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 海市斗富
楚离一身墨绿锦袍,轻摇折扇,少了几分帝王的压迫雍容,倒多了点清爽的风流潇洒。他右手半握着拳,放在嘴边轻笑一声,走上前来,说道:“西北战事不紧,燕回龟缩不出,朕先走一步,大军随后会6续撤离。”
青夏眉梢一挑,说道:“战事这样草草了结,恐怕于军心不利,你不回盛都坐镇,却跑来海市,不怕出事吗?”
乐松等人顿时打开书房的门,楚离面色微微有些尴尬,清咳一声,说道:“无妨,大军回撤还有半个多月的时间,到时候朕可以随军一同返回盛都。”
“这么说,你此次来是秘密私往,外人并不知晓了?”
楚离点头道:“正是。”
“你们都听到了,”青夏转过头去,对着乐松宋杨等人沉声说道:“马上调黑衣卫严密看守都督府,再也不能像今日这般让人随意进出。就说昨夜府中有贼人偷窃,调总城兵马司的外三营军队守在外面,里面的侍婢下人通通放出去,只留我们自己的人,经常出府的下人也要严密盘查,厨房那里派人盯着,不要出了岔子。对了,马上去西城门,销毁进城记录,一点蛛丝马迹都不要留下。”
楚离笑道:“青夏,不至于这样吧,我一路行踪隐秘,营中还有徐权统筹,不会有事。”
青夏摇头道:“小心驶得万年船,如今楚军在外,海市齐楚兵将三一比例,你在外还可以牵制他们,一旦你来此的消息被传出去,我们怎能保证有人会不起异心?你忘了,齐安还没有抓住,他这个人心机深沉,不得不防。”
楚离点头轻笑,说道:“那随你吧,乐松,你准备一下,朕乏了,要先睡上一觉。”
“是,属下这就去准备。”
青夏见乐松急忙的跑了去,连忙跟在后面叫道:“你等等,我和你一起去。”说着,就追上前去和他并肩,边走边说道:“房间就安排在东侧间,这里离书房近,很少有人走动,安排瑾瑜伺候,其他人不得接近,叫厨房做一桌清淡的小菜,不要张扬,收起你那满脸的喜色,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成亲,这么压不住事……”
楚离站在八月刺眼的阳光底下,一身锦绣长袍,越显得俊朗出尘,看着青夏絮絮叨叨和乐松走远了的背影,他突然觉得多日以来的奔波顿时不翼而飞,似乎直到此刻,西北的刺骨寒风才从他的体内逸散,真真的感觉到了东南沿海的温暖春光。
“还是东南的风水好啊!”楚离突然没头没脑的对着一旁的宋杨说道。
宋杨是青夏一手提拔起来的人,为人稳重,心思细密,可是此刻听到楚离的话仍旧一愣,连忙沉声说道:“是,八月桂枝,十月荷塘,最是风景秀丽宜人。”
楚离看了他一眼,突然哈哈一笑,转身就走入了书房之中。
正午时分,淡马锡的使者突然有急事,派人火急火燎的来找青夏,青夏还没来得及和楚离打声招呼,就急忙出门。到了外宾馆,原来不过是一些文件上的通商小事,这位淡马锡的华人使者很是狡猾,精通中国为人处世之道,他们商贸立国,深知华夏开海禁对他们的巨大影响,是以对青夏十分礼遇,总是想方设法的和青夏亲近。一顿饭吃下来,竟然天色已晚,青夏顾念着楚离还在府中,诸多大小事情需要安排,就婉拒了淡马锡的使者同游青楼的邀请,快马加鞭的赶回府中。
一路直奔东侧间,经过书房突见里面灯火通明,青夏一愣,伸手推开房门,就见楚离一身白色轻衫,独自埋在她往日的书案上,听到声音抬起头来,对她淡淡一笑,说道:“你回来了。”
一瞬间,青夏甚至有了一丝的错觉,她微微的愣住,过了好一阵子,才皱着眉说道:“外面为什么没有侍卫守着?你身为南楚帝君,身处虎狼之**,怎么能这么大意?”
楚离不以为然的说道:“青都督出门陪人喝花酒,府中除了下人就是侍婢,一个书房却搞那么多人守着,不是明显告诉别人这里有问题吗?”
青夏话音一滞,想了想不服气的说道:“那也该设几个暗哨,怎么可以这样随便,我去找乐松那小子算账。”
说罢转身就要出门,就听楚离说道:“算了,明天再说吧。刚才东方礼的孙女又来了,守着大门要等你回来,乐松好说歹说才把她送回去,现在还没回来。”
提到这个东方玉儿,青夏一个头顿时两个大,之前喝了不少酒,酒气上涌加上心绪烦乱,一张脸孔顿时红了起来。她拉过一只椅子坐在上面,秀眉紧锁,握紧了拳头,很认真的说道:“我要想个办法把东方礼的家眷支出海市,他这个孙女,实在叫人吃不消,我情愿上战场,也不愿意面对一个成天对我抛媚眼的女人。”
楚离正在喝茶,闻言差点将一口茶喷出来,眼神在青夏一身官袍上打了个转,见她烦恼的用手揪领子顺气,不由得放下手中的文件,靠在椅背上,不无调侃的说道:“你穿上这身衣服,也的确是俊秀潇洒,难怪海市往前少女要对你倾心。用不用朕慈悲,为你指一门好亲事?”
青夏斜着眼睛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站起身来走到他身边,狠狠的推在他的肩膀上,说道:“起来,别占着我的地方,我还有正事要做,没工夫跟你扯皮。”
楚离巍然不动,说道:“算了,我睡了一下午,要做的事情就交给我来做,你先去睡吧。”
青夏略略一扬眉,说道:“你会?”
楚离一怒,眉头紧紧皱起,看着青夏俊秀的脸孔,说道:“你瞧不起我?”
青夏摇了摇头,笑道:“不敢,能者多劳,那你继续吧,我不打扰了。”说罢,就退出了房门。
不一会,就听到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响起,青夏的声音轻轻的吩咐道:“都打起精神,眼睛睁大点。”
楚离嘴角牵起淡淡一笑,低头处理案上的文件,面庞竟是少见的柔和。
青夏向来浅眠,半夜的时候屋外一声猫叫登时将她惊醒,睁开眼睛,只见屋外竟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雨丝飘荡,打在屋外种植的几株芭蕉上,有清新的香气回荡在空气之中。
东南的天气总是这样,夜里多雨,也会有些凉意,开着窗户睡觉很容易生病。瑾瑜前阵子就大病了一场,直到现在也没有好利索,这都督府内院人少,伺候的人也不便深夜走动,竟就这样敞着窗户无人问津。
青夏披上一件月白轻衫,穿上室内的绣鞋,走到窗子前,深深的吸了口气,所有的困意不翼而飞。突然想起楚离的东侧间更是偏僻,连上夜的下人都不敢经过,就关上窗子,打开房门走出去。
撑开一把青面油伞,上面的侍女工笔画画的十分精致,青夏一身白衫,虽是男子的样式,可是此刻长披散,肩颈修长,瘦肩秀足,活脱就是一名清秀女子,穿着男子长袍,倒是别样增添了几分韵味。一路来到东侧间,路上不见半个人影,守夜的侍卫早已经退出了院子,房门外孤零零的没有一个人,清秀早就知道他必会如此,也不生气。缓缓的推开房门,悄无声息的走了进去。
楚离睡觉的时候,旁边必须有灯火,否则就睡不着。这是年幼时养下的习惯,虽然如今已经不惧怕黑夜,但是这个习惯却一直保留了下来。
西北角的一处宫灯燃着,光线十分昏暗,但是也能看到室内的大致摆设,再加上窗外的冷月清辉,竟显得屋子里十分明亮,楚离侧卧在床榻上,身上只盖了一条薄薄的锦缎被褥,墨散在身后,穿着白色的袍子,露出被外的领口处隐隐可见绣着金边的隐游盘龙。他几日奔波,虽说晌午曾歇了一阵,但是此刻一觉睡下,竟是这般的死,连她进来也没有听见。
丝履踏在地上,半点声音都没有,青夏衣袍未动,悄无声息的走上前去,只见窗子果然敞着,床前的一只书案上放着几本书,已经被外面的雨丝淋湿。青夏伸出一双雪白的手,将窗子悄然关上,月光透过窗子照射进来,恰巧照在书案上,青夏眼睛轻轻一扫,只见一本被淋湿的书卷里,有几张夹在里面的白纸稍稍露了出来。她眉头轻轻一皱,抽出白纸,只略略扫了一眼,现竟是自己半个月前寄给他的书信。
屋子里渐渐暖了起来,百合香由沉水香、丁子香、桂枝香等二十多种香料做成,以金箔细磨,以醇酒浸泡,以百蜜、椴蜜混合,最后于清晨荷花池畔风干,加以百合花粉,细细研磨而成。是安眠的好香,青夏缓缓的嗅着,竟也生出了无力的困倦。她缓缓的步出中厅,拉开房门,一袭白袍缓缓的融入浓浓的夜色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屋外的雨丝突然渐渐的停了,原本睡在床榻上的男子不知什么时候醒了,站在温热飘香的大鼎旁,然后顺着那微微沾染水汽的地毯走到门旁,拉开,咕噜一声,一物倒在地上,楚离低头捡起,只见却是一只淡青色的侍女油伞,伞面冰凉,还在向下微微的滴着雨水。
雨夜清冷,月光凄迷,这样的夜晚,正是东南八月适合安眠的最好时节。
太常池是海市的一大奇观,海市临海,众人天天见到大海,已经没什么稀奇。但是太常池却是一处淡水湖泊,泉眼开在沧浪山上,昔日东齐皇室的太庙就建在泉口处,是以冠名为天府之水,寻常百姓不得靠近。
如今东齐皇室灰飞烟灭,这个皇家禁地一般看守的太常池自然就成了平民游憩的好去处。只见满湖之上,满满都是盛开的荷花,十里荷塘,弥散着一种盛开到极致近乎颓败的靡靡香甜。毕竟已经接近九月,想必已经是最后一池莲藕,青夏一身碧绿长衫,手指莹白剔透,穿过碧绿的湖水,掬起一只白藕。微微抬起头来,只见楚离一身湖色长袍,站在船头之上,衣衫飘飘,卓尔不群,十里风荷摇曳于烟水之间,丝丝柳绦招摇于和风之上,竟都不比他的款款衣袖、脉脉青衫。
“少爷,前面荷叶太盛,咱们的大船进不去了。”乐松穿着一身蓝色的长袍,扮作家人的模样,竟也有几分说不出的潇洒。
楚离闻言点了点头,回头淡笑说道:“难得有好兴致,大家分上小船,各自尽兴,也讨讨这水母节的喜庆。”
众人应了声,宋杨招呼后面的小船跟上,吩咐了一下众人的位置,将楚离的船只护在中间,不远不近的跟着。这种小船只能容下两个人,相对而坐,一同摇橹,中间是一只青木小几,瑾瑜在小几下放置了一只食盒,作为腹饿的茶点。
青夏和楚离共撑一船,船公在身后用力一送,小船就忽悠悠的滑进了一池碧水之中,只见这湖水艳丽如流光丝绸,随着小船的前行,荡起华美柔和的微波,远处的阁楼##都掩映在满池的风雾之中,四周满满的都是荷花,偶尔还有一丛一丛高高的芦苇,将两人包围在其间。青夏坐在船头,需要轻轻的用手拨开荷叶,小船才能继续前行。楚离摇着橹,动作很笨,但是已经勉强不再在原地划圈子,可以徐徐前行了。
“想什么呢?”湖绿长袍的男子突然开口说道,声音清朗,竟没有丝毫的低沉和阴郁。
青夏回过头来,看着他修长的身影倒映在粼粼的波光之中,萧萧肃肃,如风中松叶,淡淡一笑,说道:“我在想,你这次冒险跑到海市,究竟有什么要紧的正事,不会只是要陪着我们这些人过这所谓的水母节吧。”
楚离一笑,笑容爽朗,眼眸若星,温和的说道:“那你不妨来猜一猜。”
青夏淡笑转过头去,兰舟凌波,波光粼粼,缓缓划进荷花深处,清风迎面徐来,偶有鲜红的锦鲤跃出水面,在碧湖上溅起朵朵涟漪。青夏打开精致的食盒,声音带着一丝不真切的飘渺,缓缓说道:“在这样的湖光山色之中,真是不想说那些煞风景的杀伐之事,只可惜,你这人最大的喜好就是坏人心情。”
小船下的夹层里被人注了冰,清凉舒服,远不像刺目的阳光那般炙热。楚离穿着轻袍缓带,放下摇橹,任小舟在湖面上摇曳,随意的靠在小舟上,接过青夏递过来的冰镇哈密瓜,吃了一口说道:“我这次是悄悄回来,公开身份是盛都的海盐商人,通关文件都没有问题,不会露出马脚,你大可放心。”
青夏秀眉微皱,担忧的说道:“你到底回来做什么?西边的战事如何?你这样走了,那边由谁主事?可靠的住吗?”
楚离擦了把手,说道:“我这也是兵行险招,燕回的回防滴水不漏,莫昭南龟缩不出,想要打通关节,就只有从别处着手,只要他以为我还在西川边境,就有利可图。否则,此次北伐就会无疾而终,若让燕回在西川站住脚,将会更加棘手。”
青夏眉头一皱,面色登时阴沉了下来,叹息道:“你不会是真的打算从华容小道传到西川的后方去吧?”
楚离一笑,说道:“聪明。”
“不行!”青夏顿时摇了摇头,斩钉截铁的说道:“你这样做简直是儿戏,我坚决不同意。”
“为什么?”楚离沉声说道:“你的三千兵马都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在北地成事,难道换了我就不行?
青夏叹了口气,苦口婆心的说道:“三千兵马人数少,而且全都是骑兵,机动灵活性强,而且他们不带补给,没有民夫没有后续车队的拖累。你可以吗?三千兵马往关外一丢那就是往大海里扔颗石头,连个水花都击不起来,你能带着几千人马开玩笑一样的就去攻打西川的燕门关吗?你不行,你最起码得带着五万人马,还得在南部边境的配合下,统筹好攻击时间,在西川毫无防备之下两方钳制方有那么一点成事的可能。但是五万兵马可以不带补给,不带粮草吗?不可以,两个民夫养一个士兵,一匹驮马养两个士兵,这样算起来你就需要最少十万个农夫为你往关外背运粮草,或者置办三万匹驮马。然而如今天气炎热,稍不注意就会有瘟疫的生,驮马相隔太近,互相传染,还没到北地就会先死一半。就算你成功避开了敌人的眼线,带多少粮草?路上又会坏掉多少?这些你都算过吗?”
楚离面色阴沉,缓缓摇头道:“我不打算带着驮队民夫,每个士兵自己带着十日的干粮,即可出征。”
“你这简直是自寻死路!”青夏面色通红,突然激动起来,沉声叫道:“黄彪他们可以烧杀抢掠,那是因为初春北地气候寒冷且有存粮,并且都是老弱妇孺容易对付,兼且因为他们人数少需要的粮草也不多。可是你呢?你有五万大军,在盛夏耕种时期出兵草原,匈奴人前阵子被我们吓得全都回了家。你要去送死吗?除非你先杀了我,然后踩着我的尸体去!”
楚离眉头一皱,沉声说道:“青夏,你冷静一点,我不是鲁莽的匹夫之勇,我之所以做这个决定,就绝对有把握。”
“有几分把握?”青夏突然凝眉说道:“九分?一分?还是三两分?”
楚离缓缓吸了口气,说道:“不瞒你说,我只有四分把握。”
“四分?”青夏的声音顿时尖锐了起来,她眉头紧锁,紧紧的盯着楚离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道:“只有四分的把握你就要冒险把自己的姓名也搭上去?万一消息走漏了怎么办?万一十日攻不下燕门关怎么办?万一匈奴人将华容小道堵死,你们回不来了怎么办?这些事情你到底有没有考虑过?你现在是南楚大皇,手握天下一半兵马大权,不是一无所有背水一战破釜沉舟的流浪汉。你何必将自己至于这样没有后路的险境?何必这般急功近利不能等待?只要三年的时间,我们展远洋通商,就可以在经济上制裁西川,就可以不战而屈人之兵的逼他们走上绝路,你何苦要在这个时候铤而走险?难道你连三年的时间都等不了吗?”
碧波滔滔,远处竟有几只白鹭起落,楚离缓缓的摇了摇头,说道:“青夏,你不必劝我,我意已决,此战必不可免。再过三日,南疆边军就会秘密潜入东南,我要你给他们大开方便之门,消灭所有##的记录。我必须神不知鬼不觉的插到燕回后方,将他的退路堵死,不然北伐将会耗时绵长,也许终我一生,也无力完成。”
青夏缓缓抿起嘴角,过了许久,点了点头说道:“好,我不拦着你,但是有一件事你要依我。”
“什么事?”
“换我去。”
楚离眉梢一挑,沉声说道:“不行。”
青夏平静的看着他,缓缓说道:“楚离,南楚有这么多人,你有无数的大将,为什么每一战你都要亲力亲为,你是信不过他们,还是太过于相信你自己?”
“你不明白,”楚离沉声说道:“深入匈奴腹地,非一般人能够接受,有我在,士兵就会赴死效命,即便有波折磨难,也会勉强忍受。但是若是换别人带兵,一来他们未必有这个本事,而来也不能使将士信服。此事非同小可,最重要的就是士兵的士气,所以,我非去不可。”
青夏缓缓叹了口气,只觉得绵绵的无力袭上心头目光悠悠的望着飘渺的湖水,淡淡的说道:“楚离,我不希望你去,也不同意你去,这一行有太多我无法控制的变数和危险,我真害怕万一你出了事,我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却救不了你。”
楚离微微动容,眼眸漆黑,暗藏神采,方向开口,突然船身似乎碰下了什么,一阵摇晃,两人身子一歪,楚离一把抓住了青夏的手,摇动摇橹,过了一会,方才平静下来。
青夏身子微微前倾,被楚离抓住了手,微微抬起头来,眼眸如水,静静的看着他,说道:“楚离,我不阻止你,也不拦着你,但是你若是真的要去,就带着我。我多年在大漠上游荡,对于沙漠和草原很是了解。东南海禁之事已经上了轨道,已经不再需要我了。或许,我跟在你身边,遇到什么事情,可以帮得上忙。”
楚离眉头一皱,抓紧了青夏的手,嗓音略略带着几分沙哑,轻声叫道:“青夏……”
“不然,你就放我走。”青夏看着楚离,缓缓说道:“我这一生,可以为你充当士卒先锋,可以为你幕后筹谋,可以为了保住你而舍弃性命。如若不然,你就放我离去,让我继续去找他,直到我年华老去再也走不动的那一天。我宁愿刺穿双耳毒瞎眼睛,死在寻找之炎的路上,也不愿意看到听到你失败出事的消息。”
“不!”楚离突然沉声说道,紧紧的握住青夏的手,举至胸前,双眉紧锁,周身上下的王者之气顿时逸散开来。
“既然如此,”女子的眼睛突然明亮的好似皎皎星辰,狡黠如猫,嘴角轻扯,一字一顿的说道:“就如我所愿,让我#行。”
傍晚的时候,青夏等人在醉风楼吃饭,这里的锦鲤堪称当地一绝,几人包了二楼一处临水的北厅,乐松宋杨等人不敢与皇帝同桌,都在偏厅里用餐。偌大的桌子只有青夏和楚离两人,一边喝着花茶,一边等着上菜。
这时,一阵醇香突然遥遥的飘了上来,青夏鼻子最灵,探出头去,只见东方浅水湾处彩灯高挂,天还没黑,就已是一片姹紫嫣红的锦绣之色。正好小二进来上菜,宋杨和乐松等见有外人进来都跟进来护驾,青夏也不避讳,一把拉住小二说道:“小二哥,那边是在干什么?怎么这么热闹?”
这店小二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而皮白白的,倒有几分俊秀,见了青夏笑道:“这位公子是外地人吧,这是咱们海市一年一度的斗富日啊。”
“斗富?”青夏眉梢一挑,感兴趣的说道:“何为斗富?”
“沿海多大族,豪门望族无数,每年的水母节都是各家财神斗富的日子,那边的是陶家的陶世杰老爷,今年起的名目叫做醉鲤,从早上开始往这太常池里倒三十年雕花陈酿,已经忙活了一整天了。公子今日有口福了,不但能吃到有名的红烧锦鲤,还能尝到陶老爷家的陈酿家酒。”
青夏噗哧一笑,转头对楚离说道:“这个风俗倒是有趣,只是太浪费了,早就听说东南大族财大气粗,果然不同凡响。”
店小二接话道:“这才哪到哪啊,每年先出场的,都不是什么真正的大户,这位陶老爷去年根本没有参与的机会。公子稍等片刻,等到海城三彩来了,这才叫真的财大气粗。”
“海城三彩?”
“琉璃彩夏邑船王夏轻候,白银彩海盐大户柳眉双,黄金彩天子管家金少凰,并称为海城三彩。”
楚离眉梢一扬,说道:“天子管家?什么意思?”
店小二见楚离气度不凡,更是舌灿莲花,说道:“夏家和柳家,就如谚语上所说,一个以船舶起家,一个做海盐生意。但是金少凰公子,确实富甲天下,商通四海,车马、渔船、海盐、粮食、医药、丝绸、钱庄、客栈、酒楼数不胜数。就连西方沙漠上的西域诸国,海上朝鲜琉球等地,都有金家的钱庄生意,当年大旱的时候,东齐皇帝都要亲自向金家借粮才能度过灾年。远洋的商人们第一站不是去官府,而是要买通金家的门房管家,一旦金公子能跟他们做生意,那就定会满载而归了。”
青夏一惊,不可置信的说道:“你的意思是,在洋人眼里,以前东齐的官员还比不上这金少凰家的一个管家门房?”
“何止是从前,”店小二越说越开心,八卦的说道:“就算是现在,金家也是东南的粮仓和#神。皇帝费劲巴拉的攒那点粮草国库,据说连金家的偏厢都装不满呐。”
青夏扭头一看,眼见楚离面色不善,连忙对小二说道:“行了,没你的事了,下去吧。”
小二答应一声,就退了下去。
楚离突然轻笑一声,修长的手指端起桌上的酒杯,在鼻子前晃一晃,并不喝,声音淡淡的说道:“天子管家,富可敌国,我倒要见一见这个金少凰了。”
青夏点头道:“这些人也实在胡闹,搞什么斗富,##的百姓那里饭都吃不上了,他们还有闲心在这喂鱼喝酒。楚离,我支持你抢他们的钱,抄他们的家,哼哼,在朝鲜琉球都有生意,我倒要看看有没有那么夸张。”
正说着,突然外面嘭的一声,烟火漫天,明烁闪烁,青夏几人凑到窗前,就听外面的百姓喊道:“流觞卢老爷赏金叶子啦!”
抬头看天,只见夹杂在烟火之中的,竟是漫天飘飘洒洒的黄金金箔,飘飘散散的漫空飞舞。下面的百姓争相仰望,都做好了抢金箔的准备。
青夏人在二楼,连忙也伸出手去,一只金光灿灿的金叶子顿时被她抓在手里。女子兴奋的高呼一声,回过头来摇头晃脑的问道:“这个叫什么名目?”
乐松一摊手,说道:“天女散花?”
青夏大笑道:“错啦,这叫天堂有路他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本大人正愁不知该拿哪家大户开刀,他们倒送上门来了。”
说罢,一下跳起来,拉着楚离说道:“楚离,饭不吃了,咱们出去看看到底是哪家这么财大气粗,好好的记录下来,明天本大人要去登门打劫。这群吃饱了撑的没事干的混蛋,既然这么有钱,就给九州大一统出点力,一人先给我出一万两救急,走走。”
楚离眉头紧皱,被青夏拉起身来,不情愿的说道:“青夏,我饿了。”
青夏不由分说的拉着他,大声说道:“回去再吃,你是皇帝啊,怎么能就想着吃饭。快点,赶紧去教训你那些不听话的子民,抢钱,我最拿手了。”
一群人浩浩荡荡的走出酒楼,谁知刚走出酒楼大门,一脚踩在地上,就觉得脚下丝滑,低头一看,竟然整条街都被铺满了锦绣彩云图腾的青锦彩缎。
远处高#之上,一名中年男子大笑说道:“宋氏宋华轩宋少爷献锦三十里,直通荣华宫,名目为:青云之上”
青夏顿时咂舌,三十里,众人只见青夏以敬畏的目光望着站在高台上得意洋洋的那名大凯子,一双眼睛连转了三十圈,不知道已经酝酿出了多少夺人钱财的锦囊妙计。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楚离,这一次,咱们真不能手下留情了。”
楚离淡淡一笑,站在青夏身旁,一身湖色长袍随风猎猎翻飞,竟是说不出的俊逸潇洒。
彩灯高燃,人声鼎沸,海市旧都一年一度的斗富大会舞锣开始,富丽堂皇的开场之后,游戏的正主缓缓而来。
第一百六十七章 五谷丰登
彩灯高燃,火树银花。东南大户宣华世家的家主别出心裁,和宋氏宋华轩少爷交相呼应,聘请东南三百名世家才子,一同在那三十里“青云直上”上挥毫作画。
上品的朱丹徽墨、豆蔻金粉,有细若丝蕊的细小狼毫,更有两人方能使得的五尺金笔,接到两旁人声鼎沸,巨鼎明香,更有身穿丝绸彩袖的少女手端玉杯,不时的为作画的少年俊杰们献上美酒。三十里的锦绣青缎之上,俊朗才子们活跃其上,饮酒题诗,挥毫泼墨,姿态潇洒不羁,风流放荡,尽显盛世奢华之气度。
青夏不免看的有些目瞪口呆,这宣华世家出手,果然非同凡响。不同于之前的醉鲤撇金,档次上更上一步,倒别添了几分难得的书卷意境。
宣华世家的大名,青夏已不是第一次听见了。八年前,宣华世家还不过是东齐的一户小族,家中人丁不满百,只能算是一方富庶。谁知,那一任的家主却买下了一个姿容无双的女子,引得当时还是西川右边军都尉的燕回心痒难耐,冒天下之大不韪的潜入宣府,男扮女装两月,最后在东齐举国之力的追杀下带着那名舞姬和宣家家主的两名小妾私奔回西川,就此,成就了大6的第一风流浪荡子之名,也让东齐宣华名声大噪。
眼见这宣华世家就有如此大的规模,青夏不由得也开始对那所谓的海城三彩有所期待了。这时,忽听耳旁有人冷冷一哼,声音很是冷冽,带着淡淡的怒气和不屑。青夏抬起头来,只见楚离一身湖色长袍,墨拢于身后,剑目星目,身材挺拔,一张脸孔看不出喜怒,只是那双眼睛却漆黑一片,微微半眯着看向场中,隐隐有丝丝凌厉的锋芒闪动。
青夏微微叹了口气,先不说这东南刚刚亡国,东齐皇室灰飞烟灭,齐军大败于楚。就说前阵子沿海多个郡县遭受台风袭扰,粮食大涝,百姓流离失所死伤无数。然而这些世家大族却仍旧是穷奢极欲、歌舞升平,将财富用在不该用的地方,东齐皇室纵容这些人在眼前胡闹了这么多年,也难怪他们会这般轻易的亡国。白白占据了大好江山却不知利用,终于游戏嬉戏,怎会有不败落之理?如今这些人成了楚离的子民,他们的日子,也不会太好过了吧。想到这里,不由的淡淡的摇了摇头。
“夜里灯火昏暗,夏轻侯老爷献蜡三百根,以作引火之薪。
高台上突然一声呼喝,所有的百姓不免微嘲一声。以蜡为薪已经被东齐斗富的商人们用过多少代了,既无新意,也并不耗费多少,夏轻侯老爷是东齐三大财阀之一,此次出手,也实在是小气了些。
就在这时,忽听身后一阵齐刷刷的惊呼,青夏和楚离挤在人群之中,顿时回过头去。只见偌大的闹市之上,竟赫然有八只身躯庞大的海龟声势浩大的缓缓爬来,每一只海龟的背上均坐有一名男子,或老迈或年轻,一色青衣小褂,似是驯兽之人,龟背上驮着高耸的蜡烛,每一根竟都有两层楼高,足足有七八米,烛火摇曳,光芒闪动,气势惊人。
今晚的惊悚委实太多,青夏看着那八只象龟,也不得不感叹东南沿海大族的阔绰。此龟在现代已经濒临灭绝,当初在非洲原始丛林的一个部落里她曾有幸见过一次,此龟又名象龟,和印度等地的象龟虽是同宗,但却并不是一个品种。此龟寿命的确可达千年,身躯庞大者可以形如现代的卡车,并且,它们还可以让自己行进长达数年的睡眠,不吃不动,呼吸都时断时续,心脏可跳可停,身体的所有机能都暂时停止,包括疾病的蔓延和生命的衰老。
军情11处的上校黄敏悦曾是她的闺中密友,两人在军校学习时曾是同一个班级的同学,后来青夏被行动Q处调走,黄敏悦也被11处抽调,各自展方向不同,但是感情一直很好。两人同属国家机密组织,有些话,黄敏悦也就多少透漏给她了一点。
非洲的一处部落里拥有象龟的消息当年在各国掀起了一阵不小的风浪,各国表面上不声张,私底下却派出了精锐的间谍和特工前往,想要将那个浑身是秘密的大龟据为己有。青夏和八个战友一起出生入死,三个多月最后只抢夺了巨龟的一些毛和粪便,虽然战绩如此可怜,但是也足以让其他国家的特工为之侧目,为了护送这等天下之最为珍贵的粪便回国,着实费了一把劲。至于后来11处对于长生不老的研究到了什么程度,她就不得而知了。
没想到今日在这里竟然又能见到这珍贵的大龟,还一次就有八只,实在是让当年那一拿粪便当做是宝的青夏头脑晕眩。然后,这股激动劲还没过去,夏轻侯的三百根蜡烛就被人摆上了长街的两侧,青夏注目过去,只见那三百根蜡烛竟然全部都是蜡人,仿造人形造好,有身材姣好的女子,有俊逸潇洒的书生,又白须鹤的夫子,有顽皮嬉笑的孩童。各个都穿着绫罗绸缎,或手拿书卷,或提壶饮酒,或青扇遮面,一个个惟妙惟肖,恍若真人。
百姓们一个个都看呆了眼,突然只听夏府家丁一声令下,长街两旁的下人们齐齐引火于蜡人之上。刹那间,心疼声,惋惜声不绝于耳。只见三百座蜡人齐齐呼啦一声高燃,广场中央八只象龟镇守。长街更加灯火通明,喝彩声不断。
高台之上的中年男子笑道:“朱夫子给夏老爷这一出添了一个名目,就叫万民拾柴。”
青夏一听,撇嘴一笑,半仰着头对楚离说道:“万民拾柴火焰高,他们这是在卖朝廷脸面呢。”
楚离高深莫测的一笑,也不说话。这时,突然身旁几名男子大喝一声,一把就推在青夏身上,挤上前来。青夏一时不防,竟被他们推得一个踉跄,楚离眉头顿时皱紧,手疾眼快一把将青夏拦在怀里,转过头,怒目而视。乐松宋扬等人见主子被人推攘,那还了得,纷纷上前横在青夏楚离两人身前,眼睛通红,一副要找人打架的模样。
“这位公子,实在不好意思,我的家丁不懂规矩,冒犯了。”清俊的声音突然响起,青夏扭头看去,只见却是一名紫衣华服的男子,长相颇为俊秀,只是口中虽然道着歉,那表情语气可没一点道歉的意思。楚离见了更怒,双眼一眯,眉梢一挑,就要上前。
青夏一把拉住他,转头说道:“不妨事,这位公子请便。”
那人嘲笑的看了楚离一眼,转身就带着下人大摇大摆的走上前去。
楚离双目阴沉,一双眼睛几乎能喷出火来,青夏却是忍俊不禁,踮起脚来趴在他的耳边说道:“我说皇帝陛下,你难不成要在这里和这些凡夫俗子动手打上一架?我倒是乐见其成,若是你打一架后被抓到五成兵马司去,行踪暴露,我也不用跟着你万里迢迢的去北地草原受苦了。”
楚离听了转过头来,眉梢一挑,淡淡的哼道:“你想得美。”
青夏嘿嘿一笑,啪的一声打开扇子,偏巧旁边有一棵大树。女子一身男子长袍,靠在树干上,一边摇着扇子,一边笑吟吟的说道:“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花。这些人心中全无家国概念,更无一人顾念前朝,你看了,该高兴才是啊。”
楚离知道她是在变着法的逗自己开心,也实在觉得自己这气生的有些无聊,不由得轻笑一声,转过头去,也不看她偷笑的脸孔。
这时,忽听太常池边呼号声起,众人扭头望去,却是岸上上百个船夫在齐声吆喝,一艘二十余丈长的海船,硬生生被这群大汉在这小小的太常池里拉动来来。只见船头之上,一名一身红衣的劲装女子昂立在上面,气质凌厉,眉眼如霜,端的是娇俏妩媚,又内含锋芒。一旁的市井小民们顿时呼号喊道:“是红娘子柳眉双,白银彩来了。”
太常池距海市最远的港口不过只隔了一道沧浪山,水少又浅,停泊些花船尚可,徒然开进这么大的一艘船来,顿时吃力。若不是那些大汉拼死拉着,想必这大船必定要沉下去。然而,就在这时,一众拉船的船夫却突然同时松手,只听呼啦一声巨响,竟达湖水尽数扬起,呼啸声如同万马奔腾一般,掀起巨大的白浪。两岸的百姓齐齐惊呼,生怕这湖水漫出来淹没两岸的房屋。青夏眼尖,眉头一皱,只听沧浪山方向乱世排空,轰隆巨响,仿佛有什么炸裂开来,漫天的湖水顿时仿佛找到了方向一般,齐齐奔腾而去。
青夏大吃一惊,心中却是一喜,周围不知就里的百姓全都如临大敌不知所谓,她却笑着对楚离说道:“这位红娘子倒是会做人,她将沧浪山底下打通了,从此以后,这太常池就是另一处泊船港口,兼且有沧浪山水闸,再也不怕外面的肆虐台风了。”
楚离闻言却稍稍皱起了眉头,打通沧浪山是多大的手笔,黑衣卫竟然没有得到半点风声,可见南楚的士兵在东南沿海仍旧没有扎下根来,对于这些豪门望族掌握不够。
海城三彩已现其二,下一个出场的就是那位天子管家金少凰金公子了,青夏在左顾右盼,却没听见半点响动,不由得大皱起眉,不知又有什么花样。
这时,一声熟悉的朗笑声突然传来,青夏抬起头来,只见东方礼一身官袍,站在高台之上,长须白,气度雍容,笑呵呵的说道:“金公子今年献宝于此,只是这到底是个什么名目,就连本官都不得而知了,还是请金公子自己来解谜吧。”
话音刚落,丝丝飘渺清脆的笛声登时响起,丝丝缕缕,如同早春三月的抽条柳丝划过碧绿湖水,虽只是声音,就有润人心肺的悠扬之感。青夏扭头望去,只见远远的太常湖上,一直青色画舫缓缓靠近,画舫之上,两名童子站立一旁,一吹笛,一弄琴,衣袋飘飘,迎风而立,倒似谪仙一般飘逸出尘。船尾处,是四名青衣船娘,人人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眉弯眼俏,粉面桃腮,赤足如雪,素白的手撑着槁,渐渐的向岸边靠来。
画舫的中央,横着一道帘子,一眼就可看出是上好的青纱,层层叠叠,轻若云雾,但却看不真切。青纱地下挂着几串清脆的铃铛,微风拂过,铃声阵阵,清脆悦耳。倒让人不免猜测。这样画一般的景色之后,会是怎样的人物了。
青夏看的十分认真,见这人来的这边飘渺潇洒,不觉有些好奇。一旁的楚离冷眼旁观,心中登时升起一团怒火,突然冷哼一声,沉声说道:“故弄玄虚,装腔作势,也只能骗骗无知妇人。”
青夏闻言回过头来,见楚离微微昂头,一幅不屑一顾的样子,突然噗嗤一笑,也不反驳,就转过头去继续瞧热闹。
楚离这边登时满心不是滋味,本以为她听了就会回头跟自己吵上一架,最起码也会拌几句嘴,谁想到会是这样的表情。南楚大皇脸色黑,突然有些不服气的想到,我若是也想弄景,一定比这家伙来的有气势的多,他再怎么张狂,也不过是个天子管家而已。
这时,一只小船突然划到中央,一名青衣小童走到画舫中,似乎被里面的交代额几句,就上了小船。小船船快,很快靠岸,那青衣小童面庞白皙的,眉眼灵动,手中捧着一只古朴的石匣,目不斜视的走上高台,趴在东方礼耳边耳语两句,就退到一边站立。
东方礼略略有些错愕,但是仍旧点了点头,伸出手去,缓缓的打开石匣,却见石匣里面还有一只黄花梨木制成的木盒。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屏住呼吸,有之前各大世家的大手笔在前,这位东南富却只是拿出一只石匣,不知道里面究竟会有什么价值连城的宝物了。
咔嚓一声脆响,东方礼目光微微一愣,然后将石匣转过来面对大家,声音有些疑惑地说道:“金公子所献之宝,名为五谷丰登。”
众人顿时诧异的齐声高呼,只见那盒子里装着的,竟然是一把黄澄澄的东西,既不是金,也不是银,更不是绫罗绸缎,珠翠奇珍,而是一把把粗糙的小粒子,就像是什么庄稼的种子。
楚离见了眉头一皱,问道:“怎么了?”
青夏摇了摇头,说道:“这个金少凰,果然不简单。
那名青衣小童突然走上前来,声音清脆的说道:“这种东西,是我家公子耗资亿万从海外万里迢迢带回来的高产种子。现在的庄稼亩产不过一二百斤,还需要良田方能有此收获。可是这种庄稼不择田且耐旱,就是沙地都可种植,亩产两千,绝不妄语。公子不忍东南百姓连年受灾,食不果腹。若是大家相信的,明日就可以去金家大宅取种子回家种植,我们分文不取,只希望明年此时,东南一片金黄,五谷丰登。”
台下一片寂静,全不复方才的热闹。台下大多数毕竟都是贫苦百姓,来这里不过是瞧瞧热闹罢了,这里的豪门大户,是烧金子还是倒烈酒都与他们毫无关系。可是此刻突然听到这种说法,涉及到自身的利益,登时都打起了精神。
一名大胆的百姓鼓足勇气说道:“这位小相公,我们每家田亩都是有数的,万一这种东西并不能像金公子所说的亩产两千,那我们到时候怎么办?”
此言一出,下面百姓登时嗡嗡一团混乱,的确,海边百姓每年依靠的不是大海就是田亩,对于这种不熟悉的种子,谁敢轻易耕种。那名小童听了,脆生生的回道:“我家公子说了,大家若是不信,明日也可照样去领取种子回家耕种,你们只需将你们各家田亩每年所出的粮食上报,我们马上就照价将粮食银子给你们。只是,到年末的时候,你们这一年的收成就要上交给金家了。”
众人一听,顿时大喜,东方礼笑呵呵的说道:“如果这样,那今年还真是五谷丰登了。”
青夏手扶在树上,不去看台上,而是转过身子,双目深深的看向太常池上的那只青木画舫。海市大街上,满满的都是喧嚣吵闹的人群,而远远的那只小舟,却渐渐划水,隐没在一汪碧湖之中。夜雾飘渺,笛声渐远,青夏的嘴角渐渐溢出一抹淡淡的笑意来。
回到府中,已经很晚。几人晚饭也没吃,饿得够呛。吩咐厨房准备晚饭,就先各自回房换下衣衫。内府虽无外人,青夏洗过澡仍旧穿着一身男装,想起今日见到的事情,便往楚离的房间走去。路上见瑾瑜正端着饭菜,就接了过来,自己端了去。
门半掩着,青夏也没敲门,招呼一声就走了进去。谁知刚一进门,登时目瞪口呆,只见楚离**着上身,站在床前正在穿裤子,一条腿伸进去,正在穿另外一条腿,两侧的宫灯照在他的身上,极尽诱惑的勾勒出这个男人健美的身躯和古铜的肤色,而从青夏这个角度看去,却恰恰好将一切尽收眼底,那条还没穿上的裤子完全可以忽略不计。楚离听到声音明显一惊,迅回过头来,愤怒的神色在看到青夏之后顿时变成暴怒,就听南楚大皇瞬时间毫无风度的怒吼一声然后就嘭的蹦到了床上。
“出去!谁让你进来的?”
楚离愤怒的高声叫道,将尴尬的女子三魂叫回了七魄,青夏站也不是走也不是,想了想竟然凭空生出来一股怒气。径直走到他床前,将饭菜嘭的一下放在桌子上,怒道:“好心当成驴肝肺!”随即,转身就走了出去。
回到房间之后,才觉肚子很饿,也不愿意再出去找东西吃,抱膝坐在床榻上,将头搭在膝盖上,默默不语。
这段日子,她的脾气似乎坏了很多,似乎只要一遇到楚离,她就会很容易生气。刚刚见面的那几天还好,可是这阵子熟悉了,不免又恢复到了以前的模样。她以为自己经过了那五年的锤炼,经过了这八年的波折,已经成熟了很多,看来自己的这份涵养的功夫,还是没有到家。
缓缓的叹了口气,肚子又咕噜噜的叫了起来。正想随便找点糕点凑合一下,忽听房门啪啪的响了两声。
难道是瑾瑜来给我送饭?
青夏顿时有些开心,一下子跳下床来,就跑到门口,嘎吱一声拉开房门,就见男人一脸阴沉的站在门口,手里端着一个托盘,显得不伦不类。
“你的东西,干嘛放我那?”
