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爱箭伤众生(中)
纽约。
从机场出来,空气中咸咸的湿润海气,从哈得孙河口上飘进市区,让易素和孙茹意识到,濒临大西洋的美国第一大城纽约到了。
来接机的宁倩华和华星的工作人员,老远迎了上来。大家都是好长时间不见,最近又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一旦相见,都是倍觉亲切,又有几分感慨。
“小意今天去CNN时代华纳做访问,她也说非常想念你们,但是可能要到晚上才能见面了。”宁倩华笑着解释道。
“小意都上CNN了?”易青惊喜的说道,这一段一直在忙西北新影城招标的事,美国的《双枪老太婆》宣传他几乎没怎么过问了,没想到在经历了《花木兰》、《地狱方舟》、《双枪老太婆》等几部卖座华语片之后,小意在美国竟红到了这种程度——在全球最大的新闻采集、播出平台CSN上做节目,这对于中国影星来说,已是罕有的殊荣。
三人一边向机场外走去,宁倩华一边简单的向易青汇报了一下《双枪老太婆》的英文版《战火…玫瑰…双枪》在美国的发行情况。作为一部中国的主旋律电影,略经改动剪辑之后在美国放映,居然大受好评,美国观众从未接触这种题材和风格的电影,深深为二战时期中国民间反法西斯女英雄的热血事迹所打动。对当年发生在亚洲的那场战争以及日本侵略者地罪行又有了深一层的认识。
《战火玫瑰,双枪》在美国上映四周、加映五天,总票房超过21亿美圆,成绩斐然,乐坏了易青的美国搭档詹姆斯。听说易青和孙茹要来,这个白人大个子一个劲的在宁倩华面前嚷嚷要请易青吃一顿大餐,搞个商务派对和院线商们一起好生庆祝一番。
宁倩华察言观色,见孙茹一直闷闷不乐、寡言少语,一点不象从前那健谈地模样,不禁有些黯然。香港发生的事情,她早已知道了,关于华云丰和华云清近期结婚的消息,早已哄传美国华人商界——她当然知道孙茹此次来,并不是来工作的。《双枪老太婆在美国的宣传工作已近尾声,她和小意也将不久回国了,孙茹这时候来。自然是处理自己家里的私事。
当下宁倩华便向易青询问,是不是把詹姆斯那边的约请推掉,并问在美国要见什么人、不见什么人?
“一个都不见。”易青道:“找机会安排我们跟詹姆斯私人聚一聚就行,其他的人一概不见。对了,弄辆车给我们,我带着小茹去散散心。”
说着。易青望着孙茹笑道:“来了纽约这么多次了,都没陪你在这世界第一大都会好好玩一玩,这次我们自己开车去逛纽约好不好?去看曼哈顿夜景、自由女神像、时代广场……还是。去百老汇听歌剧?”
孙茹知道他在劝慰自己,嫣然一笑,伸出手去和他相握,释然道:“我们又不是来玩的。先去拜祭我爸爸吧!”
……
第二天。
没有人注意到孤零零的墓圆里,正在祭拜父亲地孙茹。
整个唐人街、整个纽约市,都沉浸在一片热闹喜庆的气氛里。
宇通国际的新任总裁和前任总裁夫人地婚礼,轰动了整个曼哈顿区。
华云丰包下了唐人街最富丽堂皇的大中国娱乐城全场,整条街里外三层,全是迎亲和宾客的车队,花费重金请来的舞龙舞狮、杂技百戏、爆竹烟花、搭台子堂会诸般戏码。纷纷上演,渲染的整条街锣鼓喧天、花团锦簇、流光溢彩……
由于华云丰和华云清都跟着当年地华老爷子信佛、拜关二爷,所以并没有在教堂举行基督教式或者天主教式的婚礼,早上,在法院行过礼后,在上万名长乐帮的帮众和海外老乡地簇拥下,把新郎新娘迎进了中国城。
在娱乐城外间的大花圆草坪上,摆起长龙般的四条流水席,冷餐热菜果品酒水不住的添将上来——只要是唐人街的华人,长得黄皮肤黑眼睛的,会说句中国话的“恭喜恭喜”的,只要上得门来,今天都可以参加宇通主席、长乐帮话事人的婚宴,吃个浑圆溜饱。
在往里一点地赌场和夜总会里、游泳池边、各个场馆,三三两两的聚集了长乐帮的大小头目帮众,来参加他们大佬教父的喜宴。
再往里是舞会大厅,聚集在这娱乐城核心之处的,才是真正的大人物们——美国商界各行各领域的大了们,以及长乐帮的长老前辈和各位堂主;诸如布郎夫人、阿隆索之流的宇通国际的高级职员;历年来跟宇通有生意来往的黑白两道八方神仙;纽约各大黑帮的顶尖人物,还有多年来在华云丰的身边为他出生入死的肝胆兄弟……
大厅正堂举行的是纯中式的婚礼,客人们纷纷拿新郎新娘打趣,使劲劝酒;在场的老外们也结结实实的开了一回眼界,见识了中国人结婚时的热闹与喜庆。
此时,从曼哈顿外大街向内眺望,隐隐的只见条条人龙穿梭,耳边只听得欢声笑语阵阵——华云丰今天结婚所摆出的排场,恐怕要比当年孙云博成婚、华老帮主嫁女更要奢华、张扬十倍。
……
华云清今天显得有些心神不属。
大红色的凤冠霞帔,也映不红她略显得苍白的脸色。
只不过,这样的姿容在灯光下,越发显得如水晶般透出晶莹剔透的楚楚的美来。
她心不在焉的敬了来客几杯酒,眼睛一直望着门口。
她多希望,能看见那个娇俏可人的身影,能听见熟悉而热切的一声:妈妈!
渐渐的,她一刻热烈期盼的心,慢慢的冷了下来。
喧哗纷闹的大厅里,本该是今天主角的新娘独坐一隅。
主说:你是有罪的,并永远不得救赎。
……
中国城外。
一墙之隔,外面是寂静的大街——美国生活,入夜之后,街上就很少有人出来活动。
隔着缕空的铁栏,坐在车子里的易青和孙茹,远远的能看见里间草坪上的衣香鬓影、欢宴达旦的情景。
那些喧哗热闹的人声笑声,仿佛是从遥远的另一个陌生的世界传来的一般,隐隐的飘荡在耳际,那样的虚幻而空洞,充满了一种沉重的荒诞。
华云丰仿佛是要将他这一生的快乐和放纵,全在这一个晚上宣泄出来。
此时,孙茹和易青在局外的角度看来,如同看着一场牵线木偶的小丑剧一般,倒似有一种莫名的怅惘——那种大喜大乐,大起大兴之后的淡淡的悲凉,一如喜庆的锣鼓欢歌骤然停歇之后,显得格外冷清寂寥的心境。
谁知道,在这喜气洋洋的一宿狂欢之后,留下的会是些什么?
“你真的不进去了?”易青低声的问道。
“在这里看看,”孙茹头也不会的望着草坪那边,轻声应道:“这就很好了。”
易青长长的叹了口气,沉吟的道:“我现在真希望自己的推断是错的;可是理智又告诉我,我希望自己推断的是正确的……”
“妈妈不会有事吗?”孙茹还是忍不住问道。
“当然不会,你放心吧!”易青微微一笑,道:“华云丰对你妈妈用情极深,爱逾性命。所以无论是什么情形,她都不会有事的。其实,从我告诉华云丰并和他打那个赌开始,今天晚上这场戏的结局就已经注定了的。”
“如果……真象你说的那样,”孙茹悄悄拭去眼角渗出的一滴泪水,幽幽的道:“也许,我真是冤枉了妈妈。”
“相信我,小茹。过了今天晚上,一切就会好起来了。”易青轻轻伸手搂住她的肩膀,让他靠到自己怀里来,低头道:“我现在只希望,华云丰一代枭雄的胸襟气度,能够使他信守诺言,践行赌约,那就一切圆满了。”
“易素,谢谢你。”孙茹突然抬头说道。
“谢我什么?”易素笑着问道。
“你本来可以不告诉我舅舅的。”孙茹低声道:“告诉他,等于是救了我妈妈。但是,我并不认为,他真的会信守诺言。易素,这个赌,你赌的太大太险了。”
“也许,我们谁都不了解华云丰这个人。包括你妈妈。”易素突然感慨的说着,仰起头望向了车窗外曼哈顿的夜空。
这里是纽约其它被称为“站立着的城市”,百层高楼的数量,是世界之最。
人类自有文明以来,就有一种向高处攀爬的**——高了,还要更高。
可那高处的寂寞与孤寒,又有几人能够明瞭?
天意自古高难问。天之高,又岂可攀呢?
