,板着一张青钢脸不回礼,咄咄逼人地追问:“少来这套!地府鬼差不论情礼!你快说你为什么怕我?”

    赵钱心里那个郁闷呐!没听说吓人一跳自己不解释还逼人家解释的。不过这地府的官儿咱没打过交道,可能都这德性?——算了算了,随便编个理由打发他吧!

    于是他脸上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道:“大人有所不知,下官日前去那蕖江以北调查本地灾患,遇上好些个僵尸,其中还有一头成精的黑僵,与之大战一场,险些丧命,因此神魂未定,乍见大人此等模样,才……得罪得罪!是下官胆气不足,自己吓唬自己,无意冒犯大人,让大人见笑了。”

    祝炎听了这话重重地“哼”了一声,倒也不再纠缠,看来是接受了赵钱的解释。他迈开大步进了洞府,老实不客气地在沙发上坐下,嗓音低沉地问道:“你也与那黑僵交过手?可摸清了底细么?”

    呦?!听这意思,这位鬼差大人对江北的情况也了解呢?

    赵钱不知他来意如何。不过既然说起了旱灾尸祸,赵钱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于是一五一十地把自己前几天的经历跟这鬼一说,直把这鬼听得不住地点头。

    “嗯,赵大人为辖内子民如此费心,以身涉险不畏生死,当得天庭仙官。祝某方才冒犯了。”

    这鬼嘴上说冒犯了,身子却还是直直地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连看也没有看赵钱一眼。赵钱倒不以为忤:人家既然是酆都差捕司的鬼差,那品级比自己可是高出不少,起码是神仙姐姐那个级别的。肯向自己道歉,已经算个正直的好鬼了,因为自己这仙官,是迷糊师祖那个老迷糊走后门弄来的,确实不是正当途径,更别提什么正人君子了。自己怕他,确实是胸中浩然正气养得不足,人家并没有看错。

    “只可惜下官虽然破了那风水大阵,解救了封家集村民,但对幕后主使之所在,却依旧毫无头绪。不知祝大人……”

    “这个我也不清楚,所以才来找你。都是你这个……”他抬手指向刘老六,似乎有些欲言又止,又似乎有些哭笑不得地道:“都是你这个下属,那日在一处乡里信口开河,骗吃骗喝,被我撞见,本想拿他归案,却听他叫喊是受你指示,要在俗世间打探旱灾的缘由,而且说已经找到了一处产僵尸的邪异之地,我便随他去看了看,见果真是六尸魔道作祟,遂暂歇脚程查个明白。”

    赵钱听了这话恨得牙根痒痒:刘老六这老神棍,果然又操老本行去了!还打了我的名头?!这回倒他娘的好,丢人丢到地府去了!

    赵钱双眼冒火地盯着刘老六。刘老六在一个仙官一个鬼差面前,哪敢得瑟?老老实实地垂着手埋头站那,一言不发。祝炎见赵钱这样,难得地嘴角一勾笑道:“赵大人不必责怪于他,以他的能耐,遇上那黑僵也是白白送死而已。这……这老者虽然奸猾一些,却也见多识广,对那六尸魔道,所知竟比我这个鬼差还多。刘老六,你跟你的东家说说吧?”

    “是,遵命。”刘老六装逼,冲赵钱行个复命礼,拽开文腔道:“大人,卑职奉……”

    “你给我好好说话!”赵钱却没好气地喝住他。

    刘老六一愣,就手儿改了腔:“爷爷!你那一百灵石可忒难赚了!老六差点就把命给搭里头了!哎呦……要不是碰上祝大人,我可就回不来喽!你定钱都没给,我亏不亏啊……”

    赵钱晕死:“说正经的!关于那六尸魔道你都知道些什么?”

    刘老六吸吸鼻子:“嗯,这个……据说……也就是……”

    赵钱急了:“你倒是说啊!”

    刘老六一伸手:“你先把钱付了。”

    “我……”赵钱那个气啊!心火肝火无明业火一股脑儿都窜上来了:摊上这么一位,真他娘的折寿!——这还有上司在跟前呢!幸亏是地府鬼差,要是神仙姐姐,我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可他也没办法,只能掏出一块中品灵石扬手一扔——刘老六美不滋儿地接了揣进袖子里,这才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开口了:

    “僵尸一类,有白、黑、走、飞、魃、犼六重,俱非正途,故称六尸魔道。其中白僵最为低级,但凡风水不调的凶恶之地,尸气聚集不散,就可能产生。白僵不具修为,也没有智识,单凭饥饿嗜血的本能行事,虽力大无穷,然行动不便,俗世中习武之人便可制服;然白僵若吐纳阴气、煞气,食人血肉至一定年份,就会晋为黑僵,黑僵智窍已开,身具神通,实力最高已可相当于三世百年妖鬼;黑僵再修炼,便可褪去毛发,隐去牙爪,膝肘关节解放,能走能跑,速度非常,神通广大,实力堪比金丹,成为走僵;走僵再修炼,至上天入地,变化无端,便称飞僵;而飞僵再往上……”

    刘老六停顿下来。赵钱和祝炎听得聚精会神,不由问:“再往上如何?”

    “飞僵再往上,则有翻天地搅阴阳的本事,身上神通不可控制,所到之处赤地千里,实力可比万年妖鬼。说是僵尸,更似妖兽;说是妖兽,不离尸魔。这,就是旱魃!”

    “你是说,这蕖江上游方圆百里旱灾,是旱魃闹的?”

    这话不是赵钱问的,是祝炎问的,赵钱才不会问这么白痴的问题。——旱魃闹的?开什么玩笑!旱魃这东西赵钱早就知道,其来历有几种说法:一是上古旱神,位列黄帝帐下,据说是女的,跟雨神应龙还闹了点凄美暧昧;另一说,就是一种特殊的僵尸。赵钱在大衍洲还没听说过上古诸神的事,看来旱魃的来历果然是后一种了。不过不管哪一种,旱魃出世那都不是小打小闹,而是大灾难!——刘老六自己也说“所到之处赤地千里”,这湖山小岭一带旱区不过百里,能是旱魃这种吨位闹的?要真是,赵钱这个土地爷也不必干了,跟天庭打个报告有多远跑多远吧!堪比化神期天人的实力,对他来说绝对无解!

    然而刘老六接下来的回答,却让赵钱目瞪口呆:

    “没错,就是旱魃。”

    ……

    我靠!这、这这这……我说六爷,您拿我开心呢吧?这玩笑大发了啊!这土地爷我才当了一年,正滋润着呢,可不想挪窝儿,更不想跟旁边这位鬼差下阴曹地府报道去啊!这玩笑不能瞎开啊!——这不是真的吧?

    赵钱扭曲着一张脸,差点就把上面那番话说出口来了。然而刘老六却是一本正经,继续道:“如果没有江北尸祸这件事,没见到那座逆阴阳破风水的大阵的话,我还不敢这么肯定,毕竟能引起旱灾的原因还有很多;但既然出了白僵黑僵,那么这百里旱灾,肯定是旱魃所为。”

    赵钱想死的心都有了。他心说我这什么命啊?被迷糊子那个小迷糊绑架到这破洲,又让迷糊师祖那个老迷糊走了个破后门……你走后门你倒给我找个好点的地方啊?什么“化内东南之极”,又是鱼妖又是湖怪又是旱魃的,还让不让人活了啊?

    赵钱正要歇斯底里,突然心中一转念,觉得不对劲:哎?这刘老六既然说有旱魃,他自己怎么不害怕?这老家伙贪生怕死,可不是那大义凛然的英雄。六尸魔道第二强这等分量,他也敢掺和?

    ——不对,这其中定有隐情。

    于是他硬生生压下心头的惊慌,脸上稳稳当当地开口问道:“如果是旱魃所为,那说句昧良心的——这旱情反倒是轻了许多啊?”

    祝炎也在一旁昧良心地附和,等着刘老六回答。

    便见刘老六昧良心地点点头:“确实,若是天生旱魃到此,绝不会只有区区百里小灾,所以这旱魃不是天生的,是有人养的。”

    ——见了鬼喽!

第二十七章 浮梁借鬼

    听完刘老六的解释赵钱愣了:不是我不明白,这世界变化快啊!——旱魃何等身份,“说是僵尸,更似妖兽”,实力堪比万年妖鬼,化神期天人不敢轻撄其锋,什么时候竟然成了俗世牛马,还分天生和家养的了?

    不过鬼差祝炎听了刘老六的话,却没有惊讶,反而微一点头:“原来如此。看来是那修罗魔国,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修罗魔国?这里头还有修罗魔国的事?

    “不错。修罗魔国中的佝傈国,在南岳百战之地东南,离此最近。国中人尸杂居,国人只修六尸魔道,个中造诣精深,多通邪术。其中有一门培育旱魃、改逆风水的邪术,定是被人施展在了这南夷之地。

    “这种邪术,残忍诡异之极。据说要寻那心性善良、元阴未破的美貌女子,掳至魔国,与僵尸一同起居,待将其折磨得心智失常,则由走僵、飞僵等高级僵尸与其交合,破元阴时以邪术使其受孕,生出半人半尸的婴儿来,喂养满月,再用邪术操控女子将这婴儿亲手摔死。这婴儿本就不是正常来路,加之依恋母亲的心思刚刚萌生,就被母亲杀死,因此身上怨气极重,便用这怨气极重的婴儿尸体培育旱魃。这样得到的旱魃,身具改逆阴阳的神通,却没有正常旱魃的智识与修为,所以易于操控。”

    嘶——!这也太残忍、太变态了吧?

    听了刘老六的话赵钱暗自抽了口冷气。看来大衍洲的魔道,真不愧对了“魔”这个字,都邪恶出创意了。既然六尸魔道这么有创意,那不知合欢宗的交合淫乐之术……

    呸!呸!想什么呢?!这儿谈正事呢!

    赵钱在心里骂了自己几句,便听刘老六接着道:

    “而且佝傈国除了六尸魔道,第二所长便是各种邪异阵法。佝傈国位于百战之地和千里瘴林之间,西有南岳仙山,北有四大天师中灵宝天师的阁皂仙山,两强相夹,却能立国不破,就是因为其国中遍布大阵,外人闯入便难逃被困杀的命运。如今这蕖江上游,生了旱灾,闹了尸祸,出了邪异大阵,已经十有**可以肯定,就是佝傈国人所为。”

    除了南岳、阁皂山这些地名外,刘老六说的什么佝傈国、邪术邪阵,赵钱都是头一回听说。敢情这佝傈国离得不远,如今脏手伸到咱的地盘上来了。

    “既然是魔国所为,那我身为鬼差也不能坐视不管。要找到这幕后主使的所在,连同旱魃,一起剪除!”

    祝炎板着一张青钢脸严肃地道。赵钱听了心中乐呵:嘿嘿!又碰上好官了。这位祝大人,跟周大哥倒有几分相似,就是凶点。不过有他帮忙,解除旱灾的事就有把握得多了,不然又是旱魃又是魔国的,还真没底。

    “不过我们现在只是推测出了旱灾尸祸跟佝傈国有关,可这幕后主使到底是谁,到底在哪,却还是一点头绪都没有啊!”刘老六继续道,“佝傈国人擅长阵法,改阴阳逆风水这样的事都能做到,想要隐藏一下行迹,遮掩一下气息,更是不在话下。要想从方圆百里地界翻出幕后主使的所在,不容易啊……”

    祝炎听了哼一声:“这好办,找来人手,撒出去找便是!”