口气不善,脸色更差。青夏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一把抢过托盘,转身就进了屋,左脚随着一挑,就将房门砰地一声重重的关上。
楚离站在门口,登时大怒,这女人不但不请他进去坐坐一同吃饭还给他脸色看?他此时似乎忘了里面那个女人已经不是第一次给他脸色看了,他气的像个狮子一样在门前转了两圈,突然眼睛一转,狠狠的剁了下脚,就往自己的房间走去,刚走到要拐弯的时候,楚离顿时停了下来,然后轻手轻脚的又跑回青夏的房间,靠着房门的一侧静静的等着。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不一会,房间里传出了挪动桌椅的声响,房门咯吱一声响,一个小小的脑袋就探了出来,向着东侧间的方向望去。
楚离嘿嘿一笑,顿时惊动了那人。青夏猛地回过头来,就见楚离就在自己身后傻乐,眉头一皱,就是怒的前兆。
“朕饿了,先吃饭再说。”楚离一个闪身就进了门,见那托盘仍旧放在桌上,连动都没动,就笑眯眯的自己动手。
青夏缓缓走回来,斜着眼睛看着他,突然摇了摇头,说道:“你还真没有一国之君的样子,在我面前也就能装两天。”
楚离抬起头来瞪了她一眼,说道:“一国之君什么样?你来说说。”
“反正不是你这样。”
屋里一片安静,吃饱喝足,楚离靠在椅子上,缓缓说道:“说说吧,那五谷丰登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就是我之前跟你说过的玉米,的确是高产的粮食,金少凰说的全部都对。”
“哦?”楚离微微扬眉,“那他倒是做了件利国利民的好事。”
“从长远来看是这样的,但是目前来看,金家却能靠此大赚一笔。”
楚离眉头一皱,眼内锋芒毕露,说道:“怎么说?”
青夏站起身来,分析道:“百姓靠田吃饭,怎么敢轻易种植不熟悉的种子,万一产量不高或是不能食用价钱不好,一年的辛苦岂不是要白费?金少凰承诺预先支付百姓一年的收成,所以,大多数的百姓,都是要向金家取种子种植的。这样旱涝保收的事情,没有人会拒绝。金少凰就等于交出二百斤的钱财买下两千斤的粮食,等到年末粮食丰收,金家所赚何止千万?”
楚离点了点头,说道:“你说得对,但是他这样做对百姓而言并无什么损害,也算是好事一件。”
“我也知道是好事,”青夏沉声说道,面色微微有些凝重:“可是这么多粮食同时高产,价格必定会降下里,金少凰一介商人,要这么多的粮食有什么用?”
楚离闻言顿时一愣,低下头来说道:“你的意思是说,金少凰要造反?”
“我只是猜想,”青夏沉声说道:“大军未动,粮草先行。这样一来,东南百姓必将全都在今年沦为金家的佃户,整个东南的粮食产量将会有八成落到金家的手里。一旦金少凰有半点异心,先不说他若是沟通异国,支援粮草将会至南楚于何地。就算他只是囤货居奇,抬高粮价,那时候南楚就必将面临一场大灾。楚离,这是很危险的一件事,不得不防啊。”
楚离双目阴沉,突然转过头来看向青夏,眉梢一挑,轻笑一声道:“说了这么半天,把你的主意说出来吧。”
青夏得意一笑,道:“你怎么知道我有主意。”
楚离闭上眼睛,靠在软椅上,得意的笑道:“你若是没主意,当场就会找人破坏斗富大会,还会忍到现在?”
青夏掩嘴笑道:“算你聪明,其实办法很简单,我要上门去找这个金少凰,将他所有的粮食都买下来。”
“买下来?”楚离眉头一皱,说道:“我可没有这么多钱,也没地方放。”
“钱不用你出,”青夏笑道:“海禁已开,再过一年,大船也都已经造好,我要把这些粮食,通通销往日本。”
楚离一愣,不解道:“你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不是说恨那个国家入骨要夷为平地的吗?”
“不过是气话罢了,”青夏正色道:“楚离,我跟你说,这个世界,永远没有一个民族可以依靠武力完全的征服另一个民族。就算他们很小,我们能统治十年八年,但是能统治一千年两千年吗?我们若想成事,就必须在思想上同化,在经济上制裁,我们要让他们依靠我们,离不开我们,那他们就必将活在我们脚下,为你的一个喷嚏而瑟瑟抖。”
“你不是刚刚杀了他们的使者?”
“那不重要,”青夏截口说道:“如今日本正处于内战之中,各家幕府将军大名打的不可开交,国内有三股势力最为强大,天皇只是末流。我之所以要杀那几个使者,并大张旗鼓的去联络几名大名,就是故意表明姿态,表示我们南楚并不支持他们的天皇,让天皇在日本威信扫地,才能将他们的这个乱局搅得更乱。”
“倭国战乱多年,国内已经一片疮痍,很多大名已经醒悟过来,开始休养生息,展经济,一旦他们停下战事,归顺到天皇的统治下,就会团结一体,展迅。而我们解除海禁,就是要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的继续打下去。他们要粮,要丝绸,要药品,要茶叶,要各种生活器皿,我们就一一卖给他们,一定不能让他们因为缺少物资而停战。日本多矿产,多金银,他们定会大肆挖掘以和我们交换,我们要做的,就是扶植弱的一方去和强势的一方对抗。不断的聚拢金银,囤积起来,充实国库,将他们养成依附我们的蛀虫,直到他们的矿产采掘的干干净净,国内经济一片萧条,而那时,我们就有一举消灭他们的机会了。”
说到这里,青夏的眼睛顿时显出一丝光彩,她在房间里踱着步,神采飞扬的说道:“先从短期上来看,不但解决了金家的后患,也可以麻痹日本的高层,更可以拥有充足的金银来购买清空另外两国的粮草,对我们的北伐将会大有裨益。从长远利益上来看,金银是通用全世界的货币,只要保证金银不外流,早晚有一天我们会最先积淀起原始积累,为工业革命做好货币累积,等到长枪大炮,利箭舰船相继问世,那时候我们的军舰枪炮,就会打开西方的国门,将他们变成我们的附庸,将我们的国家变成最伟大的帝国了。”
楚离看着青夏的样子,突然轻笑一声,青夏展望未来正开心,闻声低下头说道:“你笑什么?”
楚离说道:“你好像好久没这么开心了,我现你只有在算计别人的时候才会这样的神采飞扬。”
青夏一愣,随即怒道:“我是在为你谋划,你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楚离眉梢一扬,怒道:“你敢骂朕是狗?”
“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青夏斜着眼睛说道:“大黄可比你可爱多了。”
一身白袍的女子走到床边,打了个呵欠,说道:“还不快走,本大人要休息了。”
楚离抱着肩膀站了起来,哼哼冷笑两声说道:“竟然胆大包天敢偷看朕洗澡,若是在盛都,定要挖下你的双眼。”
青夏不屑的看了他一眼,说道:“洗澡竟敢不关门,像你这种暴露狂若是在我的家乡,早就被人乱棍打死。”
楚离微怒,哼了一声,一甩衣袖,就走出房门。
青夏站在床边淡淡一笑,眼睛向外瞟了一圈,关上房门,靠在门板上,突然觉得有些疲累。
她知道,她和楚离都在尽量避免着一些尴尬的情绪,于是就这样的嬉笑怒骂粉饰太平,可是终究,还是有潜在的暗涌缓缓流过。
她低下头去,只见桌案上放着一只小小的香囊,拿起来,正是御用的百合香,最是有助于安眠入睡。她拿起香囊放在鼻子前,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和衣躺在床上。
再过三天,就要跟楚离去关外了,这里的事情,还是要早早了结的好。
青夏这样想着,嗅着百合香的香气,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第一百六十八章 少凰公子
“那,那这样就算大功告成了,你去照照镜子,看看还能不能认出你自己。”
楚离转过头来,只见镜子里的脸孔竟然完全变了模样,肤色偏白,眼形狭长,就连脸部的轮廓都大不相同。他不由得觉得有些惊奇,刚想伸出手来摸一摸,却啪的一声被打了下去。
青夏皱眉说道:“别乱动,还没干呢,再等等。”
乐松瑾瑜等人都在一旁看着,惊讶得合不拢嘴,瑾瑜赞叹地说道:“这个,就是传说中的易容术吧。”
青夏回头笑道:“你们这里的易容术能不能有这么高的手段,我不知道。可是我这个,却是我曾经的老板遍请全世界的化妆高手研究几年才明出来的,这里的材料不够,很多东西只能用铅粉等物充数,不然,不但可以改变相貌,就算男扮女装,或者是复制出什么人的相貌冒充,也不会被现。”
说到这里,突然转过头去,对楚离说道:“铅粉毕竟有害,我虽然已在里面上了两层粉底做隔离,但是时间还是尽量控制,顶多三个时辰就要洗掉。哎,我真不明白,东南大户的宴会我已经去过几十次了,这次也什么大不了的。你非要跟着去干什么,惹得我们紧张兮兮的,万一露出什么马脚可怎么好?”
楚离冷哼一声,别扭地转过头去,也不说话。心里却在不自在地轻哼,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一次,可是那个天子管家的家宴。
一切准备停当,门外就有下人来通传,说是金少凰金公子已经派人来迎接,正在门口候着。
青夏站起身来,一身紫金长袍蟒袍显得别样的华贵,她刚要出门,忽见楚离一拂衣袖,竟然理所应当地一马当先走在前面。
“嗯哼!”青夏突然轻咳一声,众人疑惑地转过头来,齐齐看着青夏。青夏对着楚离勾了勾手指,以男声沉声说道:“吴大公子,你到底有没有为人幕僚的概念,主子还没有走,你就跑到前面去了,我到底是你的上司,还是你的跟班?”
楚离闻言面色一滞,就见青夏大摇大摆地走到自己的前面,姿态潇洒,得意洋洋。南楚大皇脸皮烫,若不是有铅粉掩盖,想必已是通红一片,满腔怒火无处泄。
乐松等人哪里敢像青夏一般地在皇帝前面行走,一个个跟在楚离的后面,没一个敢和他并肩而行。
然而,还没走出大门,夏大都督却突然脸色一变,掉头就要往回走。身后的众人一愣,正要开口询问,忽听一个清脆的声音突然高声叫道:“夏大人,玉儿等你好长时间啦。”
只见东方玉儿上身穿着一件淡绿绣彩彩蝶的对襟开领珍珠衫,下着嫩紫百褶长裙,一双流彩绣鞋,梳着别致的少女云髻,斜斜的垂着一只淡绿色珠钗,粉面桃腮,明眸皓齿,充满了少女的明艳与娇俏,从一辆华丽的马车上跳下来,几步跑上前来,一把拉住青夏的衣袖,笑着说道:“昨天下午我来找大人一起去看斗富大会,谁知道你已经先走了,我找了你半个晚上,可惜人太多,一直没有找到你。”
青夏的脸色顿时有几分尴尬,苦笑着对东方玉儿说道:“东方小姐,下官马上就要去金公子的宅邸赴宴,你看,有事咱们还是以后再说吧。”
东方玉儿一笑,说道:“我知道啊,我就是特意在这里等着你的,少凰哥哥家的宴席,玉儿也有份参加呢。”
身后顿时传来乐松等人的偷笑,楚离眼眸精光一闪,上前说道:“既然这么巧,那东方小姐就和我们一起上路吧,大人,车马已经准备好了,走吧。”
东方玉儿顿时大喜,笑眯眯地说道:“这位大哥人可真好,不像他们,都不话我进去呢。”
青夏转过头来,狠狠地瞪了楚离一眼,随即对东方玉儿说道:“玉儿,你还是自己走吧,我习惯了骑马……”
话还没有说完,东方玉儿就抢先说道:“玉儿也喜欢骑马,玉儿陪着大人一同骑马去。”
楚离一使眼色,身后的乐松顿时颠颠地跑上前来,拉过一只白马说道:“玉儿小姐请上马。”
都督出游,那是何等的大事,一路走来,海市百姓无不翘观望。夏青都督年少英俊,手握大权,堪称年少有为之青年俊杰,东方玉儿出身名门望族,娇美俊俏,两人走在一起,真是一对璧人。
路过品轩斋,东方玉儿突然说要进去取一件东西,要青夏等人在外面等着她。青夏无奈,只得驻马在外,等着这位千金小姐出来。
楚离骑在马上,走在两人身后,嘴角笑容淡淡,一幅小人得志的得意嘴脸。青夏回过头去,白了他一眼,见对方毫无反应,只能在心中暗暗赌气。
这时,忽听街角一阵喧闹,向着品轩斋的方向而来。青夏抬头望去,只见却是一名嫩黄色裙装的少女,在街头拼命地奔跑,在她的身后,一众玄衣大汉紧追其后,一名紫袍男子高居在高头大马上,突然扬起鞭子,对着女子的后背就是唰的一鞭,女子一个踉呛就趴在地上,衣衫碎裂,血痕蜿蜒可怖。紫袍男子邪笑一声,说道:“还想往哪里跑?”
女子蓦然扬起头来,一张俏丽的脸蛋上苍白一片,眼眶通红,却仍旧忍耐着不让眼泪掉下来,怒声说道:“你杀了我吧。”
紫袍男子居高临下地冷哼一声,一手轻轻地甩着鞭子,一边说道:“杀了你,我可舍不得,五百两银子买来的,哪能说杀就杀了。”
女子紧咬下唇,突然踉跄地站起身来,悲声说道:“我宁愿死也不会去的。”
男子邪笑一声,说道:“那就由不得你了。”说罢,对着身旁的下人说道:“把她绑起来带回去。”
“放开我。”黄衫女子激烈地挣扎着,可是哪里是这群人的对手,几下就被人制住,一名大汉拿出一条绳子,就要往女子的头上套去,撕扯间,无一人敢上前置喙一句。
青夏眉梢一挑,只见那紫衣男子正是昨晚水母节上撞了自己之后和楚离犯了口角的男人,心下暗叫一声不好。果然还没待她出手阻止,身后的男子突然驱马上前,剑眉玉面,沉声说道:“光天化日之下,阁下这般强抢民女,是不是也太张狂了点?”
那紫袍男子转头一看,自然不会再认得楚离这张易容的脸孔,冷哼一声说道:“我的事,你也敢管,活得不耐烦了?”
话音刚落,一名大汉狞笑一声,说道:“小白脸也想充英雄好汉,金爷,让小的教训他。”说罢,一个箭步就冲上前来。
楚离冷冷一笑,听声变位知道对方铁拳打来,嗖和单手撑在马鞍上,整个身体旋风撑起,一脚嘭的一声重重地踢在大汉的胸膛上。只听咔嚓一声脆响,那人就已哀嚎一声倒在地上,想来胸骨已经折断碎裂了。
紫袍男子大惊,连忙对着旁边的下人说道:“上,往死里打。”
其他大汉听命,唰唰拔出刀剑,楚离看也不看他们一眼,驱马上前几步,走到那名倒在地上的女子身前,弯腰伸出手,说道:“起来吧。”
少女扬起苍白的脸颊,满脸凄楚之意,缓缓地摇了摇头说道:“你走吧,我不想连累你,你斗不过他们的。”
楚离一愣,他之所以出手,不过是因为厌恶那名紫衣男子,以报昨晚青夏被他们推攘之仇。不然,以他的性格,顶多不过叫下人出面整治罢了,绝不会多管闲事的趟这趟浑水。眼下听了这女子的话,反而生出一丝傲气,嘴角淡淡一撇,说道:“我倒不知道什么人有这么大的能耐。”说罢,一把就将少女从地上拉起来,翻身下马站在她的身前。
青夏暗叹一声,看来楚大皇被娇弱的少女激起了豪气,不管也不行了。她翻身下马,乐松等人见对方动家伙早就已经摆下了架势,暗暗将那些人围在中间。
紫袍男子见了青夏,觉得一阵眼熟,可是也没想起在什么地方见过。只是满脸傲色的说道:“我劝你们识相的赶紧给本少爷磕一个头,放了我的人,不然,明年今日,就是你们的祭日。”
“好大的口气啊!海市达官显贵众多,像你这样嚣张扈的,本官还是第一次见到。”青夏一身紫金蟒袍,人品气度不凡,只要是稍稍有点见识的,都会知道这人的身份不简单,不敢招惹。
可是那个男子却偏偏跟瞎子一样,瞪大了眼睛怒道:“敢管金家的事,我看你们真是活得腻歪了,来人啊,都给我上,将这群杂碎剐了喂狗。”
“住手。”话音刚落,一个娇嫩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众人向后看去,只见东方玉儿小脸满是怒色,几步跑上前来,对着紫衣男子说道:“金少爷,你这时干什么?”
那男子似乎和东方玉儿很熟,一见是她,顿时满脸带笑地说道:“我道是谁的声音这么好听,原来是玉儿啊。怎么这么长时间都见不到你了,这时在干什么,买胭脂吗?”
玉儿秀眉皱起,脸蛋气的红扑扑的,偷偷望了青夏一眼,随即怒声说道:“你,你说话老实点,谁,谁允许你叫人家闺名的?”
“玉儿,这位公子是什么人?”青夏突然沉声说道。
东方小姐刚刚怒斥过那紫衣男子不话叫自己的小名,马上就被旁边的这位夏大人叫了闺名,可是听了却并不生气,反而告状一般地转过头来说道:“他是金家的大少爷,是少凰哥哥的大哥,最是无礼,大人要替玉儿出气。”
青夏闻言缓缓点了点头,说道:“原来是金家的大少爷,难怪气焰这般嚣张了。”
金大少眉头一皱,怒声说道:“玉儿,他是什么人?”
青夏不由得暗暗摇头,昨晚见那少凰金公子那般地然精明的风采,不想却有如此蠢笨的一个兄长。这人身为金家长子,不熟悉官场袍服的制度也就罢了,可是只看自己和东方小姐的关系,也该知道自己是有来头的,仍旧这般语气说话,不是傻子吗。
这时,忽听远处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登时响起,人群散开,只见一名身穿五品朝服的片区文官急忙跑了过来,想是来得太急了,连帽子都没有戴好,向一边歪去,远远地还没有到地方,就弓着身子对着青夏大声叫道:“卑职张玉岚,是南城粮食库的五品通知,掌管城南粮食买卖和治安,不知大人前来,还请赎罪。”
青夏见他的样子颇为滑稽,不由得一笑,说道:“行了,别行礼了,现在在你的管辖之地有人强抢民女,你来看看怎么办。”
张玉岚连忙擦了一把汗,走到人群中央,谁知还没开口,金大少就怒声叫道:“张玉岚,你来得正好,他们是什么人,竟敢阻拦本少爷的去路,赶快把他们给我拿下。”
这一下,就连乐松等人都不自觉地皱起眉头,这家伙是傻子吗?只看那张通知的态度就该知道他没有那个权利,还这般地张牙舞爪的说话,简直是不知道死字是怎么写的。
张通知气喘吁吁地站在中央,这两边一个是东南几百年来屹立不倒的世家大族,一个是新上任的南南大都督,那都是打死他也不敢招惹的人物啊。连忙满脸堆起苦笑,对着那个不知死活的金家大少说道:“金大少,这是咱们东南行省的总都督夏青都督,还不来见礼啊。”
“东南总督?就他?”金大少顿时瞪大了眼睛,手指着青夏不可置信地说道。这人年纪轻轻,连胡子都还没有长,竟然是东南行省的大都督。
“老张,你不是骗我的吧?他是总督,你以为我是傻子。”
张玉岚差点一个跟头栽过去,心道,你还以为你自己聪明呐,要不是有个好弟弟,你恐怕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连忙满脸苦恼地对着金大少说道:“大少,这真是夏青大都督,快点下来吧,别失了礼数。”
金大少上上下下的打量了青夏一遍,眼神极为不屑,竟然突然开口说道:“凭什么给他行礼,就算是东方礼见了我,也得客客气气的,他一个毛还没长齐的小子,披上一身官袍就想让本少爷给他行礼,做梦。”
张玉岚听了险些一口气背过去,老脸通红,活像被人掐住了脖子。
青夏淡淡一笑,不咸不淡地说道:“果然不愧是东南大族的公子,这般的气度,张大人,你们江南一带地杰人灵,出来的人物,也是钟灵毓秀啊。”
张玉岚一听这还得了,略一咬牙,俗话说民不与官斗,被迫无奈也没办法了,想必自己实话实说,金家二少爷也不会与自己这样一个小吏为难。对着左右的库衙侍卫说道:“来人啊,将这强抢民女的贱人给我拿下。”
两侧侍卫呼喝一声就要上前,金大少怒道:“谁敢动我?我摘了你们的脑袋。”
“好大的口气,”楚离突然冷哼一声,愤然上前,长剑陡然出鞘,只听唰的一声,金大少座下骏马顿时哀鸣一声,轰然倒在地上,金大少被摔了个灰头土脸,狼狈不堪地还没有爬起身来,就被楚离一脚踩在脚下。
“你若是不报姓名,我还以为你是南楚大皇,是天王老子呢。”楚离声音阴冷,一身墨青长袍,居高临下,斜斜地看着金家大少,沉声说道。
“你是什么东西?你等着,我二弟不会放过你们的。”
“不过是一个仰仗弟弟的窝囊废。”青夏冷哼一声,说道:“张大人,把他绑送回金公子的府上,让他好好教导,下次若是再给本官遇上他胡作非为,小心人头不保。”
张玉岚连忙点头哈腰地应是。
“走吧。”青夏对楚离说道。
楚离点了点头,刚要上马,一旁的黄衣女子突然上前抓住了楚离的衣衫,两行清泪如雨下,哭泣着说道:“求恩公救救我,你们若是走了,我一定会再被他们抓回去的。”
这名女子刚才以为他们斗不过金家,没想到那名看起来年纪轻轻轻的少年竟是东南大都督,登时如同抓到了一棵救命稻草,上前求救。
楚离眉头一皱,似乎不愿被人这般拉扯,就要去推女子的手。谁知那女子却突然跪在他的面前,悲声地说道:“恩公,恩公若是走了,芊茹一定会落到更加悲惨的境地,求恩公救救我。”
青夏眉头一皱,对着一旁的张玉岚说道:“张大人,待会儿,你把这女送回家去吧,不许别人再欺负她。”
楚离见那女子哭得可怜,心里顿时有些烦闷,转送对那张大人沉声说道:“这么点事还推三阻四,朝廷养着你们这些废物有什么用?”
可怜的张大人虽然不知道楚离是什么身份,但是看他能在都督大人面前这样随意地说话,想必是深得大都督信任的红人,也不敢把反驳,只是无奈地说道:“大人,你有所不知,这女子是送给琉球王子的礼物,是海礼部新进的舞姬,金少爷是海礼部的掌事,这个,这个……”
青夏眉头一皱,指着被五花大绑堵了嘴犹自愤愤不平地金大少爷说道:“他竟然是进朝廷命官?”
“也,也不算是。”张大人一边用小白手绢擦着汗,一边哆哆嗦嗦地说道:“是捐官,捐官……”
楚离冷笑一声,突然沉声说道:“早就听说东齐早年有向他国赠送女子以充钱帛牛马的陋习,只是没有想到连弱小的琉球藩国也能享此待遇,真是令人大开眼界啊。”
一身墨青长衫的男子突然转过头来,双眼直视那名张大人,双眉一扬,厉声说道“不能保护自己女人的男人,是最没有出息的男人,不能保护自己女人的民族,是最没有出息的民族,你们这些人享受着朝廷的傣禄,享受着百姓的供养,不思考着怎样报效国家,为民谋福,反而要用女人去向邦国摇尾乞怜,这就是你们的为官之道吗?”
这番话得语调铿锵,如断金石,气魄惊人,那张大人竟然脚下一软,险些摔倒。
楚离拉过那名黄衣女子,突然抱着她翻身跳上马背,寒声说道:“我今天还偏要把她带走,看你们能怎样。张玉岚,南城粮食库的五品通知,很好,我记下了。”
说罢,看也不看众人一眼,一马当先地先遥遥而去
青夏无奈地叹了口气,连忙对乐松等人使个眼色,后面的黑衣卫顿时分出一半去保护他。青夏转过头去,对着被楚离呵斥的有些木的张大人说道:“就按刚才那位公子所说的去做,这条规矩马上改掉。琉球何等弱小的一个国家,土地面积尚不及我们的一个郡县,也敢向我大楚索要女,简直自不量力。这件事,我就交给你,你若是办不好,以后也不必在海市出没了。”
说罢,招呼一声,旋即离开,周围的百姓顿时嗡嗡作响,赞叹声此起彼伏。
“玉儿,走啊。愣着干什么呢?”青夏走了两步,见东方玉儿没有跟上来,不由得一愣,回过头来,疑惑地说道。
东方玉儿愣愣地坐在马背上,听到青夏叫她,登时缓过神来,几步追上前去,不再如来时那般多话,默默地想着自己的心事。眼看就要到金府所在水仙坞,突然脸红红地轻扯青夏的衣角,说道:“夏大人,刚才,刚才那位公子,是,是什么人啊?”
青夏眉梢一扬,看了东方玉儿一眼,心思一转,登时有些了然。
“他是我的一位好友,来自盛都,姓吴,名济舟。”
“吴济舟,吴济舟。”东方玉儿默念了几遍,等到抬起头来的时候,青夏等人已经走的远了。
金家不愧是东南的第一富豪之家,青夏等人还没到达水仙坞,就有锦绣彩缎一路铺地,身穿一色澄清服饰的金府下人们迎出了一里多路,静候东南大都督的来临。
金少凰则亲自率领金府上下八十多口人,还有东南一地的大小官员,各家各户家主在醉翁享迎接青夏大驾,态度极其谦恭,和他那个招摇过市的兄长根本就不像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
任青夏一生识人无数,见到金少凰的时候,也不禁赞叹一声此人气度雍容,潇洒不俗。
只见这东南第一年轻富豪身穿一身青碧色长袍,衣衫上毫无装饰,皓靴青衫,站在湖光山色掩映下的木享之中,淡淡斜阳将鲜红的光芒洒在他的身上,从树枝的枝桠透过稀疏的斑驳,映衬的他的青衫幻化出一道道的光斑,有若竹林深处的青石。周围人声嘈杂,人影纷乱,竟然全都不能影响他半分。青夏看着他不由得想起白居易的那五言诗,淡淡地念道:“始知真隐者,不必在山林。”
一声冷哼,登时从身后响起,青夏回过头去,就见楚离面色冰冷,看也不看她一眼,朗朗的站在后面。乐松等人不敢与他并列,更显得他旧卓尔不群。那名名叫芊茹的黄衣少女傍在他的身边,小鸟依人般不肯离开半步。
青夏不由得心底升起一丝怒火,也不理他,笑着就向金少凰走去,还没到跟前,就笑着拱手说道:“本官初来乍到,本该早就到府上拜会,没想到俗务缠身,直到今日才倒出空来,金公子千万见谅。”
金少凰迎上前来,淡笑地说道:“是金某思虑不周,才是。大人赏光前来,金府蓬荜生辉,今日就当为大人接风,金某略备薄酒,大人,请。”
青夏笑道:“金公子不必良、妄自菲薄,这里若是也能称之为为蓬荜,那本官的都督府,就是牛棚马厩了。”
一路人浩浩荡荡地走近金府大宅,一路穿花扶柳,就进了庄园。
到了那庄园之处,青夏仰看去,只见那门塬竟然是两株天然长成的巨大的榕树,高耸参天,枝繁叶茂,在上头枝丫处彼此牵连在一处,在相接处挂上一处匾额。上书:金玉满堂。
端和是笔力雄浑,书法大气。虽这名字稍显俗气,只是契合金家的姓氏,也算是相得益彰了。
大约半盏茶的时间,越过了三个园子,终于来到了庄园的正厅,只见两棵东海楠木为柱的门塬上,两排苍劲的大字龙飞凤舞的书在其上,上联曰:“孤灯皓月,煮酒烹茶,碧血对丹心,论天下大势”,下联为:“立马长枪,只手翻云,剑走由偏锋,品世间英雄”,横批为:“齐英聚贤。”。
看到这样的对联青夏不由得暗暗挑眉,这对联的文采虽是一般,可是口气却是豪迈,让人不能小视,这仪表堂堂的金少凰,究竟是只想偏安一偶做一个富家翁,还是积攒实力觊觎神器?
不过不管他打的是什么主意,恐怕都很难如愿了,青夏淡淡一笑,面上不动声色,手指着那两排对联,笑着说道:“金公子好大的气魄啊。”
金少凰淡淡一笑,说道:“先祖偏喜以文会友,这是当年朱子先贤留下的宝墨。”
青夏一笑,也不作答,淡而不语。
一路走来,只见数不清的雕梁画栋,飞檐斗拱像是一幅浓墨泼成的山水画一般令人目眩神迷,相比于西川的古朴,北秦的大气,南楚的精致,东齐的建筑则更偏向于多元化。而金府却一反常态,满满都是江南风格,假山盆景,长廊壁画,无处不透出一股浓浓的中国古典气息,青夏仿佛是坐上了时光机器一般,缓缓地漫步在古老绵江南宫殿之中,放眼望去,到处都是葱郁的林木,溪水彩蝶,更时时有娇媚的少女轻摇裙摆,眼泼飘溢的迎面走来,见了众人也不惊慌,只是含笑行礼,一双雾蒙蒙的眼睛却不时地飘向来客,嘴边却是满满地笑意。
正厅之中,整个建筑全部以藤蔓结成,盘根错节,枝繁叶茂,内部更是幽香处处。繁花团绕。更难能可贵的是正厅中央却是一肌清澈的喷泉,那喷泉从泉眼不断涌出,顺着地上被开凿出的细小甬道,缓缓地流过厅上的各个座位的前边,而每条水流之前,都有两个姿容秀美的少女穿着单薄的纱衣跪在水里,不断地将手中的浆果炼乳倒入水中,轻轻地搅拌。
青夏刚一进门,就闻到一股迷人心扉的悠悠酒香,其间更是夹杂着女子清新的体香,金少凰站在一旁,淡淡地解释道:“这是从沧浪山引来的白泉,经过被改道的地下河道流到这里,吸收了地下埋藏的地焰玉笋的热力,又被特意贮存下的寒冰降温,就成了最适合酿酒的三寒水。这些浆果炼乳都是调酒的极品,采集不易。所以这白泉佳酿更是芳香四溢入口醇美,夏大人既然来了,可要好好地品尝一下。”
青夏心下一凌,这金家果然财大气粗,喝个酒竟然还要修改地下河道,简直匪夷所思,不过,表面上却不露出惊讶的表情,泰然坐于上,楚离和乐松等人都算是她的随从,坐在她的后面的陪几上。
东方礼带着于贤等人也在席上,傍着青夏一留坐在下面,对面是金少凰和一众东南大户。
金家不愧是东南富,请来助兴跳舞的都是东南的有名乐姬,就连旁边一个弹琵琶弹古筝的乐师,也是东南著名的乐理大家。宴上诸多达官贵人都是些见识广博的人物,只略略扫一眼,就见到平日都难见一面的名妓师,更是心下暗叹。那些豪门大户还好些,有些吃皇粮的官员,不由得有呆了手脚的。
流水盛宴纷纷上席,娇媚的少女们在一旁伺候着,只见宴席上满满的是各种难得一见的珍馐佳肴,麋吭,野驼蹄,鹿唇,豹胎,酥酷中蝉应有尽有,每上道菜,就有下人大声报出烹调的名家厨师的名字,滋味之美,让人含舌欲化。
赴宴的大官们,就算是贪墨的官员也不曾见过这样大的排场,不由得心里暗叹这些东南氏族的阔绰。
青夏见楚离竟把那名黄衣少女也带进了宴席,就坐在自己的后面,不由得心中有些添堵截,也没注意这些美味奇珍,更不像其他官员一般吃一口就感叹一声,心不在焉地杯来既干,菜也便吃,才不去理会这东西要经过多道工序。
一杯白泉佳酿,要经过地壳河道从沧浪山引来,以地火加热,以寒冰降温,经二八年华的少女温润的小手捧出,加十八种海鲜浸泡,六十七种草药熏香,再辅以七种野果山珍的果汁润色,七种水酒附加,现场蒸煮,过滤温润,足足四十多道工序才能完成。别人都是小口小口地抿着,恨不得喝一口作一诗来感叹,她却一口干了还嫌口干舌燥不够解渴。
一旁的官员们见了不由得敬畏不已,暗暗道不愧是大都督,这架势,这眼界,这气魄……
“爷爷,我去夏大人那席去坐。”
青夏正烦心着,忽听一旁的东方玉儿娇小玲珑声说道,不由得头大了两圈,东方礼见孙女对青夏有意,眼睛一转,就点了点头,说道:“你们年轻人有话可话,去吧,去吧。”
青夏顿时头大如斗,正想着怎么开口拒绝,东方玉儿已经跑到了她的身边,脸蛋红红地说道:“夏大人,你,你先和爷爷他们谈正事吧,玉儿,玉儿坐你后面就好。”
说罢,也不理会青夏的表情,轻巧地在人群中穿过,坐到了青夏的身后的一席,和那黄衣少女左右傍着楚离,美滋滋地喜翻了心。
这一下,不止青夏目瞪口呆,就连东方礼和楚离都有些挂不住脸子了。东方礼诧异地看向楚离,虽然觉得气质比较雍容,可是还是看不出这究竟是何方神圣,不过凭他有什么身份,一个都督府的小小幕僚,怎么配得上自己的孙女,心道回去必须好好跟玉儿说说,终身大事可不能由得她胡来。
青夏回过头去,眼神淡淡地在黄衣少女和东方玉儿的身上一瞄,然后凝眉看了楚离一眼,见东方玉儿笑眯眯地为他斟满了一杯水酒,青夏微微点了点头,也不露声色,只是轻声说道:“少喝点酒,”就转过头来。
“自从大人接管东南,东南一带气象更新,开海禁,平倭寇,与海外结盟,魄力惊人,手腕高,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啊。”
一个清朗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青夏扭过头看去,只见金少凰淡笑地举杯,对着自己温和地说道。
青夏看着他清淡的眼神和温软的嘴角,就算心里知道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商人,这一切不过是表面上的功夫,私底下未必是怎样精明的心思,仍旧觉得有一种熟悉的气息萦绕在鼻息之间,哪怕对他的再多防备,此刻也不由得生出几分好感来,举杯淡笑道:“多谢金公子的夸赞,金公子弱冠之年,独立支撑起这么大的一份家业,才是难得。”
“江山代有人才出,青出于蓝胜于蓝,夏都督和金公子一个从商一个从政,都是我们东南的栋梁支柱。”东方礼声音慈和,笑呵呵地大声说道。
此言一出,满座官员商户人人举杯相庆,奉承的套话流水一般地涌出。
青夏打起精神,将那些不该存在的情绪通通抛却,展远洋船队,拉拢东南士族,蛊惑富家豪门,从而以共同利益形成一个庞大的利益体,利用一切可利用的财物和人脉关系,巩固远洋通商在东南乃至整个华夏的成果,并且利用他们的庞大财力和关系网,减轻朝廷的经济负担,使造船,商贸,航运,水师借助民间的助力,以免因为国库负担过重导致计划失败一直都是她努力的方向。如今时间不等人,她必须拿出全部的心思去面对这里的事情,面和东南富商们保持良好的关系,并且让他们心甘情愿地拿出钱来,跳进这远航通商的大船上,重要的就是看她能不能恩威并施,既不能官府当摆设,又要全力的支持与信任,靠的就是慢功夫了。
今日只是一个试探之局,对她而言是,对金少凰而言更是如此。他们都是在想办法去找一个适当的合作伙伴,共同开户远洋贸易这条大船,问题只是他们现在还不确定对方就是自己要找的人罢了。
“昨晚本官听说金公子曾进献了大批的南洋种子,说是亩产两千斤的高产品种,此事可当真?”
金少凰还没说话,东方礼连忙在一旁说道:“正是,金公子还承诺说,百姓若是不相信,可以由金家预先支付百姓一年的收成。这样旱涝保收,就算今年天公不作美,百姓也必会丰衣足食了。”
“哦?”青夏略略一扬眉,说道:“金公子这般地慷慨大方,本官作为东南的父母官,真要替东南的百姓谢谢公子了,只是不知那亩产真的有两千斤吗?若是真如公子所说,金家今年仅靠粮食获利,就足够令天下侧目了。”
此言一出,满座商人顿时睁大了眼睛。这里面的各种情况,他们也想了很久,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那种黄色的种子是不是真的高产品种。若是真的,那金家的财富就要更上一步了。
金少凰波澜不惊,闻言淡淡一笑,回道:“这种种子是我的家丁从南洋带回来的异种,南洋的商人们曾经信誓旦旦地说一定会亩产两千,可是大家都知道,南洋商人的话大多不尽不实,所以,金某也不敢肯定。”
众人连声应和,有些人还说金公子太过于大意,显然南洋商人在东南一代名声不怎么好。青夏闻言一笑,说道:“既然如此,金公子为什么不自己试种一年,再拿出来广泛推广呢?”
金少凰显然胸有成竹,淡笑说道:“国人向来排外,就算少凰试种一年,证实真的会亩产两千,没有高额的利润保障,百姓们也不会大胆尝试的。况且,东南今年来连年战乱,好不容易太平下来,正是休养生息的大好时节。少凰大胆尝试此法,虽然有可能会颗粒无收,损失惨重,但是一旦成功,整个东南的百姓就会一同看到这里面隐藏的丰收和利益。明年此时,粮食高产,百姓自然丰衣足食,不必再等到一年了。”
于贤大人感叹一声,说道:“金公子为人宽厚,忧国忧民,真是令人敬佩。”
其他人顿时齐声赞叹金少凰高义,心怀百姓,为人高义。
青夏心下冷笑一声,暗暗道这么大的一笔买卖,你一个人就想独吞吗?有我在这里,哪能让你的如意算盘打响。当下感叹一声,摇头晃脑地说道:“金公子大仁大义,若是真是五谷丰登,粮仓堆满的那一天,整个天下的百姓真应该为你树碑立牌,早晚三柱香供奉公子的长生牌位,以感激你的饱食之恩。”
金少凰连忙推辞道:“大人过奖了,金某受大皇陛下的庇佑,方能安享荣华,身为南楚的臣子,怎么能不为国分忧尽力。”
青夏点头道:“可是就算是这样,也不能让公子一家独自承担这么大的风险,若是一旦那南洋商人欺骗与你,金府损失太重了。”
金少凰眼眸精芒一闪,连忙说道:“大人不必为金某担心,这是金某的一点报国心意,无论结果怎样,金某都甘愿一力承担。”
青夏对着众人感慨道:“金公子大仁大义,真是感天动地,不过越是这样,本官越不能让金公子独自承担这么大的风险。这样吧,东方大人,你安排下去,所有肯种植新种的百姓,都可以享受两条政策,一是到金府领取一年的粮食银子,二是官府减免他们的五年赋税。领取银子的,年末将成成交给金府,减免赋税的,收成就归朝廷。无论是丰收还是颗粒无收,官府决不食言,可签下契约保证。金公子风光霁月,忧国忧民,这样的高义栋梁,本官怎么能不加以援手,本官要昭告天下,誓要和公子共进退。”
金少凰面色顿时一僵,连忙说道:“大人……”
“好!”东方礼突然大喝一声,说道:“大人的这番话果真温暖人心,老夫代表东南氏族感谢大人的高义,直到现在,老夫才真正感觉到南楚朝廷视我们东南为一体,视我们东南百姓为子民啊。”
青夏面色凝重,看着东方礼感慨地说道:“东方大人言重了,陛下在西川浴血奋战,为的就是我与大楚子民不再沦入战火之中。东南南楚本是为一体,本官也愿意与各位祸福与共。”
宴会的气氛顿时热烈起来,众多东南旧都的官员和氏族家主感动万分,纷纷对青夏歌功颂德,并不断地感念楚离大皇的恩德。
“大人。”金少凰强自稳定住情绪,孜孜不倦地说道:“多谢大人的好意,但是金某实在不敢承受。这新种下去收成不知如何,金某怎么能让朝廷为我背负这样大的负担?朝廷全靠赋税维持帝国运作,陛下如今北伐战事在即,更是需要银钱,若是一旦……”
青夏截口说道:“金公子不必再说了,本官心意已决,啊,对了,那种种子还没有取名字吧,本官就来亲自取一个名字。叫什么好呢?本官见那谷粒金黄剔透,如珠似玉,又是米粮,不如就叫做玉米吧。”
“好名字啊。玉米玉米,大人果然才高八斗,令人敬佩啊。”
众人叫好奉承声此起彼伏,金少凰却顿时住了口,一驿猛烈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眼角幽光闪烁的看向笑容满面的青夏。
对于这种种的产量,他金公子自然是心知肚明的,对于这种种子的名称,他也是了然于胸,此刻听得青夏亲口吐出,这位精明的金公子顿时知道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青夏亲口说出这个名字,意思就是在说,我已经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了,产量如何你我二人心知肚明,什么万一颗粒无收如何如何地话也不必再说了,这个买卖是一本万利,稳赚不赔的,你想一家独吞,那是门都没有。
金少凰双眼锐利地在青夏的身上扫了一遍,任是他涵养再好,也不由得有些羞恼。
朝廷一举减免了五年的赋税,除了没有积蓄,只能现挣现吃的贫苦百姓,大多有点家资的富农和地主都会买朝廷的帐,十成的人里面一下子全丢掉**成,抛去自己购买种子无偿赠出去的钱,自己简直就是白玩一趟,这还不算自己远赴重洋的船费人力。原本一本万利的买卖顿时真成了颗粒无收,这位夏都督果然不是简单的人物。
青夏的目光撞上了金少凰复杂的眼神,眼珠一转,嘿嘿一笑,说道:“金公子,你认为我的提议怎么样啊?”