第三十章 爱箭伤众生(下)
酒酣耳热。
华云丰望着满座大有来头、身家显赫的宾客……不知怎么的,心中竟一点没有了先前那种人生得意、顾盼自雄的快感,只觉得意兴索然,一切都是那样的毫无趣味。
眼前着热闹非凡的场景,曾在他这二十年的岁月中在梦里被他反复温习演练了千遍万遍,但是一旦成功了,却觉得不过如此——纵然自己再高高在上、大获全胜,孙云博和马火旺他们,却都已经看不到了……
人至高处则无徒。象华云丰这样孤高绝艳到了极处的人,本来就没有朋友;倘若,连仇敌也没有了呢?
华云丰叹了口气,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他突然发现,自己似乎是在拖延时间,拖延结束这场晚宴、走进新房去面对华云清的时间……
华云清今天分明是在等女儿孙茹的出现。她在大厅里从中午一直等到晚宴结束,终于死心,借了个由头进去新房了。
华云丰看在眼里,不知怎么的,心里十分别扭。
这个等了盼了二十几年的新娘,现在竟成了必须要鼓起勇气才敢于面对的人——人生,竟是如此的荒谬。
不知怎么的,易青那张自信、睿智的脸又出现在自己脑海之中——他微笑着道:华先生,我们来打一个赌如何?
“易素,这次我一定赢你!”华云丰喃喃自语着说道。把空杯子在桌上重重一顿!
……
华云清原本一直担心,华云丰会把新房设在那幢华老爷子留给她的老房子里——毕竟,他们两个是在那个地方一起长大地,而后来成了她和孙云博的家;以华云丰的性格和心境,可能会故意要在那幢房子里耀武扬威一下。以显示自己赢孙云博赢得多么彻底……
没想到,华云丰却没有这么做。也许,即使坚毅如他,在他的内心深处对于那个地方也会有许多不忍面对、不堪回忆地感触吧!
大中国娱乐城的西半区,一直有几处顶级的豪宅楼盘出售,不过多年来一直有价无市,无人敢于问津。
超过四千平米的建筑面积,分成生活、工作、娱乐、会客四个大区,靠西面的两区的任何一扇窗户打开,都可以一览无余的欣赏到壮阔辽远的大西洋海景;整个别墅由四位平均年资超过二十年的英国贵族管家分区打理。仅是雇佣的仆役工人就有二百多人,其中有近一半,是秀美勤劳地西班牙女佣。
这样的排场。即使是当初的孙云博这样地大富翁,也不敢轻易问津,只怕买得起供不起;而华云丰却毫不犹豫的盘下了一处,做成华云清的名字,作为他求婚的礼物。
此时。华云清正独倚窗台,面对的浩淼深邃地夜色下的大西洋,发出令人心碎的幽叹。
这样地大海。这样的月光,这样的世界……明天,我就再也看不到了。
夜的海风吹袭着冰肌玉骨,华云清象具水晶冰雕一般伫立在窗前,一任长风吹干了脸上的清泪,吹拂起一头飘逸的长发、几许淡淡的轻愁。
她手里,紧紧的攥着一个欧式的水晶琥珀酒瓶,瓶子里鲜血般地匈牙利红酒也在她的心神震颤之下微微的荡漾着。
“忍清……”
背后响起的这个声音让她瑟缩的战抖了一下——二十年来,这个男人一直是这样叫她的;这个属于他的独有的爱称。连她的丈夫都不曾这样叫过。
她慢慢的转过身来,凝视着迎面而来的华云丰……
他坚强有力的臂膀,温柔的拥住了她。
两人就这样静静的相拥着,站在窗台前,享受着这二十多年难得的片刻温馨……
似乎是有一种奇妙的默契,谁也不肯轻易打破这沉默,这本该是欢天喜地的新婚之夜,竟笼罩在一份微妙莫明的压抑与悲凉的气氛下,只是,谁也没有说破。
“二十……五年了……”
“是二十五年七个月又十四天……”华云清静静的说道:“那天,你说你会把我救出来,然后一辈子和我在一起。”
华云丰惊喜的抬起头,拉开了距离打量着怀里的她,脸上容光焕发,快乐的如同一个正当青春的少年郎。
“丰!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说着,华云清突然激动的把环在华云丰背后的双手收到了胸前,手里握着的酒瓶激动的一阵荡漾,那些鲜红的液体,如热烈的血液一般在华云丰的眸子中耀动。
华云丰微笑着轻抚着她近乎完美的面颊,低声道:“我的一切,都是你的。你想要什么?”
“离开这里!离开你的黑金霸业,离开爸爸和帮派的影子!”华云清说着,两行热泪悄无声息的落在华云丰的手背上,她满怀期盼的、热切的望着华云丰,颤抖声音仿佛一个溺水的人想要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拼尽了这一生的最后一次挣扎:“丰,你带我走吧!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到一个没有倾轧和杀戳的地方,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我们安安静静的过完一生,永远都不再分开了……
华云丰的手,似乎被那两滴眼泪烫伤了一样,猛然缩了回来!他神情复杂的凝视着华云清绝望而充满深情爱意的眸子——倘若是二十几年前,她的这句话,足以令他放弃所有的一切,毫不犹豫而欣喜若狂地带着她。远走到海角天涯!
可是现在……
华云丰忽然惊觉似的尴尬的笑了笑,掩饰着拉起华云清攥着水晶瓶的手,笑道:“咦?你还准备了公牛血?哇,新婚之夜喝这个?会不会太鲜艳太血腥啊?呵呵……”
听着他不自然地笑声。华云清眼中最后一丝光芒终于黯淡了下去。
她早该知道,他不会跟她走的。
若这个世界单纯到只有爱情,那该是多么的圆满。但可惜,二十五年前,她不能为了他悖逆父亲和帮派的意愿;二十五年后,他也无法为了她而放下手中的权力与责任。
今天的华云丰,早已不属于他自己。千万双眼睛盯着他,千万人的饭碗攥在他手上……纵然他想隐退,黑白两道、方方面面的人、盘根错节的利益群体,谁肯让他这面旗帜倒下?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我知道有一天,我的心上人会身披金色地战甲,踏着七色的云彩来娶我……我猜到了这个开头。却猜不到这个结局……”
也许,结局早就已经注定了。
华云清深深的吸了口气,那苍白地脸上忽而有了种奇异的红润,仿佛是决定了一件重大的事情,获得了一种解脱般。秀美精致的脸上,浮现出一个高雅凄美的笑容来。
她离开窗台,走到桌前——桌上摆着两个早已准备好地水晶杯。鲜红的匈牙利红酒缓缓的倾倒下去……
匈牙利红酒,俗称公牛血,据说是给勇士与战士饮用地爱之血,是凄美壮烈的爱与离别之酒!
当年十五万土耳其军队入侵匈牙利,匈牙利的两千敢死队勇士,喝下女孩们送上的公牛血,告别了心爱的情人,带着一去不复返的决绝的勇气,前赴后继的冲向了战场……
华云丰呆呆的望着杯子里地液体。嘴角突然泛起一抹苦笑。
华云清娇躯盈盈轻颤,她举起两个酒杯,转过身来嫣然一笑,容光焕发、声音愉悦而慷慨:“来,喝了这杯,我们就永远在一起了!”
喝了这杯,我们就永远在一起了……
在这一瞬间,华云丰的眼圈忽然一红,热泪顷刻间盈满了眼眶,他深深的望了华云清一眼,接过华云清手里的杯子,毫不犹豫的仰脖喝了下去!
华云清木然的望着杯子里最后一滴血一般的液体流进了华云丰口中,她脚下微微一软,如脱了力般踉跄着退后了两步,单手扶着桌子,热泪滚滚而下……
“好、好,好!”华云清轻芦自语似的喃喃念道:“未若锦囊收艳骨,一邳净土掩风流。质本洁来还洁去不很教污淖陷渠沟……”
念罢,她眸中猛然闪过一丝决然的凄楚,举起杯子,向口中倾去……
“啪!”
杯子落地碎裂的声音,在暗夜里听来如同教堂救赎原罪的钟声,又如同佛寺里超度往生的鼓磬……洒了一地触目惊心的红酒,如同一地热烈哀伤的鲜血!