    刘老六不答话了。赵钱心说这老神棍现在肯定后悔着呢!一不小心蹚了魔国的浑水,如今在一个仙官一个鬼差面前,怎么抽身?

    不过就算加上刘老六,再加上周文、银莲,也不过五个人,要搜遍百里方圆,可做不细致。于是赵钱对祝炎道:“大人,不怕你笑话,下官才任这文山里社神一年,下面还一个人手都没有,只结识了江北万安里社神周文、塘河河神银莲两位朋友,再加上刘老六,也不好搜遍方圆百里山水啊!”

    “不用你们,我自有人手。”祝炎一挥手,“江北东祈仙山境内,有一座浮梁城,那城隍手下多有小鬼,我去问他借百八十个来用,量他也不敢拒绝。”

    说着一撑膝盖站起身,冲赵钱点个头:“不过那城隍是个窝囊废,仰人仙鼻息,事事都要问过东祈仙山。我不愿与他多纠缠,只借些小鬼来,等找到魔国的幕后主使,还得你我费心。”

    然后他转身看向刘老六:“刘老六,这事,你可愿继续帮我等仙官吗?”

    刘老六当然不愿了,不过他也没傻到当面拒绝的地步,于是耷拉着个脑袋在那儿支支吾吾。祝炎看了一笑,道:“赵大人给你一百灵石,托你查旱灾缘由,你查到了;如今我们要对付魔国,人手多多益善,你要是愿意继续出手,我这里自然也有好处给你——”

    说着他竖起两只青钢色的修长手指,嘴边咒语一念,便听空气中“刺啷啷”一声脆响,接着不知从哪飞出一柄银色细剑,剑身仅两指宽,却足有六尺长,亮如镜面,周围电丝儿缭绕,不停发出噼噼啪啪的爆响。这剑围着刘老六转了三圈,陡然悬停在他面前,便听祝炎道:

    “你若肯继续为此事出力,这把极品银剑就归你了。”

    刘老六是剑修,这时的表情,大概就跟赵钱初试丈地尺时的表情差不多。剑修是修士中比较特殊的一类,因为他们对飞剑的依赖,远超过寻常修士对法宝的依赖;一柄好剑对一位剑修的提升,也远超过一个好法宝对寻常修士的提升。而眼前这柄银剑之极品,连赵钱这个外行都看得出来,这东西对刘老六的诱惑力,可比那块中品灵石大得多得多了。

    果然刘老六一双老眼眨也不眨地盯着银剑,喉结一动一动地咽着口水,却没有伸手接过,也不知是在做心理斗争,还是干脆给震住了。

    祝炎见这情形倒也不急,继续不紧不慢地道:“这柄剑是我一个朋友的遗物。我与他在一次捕捉十世鬼修的公干中认识,却不幸他被那鬼修杀掉了,三魂七魄也被吞噬大半,只勉强得以轮回。我念他情谊,留下这柄剑做个纪念。他的脾性,与你倒有几分相似。如今你我因这魔国阴谋相识,也算缘分,你若肯出力,这柄剑就送给你,好过在我手里蒙尘。”

    刘老六还是不说话。祝炎继续道:“此剑由三千六百斤雪花白银,于离卦炉中用纯阳丙火煅烧九九八十一日,熔得三斤六两银精水铸就,再入庚金大阵,以雷光劈满一万三千五百下方成。剑性极阳,内蕴辟邪神雷,专克僵尸恶鬼。我知道你修为不高,又无神通,但有了这柄剑,对付六尸魔道你便有了很大的助益。怎么样,答不答应?”

    一阵沉默……然后便是一声斩钉截铁的誓言:“好!我答应!我刘老六这条老命,就交给你了!”

    这老神棍又爷们了一把。上回他为一颗中品灵石都能慷慨激昂,这回一柄极品银剑就在眼前,怎会轻易放过?

    “哈哈——!好!”祝炎大笑一声,收了剑指,便见那银剑身上电光急涨,似乎瞬间失去了控制。刘老六急忙掐指念决接过,那银剑却并未安生下来,反而更加动荡,不仅电光噼啪直响四处乱劈,就连剑身都嗡嗡震颤起来。刘老六双目圆瞪,脑门上汗珠不住地往外冒,双手死死地掐着剑诀,那手都被掐出血来了。就这般挣扎了好一会儿,那剑才渐渐安静下来,然后刘老六伸出手去,穿过剑身外面那层电光抓住了剑柄,电光规规矩矩地没有伤他,这柄剑才算终于被他收服了。

    祝炎在一旁点点头:“好,能收服此剑,说明你心志还算坚定。不过要想此剑真正为你所用,还须祭炼一番。你看,需要祭炼多久?”

    刘老六一手抓着剑柄,一手轻抚剑身,那白须白发、一身干净的道服在剑光映照下,倒真有几分得道高仙的模样。只见他略一思索,对祝炎道:“大人,此剑品阶,按我人仙说法划分,当在筑基中成以上。小仙修为太低,要彻底收服此剑,须祭满七七四十九天。”

    祝炎一时沉默:四十九天有些太久了……

    这时赵钱开口道:“大人,下官也有一宝,名唤‘乾坤鞣丝衣’的,日前在与蕖江鱼妖混珠的搏斗中受损,须以养宝决修复。我刚读那养宝决,其中记载也要养满七七四十九日,大人你看……”

    祝炎不耐烦了。刘老六见状立马道:“大人莫急,依小仙拙见,既然这旱灾是魔国阴谋,必定事关重大,大人何不先回酆都报予上官,再听差遣?”

    ——刘老六这家伙果然本性不改,这是拿了好处不想出力啊!

    然而祝炎摆手道:“你这话说的没道理。我现在一不知魔国人数,二不知魔国实力,三不知他们位置所在,要向上官报什么?——罢了罢了,既如此,你们各自闭关,我先去找那浮梁城隍借来小鬼,找到幕后主使再说!”

    说着就要往门外走。赵钱急忙叫道:“大人稍等——大人,那浮梁城隍跟我是邻居,如今既然知道了,理应拜访一下,不如大人带我一起去,给我们引见一番如何?”

    “你不是要养宝吗?”

    “是要养宝,不过不必闭关,每天个把时辰就够了。”

    “好吧,那你跟我一起去,也好让他看看我们仙官应该是什么样的!——那旱灾虽然没有侵袭到他浮梁城,但也就在他旁边,他竟能坐视不管,真是给我地府丢脸!哼!”

    ……

    祝炎所说的浮梁城,是南夷境第一大城,位置在东祈仙山西边的山脚下,邻近中原罗国。这是个俗世大城,红尘浊气厚重,按理说修仙之人都不会愿意接近,但浮梁城却例外地与东祈仙山关系密切。原因,就是这城已经成了东祈仙山的“后院”——这后院提供的不是瓜果蔬菜,而是资质优秀的弟子。

    赵钱跟祝炎日夜兼程来到了浮梁城外。《乾坤养宝决》二十三页禁制被破解,赵钱已经从其中剥离出了一篇养护低阶法宝的先天口诀,用于乾坤鞣丝衣,正好合适。于是他日日悉心修复鞣丝衣,看着鞣丝衣的黄绿光晕渐渐恢复,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

    “这里就是浮梁城。城中没有土地,却有城隍、药神、门神、灶神、井龙王各一名,都在那城隍衙门办公,你跟我去,都认识一下。”

    祝炎在地层中说道。他是鬼差,所习神通也是遁地,而且他虽然修为不低,却还是不喜阳光,所以两人基本都不上地面的。

    赵钱跟着祝炎往城里的城隍庙遁去。浮梁城果然是大城,看这仙官的配置就知道了:一般天庭、地府和龙宫下派仙官,小地方只派一位,多是山神、土地、河神之类;人口众多的大城市,就要多派几位,一般都要按五行之属,配够五位才行。浮梁城的仙官配置,就是标准的大城配置:城隍属土,药神属木,门神属金,灶神属火,井龙王属水。而且这五位各有来处:城隍、药神是地府的官儿,门神、灶神是天庭的官儿,井龙王是龙宫的官儿,各有主司,面面俱到。

    要说这大衍洲的仙官,那是自上而下严密无比的一套体系,赵钱也是当了土地爷一年来才慢慢知道的。首先,所有仙官的大头儿,是玉皇大帝,掌管天庭,这没问题;但天庭之下,还立有地府、龙宫两个朝廷,分别主管天下诸鬼和天下诸妖。派给人间的仙官,名义上都是天庭圣旨,但实际的来处却三家都有。

    比如赵钱的土地爷,就是货真价实的“天官”,尊的是天庭后土娘娘,听的是天庭游弈灵使的号令;而像这浮梁城城隍、药神,其实是“地官”,尊的是地府无常殿黑白无常、药王殿药王,听的是地府速报司鬼差号令;至于银莲的河神,实际上是“水官”,尊的是四海龙王,听的是龙宫潮音殿飞鱼使号令。

    这天、地、水三官,基本就管尽了天地万物。大到山河土地,小到一门一户;上至九霄风雨雷电,下至九泉幽冥鬼域;从仙人到凡人,从妖怪到小鬼。只要能说出来的,就能在天地水三官中找到管它的人。——只有一样例外,那就是魔。

    所以一碰上跟魔国有关的事,三官都不敢怠慢。而祝炎骂这浮梁城隍对魔国阴谋视而不见是丢地府的脸,确实也骂得不为过。

    浮梁城隍庙在南城墙脚下,占地三进三间,是赵钱梦寐以求的大庙。可是在这座人群熙攘摩肩接踵的大城里,却显得格外冷清,大白天的竟无一人进庙祭拜,庙墙庙门也不甚干净,一看就香火稀疏。赵钱跟着祝炎遁至庙中,又埋头往下潜了十几丈深,终于来到一处地下庙宇,规制跟地面上的城隍庙一模一样,只是整体颜色土黄,靠着空中飘浮的磷磷青白鬼火照明罢了。

    这地下庙宇门前有一段路,路口站着一对长角獠牙的绿皮小鬼,手执三股钢叉,懒洋洋地站着岗。祝炎直着他那一人半高的大个子,官威十足地大步往庙门走,俩小鬼一看祝炎头顶官帽上“差捕”两个大字,立马放倒钢叉跪伏在地,细声细气地叫了句:“大人。”

    “你们城隍爷呢?叫他出来。还有这浮梁城其他仙官,一发叫来,就说酆都差捕司鬼差祝炎,和文山里社神赵钱前来拜访!”

    “是,小的遵命!”俩小鬼领诺,一个跑去通报,一个将赵钱和祝炎带进庙里堂屋坐下,奉上茶点。

    过了不一会儿,打庙门处并肩走来五个人,中间那个头戴一顶有翅官帽,皮肤炭一般漆黑,一对白眼球引人注目,瞳仁中却没有祝炎的那两粒血色精芒。

    “祝大人,前几日不是办完公差要回酆都复命,怎么今日又折返我这浮梁城来了?”