金少凰收敛了面上的神色,拱起手来,淡淡一笑,说道:“都督大人学富五车见识广博,举手之间乾坤倒转,少凰心服口服。”
青夏闻言哈哈一笑,说道:“公子谬赞了,本官也只是运气比常人好上那么一点点。”
斛筹交错间,青夏回过头去,对着坐在自己身后的楚离得意一笑,那笑容竟是那般地令人目眩神迷。
那是青夏第一次和金少凰打交道,从那以后,金家生意场上的黑名单里,就加了一个人的名字,那人姓夏名青,赫然正是东南行省的一品大都督。
第一百六十九章 情深几许
金府夜宴之后,已是深夜,谢绝了金家的留客,青夏一行回到了都督府。好说歹说摆脱了东方玉儿的纠缠,青夏回到房里,换下身上满是酒气的衣服,穿着一身清淡素雅的淡蓝色长袍,就向楚离的房间走去。今日的一切,看似轻描淡写,但是获利不可谓不丰,一举削去金家十分之**的利润,这一点,就连青夏事先都没有想到。有了金家的财力支持,对于整个全盘部署都将大有裨益,一些细节也需要修改,离出只剩下不到二日,他们需要在这两日间安排好一切,并选好得力的人手驻守东南。
刚走了没两步,就撞见瑾瑜端着一盆热水急急忙忙的走在回廊上,青夏出声叫她,却吓得瑾瑜一惊,回过头来时,脸色都已经苍白。青夏见了笑道:“干什么?见了鬼了?”
瑾瑜连忙摇头笑道:“这么晚了,大人还不休息吗?”
青夏说道:“有点事,要和你们主子商量。”一边说着,一边向楚离的房间走去。
瑾瑜见状,连忙伸出手来拉住青夏的衣袖,陪笑着说道:“已经很晚了,陛下已经睡下了,大人有什么事还是明天再说吧。”
“睡下了?”青夏音调顿时有些微扬,转过头来皱着眉头向瑾瑜看来,沉声说道:“那你这盆水是打给谁的?”
瑾瑜面色有些尴尬,但还是强颜一笑,说道:“奴婢是打给自个的。”
“是吗?”青夏说道:“你的房间不在这边,既然是打给你自己的,何必往这边走?”
“大人……”
青夏淡淡看了她一眼,转身就继续往前走。
“大人,你何必呢?”瑾瑜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声音里带着淡淡的无奈,让青夏的脚步顿时一滞。“大人,奴婢知道你是不同的,但是,也仅仅是不同而已,陛下他,毕竟是皇帝啊!”
青夏深深的吸了口气,随即越的挺直了背脊,向着楚离的房间走去。
刚刚走到门口,女子的声音就缓缓的传了起来,青夏的脚步不由得一顿,只听女子悲戚着说道:“芊茹自知身份低微,败柳之姿,难侍君子,没资格在公子跟前服侍报恩,明日就会自行离去,终生供奉公子长生灵位,以报公子再生之恩。”
男人沉吟了半晌,终于沉声说道:“你放心,我会给你一笔钱财,保你后半生无忧。”
女子苦涩一笑,道:“我已经受了公子的大恩,怎能再觍颜接受公子的财物。”
“你一个弱女子,手不能提肩不能挑,身无分文,最后还不是落一个和之前一样的结果?你又何必固执?”
女子突然低低一笑,说道:“看来公子是误会了,芊茹并不是怕沦入风尘,被人**,实际上在进入海礼部之前,我就是靠卖笑为生。我不怕做妓女,我怕的只是怕离开海市,远赴异乡。我的父母前年被恶霸在街头活活打死,只剩下一个还在读书的弟弟,我在这里,虽然他厌恶我瞧不起我,但是最起码我可以给他钱供他读书,不会让他饿死,若是我走了,他一个文弱书生,又该如何为生?公子的好意芊茹心领了,大恩大德,永记于心。”
女子跪在地上,说完,就挣扎着想要站起身来,谁知略略一动,登时牵扯背上的伤口,低声的痛呼一声。楚离眉头一皱,沉声说道:“你受了伤,我找人来给你看看。”
女子摇了摇头,说道:“皮外伤罢了,无需公子操心,芊茹告退。”
说罢就退出了房门,楚离哎了一声,就追了出来,谁知刚一出门,就看到青夏站在门口,神色顿时尴尬了起来。
“你,这么晚了,有事吗?”
青夏面容沉静,看不出有什么异样的情绪,只是沉声说道:“有一些通商细节和出兵的方略要同你商量。”
楚离神情间有些恍惚,但很快就收敛了神色,默想了想正色说道:“你今天也累了,有什么事还是明天再说吧,你先去休息吧。”
夜晚的风像是冰凉的水,一层一层的浇在青夏的心上,她站在竹影疏落的回廊上,冰凉如水的月光淡淡的洒在她的身上,像是笼上了一层透明的薄纱,渐渐的将她的呼吸勒紧。青夏缓缓的点了点头,说道:“哦,既然这样,你先忙吧,我先回去了。”
青夏转过身去,步子似乎也比来时的沉重了些,一身蓝色的长袍穿在她的身上,显得是那般的消瘦和单薄。楚离眉头突然皱紧,两步上前就抓住了她的手,拦在前面,眉色间微微有些难掩的心疼,声音低沉的说道:“青夏……”
青夏抬起头来,微微扬声:“怎么了?”
楚离双眼漆黑,有暗暗涌起的光在里面凝聚,夜风撩起他乌黑的墨,纷纷扬扬的打在青夏苍白的脸上,终于,还是摇了摇头,说道:“早点睡。”
指尖瞬间变得冰凉,里面的血脉都是那般的寒冷,青夏木然的点了点头,苦涩一笑,说道:“你也是。”
两侧的花树淡淡的播撒着浓郁的花香,一排青翠欲滴的竹子在空气里散着新鲜的味道,和着远处湖泊里偶尔露出头的锦鲤,一同装点出一幅夜色下最静谧的画卷。女子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长廊的尽头,一个转折,就不见了踪影。楚离一直站在原地望着她,直到再也看不到她的影子。
青夏站在假山的台阶上,北极冰冷的靠在山石上,这八月的晚上突然间也显得那般的清冷。天边的月亮清凉一弯,今天是八月十三,再有两天,就是八月十五了。青夏想起去年的这个时候,自己还在敦煌,在一处干净的客栈里,竟然还吃到了月饼,现在想想,那所谓的客栈老板小二,都是楚离安排好的人吧。
他倾尽全力来满足自己的那一个不切实际的梦想,万里迢迢的守护着自己这个早就该死去的灵魂,以他帝王至尊能做到这一点已是遍寻尘世无人能及,自己还能奢求什么呢?况且,又哪里还有奢求的资格?青夏微微扬起头来,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都督府的东北一侧,有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宫灯一盏一盏的点亮,即便不回头,青夏也知道是谁深夜来访。只是,她却不愿意去看,也不愿意去想,只是青衫墨,缓缓的走进那一片黑暗之中。
东北方,是原大厦宫太医署办公的地方,至今,大厦宫虽然已经改名为都督府,但是太医署仍旧有官员在这里驻留,名义上是青夏的私人医生,其实不过是一个名目罢了。青夏女扮男装,怎可随意召见太医,是以入住几个月,太医署也一直是名存实亡,没想到,竟然也有派上用场的一天。
青夏掩住房门,书案上密密麻麻摆放着堆积如山的卷宗,一盏昏暗的青灯静静的燃着,偶尔爆出一丝火花,被上面的香颌拢住,有着好闻的百合香气。
青夏坐在书案前,突然深深的吸了口气,拿起一卷文书,提起笔批注了起来。
月光如水,闲云薄雾,竹影稀疏,远山如黛,飘渺入画,鸟雀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
第二日,府中无事,清晨的阳光早早的撒进房间,青夏揉了揉通红的眼睛,看着草拟好的通商法案的最终完整版,嘴角淡淡一笑,总算能在离开之前整理好一切,只要一切都上了轨道,将东南富商都拉下水,一切就算是正式开始运营,再也不用怕会出什么大的纰漏。
她微微伸了个懒腰,洗了把脸,就抱着卷宗去找楚离。
楚离没在房里,正好看到乐松,乐松笑呵呵的跟青夏打了个招呼,一口一个大人叫的十分恭敬。青夏笑着说道:“楚离呢?我找他有事。”
乐松说道:“陛下正在饭厅呢,岳将军刚刚离开。”
青夏闻言眼睛一亮,说道:“岳将军?南疆边军的岳将军?”
乐松点头道:“就是他。”
青夏哦了一声,就往饭厅走去,只见楚离松绿长袍,正坐在正厅上喝着茶。青夏走过去,也不吃饭,将厚厚的一叠书卷放在桌子上,说道:“吃饱喝足了,开始工作。”
楚离放下茶杯,说道:“喝个茶也不让人安生,先去吃了饭再说。”
青夏皱眉到:“你自己的事情也不勤力一点,时间不多,我下午还要到海市港口去一趟。你先坐着,我说你听。”
青夏清了清嗓子,说道:“眼下最要紧的三件事就是组建水师,制定税法,和控制来往的交易额。我已经在清远,松户,壶子口建立了三个造船厂,并且在当地组建了三只水师。只是水师的将领必须是我们信得过、用的动、站得稳的人,你选出得你信任的六个人,实行轮换制,三方制衡,才能万全。另外就是制定税法,制定税法、税率、税种、监察税收之责一定要交给盛都的户部、收税、缴税交给海市的司礼监,互市诉讼、海市诉讼、税收诉讼由海市刑部处理,但是海市刑部的官员需要降职,暂时都定位四品一下,遇到大的无法当时决断的事宜就要上交给盛都刑部来统筹。还要派几个忠心的下属专职监察之职,以防有人玩忽职守或者监守自盗。
另外,交易税赋可按当年国情、双方意愿、货物交易额、本次交易量和各地特有产品关乎国计民生的产品划分出一部分由海市都督府直接收纳,无需上交盛都再由朝廷拨返,这样不但省却了收缴运输的麻烦;还可以使海市官员和富商更为拥戴解海通商,只有让他们尝到甜头,才能不遗余力的推行,不至于阳奉阴违,坏了大事。再者通过税赋对不同商品的征收分成,引到地方官府展相应的产品货物,提高百姓居民的积极性,扩大收入。权利应该适当的下放,分摊给海市的官员和富商,权作制衡,我们只要把握住全局,做好监察和统计工作,就等于把住了船舵,任他风浪再大,这方向也不致偏了。
青夏一口气说完,微微觉得有些口干舌燥,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打开文件,递给楚离说道:“这是我做好的未来五年的通商计划,各国的财力兵力、监察处、税务司的人员负责制度,港口的选派,先后的开放宽度,水师的轮换方式和一些我比较新属的官员。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意见和想法,还不够周到,其余的,可以在未来的实践中慢慢充实,官员的选派也最终要看你的想法。你过目一下吧。”
厚厚的一沓白纸,足足有一尺多厚,楚离的面色登时有些凝固,他接过那慢慢的都是淋漓墨迹的纸张,沉吟了半晌,缓缓说道:“你昨夜一夜没睡吧?”
青夏一愣,随即摇头说道:“已经做了三个多月了,你先看一下吧,时间不多了,若是有问题我可以马上修改。”
楚离一笑,说道:“你还是先吃点东西吧,不吃饭哪有力气做事。
青夏心情豁然有些开朗,虽然双眼里仍旧满是血丝,但是仍是很开心,她站起身来,说道:“好,我一边吃你一边看。”
瑾瑜盛了碗小米粥给她,里面混合着莲子和百合的香气,只是闻闻就让人食欲大振。青夏坐在饭桌旁吃饭,楚离就在一旁翻看文件,今天阳光很好,并不如何炎热,再加上屋子里有冰盆,凉爽宜人。
青夏仍旧是昨晚的那一身蓝袍,头都没如何梳理,低着头不小心肩头的长就垂了下来险些掉在碗里。楚离坐在一旁,手疾眼快的一下撩起她的长,笑道:“瞧你那个样子,真是越来越像男人。”
青夏转头怒视他,刚要还嘴,楚离的手指却突然一僵,突然微微伸展,就触碰到她柔嫩的脸颊,然后,竟然不再缩回去,而是轻轻的摩挲了起来。
青夏的肌肤顿时一阵战栗,瑾瑜等下人失去的全都退了下去,房间里很静,,只剩下青夏和楚离两人。楚离的眼神很深,像是宽广的大海,青夏曾经也觉得秦之炎的眼神像是大海,可是此刻看来,竟是不同的。秦之炎的眼神总是风平浪静,无波无澜,是安宁且舒缓的。而楚离却充满了浓烈的漆黑,让人想象不到里面到底掩藏了怎样的锋芒,仿佛是巨大的漩涡,是那般的激烈却又内敛,有着翻江倒海的波浪,只要一头栽进去也许就会是粉身碎骨的天旋地转。
然而,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她竟已经深陷了那么深?
前路遥遥,伸手不见五指,就像是当初他送她出嫁的那个夜晚,天空中招摇着看不见的黑色灵幡,无不在预示着未来的坎坷,只是身在局中的人看不到罢了。
楚离手掌温暖,带着成熟男人的厚度和坚韧。从什么时候起,那个被自己欺负,和自己打架对骂的男子,已经成为了君临天下的一代帝王,他掌中所握的,又怎会是一个女子渐渐老去的素颜?万顷江山,乾坤权柄,金银利禄,美女如云,都不过在他的弹指一挥间,而自己,又算得了什么?可是即便这样,即便是深知一切不过是镜花水月,即便是身负着几乎可以撕裂心肺的内疚和负罪,她仍旧是有些无法抑制,如果可以,真的想义无反顾,真的想……
“陛下!”门外突然响起了一个急促的声音,瞬间惊醒了室内的两人。
楚离收回了手,整顿神情,沉声说道:“什么事?”
门外的黑衣卫见了青夏似乎有些踟蹰,半晌才犹豫小声说道:“芊茹姑娘走了,听说,又被海妓馆的人带走了。”
“什么?”楚离眉梢一扬,猛地站起身来,膝盖上一尺多厚的文件唰的一声全部落在地上,飘飘荡荡白花花的一片,像是一群蹁迁破碎的蝴蝶,楚离顿时上前一步,一脚踩在两张白纸上,皓白的靴子边上,还有女子娟秀小巧的字迹:水师舰队分为北海、东海、南海和内海四个舰队以相互制衡的办法、以及在金陵、成泰……
“不是让你们好好照看的吗?怎么还会被人给放跑了?”楚离面色凝重,双眉紧锁,带着可怕的怒意。
那名黑衣卫下属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说道:“启禀陛下,今天早上芊茹姑娘的弟弟找上门来,陛下又不便露面,夏大人又吩咐过了,我们……”
楚离眉梢一挑,转过头来,想了半晌,声音微微有些低沉的说道:“你吩咐过了?”
青虾点了点头,说道:“是,昨晚回府之前,我就命人去找她的家人。她毕竟是外人,有她在府内,你昨晚整夜没有卸妆,况且我们后天就要启程,事情千头万绪无暇他顾,我不觉得让她被家人带走有什么不妥。更何况,金家毕竟是世家大族,就算在宴上金少凰不说什么,但是我们当街折辱金家大少爷毕竟是落了金家的脸面,事后若是还一直护着那名女子,不免会使人说都督府仗势欺人,通商一事即在眼前,不能因小失大,和东南氏族生出嫌隙。再者,金少凰是聪明人,我想他也不会因为他兄长就与我们过不去,所以,即便是让那名女子回家,也不会有人去为难她。”
楚离突然冷冷一笑,说道:“你想的倒是周全,你没听到吗,她现在被带到海妓馆去了,这就是你说的没有人会为难她?”
青夏面色不变,说道:“金家的人不会再去骚扰她,我更没有这个必要,她这个时候回到海妓馆,那就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必定是她自愿回去的。”
楚离面色阴沉,双目紧紧的逼视着青夏的脸孔,沉声说道:“自愿?你认为有女人会自愿回到那个地方?”
“世界上不可思议的事情何止万千?她身无长技,又不能吃苦,不事生产却还带着一个除了会写几篇拾人牙慧的的穷酸文章之外一无是处的弟弟,不去出卖色相还能如何?金少游当初为她赎了身,我又废除了海礼部的那条规矩,她已是自由之身,却仍旧回去,就说明她觉得那样可以更好的生活,你又何必多管闲事呢?”
楚离眉头越皱越紧,口气微嘲的说道:“我没想到,你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有何不可想象?”青夏略略扬眉,凌然说道:“各人的路都是各人走出来的,被生活逼到窘迫极处的可怜女人无数,有人肯放下身段操些贱业,出卖体力辛苦劳作以赚取钱财生存,有人却要出卖**来换取金银,谁人没有一把辛酸泪,我没有那么多的功夫去可怜他人。你若是同情她,不妨将她买回来,金银绫罗的养着,也好过这般焦躁。”
楚离看着青夏,方才的柔和渐渐隐去,面色一层一层被寒冷覆盖,终于,他冷淡的一笑,说道:“好,你说的对,我现在就去把她买回来。”
说罢,一拂衣袖,转身离去。
青夏衣衫单薄的站在大厅里,阳光洒在她的身上,明晃晃的,可是却生生让她打了个寒战。瑾瑜跑进来,看到青夏面白唇青的样子,一时竟然不敢上前。
阳光渐渐偏西,苍白倔强的女子终于轻轻的咬住下唇,缓缓的蹲下身子,将那些散乱一地的书稿一张一张的捡起来,光影稀疏,照在她的身上,斑驳楚楚,越显得肩膀消瘦,瘦骨伶仃。
那一天,东南大都督夏青迷上一名海妓馆妓女,并将其买回府的消息不胫而走,传遍了海市城的大街小巷。那些之前还在疑惑夏都督不好女色的世家大族登时心思又活泛了起来,各种宴会的帖子一瞬间如雪片一般纷至沓来。
青夏傍晚时分从海市盐商的宴会上回来,又顺路去了一趟海禁开市处,和一众大小官员商讨税法的事情,以青夏对先代税法的了解,所草拟的法案已经几近完善,任这些文武百官累死也无法望其项背。说是讨论,其实就是青夏布置好以后的事情。她见一名由南楚调配而来的官员很是年轻实干,为人也机警,就将大部分的事情都交代给他,做了妥善的安排。
回到府里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她在晚宴上喝了很多酒,几乎没有吃任何东西,骑马走了这一会,不免胃部开始翻腾。刚刚走到小池塘处,胃里突然开始翻江倒海的恶心,脚步虚,她手扶在假山石上,难受的呕吐了起来。
宋杨站在她的身后,闻声就停了下来,忽见廊上有两个小丫头走过,一人提着一只水桶,里面热气腾腾。就拦上前去,要拿过她们的水桶。谁知一个小丫鬟却为难的说道:“这是乐松大人命我们拿去给舒和院的芊茹姑娘的,要是晚了,恐怕……”
“住嘴,让你给我就给我,说什么废话!”宋杨连忙打断两个小丫鬟的话,生怕被青夏听见。
小丫鬟怯生生的将木桶交给宋杨,宋杨提了一桶,转过身去,谁知刚走到小池塘处,却早已没了青夏的身影。宋杨微微一愣,面色不免唏嘘起来。
青夏一个人缓缓的走着,脑袋胀,酒气上涌,周身都很累很难受。这几个月来,她还从来没有喝醉,哪怕自己酒量并不好,哪怕面对再多的人劝酒,她都很有节制的控制着自己。可是今天,不知为何,她却真的想一醉方休,她很累,浑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似乎都在叫嚣着自己的疲倦,如果可以,真的想长眠不醒,再也不用去面对那些不可言说的心事。
前面就是竹影滔滔的竹林,旁边有一泉清池,后面就是今日都督府最为热闹的舒和院。
青夏扶着一株竹子缓缓的坐下,面对着一池清水,身后就是灯火闪烁的舒和院落,她的心突然就宁静了下来,似乎飘到了很远,想起了很多。
她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小时候,想起了那个黑暗无光的地窖,父母的尸体在一旁渐渐的腐烂,出恶臭,自己的哭声渐渐沙哑,一日一日的等待着那不知何日才会降临的光明。她想起了一个又一个的孤儿院,想起那个恶心龌龊的老院长,想起那间漆黑里透着令人呕吐的味道的小黑屋。想起了流浪的街头,万家的灯火,还有天桥底下的那个单薄瘦弱的小孩在大年三十的晚上哇哇的大哭。还有,还有,艰苦的训练当中,自己营养不良的身体和女孩子天生的体质让她所受的辛苦,在每一个大家都入睡的夜晚,她仍旧在空无一人的广场上训练。长跑、攀岩、射击、搏斗、耐力、抗击打、忍痛能力、她孜孜不倦的学习,学习一切的防御和攻击,争取做到最好的决心像是一只疯狂的毒蛇,日日夜夜啃噬着她的心,哪怕是在非洲的丛林,在阿富汗的山区,在沙漠无人地带,她都从来没有放弃过希望。
只因为,那样艰难的日子都挺过来了,又怎么会在渐入佳境中窝囊的倒下?
可是现在,她却真的突然想要倒下了,她很累,只想要彻底的歇一歇,再也不去想那些令她疲劳厌倦的事情。
突然,一只锦鲤从池水里跳了出来,噗的一声溅起了大片的水花,飞溅在她的脸上。青夏略略一皱眉,挡住脸孔,只觉得脸孔清凉,通体舒缓,面色苍白的女子微微一愣,随即就笑了。
青夏捧起一捧冰凉的水,噗的一下扑在脸上,然后学着大黄的样子甩了甩,站起身来。
月光淡淡的洒在她的身上,有着凄迷的颜色,青夏一身锦袍,扬起头来靠着一棵竹子深深的呼吸,然后转身就向自己的寝房走去。
微风拂面,有些难言的心事,就这样被放在了这片竹林之中,被那一汪碧水柔柔的洗去,就此,了断了吧。
昏暗的高楼上,一个黑衫墨的高大身影站在上面,双目深沉,凝神望着,穿透了稀疏的竹林,定格在女子的身上,清风吹来,扬起他翻飞的衣角,竟是这般的孤寂和寥落。
明天,就是出兵的日子,青夏从早上开始整顿粮草,派出斥候秘密接应南疆边军,调动东南驻防军,做好一切掩人耳目的准备。
同时,为防自己走过东南局势的稳定,一整日,她都在极力的忙碌着。安顿离后军防,调派信任的人手,提拔能干忠心的小吏,压制有异心的大官,架空了几名元老的实力,压制东南氏族的鼓动,统筹通商口岸的大事小情,连饭都没顾上吃。
正因为这样忙碌,所以一天也没有和楚离见上一面,等到晚上她拿到南疆边军的调函的时候,她整个人微微一愣,一时间竟然觉得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楚离不在房中,她径直去了舒和院,精致的小楼之内,沈芊茹正在弹琴,声音飘渺,有着淡若云雾的飘忽。楚离一身月白长袍,微微闭目躺在一只长椅上,一旁是一只黑熏香陶,正在向上微微冒着袅袅清香。
不得不说,青夏来的很不是时候。楚离听到脚步声,略略皱眉,睁开眼睛,就看到青夏一身官袍站在门口,神情不免有些尴尬。
沈芊茹见了青夏却不敢大意,连忙弯腰行礼,柔柔的说道:“民女参见大人。”
青夏看也不看她一眼,只是缓缓的沉声说道:“你先出去。”
沈芊茹不安的回头看了楚离一眼,向来在她眼里,楚离还只是一个都督府的有权势幕僚,可是再有权势也不不过都督大人,此刻见青夏这般表情,不由得有些担心。
楚离微微点了点头,温和一笑,说道:“没事,别害怕,你先去吧。”
一句简单的别害怕,就像是一根钉子一样扎在青夏的心里,女子淡淡的衣衫缓缓消失在门口,青夏深深的吸了口气,指尖泛白的握着那只南疆调函,一字一顿的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楚离面色不变,仍旧坐在长椅上,波澜不惊的说道:“没什么,我权衡了一下,你说的很对,我实在不应该拿自己的性命去和燕回争一日之长短,我之前没有想到东南这边的形势这样好,如果继续展下去,不出三年,就可以垄断西部的经济,我实在无需多此一举。”
“于是你就私自取消了明日的出兵,甚至都没有知会我一声,对吗?”女子的声音冷若寒冰,带着凌厉的气势缓缓说道。
楚离眉头一皱,说道:“近来事忙,我忘了。”
“呵……”青夏突然苦涩一笑,眉梢微挑,淡淡的望着他,轻声说道:“事忙?忙什么?弹琴,听曲,还是忙着取悦佳人?”
楚离眉头一皱,突然转过头来,眉眼凌厉的说道:“这是朕的事,不容你来置喙!”
“朕,”青夏低低一笑,随即苦笑说道:“对不起,我真是忘了自己的身份。既然如此,臣就不打扰皇上的清净。”
说罢,青夏缓缓的转过身去,刚走了两步,她的脚步不由得停了下来,声音带着苦涩和难掩的心酸,层层叠叠像是滚动的海浪,将那些所有潜在的心绪,所有炙热的感情,所有已经渐渐偏离轨道不受控制的情绪都淹没下去。
“楚离,我真是一个自作聪明不知羞耻并且朝三暮四水性杨花的女人,如果,你筹谋五年,就是为了今日这样羞辱于我,那要恭喜你,你做到了。”
女子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舒和院的红墙外,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门外响起了长长的号子声,楚离脱掉锦衣长袍,披上柜子里的厚重铠甲,转身就走出了房门。沈芊茹跪在一旁的回廊上,谦和恭顺,雪白的颈项有着天鹅一般优美的弧线,楚离原本坚定的步伐,见了她,不由得一愣。
“芊茹最后给恩公磕一个头,希望恩公达成所愿,平安归来。”
楚离眼神如雪,淡淡的看着她,终于点了点头,说道:“多谢你。”
沈芊茹也不抬头,只是缓缓说道:“芊茹虽然不知道恩公是什么人,想做什么,但是还是会每日三炷香的供奉,恩公想做什么,就快去吧。”
楚离看了她一眼,随即转过身去,决绝的离开了这座温乡水榭。
直到楚离走得远了,沈芊茹才缓缓的抬起头来,注视着那个终她一生都不该有所交集的男子的背影,一颗心渐渐的软了下去。
如果可以,真的想终我一生长伴君侧,然而终究没有这个资格,那就希望另有般配的良人伴着你,让你不必在深夜独坐高楼,估计独处。
恢弘厚重的点将台上,楚离一身黑甲,看着下面两万骑兵,眉头不由得紧紧的皱了起来,似乎在决断着什么一样,有着说不出的凝重。
乐松上前靠在楚离的耳边,小声的说道:“姑娘已经上了官道了,宋杨带着三百个黑衣卫护在后面,不会有事。”
楚离点了点头,乐松想了想不忍心的说道:“陛下,何必这般把姑娘逼走,海禁已开,万事俱备,只要再等三年,不要的匈奴,就算是北秦又有何惧?陛下苦苦等待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和姑娘……”
楚离打断他道:“我等的了,她却等不了了。”黑袍男子缓缓仰起头来,说道:“骨力阿术、契丹翰、南奴赤利,这一次,必将匈奴草原翻个遍,不找到他,我们誓不还朝。”
大风纷扬,旗帜高扬,有低沉的血腥味道在天空中缓缓弥散。
第二天傍晚,青夏终于找到了一处客栈打尖,女子开房住店,将马匹交给了掌柜,就进了上房,却并不掩上门,只是透过门缝向外望去,果然,几个商旅打扮的男子随后也走了进来,包下了二楼的几个房间。
青夏坐在床榻上,皱眉默想着前前后后的一切事宜,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但仍旧秘而不宣,要了几样吃食,就关上了房门。
第二天一早,那一队商旅突然被一阵破口大骂声吵醒,他们走下楼来,究竟客栈的掌柜的怒声说道:“简直不知廉耻,我看她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公子,才没要他定金,没想到他半夜竟然偷偷的跑了,我……”
一名男子眉头一皱,和旁边的同伴对视一眼,丝毫没理会老板在背后大叫的声音,也没交钱转身就跑了出去。
青夏一路快马疾奔,也不管海市的城守在后面跪拜行礼,风火一般的跑回都督府。嘭的一脚踹开大门,却见门庭冷落,只有几个打扫的下人,骤然见到她都是一惊。
青夏也不同他们说话,跑到舒和院,不但楚离,就连沈芊茹也已经不在。
所有的一切融会贯通,让她登时醒悟。
消瘦的女子恨恨的咬着牙,突然一甩袍子,就跑了出去。
当天中午,一道命令就悄悄的传往边疆:东南行省大都督夏青,在开放海禁之后,要开辟边疆互市,互通有无交换货物,半月后同匈奴大领骨力阿术在白登山会盟。
同消息一同传出的同时,东南大都督一万五千人的行辕车队,向着北地呼啸而来。
战火狼烟瞬间迭起,有血腥的风,在北地缓缓吹奏。
第一百七十章 指点江山
黄彪带着一千名东南将士,手持强弩,埋伏在河道上游的一处密林里,双眼如眼如锐利的苍鹰一般紧紧的盯着在朦胧的天色里,渐渐靠向己方驻扎营地的匈奴人,手心里满满的都是汗水。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远处的营地已经升起了袅袅青烟,一千多道烟雾坚直而上,一看就是全军在一起搭灶煮饭,十多人一组,正好是一万五千人的大军。匈奴人很是谨慎,前方的探马斥候观望了许久,终于回身骑上包了马蹄的战马,悄无声息的迅离去。
半晌之后,天色越阴暗,草原风雨来势凶猛,只是短暂一瞬,就有浓云渐渐密布而上。
一队将近两千人的匈奴骑兵,从下游一个密林里驶出,显然已经埋伏许久,同时,河对岸也有大批彪悍的敌军。这些人并没有骑马,而是人人在下方躬身悄悄的行走,嘴里叼着狼刀,腰间缠着钩锁,一手牵马,一手轻轻的松开挡在身前的一人高的青草。受了训练的战马都十分配合,竟然没有一匹出声响。
任是黄彪胆大包天,看到这漫山遍野如蝗虫一般偷袭上来的匈奴人,也不由得嘴里有些干。他本是东齐海盗,后来清海令颁布,被迫上山落草,东齐内战之后,他也揭竿而起,成了草头王,直到后来被南楚招安,才算是吃上了皇粮。他自###不怕神鬼不惧,可是今日若是被这群比他们山贼还要彪悍许多的匈奴人偷袭,那么他身后这一千人没有几个能活下来的。
想到这里,不由得感觉冷汗津津,脊背凉,对那个面团粉嫩的小都督,也越的敬佩了起来。
这时,下游的骑兵已经靠近,突然一声鸟雀般的呼啸响起,所有的匈奴骑兵全都翻身下马,也学着河对岸的匈奴人躬身#行,寂静无声。而此时,河对岸的匈奴骑兵已经开始渡河。
草原上的河大多不深,这一条逊#河已经算是大河,在九月这样季节里,也不过才略略到腰部,偶有身材高大的匈奴人,堪堪只没到大腿。
黄彪的喉咙干,握着强弩的手心却几乎要滴下水来,已经有一半的匈奴渡过河,另一半正在水中,岸上的匈奴和下游#上的匈奴骑兵汇集在一处,正在等待河里的同伴,这个时候,是##最松懈的一刻,过一阵子,他们就要对着自己的大营出进攻了。
黄彪此刻简直是度秒如年,就在他几乎控制不住胸腔里疯狂跳动的心脏的时候,突然只听一声口哨声尖锐响起,黄彪精神大振,打了个手势,身后的两千名弓箭手登时由密林处出嗖嗖的强弩箭羽,只一刹那间,就射的对方人仰马翻,伤亡过半。
匈奴人魂飞魄散,哪里想到他们来偷袭却反被别人伏击,岸上的匈奴人了狠,厉吼一声,举着狼刀挽着弓箭,就仓皇还击起来。
南楚的弓箭手遵从之前定下的方案,躲在巨石后,弩机声响,劲箭飞蝗般的向着河水中毫无防备的匈奴人射去。惨叫声顿时狰狞而起,朵朵血花绽放开来,鲜血染红了整条河流。
这时,上游方向顿时响起了大片的战马蹄声,匈奴人惊慌失措的抬头望去,只见黑压压的楚军呼啸奔腾而来,黑旗龙幡,军势逼人。匈奴人不怒反喜,心道这群汉人若是名刀暗枪的跟自己打那真是再好不过。匈奴骑兵士气大振,人人举起长刀,呼喝一声,就重振旗鼓的冲上前去。然而,还没等他们靠近,南楚士兵却突然齐齐止步,一架一架的投石机顿时搭建而起,动作迅几乎令人惊叹。
然而,此时此刻,谁也没有了惊叹的时间。只见一名一身青色战甲,后披青缎披风的儒雅将军高居战马之前,手势一扬,匈奴人的噩梦才算真正的到来。
匈奴人避无可避,虽然举着盾牌,但是仍旧无法抵挡巨石的威力,纷纷中招,一个个割麦子一般的大片倒下。
楚军趁势而上,却仍旧不同匈奴人短兵相接,大片火箭顿时蝗虫般袭上,射在早就被泼了油的草丛里,这些纵横草原大漠彪悍无比的北地战士登时大惊失色,嗷嗷惨叫,失去了以往的锐利,没头苍蝇一般,也不再管战马,回头就跳进河水之中,扑灭身上的烈火,向着河对岸疯狂跋涉而去。然而,还没待他们喘上一口气,上游突然响起了巨大的轰隆声,众匈奴惊悚的抬起头来,就见滚滚白浪从上游奔腾而来,里面夹杂着大块大块的巨石,如同最可怕的沙暴一般,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
天地血玄幻,血水不断的在河水里涌出,大片的浮尸漂浮其上,顺着湍急的河流顺流而去,场面惨烈至极。
战争不过进行了短短的一个时辰,这对足足有四五千人的匈奴铁骑,就这样在楚军的雷霆攻势之下,灰飞烟灭了,就一个活口都没有留下。
楚军士气高昂,打理着战场,收缴战利品。青袍儒将站在河岸上,看着血红一片的战场,犹自觉得有些惊愕的透不过气。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响动,他回过头去,就见那个一身白色战甲黑色披风的年轻将领缓缓的自人后走出,他骑在一匹通体乌黑的站马上,面色冰冷,眼神沉静,淡淡的看着这满目疮痍一片狼藉的战场,好似在看着一片白菜萝卜一样,没有半点惊愕和害怕之情。
杜国凯的脸色,顿时就有些青。也许,他也同整个东南将领一样,都小瞧了这个少年得志、手段惊人,手握半壁江山大权的青夏都督。
他还记得来这里之前,军部一些老将们聚在一起的说话,蒙老将军是南楚的旧臣,对于皇帝重视年轻人有很大的成见,但当时这样说,青夏执掌东南军政大权,手中财源广进,过手的金银何止千万。可是他现在还住在皇帝的别院里,堂堂一个一品都督,连一座像样的府邸都没有,这般节俭,究竟是何目的?此人年纪轻轻,俊秀潇洒,却连一个妻妾都没有,前阵子好不容易听说迷上了一个海妓馆的妓女,却不想还是没了下文。一个手握半壁江山军政大权的少年权臣,不爱好酒美人,不喜金银珠宝,不置办高屋华宅,那他的志向在哪里?是建功立业,忠心为民,要做一个名留青史流芳百世的清廉政客?还是眼望天下,觊觎神奇,窥视大宝?谁能断定这个人就没有争逐天下的野心?
当时杜国凯还可以坚定的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可是此时此刻,见识到这个少年将军的手段和智谋之后,他真的已经不再那么肯定。
他以前以为这位夏都督只是有点小聪明和才华,博览群书纸上谈兵,偶尔想出那么一点好点子而已。可是此刻,看到他的眼神,他却突然明白了。这位夏都督绝对不止是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简单,一位只懂风花雪月,只会吟诗作对,只在兵书上看过攻城略地兵法的人,是不可能面不改色的站在这血肉模糊的战场上的。就算自己这种经历了无数场大战的将领,犹自会脸色白,胃部不适,更何况是初次上战场的少年才俊?
这位夏都督,一定有自己不为人知的过往。
杜国凯这样想着,对夏都督的敬畏,越的深了。
他们哪里知道,曾经的9处特工oo3,即便是在死人堆里睡觉都面不改色,怎会惧怕这古代的战场,与现代化学战比起来,这里简直就是天堂一般的干净。
黄彪兴高采烈的跑上前来,对着青夏说道:“都督,我们歼敌四千六百人,我们的人只伤了两百多个,一个死的都没有。他***,这样的战绩,说出去都没人相信。”
青夏坐在马背上,脸上没有半点笑容,她的目光在战场上扫视一圈,突然沉声说道:“这一队人,是契丹翰的部下吧?”
杜国凯迎上前来,恭敬的答道:“回禀都督,是的。他们是契丹翰大儿子花阿鲁的亲兵,花阿鲁也在里面,已经被我们射杀。”
“好,”青夏点了点头,说道:“将他们的头割下来,挂到乎恒山前的逊达神庙上去,让所有胆敢偷袭我们的匈奴人一起好好看看。”
杜国凯微微一愣,皱起眉头疑惑的说道:“都督,我们是秘密和骨力阿术会盟,这般大张旗鼓,可以吗?”
青夏抬起头来,目光深远的看着远处的天际,淡淡的哼了一声,说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无论是怎样的部署,都不可能瞒过别人的眼睛,何况我们这么大的动作,想悄无声息的赶到白登山,不下于痴人说梦。”
青夏的眼神顿时变得飘渺起来,她看着远远的无边无际的草原,看着那高高的青草,一颗心突然是那般的荒凉和冰冷,她语调轻飘,淡淡的说道:“我不但要让骨力阿术知道我来了,还要广而告之的让整个草原都知晓,无论是契丹翰、南奴赤利、坦搭、女真,还要让北秦、西川、西南蠢蠢欲动不自量力的藩国国主们,我要让全天下都知道我来了,来拉拢骨力阿术,来分化草原势力,来离间西川和匈奴,只有将所有的目光都吸引在身上,我们才有成事的可能。”
杜国凯眉头越皱越紧,可是他不敢问,他知道此行绝对不只是开市结盟这么简单,于是他很聪明的选择沉默,遵从这个人的一切指令。
头脑简单的黄彪却突然兴奋的叫道:“对!他***,咱们就这么大摇大摆的去,看他们能把咱们怎么样!”
宋杨站在青夏身后,看着前面骑在马上背脊挺拔的东南大都督,一颗心却渐渐悲凉了起来。唯一洞悉一切的他,不由得有些难过,虽然他知道自己不应该有这样的情绪,更没有这个资格,可是看着那个单薄消瘦日渐憔悴却仍然顽强坚定的女子,他却真的有些不自禁。不是爱慕,不是痴心妄想,只是在仰望的时候生出的一丝同情和可怜,尽管他知道她也许并不需要同情,可是在每个夜凉如水的夜晚,看着那个青草萋萋丛中的女子,他还是会觉得有些心酸。
局中的人,总是会##,aa自己该来自何方去往何处,只有跳出那个局,才会清楚的看到,到底那丝丝缕缕的红线牵扯的,是哪两个人的脚踝。
长风呼啸而起,卷起青夏黑色的披风,在浓郁的黑夜里像是苍鹰的翅膀。
青夏双目沉静,有着难以言说的情绪。
楚离,我将所有的阻力全都为你一一除去,将所有的箭头全都调转过来对准自己,将全天下的眼光都凝聚在我的身上。那些紧盯着你的眼睛,紧跟着你的尾巴,紧追着你的脚步,我都为你一一剜掉,一一斩断,一一削去,而你,就放开手,去做你想做的事吧。
燕门关外,白登山下,我等着你。
第二日,行军到白石口,楚军行程极慢,似乎是有意要被人现行踪一般,不到黄昏,就在白石山下扎营。青夏坐在大帐里,正在批示卷宗,帐内站着一众随行大将,宋杨作为她的贴身护卫,也站在一侧。
“于参将,将俘虏的三千匹战马送回华容边城,其余的粮食箭矢武器则平均分配下去,伤兵留后,明日继续前行。
于参将闻言上前一步,恭敬的说道:“末将领命!”
“许校尉,和骨力阿术的联络要抓紧,次谈判的地点可以由他们来选,人员却要有我们来定,你尽快办好,然后向我汇报。”
“是,末将领命!”
“黄彪,昨天小伏击战,我命你带着弓箭手候着,等我的号令,你怎么提前进宫?若不是杜将军及时接应,我就要被你这个莽撞的人坏了大事。自己出去,到军法处领十军棍,不得有异议。”
黄彪顿时垮下一张脸,昨天擒拿一群小探子斥候,自己见人数少也没放在心上,没想到还是被这小都督现了,无奈下应了声“末将领命”,就出去领棍子去了。
“李参谋,北地一代的情报分析,我要一份最详细的报道,你马上加紧对斥候的布置,也许很快,我们又要有一场大战了。”
李参谋点头道:“末将明白,只是北地部落众多,前日一个小队误入了一处小部落之中,大意##。”
“不要跟我说这些,”青夏突然抬起头来,双眼锐利的看着他说道:“误入北地百姓的生活圈,是你的部下的#意合失误,耽误了情报的回传,就有可能毁掉全军的性命。我们如今在别人的地盘,没有厚重的城池给你坚守,你们就要把自己当做匈奴人,当做强悍的匈奴骑兵,以后再遇到这种情况,想象匈奴人在我们的国土上是怎么做的,你们就业怎样做就好了。”
李参谋一惊,大声说道:“都督的意思是,让我们将一整个部落的人都屠杀?”