打落了杯子的华云丰,举起的手顿在了半空,带着一点温柔的谅解的笑意看着华云清,轻轻的摇了摇头。
那一声脆响,仿佛惊醒了华云清灵魂深处的某些难明的东西,她猝然惊觉般的大声呜咽了起来,忘情的扑向了华云丰,紧紧的抱住了他。
华云丰凄然一笑,轻声道:“我改了遗嘱。我死之后,我的所有财产,由你以基金形式来继承,只有在二十年后,这笔遗产你才可以转赠他人;在这二十年中,如果你意外死亡或者自杀,遗产会自动捐给慈善机构;除非寿终正寝,小茹才会成为下一顺位继承人……所以,为了女儿,你也要好好活下去,把你欠……不是,是把我们和阿博,把我们三个欠这孩子的,多少还一点给她。”
“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你早就知道了!”华云清痛苦的捶打着华云丰的胸膛,嘶声道:“你为什么要这样?我为你苦苦的在这天杀的世上煎熬了二十几年,你还要我为你再熬二十年吗?你连一个解脱都不给我!为什么?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华云丰脸色苍白,突然努力的吸了口气,却没有觉出有什么不适,似乎华云清选择的,是慢性一点的毒药——这样想着,他惨然一笑,低声道:“易青那孩子说的对,我能劝别人回头,却自己身陷在苦海之中。这个世界,不符合我们的想象,倘若爱即是罪,我们生来的罪,却得不到救赎!生既然没有出路,那死是怎样的呢?”
“……小清,我和你、还有阿博,我们这三个人,恩孽纠缠,苦苦煎熬了一生,我们所行之一切,所思之一切,竟全都是错了……华云丰怆然长叹,仰面而泣,泪水不止歇的打湿了胸前礼服的衣襟。
华云清已是哭到乏力,抓皱了华云丰的礼服,委顿在地,抽泣着没了声音。
“伐爱不尽本,爱箭伤众生……’华云丰突然念出一句佛谒,灵台一片空明,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
中国城外。
孙茹和易青正坐在车里,打亮了车灯,焦急的等待着什么。
终于,孙茹忍不住推门而出,急得拍了拍车顶,叫道:“都这么久了!散场的客人都快走光了,为什么还不见他们?不会有什么变故吧?不行!我要……”
“别闹!”易青从另一边车门下来,急忙喝道:“你现在进去能起什么作用,会坏事的!”
“那个是我妈妈!”孙茹狠狠的在车头轮胎上踢了一脚,恨声道:“死大木头,你少给我老是来你那套貌似猪哥亮的三十六计运筹帷幄啥的!要是这次出了意外,你让我们这辈子怎么心安?”
易青拿孙大小姐向来没招,只得叹气摇头,刚要解释什么……
忽然,在马路对面的大中国城出口,影影绰绰的飞奔出来三个身影,穿得都是宾客的礼服——跑在最前面的袅娜矫健的杨娴儿,身后两个保镖一般雄健的男人,一个是杨仲,一个是宝叔。
“他们出来了!”孙茹大喜过望,一边笑着,一边向着杨娴儿飞奔了过去。
第三十一章 三生石上旧精魂(上)
“事情办成了吗?”孙茹迎面跑去,和杨娴儿双臂相接,拉着她紧张的问道。
“你说呢?”杨娴儿笑着整了整身上的礼服,这是她今天晚上特地为混进华云丰的婚宴临时赶制的,好象不是特别合身。
宝叔跟在两个年轻人身后,笑呵呵的走上来,拍了拍孙茹的肩,笑道:“放心吧,办得妥妥当当。”
“那当然,我们是谁?”杨仲豪爽的哈哈大笑道:“还是易素这厮聪明,拿了你小时候你妈妈送给你的一件礼物给我。我让人送进去给你妈妈,骗得她以为你来了,赶紧跑出大厅来……她大概做梦也没想到,只是这么一会儿功夫,咱们就偷梁换柱,掉了包啦!”
易青也呵呵大笑,搭着杨仲的肩膀问道:“那瓶毒酒呢?”
“酒?倒得干干净净,这个时候……怕是已经进了大西洋啦!”杨娴儿拍着手掌应道。
“阿弥陀佛!上帝保佑!”孙茹只到这刻,悬着的一颗心才算落了地,忍不住在胸前画了十字,又双掌合十的念道。
易青刚想打趣两句,眼睛无意中向街对面一瞥,却象看见了厉鬼一样吓了一大跳,神情一滞,脸色也变得不自然起来!
杨娴儿、孙茹见易青突然脸上变色,也情不自禁的收住了笑容。不约而同的向街对面看去……
“是马丽丽……”孙茹颤抖着说道:“她……她怎么那个样子?太……太邪门了吧?”
饶是杨娴儿一向自命胆气豪壮,此时身处在异国他乡灯光昏暗的幽晦街头,突然看见眼前这诡异地一幕,也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噤。失声道:“这个人……她怎么这个样子?这到底是人是鬼?”
……
街的那一头。
一个佝偻着女人,穿着一身艳丽妖异的蛇皮装,长长地头发披散在背后,从腋下垂了下来,和几乎及地的双手一样长;双手无力的垂着,几乎要拖在地上似的耷拉着随着她行走的步伐轻轻的晃曳着;原本性感的皮衣,此时穿在她身上,仿佛是披了一身灰败的眼镜蛇皮,裸露在外面的肌肤,全是一片令人心悸的惨白;走路地时候。脚跟拖着地,在寂静无人的街上呷呷的响着,拖出一地地荒凉寒冷来……
仿佛是听见了这边的响动。那个佝偻着弯着腰的女人突然机械僵硬的转了个九十度,向着易青他们这边抬起了头,惨然一笑。
远远的只有街灯投射过来地一点点光。
昏暗的灯光下,易青清晰的看见了一张熟悉地脸——马丽丽的脸上扑了起码有一啤酒瓶底那么厚的粉,使得整张脸透出一种僵尸般极不健康的苍白来;深黑色的眼影下。她的眼睛看上去就象是两个深深的窟窿;涂歪了口红的嘴唇,象是刚饮了血吃了生肉,横七竖八的几道口红纹。透着妖异和血腥……
马丽丽看见易青和孙茹,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歪着脑袋想了想,冲着易青咧嘴一笑——血红地嘴唇一边嘴角高高的吊起,脸上的肌肉轻轻的抽动了一下……
看到这一幕的孙茹立刻吓得尖叫了一声,下意识的抓住了杨娴儿的手。
杨娴儿连忙拉住孙茹,她自己也是心里发毛,却还是安慰道:“别怕别怕。她是人,不是鬼!是人是人。一定是人……”
马丽丽笑过了之后,又低下了头,嘴里喃喃的念叨着什么,转过身,向着街对面的一幢大楼走去。
对面这幢大楼正是宇通的一处物业。华云丰新婚之夜,马丽丽行迹诡异的来到宇通辖下的物业干什么?
孙茹害怕归害怕,心中不禁疑虑大起,看了看身边,左有杨仲、右有宝叔,终于壮着胆子道:“娴儿,我们跟过去看看。”
易青拉住孙茹,摇了摇头,道:“算了。美国这边,已经没有我们的事了。马丽丽……其实她也只是个可怜可悲的人吧!”
想到当初那个艳丽张扬、狡诈阴狠、精明强干的马丽丽变成今天这个样子,毕竟曾经是宾主一场,易青也不禁暗自唏嘘——人生无常,一至于斯!
……
“我是马丽丽,我有名字的……我是马丽丽,我有名字……我是马丽丽,我有名字的……”
反反复复,反反复复的这样念着,马丽丽拖着不知道还属于不属于她自己的身体,蹒跚着走进了电梯……
电梯门缓缓的关上……
在门缝合上的那一瞬间,马丽丽泪流满面。
突然,她用尽了毕生的力量,对着这个荒诞而残忍的世界奋力喊道——
“我有名字的,我叫马——丽——丽!”
这是她留给这个世界的最后一句话。
……
大楼下,易青和孙茹、杨娴儿、杨仲、宝叔谈笑着钻进了车子,正准备离去。
忽然,孙茹从副座上探出头去看了看,指着天上道:“看,那个人,好象是马丽堡!”
在纽约曼哈顿区林立的高楼中,这幢大楼算是矮的了,但是也有二十几层高——一个人站在顶上,在地面上看来,不过是一个模糊的小黑点而已,在这样的夜晚,更是看不清楚。
易青和杨娴儿也探出头去,努力的想要分辨站在天台边沿的那个身影是不是马丽丽。
他们很快就看清了——看得非常清楚。
惨然的月光下,那个小小的黑点突然轻轻的跃动了一下……然后在苍凉的夜色里悲壮的落下,渐渐的变大、变大,变大……最后充塞了易青的整个视野……
“砰!”