    那黑脸官员进门就作揖笑道。——连牙也是黑的。

    祝炎起身回礼:“虞大人,我那差事不甚紧急,大人辖内却有件大事亟待处理,故此特留脚程。”

    “什么?祝大人你也知道了?——哎呀!我就说这事拖不得拖不得,你们看看现在……”

    这个姓虞的城隍一脸焦急,埋怨地看着左右那四个同僚。四个同僚也开始七嘴八舌地互相指责,嗡嗡叨叨却听不懂在说些什么。祝炎哪有耐性听他们斗嘴,直接开口朗声打断道:“虞大人容我介绍一位朋友——”他侧身让出赵钱,“这位是蕖江江北文山里社神赵钱,去年新晋,今年便灭了那蕖江鱼妖混珠,如今也在查办魔国阴谋,特此引荐。”

    然后他又向赵钱道:“这位是浮梁城隍虞思龙,品级与我一样,也是鬼差。”

    那修为当是金丹期上下了,这黑头的样子,看不出来啊——赵钱心里想着,冲虞思龙一拱手,笑道:“虞大人,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然后他心说:天官地官序列不同,再说品级这东西,仙官本就没那么重视。祝炎你是有担当的好官,我才敬你为上;这虞思龙还不知怎样,我还是学学君子之交,跟他淡一些的好。

    然后祝炎颇没耐心地一挥手:“其余四位,一会儿各自认识吧,我们先谈正事:虞大人,祝某此来,是想问你借几个勘查司小鬼,往蕖江北岸旱区去寻那旱灾尸祸的幕后主使,你既然知道这事,还请行个方便吧!”

    虞思龙听了这话一愣,随即笑道:“哦……哦,呵呵,呵呵呵!原来祝大人说的是这件事啊,哈哈哈——”

    祝炎听出不对,血色瞳仁精芒一闪,沉声道:“怎么,虞大人心中的大事,不是这件?”

第二十八章 水烛灼仙

    其实细论起来,虞思龙的品级真不比祝炎低。因为地府官员的品级,从低到高依次为“丁、役、差、卒、兵、将、官、君、帝”,品级的授予与天官一样,主要看修为。祝炎是鬼差级别,修为相当于金丹期,虞思龙跟他完全一样。就算祝炎是酆都差捕司的人,相当于“京官”,可虞思龙还是一地城隍,能够自开府衙,总管一城百姓生死荣衰,也相当于“封疆大吏”了。然而听祝炎跟他说话,却没有几分尊重。祝炎曾说这个虞思龙仰人仙鼻息,赵钱就是因为这个才感兴趣,想过来看看,为自己以后的大计划探探路。这时听祝炎开口询问,他便就着话头,淡淡地开口道:

    “方才来时,见虞大人的城隍庙香火稀疏,想来大人是为了这事着急,所以顾不上魔国阴谋了?——说来这的确是我们仙官的头等大事,不知虞大人可想出什么法子来了吗?”

    虽然已经尽力将语气调整得温和无害,但赵钱知道自己这话还是有点故意揭人短儿的意思。不过他来就是想看看类似的情况,又怎么会避讳?他是有大目标的,要修到后天圆满,那么容易?将来赚人计划启动,也难免像这浮梁城一样触到那些人仙门派的地盘,到时该如何应对,实在需要早作准备。

    果然虞思龙听了这话立马拉下脸来——他那张脸是黑的,本来应该跟祝炎一样时刻严肃,但也不知是不是跟人赔笑赔多了,如今面部肌肉活泛得很,可以做出各种官场所需表情来。

    如今他摆出一副上司样,道:“赵大人初来乍到,就要检视我这城隍是否尽责吗?浮梁城百姓向来安居乐业,无需进庙烧香,赵大人不知垂拱而治,才是你我仙官所追求的境界吗?”

    ——我靠!此鬼脸皮,堪与刘老六相比,我不及也!

    赵钱在心里揶揄道。这么轻轻的一句,就能让虞思龙变脸,看来这位城隍爷混得果然不好,而且也不是那种大度人。于是赵钱赶紧施礼赔罪:“大人恕罪。下官只是因辖地内香火动荡,心中焦虑,所以想请大人指点迷津,请大人不要误会。”

    “哼!”虞思龙不满地嗤了一句,不再说话。

    祝炎却在一旁等得不耐烦,催道:“虞大人既然不是为旱灾着急,也不是为香火着急,那还有什么大事在困扰着浮梁城?说出来,大家一同参详!”

    虞思龙立马换上笑脸:“没有没有,不是什么大事,不是什么大事。——祝大人刚说要调用勘查司鬼丁?没问题没问题,对付修罗魔国,是我们仙官的天职,大人要调多少?”

    “有多少要多少。”

    “好,好。”虞思龙倒也痛快,二话不说唤来一名小鬼:“你去,把那勘查司司丞给我叫来,让他带着鬼丁名簿,本官要点卯!”

    那小鬼领命去了。赵钱趁这机会跟另外四个仙官通了姓名,又闲聊两句,却见他们言辞闪烁,分明心里有事。这时那个勘查司司丞到来,虞思龙一句话把他划到祝炎手下,祝炎也老实不客气地跟他下了命令,让他集合勘查司全部八十七名小鬼在城外听候调遣,说有要紧差事办。

    安排完毕,祝炎也不跟这五人废话,当下就要告辞。赵钱见状当然呆不下去了,只有一同离去。这五位虚情假意地挽留一番,说了些以后常来之类的话,便把两人送出了城。看他们送行时的脸色,分明是挺乐意两人赶紧走的。

    祝炎在城外等着小鬼们集合。赵钱心里好奇,就想弄明白浮梁城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也想亲眼看看这个“东祈后院”到底是个什么状态,于是跟祝炎约定找到那魔国主使的行踪后,在文山里碰面,便告辞折返了回去。

    这回他没有遁地,而是穿着那身儒服依旧扮作游学书生,不紧不慢地进了城。

    这时已是下午,浮梁城街上人来人往,路边艺人杂耍把式摊、糖果特产小吃店都正在红火的时候。赵钱来到大衍洲一年了都没吃几顿正经饭,此时啥也顾不得了,走街窜巷东瞧瞧西看看先过了一把凡人瘾,直到吃得肚皮溜圆再也吃不下去了,才找到一处茶楼坐在那闲人最多的一层,要了壶好茶自斟自饮,一边支起耳朵偷听众人的闲谈。

    能让本地城隍变了脸色的事,百姓们多半也知道;而要从百姓嘴里听着故事,到茶楼闲坐无疑是最好的办法。

    于是赵钱抿着香茶坐了不一会儿,就听到一件有意思的事:

    “哎!那位聂姑娘,还在罗府门前卖身呢?”

    “可不是!”

    “几天了?”

    “快半个月啦!她那老娘拿席子裹着,早就烂啦!原先大伙儿可怜她,还都去看看,现在那罗府门口臭得,根本就站不住脚!也没人去看她啦!”

    “唉,可怜啊!到底是没人敢买她,罗府那仙人世家,别说咱们浮梁的大夫不敢惹,连城隍爷都不敢惹呀!要说那姑娘也真够有胆量的,小小年纪……可惜了啊!”

    “哎,你说那事儿,真是东祈仙山那个罗家弟子干的?”

    “你还不信哪?如今这事儿都传遍啦!这个聂姑娘啊,生来就命苦,她娘本来是罗家的丫鬟,因为长得漂亮,还没嫁人,就被罗家强逼着去伺候一个做客的仙人,结果就此怀了身孕,有了她。这事儿当时在浮梁城还风传过好一阵儿呢,她娘差点受不了言语上了吊,也就是因为有了她,才硬撑着活了下来。一个人把闺女拉扯大,容易吗?娘俩相依为命,可亲着呢!要是没有冤情,聂姑娘能让她娘在外头放半个月不入土的吗?唉……”

    “是啊!再说,那个罗榕看上了聂姑娘的资质美貌,要带她入东祈仙山,给他做个双修的侍妾,这事儿罗榕自己都承认了,你还不信?聂姑娘本来也没不答应,只是要照顾病中的娘亲,不能马上跟罗榕走,那罗榕就耐不住性子,偷偷……唉!他们仙人修仙,看破了红尘,咱老百姓却还讲个孝悌亲情呢!你说他罗榕干的是什么事啊?”

    “这事儿我知道,可是你说罗榕自己承认了?这种害人性命的事他也敢承认?”

    “他想抵赖也不行啊!他做那事时太不谨慎,被聂姑娘看到啦!——不过他当然不会承认自己害死了人家娘亲,只说是聂姑娘她娘寿数已尽,再怎么治都没用,他已经去城隍爷那儿查过了。他为了让聂姑娘不耽误自己,才替城隍爷爷收了他娘魂魄,现在她娘都投胎去富贵人家了,聂姑娘是肉眼凡胎不识好歹,冤枉他啦!——你说这不是哄鬼呢么?咱老百姓是不修仙,可也知道那拘魂收魄是地府的事儿,他一个人仙弟子,收了人家魂魄怎么送人家投胎?”

    “是啊!这不就是谋害性命嘛?!这也太缺德了吧?就算他是仙人,也不能这样啊!——你不会是瞎编的吧?”

    “嘿!这话儿我敢瞎编吗?是我们东边邻家王奶奶去看热闹,亲耳听到的!她说当时啊,那罗府大门口停住了一朵云,云上就站着那个罗榕,他说自己要回东祈仙山去了,再给聂姑娘最后一次机会,要么跟他走,要么就自生自灭!聂姑娘哭骂他,他就说人家不识好歹。当时好多人围着看,都听到啦!”

    “唉,这也太嚣张了。这些仙人啊……”

    赵钱在一旁慢慢抿着茶,眯着眼睛听完这一切,心中如飞轮急转。据他这一下午的观察,浮梁城风物人情确实符合它的身份:东祈仙山后院。这座城繁华富庶,然而整个街道上见不到一名衙役兵丁,也没有任何官差巡检,俗世的行政痕迹在这城中淡之又淡;而且城中虽然五行仙官俱全,然而各家门上都不贴门神,所有井沿也没有龙王神贴,一座城隍庙几无香火,仙官的统治痕迹也是淡之又淡。可是,不论走到哪里,耳中却都能听到“仙人”“世家”“东祈仙山”“弟子”之类的词语,城中百姓议论起修士来,也没有其他地方的人那么崇拜和向往,仿佛就是自家日常生活中的柴米油盐一般。

    这是一座与人仙门派关系极为密切的城市,这座城市真正的主人,是那几个血统优秀、子弟中多出修士的仙人家族。这座城市不需要官府,因为家族是规则的制定者;这座城市不需要仙官,因为东祈仙山是它的后盾。这座城市,脱离于天地水三官,脱离于天子诸侯的统治,自成一片小天地,针扎不进水泼不透,是这广袤大地上的一颗钉子,嵌在关键地方。而且赵钱相信,这样的钉子,还有很多。

    于是他抿尽杯中最后一滴茶,站起身来,往外走去。

    此时夜幕已经降临。城中繁华的地方燃起灯火,还要再热闹一阵。赵钱顺着大路拐了几个弯,来到北城一处深宅大院聚集的地方,在那名声显赫的“罗府”门外站住了脚步。

    朱漆大门紧闭,高低六盏大灯笼映得门前辉光一片,然而这般堂皇的地方,空气中却弥漫着一股浓重的尸臭,让人几欲作呕。

    赵钱是地仙之体,又是翻过坟地收过僵尸的,这点臭味他不在意。于是他踏着满地辉光绕过罗府大门前的石狮子,径直走到一方草席上那个蓬头垢脸的姑娘面前。

    姑娘跪在席上,倚着石狮子冰凉的底座,一手紧握着一张竖起的白幡,白幡上血字写着“罗府杀人,天地不平;灵石一颗,卖身葬母”十六个字,另一手抓着又一方草席,那草席卷成一圈,尸臭就是从里面发出来的。

    灵石一颗,卖身葬母——古今卖身葬母的多,但让人拿灵石买的,还是头一个。这女孩,够可以!