“有何不可?”青夏眉梢一扬,说道:“匈奴人人皆兵,拿起刀枪就是战士,放下兵刀就是百姓,战场的铁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难道还要跟敌人讲仁义吗?我们既然要征服北地,就不要奢望用道德经去感化他们。反正都是仇人,不在乎再多加上一条血债,武力永远是最##有用的语言,你们是我**来的,我只负责将你们带回去,别人的死活,与我何干?”
李参谋是东齐文官出身,一时还有些接受不了青夏的说辞,反而是那些武将,暗暗在心底感叹了一声。果然是做大事的人,就算他们这些满手血腥的汉子,也无法将手伸向那些不拿刀剑的百姓。他们却不知道,青夏在现代部队中,特工守则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为了完成任务可以再不伤害祖国利益的基础上不择手段。
更何况,是那些本来就是,或者即将是军人的匈奴?
“若是不能胜任,就让你的部下小心点,不要再犯同样的错误。”
李参谋连忙点头,领命应是。
青夏将手上签署好的文件交给下面的书信官,说道:“这些信件,全都是海市卢忠勇大人的,你找十个人分十个方向送出去,记住,一定要至少有三个人被人截下,被人抢走的信件,至于怎样办到这一点,要不要牺牲性命,就你们自己去研究吧。”
书信官应了一声,就退了下去。青夏伸出手指,按在太阳**上,对着一众人说道:“好了,你们先下去吧。”
众将沉声应是,齐齐退下。
帘子一动,只剩下宋杨和青夏,青夏站起身来,转身走进了内帐,只见一名乌金长袍的男子坐在小几旁,正在十分惬意的喝着茶,面容沉静,姿态潇洒。
青夏淡淡一笑,顺势在一旁坐下,拿起另一只茶杯,倒了一杯,仰头喝下去,斜眼打量着他,说道:“你倒是够悠闲。”
男子一笑,声音醇厚,面色自得,道:“风高浪急,世道艰险,俗话说,民不与官斗,大人位高权重,在下除了随遇而安,听凭差遣外,还能如何呢?大人一言九鼎,必不会为难我,只要我乖乖听话,便无性命之虞,又何必担惊受怕,做那妇人之#呢?”
青夏闻言忍俊不禁,说道:“你还真是胸怀宽广。”
男子笑道:“大人夸奖了。”
原来这人#就是金家的家主金少凰,青夏大军开战之前,她曾带着重病前往金家,任命金少凰为军需官,也不管人家愿不愿意,就将这东南第一大富豪强行带到了草原上来。而楚军此次征伐的费用,自然由财大气粗的金军需官包揽了。
金少凰说是从军,实际上却好像是##一样,当日大军出的那一天,金家的车队直直送了三十多里,金少爷的马车大大小小共有二十辆之多,上面所载之物品包罗万象无所不有,简直可以去周游列国。各中换季衣衫,出席各种场合的棉衣华服,熏衣的香料,睡前的熏香,他喜欢中意的香陶蒸炉,惯用的洗漱用具,光是澡盆就带了三个,两个马车都装不下。还有金少爷兴之所至需要的古筝和长萧,喜欢吃的干果茶点,他甚至还带了两个烤台和铁钳火炭,青夏看到这东西的时候问他这有什么用,人家大少爷很是温和的回答她,路上若是打到野味,他们可以野外烧烤,登时#满朝武将为之绝倒,不知道这是去打仗还是去踏青。北地少蔬菜,他们家竟然还拉来了满满的一车新鲜瓜果,并带着两名金家的厨子一路跟随,伺候金少爷饮食。
明白的人知道这金家大少爷是此次北地会盟的大军军需官,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楚国的公主要和亲塞外,夏都督所带的是送亲的队伍呢。
不过青夏也并没有阻止,她此行本来就没想过要秘密进行,既然如此,那声势就搞得越大越好,最好让各国都知道,南楚有一个不学无术的东南总督,带着二十辆马车来和匈奴人会盟,简直是不知死活。
青夏老实不客气的唱着金少凰的茶,吃着他的点心,一点不自在的神色都没有。好在金少凰也是个大方的人,吃饱喝足之后,他这个无所事事的军需官缓缓的站起身来,晃了晃手腕,神态闲适着说道:“美酒配佳肴,香茗留音韵,吃了茶,理应弹奏一。”
说罢,就掀起古琴上的青布,端坐在古琴之后,手指一拨,就是一串动听的音符。
青夏扭头看了他一眼,只见这个男人玉面剑眉,周身上下都是养尊处优所**的丝丝贵气,此人架子之大,享受的程度,恐怕连楚离这个一国之君都不能相比。
想到这里,青夏不由得有些兴致阑珊,楚离虽是一国之君,实则真的有享受到什么呢?天子,天子,究竟撑起的是谁的天下?所为的,又是谁的子民?
青夏站起身来,也不管身后叮叮咚咚弹奏曲子的金少凰,径直就走了出去。大帐的帘子一掀开,映入眼帘的满满都是碧绿清脆的大草原,再一次回到这里,青夏不由得觉得有几分温暖,她屏退侍卫,只余宋杨一个人在后面远远的跟着。
白石山虽然名义上是山,实际上不过是几块垒起来的石头,不过两人多高,可是在一望无际平坦的草原上,就显得十分醒目了。
白石山前面,是一处瓦蓝的海子,不是很大,但是却让周围的牧草十分茂密。青夏知道,这里原本是住着人的,因为自己的到来,这里的百姓都搬走了,也许自己走后,他们还会回来。
草原上的风很大,吹的青夏的长袍猎猎翻飞,满头长随风而动,像是一匹上好的绢子。夕阳如火,染红了半面天空,远方的草,也像是着火了一样,青夏目光悠远,望着远方,#像那条地平线下随时都会跃出一个矫健的身影,那人会骑着战马,风驰电掣的奔来,拥有锐利的眉眼和孤傲的面容。
这里,已经不是第一次涉足了。
八年前,她曾在这里等待杨枫,一住就是两年,三年前,她曾在这里徘徊七个月,寻找秦之炎的下落。如今,她又带着千军万马,和塞外匈奴绝杀谋划,只为寻找那个任性倔强的男人。
她的一生,似乎都是在等待和寻找,为这个人,为那个人,从来没有为她自己,认真的、好好的活过一次。
可是,什么样的生活才是幸福呢?有人安享田园是福,有人位高权重是福,有的人子孙满堂是福,有人富甲天下是福,还有的人,要君临天下、降伏四海、统一大6,才会觉得幸福。然而有的人,只有那么一个愿望,只想见那么一个人,只要能够实现,就是她的福。
走什么路,又怎是别人能够掌握的,命运在左右你的时候,你又怎知不是你的性格早已注定了会有今日?
春花秋月,西风瘦马,这些圣人严重的过眼云烟,终于还是世人看不开的凡尘劫数,勘不破。
“夏大人好兴致啊!”
不用回头,青夏就知道是谁来了,她轻笑一声,说道:“我的兴致,向来没有你好。”
金少凰笑着走上前来,衣带飘香。不同于燕回那种浓郁的花香香粉,金少凰所用,全都是上好的兰香,味道独特,却又并不刺鼻。
“我向来以为江南景致天下第一,却没想到这苦寒的塞外,也有这般令人心旷神怡的所在。”
青夏闻言回道:“江南烟雨,流水小桥精致如画,北地大漠,草原坦荡豪爽大气,各有各的长处和瑰美。”
金少凰微微一笑,转过头来,对青夏说道:“哦?那在大人心中,是喜欢江南的精致,还是北地的大气呢?”
说者想必无心,听着却登时起意,青夏微微挑眉,看着金少凰俊颜中带着精明的脸孔,淡淡的说道:“都不喜欢,本官天生劳碌命,只喜欢四处奔波。”
金少凰略略一扬眉,转过头去,笑盈盈的说道:“原来大人曾经是个踏遍青山的逍遥人,难怪见识这般广博。”
“这个世上,又有谁能做到真正的逍遥呢?富庶如金少爷,不是也要为家族的生意前途而东西奔波吗?”
金少凰一愣,夕阳照射在他的衣衫上,有着淡淡云雾的飘渺,一时间,恍惚是另一个人的影子一般。
青夏略略失神,连忙说道:“互市之举,早晚实行,就算是个幌子,也不会推迟多久,这里面获利有多大,金公子不会不知道。此行,就算是我不主动找公子,公子想必也是要前来的,金家独行,耗资巨大,有帝**队保驾护航,并一举探明匈奴各个部落的关系和经济情况,公子这笔买卖并不亏本。”
金少凰短暂的#愣之后,眼神越带着一丝难掩的锐利,声音略略有些低沉,缓缓的说道:“于是,大人将计就计,就成全了在下?”
“不是成全,只是合作。”
“合作?”金少凰转过身去,看着瓦蓝的海子,声音轻嘲,缓缓说道:“大人与我,并不相熟,更无了解,缺乏信任,如何合作?”
青夏摇了摇头,说道:“那些都并不重要,只有共同的利益,才会让彼此的合作亲密无间。恰好我有兵,你有钱,匈奴、西域、日本、西洋,就是你我共同的利益所在,我实在想不出你会拒绝的理由。”
清风微扬,青草清香,青夏低声说道:“金公子富甲天下,交游广阔,屯粮储物,耳目达,竟然能独立支持巨船远航而不被人所知,别人只道是钱可通神,本官却知这里面的深浅,可不仅仅钱财就可办到。得陇望蜀就是人之常情,公子胸怀广阔,气吞山河,又有万顷之财,隐藏#势,怎能让在下相信你只甘愿做一个富家翁?”
金少凰的面色终于渐渐凝重了起来,#转过头去,看着青夏,双目锋芒含而不露,却越的锐利逼人。青夏转过身来,双目直视着金少凰的双眼,沉声说道:“我不管你以前怎么想,也不管你将来如何做,但是最起码现在,你我有着共同的目标和利益,我希望我们能通力合作,不要互相拆台。至于以后,金家是如何走势,就在你了,若是真的有针锋相对的那一天,我们在兴刀兵,也不无不可。”
说罢,青夏缓缓的抬起手来,五只细小的铜管托在她洁白的掌心之中,上面雕刻着细碎的金翅鸟花纹,那是金家传递情报的方式,信件就封在铜管之中,铜管的蜡还没有开封,证明青夏并没有偷看里面的内容。
哗的一声,铜管沉入湖底,青夏淡淡一笑,伸出右手,眉目间有着满满的自信的光彩。
金少凰沉吟半晌,终于洒然一笑,潇洒的伸出手来,握住了青夏的手掌。
“也许,我们可以做朋友。”
青夏一笑:“乐意之至。”
天边一朵红霞掠过,大地苍茫一片,百草摇曳,北地茫茫。
第一百七十一章 彼岸花开
太静的夜,反而让人无法安睡,秋后的草原,隐隐已经可以预见盛极之后的衰败,油绿一片的牧草,到处都是清新的草香,高及成年男子的腰,白色绣着黑龙的帐篷掩映在其中,就像是一座座小小的土坡。青夏披了件外袍,撩开帘子,跟守夜的黑衣卫打了个招呼,就缓缓走出营地。
帐篷的一角,宋杨拄着枪站着,听到响动,转过头来,见是青夏,也不作声,只是在后面缓步的跟着。
夜里的草原,有着一种别样的美,漆黑的天幕上星子寥落,月亮又大又圆,四野里清辉遍洒,天空中不时的有夜行的苍鹰飞过,黑色的翅膀在上空划过蜿蜒的痕迹,飒爽的飞向远处的高山。夜风吹起,青草波动如同海浪一般,一浪接着一浪。
青夏来到白石山脚下,靠坐在一块光洁的石头上,一身黑色的披风,几日的奔波劳碌,使得她越的消瘦了起来,尖尖小小的一张脸上,眼睛明亮且漆黑,像是面前那夜幕上漆黑的海子。长草摇曳,将她的身影隐藏在里面,偶尔,只能看到飘逸的长,乌黑浓密,像是上好的绸缎。
呜咽的箫声幽幽响起,白石山的山腰上,一个一身青色长袍的男子端坐其上,大风吹来,拂过他披散的长和清俊的衣角,飘飘忽忽,直如振翅欲飞的大鸟。
夜色弥漫,雾气重重,青草唰唰作响,一切都像是不切实际的幻境。久久,山腰上的箫声渐渐消失,男子轻袍#落的走下来,坐在青夏的身边,声音醇厚舒缓,再这样寂静的夜色中听起来带着丝丝的沙哑和静谧。
“长夜漫漫,无心睡眠,没想到大人和在下一样。”
青夏也不转头,轻声说道:“我认识的一个人,也很擅长音律,箫吹的极好。”
金少凰一愣,眉梢淡淡上挑,嘴角淡淡的牵起一抹笑容,眼眸狭长,仿佛有水流涌过,波光粼粼,“大人,深夜不睡,竟是在这里缅怀故人吗?”
见青夏不回答。金少凰自顾自的说道:“能在这个时候被大人挂念的,一定是很重要的人,不妨让在下猜一下。恩,是大人的知己?亲人?抑或是相恋红颜?”
青夏转过头去看了他一眼,只见男子眉目##,隐隐都是掩饰不住的金玉磊落之气,不如商人般的市侩,却也并不是淡泊的清和。青夏淡淡一笑,笑容里带着丝丝苦涩和怀念,岁月恍惚不定,如今,再一次想起的时候,竟不是曾经的那般痛彻心扉了,余下的只是大片大片的苍凉和无奈。
突然小腹一痛,青夏眉头微微一皱,面色登时就白了起来。
金少凰觉,沉声问道:“大人身体不舒服吗?要不要在下为大人看看?”
青夏转头,眉梢一挑,说道:“公子精通医道吗?”
“略懂,在下一个朋友出身名医世家,精通医理,在下耳余目染下也懂了点皮毛。”
青夏站起身来,说道:“多谢公子好意,本官只是旧疾,并不防事。草原夜里寒气重,公子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金少凰欣然点头,目送青夏离去的身影,含笑而望。
“大人,”宋杨走上前来,清楚的看到了背对着金少凰的青夏的面色毫无血色,一双眉几乎拧在一起,有着深刻的苦痛痕迹。
青夏略略摇头,伸出手来阻止住宋杨要过来搀扶的手,背脊挺拔,一步一步沉着的走向中军大帐。
不长的一段路,却显得是那般的遥远,合上大帐的帘子,青夏靠在柱子上,身上的衣衫几乎全部湿透。
角落的牛油灯静静的燃着,偶尔爆出一丝细细的火花,青夏疲乏的闭上眼睛,声音微弱,几不可闻,像是跟别人说,又像是对自己说的一样。
“我一定可以。”
时间呼啸而过,生死,大片大片的岁月凋零在这五个字里。
高高的苍穹上,有寂寞的神邸记下了这一句话,用黄金的笔蘸着世间生灵用鲜血汇成的浓墨,于华夏的史书上留下那女子一生中唯一的信仰。多少年后,当她红颜老去之时再一次回想起自己的一生,才现,她的一辈子似乎都在重复着这一句话。
未来的那一日,苍白的女子抓着那个男人的手,于生命的末端露出她顿悟一生的缅怀而满足的微笑,轻轻的说,我一直以为,我一定可以,却不知,我的力量只有那么大,能完成的,也只有那么多。我为何会那么傻,其实,只要你平安,也就可以了。
我已经丢失过一次,不想连这一次,也是无能为力。只要你平安,也就可以了。
漆黑的天幕上,云卷云舒,远方的你,可平安吗?
大军随后出,经过鹿哒草原,湖旱盆地,沿着逐峡河一路向下,进入了蒙古境内,前面再有两日的路程,就是白登山了。
这里的白登三和青夏记忆中的白登山在方位上有很大的偏差,已经深入蒙古,靠近科尔沁草原。此时的科尔沁草原青草茂盛,土壤肥沃,远不像记忆中的那般荒凉。青夏的大军所过之处,一片寂静,荒无人烟,向来此地的居民都已经先行逃跑了。
先行官廖璧来报,说是斥候抓到了骨力阿术的探马,青夏心下冷笑,吩咐放人,就命人在科尔沁扎营。
果然,傍晚就见到骨力阿术的来使,三百多个蒙古汉子身穿皮铠,露出半个膀子,在大营西面的一处高地等候,青夏带着三百黑衣卫赶到的时候,这群人正在煮饭,浓烈的酒香和马奶香气混合在一处,有着醉人的味道。一名大汉回头看了青夏一眼,突然轻蔑的哼了一声,竟然也不进去通报。
黄彪站在青夏身边,见了登时大怒,嗜血的舔了舔嘴唇,双眼阴狠的说道:“都督,这些人不识抬举,让属下将他们剐了,再让那个什么骨头算术派几个懂事的人来。”
青夏缓缓的摇了摇头,微微眯起了眼睛,手按在腰间轻轻的摩挲,锋利的匕寒芒刺激着她的指尖肌肤。只见之前那个大汉拿起一只架上刚刚烤熟的肥羊,抽出小刀似乎想要切肉,青夏嘴角一挑,突然只听刷的一声,一身黒裘的年轻将军一把抽出了黄彪腰间的战刀,冷厉的刀锋在火把的映照下历然长啸,呼啸带风,悚然向着大汉的方向迅猛而去。
惊呼声霎时间响成一片,所有匈奴人全都惊恐的站起身来,然而却怎及青夏战刀来势之快,战刀寒芒毕露,度猛烈如电,轰然斩在匈奴大汉的羊腿上,骨肉碎裂声顿时响彻,战刀来势不减,刷的一下插在燃烧着的火堆里大火呼的一声燃的半人多高,劈啪作响。而此时,那只被战刀斩断的羊腿,刚刚掉落在大汉的手上。
“去通知你们的**,就说他要见的人,已经来了。”
死寂一片中,青夏黑色绣着莽龙的披风在长风中猎猎翻飞,像是骄傲的雄鹰在黑夜里张扬自己的羽翼,一双眼睛眼梢微挑,带着不屑一顾的傲然神色,斜斜的扫过在场的诸人。
黄彪如梦初醒,不可置信的看着青夏,眼神里满满都是惊愕。
“东方来的客人,请进来吧,我们已经静候您的大驾多时了。”
低沉的声音从高地上唯一的一个大帐中传了出来,却并没有一个人出面迎接。这一下,黄彪终于忍不住怒喝道:“都督,咱们回去吧,这群北蛮子这样不识抬举,倒好像是我们求着他们一样,咱们若是这样进去,岂不是折了咱们大楚的威风。”
青夏微微一笑,转头对他说道:“谈判和打仗一样,先尝到甜头的人未必就是最后的赢家。今日我向他磕一个头,他日他向我磕一百个都找不回来。我今天就再教给你一个道理,虚张声势的,永远都是最没本事的,色厉内荏罢了,何必与他计较。杜将军,带二十个人,跟我过去。”
大帐的帘子哗啦一声就被打开,青夏脱下身上的长披风,交给身侧的侍卫,一马当先的走进去,看也不看周围的诸多匈奴使者,径直走到上,直接坐在上的主位,淡笑的注视着下面的诸多匈奴人,说道:“诸位请坐。”
下面的几人见她反客为主,倒好象她才是主人一样,不由得一愣,还是反应过来,就见青夏拿起桌上的马奶酒一饮而尽,而后微微闭上眼睛,说道:“穆图部的马奶酒,恩,是成年青稞的味道,今年的草原收成不好,但是酒味还是那么纯正。”
几名匈奴人一惊,为的一位沉声问道:“大人曾经来过我们草原吗?”
青夏也不答话,只是微微扬起头来高深莫测的一笑。
几名匈奴人上上下下的打量着这位东方大国皇帝最为信任的东南大都督,只见他漆黑披风里面是一件蓝锦袍子,头戴一顶同色毡帽,足下一双青缎皮靴,腰间佩戴着一只朴实无华的青色玉佩,下面系着青白色的绳结,在灯光的映照下,隐隐有两个细小的汉字,笔画繁琐,即便是汉人也是极难辨认,更不用说这些匈奴人了。
几人没想到,前阵子名震北疆手段狠辣的东南大都督就是眼前这位人品如玉,翩翩潇洒的贵杰公子,领头人上前客套两句,说道:“我是龙格大汗的部下,名叫史弩丹,是这次使臣的头领。这位是南奴赤利的使者多格,这位是坦塔的使者木利尔,这位是女真西部的使者阿里买亚,这位是女真东部的使者乞姜。”
青夏跟众人打了招呼,态度不卑不亢,即不傲慢,却也不过分的热络。
骨力阿术是匈奴上一任领龙格的儿子,传言是一名女奴生的儿子,一直在外牧马,没什么本事。不想六年前却异军突起,杀了老头领,一跃成为匈奴各部的大领,住进了黄金帐篷,收服了草原的大批小部落。如今,除了偏居的东北部山林中的女真和一直桀骜不驯的契丹翰,其余的如南奴赤利、坦塔、穆连、珠沙旱、曼陀部都已经臣服在骨力阿术的铁骑之下了。
史弩丹沉声说道:“我们大汗月前忽听南楚大帝有与我们草原开市的意思,还派出了大都督作为使者来谈判,一时间又悲又喜。喜的是楚皇陛下派出自己最为信任的重臣出面,想必是很有诚意的。不过大都督年纪轻轻,向来记性也不回太差,三个月前,南楚骑兵无端闯进草原,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趁我们的战士不在家中,就残杀老弱妇孺,抢夺粮草,抢走了大量的黄金和女人,前车之鉴,这个时候,楚皇却说要和我们开市互通有无,真的很难让人信服。”
青夏淡淡笑着,一边听史弩丹说话,一边喝着马奶酒,姿态闲适,全无肃穆之态。听他说完,轻轻一笑,说道:“若是我们大楚和匈奴各部素无嫌隙,那么今日何须本官亲来,只需修书一封宣布开市既可。史弩丹大人若是一定要翻曾经的这些旧账,我想我们也不必坐在这里谈话,直接出去整顿自己的兵马,明刀明枪的打一仗好了。”
史弩丹一愣,他一上来就大倒苦水,除了对南楚的恨意之外,也有别的打算,为的是引出自己下面的说辞,青夏这样说话,反而让他下面的话说不出口了,见青夏身边的侍卫面色越寒冷,连忙说道:“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况且,史弩丹大人说什么无端开战,也未免太过于危言耸听。”青夏一把丢下酒杯,收敛笑容,沉声说道:“我大楚和匈奴并不接壤,除了华容山下的一条小道,并无交接之处。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对于匈奴各部的侵扰,也并无切肤之痛,为何会无端对匈奴动进攻史弩丹大人心知肚明。要不是你们和西川联合,派兵#关,在西黑草原妄图击杀我国大皇回京的车驾,我们怎会出兵关外,我天楚商贸农耕立国,少有战事,三百年来,从未出关,对草原秋毫无犯。然而,匈奴却对我们诸多袭扰,明乐三年,龙格易达翻过荣华山,进入中原,烧杀抢掠半月,杀人何止十万?朱武十六年,女真参客以贩卖人参为幌子,带兵进入嘉华城,屠城半月,老弱妇孺无一逃出。鸿禧二十六年,草原蒙古联合匈奴一同袭扰华容小道的戎卫所,杀戮我们大楚士兵两千八百多人。史弩丹大人,你还要本官继续数下去吗?”
史弩丹面色青,青夏也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沉声说道:“匈奴哪一次的进攻不是烧杀抢掠,屠戮百姓,难道只许你们州官放火不许我们百姓点灯吗?更何况,此次出兵,也是因为匈奴插手我们关内之事,你们挑衅在先,我们还击在后,天公地道,有何不可?”
史弩丹被她抢白的哑口无言,过了许久,才喃喃说道:“那时候,那时候华容小道还是东齐的国土。”
“那也并无分别,”青夏眉梢一挑,沉声说道:“自古以来,东齐就是我大楚的番邦,当年建国的齐献公,就是我大楚先祖的部下,你们侵略东齐,就是犯我大楚,尤其现在我大楚已经收复东齐,更不容他人践踏!”
“不过,这些毕竟都已经是陈年旧事了。”青夏语气一转,陡然温和的说道,端起一杯马奶酒,缓缓说道:“今日本官前来,就是为了我们两族的百姓,之前的恩恩怨怨理应一笔勾销。匈奴接壤西川和北秦,双方争斗上千年,视为宿敌,和我大楚并无太大的恩怨,再则开市互利,本就是互利互惠的事情,有了我们大楚在经济上的支持,草原上的英雄们,也就无需再向燕回那样的仇人低头了。”
史弩丹面色白,想了想,镇静的说道:“大楚和我们开市的条件,是要我们和西川交恶?”
“我并无这样说,”青夏呵呵一笑,道:“匈奴和谁为敌,和谁为友,与我们并不相干,我们要的,只是华容的安定,只是塞外的牛马,只是我大楚的经济的繁荣罢了。只是,龙格大汗是黄金家族的传人,身上流淌着雄鹰的血,若是有争雄北地的想法,我们大楚是乐见其成的。”
史弩丹闻言微微沉吟,一旁的各部领为他马是瞻,也不言。
青夏起身说道:“是雄鹰就该展翅高飞,是骏马就应该草原驰骋,今日不过是使者的会面罢了,史弩丹大人既然做不了主,就请回去转告龙格大汗,如果真的有诚意,三日之后,白登山下,本官愿意与龙格大汗把酒言欢,共谋大事。”
说罢,转身就走了出去。门外围立着一群匈奴大汉,青夏眼睛在众人身上转了一圈,只见有几个匈奴人竟然还穿着西川的战靴,一看就是进过关的,不由得牵起嘴角,淡淡冷笑道:“草原真的没有英雄了吗?竟然要仰仗燕回的鼻息苟且求存,真是丢尽逊达天神的脸。”
说完也不顾周围匈奴使者的面色如何难看,翻身上马,在黄彪等一众侍卫的护卫下,转身就驰骋而去。
南奴赤利的使者多格上前,对史弩丹说道:“大人,我们现在怎么办?”
史弩丹看着青夏远去的身影,面色凝重,缓缓说道:“回去禀告阿术殿下,时间已经来不及了,不在辉殿下回来之前处理干净,草原必定大乱。这人年纪虽轻,见识却也不凡,我们黄金家族的人,怎能在燕回马下摇尾乞怜。兄弟们,走!”
腥风呼啸的刮过草原,一众匈奴使者奔腾而去。青夏端坐在马背上,立于一处高坡之上,身后,有三百黑衣护卫,这些人,都是当初奉楚离之命跟随青夏暗中保护的黑衣精锐,人人#马娴熟,武艺无双。然而,在众人之中,却有一人面白唇红,眼神明朗,一看就不像是练武之人
金少凰一身黑衣侍卫的打扮,驱马上前,走到青夏身边,顺着她的眼神向下望去,看着那群夕阳下远去的背影,缓缓说道:“大人真的打算与匈奴互市?”
“当然,”青夏面无表情,看着天边的大片斜阳,沉声说道:“金公子独家提供了此次北行的粮草,本官若是不与匈奴互市,金公子岂不是白忙一场。”
金少凰一笑,说道:“大人说笑,我才不信大人会为了我同匈奴互市,依在下看,大人是想扶持匈奴对抗北秦西川吧。”
青夏转过头来,双眼定定的看着金少凰,眼眸中闪过不可察觉的锐利锋芒,语调却越清淡的说道:“金公子这般人物,怎能让我相信,你只是甘心做一个富家翁呢?”
金少凰一愣,顿觉失言,青夏却接着说道:“你说的不错,但也并不完全。匈奴铁骑强悍,精于骑射,且千百年来一直对我中原野心不死,多年叩关饶边,南楚和东齐还算好点,北秦和西川每年不知道有多少百姓命丧在匈奴人的狼刀下,匈奴不平,中原就难有太平之日。”
金少凰眉头微蹙,沉声道:“那你还要和匈奴互市?不知这样只会更加壮大草原力量吗?”
青夏勒住马缰,转过身来,说道:“我就是要壮大草原的力量,只有这样,他们才有能力和西方诸国一争短长。”
“和西方诸国争短长?”
“对,”青夏淡淡一笑,血红的夕阳照射在她的脸上,有着一种眩目的光芒,青夏眼角微微有一丝笑纹,沉声说道:“匈奴的强大,就是我们的助理,金公子,你等着看吧,总有一天,这广袤的北地草原,都会是我大楚的国土。不止如此,还有西域诸国,沙俄,东海。总有一天,大楚的黑龙旗会插遍这个世界的每个角落的。”
金少凰眼眸微凝,道:“我真的没有看出来,大人竟是这般胸怀天下的人。”
青夏呵呵一笑,说道:“其实公子想说的,是野心勃勃吧。”
金少凰也不辩解,淡漠低笑,默默不语。
“我也是突然想通的。”青夏轻声说道,眼睛里带着一丝让人看不懂的华彩,“金公子,你可曾有过心上人?”
金少凰一愣,没想到青夏会突然问这个问题,仲愣了半响,缓缓说道:“不曾,只是前段时间,对一个新买的小妾比较宠爱。”
“既然如此,你是不会明白的。”青夏声音渐渐舒缓,一张清秀俊朗的脸孔越显得疏朗谦和,“曾经的我,只想归隐山林、平安终老,可是如今,却真的想要统领四方、争逐天下,人心,真是一个奇妙的东西。”
金少凰沉吟不语,青夏一笑,说道:“真正征服一个民族,武力只是最下层的方法,并且劳民伤财。中原和匈奴之战已经绵长许久,几千年来,互有强弱,始终不能根除。如今,匈奴兵强马壮,契丹翰野心不死,南奴赤利表面驯服,坦塔和女真看似柔弱,实则一旦拥有勃起的实力,定会反咬骨力阿术一口。匈奴草原,哼,早就已经不是铁板一块了。”
少年将军微微扬起头来,看着瓦蓝的天空,沉声说道:“如果中原一直动乱下去,必定会给匈奴以可乘之机,到时候异族铁骑踏遍中土,毁灭中土文化,残害中原百姓,天下将会鲜血横流,动荡不安。”
想起蒙古元朝的血腥历史,青夏的心中顿时升起一腔热血,说道:“只有在大一统的中央集权下,才有可能威慑异族#邦。现在时机不到,就让匈奴人再快活几日,我还需要他们帮我们钳制西川,袭扰西南番国。而我们,就在后方和匈奴人互市,变华容小道为商贸通途,将所有犯了罪的南楚国民全部配北疆,和匈奴人杂居,我要让他们在和西川对抗的同时,吃着我们南楚的稻谷,穿着我们南楚的丝绸,说我们南楚的汉化,穿楚鞋,戴楚冠,着楚衫,住楚宅,和他们做生意的是楚人,和他们讲话的是楚人,他们打工赚钱的也是楚人老板,甚至所娶所嫁的都是楚国百姓,等到他们睁开眼睛耳边所听到的全都是楚音,闭上眼睛也躺在楚国的床榻上的时候,匈奴就已经不知不觉间被我们同化了。总有一天,他们会放弃所谓的逊达天神,转而供奉我们的洛水河神,那时候,就是我们出兵北疆的时候了。”
金少凰眼盲闪动,抬起头来看着青夏,只见那个年轻将军笑着说道:“这是文化上的征服,虽然时间缓慢,但是成效很大,还可以消灭他们反抗意识,最是润物细无声的手段。”
东南第一大富豪沉吟半响,终于长叹说道:“润物细无声,果然形象贴切,大人博学多才,心思缜密,智谋无双,直到今日,少凰才算是真的服了。”
青夏笑道:“你现在知道我要你来北地的原因了?”
“知道了。”金少凰苦笑摇头,“建设北地,变草原为城郭,改胡风为楚情,大人真的是为在下出了一个大难题。”
青夏爽朗一笑,蓦然扬鞭,说道:“金公子连西洋的玉米种子都能求来,这点事情,怎能算是难题。将来金府权倾天下,富可敌国的时候,不要忘了本官就好。”
骏马带着尘土飞扬而去,金少凰站在高原上,看着绝尘而去的东南大都督,嘴角突然苦涩一笑,低低叹道:“权倾天下,富可敌国……”
两日的时间转瞬即逝,明天,就是和骨力阿术会盟的日子,青夏清晨赶到白登山安营扎寨。两日来,已经有十几拨探子在他们军马左右行动,青夏一直含而不露、不动声色,而她这样的态度更给了周围的探马们一种有恃无恐的感觉,所有的信报纷纷回转各自的源头,言道:青夏其人沉着冷静,屡番试探毫无惊惧之色,想来必有所持。
草原色变,各方势力层云迭起,烽火狼烟随时待燃,风起,云涌。
然而,就在这时,东南行省大都督的营帐里,却突然接到一条密信,登时令正在等着和匈奴人会盟的夏都督大惊失色!
“你说什么?”青夏大惊,仓促间站起身来,竟然不小心打翻了茶盏,满身茶汤。
书信官一边擦汗一边说道:“大人,燕门关外方圆五百里,我们都已经派出了人马眼线,并没有南疆边军的踪迹,对照我们的斥候密探传回来的消息,边军并没有前往燕门关,而是去了大漠深处。”
“去了大漠深处?”青夏面色微微有些苍白,双目圆瞪,喃喃道:“不是要攻袭西川两面夹击吗?怎么会进了大漠?他进大漠去干什么?”
宋杨见青夏有些慌乱,两忙对着书信官说道:“你先下去吧,这没你的事了。”
书信官刚一退下,青夏连忙转过头来,对宋杨厉声说道:“楚离到底去做什么?你马上告诉我!”
宋杨眉头一紧,铿锵跪在地上,沉声说道:“启禀大人,属下的确不知,属下只是奉命保护大人,并没有得到别的指示。”
青夏双目不转睛的紧紧盯着宋杨不放,试图从他的眼中找到一丝心口不一来,可是许久,终于不得不放弃,转而忧心的说道:“大漠地形复杂,兼且又是匈奴的大本营,虽然我们将大部分的匈奴人都引到了白登山,可是伏圈却设在了燕门关,他若是不去燕门关,我们如何接应?”
宋杨见她神色惊慌,略有不忍,安慰道:“大人,陛下他……”
谁知青夏却不耳不闻,继续说道:“这里的大漠靠近狼牙沙丘,有6华阳的军队镇守,已经长达五六年,万一碰上?对了,还有一股实力强悍的马贼,连骨力阿术都要避而远之,叫,宋杨,你知不知道叫什么名字?我只记得是个女人。”
宋杨摇了摇头,皱眉道:“属下不知。”
青夏在大帐内来回踱着步,说道:“好像是姓花,对,就是姓花。三年前我经过这里,曾经和她的部下动过手,他们经常抢劫过往的商队,连军队都敢招惹,手段很是强悍,6华阳曾经出兵三次围剿都没有成功。楚离进大漠,究竟是为什么呢?难道他想要铲除大漠上的北蛮人?没道理啊……”
“大人!”宋杨终于沉声说道:“陛下不是鲁莽的人,他既然冒险进大漠,就一定有非进不可的理由,有南疆狼军跟随陛下,不会有事的。”
青夏摇了摇头,面色沉重,双眉紧紧皱起,缓缓说道:“你不了解他,就因为他不是鲁莽的人,一旦破釜沉舟决定要做什么,就会拼死的做到底,南疆狼军虽然彪悍,但是九月进大漠,天气干燥炎热,地下河道干枯,他们又不熟悉地形,盲人瞎马一般,不占天时,不占地利,这仗还怎么打?政治上永远没有永远的朋友,北秦态度向来诡秘难测,万一6华阳在背后反咬一口,该如何抵挡?更何况,这里的马贼凶猛,每一只都堪比训练有素的大军,万一落入圈套,或者是马贼群起联攻?”
“气死我了!”向来镇静自若的青夏突然怒生说道:“这个人到底想干什么?怎么这般莽撞,又不是三岁的孩子,他这样信马由缰,让我如何筹谋帮忙?万一出事,如何是好?”
“大人……”
“不用说了,书信官!”青夏转身在大帐中央坐下,对着书信官说道:“召集全军,马上过来,本官有话要说。”
不一会的功夫,所有的将领全都涌进中军大帐。青夏高坐在帅位上,面色沉静,沉声说道:“情况有变,本官现在有要事要办,此事关系我大楚生死存亡,晚一刻都会有大乱子,而且必须本官亲自去办,但是这里的事情,绝对不可功亏一篑。杜将军!”
杜国凯闻言上前一步,沉声说道:“末将在!”
“本官不在的这段期间,营中事务交由你全权负责,我此行要带走一万人马,只给你留下五千。你要用这五千人,若无其事的继续守在这里,还要假装我们仍有一万五千人,锅灶不得减,帐篷不得撤,守夜的人和以前一样,不得有丝毫变动。和骨力阿术会盟一事,我要你能拖就拖,尽量拖延,最少也要半月。”
杜国凯闻言眉头微微皱起,为难的说道:“两方会盟,##都已经安排好,末将……”
“蠢。”青夏沉声说道:“你不妨就拿出天朝上国的迂腐模样,要求匈奴以臣礼面见,三拜九叩还要朝贡,他们必定不肯,然后双方就开始讨价还价,你就此趁机拖延个十天八天还不简单?若是不行,就称病,或者跟他们讲礼制,派出文官教他们礼仪之道,总之将自己当成盛都长老会的老头子们就可以了。”
众将听了不由得一笑,杜国凯单膝下跪,沉声说道:“末将听令,定不辱命!”
“军需长!”
“在!”
“分出一万人半月的粮草,做成干粮,给士兵带在身上,准备大量清水,行装简单些,带足粮草即可。”
军需长沉声应是,青夏继续说道:“放出全军的探马斥候,在今天天黑之前,我要一副白登山方圆一百里内的全景图,各方的势力守军要标注妥当,若有半点差池,提头来见我。”
众将齐声尊令,青夏站起身来,说道:“黄彪将军随我同行,其余人留守,记住,会盟成不成功不要紧,重要的是拖延时间。你等留守,身处虎狼之地,千万要小心行事,一定不可以同匈奴人动刀枪,但是气势上也不能输给他们,不然就会被人看出我们军中的虚实。”
“好了,都散了去,各自去准备,天黑出。”
人群散去,青夏来到后营,正见金少凰在整理行装,青夏见到他,不由得面带歉意,沉声说道:“你都知道了。”
“全军都知道了,我怎会不知?”金少凰淡淡而笑,看不出有何不悦。
“真的很抱歉,会盟一事要推后,我必须食言了。”
金少凰笑道:“大人开市之心情,比在下还要迫切。能在这样短暂的时间就使大人改变心意,必定是重要的大事,在下怎会不明白呢?”
青夏闻言微微一笑,说道:“多谢你。”
金少凰看着青夏,突然收敛了笑容,正色沉声说道:“北地势力割据,人员复杂,气候恶劣,无论你要做什么,都要小心才是。”
青夏见他突然正色,不由得一愣,金少凰见了噗哧一笑,说道:“好了,场面话也说完了,我也该走了,正好那一车的青菜都被你的将士偷吃了,我无菜可吃,早就不想待了。”
青夏点了点头,次对这个男人露出温和的笑容来,“我会派人护送你回去,一路小心。”
金少凰点了点头。
青夏转过身去,就向大帐走去。平地里突然刮起了一阵风,吹过她单薄的衣衫和肩膀,金少凰看着她一身铠甲,突然觉得这个惊才艳绝年轻有为的东南一品大员身体里有一种刺骨的寂寞和冰冷,他不由得看得有些呆了,心底升起一丝异样的情绪。不过转瞬,这男人就自嘲的一笑,这是怎么了,那是个男人啊。
晚上的时候,金少凰要先行离开,他毕竟是##第一富豪,家中所掌管涉及的遍布各个行业,若是出事,定会惹出大事。如今青夏要进沙漠,这里只剩下五千人还要虚张声势的吸引整个草原势力的注意,危险重重,不得不将这个财神先送回去。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金公子,我们他日再见。”
金少凰坐在马车里,挑开帘子看着青夏,淡淡笑道:“大人也一路保重。”
青夏点了点头,对着前方的士兵说道:“启程吧。”
“慢着!”金少凰突然说道,拿出一只小巧的白玉牌,交给青夏道:“不知道管不管用,也许是在下多此一举了。但是金家常年行商,足迹遍布天下,和关外的商旅也多有来往,这块牌子,也许在关键时刻,会有些作用。”
青夏拿起那只白玉牌子,之间玉牌之上,有黄金镶嵌其中,姿态玲珑,竟是一只小小的金元宝,果然不愧是商人本色,就收了起来,说道:“多谢公子美意。”
金少凰点头说道:“大人一路保重。”
“你也是。”
车队渐行渐远,探子回报,将路视图交给青夏,青夏皱眉研究了一会,制定了可行的方案,就对宋杨说道:“走吧。”
宋杨刚要传下命令,忽听一骑远远地奔驰而来,竟不是南楚的军服。众人一惊,生怕会露了行踪,几名弓箭手顿时弯弓上箭,就要向那人射去。
“慢着!”青夏突然沉声说道,勒马上前,只见来人一身青色劲装,样式眼熟,待跑的近了,只见他袖口上果然绣着一只#斧子,正式蓬莱谷的人,面上一喜,连忙迎上前去,说道:“可是杨大哥有消息了吗?”
那人见青夏远远的迎上来,和身后的诸将有一段距离,草原风大,两人的说话声他们听不见,#沉声说道:“禀报少主,不是杨公子有消息了,而是宣王。”
轰的一声霹雳巨响登时在脑海中轰鸣而起,青夏面色顿时变得惨白,双眼直,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险些从马上摔下来,她缓缓的伸出手紧紧的抓住胸前的衣衫,呼吸急促,嘴唇甚至都在颤抖,缓缓的沉声说道:“你们,你们确定吗?”