一声闷响,象是对生命的一个沉重的疑问,又象是一句惨烈的控诉。
……著名托拉斯财团宇通国际内变的消息,很快轰动了整个纽约市,整个美国。
前任总裁夫人与新任总裁在新婚之夜离奇失踪;总裁高级助理某马姓华裔女子当夜坠楼身亡。
在马丽丽的验尸报告单上,法医官清楚明白的写下她终于得到了她毕生想要得到的。
第三十一章 三生石上旧精魂(中)
一个月后。北京。
法源饲,北京最富盛名的饲院之一,因台湾著名作家李敖先生的同名小说而知名海内。
千年古刹,曲径幽深。
此寺占地面积6700平方米,建筑规模宏大,结构严谨,共七进六院。院中的丁香开遍,紫雾般在暖春中盛放,与寺中高可参天的古愧,墙角石盆中含蕊吐香的兰草,丁香树下悠闲跑动的放生动物,共同构筑出一派世外桃源的清幽景象。
此时,在天王殿内,伫立着一位青衫长袍的中年男子,面如美玉,双目神光溢彩,说不出的英风飒然;虽已到了春末,天气却还冷,他的衣衫单薄,不胜轻寒,却半点没有畏冷的模样。
与这俊伟男子同行的是一位美丽的女子,一身湖绿色长裙恰倒好处的勾勒出她绰约若仙的翩翩风姿,洗尽铅华的素面上流动着平安喜乐的光彩,轻轻的倚靠在男子身边;裙摆无风自动,如一朵亭亭袅袅的睡莲。
此时,男子正伫立在天王殿正中央,望着殿内正中供奉着明代制作的弥勒佛化身布袋和尚铜像——这位东来佛祖袒胸露怀,欢天喜地,不禁使人长叹:人世诸多忧苦,到底要到何时,才能得致真正的喜悦欢、超脱豁达。
……
寺外山门前。
“想不到大名鼎鼎的法源寺,竟然香火冷清至此。”孙茹感慨的回头对刚刚停好了车走过来地易青说道。
易青左右看了看。确实没有什么游客,也不禁点头感慨道:“世人熙熙,皆为利来,世人攘攘。皆为利往;这个年代,还有谁肯摈弃片刻的物欲纷杂,来到这至善之地安安静静的听上一日晨钟暮鼓呢?这千年古刹也有多年没有修缮了吧?”
孙茹微微一笑,道:“进去吧。他们也许早就到了。”
两人在门口捐了二十元香油钱,买了门票,向寺院深处走去。
过了山门,转过钟鼓楼,天王殿隐隐在望。两人正心诚志,低眉缓步,踏进巍峨宏伟的天王殿。抬头正看见华云丰和华云清两人,在东来佛祖像前伫立。
易青与孙茹携手上前,先在佛祖像前施了一礼。
“华叔叔……”易青低声叫道。孙茹本来也想叫一声“舅舅’。不过偷眼看了眼正眼眶泛红似地望着自己的妈妈,又觉得有些不妥,终于还是嗫喏着住了口。
易素看了看华云清,又看了看孙茹,心下悯然。他转向孙茹道:“你和清姨很久没见了。陪她到外面走走吧。院子里的丁香花开了,正是一年中最美的时候。”
华云清闻言,感激的看了易青一眼。随即满心企盼的望着女儿,似有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
孙茹看了看易青,在他鼓励的眼神下嫣然一笑,走上前拉起母亲的手,低声叫了句:“妈妈。”
华云清微微一颤,落下两行喜泪。母女俩便这样相携着,向着殿外那一地美好的阳光去了。
望着母女俩远去的背影,华云丰淡淡地一笑。转身面对着易青,坦然道:“我……输了。”
“不,您赢了。”易青诚恳的道:“胜人者力,自胜者强。能够超越自己的心魔地人,不能算是输家。”
华云丰自嘲的耸了耸肩,笑道:“那天晚上,我和你清姨在窗前坐了一整夜。直到天亮才发现自己竟然没死。这一趟从死到生,忽然让我觉得人生充满了荒谬的讽刺,犹如一场大梦,醒来已是百年之身。我曾经自信的以为你是错的,我不相信凭着她对我地爱,她竟会真的狠心置我于死地。谁知我至爱的女人竟然不惜用同归于尽地方法来阻止我越陷越深……”
说到这儿,华云丰悠然长长的叹息了一声,低声吟道:“蜗牛角上寄何意,石火光中寄此生……当日我也曾以此言劝化孔儒,现在想想,直是无地自容。可惜我能度人,却不能度己,一生自负英明,却也免不了心魔沉沦。”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易青安慰他道:“一念超拔,地狱即成天堂。您可知道,这法源寺为何名为‘法源’?”
华云丰想了想,默然点了点头。
“人以为戒在是即法在是,未知其法之源也;即谓摄心明戒,亦只知心之说,而源仍未及知也。源不可不达矣,识心达本源”——世间万法,种种五光十色、穷奢极欲的表象,只不过是外在的“支流”,而内心的充实和快乐才是“源头”,这才是“法海真源”的本意啊!
想到这里,华云丰慨然念谒道:“伐树不尽根,虽伐犹复生;伐爱不尽本,数数复生苦。犹如自造箭,还自伤其身;内箭亦如是,爱箭伤众生。”
“居士大智慧!”易青躬身由衷的赞道,心里说不出的替华云丰和华云清高兴。
“我又有什么智慧了?”华云丰苦笑道:“所以我今天特地来此处,求访昔日地槛内好友妙严庄可方丈大师,求他指点迷津。”
两人正说着话呢,后殿转出来一个灰衣知客僧人,走到华云丰面前双掌合十,说道:“方丈大师正在早课讲经,请施主大雄宝殿外相候。”
“有劳大和尚。”华云丰略略欠身应道,随后回头对易青道:“既然来了,不妨一同前往听取大德妙义。”
易青笑道:“诚所愿也,不敢请耳。”
两人随着知客僧人,并肩出了天王殿,过曲径通幽之处,忽然眼前豁然开朗——大雄宝殿的一角飞檐跃入眼帘。
法源寺的大雄宝殿正中供奉“华严三圣”——既毗卢遮那佛、文殊和普贤菩萨。
华云丰与易青两人来到殿外,不敢造次轻入,在外间站定,听着里面传来的讲经之声,不由心中宁静平和,大有空灵出世之感。
今天方丈大师开坛,讲的也正是《华严经。只听得里面有一把儒雅恬淡的老人的声音,正缓缓诵读道:“释迦牟尼忽睹明星,廓然大悟,即成无上正觉。叹曰:奇哉!一切众生,具有如来智慧德相,但以妄想执着,不能证得。若离妄想,一切智、无师智、自然智,即得现前……”
易青和华云丰闻听此经文,不禁心有感触,对视了一眼,蔼然而笑,恩仇尽泯!
第三十一章 三生石上旧精魂(下)
当下华云丰望着大殿内散课后鱼贯而出的僧人,转身对易青说道:“我已经向宇通董事会辞去了一切职务,董事们将会选出新的董事会主席。不过,我和你清姨的股份却依然是宇通的大股东。我跟她商量了一下,我们用在宇通的这部分股份每年的红利设立一个基金,由小茹来担任这个基金的使用执行人,直到我们百年之后由她继承……希望上一代的仇怨,不要再影响到她的生活。”
易青微笑道:“小茹从小生活环境优越,是比一般女孩任性了些,但是她却一点不糊涂,而且非常善良;经过这次的事情之后,她显然成熟了许多,这点您和清姨都不必担心了。我倒是担心……长乐帮那边,您怎么交代?”
“放心,如果我存心要‘失踪’,他们找不到我的;我在这个圈子里混了这么多年,这么点安身之道还是有的。”华云丰狡黠的笑了笑,道:“等他们找累了,自然会公推新的坐馆出来。到了那时候,我早就不知道在大西洋的哪个小岛海滩上晒太阳了。其实,地球没了谁都照样转,他们没有了我,也许活的更好。”
易青心知没有他说的那么简单,不过以华云丰的才具,只要他不想牟求什么,只是要全身而退,应该不难。
两人正站在廊下闲话。忽然眼前人影一闪,方才引路的知客僧走到两人跟前,合十为礼,道:“方丈请二位入殿一叙。”
华云丰和易青相视一笑,并肩向大雄宝殿内走去。
入得殿内。一抬头处,可见当年乾隆皇帝手书匾额“法海真源”;巨匾之下,大殿正中的毗卢遮那佛端坐在须弥座上,这尊全高近四米地明代制作,木胎之上贴金罩漆,虽然年代久远,却依然不失辉煌宏伟之感;一旁,文殊、普贤两位菩萨的木像分立两旁,像高2有余,妙相庄严。雕制精美;大殿两侧分列十八罗汉坐像,像高约1.5:米,木胎贴金,工艺精巧,百妙毕备。
易青见了这许多古代艺术家们的雕塑杰作,不禁又犯了职业毛病。看得目不转睛。啧啧称赞不已。
华云丰悄悄的凑近他,打趣道:“放着人间真佛不拜,却去看那些泥胎作甚?”