    “你是聂姑娘?”

    于是赵钱开口问道。女孩脑袋微微动了动,睁开朦胧的双眼看着赵钱,好半天才聚焦了视线,然后微微点了点头。

    “你名字叫什么?”

    “聂……水烛。”

    赵钱点点头。右手一晃从坤宝囊中掏出一大碗馄饨,端到女孩嘴边:“来,把这吃了,跟我走。”

    女孩朦胧的双眼一下子睁大开来,血丝满布地盯着赵钱。

    赵钱不说话,左手一抬扯下那张白幡,冲着天空一扬,然后嘴唇翻动念个火咒,便见白幡突然凭空烧了起来,明黄的火焰亮了半天,却只烧掉一半,“灵石一颗,卖身葬母”不见了,只剩下“罗府杀人,天地不平”八个字,在夜风中徐徐落下,搭在了罗府高高的门楼上。

    女孩忽地从地上跪直身子,怔怔地看着那张白幡,又回头怔怔地看着赵钱,然后俯身弯腰“啪啪啪”在青砖地面上连磕了三个响头,起身抓过馄饨碗就开始吸溜。

    赵钱咧嘴一笑,问女孩:“我帮你葬母,你想用什么棺椁,要葬到哪儿?”

    女孩这时已经把大碗馄饨吸溜了一半了,咬着肉馅张开皲裂的嘴唇答道:“棺椁无所谓。地方,干净就行。”

    赵钱点点头,又掐诀念咒,一把火将那裹着尸体的草席烧了起来。女孩吓了一跳,大碗“咣当”一声摔在地上,瞪大眼睛盯着赵钱,赵钱却只静静地看着她。等那火焰熄去,赵钱从坤宝囊中掏出一只玉石盒子来,唤了股风将一地骨灰收进里面,然后封上盖子,递给女孩:

    “吃饱了吗?我们走吧。”

    女孩愣了一会,突然眼中涌出两行泪水,接过玉盒抹了把嘴唇:“没饱,不过走吧!”

    然后就见一个书生打扮的青年领着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脸的女孩,消失在了夜幕中。

    身后的罗家大门前依旧一片寂静。然而实际上,有两双眼睛却一直在定定地看着这一幕,从头到尾。其中一双位于罗府的深宅大院之中,透过面前飘浮的一张光幕,看到了事情的整个过程;另一双位于罗府的一堵院墙里,目送赵钱和女孩走后,这双眼睛的主人也突然倏地消失,钻入地下往南城墙而去。

    南城墙下,城隍庙。

    虞思龙眯着眼睛听完小鬼的报告,皱起眉头嘬了嘬一口黑牙道:“这个叫赵钱的土地,什么来头,竟然这么大胆?他就不怕东祈仙山找他麻烦吗?”

    那小鬼谄笑着:“多半是年轻气盛不知深浅,让他吃点苦头就消停了。大人不是说他去年才当上土地嘛!”

    “嗯——”虞思龙沉吟。突然想起了什么,坐直身子问:“去年?……不对啊!去年酆都给咱的公文里提到他了吗?我怎么没印象?”

    小鬼继续谄笑:“酆都一年的公文那么多,大人怎么可能都记得。再说,地仙还阳这种事还能搞错?想是大人没注意。”

    虞思龙摇摇头:“不对……你,快去找阴阳司司丞来,我要问他话。——不!你让司丞把去年的公文都拿来,我要亲自查阅!”

    说着他在心里想道:赵钱你个新来的小官,不知天高地厚,头一回见面就让我下不来台,我倒要看看你的底细究竟如何!

第二十九章 子母阵

    聂水烛只有十五岁,但可能由于家庭原因,她的心智明显已经很成熟了。:www.uu234.com更新文字章节最快的小说网:敢在罗府门前打出“罗府杀人,天地不平”的标语,这女孩已经不能叫“大胆”,得叫“狠厉”了;能在标语上写出“灵石一颗,卖身葬母”这句话,她的狠厉便不是莽撞,也有相当的机敏在里面。

    赵钱带着她行走在山间。这时的聂水烛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穿了新的素布衣裳头发也梳了起来,果然是清丽脱俗的一个美人。只是赵钱看着她,平素胡思乱想个不停的心里却生不出一点歪念头。于是两人就像一对在外赶路的兄妹般,并肩走在山坡的阴影里,穿过树林趟过小河,往文山里而去。

    “……听你这么说,你娘确实是位奇女子啊!”

    聂水烛一边走一边向赵钱讲述她那短暂而并不幸福的生平,赵钱听过之后感叹道。

    “她的聪明胜那些仙人十倍!”聂水烛双眸平静。

    赵钱一笑:“只可惜这个世界不认聪明,只认力量。仙人们吸风饮露,炼丹服药,只是吃的跟凡人不同;至于心性品质,对这天地万物、世事人情的理解,比凡人也高明不到哪儿去,有时甚至还要等而下之。——那个罗榕,心性修养不够,办事也诸多错漏,你不必怕他。”

    “谁怕他了?!我要是跟他一样,也是筑基仙人,早杀他千百回了!”聂水烛说着,突然停住脚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盯着赵钱:“你收我做徒弟,教我修行吧!”

    赵钱摆手:“我说了,我是仙官,不能收徒。”

    聂水烛跪着不动,不说话,也不起来,就那么盯着赵钱。

    “我敢买你,就是要教你修行的,你为什么非要拜师?”

    “你不收我做徒弟,我不放心!”

    赵钱一笑:“不放心?不放心什么?怕我不肯教你,还是怕我对你另有企图,像那个罗榕一样?”

    聂水烛嘴唇张了张,脸色一白,没有说话。

    “聂水烛,你是个聪明姑娘,不过以后你那些聪明,不要在我面前用。你能自挂十六字血书白幡,将事情闹大,让罗府不敢动你,让浮梁城隍坐立不安,但我不是他们。我买你有我的打算,若是看上你的容貌,你觉得有了师徒名分就能阻碍我吗?”

    聂水烛脸更白了:她的心思,已经被眼前这个年轻的土地爷完全看透了。

    “而且,我的心上人是天上的仙女,超凡脱俗,倾国倾城,脚踏祥云,往来香风阵阵,周身仙乐环绕。你,还只是个小姑娘,明白吗?”

    聂水烛唇尖一翘,两颊突然红了一下,便麻利地站起身,自顾往前走去。

    赵钱悠然跟上。两人就那么步行从浮梁城一直走回了文山里,直走了十天时间。山路难行,赵钱本来有办法带着聂水烛走快一点,但他没有;到后来小姑娘脚上磨起了好几个水泡,赵钱也没有管她。可是就这样,聂水烛不但没有怨言,反而很主动地照顾赵钱,一到中午晚间休息的时候就张罗取水做饭,一副婢女的样子。她是卖身,不管被谁买了去,做婢女做小妾都是正常。她挂出“灵石一颗”的招牌,摆明了只跟仙人走,为了跟仙人学修行,忍辱负重她都有心理准备。如今赵钱只是叫她打杂,没有其他过分要求,她已经很知足了。

    而且赵钱知道,聂水烛这样的女孩,自己对她苛刻一点,她不会多心;如果自己对她异常地好,反而会让她时时提防着。跟着单亲妈妈长了这么大,又遭遇这样的变故,她也算看透了人情冷暖。所谓“无辜献殷勤,非奸即盗”,这女孩心里对“人”这个物种,是怀疑的,是不抱希望的。不然的话,她要报仇,凭她能被东祈仙山看上的资质,远走高飞随便寻一个人仙门派,都能修行,何必非要找个修士买自己?——那是因为她知道自己根本没有远走高飞的机会,若不从了罗榕,结局只会是悄悄地死去。她抱着娘亲的尸体,在罗府门前那般炒作自己,其实首先是为了自保,其次才是为找一个不怕东祈仙山的人。

    谨慎地保护自己,永远是聂水烛最关心的事。

    回到文山里,赵钱将聂水烛领至村外山脚下,运起塑地神通起了一间石屋,一圈石栅栏,又打了一口井,让她住在里面,还教了她几句最简单的吐纳、运气口诀,让她自行修炼。这些口诀不算修仙功法,只是俗世的气功而已,赵钱在地球时练过的。不过由于大衍洲整体灵气比地球充沛得多,所以这些气功口诀也可以用来作为修行的入门,帮助催生修为。

    “眼下我手里正有一件大事要办,需要一个多月时间。我一会给你拿一个月口粮来,你就在这里修炼吧。我会在这小院周围设下禁制,帮你抵御野兽和歹人。如果你资质真的够好,就等练出了功夫,有能力自保,再出去行走。”

    聂水烛点头:“我只修炼,哪儿也不去。”

    “好,那就一个月后见。——如果我没死的话。”

    “要是你死了呢?”

    赵钱一愣。他说那句话本来就是自我调侃一下,没想到聂水烛直接回了这么一句……现在想来,这蕖江上游的旱灾竟然跟修罗魔国有关,又是旱魃,又是诡异大阵的……自己曾经交过手的那只黑僵都那么强大,而它还只是个台前小兵。那幕后主使,那婴儿旱魃,又会有什么可怕之处?自己这一去,说不定真有可能就回不来了呢!

    想到这里他直骂晦气,心说你这小妮子,我调查旱灾这么长时间,都没觉着害怕;现在可好,你一句话让我怕起来了……不过托你这份谨慎自保的心意,我还真得好好掂量掂量,可不能莽撞了。我还有大事要干呢!

    想到这里他对聂水烛道:“要是我死了,你就去江北万安里,找一个叫周文的土地,他会照顾你;要是他也死了,你就去西边的折月谷,找他们的丹房管事宋绍弘,就说你是我徒弟,我欠他的钱由你来还。你欠他钱,他一定不会不管你,到时你就争取拜入折月谷门下,因为折月谷,是南夷九派中唯一一个不买东祈仙山面子的。”

    赵钱说完,却没听到聂水烛答话,于是回头看着她:“记住了吗?”

    “记住了……”聂水烛道。顿了一下,又说:“作你们地仙,都这么危险吗?”