“不确定,但是也有五分把握。”
“老天保佑!”青夏缓缓闭上眼睛,抬起头来看向漆黑一片的天幕,两行清泪潸然而下。六年了,秦之炎,我找了你六年了,你知道那是多少天吗?两千多个日日夜夜,你知道我是怎样过来的吗?好在,好在你没事,我就知道,你怎会有事,怎会?
“在哪里?”
“我们并没有见到宣王殿下,只是见到了宣王座下的那名名叫连舟的护卫,他几次出现在如云楼附近,后来还盗走了姑娘留在楼中的书信,我们并没有惊动他,而是一路在后面跟踪,现在已经到了还巢邑的附近了。”
“还巢邑,还巢邑,”青夏喃喃自语,还巢邑不是他们初次相见的地方吗?难道,他竟会在那里?想到这里,一颗心顿时活络了起来。
“少主要跟属下一同前往吗?”
那个“要”字险些就吐出口来,可是电光火石之间,一双漆黑冷冽的眼眸登时闪过双眼,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咬住了一样,生生的钝痛,仿佛滴下了血。
应该去吧,你已经找了这么多年,万里河山,赤壁大漠,你走遍千山万水,苦苦求存不就是为了见他一面吗?万一错过了这次机会,以后只怕更是大海捞针了。
可是,可是,他还在沙漠上生死不知,他还在敌人的包围圈里腹背受敌,他还在大漠的风沙里风吹日晒,他有可能真的会埋骨黄丘,怎么能就这样一走了之?怎么能就这样弃之不顾?怎么能就这样自私而去?你问问你的心,你做得到吗?你走得了吗?你放得下吗?”
“少主?”
青夏紧紧地咬住嘴唇,面色苍白,像是经历了一场大战一样,额头上点点汗水,双眼是那般的疲惫,可是却又是那样的坚定,她紧紧地握住拳头,缓缓的,几乎是一字一顿的说道:“我不能去,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办。”
男人眉头一皱,不可置信的说道:“少主?”
“事有轻重缓急,现在对我来说,这件事更重要。”青夏面色苍白,沉声说道:“你对###说,我很感激他,如果可以,就帮我继续盯着,这边的事情一完结,我马上就会赶去。如果,如果盯不住,也,也不必强求。”
男人闻言点了点头,说道:“少主放心,属下一定会给你传达的,少主多保重。”
“恩。”
马匹迅的绝尘而去,天色越暗了下来,大风呼啸,星子寥落,青夏背脊挺直,坐在战马上,深深的呼吸,一张脸孔苍白若纸。
秦之炎,如果你真的在还巢邑,你就一定会知道我去过了五次,你就一定会知道我站在#楼上二十多天只为等着你,你就一定会看到我满城张贴的你的画像,你就一定会知道我有多么的想你。
可是为什么,即便是这样你仍旧不出现,你到底有什么苦衷,让你这般决绝的离我而去?
秦之炎,你没有死,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我知道你一定就在某个角落静静的躲着我,我不去猜测原因,我也不想去猜测,因为总有一天,我要找到你,让你当面亲口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我们之间,总需做一个了断,总需!
而现在,我真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大人!”大风席卷平地,宋杨迎上前来,说道:“大人,该启程了。”
青夏转过身来,面容坚韧,脸孔微扬,长风卷起她的披风,像是奔腾呼啸的大鸟,青夏蓦然扬起马鞭,狠狠地抽在马股上,一马当先的喝道:“走!”
“大人!”黄彪追上前来,说道:“往哪边去?”
“西北方!”青夏手握鞭子,凌厉的举起来,向着西北方的方向:“进大漠!”
呼的一声锐响,漫天长风呼啸而起,刮起遍地的沙土,百草低垂,四野漆黑,有一只锋利的匕,划破北地的宁静,狠狠的插进大漠的中心。
第一百七十二章 火舞黄沙
韶华飞逝,时光迅猛,转眼间,已是半月有余。
烈日当空,沙海无垠,毒辣的太阳挂在上空,不住的散出滔滔的热力,好似无色的火焰。风一忽大一忽小,卷起细细的黄沙,扑在行人的面孔之上,天地昏黄一片,放眼望去,除了沙还是沙,似乎和天空也融合到了一处。一个二百个妇女孩子组成的驼队在沙漠上缓缓的行走着,人人有气无力,没有半点声音,好像都在积蓄着体力,来面对就在前方不远处的死亡沙漠。
这里,已经接近了大漠的深处,跃过前方的龙牙沙漠,就是蒙古草原,只要到了那里,这些人就有救了,只是不知道,等走过了龙牙沙漠,这里的人还会剩下多少。
一股腥风突然刮起,夹杂着胡人的呼啸声,百人队顿时大惊,骆驼在原地转着圈,和它们的主人一样惊慌的四下环顾。只见滚滚流沙之中,一群人影势如闪电,迅的飞逝而来,大约有六七十人的样子,马蹄飞快,卷起大片的黄沙尘土。
“是沙匪!沙匪来了!快跑,拔刀啊!”
一名五十多岁,貌似领头人的男人突然大声叫道,后面的老弱妇孺们惊慌失措,面色煞白,甚至还有胆小的哭出声来。这时,一名一身火红骑马装的少女突然排众而出,眼眸明亮,面白如雪,褐眼高鼻,嘴唇樱红,竟有几分西域少女的模样,纤腰隆胸,充满了运动的弹性和活力。
少女骑在一匹枣红色的战马身上,唰的一声拔出了腰间的弯刀,喝道:“哭什么哭?这么没有出息!”
话音刚落,那群沙匪就已经奔至近处,领头的一个男人肩披银狐坎肩,腰佩长刀,满脸的络腮胡子,眼角处还有一条长及嘴角的刀疤,一看就不是善类。他看了一眼这队老弱妇孺,突然邪邪的笑了一声,对着手下人说道:“年老的杀,年轻的抓回去。”
“我们是买阿伦族长的族人,你是什么人?”红衣少女突然上前一步声音清脆的问道。
“买阿伦?”络腮胡子冷哼了一声,阴森的一笑,说道:“我们是沙匪,不认识什么买阿伦,弟兄们,动手!”
一声令下,六七十个如狼似虎的沙匪突然呼啸的冲上前来,红衣少女手握着弯刀冲在最前面,她虽然也有点武艺,可是哪里是这些好勇斗狠的沙匪的对手,只两下子,就被人打落匕,从马上拉了下来。一名沙匪凑过臭乎乎的嘴,露出满口黄牙一笑,说道:“三当家,是个千娇百媚的小美人呢!”
**的笑声顿时响起,络腮胡子仔细的看了两眼,点了点头说道:“把她抓回去,晚上好好给弟兄们开开荤!”
“好!”
刺耳的笑声突然响起,擒住少女的沙匪放肆的一笑,伸出大手在少女丰满的胸部抓了一把,笑道:“跟着三当家做事,就是爽快!”
“你们杀了我吧!”少女勃然大怒,愤怒的叫道:“逊达天神的眼睛在天上看着呢,天神会代替我惩罚你们!”
“天神?”众人阴阳怪气的重复了一声,为的大汉笑道:“天神早就死了,你求逊达天神保佑,还不如求求我们待会怎样让你风流快活!”
“万恶的魔鬼!”少女怒声叫道,一张小脸通红,浑身都在颤抖,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真的害怕。
络腮胡子眉头一皱,说道:“把碍事的都干掉。”
手下答应了一声,手起刀落,一声惨叫声突然响起,红衣少女突然大哭着对领头老汉叫道:“塔地罗大叔!”
凄厉的惨叫声回荡在空气里,老汉两眼一翻,脖颈喷血,就倒在地上。少女眼睛充血,还没转过头来大骂出声,惨叫声就又从身后传了出来,老人和孩子在锋利的刀锋面前没有一点还击的余地,纷纷染血倒地。
“你们这些魔鬼,逊达天神会惩罚你们的!一定会惩罚你们的!”
话音刚落,从极远的东方陡然传来了震耳欲聋的震动,黄沙滚滚而来,像是巨大的海潮汹涌澎湃,连大地似乎都在同时颤抖,轰隆隆的声音震天爆响,大片大片的黄雾升腾而起,迷茫的视线之中,似乎有数不清的黑衣人悍然奔袭,迅逼近。
“逊达天神显灵啦!”一个泪流满面的妇女突然抱紧了怀里的孩子,喜极而泣道。红衣少女被沙匪压在地上,嫩白的脸颊被生硬的靴子底踩的有些青,少女咬紧牙关,望着前方,双眼现出绝处逢生的惊喜。沙匪们也是惊疑莫定,暂时停止了屠杀,看着不断逼近的人马,不知道是敌是友。
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所有的妇女和沙匪们都不约而同的打了个寒战,众人惊愕的看着面前的这只队伍,不可置信的揉了揉眼睛,似乎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
这些人的打扮,一看就是汉人的装束,一个个黑衣黑甲,即便在这样炎热的天气里也不卸甲,面容坚毅,好似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浩浩荡荡,前头的人马已经奔至人前,后面的队伍还绵延出几百步,甚至还远远的隐匿在黄沙里看不到尽头,大略的一估量,竟然有一万之多。而且这些人不苟言笑,目光森冷的看着对面的人,无形的压迫力顿时而降,不是嗜血的彪悍,而是实实在在的威势。这样一队人数庞大的队伍突然出现在大漠之中,不由得众人不惊愕,就连眼巴巴等着救命稻草的红衣少女,都有点呆住了。
“大人,”一名黑甲黑袍,袖口上绣着一只银色苍鹰的男子对着一旁沉声说道,似乎是在询问,样子极尽恭谦。
在他身旁的年轻人看起来似乎是他们的头领,这人身量不高,修眉凤眼,顾盼间隐隐有锋利之色,面孔白暂,貌似文弱,可是却有股子冷冽冰寒的气势透体而出,散四溢。
只见年轻头领眉梢轻轻一挑,在众人的身上一一打了个转,双眼微眯,突然开口沉声说道:“这里离热内呀还有多远?”
众人一愣,没想到他会突然说出这么一句话来,顿时一愣、竟是无人答应。
那年轻头领眉头一皱,随后又问道:“没人知道吗?那你们有没有看到和我的部下装束相同的汉人兵马大批经过?”
他之前的一句是用回回语所说,此时却用了拉丁语,说的都份外流利,见众人仍旧没有反应,忽地用蒙古语问道:“你们听得懂我的话吗?”
“我听得懂,我见过,你若是救了我们,我可以带你去找你的伙伴!”红衣少女突然大声叫道,然而刚刚喊出声,就被身旁擒住她的大汉狠狠的踩在嘴巴上。
年轻将领眉头轻轻皱起,在他们身后一众瑟瑟抖的妇孺的身上转了转,突然转过头去,淡淡的对着一旁的下属说道:“将这群畜生处理干净。”
少女顿时大喜,络腮胡子惊怒交加的大声叫道:“我是夜阑山的人,你敢……”
话还没说完,一只通体漆黑的弩箭突然激射而来,嗖的一声插过他的喉咙,络腮胡子的眼睛顿时瞪的又大又圆,嘭的一声,就摔落马下。
血腥的屠杀顿时开始,只是之前的杀人者转眼变成了被杀者,不到片刻,马背上,就再也没有一个活着的沙匪。
“大人,结束了。”
“恩,”年轻头领点了点头,说道:“走吧。”
队伍应了一声,就要向西开拔。红衣少女站在一旁,顿时紧了几步追上前去,一把拉住年轻头领的马僵,叫道:“你怎么走了?你不问我你同伴的下落啦?”
年轻的头领高居在战马之上,背脊挺的笔直,凤眼缓缓瞥下,在少女的脸上看了一眼,突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微微的嘲讽道:“你知道吗?”
少女顿时一囧,年轻头领抬起头来,再也不看她一眼,一拉马缰,战马顿时扬蹄而起,身后的人马跟上,呼啸旋风般的离去。
少女站在原地,愣愣的看着他们离去的身影,心中突然涌过一丝从未有过的情绪。她看了眼损失惨重的驼队,对着另外一名老汉说道:“崔西大叔,你带着大家去找我阿爸吧,顺便告诉他一声,阿洛贝有事要做,晚点会去和你们会合的。”
说罢,翻身跳上红马,扬起鞭子,也不顾族人在身后的大叫,就追着前面的队伍而去。
夜里的大漠,越的显露出苍凉雄浑的样貌,黑衣黑甲的战士们像是一群不会说话的石头,静静的扎营在一片背风的沙丘上,正在休息。
袖口绣着白色苍鹰的将领手捧着头盔,里面盛着鲜红色的葡萄酒,走到了年轻的将军身边,说道:“大人,夜里寒气重,您大病刚刚好,喝点酒暖暖身子吧。”
年轻将军也不作声,只是微微摇了摇头,手拿着一卷羊皮地图,用黛子笔在上面细细的勾画着,神情极致认真。
一只沙鹰突然在上空低低的掠过,出尖锐的长啸,声音回荡,传的好远。
过了一会,年轻将军终于将手中的地图放下,略略一转头,只见那名捧着头盔的将领仍旧固执的蹲在自己的身边,面色不由得一动,接过头盔,仰头就喝了下去。这是西域的极品葡萄酒,是他们在龙牙沙漠上一队被风沙掩埋了的商队中拿出来的,那些人遇到了沙暴,所有人全部丧命在那片大漠上,只剩下这些活命的物件留在浅浅的沙土中,被后来的人捡了便宜。
酒劲很大,年轻将军喝完之后,苍白的面色微微有些潮红,他抹了一把嘴,转头对着将领说道:“宋杨,派出的斥候回来了吗?”
原来这一队人马,就是当日离开白登山深入大漠的南楚战士,那个年轻领自然就是青夏。他们当日离开白登山,一路西行,有青夏这头识途老马带路,行程自然迅。青夏深谙追踪之道,况且楚离大批人马经过,不可能不留下踪迹,青夏很容易就找到线索,一路追踪而来。然而,龙牙沙漠日前的一场沙暴却让她彻底的失去了线索,只能大面积的撒网寻找,行程自然就慢了下来。到如今,已经过了半月,若不是三天前找到了叶子湖,并在叶子湖附近遭遇了大股狼群,杀狼蓄肉作为补给,他们可能早就要断粮了。
“禀大人,还没有回来。”
青夏点了点头,缓缓说道:“杜将军他们也该回撤了,再过十日,匈奴必将西撤,若是到那个时候还找不到,事情就不好办了。”
“大人。”宋杨眉头一皱,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青夏淡淡一笑,转过头来说道:“你是不是想说,你们大皇此举必有深意,我这样贸然追随进入草原,非但帮不上忙,也许还要坏事。”
宋杨一惊,连忙单膝跪在地上,沉声说道:“末将不敢!”
青夏摆了摆手,说道:“现在军中,恐怕不止你一个人有这样的想法,只是敢说出来的,却只有你一个人罢了。你们在想什么,我都是知道的。”
宋杨想了想,剑眉皱起,说道:“是属下们愚钝,不懂大人的良苦用心。”
青夏一笑,道:“宋杨,什么时候,你也学会拐弯抹角的说话了,你想问我,何不直说?”
见宋杨神色尴尬,青夏苦笑说道:“你们都当你们的大皇英明神武,算无遗策,都当只要是他做的决定就必定有他的道理,这样本没什么不好,可以让你们更加效忠朝廷,可是,却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他,其实也是个冲动的人啊。”
“我想了千百遍,都始终想不通进攻大漠有什么好处,难道他也要学着黄彪,一举将匈奴留在后方的大本营连锅端了?这片沙漠里隐藏的危险,是你们想象不到的,一场沙暴,一个不良的向导,一个倒雾的天气,就可以将三万人连骨头也不剩的一口吞了。我既然已经知道,就不能任由他任性冲动,不见到他,我是不会回去的。”
“可是大人……”
“不用说了,”青夏打断宋杨的话,说道:“你在担心什么,我都知道,你放心,我有办法处理的。”
“大人,那个女的又跟上来了。”
一个传令官突然跑上前来,青夏和宋杨闻言,齐齐站起身来,向传令官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高高的沙丘上,一名一身火红的少女骑在枣红色的骏马身上,正向他们热情的摆着手,然后唰的一声甩开鞭子,就向他们奔了过来。
少女径直跑到他们的身边,却并不进营,只是在离他们不远处的一棵枯树旁停了下来,将马拴住,在地上铺上一块毡子,就坐在了上面,一副要休息睡觉的样子。刚要躺下,突然想起什么,腾的一下跳起身来,一把拔出小巧的弯刀,呼呼喝喝的叫道:“谁敢半夜爬过来,姑娘就给他一下好的!”
“大人?”宋杨音调微微上扬,询问的说道
“不要管她,”青夏摇了摇头,“这个小丫头,也实在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第二日继续行军,过了龙牙沙漠,就不再是一望无边的沙丘,偶尔还会有绿洲和河流,再多行两日,就会是匈奴各个小部落的居住地,再往前,就是西域诸国的城池了。当晚,大军在草绿湖休息,长久以来没看大植物没看到河水的楚军终于回复了几分力气,补给了水源,又打到了一些野味,这一片的兔子窝几乎被大军翻了个遍,想必从此以后,草绿湖一代的兔子就绝种了。
名叫阿洛贝的少女一路上不远不近的坠在大军的后头,黄彪等人甚至怀疑她是敌方的探子,要去将她结果掉。若不是青夏拦着,这小姑娘可能已经死了几百次了。
这天早上,终于到了匈奴第一个聚居地——土阔浑部。
今日的土阔浑部和青夏三年前见到的已经大不相同,肥美的牧草虽然更胜昨日,可是却没有了吃草的牛羊,更没有了放牧的牧人,所有的毡帐都已经消失,青草凌乱,一看就是有大批人经过践踏,满地的尸和鲜血吸引着漫天的鹰鸩在这里开设华丽的盛宴,腐烂的味道直冲人的口鼻,连空气里,都是嗜血的味道。
即便是久经沙场的汉子看到这一幕的时候也忍不住胃里的恶心,有几名年轻的新兵当场就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大人,”宋杨脸色微微有些苍白,蹲在地上拾起一只黑色的头盔,追到青夏的面前,声音微微有些干涩的说道:“是陛下来过。”
青夏面不改色,双眼却微微的眯起,她的双眼凌厉的扫视着四周,久久的不一言。
大军一片静默,无人敢说一句话,直到阿洛贝从后面冲上前来,惊恐的大叫了一声,才算打破了这死一样的沉寂。
黄彪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想了半晌,突然开口说道:“这,这大皇下手也太黑了点吧,这都是些女人和孩子啊!”
军队中渐渐有了喧哗之声,进入沙漠之后,青夏就将此行的目的告诉了这些帝国的战士们,一来为了稳固军心,二来在这与世隔绝的大漠上,也不怕会泄露了消息。
青夏默不作声,突然抬起脚,一步一步的走到血泊之中。
遍地的青草已经被染成了血红色,所有妇孺的尸体都以诡异的姿势呈现着,年老的白苍苍,足足有七八十岁,年幼的甚至还在襁褓之中,还有的年轻女子裤子被扯下一半,下体血肉模糊,狼藉一片,一看就知道是以什么方式屈辱而死,遍地都是牧民家中的财物,牛羊早就已经一个不剩,除了他们这群无言以对的南楚人,就只剩下那些叫嚣的鹰鸩在不停的尖鸣着,竟然毫不怕人。
阿洛贝的呕吐声仍旧刺耳的回荡在空气中,所有的楚军眼睛都有点红,他们都是帝国的精锐,出身都是上层的氏族,受到过良好的教育,在战场上也是最最勇猛的战士,刀锋凌厉,可以追随他们的王走遍天涯海角,杀死所有凶猛的敌人,可是他们的屠刀却从来没有对着那些手无寸铁的平民。即便是曾经配合青夏完成过绝户计的黄彪,也不曾这样大规模的杀戮,所有人的脸色都有些白,鼓噪的情绪在胸腔里回荡,有人的面皮渐渐白,眼睛充血,双拳紧紧的握了起来。
阿洛贝喃喃的声音不断的冲击着众人的耳膜,红衣少女咬着嘴唇,一张小脸满满都是愤怒,一遍又遍的重复着“魔鬼魔鬼”,像是一柄柄尖刀一样一下一下的狠狠插在众人的心里。
嘭的一声,一名士兵的长刀突然掉在地上,刀锋撞在石头上,出清脆的声响。愤怒的情绪在军队里迅的蔓延了起来,有些士兵干脆摘下头盔狠狠的摔在地上,以泄心中的怒火。
他们跋涉万里,只为了营救他们心中那个孤傲决绝、气吞山河的王者,那个他们誓死追随的帝王,却不想九死一生踏进沙漠之后,面对的却是这样血淋淋的事实。
跋涉万里,随扈而来?
“都干什么?要造反吗?”宋杨转过身去,怒声喝道,只见一名士兵正要脱下印着大楚军凯的铠甲,不由得大怒,唰的一下拔出腰间的战刀。
刀锋锐利,刚刚指向士兵的脖颈,唰唰声齐齐响起,二十多名士兵同时拔刀,站在那名士兵的身后,刀锋隐隐带着锋利的寒芒,对准了宋杨的胸膛,宋杨麾下的黑衣卫见了大怒,也一起拔刀,寒芒相对,杀气弥漫,其他的南楚军人围立在一侧,各怀心思的观望着。
这队一路出生入死、互相扶持的南楚精兵,终于在这一刻生出嫌隙,刀锋相向,剑拔弩张。
这时,一个清淡但却冷冽的声音突然响起,年轻的将军站在死人堆里,蹲在地上,仔细的翻看着那些已经腐烂臭的尸体,看也不看这边一眼,只是淡淡的说道:“你们都当我死了是吗?”
声音不大,可是刹那间却好似一盆冷水兜头浇在众人的心上一样,让所有人的头脑顿时都清醒了起来。从海市到北地,从北地到白登山,从白登山到西北大漠,这个昔日里看起来文文弱弱、锦绣公子一样的东南大都督已经深深的威慑了所有的人,再也没有任何人敢于给她半点轻视。一路上,这个单薄消瘦的当朝一品大官每日睡得最晚,吃的最少,和普通士兵一样,甚至比普通士兵还要坚忍,算无遗策,智谋绝顶,见识广博,对于北地的了解甚至出那些常年居住于此地的向导,无人不心下佩服。
一万双眼睛齐齐转过去,看着他们的头领站在死人堆里,不断的翻动着那些死去的尸体,人人大惑不解,不解中甚至还带有一些希望。
青夏在死人堆里翻看了许久,终于缓缓站起身来,走到众人之前,眼神锐利的在之前拔刀的那几个士兵身上扫过,不带一丝感情的寒声说道:“眼睛看到的就一定是真的吗?”
“大人,”
“跪下!”一名士兵刚想辩解,青夏眉梢一挑,突然厉声喝道。那名士兵一愣,就梗着脖子站在原地,满眼的不服气,还想说什么,可惜还没张开嘴,青夏就嘭的一声重重的踢在他的膝盖上,士兵一下就跪在地上,一张脸憋得通红,就想要倔强的站起身来,却现都督的刀鞘狠狠的压在他的肩膀上,竟让他丝毫也动弹不得。一个巧劲使出,士兵一个头就轰然磕在地上。
“你这个头,不是磕给我的。”
青夏面沉如水,伸出另一只手,两只金元宝抓在手中,上面还染着血,嘭嘭两声就落在地上。众人奇怪的看过去,只见那赫然是中原的宝货,上面还刻着楚皇的昭明封号,赫然是南楚的货币。
“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你们都是我大楚的精锐,难道想一辈子只做一个马前卒吗?”青夏眉头轻蹙,缓缓的沉声说道:“凡事多动动脑子,宋杨,去拖一个尸体过来。”
宋杨应声领命,将一具尸体拖拽过来,出阵阵恶臭。这是一名六十多岁的老妇人,致命伤在脖颈上的一刀,满身暗红色的血污,颈颈上的血已经凝固,胸腹己经被鹰鸩啄食的露出森森白骨,看起来十分可怖。
青夏蹲在尸体前,拿出一个水囊,倒在老妇人的颈项上,也不管脏,就用手去擦拭她脖子上的污血,渐渐露出那个长及一指的伤口,抬起头来对着士兵们沉声说道:“南疆边军所用的战刀,是南疆寒铁所铸,排行为大6刀柄第三,仅次于黑衣卫的精芒刃和北秦的璃雪铁,最大的优点就是锋利、坚硬、不易折、后背刀宽,在沙场上砍进敌人的骨头里可以迅的拔出,不至于被骨头卡住或者折断崩口。你们都是接触过南疆边军的人,你们想想,若是这样的刀砍在这名老妇人的脖颈上,会出现什么效果?”
众人沉吟,一名三十多岁的老兵突然说道:“那这名夫人的头,想必就要断了。”
“对!”青夏拍拍手,站起身来,指着地上的那两只宝货说道:“这个金元宝,是刚才拾到的,被一名妇女抱在怀里,想必不是有人后塞进去的,那么,你们再好好想一想,她为什么会有我大楚的元宝?”
场中士兵默不作声,青夏继续说道:“陛下出兵塞外,所带粮草不多,见到居住地,显然就向他们购买了马匹和粮食。他若是想要杀了她们,又何必惺惺作态的给了钱再杀了他们?这里除了妇女就是孩子老人,没有任何作战能力,陛下所帅三万,若是想要杀人,这些人怎会机会反击?如今这里还有出鞘的弯刀,显然在战事开始之时,还有人有机会拔刀反抗,试问若是我南楚大军到此处,怎会给他们反击的机会,更有士兵会仓皇到将头盔遗失?再有,刀枪不符,伤口完全不是南疆边军所用的兵器,这么多的疑点摆在这里,你们不去深思里面的原因,就这样胡乱动手,可知罪吗?”
她之前所说还心平气和,越到后来声音越是低沉,到了最后两句隐隐已有尖锐的锋芒,如断金石般凌厉。
二十多名拔刀的士兵皱眉细想,一名士兵突然砰地一声跪在地上,其他人也随之跪下,沉声说道:“属下糊涂。”
青夏转过身去,双目半眯,看着场中流满鲜血的匈奴百姓,突然深深的吸了口气,缓缓的说道:“敌人已经来了,有人在陷害我们,我们若是再不快点,就要出大事了。”
当天晚上,就在土阔浑部西面安营扎寨,所有人都心思沉重,有莫名不知底细的敌人在身旁伺机而动,任是他们人多势众,在这样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仍旧有些担忧。
宋杨将烤熟的囊端过来放在青夏的面前,说道:“明天还要赶路,多少吃一点吧。”
青夏点了点头,拿起那只肉囊,小口的咬着。
“大人,”宋杨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低声说道:“今天你说的话,可是真的吗?”
青夏动作顿时静止,缓缓的转过头来,看了眼宋杨,说道:“你看出来了?”
“末将,只是有点怀疑,除了后背刀,南疆边军还是有人使用短剑的。据属下所知,南疆蛮人的武器更是种类繁复,各种样式都有,出手也向来最是狠辣,桀骜不驯,很难驯服。”
青夏一边吃饭,一边若无其事的说道:“你说的对,我是胡说的,那两个金元宝,也是我从自己兜里掏出来的。”
“大人?”宋杨一惊,高声叫道。
青夏淡淡的斜着眼睛看了他一眼,说道:“你若是想要全军哗变,就尽管再大点声。”
宋杨惊疑莫定,许久,才不可置信的说道:“难道,真的是陛下做的吗?”
“绝对不是!”
青夏突然放下食物,沉声说道,面容坚韧,好似冰雪,双眼透出巨大的坚定,一字一顿的沉声说道:“就算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他,我也绝对不会相信,以楚离的为人,必定不屑如此。”
“宋杨,很多时候,越是眼睛看到的,越是不能相信。你也跟着楚离这么多年,他是什么人,你难道还不清楚?他可以狠辣,可以决绝,可以一举坑杀二十万士兵,但却不会对一个老弱出手。况且,**妇女这种事情,他是绝对不会纵容部下的。”
冷月清辉泻地,青夏微微扬起头来,清冷的月光倾泻在她银白色的盔甲上,显得她的面容也凄迷了起来,她的声音突然飘渺了起来,带着一丝担忧和恨意:“有人已经在暗中出手了,只是他们做的太过,反而适得其反。但是你今天也看到了,连我们自己的士兵见了都会相信,那么匈奴人可能会不相信吗?况且之前黄彪刚刚洗劫了蒙古草原,你说说,一旦匈奴人回到家中,见到今日的这种场景,他们会如何?”
宋杨还未想到这里,听青夏一说,不由得顺着她的思路想下去,越想额头上的冷汗越多,眉头紧紧的皱紧。
青夏冷笑道:“若是匈奴人见了,联想起我们在白登山设计拖住他们的脚步,再加上黄彪之前的前科,并得到楚离带着重兵进入大漠的消息。那么匈奴人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联兵封锁东去的出路,将楚离圈死在大漠中,然后,毁弃白登山联盟开市的初衷,并且齐集兵力攻打华容小道,绕过北秦和西川全力攻打大楚。那个时候,若是西川和北秦再加上一把火,哼,那我们大楚就危险了。”
宋杨紧紧皱眉,沉声说道:“这里面还会有西川和北秦吗?北秦是我们的盟友啊。”
青夏摇头道:“我也不能肯定,只是按理推断罢了。这个世上,永远没有什么盟友之说,不过是利益的驱使罢了。曾经北秦和大楚联盟,大楚谋东齐和南疆,北秦谋西川和北地,各取所需,互相声援,有利可图,自然相安无事。可是如今,楚离先是收复了南疆,而后平定了东齐,整个东部都已经尽归版图,反之北秦不但没有拿下西川,反而让西川和北地结为一体,若是此时大楚就将西川拿下,那么北秦还哪有立足之地,所以他们若是插手,我并不会觉得如何奇怪。”
“可是陛下是秘密进入大漠的,就连我们都没有得到消息。”
“所以,我还怀疑一个人。”
宋杨眉头紧锁,沉声问道:“谁?”
“齐安。”
“前齐太子?”
“对,”青夏长长的吸了口气,双眼沉静,缓缓说道:“我们到底还是忽视了他,他在海市多年,所隐藏的势力绝对不容小视,就算我们大体上已经统治了整个东齐,也不能保证完全拔除了他的所有羽翼。更何况南部的叛乱处理的并不好,齐言带着余孽逃往海上,至今还没抓到。以齐安的心智和情报势力,整日心心念念的只关注着楚离,我们难免会百密一疏,所以这一次的事情,我怀疑是齐安出面透露情报,西川和北秦共同出兵,来陷害大楚的。”
“那可怎么办?”宋杨面色微怒,沉声说道:“匈奴人彪悍,若是真的与我们缠上,的确得不偿失。”
“不光是得不偿失,恐怕还有亡国的危险。”青夏眉头轻蹙,双眼微眯,“若我是北秦和西川人,不但会支持匈奴人攻打南楚,还会尽量为他们大开方便之门,支援物资和粮草,并借道给匈奴,以爆全面战争,再配合齐安隐藏在东南的势力,大楚必将处处兴起狼烟,楚离又被困在大漠里,大楚群龙无,势必落入下风。那个时候,他们不但可以坐山观虎斗,北秦和西川还可以暗中蚕食北地的土地和势力,等到我们斗得两败俱伤的时候,再趁机出面一举吞没大楚,除了匈奴,灭了他们的心腹大患。”
青夏冷冷一笑,说道:“这个计谋用的很好,其一,可以杀掉楚离,没有了他,南楚必将爆皇位之争,内乱一起,更加无法抵挡外部的进攻。其二,可以解决因为我们之前的抢掠而造成的匈奴粮草接应不上,而向西川借粮和向北秦抢夺的战祸。其三,可以阻止我们同匈奴开市,以防我们凭借东南富饶的商贸展国力。其四,更可以引得大楚和匈奴开战,蚕食大楚和匈奴两方的势力,给他们兵的机会。一箭四雕,虽然毒辣,但却实在好用。”
宋杨看着青夏,沉声说道:“大人,那我们该怎么办?”
青夏嘴角轻撇,缓缓说道:“既然被我们撞破,哪里还能让他们得逞,不过他们兜了这么大个圈子,下了这么大的血本,我们若是不加以利用,就真的太对不起他们了。”
青夏狡黠一笑,站起身来,看着前面青青的牧草,沉声说道:“他们会嫁祸他人,难道我们就不会祸水他引?他们此次出手这样歹毒,我们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他们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第一百七十三章 参商相会
肌肉收缩,血脉扩张,左心房供血不足,在生生的疼。
青夏骑在战马之上,看着大漠上横七竖八的尸体和丢弃的盔甲兵器,只感觉一颗心似乎被人紧紧握紧,西北风呼啸的吹着,扬起她身后漆黑的披风,飞腾纷扬,鼓舞的飘着,像是断翅的苍鹰的羽翼在长空中波及,无力的,但却充满了不屈服的倔强。
青夏咬紧了嘴角,深深的吸气,几乎是一字一顿的说道:“继续前进。”
声音很是低沉,听不到一丝情绪的波动,主帅的沉着和冷静,极大的鼓舞了那些惴惴不安的士兵们,可以让他们仍旧保持着一丝清明和信心,继续向前走去。的确,这一路,若不是青夏的竭力压制和算无遗策的计谋相助,可能还未到楼兰,士兵就已经哗变了。
这已经是第四片战场,血腥的味道越来越重,南楚军人们的尸体也累积的越来越高,这已经不是一场战争,而是丢盔卸甲的逃亡,遍地破碎的旗帜和马粪,很轻易就可以推算出有多少大军经过此处。仿佛是有一根坚钉狠狠的插进心里,大片大片的鲜血呼啸的涌出,压得心头越的沉重。
终于全都来了吗?
年轻的将军嘴角轻轻的冷笑,终于还是耐不住寂寞,全都搅到了这片昏黄的大漠之中,趁乱打劫,抑或也可以说是落井下石,田川、北秦、东南蛮邦、西北藩国、东齐余孽,全都在这个风雨飘摇的时候挺进了这片千百年来无人问津的浑黄大漠,那些来自四面八方的冷箭阴谋,无孔不入的暗算较量,终于还是齐齐调转箭头,一同对着那个任性倔强的男人。
他一定会没事的,三年前的河套会战,四年前的松露山之战,两年前的西黑之战,收复南疆,平定东齐,进军海市,这些年来,他身经百战,哪一次不是凶险异常,哪一次不是生死攸关,又有哪一次,不是身先士卒置之死地而后生?哪怕现在孤军深入,哪怕现在并无补给粮草,哪怕现在面对这数十倍于己的敌人,他也不会有事。他天生就是光芒普照的王者和战神,行走于刀锋血雨之间,绝不会死在敌人的铁蹄之下。
她坚信这一点,一直坚信。
可是为什么,还是会心疼的无法自抑,仿佛是有人在心脏上方悬挂了一只利剑,每一次的跳动都会深深的刺入血脉,鲜血长流。
青夏紧紧的握紧拳头,深深的吸了口气,然后吐出,似乎把那些浑浊的空气全都咽下去一样。
她要前往楼兰,无论前面挡路的是谁,她都不会手软,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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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了两日的跋涉,楚军终于在第三日赶到楼兰外的6贾商道,看着满目疮痍的战场,青夏的一颗心终于狠狠的沉了下去。就像是一个知道大漠上行走的旅人,知道哪一处有泉水,可是赶到的时候却现那里早就已经是一片干涸的荒漠了。
遍地狼藉的尸体和兵刃,血污一片,笙旗寥落,食腐的鹰鸩在天空中盘旋,不时的出凄厉的尖鸣,还在寒风中燃烧的火把噼啪作响,有脂肪烧烤的香气在空气里回荡,却让人几乎一口呕吐出来。满目所见,到处都是败落的痕迹,战火的灼烧彻底摧毁了这一片昔日热闹繁华的商旅之地,狂风呼啸,黄沙翻滚,似乎连上天也有不忍,欲掀起黄浪将这里的一切掩埋。
“大人,”宋杨迟疑的上前,想说什么,可是嘴唇泛白,却始终没有开口。那些事实血淋淋的摆在眼前,已经容不得他们再去自欺欺人了。
队伍中渐渐有细微的喧哗,这一路所见的恐惧终于在这一刻找到了突破口,惊慌失措的情绪在军中蔓延了起来,一双双眼睛渐渐变得通红,曾经热血沸腾的腔子也逐渐的冷却,剩下的,只是浓浓的失望和彷徨。
“继续前进,兵楼兰。”
沉重低沉的声音突然响起,恍若是刀子划过生铁,青夏挺直的背脊是那样的倔强,她眼神冷冽的望着前方,驱马前进,身后的士兵们齐齐一震,同时抬起头来望着他们的主帅,眼神各异,有那般的崇敬和畏惧,却也有那般的不信任和怀疑。
“大人!”一名小校突然皱眉说道:“陛下的人马已经死伤殆尽,前面最起码有数倍于我们的大军,我们这般冒失轻率,末将认为不妥。”
青夏头也不转,只是半眯着眼睛侧头望着他,眼内锋芒毕露,隐隐有若寒冰下的暗流。
小校堂堂一个七尺男儿,在青夏目光的注视下却突然有不可抑止的紧张,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继续说道:“一路所见,北秦、西川、匈奴各部都有兵,我们人困马乏,兵力不足,实在不应该和敌人正面相抗。”
“哦?”低沉的声音微微上扬,淡淡的说道:“那你认为应该怎么办?”
“末将,末将认为,”小校微微有些迟疑,半晌,才低着声音说道:“末将认为我们应该回撤,回到大楚,重整兵力,再,再卷土重来。”
“是吗?”年轻的将军轻哼一声,淡淡的说道:“这就是你想出来的主意?”
“末将只是为大局着想。”
“我看你是考虑你的项上人头!”凌厉的声音突然响起,青夏双目一寒,厉声说道。
小校双腿顿时一颤,嘭的一声跳下马背跪在地上,沉声说道:“末将不敢!”
青夏看也不看他一眼,眼神在众人的身上一一扫过,许久方才声音低沉的说道:“再有敢乱军心者,不需要匈奴动手,本官就会要了你们的脑袋。此行的目的只有一个,不成功,便成仁,不要让我再说第二遍。”
黄沙滚滚,白甲黑袍的将军背脊挺拔,驱马前行,一步一步坚定的走向大漠的深处。
五十里,三十里,十里,七里,一路战火狼藉,越接近楼兰,战况越的惨烈。青夏的大军没有遇到任何的敌军,这在一定程度上帮助大军迅前进的同时也说明所有的敌人都去追击那个她想要援救的男人去了。到了圈马地,斥候终于传回情报,跟着惊慌失措的斥候进入楼兰的时候,鲜血横流的修罗场终于彻底的呈现在众人的面前,好似一只垂锤一样砸碎了众人本就微不足道的希望。
青夏坐在马上的身躯微微的颤抖了一下,她缓缓闭上眼睛,眉头紧皱,只大概的看了一眼,就调转马头,继续向西。
当天下午,夏青大都督向部下拿出三日前楚皇派人私密送来的书信,宣布了南楚大军诱敌深入以便一同将敌人打尽的战略,一众南楚士兵到了此时才算真的放下心来,重拾信心跟着夏青都督继续上路。
然而众人之中,只有宋杨清楚的知道三日前没有任何信使秘密前来,那封定下策略的书信,是青夏自己写的。
战况越恶劣,天气也更加的坏,大漠上的气候向来没有一个准,一场巨大的风暴毫无预兆的袭来,让青夏的大军不得不退回空无一人的楼兰古城,静候风暴的过去。
然而,就在这时,却有无数双手,在缓缓的接近这颗沙漠上的璀璨明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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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浑黄的大漠上,一身青甲的青年将领放下望远镜,白皙如玉的脸孔上两条秀眉轻轻皱起,一双凤眼微微半眯,像是犀利的鹰。
身穿紫色华服的锦衣男子状似慵懒的打了一个哈欠,从一辆华丽的马车上慢腾腾的爬下来,镶嵌着美玉的靴子踩在沙地上显得十分辛苦,深一脚浅一脚摇摇晃晃的走上前来,对着年轻将领说道:“探子回来了吗?这么大的日头,该找个背阴的地方睡一觉才是。”
年轻将领转过头来,将手里的望远镜递给身侧的侍从,双眼淡漠,语气淡淡的对着紫衣男子说道:“应该快了,若是累了,去车上休息一下,人回来了我会通知你。”
紫衣男子似乎没有注意将领冷漠的表情,从怀里掏出一块锦帕铺在地上,径直坐下去,低着头一副要睡着的样子,“一路都在睡,也睡的差不多了,出来晒晒太阳也好。”
年轻将领对着一旁的侍从使了个眼色,下属会意,连忙跑到马车旁,从里面取出一把大伞又跑回来遮在男子的头上,紫衣男子慵懒的斜了下眼睛,瞟了伞一眼,语重心长的说道:“南儿,我都说了,这一次来就是要晒晒太阳,你又不是不知道,清湖的宋才女说本王太过于阴柔,没有男子气概,宁肯削为尼也死活不肯从我。哼哼,本王纵横花丛这么多年,什么阵仗没见过,要不是本王不愿意用那些下乘的手段,任她怎样三贞九烈,也休想逃出本王的手掌。等本王回去,就让她好好见识见识什么才叫真正的男子气概。”
年轻将领面色不变,眼光却微微有一丝波动,可是转瞬就已经消逝,只是恭敬的点头说道:“义父,大漠日头毒,义父若是真的想要晒太阳,还是等回去找个好地方吧。”
“恩,你说的也对。”紫衣男子微笑着点头说道:“还是南儿最细心,大漠这里的事情交给你,本王就可以放心了。”
年轻将领点了点头,说道:“请义父放心。”
紫衣男子缓缓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满身浓郁的香风顿时四散溢出,懒散的嘟囔道:“也没什么不放心的,有南疆的那个老大夫在手,不愁楚离那个疯子不上钩。再说齐安、骨力阿术还有龙格家的人都不是摆设,就算秦之翔有二心,咱们也还有后招,现在只怕花溶月那个野女人不肯好好合作,这个女人的底细本王一直没搞清楚,长的还那么漂亮,真要本王对她下手本王还真狠不下这个心。”
被叫做南儿的将领低着头沉声说道:“义父放心,6华阳正在监视花溶月,一旦这群马贼有异动,我们雇佣的那伙佣兵立刻动手,不会误事的。”
紫衣男子的年纪看起来比轻甲将军大不了几岁,却被他一口一个义父叫着,也没有丝毫不自在的表情,反而慢条斯理的说道:“我才不相信6华阳那个女人,女人嘛,画眉涂粉还差不多,提刀上战场像什么话……”刚说到这,顿时住口,不好意思的看了南儿一眼,笑眯眯的凑过去,趴在他的耳边小声的说道:“我可不是说你啊。”
他略带酒气,更多却是花香的温热呼吸喷在年轻将领的脸上,将军白皙的脸孔上顿时升起了两朵微微的红晕。将军的声音略略有些尴尬,转移话题道:“那义父为什么还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北秦?”