易青这才醒悟过来,自觉失礼——只见香龛之下,正中摆放着蒲团上端坐着一位年迈的僧人,身披袈裟、宝相庄严、长眉如雪、眉宇之间却有如婴儿般,肌肤红润,纹理不现。
华云丰和易青知道这便是国内大大有名地大德高僧、著名的佛学家、中国佛教理事会副主席、法源寺方丈妙严庄可大师了。两人连忙上前见礼,然后随手拉过两个蒲团。在庄可大师对面坐了。
庄可禅师却似浑然不曾见到他们二人一样,只是闭目禅坐,一言不发。
华云丰和易青也不敢打扰,纷纷叠坐双腿,凝思入定。享受这纷繁红尘中难得的片刻宁静时光。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寺院里聚集僧众晨诵的鼓咏之声响起。一阵空灵有如天籁的磐音,令易青恍如长梦中惊醒,忽觉神气清明,心胸开朗。
此时,对面的庄可禅师突然缓缓的开口,吟道:“三生石上旧精魂,赏月吟风莫要论;惭愧情人远相访,(你还在看二手书吗?一手书城,请,手机访问http://更新最快!)此身虽异性长存。身前身后事茫茫,欲话因缘恐断肠;吴越山川寻己遍,却回烟棹上瞿塘……阿弥陀佛!”
老禅师缓缓吟罢,双目突然睁开,却没有易青预想中的神目入电,只是一片宁静祥和的水意,汪汪然深邃而不见底——一个七旬老人竟有如此清澈的眼眸,不禁令人心生好感之余肃然起敬。
华云丰何等自负地人,与这老僧目光一对,却不自禁的生出几分窘迫局促的尴尬来,连忙低眉垂首,毕恭毕敬的道:“请大师指点迷津。”
庄可禅师微微一笑,看着华云丰蔼然道:“你可知这意么?”
“是!”华云丰躬身道:“这是苏东坡学士的《僧圆泽传》中的诗句。”
此言一出,易青心里对华云丰更增了几分佩服,难得这位黑道大魁,整天勾心斗角之余,对于中国国学一点也没有放下——易青自己博览群书,知道这些生僻地古文古典并不希奇,华云丰居然也有涉猎,不由人不对他刮目相看。
“既如此,你可将这个故事说与老和尚听听。”庄可大师仍是笑咪咪地道。
华云丰虽然略觉奇怪,却不敢多问,只得理了理思绪,慢慢回忆着道:“说的是唐朝有个富家子弟叫李源的,因为父亲在安史之乱中死去,从而体悟人生无常,发誓不做官、不娶妻、不吃肉食,把自己的家捐献出来改建惠林寺,并住在寺里修行。寺里的住持圆泽禅师,很会经营寺产,而且很懂音乐,李源和他成了要好的朋友,常常坐着谈心,一谈就是一整天,彼此引为知己。”
“……有一天,他们相约共游四川的青城山和峨嵋山,李源想走水路从湖北沿江而上,圆泽却主张由陆路取道长安斜谷入川。李源不同意。圆泽只好依他,并感叹地说:‘一个人的命运真是由不得自己呀!’于是一起走水路,到了南浦,船靠在岸边,看到一个穿花缎衣裤的妇人正到河边取水,圆泽流着泪来,对李源说:‘我不愿意走水路就是怕见到她呀!’”
“……李源吃惊地问他原因,他说:“她姓王,我注定要做她地儿子,因为我不肯来。所以她怀孕了三年还生不下来,现在既然遇到了,就不能再逃避。现在请你用符咒帮我速去投生,三天以后洗澡的时候,请你来王家看我。我以一笑作为证明。十三年后的中秋夜,你来杭州的天竺寺外,我一定来和你见面。”
李源悲痛后悔不已,但也只能为他洗澡更衣,到黄昏地时候,圆泽就死了,河边看见地妇人也随之生产了。三天以后李源去看婴儿,婴儿见到李源果真微笑,李源把一切告诉了王氏,于是王家出钱。把圆泽埋葬在山下。”
“……李源再也没有心思去游山,就回到惠林寺,寺里的徒弟说圆泽出门时就写好了遗书。十三年后,李源从洛阳到杭州西湖天竺寺,去赴圆泽地约会,到寺外忽然听到葛洪川畔传来牧童拍着牛角的歌声。李源听了。知道是旧人。忍不住问道:‘泽公,你还好吗?’”
“……那牧童说道:“李公真守信约,可惜我地俗缘未了,不能和你再亲近,我们只有努力修行不堕落,将来还有会面的日子。‘
这个故事,从前易青读书的时候,也曾听人说过,又在各种书籍中看了不知多少次。圆泽禅师和李源的故事流传得很广,到了今天,在杭州西湖天竺寺外,还留下来一块大石头,据说就是当年他们隔世相会的地方。称为‘三生石‘。
不过此时听一代黑帮大豪在这幽静的佛寺里娓娓道来,竟不期然有种出世的恍惚之感;回想一下华云丰、华云清、孙云博这三人纠葛半生的恩怨情仇。竟仿佛真的感受到,那冥冥之中掌控一切的力量,在引导着人们地前世今生,爱欲沉沦而无法自拔。
当年圆泽转世的牧童对李源唱的那首歌,正是一开始时庄可大师吟诵的诗句——“三生石上旧精魂……此身虽异性长存。”
“欲问前世因,今生受者是,欲知来世果,今生做者是。”庄可大师听华云丰讲完了,马上接着他的话说道:“你可知这意么?”
华云丰怔怔的想了半天,才惭然道:“弟子……弟子迷失了。目不见云,不表示云消失了,是因为云离开我们地视线;目不见月,不表示没有月亮,而是它运行到背面去了;同样地,人的一生就像行船,我们的本心就如同船,而外来的影响我们善恶的执着就象岸——我们的船一开动,两岸的风景就随着移动。生如出发、死如靠岸,船是不变的,但岸在变,风景就随之不同了。每个人都象苏东坡写的这个故事一样,都站在自己地三生石上,只要秉持本心,守住自己的‘旧精魂’,便能得致生命的超脱。”
几句话说完,华云丰满头大汗。
易青在一旁得闻妙义,一点也没有被华云丰的这种“跳跃性思维”弄迷糊了,反而由衷的露出欢欣鼓舞地快乐神情来。庄可大师此时才注意到坐在华云丰身边的他,不由面露赞许之色,缓缓地点了点头。
或许,每个人都站在自己的三生石上吧!人在做,天在看,无论你迷失到哪个岸边,只要及早回头,放下仇怨执着,就能得到平安与快乐!
华云丰本来就是个宿慧极深的人,这么多年来一直因为孙云博和华云清的这个心结解不开,所以才行事越来越乖戾,此时大彻大悟,更觉得昨非而今是,不由满面愧色。
庄可大师右手单掌执礼,左手做拈花罗汉状,垂眉诵道:“善哉!一切众生,从无始际,由有种种恩爱贪欲,故有轮回,若诸世界一切种性,卵生、胎生、湿生、化生,皆因淫欲而正性命。当知轮回,爱为根本。由有诸欲,助发爱性,且故能令生死相续。欲因爱生,命因欲有,众生爱命,还依欲本。爱欲为因,爱命为果……一切世界,始终生灭,前后有无,聚散起止,念念相续,循环往复,种种取舍,皆是轮回。未出轮回,而辨圆觉;彼圆觉性,即同流转;若免轮回,无有是处。如动目,能摇湛水,又如定眼,犹回转火,云驶月运,舟行岸移,亦复如是。”
“善哉!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雾亦入电,应作如是观。”听庄可禅师念罢,华云丰由衷的合十谢道:“大师慈悲!”
庄可大师并未答话,只是双目缓缓阖上,又恢复了禅定的姿势,不再说话了。
华云丰和易青静坐良久,知道大师已经入定,便不敢再行打扰,两人相携着站了起来,向老方丈深施一礼,转身出了大殿。
殿外,春日煦暖的阳光慷慨的迎面洒将过来,顿时令易青心神为之一爽。
华云丰站在殿外的台阶上,沉思良久,突然伸手在易青肩膀上拍了拍,仰天大笑三声,惊得寺中静栖的飞鸟哑哑而起;华云丰也不再和易青招呼,洒然不顾而去,衣袂飘飘,望之若神仙中人。
易青望着他的背影,想起就在不久以前,他在自己和孙茹等人眼中还象索命的魔鬼一般,谁能想到竟有今日!
一念恶为厉鬼,一念善如佛子,人生在世之况味,无非如此,为人者,又怎么能不紧紧守住自己的“旧精魂”呢?