    赵钱叹了口气:“不是。主要我命苦,走后门撞门柱子上了。”

    然后他就反剪着双手,背影萧索地离去了。

    ……

    逝者如斯,不舍昼夜。七七四十九天不觉间便到了头。

    这期间刘老六在湖山小岭中的一处洞穴中闭关,赵钱则一边修复乾坤鞣丝衣,一边练习破解《乾坤养宝决》后半部分的禁制。村中那个袖珍土地庙没几天就建成了,村民们每逢初一、十五都要祭拜,文山里的香火一下子又浓厚了许多。赵钱趁机加紧修炼,一个多月虽然不能实现境界突破,但体内积累的灵力却扎扎实实地上了一个台阶,实力较之与混珠搏杀时又强了几分。

    祝炎已经和周文、银莲接上了头,一个金丹鬼差带着两个筑基仙官并一群勘查司小鬼,把整个江北翻了个底朝天。犄角旮旯里隐藏着的那些改逆风水、催生僵尸的邪异大阵都被一一翻了出来,尽数捣毁。

    然而那个幕后主使,却还是不见踪影。

    “这家伙不管是人是尸,都不容小觑啊!对付他,可得万分小心……”

    赵钱两指捏着周文送来的传书符,独自沉吟道。今天是第七七四十九天,刘老六出关的日子。他坐在洞穴外面,身上的乾坤鞣丝衣已经恢复如常,神识一动便放出迷离耀眼的黄绿光晕,让他心里踏实了不少。

    就在他坐等刘老六出关的时候,山下村边忽然闪过一阵灵力波动,分明是有修士造访,在自报身份。赵钱立即遁地来到山下,只见一个身着折月谷内门弟子服饰,面容白净的男人,手里拿着一方八角石盘,正在间歇地鼓荡灵力,同时嘴里朗声道:“在下折月谷丹房苍昌若,奉宋管事之命前来拜见赵大人,有物奉上,请大人出面相见!”

    赵钱从地下现身,报了姓名,苍昌若便捧起那方八角石盘递给赵钱,道:“赵大人,前日受托破解魔国诡阵之事,现已完成,阵盘在此,特此奉上。”

    赵钱口中称谢,接过八角石盘,见石盘上密密麻麻爬满了那种蝌蚪短纹,又听一旁苍昌若道:“大人,近日江北鬼丁翻山,想必是本地仙官在彻查旱灾缘由。这阵盘几天前就已经破解出来了,但不知大人何时去取,所以宋管事让我送来,顺便转告大人一句话——”

    “哦?绍弘兄说什么?”赵钱问道,心说不是《乾坤养宝决》要加价吧?

    “宋管事说,大人想找那幕后主使,可从此阵盘下手。”

    赵钱眼前一亮:果然!

    “宋管事说,这阵其实并不完整,而是某个更大阵图的一瓣,称为‘子阵’;子阵与母阵可相互感应,启动子阵,就能探得母阵之所在。”

    赵钱连连点头。苍昌若又讲解了一番启动阵盘的手法,赵钱仔细记住,然后冲苍昌若拱手道:“多谢多谢,我等仙官分内的事,倒让折月谷这般费心。苍兄还特意送至门上,让赵钱何以为报……”

    “赵大人可不敢这么说。大人是宋管事的朋友,再说对付魔国人人有责,大人不必客气。——哦对了,宋管事还有一句话,让我转告大人。”

    “苍兄又不属三官辖下,不必叫我大人,还是随你们宋管事,与我兄弟相称好了。绍弘兄还说什么?”

    “那昌若冒犯了。赵兄,我们宋管事说……说什么‘安心养宝,五千正好’,我也不知道什么意思,他只嘱咐我原话传达赵兄。”

    赵钱哈哈一笑:“没关系,我明白。替我多谢绍弘兄美意,改日赵钱再登门拜谢。”

    “好。那赵兄若没什么吩咐,昌若就先告辞了。”

    “怎么这么急?随我回洞府喝杯水酒,歇歇脚再走啊!”

    “不了不了,昌若还有其他差事要办。来日方长,既与赵兄结识,以后有的是机会。——赵兄,告辞了!”

    说完脚下生风飘然而去。仙人们不拘俗礼,赵钱倒也不以为意。他手里捧着八角石盘回忆着苍昌若所说的启动手法,正要暗催灵力试一试,突然听见山上一声霹雳巨响,然后一团乱麻般的电光爆炸般闪了一下,就见那刘老六闭关的洞穴“轰”一声炸开,烟尘四起如山塌一般。赵钱心说这老家伙终于出来了,于是收起阵盘往山上遁去。

    走到半路就碰上了优哉游哉下山去的刘老六。这家伙还是那副须发飘然、衣衫干净的老样子,除了背后的剑换成了那把极品银剑外,没什么变化。不过那柄剑,却已经收敛了全部电光,安安静静躺在一方狭长剑匣里,分明已经被刘老六完全收服了。看来这七七四十九天,还真是没有白费。

    “你这老神棍终于出来了。拿了东西不干活,你倒也踏实!”

    赵钱从地底现身,招呼道。刘老六一见赵钱就露出了往日嘴脸,满脸堆笑道:“呦!土地爷爷!敢情您在这儿等小老儿出关呢?哎呀这让小老儿怎么受得起,您……”

    赵钱赶紧摆手:“行了行了,你如今是祝大人手下,当的是酆都的差,我哪敢怠慢了你?”

    “嘿嘿,爷爷你这话说的,不是明摆着哄小老儿呢么?你分明是不放心我,怕我收了剑,就假托祭炼趁机溜了,是不是?”

    赵钱嗤了一声:“溜?你倒真敢想!差捕司鬼差的东西你也敢骗?我借你个胆儿!——我是说真的。以前你没机缘,现在你攀上了仙官,可谓时来运转,以后踏踏实实修炼,还有机会得证大道。按年纪你比我大两辈儿呢,以后就别叫我爷爷了。”

    刘老六一愣,也没说什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赵钱与他并肩走在一起,说了说这一个月来的情况,又顺手掏出那方八角石盘,把苍昌若带来的话复述了一遍,让刘老六帮着参详。刘老六这家伙活了六十来年,修为不行,但涉猎极广,听了赵钱的介绍立马道:

    “依我看,还是先不要着急启动这阵盘为妙。祝大人带着鬼丁在江北折腾了这么长时间,其他子阵肯定都被捣毁了,如果现在启动阵盘,母阵那儿有了反应,对那幕后主使来说,岂不显得异常?恐怕打草惊蛇。我们还是先跟祝大人碰头,再一起启动比较稳妥。”

    赵钱点头同意。于是两人施展神行术疾步如飞,往江北赶去。

    此时的江北,正是苍昌若所谓“鬼丁翻山”的热闹时候。祝炎撒出勘查司八十七个小鬼,折腾了一个多月,还没找到那魔国主使,早气得七窍生烟,于是亮出地府残忍无情的行事方式,不停鞭打逼迫那些小鬼,挖地三尺地翻找。

    这些小鬼平日里办差,都要昼伏夜出,悄悄进行,否则招惹了什么妖怪、道人,被收了也没人替它们讨公道去。可是现在若不拼命,上司就先把自个儿收了,所以八十七鬼丁不分昼夜,在江北方圆百里旱区钻天彻底地巡查,闹得满山都是鬼叫,白天都不消停。百姓们吓得瑟瑟发抖门都不敢出,一众人仙修士也摄于阵势,不敢稍有异动。周文和银莲看不过去,可又哪敢跟祝炎提起?也只是捏着鼻子小心陪护,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这种状况下要找到祝炎,那就容易得多了。赵钱跟刘老六过了江,随便抓住一个小鬼,让它带路来到祝炎的大本营,便把这子母阵的事情一说,祝炎果然大喜,扯开青钢嘴哈哈大笑,劈手夺过阵盘就要亲自启动。

    此时周文和银莲也在一旁。这位鬼差上司的急性子大家都清楚,知道劝也没用,只好打起精神等待结果,随时准备出击。

    祝炎催动灵力注入阵盘,便见阵盘亮起光华,这灵力卷成一股旋风悬在小阵上,蓄势待发。祝炎闭起双眼细细体察了一阵,突然开口道:“东北,一处山谷,左右六片飞岩遮掩,上面刻有倒换时空的大阵……穿过去了!果然,就是这儿,看到了:那个小孩旱魃,那个佝傈国人——不好!”

    他说着双眼一睁:“他察觉了,这家伙要跑!”

    然后他撤去灵力,把阵盘往赵钱手中一丢,拔腿就走:“我去追他!你们,去找到那地方,把旱魃灭了!”

    话音刚落他已经没入地面,消失不见了。赵钱四人面面相觑,都心说:给这位当差,真是有够劳碌的啊!

第三十章 旱魃

    四人各显神通往东北方向赶去,沿途抓了几只小鬼,让他们帮着寻找那六片飞岩遮掩的山谷。{www.uu234.com最快文字章节阅读}其中有机灵的,日前巡逻时已经记住了那个地方,便把四人带了过去。四人遣散小鬼,免得它们无辜遭难,便站在飞岩上放眼一望——

    只见谷中一片郁郁葱葱,都是寻常山木,没有任何异常之处;六片飞岩上,也不见祝炎所说的大阵;空气中没有一丝灵力波动,这地方不论谁来看,都是普普通通的一处山景,万不会将它与方圆百里旱灾联系起来。

    “祝大人说这里用的是倒换时空的大阵,怪不得一点痕迹都露不出来。得想办法击破大阵,让谷中真貌现形!”周文说道。

    刘老六接过话头:“没错。倒换时空的大阵,不是修为、阵法双精通的修士,根本无法勘破,只能蛮力破解。祝大人既然说那阵图刻在六片飞岩上,我们就各使手段轰击这六片飞岩,动摇大阵!”

    说完银剑出鞘,电丝缭绕地冲着自己脚下的岩石就砍。与此同时,赵钱一掐指决祭出丈地尺,周文甩出手中羽扇,银莲肩头的一条银鳞缎带长鞭般劈出,都各自对着脚下岩石轰击起来。这六片飞岩看上去普普通通,但在四样法宝的轰击之下,却是纹丝不动,不但没有崩坏断裂,连石头碴儿也没掉一个,任谁都知道不寻常了。

    就这么劈了一阵,山谷中还是一片幽静安宁,可见根本没有撼动大阵。赵钱见状眉头一挑,心说敢在我的丈地尺面前装逼?让你看看什么是天庭秘宝!——于是剑指一收刹住尺身,狂催灵力往其中鼓荡。丈地尺积蓄灵力,又在灵力的刺激下不停地吸取着周围山头的地气,一会儿之后便黄芒大盛,尺身嗡嗡震颤,回音激荡山谷。

    刘老六三人见状大奇:他们可积聚不起如此威势来!刘老六的极品银剑虽然品阶很高,无奈他自身修为不够,不能全部发挥;而周文、银莲虽然修为较高,手中法宝却又没有这般品质。于是只见赵钱一直为丈地尺蓄势、蓄势,足有一刻之久,那尺身震鸣铿锵,一轮黄芒在这大白天里都明晃晃地肉眼可见。最后,赵钱双目圆睁剑眉倒竖,手一挥指向一片无人站立的飞岩,用尽全力大喝一声:“疾!”便见黄芒“嗖”一声穿透岩体,如入无物。那片飞岩原封不动地呆了一刻,突然“咔嚓嚓”一阵脆响,从根部裂为两截,断面齐整,哗啦啦滚下山去摔成了一堆石屑。

    与此同时,大阵动荡。

    周围景物仿佛水中的倒影被突然搅散了一般,颤巍巍地迷幻不清起来。山谷破碎,树林支离,周围的时空仿佛一张幕布被抖动,褶皱间露出了幕后的真面目:焦土、砂砾、蒸腾的热气……先是冰山一角,继而越来越明朗越来越清晰,到最后那幕布仿佛被彻底撕碎,这座山谷真正的样子终于展露在四人面前——

    哪里有什么郁郁葱葱,哪里有什么幽静安宁?只见从谷底直到两边的山头,原先的树林化作一片灰烬,一桩桩炭化树干如扭曲的焦黑尸体,戳在干裂的土地上;而那土地,仿佛一片泥胚架在猛火之上,早就烧得通红,土壤散为粉末,岩石碎成砂砾,地面暑气腾腾带起**辣的风,盘旋在炭化树干之间,仿佛人间炼狱。

    “果然是赤地一片。这山谷经此一次,怕是百年都难以恢复了。”

    周文叹道。忽听银莲一声尖叫:“你们看!”