紫衣男子冷冷一笑,很是得意的摇头晃脑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那个东南大都督不是进了大漠了吗,她们两人,可是天生的死敌啊!”
天上的苍鹰突然凄厉的叫了一声,紫衣男子转过身去,一边摇摇晃晃的向着马车走去,一边哼哼呀呀的唱道:“牙庄略卷青纱帐,玉臂雪肤美娇娘,丰孔**胭脂肉,香汗淋漓绮梦汤。”
轻甲将军站在原地,看着紫衣男子远去的背影,一双眉渐渐的皱了起来。
“少将,”一名下属上前轻声说道:“前方斥候已经接近楼兰,正在等您的下一步指示。”
少将低头看着那张凝聚了无数鲜血的大漠地图,突然伸出嫩白的手指狠狠的点在了楼兰古城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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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西川的昭南少将和刚刚自封为西陵王的燕回对话的时候,大漠的另一角一伙黑衣人却在飞的奔驰着,马蹄声踏破了沙漠的荒凉,奔驰了半日,直到日落西山,才来到了他们的目的地,大帐的帘子被掀开,齐安看了眼来人,眉头轻皱,沉声说道:“什么事?”
“大汗有信。”
齐安接过那人递过来的书信,拆开看了一遍,随即对着那名黑衣人的头领说道:“回去告诉你们大汗,就说我答应了,就按他说的办。”
那群人点了下头,转身就走了出去,一会的功夫,就听到蹄声远去的声音轰鸣响起。
一名三十多岁的儒生沉吟半晌说道:“太子,这些匈奴人可靠吗?”
齐安淡淡的轻哼一声,过了许久,才低声说道:“他们不用可靠,只要够蠢就可以了。”
说罢,迅写了一封信,交给儒生道:“找稳妥的人交给燕回,就说匈奴人已经大怒,骨力阿术虽然有怀疑,但是为了弹压匈奴各部落的怨恨不得不兵楼兰,之前楼兰的那场屠杀也要算在楚离的头上,到时候就不怕匈奴人不红眼睛。我们的人正在引着楚离往楼兰的方向去,就是要做的似是而非,骨力阿术有脑子,不代表其他匈奴人也有。”
想了想,他又说道:“庄青夏深谙追踪之道,进大漠的第二天我们的人就被她甩下,现在不知道她已经到了哪,干万要留意,不能再被这个女人坏了事。”
儒生沉声应是,继续问道:“太子,我们也要去楼兰吗?”
齐安阴沉一笑,靠在椅子上,缓缓说道:“这么热闹,本太子怎么可以不去?楚离的死期不远了,作为老友,我理应去送他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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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夏根本不会知道在她火行军赶路的这段时间,因为她对大漠地形的熟悉和没有遇到战事阻挡,早就已经抢到了比她早进大漠的楚离的前面,抢先一步赶到了楼兰城。西川和北秦的联军屠杀队刚刚离开,他们就来到了这个栽赃陷害的城池。这一路行来,最近的时候,她和楚离甚至只隔着两座沙丘。
这一点,不光是青夏,就连燕回齐安等人也是没有想到的。
齐安等人的计谋很简单,但却非常的有效,他们在当地抓到了大批的汉人,换上事先带来的南楚军装,制造楚离军力大损的假象,以便在匈奴人现自己家园被毁之时知道楚军也同样伤亡惨重,从而更加有信心去和楚军对抗。这样他们就可以坐收渔翁之利,省下很多麻烦
然而,匈奴人还未赶到,他们却依靠这个计谋险些害的青夏所帅的楚军哗变,好在一场大沙暴的袭来,阻挡了青夏等人的脚步,让他们不得不滞留在楼兰城中,从而认真的查看了那些尸体,终于现了不妥之处。
现了这一切之后,青夏顿时隐约现了一点苗头,敏锐的政治嗅觉和战争经验让她模模糊糊的意识到这楼兰城有可能会成为最后一战的关键地点,就算不像她猜测的那样,匈奴人也必定会来到楼兰,只要跟着这群被仇恨冲昏了脑子又深深熟悉大漠的匈奴人,就必定能找到楚离的下落。
于是,青夏就安营扎寨在楼兰后方的土山脚下,隐蔽下来之后,他们再一次开始了之前在各个部落的屠宰场中所做的一切——伪造杀人现场,抹去一切楚军的痕迹,将脏水泼向西川北秦的头上。
青夏的行军迅,强的反侦察跟踪能力、以及对大漠的了解,都远远的出了齐安燕回等人的意料。在他们想象里,青夏此刻应该还在龙牙沙漠附近打转,并被马贼花溶月截下,出战之后落入6华阳的包围之中。而不是最先赶到楼兰,并一再破坏他们的陷害计划,使得认为是楚军杀害自己族人而兵楼兰的部落数量大打折扣,最后聚集的还不到两万,反而要求骨力阿术攻打西川的匈奴人却足足有十多万人。
当燕回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第一反应不是庄青夏赶到了,反而认为是齐安在中间捣鬼,秦之翔暗中默许,毕竟西川目前还是匈奴人的盟友,对于重信的匈奴人来说,被盟友出卖,显然会引更为严酷的后果和仇恨。于是他很坚决的停止了最近一批和齐安北秦交换的消息和信件,有所保留的放慢了脚步,静候事态的转变。
反之齐安也是如此认为,在他的想法里,西川和北秦是互相陷害,从而坏了大事。
而北秦却仍旧是悄无声息,正如他们一开始的态度一样,温吞如水,不露半点锋芒,只是继续按之前的计划潜伏不动。
所有的消息传递都陷入僵持,楚军的行踪也完全失去了踪迹,少了大多数匈奴人的协作,南楚大皇好像彻底消失在大漠上一样,再无一人知道他的下落。于是,所有人的目光不得不重新凝聚在楼兰之上,静静的等待着那座死城究竟会转出什么花样。
一片风雨飘摇的大漠上,除了匈奴人内部闹得不可开交之外,其他几方都好像陷入了冬眠,不敢再有半点异动。
这是一场严酷的心理战,虽然各方力量还从没有丝毫的碰面,可是他们的战术、智慧、耐心和分析能力却在不同的层面交锋,战况激烈。而青夏这个二十一世纪的级特工,也依靠她顽强的心智、过硬的专业素质、还有出这时代的战术运用,略略占了上风。
所有人都在缓缓的试探,悄悄的接近,古朴中带着浓厚血腥味道的楼兰城,风云际会,云雾翻腾。
五日之后,楼兰外的赤水河垣上,缓缓的响起了西川特有的号角声,齐安知道,骨力阿术知道,青夏也知道,这个声音所代表着,最具防备之心的燕狐狸,也已经到了。
赤水河垣地势奇特,类似于黄土高原,千百年来被河水冲刷,渐渐好似一个巨大的平台高高的矗立在大漠之上,下方沟壑纵横,因为有水源,就形成了小片的绿洲,是以各方明明知道其他势力隐藏在河垣下方,却不敢贸然前去查探,只是小心的潜伏着,等待着那个最先沉不住气的人。
两日的静候之后,大家都心照不宣的没有任何举动,因为他们都很有默契的知道,那个最为重要的人,至今还没有踏足这片浑黄的土地。
沙洲飞白鹭,青衣带蓑笠,夕阳西垂,红云满布,一匹通体雪白的双峰骆驼脖间系着一串金铃,叮当着缓缓行来,上面坐着一位一身青袍的年轻公子,眉目疏朗,姿态洒脱,在一名白老丈的引领下,于炽热的烈阳之下,渐渐走进了那座死寂的古城。
所有人的眼睛都盯在了这个外来人的身上,可是却没有一个人出面阻挡。
如今的局势是一片微薄的冰面,下面早已经暗流汹涌,需要的只是那颗砸碎冰层的石块罢了。
青夏看到那名青衣男子的时候,几乎以为自己看到了秦之炎。她站在大营之前,看着空无一人的长街上站立的男子,卷着黄沙的风吹过他的长,飘飘散散的在干燥的空气里飘摇。男子看起来还很年轻,可是那双眼睛却好似穿透了千年万年,匿藏了太多的沧桑和坎坷,细细的鱼尾纹熨帖的游弋在他的眼角,却丝毫无损他的风华。男子也看到了青夏,眼睛渐渐弯起,牵起嘴角,然后温润的一笑,声音醇厚的说道:“请问这位姑娘,这里可有投宿的客栈吗?”
时光飞掠而过,有谁的心微微抽搐,悄悄的滴出血来。
没有任何一个正常人会走进这样一座空无一人的城市,还敢这样安然的向一位一身戎装的军人询问客栈在哪里的。更何况青夏的装扮,即便是最熟悉的亲信也不可能轻易认出,除了当年的军校教官,这个人是第一个一眼就认出她是女扮男装的外人。
当晚的楼兰城内一片安静,但是这只是表面现象,毕竟大战在即,所有的人全都暗暗的磨亮了自己的兵器,等待着那誓死的一战。
青夏坐在书案前,看着青衣男子优雅的喝下一杯花茶,面色不变,手心却微微有丝丝冰凉的汗水。
“你是什么人?”
男子淡淡一笑,轻轻挑眉,说道:“过路人。”
“楼兰此地几日前鲜血横流,后山的万人坑至今还聚集着大批的秃鹫,各方大漠势力齐聚,眼看就要爆大战,你这个路人这样堂而皇之的走进来,未免太过于大胆了一点。”
“各位将军要打仗与我何干?”男子一笑,眼眸闪过一丝难掩的锋芒,嘴角温软的牵开,露出一排白皙的牙齿,继续说道:“更何况,人都有一死,楼兰百姓的死活,似乎更与我无关。”
青夏眉头轻轻皱起,双眼在男子的身上来回打转,凤眼微眯,终于站起身来,呼啦一声打开大帐的帘子就走了出去。
男子目光温润,笑吟吟的望着前方,缓缓端起茶杯,饮了一口。
眼下的局势十分危机,表面上,是青夏将所有的敌人都吸引来,钳制了他们的兵力,让他们看不清虚实的困在楼兰,为楚离开辟出回楚的道路。可是实际上却是青夏的军队被各方势力围困于此地,团团包围,若不是占着楼兰城的地利,可能早就已经被数倍于自己的敌人瓜分蚕食。
而最令人揪心的是,楚离若是知道自己被围困于此,会不会不顾危险的冒险前来?
她可以为了楚离孤军奋战,拖延敌方大军的脚步为他开辟通途,那么他会不会因为自己而放弃逃生的机会,而傻傻的投入死局?
青夏站在营地里望着天上的圆月,静静的等待第七批斥候的回报。然而更鼓敲过了三响,仍旧没有一声马蹄的声响,她知道,如今的楼兰城,已经成为一个可进不可出的围城。
轻微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青夏以为是来劝自己回去休息的宋杨,声音略略有些疲倦的说道:“你先回去吧,我还不想睡。”
一件温暖的披风突然披在了自己的肩上,青夏鼻尖微动,一颗心仿佛瞬间被人捏紧,那种淡淡的,整夜游荡的梦中的川贝香气在空气里浮动,就像是早春的杨柳一般摇曳飘荡,面色苍白的女子顿时回过头去,双眼大睁的看向来人。
男子微微一笑,似乎半点也没有注意到青夏的失态,只是笑着说道:“已经入秋,大漠夜里最是阴冷,将军小心了。”
青夏微微有些愣,面色从震惊、欣喜、不能自抑,渐渐变得淡漠、失望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轻嘲。
“楼兰已经成了一座孤城,你进来容易,想再出去,怕是困难了。”
男子一笑,笑容温和,眼睛醇和如浩瀚平静的海面,他一撩衣袍竟然就坐在青夏旁边的石台上,靠着经历过千百年风雨琢磨的古朴栏杆,轻声说道:“那就不出去了,等战事平息了,再走也不迟。”
青夏本想对他说战事结束后这一座城池的人可能一个也活不了,可是看着他有恃无恐的样子,突然意识到自己接下来说出的话也许太傻,就静默不言,在他的旁边坐了下来。
“姑娘有心事吧?”
青夏也不回答,只是静静的仰着头,看着上空的星辰。男子也不以为意,反而继续说道:“在下刚刚在帐内卜卦,现破军星移位,本该于三年后爆统治星野的星辰却于今日就有了末路的态势,想必是有外力干扰了星辰的轨道,真是令在下百思不得其解。”
青夏眼梢微挑,淡淡的应声道:“是吗?公子年纪轻轻,没想到却是占卜问卦的高手。”
“不敢不敢,在下也只是略通一二。”男子一笑,说道:“天上的每一颗星辰都对应着下面的命势,苍生庸庸碌碌,对天下大势无关痛痒,可是帝王将相却都有各自的命星,星辰的轨道早已预定,所有的一切只是顺应大势的展而已。”
“哦?照公子这么说,天地间的一切都是早已定好的,无论为人如何努力,也无法改变了?”
“也不尽然,”青衣男子笑道:“虽说命运不可逆转,但是在下遍观多年的星野图,现还是有例外的。比如一千三百年前的秦一世胡亥,就是变死星为昭明,帝王出世,星图大乱,千年不复太平,还有八年前的南楚后宫之中,一颗命星横空出世,再一次打乱星图,可见人力纵然渺小,但仍旧有改变大势的可能。”
青夏眉头一皱,猛地回过头去,双眼锐利如鹰,却见那名男子笑吟吟的望着自己,丝毫没有半点表情的变化。
“秦二世占据帝王命格,从此天地间再无后世雄才,他一人的成功,却是以无数英雄的庸碌为代价的。反观之,姑娘以女子之身封侯拜相,领兵出征,也改变了太多人的命势,若不是姑娘,如今坐镇北秦的必不是秦之翔,南楚大皇,也不必陷入这样的危局之中。”
“你到底是什么人?”
青夏的眼神越锐利,带着隐含的机锋,男子朗朗一笑,说道:“我已经说过了,我不过是一个路人,恰巧在这个时候经过此地,很快也就会在此地消失,碰巧现姑娘心里的那杆天平在左古摇摆,于是斗胆前来指点迷津。”
青夏眉梢轻挑,示意他继续往下说,男子温和的说道:“世间运势多变,星野不断变幻,但是万变不离其宗,如同长河十曲毕竟东去,百川转折终会汪洋,历史在哪里偏转,最终也会归结于哪一处,所有的一切都会淹没在历史的浪潮之中,包括很多东西。”
男子突然一笑,眼神沉静的说道:“我今日所说的这一切,姑娘可能此刻还不是很明白,但是将来总有一日,是会了悟的,在下只希望,未来若是有机会能将一切还原于历史的时候,姑娘可以顺水推舟,给后世的子孙一个建功立业的机会。”
大风卷起男子的一身青衫,他站起身来,柔和一笑,衣衫磊落,墨飞扬,说道:“叨扰了姑娘半日,在下也该离去了,很多年没闻过大漠的风了,真是怀念这个味道。”
男子看起来年纪不大,可是说起话来却好像已经经历了那么多的沧桑,青夏凝眉望着他,突然说道:“你能出去吗?”
男子点头道:“姑娘可是有话要在下**去?”
青夏看着眼前这个奇怪的男人,不知为何,却深深的相信他必定有离去的办法,咬着嘴唇,沉吟半晌终于点头道:“我想请你帮我截住一个人,告诉他我已经回南楚了,这里只是一个幌子,说我在盛都等他,一定要活着回去见我。”
青袍男子眼睛微微眯起,轻笑道:“如今姑娘四面楚歌,腹背受敌,不出三日,必将受到敌人的大举袭击,依在下所看,姑娘根本无法撑过十日,若无援军,这片大漠就是姑娘的埋骨之地了。”
青夏并不回答他的话,只是固执的问道:“你能不能办到?”
男子看着青夏明亮的眼睛,半晌,突然轻笑出声,伸出手来,说道:“信物呢?没有信物,他怕是不会相信我。”
青夏深深吸了口气,从腰间解下一只朴实无华的青色玉佩,上面系着青白两色的繁杂绳结,玉佩上刻着两个娟秀的小篆,笔画繁琐,在月光下隐隐有一丝清冷的滋味。”男子低头看了两眼,也不说话,就放进怀里。
“你若是真的能出去,可不可以再带走一个人?”
男子调侃道:“姑娘不是自己想要随在下而去吧?”
青夏转身就向大帐走去,男子跟在后面,一路前行,突然听到一阵如黄莺般的歌声,青夏站在帐外轻轻咳了一声,歌声顿止,一个一身火红的少女登时探出头来,看着青夏笑颜如花的说道:“大将军,你来啦?”
青夏尴尬的推开她的手,指着身后的男子,说道:“这位是……”刚说到这里,突然想起自己还不知道对方的名字,眼神有些奇怪的向后望去。
男子会意,连忙笑着上前说道:“我姓梁。”
青夏点头道:“这位是梁先生,他会带着你离开楼兰,去找你的族人。”
阿洛贝大惊,眉头一皱,上前一把拉住青夏的手臂,叫道:“不行,我不能扔下你自己走。”
青夏眉间轻蹙,突然拉着阿洛贝的手说道:“你跟我来。”然后,就拉着她进了大帐,一会的功夫,两人一同走了出来,阿洛贝面色通红,青夏若无其事的对梁公子说道:“就拜托你了。”
“你放心。”
白的老丈牵着骆驼缓缓走了过来,远远的站在一旁,梁公子走了几步,突然回过头来,对着青夏轻笑着说道:“逝者已矣,往事不可追,姑娘辛苦一生,也该珍惜眼前人了。”
青夏目送着阿洛贝和这昙花一现的梁公子渐渐远去,终于抬起头来,深深的松了一口气。
所有的一切,能做的、不能做的、该做的、做不到的,她都已经做了,现在只有听天由命了,只要楚离接到她的消息,定会平安回到盛都,就让她在这里拖住这群虎狼,放楚离东去。
长风呼啸,带起血腥的风。
第一百七十四章 两两相依
整整一个月的行军,从华夏大6最南端的南楚盛都一直到最西端的西北大漠,成就了南楚黑衣卫光照后世的魔鬼称号,楚离能够不声不响地,悄无声息地一路来到楼兰城下才被联军现,实在不是巧合,背后所付出的代价,足以载入史册,作为最为血腥的代表。
十三天之前,楚离从盛都出,所率领的三万黑衣卫,五万南疆边军,全部是一色一精锐骑兵,他们这些人多年来跟着楚离出生入死硬,个个都是久经沙场的老手,身经百战,经验十分丰富。在向导的带领下,楚军专门包裹起来,对士兵下达了禁口令,广派斥候,一路小心谨慎,秘密行进。
接到青夏的消息之后,楚离马不停蹄地一路赶回盛都,然而回去之后才现上当受骗。男人雷霆震怒,带着大军掉头杀回大漠。回盛都的时间整整用了将近二十日,那就说明青夏必定已经楼兰坚守二十日,她带着区区不到一万人对抗各国联军三十多万,哪里会有半点胜算?出兵的那一天,南楚百姓跪在御道上,死谏挽留,长老院的几名大长老痛哭流涕,险些一头撞死在楚离的面前。
南楚边境封锁,绝不会放过一点传递面出的消息,大司马明远亲自坐镇,统筹国内情报来源出处,楚离也一路潜行,绝不流露出半点踪迹。然而,尽管他能够避开大股的兵马,但是对于零散在各地的兵勇,斥候,逃兵,村民,想要全部躲过,那是不可能的,而且,进入沙漠之后,还需要经过一些小型的村落和城镇,想要完全瞒过他们的耳目,根本就不可能办到。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多过一个时辰,楼兰覆灭的危机就更大,楚离面色阴沉,一双眉几乎紧紧地皱在一起,终于,冷冽的男人下令,遇人杀人,遇城屠城,绝不留下一个活口。
这是历史上最为浩大的一场屠杀,所有的楚军都已经杀得麻木,他们在坚决执行楚皇命令的同时,也将自己的心锻炼成了精钢顽铁,手段比冲进中原大地的匈奴人更加狠辣,无数和村庄化成了焦土,无数的匈奴百姓被终结了性命,楚离的军队经过哪里,哪里就被夷为平地,哪里就被鲜血彻底淹没,黑暗的战火之中,除了新生的婴儿,无人能够躲过这一场可怕的屠杀,次日,天明时分,只有断断续续的婴儿啼哭悲凉地回荡在翻滚着漆黑烟雾的废墟里,有气无力,渐渐消失。
战争的铁蹄,就是在以这样的方式,在无情的蹂躏着那些无辜的人们。
然而,在越过龙牙沙漠之后,却传来了楼兰城摇摇欲坠的消息,最先隐藏在大漠中的斥候回报,各方联军以车轮战连续不断地攻打楼兰,夏都督的东南军,已经不堪我、重负,眼看就要城破人亡了。
煌煌的王者,终于再也无法抑制心头的愤怒,此次前往大漠,实际是中了燕回和骨力阿术的奸计,没有找到南疆大长老不说,还损失惨重,青夏更是为了营救自己而陷入死地,若是她真的有事,他又该如何自处?
男人暴怒之下,索性不在隐藏踪迹,带着八万大军,一路冲杀,向着盘踞在大漠上的各方军队杀将而去。那些被各方势力留在路上,准备接应各自大军回撤的军队突然遭遇这头愤怒的狮子,怎么能组织起来有效的攻势,三下两下就被楚离斩草除根。无论是村庄,部落,军队,全都不能幸免,绝望中的男人自暴自弃的放手大干,不计后果地残忍屠杀,马蹄过处到处都是横流的鲜血,等到他们接近楼兰的时候,身后已经堆积了上百万的尸。
这是一场毫无人性的屠杀,就连当初匈奴人打破阴山,冲进中土,都没有造成这样大的杀戮。尸焦土之上,每每都有高挂的黑龙旗和楚离血淋淋的亲笔题字:来而不往非礼也,各位请笑纳。
楚离终于不再隐蔽自己的,他堂堂正正地打着南楚的旗帜,昭告天下自己的目的,六年前,在白鹿原上,他曾经不顾举国的反对,一意孤行地去营救那个心心念念的女子。今日,他也这般放肆无顾及地呼啸而来,用百万亡灵,作为自己前进的挽歌。
和她的性命相比,那些微薄的虚名对他又有什么意义?就算被天下苍生所弃,被万千生灵唾骂,又有何妨?如果她真的被匈奴人所伤,那他就要将这片土地上的所有生命一同屠灭,为她陪葬。
夕阳西下,战事进行的越惨烈,楚皇的突然到来,让城内所剩的东南楚军士气大振,楚军里外夹击,攻势猛烈,联军久战,本已疲惫,再加上齐安猝死,东齐阵型大乱,匈奴和西川各自为战,很快就被楚军撕开了防线,如同尖刀一般地狠狠地插了进来。
天色渐黑,又渐渐明亮,漫长而漆黑的长夜终于缓缓过去,第一缕璀璨的阳光驱散了清晨的薄雾,联军终于如潮水般溃败而去,仓皇向西,一路丢盔弃甲,狼狈不堪。
漆黑的战旗,招展飘摇,所有的南楚军人们放声大笑,兴奋地欢呼声冲破了云霄,渐渐地在天幕上汇成了一股无法阻挡的洪流,咆哮且昂扬,充满了高昂的喜悦。
身黑甲的男人在众多黑衣卫的护卫下脚步匆忙地走上城楼,冰冷的铠甲穿在他的身上,一双剑眉紧紧地皱起,双眼闪动着黑暗的光泽,鼻梁英挺,嘴唇紧抿,铠甲上还有鲜血的味道,锋利的佩剑仍旧在不断地向下滴着血水,护腕已经残破,隐隐有伤口在向外渗着血丝,他的周身都是低沉压抑的颜色,充满了欲噬人的锋芒。然而,在他的腰间,却悬挂着一只翠绿的玉佩,晶莹剔透,宛若琉璃,下面,挂着两只青白相间的绳结,其中一只显得有些脏了,透过光影,隐隐可见上面编织而成的平安二字。
脚步,在踏上城楼的那一刻突然停止,男人剑眉紧锁,一双漆黑的眼眸好似深沉的大海,紧紧地盯着前面那个单薄消瘦,靠在旗杆上的娇小身躯。在那个人的身后,漆黑的黑龙旗迎着清晨的风在飞扬招展,巨龙盘旋,狰狞欲出,越显得她的脸色苍白如纸。
千言万语冲到嘴边,仓促间,却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一路上,他想了千万遍的话,骤然间没有了说出的勇气,他不知道自己的是怎么了,他可在面对着千军万马,可以谈笑杀人不皱眉头,可是面对着她的时候,却总是欲言又止,说不出话来,像是一个害羞的毛头小子,只能固执地站着,固执地皱着眉头,固执地望着她,似乎只要能够望着她,一切就已经足够了,千辛万苦,历尽艰险,九死一生,只要能看上一眼,也就足够了。
“梁先生还是找到你了,真好。”
清淡的声音以、缓缓响起,带着一丝些微的满足,楚离闻言,压制许久的火气顿时挥而出,上前两步,沉声说道:“你敢骗我?”
还是这般,像是小孩子一样的固执和倔强,可是此时此刻,背对着天空中大片金黄的朝阳,身上沾满敌人的鲜血,在这苍凉雄浑的大漠上,却再也不像曾经所想的那般招人厌恶,反面甜蜜中,滋生出一丝细微的好笑。青夏缓缓咧开嘴角,轻轻一笑,笑意滑进眼底,一双璀璨的眼睛好似天边寥落的星子,充满了柔和温暖的光芒。
真好,心底有一根弦突然就那么断了,长达一个月的坚持和防备突然松懈了下来,浓浓的无力和疲惫像是呼啸的潮水,轰鸣的袭上她的大脑。真好,她轻轻地笑,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像是躺在温暖的海水中,再也没有血腥的战场,再也没有无尽的厮杀,再也没有漫天的鲜血,那些隆隆的战鼓,奔腾的马蹄,刺耳的惨叫,全部都好像是了一场大梦,随着清晨的风离她而去,一直绷紧的神经骤然失去了继续紧绷的信念,她的膝盖一软,微笑着就猛地倒下。
楚离顿时大惊,一个箭步抢上前去,一把将她软倒的身体接到怀里,是地抱住。
“你怎么了?”楚离惊慌失措地喊,脸上的表情惊恐万分,这个天不怕地不怕地南楚大皇,一时间像是找不到家的小孩子一样,手足无措地喊道:“哪里受了伤,哪里不舒服?军医,军医在哪?”
身后的营地里,几名军医连打带滚地跑到城楼上,正想为青夏医治,那名单薄消瘦,浑身是血的东南大都督却突然睁开了眼睛,略略有些迷茫,四下不顾一周,最后停在楚离的脸上,微微地皱眉,随即舒展,嘴角轻轻地笑,声音虚弱地说道:“你来了。”
南楚大皇终于不再耍性子,看着她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感受着她骨瘦如柴的消瘦,一颗心几乎被扔到滚烫的开水里,自责懊恼地说道:“我来了,我来了,对不起,我来晚了。”
青夏虚弱一笑,苍白的脸上满满都是舒展和放松,楚离不、继续沉声说道:“是我不好,我早就该知道你会来的,是我大意,险些害死你。”
他还欲再说,却被青夏捂住了嘴,苍白的女子轻轻地摇头,缓缓说道:“你几次救我于危难,我怎么可以放任你不管?你若是有什么事?我会后悔一辈子的。”
几年来,行走于华夏的大6上,铁蹄踏遍万里河山的南楚大皇闻言身躯猛地一震,他不可置信地低下头,皱着眉头,声音却很轻,几乎是小心翼翼地疑惑说道:“青夏?”
青夏的眼睛突然有些涩,究竟她曾经做了什么,才会让这个如此骄傲的男人这般小心?岁月的波涛在两人之间呼啸而去。有太多无法抑制的风景跌宕盘旋,映照出属于他们的那些纠缠过往,仿佛是天神在故意戏弄,制造了那么多的风雨坎坷,终于,乌云散尽,他们已经不再年轻不再冲动,心底满满的都是沉重和尘埃,却仍旧无法抑制那些汹涌喷薄的感情。心底突然生出一股无法抑制的酸楚,这股酸楚太过于复杂,以至于让她在仓促间无法理清里面的情结。似乎有内疚,有心疼,有难过,有怜惜,有自责,有怨恨,更有造物弄人天命难逃的因果循环。他和她早就已经是绑在一条丝线上的两根莲藕,无论经过多少水波的冲刷,最终,都是会长在一处的。
伸出消瘦纤细的手臂,在他坚挺的背部,温暖的环绕,声音带着说不出的难过和压抑,还有一些满满意溢出的心疼,呜咽声小若小兽:“怎么那么傻,明知道是燕回的陷阱,还要傻傻地往里跳。”
这是生平第一次,她在神志清醒的时候主动抱他。楚离的一颗心似乎融化,那么多年的风雨坎坷骤然间都像是过眼的烟云,再也不能有丝毫潜入心底冰冷他的心,那只软软的手臂竟好似比他的万里江山更加沉重,更加有安全感,八年的光阴弹指而过,有谁的心悄悄地遗落在八年前的兰亭大殿而不自知?为了这一个拥抱,他已经等了太久太久了,这一路,他走的跌跌撞撞辛苦万分,但是,终于还是看到了乌云上空的艳阳。
楚离垂下头来,埋在她的颈项,深深地呼吸,狠狠地抱紧,声音略带着沙哑,缓缓地说道:“即便只有一丝希望,我也不能放弃。”
干涩的眼睛终于落下一滴泪来,青夏加大了手臂的力量,让眼泪落到他宽厚温暖的肩膀上:“傻瓜。
高高的城楼上,南楚大皇和东南总都督夏青紧紧地相拥,突然间,楚皇捧起东南总督的脸孔,顺势就深吻了下去,整个南楚大军同时哗然,惊呼声直冲云霄。
猛烈的长风突然刮起民,漫天浓雾瞬间即逝,青夏的头盔顿时落地,满头飘逸的青丝迎风而舞,婉转飘扬如同无数漆黑的蝴蝶,一张娟秀柔和的小脸充满了女性柔美的光辉,所有的东南士兵齐声抽气,原来一路上带着他们冲杀奋战的东南总督,竟然是个女人。
楚离眼神明亮,紧紧地拉住青夏的手,一字一顿地说道:“青夏,跟我回盛都。”
青夏笑着点头,牙齿洁白,气息温润,温柔地笑道:“好。”
南楚大皇站在高高的城楼上,衣袍翻飞,眉眼飞扬,对着南楚最为精锐的士兵朗声大笑,郑重地宣布道:“将士们,我的皇后回来了。”
所有的南楚军人齐声欢呼,声音撕破长空,惊散了天空中盘旋的飞鹰。
远远的大漠上,一匹洁白的骆驼静静地站立在沙丘之上,白垂的老人对着驼背上的青衣公子恭敬地说道:“主人,该走了。”
青衣男子缓缓地点了点头,面色平静,转过身去,渐渐地消失在大漠的尽头。
朝阳,璀璨,有若祥云。
在楼兰进行了短暂的休整之后,就踏上了回程的道路。
其实当日以联军的实力,即便是楚离所带的精锐新力军的加入,也是有能力一战的,只是因为齐安的猝死,东齐余孽溃败逃亡,匈奴各自为战,西川独力难成大事,反面被混乱的大军冲散了自己的队伍,混乱之下,才被楚离和青夏内外夹击,吃了大亏。
楼兰一战,南楚大获全胜,加上之前一月青夏的楼兰保卫战,伤亡还不过两万,却消灭了联军大力大约十五万之多,堪称以少胜多的名战。齐安,齐言,南奴赤利阿木图、女真完颜术,坦搭大将,西川将领乔十三等多人,可谓是战绩赫,天下震动。各国联军中,除了比较消极的守在外围的北秦,其他各方都有严重损失。尤其是北地匈奴,由于战事是生在匈奴腹地,燕回之前的栽赃陷害和楚离的暴怒屠杀,使得匈奴人元气大伤,十室九空,一片焦土。在未来的十年来都没能恢复过来,也没有能组织起有力的攻势对中原动进攻,这在一定程度上,也为多年之后北慈大帝挥兵塞外带来了极大的助力。
这天晚上,楚军行进到龙牙沙漠之中,楼兰一战消灭了太多数敌人的主要战斗力,但是楚离仍旧不敢太过于大意,毕竟龙牙沙漠这一块,曾经是北秦飞廉女将6华阳的驻扎地。
大漠夜里荒凉一片,一身白衣的女子骑在马上,静静地走出营地,行了大约半个时辰,就见高高的沙丘上矗立着一座孤独的寿塔,女子翻身下马,来到寿塔之前,手掌轻触上面古朴的花纹,眼神迷离淡远,好似想起了很多的往事。
岁月的风卷起遍地黄沙,打在她洁白的裙角,她从马背的行囊里拿出一管长箫,静静地吹奏起酒神节上曾经吹奏过的曲子,那些前尘往事,像是波动的手一样地滑过她的脑海,激起淡淡地涟漪。大漠荒凉,记忆的碎片呼啸而来,到处都是那个人身上明媚温暖的阳光。
秦之炎,我有多长时间没有想起你了,这些年来,我走遍了天涯海角,像是一抹无主的幽魂,艰难地活在这个不属于我的人世上,从未有一日的开心和快乐。一直以来,你都像是一棵大树一样挡在我的头顶,为我遮风挡雨,为我取暖遮阳,可是突然有一天,你不在了,我才清楚的积压物资,没有了你,生命会是多么地残忍和寒冷,那些无处不在的危险和磨难,我一个人应付起来,又是多么地吃力。
我至今还记得你在酒店神节上说过的话,你说想和我永远在一起,想要照顾我,宠着我,保护我,不让我受到风雨,不让我受到欺负,不让我难过,流泪,伤心,让我永远都可以幸福地笑,开心地生活,你说想要带着我走遍名山大川,在景色秀丽的地方结庐而居,想和我生一个漂亮的孩子,然后看着他慢慢地长大。想要看看我老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什么时候掉牙齿,什么时候生白,想要躺在阳光底下,握着我的手,为我摇扇子,想要和我种一院子的青夏菜,自己施肥浇水,学会做糕点,每天早晨看着我醒来,吃你亲手做的早点。想要和我相伴着过一生,在我老了的时候,听你说一句,这辈子和你在一起,真的没有后悔。
我积压物资,你所说的都是真心的,只可惜,你做不到,我也做不到。我走遍千山万水去寻找你,那些漫长而孤独的岁月,渐渐消磨掉我的全部锐气,也渐渐地消磨掉了我的全部希望。我知道,你并非有意欺骗我,你只是想让我好好地活着,你一生所为,从未伤害我半点,就连最后,也在全力地为我铺好了今后的路。
秦之炎,你是这世上最最美好的男子,你睿智,温和,好似三月的春光,带着浓浓地早春温香,沁人心扉。我对你的亏欠,终其一生也无法偿还。我也想要永远和你在一起,为你煮饭洗衣,陪你走遍世间名山大川,心中只有你一个人,全心全意地只爱着你。然而,上天戏弄,命运不公,在我最坚决的时候,你却撒手而去,未来那些漫长岁月,我终于不再无法独力支撑。你曾说你的心里只有我一个人,要我在里面把门关紧,不让别人进来,却不知,你离去的时候,将我的心劈成了两半,里面空空的,什么也没有了。
秦之炎,我终于还是做不了你的依玛尔,我不想再去找你了,世界太大了,我却太小,终于,还是有双腿走不到的地方,而如今的我,也没有这个资格了。
秦之炎,我爱上了别人,从今往后,我就要陪在那个人的身边了。六年了,我很累了,也不再年轻了。我真的想找个地方,好好地歇一歇了。身白衣的女子半仰着头,满青丝随风而舞,终于缓缓地蹲下身子,将那杆碧绿长箫放在寿塔下的沙地上,转身离去。
长风呼啸,将所有的一切都缓缓覆盖。岁月坎坷,往事飘零,只余下那半截长箫露在黄沙的外面。
回营的时候,只见营帐的大门口,直挺挺地站着一个人,不用走近,青夏就知道对面是谁。
她缓缓地走过去,面色微微地有些苍白,长风吹动她的长,有一种飘零的美。楚离眉头一皱,想要脾气,可是看她这相样子,却突然说不出话来。
青夏跳下马,径直走过去,很自然在伸出双臂环绕过楚离的脖颈,就靠在他的怀里。
久经花从的老手却徒然一惊,他似乎已经习惯了怀里的女子和自己针锋相对,冷淡疏远,陡然间这样急促地态度转变让他浑身不自在,手足无措几乎不知道该摆什么姿势。月光凄美,大漠荒凉,远处,是一望无际的皑皑沙丘,身后,是雄壮浑厚的万千大营,无数的火把明烁的闪动在夜色之中,满满都是美妙的景致。
然而,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怀抱着心心念念那么多年的女子,楚离却张口结舌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想了半响,突然开口问道:“你饿不饿?我拿东西给你吃?”
青夏离言噗噗一笑,挥拳捶了他的胸膛一下,转身就往营地走。
楚离面上懊恼神色一闪即逝,连忙呜呜喳喳地对一旁的侍卫叫道:“准备些吃的,送到我的帐里。”
青夏在前面走着,闻言微微一笑,心情好了很多,她突然现,楚离现在即便是当着自己的下属,也不用联自称了。
夜色浓郁,南楚大营里忙活的热火朝天,所有的营帐静悄悄地掀开一角,士兵们捂嘴偷笑,自从南东大都督恢复了女儿身,他们的大皇就越来没有大皇的架子了。
大帐里暖意融融,青夏坐在牛皮毡子上,伸出手来在火盆前烤着火,苍白的脸颊一会就恢复了些红润,楚离跟在后面走了进来,看了青夏一眼,就在她的对面坐了下来,想了半响,才问道:“你刚才干什么去了。”
青夏头也不抬,突然问道:“楚离,我听说你遣散了后宫,立了一个皇后,是不是真的?”
“是真的。”男子面色平静,缓缓地说道:“我那个皇后自从册封就没在皇宫里呆过半日,这一次将她抓回去,再也别想从我身边逃走了。”
灯火闪烁,水波一般的眼神微微挑,斜斜地看着那个自顾自喝着茶的男子,会心地一笑,与黑衣卫相处这么久,旁敲侧击也了解了许多,虽然早已猜的**不离十,但是真正听到,仍旧觉得十分窝心。但是忍不住挑衅一句道:“你有那个本事吗?”
“哼。”楚离淡淡地哼了一声,斜着眼睛看了她一眼,撇嘴说道:“不相信的话,你大可以一试。”
青夏突然笑出声来,声音回荡在大帐里,带着清脆开心的温暖味道,时间过了那么久,这世上那么多的东西都生了改变,可是只有他们,却仍旧是八年前一样,在兰亭大殿里斗着嘴,那些呼啸而过的岁月似乎并没有改变什么,一切恍惚,时光静好,悄然如昨。
楚离突然放下茶杯,走到青夏身后,伸出手来,环住她的腰,将头深深地埋入她的颈项之中,收紧手臂,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声音有些闷地说道:“我夜里醒来,想要来看看你,见你不在,还以为你又悄悄地走了。”
青夏身躯一紧,一颗心生生地疼,她轻咬着嘴唇,握住了他在她腰间的手掌,缓缓地摇头说道:“不会的。”
楚离微微点了点头,说道“就算你要走,也要跟我说一声,这样最起码,我还可以知道去哪里找你。”
光若是早春的水漫过心底,有温暖且潮湿的味道,青夏的眼神渐渐地柔和了起来,她握紧男人的手,像是安慰一个小孩子一样,轻轻地叫道:“楚离。对不起。”
“青夏。”楚离截断了她的话,轻声地说道:“我很开心。”
帐外的风突然吹了进来,有大漠特有的味道,楚离的声音带着少有的温柔,他一个字一个字缓缓地说道:“我真的很开心,我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你会自愿的回到我的身边,从来没有想过,我还有机会可以这样的抱着你而你却不打我,从来没有想过,楚宫的栖凤殿还会有迎来女主人入住的那一天。青夏,我没想过的事太多了,以至于很多时候,我都以为自己的八成是在做梦……”
青夏轻笑,伸手狠狠地掐了一下他的脸颊,楚离吃痛地哎呦一声,青夏笑道:“疼吧,不是做梦。”
楚离皱着眉头嘟嘴道:“我好不容易想以这样的口气说话,你怎么可以破坏气氛?”