想到这里,易青回头看了看,见那位知客僧人还亦步亦趋的陪在自己身后,他微笑着走到这僧人面前,道:“山外人略有薄资,愿意捐献一百万给贵寺修缮山门,维护金身,不日定当差人前来相谈。”
那知客僧人一直对华云丰和易青殷勤相待,所为的正是如此,这时听易青一说,大喜过望,连忙谢道:“善哉善哉!施主必得福报,佛菩萨也会感谢施主之德的。”
易青大笑道:“小师傅差矣。捐资弘法,为的不是佛祖菩萨,度得乃是尘世中人。”
说罢,也不等一脸错愕的知客僧人回答,易青转身长笑,向着阳光最灿烂的春日深处去了……
第三十二章 大结局(上)
六月,远在中国的南方,炎热的夏日早已来临,而西北这里却依然是一片春暖轻寒。
如浪一般的红树林外,一条新修的可供六车并行的宽阔公路,一路蜿蜒向西,一直延伸到天际;公路两旁,忙碌的建筑工人们,驾驶着各种车辆,运用着各种器械,把一车车建筑建材、土沙石料不停的运向指定地点。
这一天,在选定的新影城建址上,搭起了一个四百多平米的硕大的露天顶棚——可尽管如此,密密麻麻如蚁聚一般来自各国的宾客,依然有挤不进来而站在棚外的。
会场上空,回荡着激动人心的青国际歌:“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要为真理而斗争!旧世界打个落花流水,奴隶们起来起来,不要说我们一无所有,我们要做天下的主人……”
会场的正中央上方,悬挂着一个巨大的美术体条幅,用中、英两种文字写着“泛亚新影都开工奠基仪式暨泛亚电影同业者联合协会成立大会”!
今天,华星集团和天路集团专为会场设置摆放的一千多张座椅已经坐的满满当当,来自叙利亚、沙特、亚美尼亚、巴基斯坦、新加坡、缅甸、孟加拉国、黎巴嫩、约旦、巴勒斯坦、吉尔吉斯斯坦、尼泊尔、印尼、伊朗、格鲁吉亚、乌兹别克斯坦、菲律宾、土耳其、哈萨克斯坦、土库曼斯坦、马来西亚、阿联酋、塔吉克斯坦、塞浦路斯、泰国、斯里兰卡……等几十个亚洲国家的电影家、演艺明星、发行商代表、政府文化官员、使馆文化参赞——在孙茹等人早期的工作召集联络下,这各路人马齐集一堂,共襄这场盛举。
这是全亚洲弱势国家的电影业聚会,所有被美国价值圈排斥在外地亚洲国家的电影人。空前的集合起来了!
不仅如此,日本和韩国,虽然没有正式和中影、华星签定加入泛亚影盟的合约,但是也大张旗鼓地派来了观察员和政府方面的文化官员——所谓观察。不过一个形式,加入也是早晚的事情,利之所在,自然趋之若骛。
在全场宾客热烈的掌声中,华星集团主席易青和天路集团副主席路威、中影集团董事长韩山平三人一起,手持铁铲,来到刻有“新影都华星市”字样的奠基石碑前,各自铲起一铲沙土,缓缓倾倒在石碑上。一时间,两边的记者长枪短炮。纷纷抓拍,拍立得相机的声音响个不停。
上午奠基仪式结束之后,下午的主要流程就是泛亚影盟的成立大会。
印度驻华大使馆的文化参赞。代表各国地影业文化代表宣读了经过各国多轮谈判后敲定的联盟公约和商务交易规范;随后,各国的代表纷纷上台讲话,介绍本国电影工业地现状和不足,并提出期望与要求。
下午临近黄昏时分,易青代表中国电影业上台讲话。
他首先用了大约二十分钟时间介绍了中国电影的现状和近十年来的成就与不足……说着说着。他望着台下黑压压一片的人群——无数亚洲的电影同行们,以电影地名义,为着同一个目标坐到了一起。为着这一天的到来,他和他的伙伴们,付出多少艰辛地努力,经过了多少艰难的探索……四年求学,四年创业,悲欢忧乐,人生百味,尽管前面的路还很长,尽管还要经过漫长的甚至是几代人的努力与守护。才能真正谈到振兴中国电影,使华人的电影傲然屹立于世;但是站在这个里程碑上回望过去,展望未来,他终于可以由衷的对九泉之下的孙老爷子说一句:恩师,我无负你的期望与嘱托,你在天上看到了吗?
来不及平复激动地心绪,手里的演讲稿已经念完了。正当台下的人们准备鼓掌的时候,易青突然把手上的稿子揉成了一团,紧紧的攥在手里,用磁性而优雅的英文激昂的说道——
“我有一个梦想……我曾经有一个梦想,在这地球上的人们,无论他的皮肤是白是黑还是黄,都能够得到同等的尊重和理解;无论他的祖国是贫穷还是富裕,都同样拥有表达自己意志的权力;无论他的民族是辉煌显赫还是一时落后,都可以在太阳下自由而有尊严的延续、传播、诠释、发扬自己的文化!
但是我更知道,仅仅有梦想,仅仅是梦想,这是不够的,远远不够!如果我们不站起来做点什么,那么这个世界永远也听不到我们的呼声!
当强权淹没了平等,当金钱腐蚀了真相,当整个世界只有一种人、一种价值体系可以发出声音的时候,善良的人们在家中向隅而泣——我们的孩子,已经不知道祖先曾为他们创造了多么伟大的过往,他们把外人抛下的垃圾当作宝贝一样举在头上膜拜,却把自己传家的宝物当作垃圾踩在了脚底!
今天,以电影的名义,我们相聚在这里,我们当一同承诺,将我们共同的微薄的力量相加,将我们共同的微弱的声音相加,让世界听见我们的声音,我们也有说话的权力!
我们不是被妖魔化的异教徒,我们也有光明和正义,也有灿烂的文化和一颗高贵的心,我们的后代,应当看着我们自己的电影长大!
今天,我们聚集在这里,见证这个新的城市的诞生;将来,让我们共同目睹,这个城市与亚洲电影的新生一起成长!”
当易青满面通红的做完这一段振聋发聩、激动人心的发言时,全场响起了各式各样、操各种语言的欢呼声浪,热情的掌声如潮水般一波盖过了一波;依依、孙茹、杨娴儿、小云、宁倩华、罗纲、何风等华星众人,容光焕发的站在人群中,自豪的望着自己的首领,拍得手掌生疼。
当今世界,国与国、民族与民族之间的主要斗争形势,已经从二十世纪的国家暴力战争形式日益转化成经济与文化间的渗透与侵入,对外来文化尤其是西方文化应当如何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是每一个在近代相对落后的发展中国家尤其是亚洲国家所必须面对的课题。
长期以来,以美国好莱坞为代表的西方电影集团,占据了广大亚洲国家超过50%的电影市场,本来就处境艰难的各国电影益发步履蹒跚,一些亚洲小国的电影工业,甚至完全沦为美国电影在本国的代理。
其实如果仅仅是经济上的逆差,各国都还可以承受,但是随之而来的文化领域和民族意识的沦陷,更使得各国的有识之士忧心忡忡。
如今的东方各国,所谓的香蕉人越来越多。在二十世纪末到二十一世纪初这一代出生的年轻人,有许多除了肤色之外几乎就是彻头彻尾的美国人、欧洲人。
如果仅仅是文明与文明、文化与文化价值的碰撞,其实东西方之间并不存在太大差距,东方文明的在许多层面还要远远优于西方。但是西方列强裹胁着巨大的经济优势,以猛烈的金元攻势年复一年排山倒海而来,发展中国家又要开放发展,又要防范文化侵略,处境越来越令人担忧。
一代年轻人出来,看的听的接触的,最时尚的全是舶来品,本民族的精粹文化全成了过时老土的东西,这样的民族,不用枪炮来打,自己就垮了。
中国人同化蒙古人,用了一百年;同化满族人,用了二百年。那么美国人欧洲人同化中国人,将会用多少年?