    三人顺着她的手指望去:只见那山谷中央,一片焦黑树干中直直地立起一对浑黄铜柱,高抵丈余,足有一抱多粗。这对铜柱靠得很近,离地三尺处各盘了两圈铁链,中间悬空绑着一个绿毛小孩。这小孩只有四五岁大小的样子,小小的身躯光溜溜的,浑身皮肤墨绿,长着寸许长的绒毛。它小胳膊小腿都被铁链拴住,那铁链却因接触它的皮肤而被烧得通红,热力由此传入铜柱,再由铜柱导入地下,遍布了方圆百里,直至上驱雨露下阻黄泉,带来这连月大旱。

    “这就是旱魃,蕖江上游的旱灾之源。”

    “真可怜……”

    “魔国无道啊!”

    “超度了它吧。”

    赵钱最后说了一句,率先跃下飞岩,进入山谷,其他三人紧随其后。

    热力蒸腾!——这片山谷,根本不像南夷之地土生土长,简直就像直接从火焰山割了一块,硬生生搬来这里的。赵钱四人身为修士,都有些受不了这等热力。尤其刘老六,没有地仙之体,又没有通过筑基彻底铸炼过的肉身,在这儿就是活生生地受着炼狱煎熬。

    四人不敢有丝毫懈怠,以最快速度来到谷底,逼近那个绿毛小孩。快到近前的时候,刘老六突然道:“等一下!我记得佝傈国人操控旱魃,必用阵法,那个阵叫做……‘缚土阵’!是了!这旱魃肯定是置身阵中的,我们可不能贸然闯进去。”

    赵钱三人闻言收住脚步,左右一望:果然见那一对铜柱周围的焦黑树干,分明不是天然分布,而是有人刻意摆下的,看来就是那“缚土阵”了。——说起旱魃很多人可能会以为其性属火,其实不对。五行土克水,旱魃是纯阳之土,土行至极,所以操控它的阵才叫“缚土阵”。这缚土阵能控旱魃,对赵钱、周文二位土地爷肯定也是杀伤力巨大,要是贸然闯进去,肯定得吃不了兜着走。

    赵钱小小地后怕了一下,问刘老六:“那这阵要破吗?能不能隔着阵杀了旱魃?”

    刘老六摇头:“不能。旱魃在缚土阵中,本来就宛如死物,一切封停,只有神通照常。隔着缚土阵可以伤及旱魃,但不可能真正杀死它。要除掉它必须先破缚土阵,将其唤醒,正面击杀。”

    “那这阵怎么破?”赵钱赶紧问。

    “这我就不知道了……”刘老六却道。

    赵钱绝倒:这老家伙敢情是个半吊子军师,一到关键时候就掉链子!

    “拆解缚土阵的方法我不知道,不过我知道这缚土阵十分脆弱,经不起蛮力轰击。它是专门针对土行的大阵,对土行的一切法术法宝都有巨大克制,但其他四行却能轻易破之。”

    “哦?那就是说,我跟周大哥没法破这缚土阵,只能你和银莲姐来了?”

    “没错。不过我认为,只需银莲姑娘一人,就能破得此阵。银莲姑娘五行属水,修为又是我们四人中最高,只需倾尽全力以水行法术轰击阵中,在阵中引起‘水侮土’,大阵必破!”

    刘老六说的“水侮土”,是五行相克的反面效应,称为“五行相侮”,也就是反克。正常情况下,土是克水的;但如果土水对抗之时,水行的威力大大超过土行,水就会反而抑制土,而且这种抑制甚至比土克水时还强,就称为“侮”。如今缚土阵内土行被制,银莲若引水入内,激起水侮土,使阵内水行大盛,则缚土阵缚不住水,必然被水所破,旱魃就能唤醒了。

    “好!那就这么办!——银莲姐,可有信心破此大阵?”

    “哼,小菜一碟!”银莲皱了皱鼻头上前两步,张开双臂就开始施法。

    “那老六你就用你的辟邪神雷,先隔阵轰击那旱魃,我与周大哥在一旁护法,一旦阵破,我们一起上去收了那小鬼!”

    “好!”刘老六答应一声,也上前两步祭出银剑,雷光闪闪地朝那绿皮小孩劈去。

    “我这八卦扇五行无属,也可以入阵施展,我来助刘兄削弱旱魃。”周文说着扔出羽扇,旋起一片片风刃割向旱魃。

    赵钱郁闷地站在三人身后,心说我两件攻击性法宝:丈地尺和土毒黄蜂针,都是土行,都不能施展,只能干看着。这他娘的不行,太单一了,得赶紧添置点别的法宝。

    这么想着,忽听银莲脆生生地道:“这缚土阵比我想象的厉害,我要出全力了,你们注意!”

    然后就见她身形一跃,突然在空中现了原形,一尾金莲玉足大小的漂亮小鱼闪着粼粼银光,绕着缚土阵开始游动。妖类变化人形会限制修为施展,所以现形时才是它们威力最大的时候。不过在这热力蒸腾一滴水都没有的地方,银莲想保持原形也不容易,所以她打算速战速决:

    只见她鱼鳍划动空气,绕着缚土阵快速游动,越游越快。很快地,在她游过的地方,空气中渐渐凝出了水滴,越聚越多,从蒙蒙雾气,到涟涟雨丝,最后竟然围绕缚土阵一圈,汇成了一条小河,凭空飘浮,青光湛湛,白浪丝丝。银莲在河中翻腾跳跃,那小河也随之越变越宽,最后终于渗入缚土阵中,便如瀑布倾泻一发不可收拾,一圈清水朝着阵中央的那个绿毛小孩“哗啦”一声涌了过去,如山洪盖顶,将铜柱、铁链、旱魃以及它脚下的大地都浇了个通透。

    然后银莲变回人形,随着惯性在地面上快走两步,突然就跪倒在地,气喘吁吁香汗淋漓,分明使尽了全力。

    再看那阵中,遍布的焦黑树桩就像刚遭了一股台风,被吹得东倒西歪;而中央那对铜柱上,冷水浇过烧红的铁链炸出了一团白蒙蒙雾气,雾气中突然响起一声凄厉恐怖的小孩嚎哭,然后是“崩崩崩崩”四声闷响,就见一个五六岁孩子的身影,手脚拖着四根断链,从雾气中急速飘出,一对小手里还抓着一柄电丝缭绕的飞剑,和一把风刃破空的羽扇。

    刘老六跟周文此时正掐着指决,死命地催动灵力控制自己的法宝,跟那绿毛小孩对抗。绿毛小孩冲出白雾,原本一动不动的小小身躯像是突然间注满了能量,原本紧闭的双眼也睁开来,大大的红色眼睛像是刚刚哭过,又像是在诡异邪恶地笑着。赵钱见状立马祭出丈地尺,神识一动激活乾坤鞣丝衣,就要上前助战,却听身后突然传来另一声凄厉的惨叫,叫声尖利,充满痛苦、焦虑和变态的神经质,分明是个女人。

    赵钱急忙转身。此时银莲已经使尽全力,体内灵力消耗太大,难以再战;刘老六跟周文又被旱魃钳制,苦苦对抗。赵钱正骂着出门没看黄历,行事不顺竟然中了埋伏,就见侧后方山坡上有一团火红的影子急速飘来,边飘边喊出那种刺人耳膜的尖叫声。

    “那是红衣魃母!快、快拦住她!别让她接近旱魃!”

    刘老六艰难地叫道。赵钱二话不说迎上前去,遁地神通催到极致,顷刻间抹过百余丈,在山脚下接住了那团火影。

    这是一个妖异的女人。她的身体修长而苗条,裹在那件凸露曲线的大红绸袍里,宛如火焰中跳动的精灵;她的脸十分端正漂亮,只是眉头纠结永远是一副哀怨样子,哀怨中不时呲出牙齿发一声尖叫,五官就诡异地纷纷扭曲,变得极为痛苦、不甘、歇斯底里,原本火爆而惹人怜的诱人模样,这时就会一下子变得残忍、凶戾,宛如怨仇极重的女鬼现形,要抽髓吸血,与人寻仇。

    赵钱来大衍州一年,也见过些世面了,鱼妖、黑僵,都是凶恶丑陋至极。但乍一见这红衣魃母,还是被她身上那股恨意逼人的戾气吓了一跳。这魃母跟鬼差祝炎一样,并不是外形丑恶,而是气势骇人。尤其魃母本来是个挺不错的美女,结果尖叫时面容大变,前后反差也着实让人受不了。

    “我知道你本是善良姑娘,只是被魔国残害,生了僵尸的孩子又亲手摔死,一颗心让邪术摧残得千疮百孔,早已不是你自己。如果你三魂七魄还留有一丝清明,就让我超度了你,托祝大人给你转投个好人家,忘了这一世的磨难吧!”

    赵钱嘴里喃喃道。却见红衣魃母扭曲着一张脸,五指箕张竖起尖利的指甲就朝自己抓来,迅如疾电。

    “好家伙!看来不配合,那就别怪我用强了!”赵钱遁地急闪,躲过利爪越过魃母,随即指决一掐,反手一挥,头也不回地操控丈地尺向身后削去,便听身后一声惨叫,丈地尺命中。

    这么容易?——赵钱心中一喜,回头却见丈地尺划开那身红衣,穿透魃母的身躯,却只在魃母小腹上留下一个前后贯通的细细伤口。这伤口既不流血也不愈合,就那么白生生地裸露着,皮肉的断面清晰可见。赵钱正有些惊讶,又见一击失手的魃母越过自己,却并不回头,对小腹上的伤口也全然不在意,只是不管不顾地继续朝谷中冲去,直奔那绿毛小旱魃。

    赵钱眉头微皱,剑指一勾丈地尺再削——又是一声惨叫,红衣碎了一条,身上一个前后贯通的细细伤口,红衣魃母却还是不管不顾,直奔旱魃而去。

    赵钱心中叫了一声不好!刘老六说不能让魃母接近旱魃,可现在这架势,红衣魃母是除了自己的孩子啥都不管!——赵钱本能地察觉到了其中的危险。他遁地两步赶上魃母,拦在她面前,右脚一抬一跺!御土术施展,地面张开大嘴把魃母的双腿吞了进去,直吞到没膝。

    膝关节受制,换了常人根本使不上劲。可魃母那双纤长的美腿只稍稍挣了两下,就蹚开地皮继续往前奔去。那厚厚的地层,竟不能阻挡魃母分毫!