青夏捂着嘴笑着说道:“那好,我不破坏气氛,你继续。”
楚离黑着脸,想了半响,一把松开了青夏的腰,郁闷地说道:“不说了,没心情了。”
见他小孩子一样,青夏越开心了起来,她半跪在地上,回过头去,笑眯眯的,“那就等你有心情的时候再说吧。”
楚离沉着脸坐在毡子上,穷极无聊地一下一下地拔着毡子上面的毛,也不吱声。青夏挑了一只梨,细细地削皮,一边削一边缓缓说道:“楚离,我们认识也快九年了吧,我用了九年的时间来做这个决定,既然做了,就不会再改了,命运一直将我们牵在一起,我曾经想过要逃,想要将你推开,可是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点。前阵子,一个姓梁的公子劝我要珍惜眼前人,你说那个人,是不是就是你。”
女子的眼睛那般明亮,她缓缓地抬起头来,举起手中那只水分充足的莹白剔透的雪梨,递给楚离说道:“这个梨,我们再也不能分开吃了。”
楚离俊逸的脸孔渐渐地柔和了起来,他一把抓过青夏手中的雪梨,张口就咬了下去,声音清脆,味道香甜。
青夏顺势靠在楚离宽阔的胸膛上,缓缓地闭上眼睛,轻声说道:“无论前方将要面对什么,我们都要互相信任,再也不生怀疑和嫌隙,再也不互相隐瞒,不管是什么事,我们都要一起去面对。”
楚离点头,声音沙哑地恩了一声,缓缓地低下头,目光迷离地望着青夏的双眼,温热的手掌轻捧住她的后脑,将她的身子拉起,温热的呼吸喷在她的脸上,像是细细地虫,刺得人的鼻息痒痒的。楚离的很薄,据说有这样嘴唇的人都是薄情的,只可惜他不是。他若是真的是一个薄情的人的话,也许两人这些年就会好过许多。他的手指摩挲着青夏的脸颊,带着一丝薄薄的茧子,垂下头去,将唇印在她的眉心,然后下移,掠过眉眼,鼻梁,缓缓地移向她有些苍白的唇。
墙角的牛油灯静静地燃着,时间呼啸而过,生死,多少年前,在南疆大营的营帐中,也曾如今这般,这样暧昧地相拥着。细细地亲吻。一晃眼,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了。岁月像是一去不回头的流水一样,幸好,他们还有重来一次的机会,幸好。
青夏闭上眼眸,手臂柔柔地攀上楚离的脖子,微微地挺身,迎了上去。
双唇交接的一刹那,帐外突然响起了乐松的声音,不识趣的男人大声叫道:“陛下,饭菜准备好了。”
楚离眉头一皱,愤怒地抬起头来,狠狠地瞪了门外一眼,又继续低下头来。谁知还没碰到青夏的唇,乐松的声音又再响起,还微微地提高了一点:“陛下,你睡了吗?饭菜准备好了。”
楚离呼的一声站起身来,怒气冲冲地大步走了出去。
不一会,门外就传来了楚离的怒骂声,“叫什么叫?谁吩咐你们送饭来的?”
“陛下,不是你……”
“我有这个时辰吃饭的习惯吗?”
……
青夏坐在大帐里,突然不可抑止地笑出声来。
次日一早,全宫拔营,青夏骑在马上,一身戎装,只是再也不掩饰女子的身份。众人打点好行装,就准备龙牙沙漠,谁知刚刚走了不到半日,就被一群野马群截住,青夏和楚离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了然的神色。沉寂了太久的北秦大军,终于不安分了起来。
看到花溶月的那一刻,青夏就知道金少凰之前送给她的玉佩究竟是何意了。上身穿着水貂皮毛,下身是劲装裤子和鹿皮靴子,膘间高高系着黑色束腰,越显得好身子窈窕且浑身上下充满了运动灵敏,并且锐气逼人的气质。女子身后披着白色的披风,高傲的一马当先,身后,是数不胜数的彪悍马贼,黑压压,如同一朵巨大的乌云覆盖而上,人数竟然有十多万之多,若不是行动间没有什么规矩和章法,简直就是一只强悍的军队。
这,就是边关大漠,令过往的商旅和正规军队闻风丧胆的大漠马贼,是天底下强盗中最为嚣张的一只,比曾经雄踞白鹿原的白鹿堡还要声名显赫。
花溶月纵马停在青夏等人的面前,眼神在青夏身上一转,就转到了楚离的身上,突然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声音清脆的说道“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北秦大帝请楚皇陛下前往贺兰山走一趟,还请陛下赏脸。”
楚离一张脸顿时冷了下来,淡淡地看了花溶月一眼,鼻息间出一丝嘲弄的轻哼,淡淡地说道:“就凭你?”
“就凭我。”女子自信地一笑,突然一甩鞭子,只听嗷的一声厉响登时响起,青夏心头一惊,转过头去,只见两伙大军之外,密密麻麻到处都是大漠上的沙狼,显然都是这群马贼豢养的,此刻,正流着口水,杀气腾腾地看着自己的。
楚离眉头一皱,刚想说话,青夏抢先一步扬先说道:“你可认得这个?”
明亮的阳光之下,一只小小的白玉被她拿在手上,玉佩古朴,做工精美,上面雕刻着一只小小的金元宝。
花溶月面色一变,眼神顿时锐利了起来,许久之后,谨慎的声音缓缓地响起,女子冷冽地看着青夏,语调防备地说道“你从哪里得来的?”
青夏淡淡一笑,转头和对视一眼,并肩而立。
黄沙滚滚而来,有短促的风从远方吹近,隐隐透着一道锋利的血光,然而,却没有人注意到,那锋芒背后的锐利有颠覆华夏的血腥和杀戮在缓慢地接近,以肆虐天下的态势,将一切逐渐席卷。
楚离登位的年号后来更改为参商,参商八年持十月二十七,是个让后世史官们无法忘怀的日子。虽然后世的战火并不是在这一日点燃的,可是后世所有的典籍中都对这至关重要的一日语言模糊,记载粗糙,很多人怀疑就是这一夜,奠定了未来震惊天下的捣毁五内的四宇之乱,埋下了灭世的种子,完成了史上最为混乱的内战,给天下的祸患引了源头。
对于千年前的历史,后世的史学家们早已无法考证,他们只积压物资在那个风云聚会的日子,施虐天下的鲜血开始横流,整个西北,整个华夏,乃至整个世界,都遭遇到了史无前例的毁灭。灭世的王者在黑暗中慢慢地崛起,以无人了解的方式和姿态渐渐争霸这个纷乱的世间,三尺青锋长剑已经高悬在世人的脖颈之上,可笑的是并没有多少人认识到这一事情的严重性,拨开史书的尘土,后世的人们除了惊声的叹息,再也做不了任何可以扭转乾坤的事情,对于众说纷纭的各种说法,人们也难以统一意见,只是所有人都清楚知道,那一晚,注定不是平静的适合睡觉的夜晚。
救世的英雄们也就是在这一夜真正的相遇,结成了坚若磐石的天狼同盟,历史在腥风血雨中艰难地前进,乱世的袅雄们却在这一刻自混沌的人世中缓缓地站起,将他们还尚显稚嫩的手掌牢牢地握在了一起。西北大漠,龙牙沙丘,有明来不定的灯火在顽强地闪烁着,旧的一切注定要在战火中消亡,而新的秩序正等待从灰烬废墟中重生。
第一百七十五章 孰是孰非
“倭国所需货物大多产自我国,如书籍、铜钱、字画、瓷器、锦布、丝绸、纱帽等等,与倭国交易比之吕宋琉球高出数倍,获利丰厚。而倭国本土,只有刀、剑、硫磺等少数货物能与我朝交换,其余的只能以白银支付。我国金银短缺,倭国大量金银的输入,可以有效缓解百姓用银的需要。另外,金银乃世界通用之货币,自有其价值,对于国家的资本原始积累大有裨益。是以,与倭国通商利国利民,应酌情扶持,大力推广……”
“解海通商,抛却自闭之狭隘观念,大力展水军,鼓励百姓从事商贸,展工商业,是强民富国的根本,不容有轻视懈怠之心。民智不开,教化不通,社会难有进步,对百姓的教育,应颁入国策,废除无用的八股,设立多种教育制度,培养各方面专供的人才,广开选官之途径,设立专门的教育机构……”
“司法为公,三司分立,抓捕、审判、监察,各司其职,各位掣肘,集权于上,加强对百官的监管……”
“重视农耕,展大型农业,东南富商金少凰献出的良种,要高度重视,在全国范围内大力推广……”
……
夜已经很深了,青夏放下手里的卷宗,揉了揉太阳**,轻轻的吐出一口气,靠在椅背上,缓缓的闭上了眼睛。白日里,花溶月看到金少凰的玉佩之后,没有说什么,转身就带着众多马贼离去,青夏不想再去考虑这里面的原因,她很愿意相信,事情真如金少凰所说的那般简单,他们只是因为有商业来往故而关系比较亲切。然而,潜意识里,她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纵然西北马贼和金少凰有多么好的交情,花溶月也不可能完全无视北秦的指令,毕竟,若是惹怒了秦之翔,北秦是不会善罢甘休的。西北马贼虽然实力雄厚,但毕竟只是一只流军,没有强大的后方补给,只靠凌掠和做佣兵生意,是很难和一国大军抗衡的。
更何况,她的腰间还悬挂着和金少凰一样的玉佩,区别只是花溶月的那块玉佩上雕刻着的,是一匹战马罢了。
这些人,绝对不止是表面看起来的那么简单。青夏不由得想起了一些一直盘踞在心头的疑惑,也许,只要找到金少凰,很多不明白的事情,也就明白了。
她放下手中的小狼毫,站起身来活动一下筋骨,大帐的帘子被风掀开了一角,一阵浓郁的肉香突然传了进来,青夏抽了抽鼻子,抬脚就走出去。营地里的士兵们在各司其职,巡逻站岗,井井有条,乐松还在伙房里做饭,他要负责一个月的全军伙食,没有助手没有人帮忙,是以已经很晚了,仍旧在厨房忙活着。
大营后面的一处空地上,有微弱的火光,青夏绕过层层大帐,就见一处空旷的沙地上,一个清俊的男人姿态潇洒的坐在那里正在翻烤野味,顺风而来的,是令人留口水的香气。
青夏走过去,随意的找个地方坐下,一身青白相间的棉袍子在冷冷的月光之下泛着悠悠的光泽。她眼睛盯着篝火,淡淡的说道:“还以为你跑到哪里去了,原来跑到这里来偷食。”
楚离一身黑色长袍,没有过分张扬的图案,只在袖口衣角绣着一只只暗纹的黑色大鹰,他继续翻烤着手上的野味,淡笑着说道:“鼻子倒是好使。回来的路上抓到两只野兔,不想让乐松拿去糟蹋,你运气好,能尝到我的手艺。”
青夏嗤笑道:“谁让你赶走厨子的,这叫自作自受。”
楚离不服气的哼了一声,也不作答,架子上的香气越来越浓,兔肉已经呈金黄色,不断向下滴着油,看起来十分诱人。青夏的鼻翼动了一下,深深的吸了一口,赞叹的说道:“楚离,没想到你还有这个本事,这些年到哪拜师学艺去了?”
楚离嘴角牵起,不知为何,笑容竟显得有些苦涩:“离开白鹿原之后,我就拜了宫里的御厨为师了。”
青夏一愣,突然想起当日在白鹿原地壑下自己烤的那只白色小兽,楚离当时自己动手,烤的半生不熟,手艺十分拙劣,自己还跟大黄一起笑话他,一晃眼,都已经过去五六年了。
突然之间,就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有些莫名的情绪梗在喉间,让呼吸都越的困难了起来。
“好了。”楚离轻笑一声,拿起架子撕下一只兔子腿,青夏刚想动手去接,楚离却挡住她的手说道:“等等,烫。”一边说着,一边左右手的来回颠倒,不断的吹着气。过了好一会,才递给青夏,说道:“好了,能吃了,小心烫嘴。”
青夏撕下一小块肉,放进嘴里,只觉得香而不腻,外酥里嫩,十分可口,笑的眯起了眼睛,伸出满是油腻的手竖起大拇指,嘴里含着肉,含含糊糊的说道:“好吃。”
楚离闻言很是开心,说道:“那就多吃点。一边说,一边掏出小刀,将另一只兔子腿切成小片,放在架子上用小火温着。
青夏看了他一眼,疑惑的问:“你怎么不吃?
楚离一笑:“我看着你吃就行。”
青夏突然有些不好意思,故意板着脸,若无其事的说道:“看着我吃你就饱了?”
“恩,”楚离很老实的点着头,眉梢一挑,说道:“不过你别误会,可不是因为什么秀色可餐,实在是刚才晚宴上已经吃的撑破了肚皮。”
“懒得跟你斗嘴。”青夏白了他一眼,继续埋头苦吃,乐松晚上做的饭实在叫人难以下咽。楚离这个法子明着看实在惩罚他,实际上却是在惩治全军的人,乐松被大家厌恶的同时饱受了巨大的精神压力,可怜的家伙突然意识到一句老话的正确性,整日神神叨叨的叨念着:真是伴君如伴虎啊。
青夏很快就吃下了半个兔子腿,沙漠里的兔子比林子里的更香美些,她放下兔肉,拉过楚离的袍子就擦起手来,楚离见了,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就往回抢袍子,大声叫道:“你干什么?喂!你这女人……”
青夏挑衅的看了他一眼,示威一样的拍了拍手,眼睛里满是找茬的神色,嘴角却不由自主的笑了起来。
好在衣服是黑色的,除了有些皱,也看不出什么来,楚离郁闷的瞪了她一眼,嘟囔道:“算我倒霉。”
大漠的夜里总是很美的,月亮仿佛就挂在伸手就可触及的地方,又大又圆,黄灿灿的一轮,天上有微薄的云彩,来回的摇曳飘荡着,沙漠皑皑,在月光下仿佛是北地的雪原。青夏抱着膝,红红的火光照在她的脸上,有一种难言的美,岁月似乎并没有在她的身上留下怎样的足迹,多少年了,那双眼睛仍旧是那样的清澈,闪动着智慧的光芒和锐利的华彩。
楚离侧着头看着她,突然问道:“青夏,你会厌恶我吗?”
“晚上往回走的时候,我的人马遇见了一队迁移的匈奴百姓,大约有二百多人吧,我们还没有动兵器,那队伍里的男人就挥着刀冲了上来,一个男人一边跑还一边大喊,说吃人的魔鬼来了,让他的妻儿快跑。南楚的黑龙旗现在就如同死灵的骷髅旗一样,人见人怕,如避蛇蝎。”
青夏转过头去,看着男子的眼睛,淡淡的说道:“你在乎这些吗?”
“应该是在乎的吧。”男子双眼望着前方,深深的呼了口气,说道:“就算以前不在乎,现在也在乎了,其实这个世上,没有人愿意生来就被人厌恶的,只是很多时候,我身不由己。”
青夏低下头,缓缓说道:“我知道,你这一次为了救我,杀了很多人。”
“我别无选择,”楚离沉声说道:“我已经尽量隐蔽行踪,甚至为了减少伤亡而昼伏夜行,可是匈奴人人皆兵,就算是老弱妇孺也不肯低头,他们都是骨力阿术和燕回的探子,四处探查我的下落行踪,就算我有意避开他们,他们也要找上门来,一旦大车靠近,就丢掉粮刀拿起锄头鞭子,做出一副老实巴交的平民的样子,我们转身离去,就会有斥候和探马大规模的跟踪。若是让骨力阿术燕回等人察觉我带大军进入大漠,不但你我要命丧西北,他们更会趁机去攻打南楚,到时候,我大楚的子民,也许就要面对同样的下场了。”
青夏轻轻的咬住下唇,空旷的大漠上突然飞过一只寒鸦,声音沙哑的,带着破碎的痕迹。
“战争就是这样,最先被战火波及的永远都是无辜的百姓,我们各自有各自的立场,各自有各自要去保护的人,你无须太挂怀,乱世人命不值钱,这就是命。”
楚离轻轻一笑,声音低沉,好似初春的坚冰沉入水底,渐渐冰冷的融化一般:“是啊,万般都是命,半点不由人。”
“楚离?”青夏眉头一皱,神色凝重的望着他,疑惑的说道:“你怎么了?这不像是你该说的话。”
楚离深深的呼吸,然后沉重的吐气、叹息,声音微微带着一丝苦涩,缓缓的说道:“小的时候,我怨恨母后,怨恨父皇,恨他们为何那样宠爱二弟却轻贱我?那种恨意随着我的长大,渐渐融入我的骨血之中,在东齐的那十年里,我无日无夜不在暗暗誓,誓总有一天要将所有欺辱我的人都踩在脚下,用更加狠毒一千倍,一万倍的方式去羞辱他们。后来,我终于做到了,虽然失去了很多,但是我还是做到了,从此以后,再也没人可以欺负我,可以瞧不起我。但是还没来的及开心,就让我现这所有的一切不过是一个局,我曾经最最嫉妒的二弟大骂着说他是怎样的嫉妒我,他恨母亲不公平,把所有的机会都留给我。我曾经所有的恨,突然就变得那样的可笑和滑稽,被我深深痛恨着的人,原来就是一步一步引我走上这个王位的人。”
楚离解下腰间的酒囊,拔出塞子,仰头喝了一口,继续说道:“我安慰自己说,或许,母亲是爱我的吧,不然怎会用生命作代价来让我登上王位都不肯吐露真言?可是,这样的爱太沉重,也太血腥了,人生中多少次,我都险些死在这样的爱里面。当初在齐皇宫,不止是齐安,我登上太子之位之后,来自南楚我那几个兄弟的暗杀数不胜数,若不是我在一群男宠之中独获肖太后的青睐,我可能早就死在东齐了。那个时候,我才不过十六岁,而萧太后已经年过半百了,直到现在,每次想起她那身臃肿肥胖的赘肉,我还是忍不住想要一口吐出来。”
楚离的目光突然变得阴狠,他手指泛白,狠狠地抓紧那只酒囊,面色铁青,双眼之中,仿佛燃烧着一团团火焰。
“我总想将当初的那些事忘了,只要有人提及被我知道,也定会毫不容情的将他斩了,可是渐渐的,我才知道,真正记着的不是别人,就是我自己。我恨当时那个懦弱无能的自己,恨那些耻辱下贱的日子,可是我别无他法,四面都是悬崖和冷箭暗算,我孤身一人,毫无外力相助,既无根基,又无背景,能依靠的,只有自己。外人说我性格喜怒无常,其实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只是害怕,害怕失去,害怕失败,害怕一无所有再去过曾经那样的日子,没有经历过的人也许永远都不明白,真正的卑贱不是贫穷不是低下,而是没有尊严。”
“楚离,”青夏嗓音有些沙哑,她伸出手去,想去牵住楚离的手,却被他躲开。
男人转过头来,双眼定定的看着青夏,一字一顿的说道:“青夏,我比不上他,在你最需要的时候,最该被信任的时候,在你身边的人永远不是我。这天地间,只有他一个人有资格和我来争你,因为他在,所以我甘愿退出成全你们,可是现在,他不在了,我却仍旧照顾不了你。”
青夏轻轻的咬住下唇,缓缓的吸了一口气,伸出手去,固执的握住楚离的手,轻声说道:“你没有找到巫医族的大长老,对吗?”
楚离沉重的点头,面容满满的都是懊恼和自责,他的声音低沉,沉重的说道:“我没用。”
“楚离,你别这样,”好似一**的海潮汹涌的袭上她的心头,她紧紧握住楚离的手,轻轻的摇头,“经过这么多事,我们之间不该再说这些话了。这些年来,你欠我的,我欠你的,又怎能算得清?我从不怕死,只怕不能死得其所,五年来,我没有孤零零的死在大漠里,反而可以死在你的身边,已经是老天对我的照顾了。别再为我轻易涉险,好不好?”
青夏突然灿然一笑,眼神明亮的说道:“我现在身康体健,不知道活的有多好,怎么会死呢?我会一直活下去,我还要看着你统一天下,囊括四海,收复四夷,威震海内,我还要跟在你的后面去看你建立不世功业,我还有那么多的心愿没达成,怎么会死呢?”
青夏缓缓的张开双臂,伏在他的胸前,抱住他的腰,声音柔软的缓缓说道:“我不会死的,绝对不会,我会睁着眼睛等着那一天,你放心吧。”
这个世界上,有一种男人,他光芒耀眼、凡脱俗、拥有常人所梦想的一切美好,遇上一个,就是一个女人一生中最大的幸运。
然而,遇上两个,就是最大的不幸。
夜凉如水,有冰冷的风吹进远处的大帐,吹散了书案上厚厚的卷宗,只见那密密麻麻娟秀的小字扉页书着四个稍大的字:政略辑要。
第一百七十六章 北慈大帝
夜里的风越大了,青夏衣衫单薄,微微有些抖,面色也显得越的苍白,嘴唇都没了血色。楚离见了拿起脱在地上的披风为她披在肩上,就拉着她回帐。
到了大帐的门口,青夏突然拉住楚离的衣角,沉声问道:“匈奴的各部领找你,到底有什么事?”
“倒不是什么坏事,”楚离带着几丝好笑意味的说道:“他们想和大楚开市,互通有无。”
“什么?”青夏眉梢一挑,扬声说道:“怎么会这样,匈奴大半百姓都死在你的手里,他们还想要在这个时候和我们开市?”
“这也并不奇怪,匈奴大漠作为这次战争的主场,损失严重,绿洲草场被烧,牛羊损失无数,族中青壮年大多在战争中死去,眼看着冬天就要来临,剩下的老弱如何过冬?况且,来和我们协议通商的大多是没有卷入战火的贵族,他们占据着匈奴大半的土地和奴隶,拥有大量的黄金白银,只是有钱无市罢了。骨力阿术如今仓皇退到大漠,失去了草原大军的制约,这些贵族们当然要为自己打算。”
青夏点了点头,问道:“那你是怎样答复的?”
楚离沉声说道:“反正对我们又没有坏处,你之前做了那么多准备,我索性就顺水推舟了。”
“真的?”青夏眼神顿时明亮了起来,情不自禁的拉住楚离的衣袖,兴奋的说道:“赋税如何?”
“三十税一。”
青夏凝眉默算了一下,随机仰头笑道:“也好,先让他们尝尝甜头,只要我们严格控制一些重要物资,匈奴人就得越来越依赖中原。哼,吃青稞,住毡帐,等到他们有机会吃白米,住房屋大宅的时候,我看谁还愿意在草原上打滚。”
楚离笑道:“这就是你的潜移默化收复大计?”
青夏笑道:“也要有你这样的明君支持才行,横渡大洋种茶叶,放马北海方称雄,早晚有一天,华夏的旗帜会传遍四海,横跨大洋。”
楚离我这青夏的手微微用力,眼神是少有的温和,他拉过青夏的身子,在她的额头轻轻一吻,声音略有些沙哑,像是夜里的海浪,沙沙作响:“你要陪在我身边和我一起等着那一天。”
青夏靠在楚离的怀里,将头抵在他的肩膀上,深深的呼了一口气,夜里的风很凉,可是不知为何,她却再也没有昔日独行大漠的寒冷。那手背上的温暖的触感,像是山涧的温泉,将她所有的疲劳和辛苦都洗涤而去。千帆已过尽,万木又逢春,蓦然回,那人仍在灯火阑珊的光影背后,静静的等待凝望,眼神通透,了万水千山。
轻轻的点头,楚离欣喜的笑出声来,说道:“青夏,明日我们就回盛都,回去之后,我们就大婚,好不好?”
一只雪白的飞鸟突然掠过上空,那雪白的翎羽有着温暖而潮湿的的温度,它在大营上空来回的盘旋着,最后突然扑扇着翅膀落在高高的桅杆之上,身姿矫健,带着一丝孤傲寂寞的悲凉,眼神悠远,好似在俯视整个大漠,可是当你注视着它的时候,却感觉它仿佛就是在看着你。
青夏微微一愣,双眼望着那只飞鸟,一个清淡的身影突然回荡在眼前,那张俊逸的脸孔,幽静的眼神,温软的嘴角,还有周身上下令人安心的川贝清香,都像是一场电影一样,水波般流淌过她的心田。曾几何时,也有个男人对她说过同样的话,在那个阳光灿烂暖阳明媚的早晨,她凤冠霞帔,穿着高贵的皇家吉服,云披散,笑颜灿烂,整个人都像是获得了新生。他们相对而望,越好晚上的时候相见,那个时候,她会踏进他的家门,成为他的妻,就此相伴一生,永不离弃。
可是那些变故和灾难,像是汹涌的洪水一样兜头而来,将所有的梦想和憧憬都冲的支离破碎,只剩下那些飘渺的记忆,仍旧顽固的盘踞在心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那段温馨美满却又痛彻心扉的过去。
有些人,即便不在了,也会在心底盘踞一生。有些人,即便离去了,也会成为一生中最为美好的风景。有些人,即便再也无法伸手去抓住了,也会永远的于记忆中飘荡,成为最温暖的风。
而有些誓言,却是永远也不能违背。
“青夏?”
楚离声音很低,带着一丝小心,甚至是紧张。青夏抬起头来看向楚离,突然咧开嘴角绽放一个大大的笑容,她伸出手去攀上楚离的肩膀,突然踮起脚轻轻的吻在男人薄薄的唇上,然后笑着说道:“好!”
楚离眼中光芒顿现,先是震惊,而后是不可置信,最后竟是疯狂的大喜。他一把抱起青夏的腰,像是小孩子一样的旋转起来,青夏被惊的大叫,好久才被放下来。气喘吁吁的楚离埋在青夏的秀中,声音甚至带了一丝哽咽,不住的轻声说道:“青夏,谢谢你,谢谢你。”
青夏的眼泪突然就落了下来,打在荒凉的沙漠上,转瞬就被干燥的沙子所淹没,她只能用力的环抱着男人的身体,然后紧紧的咬住嘴唇,抑制住那险些吐出声的一丝感动的悲泣。
“青夏,还有一件事很有意思,”楚离放开了青夏的肩膀,似乎开心的有些手足无措,没话找话的说道:“那些匈奴贵族听说我同意和他们互市,竟然硬要给我一个封号,你猜猜是什么?”
青夏眼睛弯弯,笑容温和,打趣说道:“不是成吉思汗吧?”
楚离眉头一皱,疑惑的说道:“成吉思汗是什么?”不过转瞬就接着说道:“说起来真好笑,他们说大楚肯同北地匈奴互市,就对北地的天大恩赐,活人无数,是以想要称呼我为北慈天可汗,我觉得还行,等回盛都再同大臣们商量一下。”
“北慈?”青夏哑然失笑,说道:“你杀了匈奴那么多人,竟然还当得起这个慈字,这些匈奴贵族为了活命,还真是什么招数都想得出来。”
楚离问道:“你觉得不好吗?”
“也没什么不好的,”青夏笑道:“匈奴连年战争,百姓流离失所,遇到灾年死去的人更多,我们今次虽然杀了很多匈奴人,但是一旦将匈奴并入中原版图,教之以农耕商贾,传授其丝绸蚕桑,派遣官员认真治理,焉知不是造福北地后世子孙的善举。是以,细细说来,你还是当得起这个慈字的。”
楚离朗朗一笑,姿态潇洒,神情不羁,说道:“怎么都是你有理,好了,夜深了,你早点休息,我们明日就启程入关。”
青夏点头,握着楚离的手,叮嘱道:“你也早点睡,明早还要吃乐松煮的饭,我想想就觉得脊背凉。”
楚离笑着松开了青夏的手,推着她往大帐里去,青夏回过头,刚要进帐,楚离突然高声叫道青夏的名字,青夏疑惑的回过头去,还没看清楚离的脸,嘴唇就被覆上。温柔的辗转,狠狠的缠绵。
月色浓郁,星子寥落,许久,楚离才放开宜喜宜嗔的女子,哈哈一笑,转身就向着自己的大帐走去。
青夏站在大帐前,看着楚离的身影渐渐隐没在浓郁的夜色之中,眼神仿佛是凝固了一般,执着的望着前方,好似在看着什么,又好似什么都没有看。桅杆上停驻的白鸟扑扇了下翅膀,有洁白的翎羽顺风飘落,遥遥荡荡,款款落在尘埃之中。
“走吧。”青夏抬起头,眼望着白鸟,轻轻的道:“大漠里风沙大,配不起你,去找个好地方吧。”
青夏淡淡而笑,转身进入大帐,小腹处的疼痛越猛烈,撕心裂肺般的冲进五脏六腑,好似有尖锐的虫子在啄食她的心脏一般,只方才忍耐了这么一会,背脊上的衣衫就已全部湿透。她手拄着桌子,深深的呼吸,靠在椅子上,气息越沉重了起来。
前路磨难重重,她的时日已经无多。之炎,请原谅我不能再去找你,我怕自己会绝望,也怕找到你也是徒留遗憾,还不如就这样带着你仍旧好好活在这世上某一个角落的幻想独自安静离去,在死之前做完所能做的最后一件事。
绿海竹林,云雾飘散,我是多么爱你,只有关外的累累黄沙日月星辰可以为我作证。然而,多么可笑的,我有多么爱他,却也如你一般。
黄沙迭起,大漠浑浑。好在,这多羁多绊的可笑的一生,就要完结了。
青夏靠坐在椅子上,微微的吐气,缓缓的叹息。墙角的油灯静静的燃着,不时的爆出一丝火花,帐外的风大了,吹起累累的黄沙,打在牛皮大帐上,角落的光影栋栋,凝成一团团黑色的光影。
万物寂静,一片萧索,只能听得到外面的风和不时寒叫的飞鹰。青夏伏在书案上,好像就这样睡着了。灯火照耀不到的角落里,却有轻微的脚步声缓缓响起。
一身青白袍子的素颜女子似乎已经被病痛折磨的失去了警惕,她软软的趴在那里,一动不动。
细微的呼吸轻轻的响起,还有靴子踩在地上的细微摩擦声,淡淡的芝草花香,耳廓略动,甚至还听到辫打在肩膀的声响。寒气森森的匕反射着角落里的火光,一直很安静的,很安静的,像是接近猎物的豹子,然而,突然间匕猛的寒光一闪,直逼咽喉而来!
电光石火间,原本伏在书案上一动不动的熟睡女子顿时暴起,听声辨位,出手准确,一个小擒拿手掰握式猛地握住来人的手腕,只听咔嚓一声,手骨就已脱臼。青夏眉眼凌厉,反手夺过对方的匕,膝盖前顶下撞对方小腹,对方闷哼一声,顿时痛的弯下腰去。青夏一把抓住对方的头,用力一拽,匕瞬间抵在来人的喉咙上,厉声喝道:“什么人?”
灯光闪烁,光影漂移,来人一身绿色裙摆,秀细辫,俏脸大眼,竟然正是分别一月有余的七树妖女烈云髻!
“怎么是你?”青夏大惊,连忙放下匕,扶住烈云髻的肩膀,沉声问道:“你这是做什么?生了什么事?”
烈云髻的眼神微微有些飘忽,就像是喝醉了酒的人,手腕上的疼痛让她的神智稍稍清醒了些,她疑惑的看着青夏,似乎不知身在何处。
青夏看着她的神情,心底陡然生出一丝警觉,然而刚想动作,脖颈间顿时一凉,一只从烈云髻袖子里钻出来的青头小蛇将它尖锐的毒牙稳稳的,停在自己的喉间。
“呵呵,真是没想到啊,威名远扬,独力带着一万疲惫之师对抗四方三十万联军的夏青夏大都督,竟然落在了我的手里,世事之奇妙,真是令人难以窥测。”
一个娇媚的声音突然在耳边轻轻的回响,欧丝兰娅笑容满面的轻抚青夏的脸颊,葱管一般的嫩白手指上握着一小串金铃,她轻轻一摇,烈云髻眼白一番,顿时软软的倒在地上。
青夏眉头一皱,沉声说道:“你对她催眠?”
“催眠?”欧丝兰娅眉梢一挑,笑道:“什么事催眠人家可不知道,人家这叫崔魂术,不光对女人有用,对男人尤为好使。怎么,夏都督也是这里的行家吗?”
青夏冷哼了一声,眼神四下看去,视线一转,就想出几十条脱身的妙计。
“夏都督可不要跟小女子耍什么花样啊,你是大将军,为人要讲信用,你既然落到我的手里就要乖乖的听我的话,不然就算我依你,我的小青,也是不肯答应的。”
话音刚落,那只青色的小蛇突然对着青夏示威的吐了两下芯子。青夏眉头一皱,冷声说道:“就算我不逃,你以为你出的去这南楚大营吗?”
欧丝兰娅突然娇声笑道:“我既然进的来,就必定出的去,不劳夏都督操心。”
说罢,啪啪拍了两声巴掌,铺着厚重地毯的地面突然被刀锋撕开,两个一身兽皮袍子的大汉顿时从下面漆黑的洞**里爬了上来,来到青夏身后,就将她的双手捆绑而上。
青夏眼神顿时锐利了起来,在欧丝兰娅的身上一挑,恨不得将她活剐了。
欧丝兰娅笑道:“夏都督别生气,为了等你,我可是挖了几百条地道,在这里等候多日了。兰娅这般劳师动众的请你,还请你赏光,跟我走一趟吧。”
一块锦帕顿时捂在青夏的口鼻上,女子短暂挣扎了两下,身躯一颤,就昏了过去。
一行人迅隐没在大帐的地下,将洞口封住,撒上黄沙,将地毯合上,细细的刀痕被厚厚的长毛盖住,不仔细看根本现不了这里有个刀痕。帐内一切如常,焚香轻燃,油灯噼啪,看不出半点搏斗的痕迹。
整个楚营一片安静,没有任何人知道,就在这个夜晚,有什么人悄悄地来了,又有什么人悄悄地离开。
参商八年十月二十七日晚,楚离和匈奴各部领签订了天狼通商协定,开边互市,有无相通,匈奴人奉南楚大皇为北慈天可汗,奉南楚大皇尊号于黄金大帐,岁岁朝拜,以示尊崇。这个对于匈奴人来说有些丧权辱国,卑躬屈膝的尊号就这样以可笑的方式被草率迅的传遍草原,仁慈的侩子手楚离同意同匈奴人互市,今年的冬天,他们不必担心会饿肚子了。
没有人知道,今日的这个决定将会为后日来到怎样的后果,五年之后,当北慈大帝的铁骑踏破贺兰山脉的时候,整个北地草原都将在他的脚下瑟瑟抖。直到那一刻,这些贵族们才深深的明白,原来这座乱世的煞星,早在五年前就已在草原扎了根,那些世代游牧反对中原的的草原百姓们,在经过五年的洗脑,彻底忘记了他们的先祖是怎样在草原上弯弓射箭、骑马称雄,如今的他们住进了遮风避雨的房屋,学会了养马贩卖种植桑田,再也不愿意流淌着黄金的血去征战杀戮了。
历史的很多变迁,往往都是因为大人物们自作聪明的一句扯淡。匈奴贵族们搬起石头,准备了五年,终于狠狠的砸在自己的脚上,被他们奉为天可汗住进黄金大帐的北慈兄弟,在五年前就已经霍霍磨刀,将刀x架在他们的脖子上了。
然而,没有人知道的是,天狼同盟的签订,还有另一股势力的胁迫和压制,咸阳城里的那一只手伸的很长,秦之翔站在匈奴人的背后,再一次为盟友的权势添砖加瓦。没有人知道他要干什么,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咸阳城楼上,秦之翔放飞了手里的那只信鸽,嘴角紧抿,缓缓的抬起头,看着孤高的苍穹和x静的夜空,声音淡淡,有岁月的沉重和沧桑。
我一生信任你,这一次,也是一样。
欧丝兰娅并没有直接返回关内,反而是反其道而行之,向着大漠的深处而去。
青夏不知道她的目的地在哪里,但是却知道,这样一来,碰上楚离的机会,就越的小了。
欧丝兰娅一行一共二十个人,加上自己和烈云髻,一共二十二个,全都扮作从中原前往西域的商人。青夏骑在骆驼上,手脚都被绑住,掩藏在衣衫之下,每天欧丝兰娅会喂她吃下一碗汤药,这样能让她在短时间内无法开口说话。青夏人落在她的手上,也不挣扎吃苦,很是合作。烈云髻终日昏昏沉沉,昏迷不醒。青夏听欧丝兰娅得意的说过,她是在南楚大氏族于天泽的庄园外抓到奄奄一息的烈云髻的,这妖女不知天高地厚,竟然去于天泽的府上杀人放火,受了重伤,不然也不会这样轻易地被擒。
青夏闻言心下微微一颤,于氏一族是南楚有名的大族,南疆的火家军火烈就是他的外甥,火家军的家主火夫人是他的亲妹妹,嫁人之前叫于初晚,当年是南楚有名的美人,若不是前代楚皇好男风,也许就进宫当了皇后。于初晚有娘家撑腰,向来飞扬跋扈,楚离当太子的时候,还曾和她有过一段香火情。
然而,青夏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却是在八年以前,当时她还在南楚后宫,无意中撞见杨枫和他的兄弟吵架,口口声声所说,似乎就是同这个于天泽有仇。而烈云髻为何会去招惹这个南楚当权人物,原因就不言而明了。
看着烈云髻即便是睡梦中仍旧是紧紧皱在一起的眉头,青夏不由得轻叹一声,这世上痴情人众多,烈云髻虽然声名狼藉,却比太多人都要重情重义。
又过了二十多日,青夏已经不再抱有楚离会赶上来的希望。她仔细的思考了当时的所有细节,最后沉重的知道,她没有留下一丁点的线索,没有打斗痕迹,没有书信留言,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预兆和不妥之处,以楚离的性子,怕是又会以为是她不辞而别,离他而去吧。
青夏不敢去想他该有多伤心,只能自我安慰的想,这样也好,总好过她死在他面前,让他难过。
世事离奇玄妙,今日她的心境,何曾不是当初的秦之炎,只是希望楚离不要如她一般,傻傻的寻找,苦苦的等待。
一个月后,众人来到了皮山,翻过去,就是大秦境内了,也就是后世所说的阿富汗。欧丝兰娅没有翻越皮山,而是命令队伍回转,在附近的小镇置办了些西域的货物,乔装返回中原的商人,踏上回程。
青夏这时终于可以断定,他们的目的地仍旧是关内,欧丝兰娅此行,不过是为了躲开楚离罢了。心内对于xx屡次占了上风的女人,越的顾及了起来。
一日清晨,欧丝兰娅接到了一封大鹰叼来的书信,看完之后面色就凝重了起来,也不再冷嘲热讽,转而加紧赶路,除了少数掩饰所必须的货物,其余的全部丢掉,日夜不息,匆忙赶路,连行踪的掩藏也不再留意了。
这日,经过乌孙边境的一座小城,众人人困马乏,欧丝兰娅无奈下宣布休息一晚,一众大汉欢呼一声,就前去客栈投宿。这时,一队人马突然经过身前,青夏眼尖,突然看到一个挺拔的背影,不由得一惊,凝神望去,瞪大了眼睛。
对方年纪不大,二十岁出头的样子,穿着一身皮草大裘,身后跟着十多个匈奴汉子,人人高头大马,一看就是贵族。那个男子也看到了青夏,眼神一顿,脸上顿时现出欣喜的神色,回头跟属下招呼一声,骑着马就在大街上奔驰了起来,几下就跑到众人身前。
欧丝兰娅眼睛一转,一个箭步靠上前来,手上金蛇小剑狠狠的抵住了青夏的后腰,抢在青夏之前开口娇笑道:“不知各位有何贵干,可是和我这位妹妹相识吗?”
青夏面无表情,那年轻人的眼睛在青夏和欧丝兰娅身上一转,突然笑着说道:“不认识,我就是觉得这个女人长得不错,不过看到了你,就不这么觉得了。”
欧丝兰娅松了一口气,面上还是娇笑道:“呀,这位大人真是抬举了,我一个南走北顾的走马商人,仅有的那几分姿色也被风沙吹没了,那里入得了您的眼,您就别取笑我了。”
男子哈哈一笑,说道:“本来还想带你回我的帐篷,既然你不愿意,我也不强人所难。这种事情,还是双方心甘情愿才有意思。行了,我走了,土敦,哈密寨子的鲁鲁哈不是有个能捏出水的女人吗?快带我去。”
说罢,一群人就呼啸而去。
欧丝兰娅看着那群人的身影渐渐远去,回过头来冷冷的看了青夏一眼,突然冷哼一声道:“真没看出来你还有这个本事,难怪能迷得南楚大皇和秦宣王那样神魂颠倒呢。”
青夏看也不看她一眼,只是垂着头,掩藏脸上多变的神色。
半夜三声更鼓敲过,青夏顿时睁开眼睛,警惕的听着周围的一切响动,突然,只听一阵着火了的声音尖锐响起,整个客栈都惊慌失措的尖叫了起来。欧丝兰娅腾的一下坐起身来,用眼神示意下属出去看看,两名大汉应声走了出去,这个女人为防万一,连睡觉都要众人一起,对各种突状况防备到了极致。
外面声势渐大,欧丝兰娅斜斜的看了青夏一眼,沉声说道:“我劝你最好不要跟我耍花样。”
青夏此刻的药劲已过,冷冷一笑,淡淡的说道:“对自己这么没信心吗?整日在你眼皮底下,我能耍什么花样?”
欧丝兰娅嘴角轻扯。冷声说道:“这样最好。”
就在这时,门口突然一阵喧哗,嘭的一声房门就被人重重的踢开,一个浑身**的男人突然冲进屋子,满脸惊慌的大喊道:“着火啦着火啦,怎么办?”
欧丝兰娅眉头一皱。怒声喝道:“滚出去!不想活了吗?”
那男人似乎被吓傻了,看到欧丝兰娅反而靠了过去,大叫道:“着火了,没路逃了!”
欧丝兰娅大怒,一下跳下床榻,一脚踢在男人身上,怒道:“滚出去,不然我杀了你!”