一点也不危言耸听,看看今天的亚洲,中国周围有多少“美国式”的小国?这些用西方价值观来思考和行事的,迎合美国的利益来确定自己的国际立场的国家,全是近代以后被同化的。
电影、动漫、音乐、文学、舞蹈、绘画……艺术有时候能够做到飞机军舰原子弹都做不到的事。
易青要筹建的这个泛亚影盟,或者说今天聚集在这里的亚洲各国的电影行家——共同的目的就是集中各国的力量,利用这么多国家的电影工业资源,包括市场、资金、人力等等,和美国电影价值圈打一场拉锯战。
这是产业与经济的竞争,也是文化话语权的争夺——毕竟未来的世界,没有任何一种文化传播形式,它的效果能够象电影这么直接,这么广泛。
这次在华星集团在美国发行《双枪老太婆》,就是一次非常有意义的尝试。以前中日问题,在国际上说破了嘴,也难得到美国人民的,对于二战亚洲战场,美国人的印象毕竟是模糊的。
但是《双枪老太婆》一在美国上映,凭借着美国无孔不入的发达的电影资讯,即使不看这部电影的美国人,也会很直观的从边缘报寻了解到——原来日本人是这么坏这么残暴的,他们在二战的时候在中国干了都是些比德国纳粹还要罪恶的事;这样西方世界对于中国人为什么反对日本人拜靖国鬼社等等问题就会有一个情感上的认同。
这就是文化话语权的力量。要别人认同你,首先不在于你说什么,而在于,你必须有张嘴说话的机会。
第三十二章 大结局(下)
泛亚影盟成立大会,终于在一片热烈祥和的气氛中结束了。
此次大会颁布宣读了由孙茹起草,各成员国代表审议通过的泛亚影盟总章,章程规定了泛亚影盟的性质、活动范围、轮值规则,影盟内各国享有与成员国无差别无国界进行电影产品交易、市场共享的福利;以及轮值国及轮值主席的权责义务,轮值主席三年一选等等——包括每年颁发一次“电影艺术与泛亚电影联盟学术奖”,由各国的国际性电影节轮流承担评奖颁奖的工作;由当届轮值国主席担任评审委员会的召集者和主要负责人……
此外,大会由各国代表不记名选举伊朗电影大师阿巴斯先生出任泛亚影盟第一任轮值主席。
易青并不是没有想过自己去争取这个主席的职位,以便在泛亚影盟中为中国电影谋求更大的利益。但是他听说阿巴斯大师居然答应亲自率领伊朗代表团来中国西北参加这次大会时,就毫不犹豫并欣喜若狂的决定将自己和参加大会的华星众艺术家们手上的票全部投给阿巴斯。
事实上,阿巴斯先生在今天的选举也是众望所归,以七成以上的票数大优势获选。
任何一个学电影的人都不可能不知道,这位以一人之力对抗整个好莱坞近二十年的传奇导演。由他来出任泛亚影盟的首任主席,今天的这场大会一定会在不久之后轰动全球。
随着年迈的阿巴斯先生和蔼、幽默的讲话结束,全场电影家代表同时起立,向老人鼓掌致敬。在这样热烈地气氛中,泛亚影盟成立大会终于落下了帷幕。
……
在回酒店的路上。
载着华星集团十几位与会代表的大车里笑语喧哗。大家还在意兴盎然的议论着这场激动人心的亚洲电影家聚会,纷纷谈论刚才见到了哪些传说中地人物。
宁倩华不无遗憾叹道:“我还一直以为,凭着咱们是泛亚影业联盟的发起国之一,易青和孙茹小姐又是影盟的主要创始人,别管怎么说。这第一人主席也该由我们易青来做才行,不然也得是中国导演啊……”
坐在宁倩华旁边的依依悄悄拉了她一下,笑道:“宁姐,你不是我们这行里的所以不知道。如今活在世界上的这些电影大师,有几个敢说自己肯定能和阿巴斯平起平坐的?就是易青自己,他也绝对不敢想象自己能盖过阿巴斯啊!我们当年在学校的时候,已经把他看做是神级人物了。”
孙茹撇了撇嘴,促狭的看着易青道:“他个大木头还想跟阿巴斯老爷叫板,借给他十个胆子吧!当年戛纳的评审们甚至说,世界艺术电影源流起于梅里菲斯。止于阿巴斯——也就是说,人家认为今后都没可能有人能超越阿巴斯地艺术成就了……至于易某人,切,一个商业片导演而已!”
“哈哈哈……”一帮易家班的年轻人看看一脸装出一脸受伤模样的易青,纷纷大笑起来。
自从孙茹上次凭着《爸爸再爱我一次》拿了个戛纳金棕大奖之后,就经常拿这个话题来捉弄挤兑易青。说他是“商业片导演”——这孙大小姐。从当年导演系专业考试开始,一直就在易青的影子下被压低了一头,这下可让她逮着机会扬眉吐气了。
不过事实上,自易青毕业以来,为了实现恩师孙老爷子的遗愿,从中国电影的发展大局考虑,也为了给华星集团积累原始资本并且打开北美市场,他拍摄地一系列作品都是票房效益显著地商业电影。
今天的易青,虽然在国际和国内都享有极高的人气。但是一般人都把他当作商业片导演来看待,这与他当年在学院时的理想,未免有些格格不入,也一直被易青视为平生憾事。
不过现在,随着亚洲影业整体格局的形成。中国电影的改革事业也上了轨道,华星在香港和北美的市场又屡屡奏捷……可以说。易青已经可以卸下自己肩上沉重的担子,做一些自己喜欢做的事了。
就在车上大家拿他取笑地这会儿工夫,一个在他心中酝酿了许久的想法突然就水到渠成的涌到了嘴边。他在大家的一片笑闹声中站了起来,拍了拍手,车厢里立时安静了下来。
“其实,首任泛亚影盟让出去并不是件坏事,”易青笑道:“刚才宣布影盟成员国的章程时,大家也听到了,在联盟里地各国轮流承办一届泛亚影盟的‘电影艺术与泛亚电影联盟学术奖’;这个奖是以各国电影节来承办地,由轮值主席来担任评审召集人,换句话说,轮值主席必须出任评审的这三年,他是不能用自己的作品参加评奖的……懂了吧?虽然咱们没当上主席,但是这第一届的‘电影艺术与泛亚电影联盟学术奖’咱们是非争不可的!”
说到这里,已经有人眼睛发光,特别是易家班已经大半年没有开新戏了,易青这番话鼓动的大家跃跃欲试。
杨娴儿欣喜的道“某些商
业片导演,真是心机太重了!不过还真是,咱们是创始发起国,第一届的影盟艺术学术奖将由我们承办,还有差不多两年时间,足够咱们好好拍部新戏出来,卯足了劲去拿这个一定会永载史册的大奖了!不过……我就担心,两年后西北新影城会不会只有一片盖了一半的土坯子钢筋混凝土骨架子,到时候咱们上哪儿去开咱们的五龙金像奖呢?”
易青笑道:“要对路威和天路集团有信心嘛!大不了第一届到北京去找地方开!不过,路威已经跟我说了,整个工程最核心的部分建筑,在一年半后就可以完工,可以提早使用!这次的工程设计师。是早前在全国甄选延聘的,想必会有惊喜给我们!”
“那些都不重要。最要紧是拍什么和怎么拍,易青你就快说吧!咱们也真是休息的太久了!”依依含笑说道,她最关心地还是拍戏本身,看了看跟自己一向很有默契的易青。她已经在猜测他这次的打算是什么了。
易青微微一笑,抬起头沉吟着想了一想,胸有成竹的道:“刚才我站在台上,代表我们中国和华星集团讲话的时候,看着台下乌压压一片地人群,忽然觉得非常自豪。这么多各国的电影精英,是因为我们的努力和筹划,今天终于能坐在一起共商大事,襄此盛举了。回头看看,我们是怎么一路走过来。克服了种种常人无法克服的困难……”
“……我们创立了自己的公司,巩固了香港电影业,开拓了美国市场,建立了亚洲电影行业的新秩序;学生时代,我们也曾在中日电影节上力挫日本右翼电影家;在香港,为了整合影业黑股份。我们智取新义安;在美国。我们打开市场,确立北美长期合作院线;全世界,没有人敢不买好莱坞的帐,我们的前辈第五代第六代导演们,毕生的精力都用在冲击奥斯卡,获得在美国市场进行资本积累的机会,可是我们不但敢不甩美国佬,而且还否定了一贯以来地中国市场疲软论,确定了自强自立。依靠本国市场,建立亚洲价值圈内的电影大联盟的路线;提出西北新影城计划,在荒凉的西北大地上凭空建起黄金之城,更是改天换地、功在千秋的创举……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一件不是充满传奇、步步精彩?哪一部分挖掘开来,不是有着丰富的戏剧冲突和足以演绎成感人大片地艺术素材?”
几句话说得大家豪情横生。灵感如泉喷涌!特别是孙茹、依依、杨娴儿三人,回想前尘往事,这一路走来地风雨坎坷,悲欣笑泪,不由的悄然泪湿,心神激荡。
“所以,我们要拍,当然就要拍我们自己的故事!”易青激动的道:“就从我们入学当年的电影学院专业考试拍起,拍这一段我们亲身经历的壮美活剧!”
“好!”
大家轰然答应道,人人都是兴奋不已。罗纲大声笑着问道:“那叫什么名字呢?商业片导演易青的幸福生活?还是叫我家导演的后现代生活?”