    赵钱咬了咬牙,追在魃母身边,剑指一挥丈地尺再削!——这回瞄准的是心脏。魃母只顾向前也不避也不挡,丈地尺黄芒闪过,红衣便破开了一个大洞,里面竟再无其他衣物!魃母白皙傲人的胸脯亮在赵钱面前,隐约可见一对蓓蕾还留有鲜嫩的红色。丈地尺一无既往地精准无比,自双峰间无情地插入,钻透心脏贴着肩胛而出,伤口却还是滴血不见,白生生地能从前看到后,诡异骇人无比。

    “妈的!这魃母血管里难道一滴血都没有?”

    赵钱有些着慌地骂了一句。躲过袭来的利爪,接着削!——这回是咽喉。丈地尺贴着魃母左半边颈子抹过,那细细的秀项便似被大刀砍开了一半,动脉气管都翻露出来,魃母却还是浑然不受影响,不但依旧矫健地朝旱魃奔去,同时抓挠着指甲扑杀赵钱,就是那只剩了一半的脖子,也没有因为无法负担而耷向一边,还是端端正正地挺立着,一眼看去比干脆掉了脑袋的无头鬼还邪异三分。

    这下赵钱着实慌了神了。他不知道红衣魃母实力如何,但看她扑打自己只是用指甲抓,不见任何神通,似乎修为不高;可是自入手以来无坚不摧的丈地尺,削去黑僵脑袋穿透飞岩大阵只需一击的丈地尺,打在这女子身上却毫无用处……话说打不中咱不怕,总能想办法;可打中了没用,那就要人命了。难不成这个妖异的红衣魃母,竟是不死之身?

    “魃母有不死之身,不能让她跟旱魃接近,不然两者合为一体,旱魃就更难杀了!”

    靠!真猜对了!——赵钱骂了一句。说这话的是刘老六,老家伙这时正和周文在山谷中与那旱魃杀得僵持不下。最开始两人法宝被制,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挣脱了出来,如今刘老六的银剑电光暴涨,周文边操控八卦扇边念咒施法,地面的石笋像一根根手指般往上戳,追着绿毛小孩打。绿毛小孩双眼红光夺目,手脚四根铁链上下飞舞,呼呼生风,小小的身躯四周裹着一股暗沉沉的旋风,飞沙走石通天彻地,直如一副盔甲,将刘老六的辟邪神雷和周文的风刃挡在外面。

    绿毛小孩凶悍异常,而且赵钱略一观察,就发现那小孩也正朝着红衣魃母的方向,试图靠近过来,只是被周文和刘老六牵制,不能如愿。——看来这一对可怜母子,入了魔也还连着心。

    可是现在顾不了那么多了。旱魃实力强悍,魃母有不死之身,无论如何不能让他们合体!一定要杀掉一个!周文和刘老六那边一时半会拿不下旱魃,只能靠自己了!

    可眼前这只伤不死的妖异女人,浑身没个要害,该怎么杀?

    难不成……

    赵钱心中转着念头,手边继续操控丈地尺跟魃母周旋。他看着这女人身上被丈地尺穿出的一个个孔洞,突然一咬牙说道:“但凡天下活物,必有气血。我原本以为你还有生命,谁料你气血全无,只剩一尊躯壳,却还在受着煎熬。如今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让你化作齑粉烟消云散,你九泉之下若还有知,可不要怪我!”

    说着他抬起右脚,猛地一跺地面,便见红衣魃母脚下的土地再次张开大嘴,将她的双脚吞了进去,牢牢困住。接着他催动丈地尺,最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剑指一挥念了句:“黄金千割!”

    便见丈地尺身化黄芒,急速朝魃母击去、穿透,然后凭空刹住,回击、穿透,再刹住,再回击、穿透……如此几次、几十次、上百次,速度越来越快,黄芒越来越亮,最后残光交错,直接在红衣魃母周围织出了一张光网。——这就是上次与黑僵恶斗时赵钱尝试出来的丈地尺新用法,因为施展时满是一道道黄光,宛如一条条黄金,所以赵钱就将它取名为“黄金千割”。

    黄金千割威力并不突出,只胜在速度和攻击次数。那魃母身负不死之身,受多少伤也不会致命,但丈地尺每次削击,实际上都能带走她一条皮肉,这种带走不是割下,而是直接被灵力蒸发。于是赵钱将魃母困住,使出黄金千割,从头到脚将魃母一点点都蒸发了,蒸发得一干二净。那魃母被御土术困住双脚,本来使使劲就能挣脱,但在黄金千割连续、快速、不间断的削击下,竟然完全无法用力……她虽然没有气血,但每一次削击却还是会感到痛苦,所以赵钱为了减轻她的痛苦,才先从脑壳削起。

    于是赵钱看着丈地尺织出的黄金光网自上而下滤过魃母全身:先是满头秀发,断作丝丝缕缕飘散;接着是扭曲的面容,不停尖叫的红唇,只剩了一半的脖颈,秀气的锁骨,傲人的双峰……那身红衣搭在肩头,被丈地尺削断时就直接脱落在地上,里面再也没有了其他遮盖……魃母脑袋消失时,尖叫声就没有了,但剩下的躯体四肢却犹自不停地舞动着,不知是痛苦,还是想继续扑打赵钱……肩头消失时,一双藕臂摔落在地,也还在不停屈伸,抓挠着指甲……肋骨蒸发了,性感的小腹也被削去,女人身上那最隐秘最富魅力的三角地带,在此时的赵钱眼里也没有了丝毫诱惑……凸翘的美臀,笔直修长的双腿,直至一双玉足……

    最后,魃母的整个身体,立在地上的,落在地面的,埋在地下的,都被黄金光网滤得干干净净,没有剩下一粒皮屑,只有飘散在风中的发丝和那一袭早已破碎的红袍,昭示着这个女子曾经的存在。

    与此同时,身后的山谷中,一声摄人心魄的小孩嚎哭猛然响起,哭声中充满了怨恨、凶戾,还带着一丝悲戚。赵钱还没来得及回头,就听身后有人大喊:“小心!”随即后心“嗵”地一声,宛如被巨槌擂中,乾坤鞣丝衣光晕大黯,一股巨力穿透身躯,赵钱胸中顿时如翻江倒海,喉头一甜“噗”地吐出一大口鲜血来。

    赵钱强忍剧痛迅速反应:神识一动,鞣丝衣光晕再次暴涨;指决一掐,丈地尺由攻转守,绕着身体急速旋转。一片黄绿光华中赵钱回身一看:只见原本在山谷中,离自己还很远的绿毛小旱魃,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飘飞过来,拖着四条炽红的铁链,周身裹着暗沉沉的旋风,飞沙走石后面是一双大大的血红的眼睛,正无比仇恨地盯着自己。

    眼看亲娘被赵钱蒸发得一干二净,这小鬼怒了!狂怒的旱魃仿佛瞬间换了一个人,又好像修为突然上了一个层次,煞气外放神通爆发,气势愈发骇人!这小鬼本来就没什么智识,打仗全凭天生神力,四根铁链一顿猛劈猛打,浑身煞气滔天,掀起砂石巨浪。刚才就是一块巨岩被它神通驱动,炮弹一般擂中赵钱后心,直接透过鞣丝衣的防护,还把赵钱擂吐了血。这小鬼变得这般蛮横,已不是山谷中的四人能对抗的了。周文和刘老六没法再牵制它,它却不再管那两人,只死死地追着赵钱,分明是要把赵钱也砸成齑粉烟消云散,好给它娘报仇。

    眼见暴走的旱魃掀起漫天尘砂气势汹汹地朝自己扑来,赵钱二话不说双目一凛钢牙一咬心下一横——跑!开玩笑现在可不是逞英雄的时候,天庭连俸禄都不给,光荣殉职多半也是没抚恤的!

    遁地神通运到极致,赵钱钻进地里就往谷外逃去。结果没跑几步,忽觉身后气势逼人,回头一看绿毛小孩那双大大的血红眼睛就在不远——它也遁入地下了!

    “妈的!这家伙也是五行属土,遁地不比我差!”赵钱骂道,强压着心中的慌乱,指决一掐收了丈地尺,然后全身灵力狂催往脚下灌去——神行靴祭起!炼气大成品阶的轻身提速专用法宝,效果也是不容小觑的。遁地加神行,赵钱终于保持住了跟旱魃的距离,虽然难以进一步拉大,但总归不在那小鬼四根铁链的抽打范围内。

    见赵钱脚下生光速度大增,绿毛小旱魃又是一声哭嚎,煞气再次爆发,搅得整个地皮都波浪般翻动起来。刘老六等人在远处看了,只觉那旱魃所到之处地面都变成了海面,泥土沙石拧成一股黑色的漩涡,漩涡之上风疾如刀。赵钱身在地下,更深切感受到了旱魃神通的威力:身后土石如巨浪涌来,一**拍击在他后背,每次都像被武林高手的铁砂掌拍中,即使隔着乾坤鞣丝衣,也让他痛苦不堪。——要是没有乾坤鞣丝衣,他早就被拍成肉饼了!

    不过这种程度的煞气爆发,只持续了十几秒钟,就渐渐缓和了下去。后背一轻的赵钱心中大喜: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这小鬼打仗毫无章法全凭本能,煞气再强也有用尽的时候!现在终于后继无力了吧!——小样,战略转移结束,开始战略反攻!

    灵力回收,丈地尺祭出!——实话说赵钱现在受伤已经不轻,而且狂催神行靴拼命逃跑,体内的灵力也已经用得七七八八了,要不是丈地尺有自行吸收地气的神通,他根本无力启动。此时旱魃煞气减弱,速度大降,他便抽了神行靴灵力,催动丈地尺,任其悬在指尖,吸收地气充能。

    身在地下,地气本就丰富;而且似乎因为这片山谷已经被旱魃的神通冲刷过无数遍,所以土行之气尤其充盈。这土是带着煞气的纯阳之土,赵钱消受不了,但丈地尺却可以利用!于是肉眼可见地,丈地尺黄芒迅速耀眼起来,轻薄的尺身嗡嗡震颤,正是蓄势已极的渴战状态!

    赵钱也不客气,飞遁中转身向后,双眼迅速定位目标,剑指一挥——削!一道金黄划过土层,直击那砂石漩涡中的绿毛小孩。金黄突破漩涡,光芒已暗,命中旱魃——却生生嵌在那小小的身躯里,没有穿透!