“去你大爷的,个死胖子!”易青上去踢了他一脚,罗纲笑着躲开了。
易青没再理他,转向大家说道:“我想,电影最大地魅力,是它能用声光画影这些手段,逼真鲜活的还原我们的生活;同时,它又能通过我们的想象和创作,使我们生活中无法实现的可想要表达地,在光影之中得到重组,弥补我们的遗憾,实现我们地梦想……电影使我们相信,即使是我们家旧阁楼后的破楼梯,也能通往睡美人的古堡……所以,要我们来形容电影艺术最大的魅力,除了鲜活之外,还生出了无限的美好,仿佛每一个镜头里,都带着活色生香的梦想,那么的生动逼真,那么的芬美迷人……”
“……所以,这次向电影献礼和致敬的新片,”易青略一思索,慨然道:“它的片名,就叫做《活色生香》吧!”
一片轰然叫好声中,满载着希望与憧憬,满载着对艺术的执着与挚爱的大车,载着众人一路欢快的向着天边驶去!
两年后。
2020年7月1日
苍茫辽阔的西北大地上,一片片争先跳入眼帘的海一般的红树林,在夏日北方的轻风中微微摇曳。
在通往影都的国道高速公路两边,已经星星点点的出现了商铺、旅馆、饭馆。随着西北各地的人口向新兴华星市的逐步迁入,越来越多人看中了这片处女地的无限商机。路威和他的天路集团,优先批给天路文化小城户籍的居民,在这里租店做生意;而西北政府,更是明令当地的银行信用社,要优先处理新兴华星有关的群众贷款。尽快将新城市地经济搞活。
今天马上要在这里召开的第一届中国西北影都电影节、中国电影五龙金像奖,即将迎来八方来客——除了泛亚影盟内的几十个国家,远从欧洲和北美赶来的西方电影商人们更是多方申请,希冀能参观列席这次寻找这个新兴的庞大影业实体合作地
机会
7月1日晚七点。电影节开幕晚会拉开了序幕。
带着两年来精心拍摄的现实主义艺术大片《活色生香》来参加第一届中国电影五龙金像奖暨电影艺术与泛亚电影联盟学术奖的易青、依依、孙茹、杨娴儿、小云、罗纲、何风、李佩佩等人,身穿璀璨鲜艳、高贵典雅的汉服唐装,两两相携着踏上红毯,在全球收看直播的观众的注目之下,缓步走向新兴修建的华星夏宫,
两年前还是刚刚奠基的工地,此时已经平地拔起一座宏伟的宫殿!
为了赶在今天之前修好场地提供给电影节,路威和天路集团将易青提出、杨娴儿参与设计的影都夏宫大礼堂,作为整个庞大工程中核心地核心建筑,首先抢修了过来——两年时间这么大的规模。真不愧是专业人才。
在开幕式正式开始、各国代表入场之前,天路集团在夏宫大礼堂的外间支起了超大的放映荧幕;他们事先将整个西北新影都工程设计蓝图,用电脑作成了一个3D立体动画。让已经到场在礼堂外等待的各个国家的代表,能够先看一看他们地构思,并在依稀之中想象到,十年之后工程全部竣工时。这里足堪轰动世界地盛况。
夜色中。突然大放异彩的放映银幕吸引了站在红毯广场上的所有各国与会来宾与媒体记者的注意力。
银幕上的图象里,从天空中向下俯瞰的镜头,人们渐渐可以看见地面上那一片辉煌宏伟的建筑群——在人们一片赞叹的惊呼声中,西北新影都工程第一次面对媒体,向世人展示了它的全貌。
整个工程,使用地是古代中国大型都城建筑的创意理念,借鉴了中国历史上汉族政权最强大的汉唐宋明四个朝代的宫殿式建筑,整体风格古典而雄浑,大气磅礴。
整个工程蓝图在高空上俯瞰。呈现一个“回”字形分布;外面一圈建筑形成一个大的“口”字结构,套住里面一个由宫殿群组成地小的“口”字结构地建筑群。
在外面的这一圈的这个“口”字,分成四大区域,每个区域,有一处核心建筑群。在相当于长方形的四个点上。也就是外围工程的西北、东北、东南、西南四个位置,分别建起阿房宫、未央宫、大明宫、紫禁城这四座仿古建筑。并围绕这四大建筑建设出一个小型城镇般的居民点。
在中国,由于改革开放初期的缺乏经验、认识不足,大量的古代建筑、古代历史遗迹,被国人在开发建设中毁弃、拆除;可以说时至今日,在中国已经很难找到象罗马、威尼斯、巴黎等那样的世界名城,能使凝聚千年的古代建筑艺术和二十一世纪的现代建筑彼此和谐共存并维护保存完好。
当年2008北京奥运,千辛万苦、举出那么个中不中、西不西、不土不洋的什么鸟巢来,甭管牛皮吹得多响,长眼睛的人都觉得要多难看有多难看,真给中国人丢份。
而由杨娴儿参与设计,天路集团一百多位工程师联合创作的这西北新影都工程,可谓弥补了某些遗憾,填补了某些空白。
无论是易青还是路威,还是杨娴儿,参与决策这项工程的人,紧紧的抓住了“民族文化中国风”的理念,不搞那种浅薄的“与国际接轨”——果然只有民族的才是世界的,最终的结果令全世界惊艳!
四大醒目的主体建筑全部是逼真的仿古风格,而周边的民用建筑和城市基础建设基建,又完全是按照现代城市的规划设计,古朴与时尚、雄浑与清新,两种文化气息和谐融洽在体现在一个城市里,令人不禁啧啧称奇。
阿房宫华美端严,未央宫质朴大气。大明宫盛大宏阔,紫禁城瑰丽辉煌,四大古宫形成矩形阵环立成一个大大的“口”字,蔚为壮观,尽显古雅深厚的民族历史文化积淀。说不尽的大国风仪、强国气象。
在外围地这个大“口”字环绕包围之下,工程核心的那个小“口”字,正是众人目前所处的夏宫。
这片雄伟壮阔的大型宫殿群,全部竣工估计占地超过六万平方米,目前完成的核心部分夏宫大礼堂,是为第一届中国电影五龙金像奖特意赶建出来地,第一次投入使用。
看完了银幕上的介绍,各国来宾在两队身穿华丽丝绸古装的司仪小姐交替引领下,秩序步入礼堂。
一进夏宫礼堂,众人立刻忍不住纷纷点头。发出讶然的赞叹声……
整个大礼堂是一个平面呈六角形的宫殿建筑,高大的穹顶上浮雕着一个巨大的八卦阴阳鱼图形;在大殿一顺的墙壁上,雕刻着从1895由潭鑫培老人主演的中国第一部电影《定军山》开始,到2015易青导演的《双枪老太婆》在美国上映——这一百一十年来地重要的电影作品的剧照浮雕,此外还穿插雕刻了中国第一代到第八代电影人当中的佼佼者的个人半身像。
殿的另一侧,则雕刻着自1840年鸦片战争以来,中国所发生的重大历史事件。从虎门硝烟到香港、澳门、台湾地依次回归,从深重的耻辱灾难到中兴强盛的荣耀,历历在目。
这些浮雕苍虬有力,精美生动,仿佛有生命般,嵌刻在宏伟的大殿内壁上,它们出自国内百位著名雕刻大师和美术学院教授们的手笔,具有极高的艺术价值,令人叹为观止。
依次走进礼堂的来宾和媒体记者。纷纷忍不住走到浮雕前仔细端详,欣赏之余发出各式各样的议论与赞叹;几名日本代表神情复杂的站在纪念南京大屠杀地那座历史浮雕前,低着头不知在喃喃自语着什么。
随着开幕式晚会开始的古钟钟声,司仪引着各国来宾纷纷就座。
主持人宣布晚会开始,在一段大型的中国古典歌舞雅乐表演过后。主持人宣布,请泛亚影盟发起创始人之一、西北新影都投资方代表、著名青年电影家、中国电影家协会会员易青先生为大家致开幕辞。
在全场瞩目与热烈的掌声中。易青整冠束袍,迈着庄重堂皇的步子,在依依、孙茹、杨娴儿、小云热烈而眷恋地注视下,在华星易家班众人信任与的掌声中,一步步向前方那金碧辉煌地舞台走去!
他知道,这个舞台对他而言,既是一个阶段的结束,更是一个伟大的、传奇式的开始!
那些逝去的岁月,流淌过豪迈的激情的青春,那些为了梦想和荣耀奋战过的日日夜夜,那些成就了今日辉煌的最最亲爱的师长、爱人、朋友们……一幕幕刻骨铭心的旧日往事,忽然纷纷浮现在脑海之中,感怀的思绪与沸腾的热血,瞬间模糊了他的眼睛……
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该用怎样的言辞来表达,为了迎接这个庄严的时刻,他和他的中国电影人同伴们,付出了多少心血和怎样的努力。
他只知道、他多想站在全世界最高的地方,用最洪亮的声音高喊——
大亦哉,巍巍中华!有服章之美曰华,有礼仪之大曰夏!
伟哉我英雄中国,与天不老,壮哉我中国英雄,与国流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