    “能硬接丈地尺的锋利,不愧是旱魃!”赵钱喃道,指决一掐收回金光,蓄势再削!如此两三次、三五次、七八次……那旱魃被困缚土阵中时,就已经被动挨打受了不少伤害,后来又与周文、刘老六恶战,再经丧母之痛,煞气狂催如自我燃烧一般,再强横也该到头了。强弩之末的它遭遇天庭秘宝反复冲击,终于摧枯拉朽垮塌下来,周身煞气如大雨中的火焰,从炽热猛烈到跳动不安,再到苟延残喘,最终彻底平息了下去。

    “呜咽……”

    绿毛小旱魃发出一声轻轻的啜泣,小小的身躯停了下来,终于不再追着赵钱,连那双大大的红眼睛,也不再看着赵钱了。它系着铁链的小手小脚无力地垂顺着,眼皮半阖,默默地转过身去,在土层中飘飘摇摇地往来时的方向遁走了。

    赵钱心中大奇,却不敢怠慢。丈地尺蓄势想要再次出击,又见小鬼那离去的瘦小背影萧索可怜至极,于是一时竟下不去手。他远远地缀在小鬼身后,跟着它走了老半天,一直回到两人出发的地方,才遁出地面。不远处的周文和刘老六发现了旱魃,大喊一声就要祭出法宝攻击,却见赵钱一手立着剑指悬着丈地尺,另一手冲他们轻轻摆了摆。

    于是三人就那么静静地站着,看这个浑身**的绿毛小孩支丫着一双小脚,拖着铁链,摇摇晃晃地走到了一处地方……

    那里躺着一件破烂的红衣。

    小孩站在红衣旁边,大大的红眼睛疲惫地眨了两下,就弯曲双腿慢慢地跪倒,然后躺下,钻进了红衣里。他在红衣脖颈部分露出自己的大脑袋,身体随意地蠕动两下,蜷成了小小的一团,便安静了下来。然后他眨动着自己那双已见迷蒙的血红眼睛,最后看了赵钱一眼,便阖上眼皮,再也没有睁开。

    与此同时,山谷中风暴平息,空气中沙尘垂落,煞气全消。绿毛小旱魃终于耗尽了他的全部气息,自此永离六尸魔道。

    “愿你们安息……”赵钱看着小孩平静的面容,最后说道。

第三十一章 旱灾之后

    正文]第三十一章旱灾之后——

    (昨天大章写得太爽了,今天余韵,少点。)

    山谷间风云突变。

    旱魃已死,改yīn阳逆风水的神通消失,天地之气重新沟通,土水二行重归平衡。南夷之地本来多水,那九天雷云和九地黄泉被旱魃的神通阻了数月,早就蓄势已久,于是此时一发不可收拾,眨眼间便显l-出自然本有的威力来——

    狂风大作,雷声隆隆。原本y-n阳高照的晴朗天空,突然间冒出一片片乌云,就像天穹之上有一瓶墨水被打翻,染得蓝天墨汁点点,而且越晕越开。乌黑的雨云裹挟着雷电,迅速放大、连成一片,须臾之间便罩满了整个天空。天地间一片昏暗,雨云压迫之下冷热二气急剧对流,凉爽的风扑面而来,吹过一片赤地的山谷,带起尘土砂砾,带走那火焰山般的腾腾热气。

    第一道闪电落下,第一声雷在头顶正上方炸起!雷声一落,豆大的雨点噼噼啪啪砸下,砸起一片尘土,先是稀疏,紧接着就密密麻麻弥漫天地,又被风刮出一道道r-u眼可见的雨幕,唱出“哗——”“哗——”的悠长咏叹——真是场好雨!

    赵钱四人聚拢在一起,仰天哈哈大笑。银莲是天x-ng喜水,赵钱和周文是为旱灾终于解除高兴,而最高兴的刘老六,则是因为早就热得受不了,终于洗了场凉水澡,舒坦!

    四人从小孩手脚上斩下那四条铁链,就地埋了他的尸体,然后去到缚土阵中起出那对铜柱,刘老六看了看道:

    “还是难得的丙火百炼黄铜。虽然材质是凡品,但受过阳火锻炼,颇有可造之处。这一对铜柱,少说也有两三万斤,如果按我这长庚剑的炼法,熔出铜jīng炼器,也能得两件不错的法宝了。还有这锁链——”

    刘老六捧起那四根炽红铁链:“能耐旱魃神通,本身就是法宝,只是戾气太重,不宜使用。”

    赵钱问他伸手:“我看看?”

    刘老六递过来。此时大雨滂沱,天地间一片yīn暗冰凉,但这四根铁链却还是烫手得很,让人几乎难以抓握。赵钱催动灵力想要c-o控它,试了几次却毫无成效,只好问:“这东西,你们谁要用?”

    周文和银莲马上摇头,都说不用魔国的东西。于是赵钱撇撇嘴,把铁链收进了坤宝囊,然后指着那两根铜柱道:“那周大哥和银莲姐将这铜柱一人一根,拿去打两件好法宝吧!”

    然后他看见刘老六苦着一张老脸在旁边挤眉n-ng眼,便道:“怎么,得了祝大人酬劳还不够,还想再要?”

    “战利品就该人人有份嘛……”刘老六嘟囔。

    “谁看不出来,这几样东西哪一样,也没你背上那极品银剑好。就凭你那修为,能跟旱魃正面jiāo锋,靠啥?——这趟差事就属你最赚,别不知足了。”

    “老弟别这么说。我觉得刘兄言之有理,我那方铜柱就给刘……”

    “哎呀周大哥你别滥好人了,赶紧拿着给自己添件好东西!”

    “我是说这铲除旱魃解除旱灾,本就是我们仙官分内之事,刘兄身为人仙,岂能……”

    “得了得了,这事儿你听我的,老六他老人家拿够了,再拿就该手软了。——是吧?”

    赵钱冲刘老六一瞪眼。老家伙哪敢造次?赶紧赔笑:“没错没错,在下受祝大人征召,剪除旱魃也是分内之事。”

    周文这才拱手道:“刘兄高洁,周某佩服!”,然后掐了指决将那铜柱收进储物袋,把个赵钱听得直打哆嗦。

    分赃完毕,赵钱左右看了一圈,正寻思怎么不见那子母阵的母阵所在,就听不远处一个凶巴巴的声音笑道:“哈哈哈——!好,好!你们三位仙官,果然有个仙官样子,没给天庭和龙宫丢脸!这么快就灭了旱魃,不错!”

    然后就见祝炎一人半高的青钢身躯从地下升起,站在四人面前。四人一看他的样子吓了一跳:只见他身上那件墨蓝长衫破了一半,如今只搭着一侧肩头,成了件斜襟的褂子;而原本在他xiōng口缠绕的那一对瘆人铁链,如今也脱了下来,五huā大绑地捆在一个同样一人半高的……灰白尸体身上,又被他提在手中。

    “这就是那幕后主使,一个佝傈国魔校,用旱灾和尸祸y-ubī百姓拜他的‘青蝉老祖’。这家伙在这儿摆了这么大阵势,都是为了用那种邪恶手法收集祭气,助他冲关凝结煞丹。这家伙是个走僵,走僵修为可跨筑基、结丹,这家伙体内已经有了假丹,只差一步就结丹成功了。幸亏我们行动及时,如今我拿了他,这就回酆都审讯,看背后还有没有其他yīn谋!”

    赵钱四人闻言一起点头,打量着那个魔校:这走僵就像一个寻常尸体被拉住头脚双手硬生生拽长了一样,看上去细长而又不协调。它身上荆棘缠身般绑着那两条铁链,铁链上挠钩长钉等物密密麻麻地咬紧皮r-u里,流出灰黑的血来,n-ng得一片乌七八糟,看不清模样。

    “说起来这家伙还真有两下子,bī我动用了‘拘魂’‘缚灵’双锁,金丹以下修为的它可是头一个,都是它那阵法厉害,逃跑中都能布阵——对了,你们可找到他的住处没有?”

    四人摇头。祝炎便道:“肯定就在这附近,你们找到它,把里面尽数捣毁,别留一丝一毫,谁知道他还留了什么诡阵在那。——好了,我得赶紧回酆都,耽误了一个多月,回去还得jiāo代。”

    周文代表四人开口:“祝大人身有担当,为民尽力,令下官等十分钦佩。酆都上官定能体谅大人苦心,请大人不必担心。若上官有疑,下官等愿为大人作证。”

    “哈哈哈——不至于不至于,我那差事本没什么紧要,所以才敢逗留此处。倒是你们三位消灾有功,应当报予各自上官知道,论功行赏,祝某也愿意为此与你们作证。”

    历经一个多月终于抓住了旱灾的幕后主使,祝炎明显十分高兴,话也多了不少。对于这位鬼差赵钱等人确实很尊重,也很感谢,如果不是他,那别说旱魃,单是这个假丹境界的佝傈国魔校,就不是赵钱几人能对付的,到时只能上报求援了,又哪来什么消灾之功?

    “不过……又能报功?嘿嘿——”赵钱不由得意地心想,“这才几天哪,灭了鱼妖除了旱魃,连续两大功报上天庭,不知自己这个新上任的土地爷会不会备受瞩目啊?——这也算新官上任三把火嘛!”

    赵钱自顾在心里意y-n着。面前祝炎已经告辞道:“那就这样,祝某先走一步了。——几位,后会无期!”

    “祝大人走好!”四人应道。在地府当差的鬼干的都是些拘魂勾魄抓捕审讯之类的活计,一般根本没人愿意见到——也是,谁愿意见鬼啊——所以鬼差鬼役与人告辞,都不说“后会有期”,而是“后会无期”,就是祝你活得好好的永远别见到我的意思。

    送走了祝炎,赵钱四人便散开来寻找那佝傈国魔校的住处,要依祝大人的吩咐把它捣毁。赵钱找的方向是红衣魃母下山来的方向,他觉得二者之间应当有联系。

    果然在这处山坡爬了一会,还未到顶,他就在一处树桩密集的地方找到了一个小院,跟他给聂水烛盖的那个差不多,简简单单的一间房一圈墙,房内有一个二人铺位,想来是这魔校和那红衣魃母睡觉的地方。刘老六曾说佝傈国人培育小孩旱魃,都是由走僵、飞僵等高级僵尸与凡人nv子jiāo合,那个走僵魔校莫不就是摧残魃母、利用婴儿的罪魁祸首吧?——果然残暴无道,丧尽天良啊!

    “祝大人,可得好好审它,十八层地狱的家伙事儿都给他上全了,不然可对不起那对可怜母子啊!”

    赵钱自言自语着,放起一把火来烧了房子,然后回到院中,站在了一座石台旁边。

    石台上密密麻麻地爬满了蝌蚪形的阵纹,正是那子母阵的母阵!

    赵钱咧嘴一笑,老实不客气地掏出一方白绢来,原样拓下,仔细地收好,然后运转塑地神通毁了石台,施施然离去。

    子母阵全了。子阵已经破解,只要把这母阵也解开,嘿嘿……

    旱魃已除,旱灾已解。该得到的东西都得到了,还有即将得到的东西,只需稍加等待……神仙姐姐,继续给我送赏赐来吧!上一次是天庭秘宝,这回,会是什么好东西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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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钱被修仙了。“有人在天庭给你走了个后门,让你在这儿当土地爷,你要好好干,将来拯救世界……”惩恶扬善,消灾去厄,降妖除魔……要修仙,就得先伺候好自己的百姓,逆着不行,惯着也不行;南边有妖,西边有魔,到处有门派……要修仙,就得先守好自己的地盘,管它是人是鬼是妖是魔,敢在我的地盘上闹事,都把你管得服服帖帖!极品土地爷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极品土地爷,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极品土地爷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