就在欧丝兰娅的眼神刚刚转开的一霎那,一声轻微的机括声突然响起,青夏所躺着的位置一颤,身下的床板突然裂开一个足以隐藏一个人的坑洞,青夏的身体顺势就掉了下去,还没落底,又是一声脆响,床板就在上面合上,再没有半点光亮。
与此同时,床榻侧方的一扇窗子顿时被人推开,一个黑衣人抱着一卷铺盖,迅的从窗前逃跑。
欧丝兰娅转过头来之时所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场景,女人眉头一皱,只见床榻上空空如也,哪里还有青夏的影子。
“找死!”欧丝兰娅怒喝一声,飞身跳上床榻,身形灵巧的钻出窗子,就追了出去。
屋子里顿时安静了下来,青夏转过头来,透过床板的缝隙,只能看到一双年轻而清澈的眼睛,对方嘘了一声,笑咪咪的躺在她的身边,开心不已。
果然,欧丝兰娅只追了片刻就跑了回来,她的部下齐齐聚集在房间里,一名大汉沉声说道:“主人,他们抢了七树妖女往南边去了。”
欧丝兰娅阴狠的沉声说道:“那个贱人呢?”
“没看见,”大汉答道:“但是想必定在一处,十三和十七去追了。”
“走!”
欧丝兰娅怒喝一声,众人就拿起行李走出了客栈,一会的功夫,外面的马蹄声就渐渐远去。
“放开。”青夏的声音低沉,略略带着几丝沙哑,显然是被欧丝兰娅的药物弄伤了嗓子。
年轻男子嘿嘿一笑,推开床板,为青夏解开手脚上的绳子,两人就站了起来。
“你怎么知道我会住这间房?怎么会事先躲在床底下?”青夏一得了自由,顿时沉声问道。
男人面色一跨,一副身受重伤的样子,委屈的说道:“喂,我为了救你可在床板底下待了大半夜,手脚都麻了,你不说声谢谢,还上来就质问我,可太没良心了。”
嘟嘟囔囔的说完,见青夏仍旧面不改色的望着他,顿时一笑,搓了搓手,说道:“原因很简单,我将其他的房间都包下来,只留下这一间,你们若是不去睡大通铺,就只能住这里。而这里的百姓为了躲避马贼,每个房间的床板下都有机关通道,这并不为奇。”
青夏点了点头,没想到欧丝兰娅这般机警,竟然被这么简单的方法迷惑了,她放松了下来,轻轻一笑,说道:“龙格,谢谢你救了我。”
龙格嘿嘿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得意洋洋。
原来这个人,就是当初青夏在沙漠上认识的龙格阿术,想不到一年不见,竟在这里重逢。
“不用客气,你当初不是也救过我,还带我出了死亡沙漠,保住了我的货物。我的部下已经去救你的朋友了,很快你们就能见面。”
青夏笑着道谢,突然想到一事不妥,急忙问道:“你的属下有多少人?”
龙格一愣,说道:“就是你白天看到的那些啊。你不用担心,我的部下都是草原上最勇敢的武士,闭着眼睛都能把大雕射下来,那伙人不熟悉骑射,里面又有女人,若不是怕她们那你做人质,我白天的时候就动手了。”
“坏了!”青夏懊恼的着急道:“快走,一定出事了!”
果然,等他们骑马赶上去的时候,龙格的十多名属下已经全部遇害,身上青红蛊虫遍布,死状凄惨恐怖,而烈云髻也早就没了踪影。
青夏站在一片尸之中,眉头紧锁,心中恨意难平。欧丝兰娅手段之狠辣,为人之阴险,心智之狡诈,乃是她生平仅见,记得当初秦氏家宴的时候,巫咸族如今的族长汁巫咸还口口声声说已经将欧丝兰娅斩杀在云梦岭,看来也被她狡诈逃脱了。自己和这女人屡次对手,却始终没能占据上风,实在不可小觑,烈云髻落到她的手里,不知道会遭到怎样的虐待。而她大费周章的擒拿自己,又到底有什么目的?
龙格目瞪口呆,双目直的看着他那些闭着眼睛都能射下大雕的草原英雄们,久久回不过神来。
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蹄声,青夏谨慎的回过身去,只见三人骑在马上,当先一人一边跑一边大声叫道:“小主人,不好了,老王爷大去了!”
青夏早就该想到这个龙格阿术不会是平常人,一个普通的草原青年是不会有这么大的财力来支撑他游历西域的。
龙格在草原上算是大姓,但是黄金家族却只有一支,上一任匈奴大汗王就是龙格家的家主,骨力阿术虽然是有xx血统的外子,不得姓黄金家族的姓氏,但是毕竟是上一任大汗王的x子,本质上还是龙格家族的人。龙格阿术的父亲是骨力阿术的小叔,当年骨力阿术从讯烈垣上回来的时候,曾帮助过他夺位,是以才能在骨力阿术对龙格一族举族屠戮中独独保得命来,成为龙格一族的独枝。
如今老王爷龙格沙罕去世,龙格一族顿时失去了中流砥柱,龙格沙罕空下来的家主位子,也有无数双眼睛紧紧的顶上。
以匈奴的规矩,大儿子会继承父亲的草原和奴隶镇守四方保卫家族,由最小最亲的儿子继承父亲的帐篷和王位,龙格阿术是最小的儿子,又有骨力阿术亲自赐下的名字作为保障,自然是顺风顺水的接替了龙格大汗王的尊号。前后时间还没过两天。
青夏被欧丝兰娅下了药,四肢无力,想要去营救烈云髻也有心无力。她也不敢让龙格阿术去帮她联络楚离,毕竟匈奴和南楚势成水火,她又多次对匈奴兵,不敢暴露身份,是以只能让骨力阿术帮她打探一些关内的消息。
继位大典的那一天,青夏在龙格一族的部落里休息,听到外面鼓声隆隆,悠然想起了楼兰的那场会战,撩开营帐的帘子向外望去,只见洁白的蒙古包遮天蔽日,青夏穿着一身蒙古女人的白色马裙,腰间束着鲜红的束腰,裙摆下方是淡粉色的小碎花,配着一双马靴,越显得身姿玲珑,浮凸毕现。
她在草丛里坐了一会,已经将近十二月了,草原已经下了两场雪,天气寒冷,风都是硬的,一会就感觉连骨髓都向外冒着冷气。她站起身来,估计龙格阿术的继位仪式也差不多了,就想回到营帐里等到他回来好与他告别。她的时间不多了,可是还有很多事等着她去做。
“洁玛阿古?”
一个清脆的声音突然响起,青夏浑身一震,诧异的回过头去,就见一个十多岁的蒙古小姑娘站在一群蒙古人中央,眼睛瞪得大大的,看到自己回头猛地奔跑过来,一头撞进她的怀里,大叫道:“洁玛阿古!真的是你!”
青夏大惊,只见那女孩兴奋的抱着自己,眼泪都流了下来,大声说道:“你不记得我了?我是阿茉叶啊!”
“阿茉叶?”青夏握住女孩子的手,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她,激动的说道:“你都长这么大了,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在米达郡的姆妈那里吗?是那克多和班布尔找到你了吗?”
“洁玛阿古,”阿茉叶抱着青夏的腰,突然大哭了起来。
青夏正手足无措之时,一个低沉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一丝淡淡的怀念和点点沧桑,语调很轻的缓缓说道:“夏青。”
青夏一愣,抬起头来,就看到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旭达烈穿着一身银白的雪貂大裘,站在众人之中,眉眼犀利,神色尊贵,好似光芒的神邸,拥有令人无法逼视的威严。
青夏心底顿时一阵苦涩,她缓缓的吐出一口气,抿了抿嘴角,许久,才抬起头来看着他,轻声说道:“你是谁?”
“我,”旭达烈微微一愣,过了好久,才坚定的沉声说道:“我是匈奴各部的大汗,骨力阿术。”
岁月恍惚,往事如风,昔日的单纯少年早已不在。大风起兮云飞扬,雄鹰终于展翅高飞,成为了一个煌煌王者。
“我一看你,就知道你是吃过很多苦的。关内虽然繁华,但是生活不自由,不能打猎,不能牧马,连年战火缤纷。你就留下来吧,我们一起牧马关外,上山打猎,这样不好吗?”
这样不好吗?当然是不好的,一将功成万骨枯,旭达烈,你的心本就是向着太阳的,怎能只看着萤火呢?此时此刻,她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是恭喜,抑或是感慨,或许,只是沧海桑田的无奈,岁月无情,他们都已不是往昔了。
第一百七十七章 重游帝陵
匈奴大汗王的黄金大帐之中,忧伤好的牛**在空气里轻轻飘荡,金樽之中盛着幽香四溢的马奶酒,帐外的北风呜呜的吹着,不时的卷起大帐的帘子,带进一溜细细的寒霜。黄金家族的女奴们手脚麻利的将帐帘掩住,用钩锁勾上,再在炭火盆里添加火炭,燃的一室暖春,才迅的退了出去。
旭达烈坐在大帐的正中央,一身白色大裘,配合着他古铜色的肌肤和锐利的眉眼,越显得雍容华贵、高高在上。青夏坐在炭火盆边,伸出冰冷的手烤着火,近来她的身体似乎越的虚弱了,面色整日苍白,忧心忡忡下再也无法掩饰那苍白下隐隐透出的一丝死气。
大帐内很安静,四角的大鼎中燃着上好的沉水香,味道清淡,在牛**的掩盖之下竟透出丝丝细密的香甜,像是江南三月的烟雨,不同于北地大漠的雄浑,别有一番小桥流水的味道。不时的,还有清水沸腾的咕嘟声。旭达烈的呼吸沉稳,双目微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那样子十足就是一个城府深沉的上位者,哪里能看出半点当日北地雪原上的青年的影子。
时间一分一秒的缓缓而过,终于,匈奴的王者清了下嗓子,声音略略带着一丝沙哑,斟字酌句的说道:“你,这些年……”
“我不想问你是如何从旭达烈变成了骨力阿术,所以也请你不要问我这些年的去向和生了什么事。”
面色苍白的女子突然沉声说道,神情冷然,没有半点表情的波动。骨力阿术微微一愣,许久,才继续说道:“班布尔和那克多在哪里?”
“他们在北秦的北疆大营当兵,已经有六年多了。”
旭达烈默默的点了点头,眼神深沉,目光如水,缓缓说道:“我后来回到村子里,你们都已经不在了,你们走之后,穆连人又来劫掠了几次,村子里已经找不到活着的人可以询问了,我也是后来抱着试试看的心理去了姆妈家。阿茉叶只说他们两个跟着你走了,却一直没找到下落。”
旭达烈的声音娓娓道来,青夏的思绪不由得一阵飘忽,又想起了在村子里住的那两个年头,善良的多伊花大婶,鲁莽的那克多和爱耍小聪明的班布尔,那时候的阿茉叶还没有马鞭子高,西林辰总是站在房檐之下温和腼腆的笑,还有旭达烈打回来的野味,爽朗的大笑,执着简单的眼神。转眼间,很多年,那些飘零的过往,终于一去不回了。
“你这些年,过得还好吗?”
这些简单温暖的记忆似乎打动了女子的心,多年的交情如流水一般滑过她的生命,她缓缓的抬起头来,对着旭达烈微微一笑,淡淡的说道:“我很好,你呢?”
女子的笑,瞬时间像是璀璨的阳光一般温暖刺眼,旭达烈的神智微微有些飘忽,他楞楞的看着青夏,过了好一阵,才尴尬的笑笑,说道:“我也很好。”
突然之间就不知道再说些什么才好,时间的巨轮滚滚而过,像是天神的巨斧,在两人之间砍下一条巨大鸿沟,无论再怎样粉饰太平,都是已经无法跨越的了。曾经执着的要为了心上人出门建功立业的旭达烈已经不在了,他赢得了太多的同时也失去了太多。
旭达烈站起身来,似乎有些慌乱,他拿起一只酒碗,走到青夏身边,咧开嘴角笑着说道:“不管怎样,就当是庆祝我们今日重逢,夏青,我先干为敬。”
说罢,仰头就将碗里的烈酒一口饮下,随即拿起一旁的酒壶,一边倒酒一边对青夏说道:“你也来喝一碗。”话音刚落,他一个没拿稳,酒壶就从手上猛的掉了下来,垂直的洒向青夏的裙子。
几乎是下意识的,青夏出手如电,一把就稳稳的接住落下来的酒壶。与此同时,旭达烈似乎因酒壶掉落而吃了一惊,也想过来抓酒壶,却不想自己手里还拿着一只盛了半碗酒的酒碗,他左手一张,紧随其后的酒碗又掉了下来。青夏眼神何等锐利,迅接住,出手稳健,竟连一滴酒都没洒出来。
旭达烈的眼神顿时变的锐利,青夏左手持碗右手持壶,瞬间了然,抬着头面色不变的看着旭达烈,将东西放在长几上,稳健舒缓,没有一丝拖拉。
男人的声音却陡然间变的低沉了起来,许久之后,才沉声说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青夏看着这个已经变得陌生的男人,静静不语,眼神却渐渐露出透骨的寒芒。
旭达烈丝毫不俱于她冰冷的眼神,继续沉声说道:“孤军深入,死守楼兰的南楚东南大都督夏青,究竟是不是你?”
青夏冷冷一笑,声音带着一丝些微的嘲讽,淡淡的说道:“你早就知道,又何必惺惺作态的问我?”
旭达烈眼神一寒,沉声怒道:“我不知道!”
“是吗?”青夏霍的一声站起身来,冷眼看着旭达烈,怒声说道:“你若是不知道,当日攻进楼兰,为何不与燕回齐安一同登上城楼?斩倒帅旗,诛灭敌,对于匈奴武士来说是何等的荣誉?草原大漠上的男人最注重的就是军功,为何你要强行命令匈奴全军不可上城楼?是怕真的是我,怕背信弃义,不敢面对我这个在你任性自私远离家乡时照顾了你的母亲兄妹的恩人吗?”
旭达烈话音一滞,顿时就说不出话来。
青夏冷眼望着他,淡淡说道:“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虽说当日我不知道匈奴之中由你主帅,但是就算我知道,也不会手下留情的。沙场之上尚无父子,何况你我这萍水相逢的浅薄交情。所以今日,你即便是马上就出去昭告我的身份,杀了我为你匈奴百万军民报仇,我也无话可讲。”
旭达烈眼神顿时闪过一丝少见的柔软,上前一步就想拉住青夏,沉声说道:“夏青……”
“匈奴和南楚立场不同,已是敌人,但是我想知道的却是如今站在我面前的,到底是旭达烈,还是骨力阿术?”
旭达烈神情微微恍惚,许久之后,才沉声说道:“在你面前,我永远是六年前的我。”
青夏唇角轻轻一笑,伸出手去,就握住了旭达烈的手掌,悲声说道:“多伊花大婶临死前,还千万嘱咐我说一定要找到你,如今,若是她在天有灵看到你这样出息,必定可以瞑目了。”
旭达烈眼中波光一闪,就伸展手掌,随即,紧紧的回握住了青夏的手。
当天晚上,青夏就住进了旭达烈的黄金大帐之中。夜里,大漠上一片安静,隐隐有苍凉的蒙古调子。青夏帐内的烛火早已吹熄,但是借着外面明亮的月光,所有的东西还是可以一目了然。收拾好行李干粮,穿好防寒且灵活轻便的皮袍子,带上貂皮小帽,将满头秀盘起,将匕插在靴子间。青夏靠坐在羊毛毡子上,静静的等候着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
一片乌云飘了过来,挡住天空中的圆月,大地顿时陷入一片漆黑的死寂之中。
与此同时,一个矫健娇小的身影突然灵敏的窜出帐篷,白天的时候,青夏就已经将附近的地形做了系统的观察,黑暗有利于藏身掩行,若不是刚刚下了一场大雪,可能青夏此刻已经在营地之外了。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并且被南楚黑衣卫无声无息的偷袭吓破了胆,匈奴人的防范非常严密。青夏一边小心的寻找着视觉差,一边谨慎的缓缓撤离。
她并不能完全的相信旭达烈,在如今这个局势下,情况已经是非常的明显。无论是哪一方将她控制在手里,都必定会成为钳制楚离的重要筹码,一旦她受制于人,除了自杀以保楚离之外没有任何办法。然而此时此刻,她却不能轻易的死去,毕竟,烈云髻还在欧丝兰娅的手上,看不到她的安全,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引颈就屠。
之前和旭达烈说的那些话,只是为了稳住他而已,就算手段有些卑鄙,她也不能置楚离于险境。
她在做一场赌博,也许只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却不得不防。
然而,就在青夏接近大营边缘的时候,主帐方向突然传来一阵喧哗之声,很快的,就有大批侍卫燃起火把,骨力阿术身披大裘,在一群人的簇拥下,浩浩荡荡的向着青夏的帐篷而去,不一会,巨大的鸣锣声陡然响起,短暂的混乱之后,全军出列,嘈杂的马蹄声轰然的x出大帐,向着四面八方呼啸而去。
青夏在营地最边缘的一处盛放柴火的破旧帐篷之中静静的坐着,听着外面嘈杂的声响,嘴角溢出一丝若有若无的轻笑。也不知是开心自己料事如神,还是为旭达烈这么快就觉自己不在而感到寒心。不过这些都已经不再重要了,女子面色冷然,深深的长吸一口气,过了今晚,她就会离开这里,欧丝兰娅人多势众兼且狡诈多变,还是应该先找到楚离再从长计议。更何况,自己这一去多日无踪影,他又会如何担心着急?
想到这里,青夏离去的心,越加强烈了。
派出去追寻自己的匈奴士兵到了天明的时候才回来,毫无收获之下骨力阿术暴跳如雷,一连斩杀了七个斥候长,才在众领的劝阻下消减了火气。
整座匈奴大营陷入了战战兢兢的死寂之中,所有人全都小心翼翼,生怕招惹了大汗的怒气。而就在这时,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事情却突然生,西营的一处木柴帐篷突然着火,军需官怎敢在这时去触大汗的霉头,就压下不报,只是命人去救火,并召集士兵去营地南面八千里的地方砍柴。
一个利落的手刀,嘭的一下就斩在一名个子不高却留了一脸大胡子的士兵的脖颈上。
外面叫唤救火的声音越来越大,一会的功夫,一名个子矮小,但却满脸络腮胡子,连面目长相都看不出来的士兵提着水桶忙三火四的也跟着跑了出来,十分勤力的陷入了救火的人流之中。天明时分,这位士兵和之前救火的勤杂兵们一同出营,前去砍柴过冬。一来一往耗时日久,众人带够粮草,就出上路。谁知刚走到营门前,正好遇上刚刚从天柱山祭祖归来的龙格大汗王,青夏见了他不由得一阵紧张,连忙退到人后,垂下头来。
龙格阿术刚刚回营,还不知道生了什么事,他为人向来和气,没有架子。见众人大包小包,又推着大车,竟异想天开的退到一旁,笑呵呵的说道:“你们先过。”
一个普通的让路而已,由于是贵族大汗王向平民甚至是奴隶让路,却让这些士兵们感动的几乎落泪,跪下来千恩万谢以后,才站起来准备前进。
青夏缓缓松了口气,然而,还没等她放下心来,一个令她几乎跳起来的声音却顿时响起。
只听龙格阿术咦了一声,说道:“你,等一下。”
“喂!大王叫你呢,还不跪下?”
一旁的长官对青夏说道。青夏的心脏剧烈的跳着,缓缓的转过身去,跪在地上,手腕轻轻的滑向靴子,隔着厚实的皮草触摸到坚韧的利器,在心里反复盘算着,若是被龙格阿术认出,自己有多少成把握能迅将他制住,并以他为人质,逃出匈奴大营。
“哦,没什么事,你起来吧。”龙格阿术默默的看了她一会,突然笑了起来。他走上前来,脱下身后的华丽大裘,披在了青夏的背上,对着青夏身后的士兵们说道:“天气越来越冷了,诸位兄弟有重任在身,一定要注意安全,等你们回来的时候,本王会在大营门前迎接你们!”
几句话说的气势万千,众多士兵们激动异常,好像他们不是出去砍柴火,而是要去执行什么生死任务一样,充满了壮士一去不复还的苍凉。
“好了,大家启程吧。”龙格阿术温和的说道,趁着所有人转过头去的时候,他突然紧紧的握住青夏的手,往她的手里塞了点东西,随即以细小的声音轻声说道:“一路保重。”
直到走了老远,青夏才摊开手掌,只见白嫩的掌心处一片通红,两根金条在明亮刺眼的阳光下显得璀璨生辉。
青夏的眼睛突然有点酸,她半仰着头,看着天空上明晃晃的太阳,一滴眼泪被缓缓的咽下肚子里,味道苦涩
然而青夏不知道的是,在她离开后不到五个时辰,南楚的黑衣卫大军就在南楚大皇的率领下,兵分三路从天柱山、瞭望海、七里垣三面夹击,奇袭骨力阿术的匈奴大本营。楚皇陛下亲帅大军一百二十万,一举将整个匈奴政权彻底歼灭,除了龙格家族远在大草原上的十万家族军,整个匈奴势力被一遭尽除,骨力阿术带着一群匈奴中坚分子和龙格家的王子们仓皇逃往大漠,进入大宛境内。
楚皇将整个匈奴大营翻了个遍,挖地三尺也没有找到自己想要寻到的人,最后一声令下,竟带着百万大军悍然追击,尾随骨力阿术冲进了大漠的腹地,一路征战杀戮,为向来不尊中原号令的西域诸国带来了血一般的记忆和畏惧。
时间像是一个顽皮的孩子,交叉相错间,楚离向西奔腾而去,而千辛万苦逃出匈奴大营的青夏,却在此时爬上了马背,挥鞭狠狠的抽在马股上,风驰电掣的匆忙往东。
在大楚皇室的正式史料上,关于第一次出兵西域只有寥寥几行记载:
“参商八年十一月二十九日,正午,帝对匈奴余孽动奇袭,大获全胜,杀敌三万余人,匈奴贼枭骨力阿术仓皇逃窜,帝下令追击,国家军人悍勇无比,匈奴狼狈奔逃,死伤无数。”
旭日初升,太阳将万丈光芒洒在一片洁白的雪地上,青夏孤身单骑,终于遥遥看到了雁门关的影子。
将要接近雁门关的时候,异变斗生,青夏倒霉的撞见了三名匈奴斥候,他们看到了青夏坐下的匈奴战马,就此起了疑心。一路奔逃之下,却被二百多名全副武装弓箭齐备的匈奴人包围了起来。
青夏很识相的没有同对方周旋,老实的下马编瞎话说自己是骨力阿术的密使,要前往中原探听情报。她扮神像神,装鬼像鬼,加上一副趾高气昂义愤填膺的样子,倒是真有几分大汗密使的样子。
一名一身青色大裘的男子面色阴郁,斜挑着眉,沉声询问她是什么时候出的大营,身负什么使命。
青夏当日离开匈奴大营之后,跟着大部队砍了两天的柴火,才找到机会悄无声息的离去,事后害怕被现,又小心的匿藏了踪迹。是以回答对方的时间,照她离去时晚了三天。这本是天衣无缝的答案,因为她并不知道楚离击溃了匈奴大营,岂料对方闻言冷冷一笑,就命人将她绑了,当做重刑犯人关押了起来。
青夏并不知哪里出了问题,可是却明白一定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以至于自己的话有了重大的纰漏。她静静的呆在匈奴囚车上,再一次折道往西,重复她之前所走过的路途。终于,四日之后,回到了匈奴大营驻扎地,她终于知道这里出了什么事。
遍地的尸和狼烟,黑红的血早已凝固,在苍茫的雪地里像是美人身上一块丑陋疤痕,充满了令人呕吐的恶臭,被属下称为辉殿下的男人冷笑着望着青夏,沉声说道:“你八天前,就是从这里离开的吗?可是据我所知,这里十一天前就已经遭到了袭击,是我听错了,还是你在撒谎呢?”
青夏眉头紧锁,脑筋却在飞的思考着。究竟是谁,究竟是谁有这么大的能力一举将匈奴大营毁灭到这样的地步?东齐已经灭亡,北秦向来低调,西川表面上和匈奴还是盟友,西域诸国根本就没有这个实力,南部藩国更是不值一提,那么,就只有一个答案。
可是,楚离怎会知道自己在匈奴大营中呢?就算他以特殊的渠道得知自己的下落,又怎会这样孤注一掷的鲁莽进攻?此刻,他又在什么地方,真的如他们所说进去大漠去追击骨力阿术了吗?到底生了什么事情,让他这样的失去理智,万一西域诸国共同团结起来对抗他,他又该如何收场?
越往下想,青夏的脸色越苍白,辉殿下冷笑一声,正要说话,突然远处一声厉喝陡然响起。还没反应过来,一队人马顿时呼啸一声就压了上来。
大约五百多人的队伍像是黑压压的乌云一样,人人身穿匈奴大裘,手持马刀,招呼也不打一个,就杀将上来。辉殿下的部下顿时将他保护在中间,奋力对抗着两倍于自己人马。
辉殿下眼神在对方的脸上转了一圈,突然厉声叫道:“鲁克,是骨力阿术雇你来的吗?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要赶尽杀绝吗?”
为的一名匈奴男子哈哈大笑一声,说道:“辉殿下,那人钱财与人消灾,咱们办事公道,不能泄露客人的消息。今日你若是侥幸不死,他日也可拿钱来雇我为你报仇!”
日落西斜,喊杀冲天,青夏坐在囚车里,谨慎的四下观望,却看不出一点头绪和马脚来。
战争进行了大约半个多时辰,在放下了八十多具尸体之后,辉殿下带着所剩部下仓皇而去。鲁克也没有追赶,只是命人带上青夏的囚车,向南前进。
青夏到此时终于知道,这些人的目的,也许并不是辉殿下,而是自己。只是,他们的背后,真的是旭达烈吗?
日夜赶路,三天之后,终于在一次回到了雁门关外。一伙沉默的匈奴装束大汗接过了青夏的马车,就和鲁克的马贼分道扬镳。走了将近半日那群人突然停了下来,在一片草丛里拿出准备好的衣裳,竟然都是汉人装束。
青夏心头顿时升起无尽的希望她对着一名大汗大声叫道:“你们,你们可是楚皇的部下吗?”
就在这时,一个娇媚的声音突然咯咯笑道:“青山遮不住,大江东流去,夏大都督,咱们又见面了。”
青夏眼神顿时一寒,向后看去,只见黑衣女子面若桃李,眼似朗星,朱唇墨,正站在一片雪地里,笑咪咪的望着自己。
青夏没有想到,自己机关算尽,费尽周折,竟然又落到这个妖女的手里。
看到欧丝兰娅的那一刻,她突然就知道了楚离为什么会攻打匈奴大营,当日自己被龙格阿术所救,欧丝兰娅事后一定查出龙格的身份,她自己无力去和旭达烈对抗,就将消息散布出去,巧妙的让楚离知晓。趁着匈奴人和南楚开战的时机想要浑水摸鱼,不想自己事先逃跑,白费了她的一番布置。谁想千算万算,竟会遇上和骨力阿术争夺皇位而受迫害流落在外的龙格辉,大费周章下又回到了起点,中了她的奸计。
众人换过汉人衣衫,坐着马车,畅通无阻的入了关。
出乎青夏的意料,欧丝兰娅却并没有怎样虐待她来报复,反而日夜不停的赶路。在马车上吃睡,从不住店,十日之后,就来到了青夏最为熟悉的一个地方,西黑草原。
到了此时,青夏仍旧不知道欧丝兰娅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她如此大费周章的擒拿自己,不去威胁楚离,反而来到这里,究竟所为何事?
在西黑草原上弃了马车,一路跑马,三日之后的一个傍晚,青夏见到了甚至已经清醒过来的烈云髻,欧丝兰娅和她的部下会和之后,终于来到了她们此行的最终目的地——龙脊山秦皇帝陵!
“夏都督,这里是秦皇帝帝陵,除了秦始皇,大秦所有的君主都葬在这里,宣王失踪已有六年,说不定,也在里面呢。”
西黑草原上白雪苍苍,青夏身上仍旧穿着龙格给她的那件大裘,面色青白,眼神却极尽锐利,冷冷的逼视着欧丝兰娅,沉声说道:“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我一个弱女子,哪能有什么目的?”欧丝兰娅突然娇声笑道,不过转瞬,她就沉下脸来,目光转向一只一人多长的的青色木箱子上,寒声说道:“我只是要拿回一些本该属于我的东西罢了,那群老乌龟龟缩太多年了,也该出来做些事情了。”
“走!”
欧丝兰娅厉喝一声,一众大汉抬起地上的箱子,押着青夏和烈云髻,就站在后面。烈云髻人虽然清醒,但伤势仍在,被人一推,脚下突然一个踉跄,险些摔倒下去。青夏赶紧上前一步,一把扶住她的手,迅的在她的手背上写道:跟着我。
烈云髻了然,面色不动,只是回过头去,狠狠的瞪了那个推她的大汉一眼。
甬道里一片漆黑,两名大汉走在最前面,打着火把,小心翼翼的前行,走了将近一个多时辰,青夏感觉空气里的氧气已经十分稀薄,烈云髻重伤在身,呼吸越的急促了起来。就在众人气闷欲死的时候,前面突然现出了一点亮光,几名大汉加紧几步,带着众人就走出了山洞,只见一片空旷的土地上,巨大的秦皇陵地像是一只熟睡的雄狮一般盘踞在旷野之上,威严显赫,气势惊人。
青夏前一次进入秦陵,是在三更半夜,因为山脉震动和雪崩造成,根本就不知道这里还别有洞天。只见秦陵之前,几名年岁较大的老者站在那里,看似在研究什么,听到响动,谨慎的站起身来。看到欧丝兰娅,才放松一口气。
欧丝兰娅上前道:“权夫子,怎么样了?”
一名须斑白的老者,手拿着一只铲子,一手捏着土壤在鼻尖嗅了嗅,然后声音粗哑的说道:“地宫和大顶都已经被封死,正门和侧宫八年前就被秦宣王用花岗岩堵死了,只能从外祭台下手。我们在这里挖了一个多月,下铲二百多尺,才找到宫顶。欧丝圣女,这可跟咱们事先想的不一样,价钱我们要再加两倍,不然我们犯不上跟你冒这个险,有没有命出来不说,就算出来了还得出海躲几年,挖大秦的祖宗坟。可不是闹着玩的。”
欧丝兰娅冷淡一笑,从属下那里拿x一只包袱,唰的一声扔过去,说道:“动手吧。”
权夫子几人打开包袱,只见里面金灿灿的全是金条,最起码也有七八十根,眼角微微**了一会,就开始打盗洞,青夏向下看去,只见大约有五十多米的地方被清理出一大片墙壁,看来就是外祭台的顶棚。
她当日曾听秦之炎说过秦陵的规格,这帝皇陵分三十六耳室,十八盘室,外四圈,七十二连环道,拱卫着外面的是内四圈,连接四奉殿,最后才是位于中心的正殿。四奉殿分为北方寒冰,南方烈火,西方黄土,东方青木,构成白红黄青四气,守护正殿的北海玄蛇,南天朱雀,西泽蜃怪,东天蛟龙四神兽,一同护卫正殿帝皇乾坤,守护帝皇精魂,四奉殿青夏曾经走过,对那里的地形十分了解,欧丝兰娅等人不知道她曾进过秦陵,这就是她的筹码。只要进入四奉殿,她就有机会摆脱这些人,带着烈云髻逃之夭夭。
几名土夫子在那里敲敲打打,众人在后面谨慎的等着。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众人打起火把,又过了两个时辰,几名土夫子仍旧没有什么大的进展,一名大汉突然耐不住性子,大声叫道:“还要等多长时间,一锤子下去不就行了,费这么大的劲。”
欧丝兰娅眼睛一寒,还没说话,权夫子就指着露在外面呈现赤红色的大顶冷笑道:“看到了没有,这些全是秦始皇炼丹时制出来的烫药,只要一打破,这些药顿时就会喷在我们的身上,马上烧的你连皮都没有,你信不信?”
他声音低沉,说的话也可怕,大汉听了哼哼两声,面上很不服气,但却也没敢真去给上一锤子。青夏猜他们所说的应该是强度大的硫酸,嘴上没说什么,却拉着烈云髻缓缓退后了两步。
又过了一个多时辰,几名土夫子终于打开了一个十多米长的直井,权夫子十分专业的扔了根蜡烛下去,见蜡烛久久没有熄灭,方对众人招手道:“可以进去了。”
众人鱼贯而入,青夏和烈云髻在最中间,欧丝兰娅人多势众,又给她们两人下了药,是以并没有将她们绑起来。后面的四名大汉抬着木箱,也跟了下来。
脚刚刚踩在地上,一阵骨头碎裂的声音就突然响了起来,青夏一愣,借着火把的光亮低下头去,只见被自己踩在脚下的正是一颗已经风干了的人头,不是骷髅,表面上还覆盖着一层灰白色的皮。青夏心中一阵干呕,挪开了脚,想起之前权夫子所说这里是祭台,也就不足为奇。这年代以人为祭品是分外寻常的事情,无论哪一代帝王去世,他的后宫妃子中,没有子嗣的都要随他一同下葬。这里是外祭台,想必陪葬的都是一些低等的宫女太监吧。
大秦尚黑,整个石殿也都是以黑色的巨石垒成,上面刻满了古文字,呈八卦方位排列而成,样式古朴,青夏仔细看了两眼,觉不认识,就停住不看。这里的墓道是倾斜的,由无数的台阶组成,两边都是大鼎和长明灯,众人看也不看那祭台里的东西,跟在权夫子的身后,就向下走去。
这地宫十分绵长,青夏走的双脚酸,她默算时间,应有三个时辰左右,已是深夜。台阶一直向下,无休无止,空气的能见度很低,就算众人打着火把,能照射到的地方仍旧有限。只感觉前面的路遥遥无尽头,只是一直向下,仿佛要通往幽冥鬼府。
就在众人心神慌乱的时候,光线中突然现出一列黑色的断垣,两个走在前面的大汉欢呼一声,权夫子松了口气,说道:“到了墓室了。”
世人总是喜欢把陵墓混为一谈,实则不然。其实陵墓,是两种不同的东西,陵就是用来祭祀和入殓仪式的地上建筑,而墓,才是指地下的地宫。青夏早年的时候曾和盗取文物的盗墓份子打过交道,也知道一些盗墓的技巧,像电影电视中所说的神鬼僵尸都是不存在的,所谓的尸变、鬼吹灯等也不过是大家想象力的产物。但是,由于墓地的独特环境和大型陵墓中含有大批的人畜陪葬,更容易滋生出人的认知之外的细菌、微生物、变异物种、体型较大的猛兽。这些东西和陵墓中低质量的空气,才是盗墓者最大的噩梦。而所谓的机关险境,则不足为惧了。
但是这些,都仅限于小型陵墓,像这个巨大的秦陵,里面所隐藏的机关,就是常人难以理解的了。最起码青夏曾经就险些命丧于此。
秦陵在建筑上,和青夏后日所见的明朝陵墓十分相近,大量采用墨黑色彩,规模巨大,皇气逼人,壮观之余,还有一丝诡异和神秘。
踩在足以并行二十辆马车的主道上,点燃甬道旁的长明灯,整座大殿顿时灯火通明。四下里富丽堂皇,两侧的侧壁上雕刻着巨大古朴的铭文和图案。
四道婆罗往生殿,九曲冥河渡旱船,十八天狗吞日月,五彩仙车引黄泉。
青夏看着这高大巍峨的殿门,知道这就是三十六耳室中的四婆罗殿第一殿了。只看这第一殿的气势,就足可猜出后面会隐藏着怎样巍峨的内室。
权夫子站在门口感叹了半晌,带着众人就走了进去。
就在这时,一名跟在身后的大汉突然哎呦一声,狠狠的摔在地上。只听嘭的一声,由于失了一角的扶持,那只巨大的木箱子,突然嘭的一声摔在地上!
众人一惊,齐齐回过头去,欧丝兰娅顿时大怒,几步跑上前去,那名大汉面色突然变得惨白,战战兢兢的爬起来,跪在欧丝兰娅的脚下,刚想说话,就被欧丝兰娅一脚狠狠的踢开。
“打开,快打开!”欧丝兰娅大惊失色,命令手下将箱子打开,青夏早就疑惑里面到底装了什么值得她这样紧张。踮起脚来斜眼看去。咯吱两声闷响,箱子的盖子被缓缓拆开,青夏眼尖,一看之下,不由得大吃一惊。
“你怎么样啊?可摔疼了嘛?”欧丝兰娅表情温柔,手掌在箱子里轻抚着,说着说着眼泪竟然滚落下来,委屈无比的说道:“你生气了吧,是我不好,让你受委屈了。”
青夏张着嘴,不可置信的看着那只箱子,只觉得就算李阳突然跳到自己面前说要接她回二十一世纪也没有眼前所见的这般惊悚。只见那只巨大的箱子里躺着一个人,那人面色青白,双眼紧闭,身穿着一身墨绿色锦袍,剑眉斜飞,就像是睡着了一般,玉郎神风,英俊逼人。只是额头正中,却有一个黑洞洞的血洞,一看就是被利箭贯穿,赫然正是当日死于楼兰城头的齐太子齐安!
“废物!”前一刻还梨花带雨的欧丝兰娅突然回过头来,双眼阴狠的盯着那名失手的男子,沉声说道:“这么点事都做不好,还留着你有什么用?”说罢,还没听那人求饶一声,一只青色小蛇突然飞出,唰的一声就咬在男子的脖颈之上。出手如电,迅猛绝伦,那人连哼都没哼一声,就七窍流血,嘭的一声,倒地而死。
“呀!”权夫子惊呼一声,说道:“你怎么能在这里杀人?惊了亡灵可怎么办?”
欧丝兰娅眼神冷冽的在权夫子身上一扫,沉声说道:“我只是请你来带路,你若是做不到,我也不见得就不能自己走进去。”
后面的大汉补上一个,盖上盖子抬起箱子继续走,人人小心谨慎,生怕再有一丝闪失。
青夏的心里却在剧烈的翻腾着,这个欧丝兰娅和齐安究竟是什么关系?齐安已经死了,她费尽心机的将他抬进来,到底有什么目的?
然而,就在青夏正在揣测欧丝兰娅有什么目的的时候,一阵嚓嚓的声响突然自头顶传来,所有人几乎在同时听见,集体抬头向上看去。只见漆黑的天花板突然开始寸寸断裂,令人头皮麻的刷刷声从上面传了下来,好像有什么东西趴在门殿顶上,在大口的啃食着那些脆弱的琉璃大顶,数量之多,简直令人难以想象。
众人顿时面色大变,权夫子眉头一皱,突然厉声说道:“快跑,这里要塌了!”说罢,一马当先跑在前面,众人紧随其后的跟上。一名大汉猛地挥出一鞭子抽在烈云髻的肩上,怒喝道:“快跑!”
烈云髻大怒,刚要说话,就被青夏拉住,奋力向前跑去。
这时,头顶突然传来一阵破裂声,大片的琉璃瓦片像是下雨一样噼里啪啦的掉了下来,锋利如刀子一般,几名跑在后面的大汉惨叫几声,显然已被琉璃砍中。然而这还不是最可怕的,瓦片之上,无数黑漆漆毛茸茸的东西随之掉了下来,奋力向着众人追了上来,一只只如同小猪般大小,度极快,凶猛异常,一下攀上最后一名受伤的大汉蜂拥而上,凄厉的惨叫声瞬间响起,片刻之后,竟只剩下一具血淋淋的骨架。
烈云髻呼吸急促,一边跑一边大声喊道:“那是什么?”
青夏眉头紧锁,沉声说道:“好像是老鼠。”
“这么大?”
“别说话了,快跑!”
就在这时,一声尖啸突然响起,身后的巨鼠脚步顿时停住,青夏等人回过头去,只见欧丝兰娅被一群巨鼠团团围住,十几只巨鼠浑身溃烂,毒液遍布,一看就是着了欧丝兰娅的道。欧丝兰娅护在盛放着齐安尸体的箱子旁边,半步也不肯退却,手里握着一只漆黑的鞭子,眼神凌厉,面容寒霜。
烈云髻见了突然娇笑一声,说道:“活该,老天终于开眼了,生出这么一群大老鼠来收拾这个小贱人,真是再好不过!”
一名看守两人的大汉眼睛一瞪,挥鞭子就冲了上来。青夏素手一扬,一把架住他的手,冷冷的甩到一旁,沉声说道:“真要这么有力气,就去救救你的主人吧。”
“畜生!”就在这时,欧丝兰娅突然冷喝一声,袖中青色小蛇顿时飞出,只是却没有咬对面的大老鼠,反而一口咬在一名手下的身上。众人大吃一惊,欧丝兰娅长鞭一下卷上大汉的腰,就将他的身体投入鼠群,老鼠们尖声鸣叫,齐齐抢去,顿时让开一条路来。
“还愣着干什么?走啊!”两名大汉恍然大悟,一前一后抬起箱子,就奔了出去。然而外围的几只老鼠挤了上去,此刻看到他们,竟蜂拥而来,欧丝兰娅长鞭倒转,一时护不周全,竟让一只大老鼠从她的腰间撕下一大片衣料来,连带着血淋淋的皮肉,显是受了重伤。
烈云髻见了,竟眉头一皱,就要冲上前去。青夏见了,一把拉住她,大声叫道:“你干什么?你要救这个女人?”
烈云髻大急,皱眉道:“她若是死了,杨枫下落如何,就再也没人知道了。”
青夏心头一颤,细想片刻,沉声说道:“你别莽撞,我来。”
说罢,几步跑到一旁的长明灯旁边,嘭的一声撞到灯台,灯油顿时流了出来。权夫子心思灵巧,见了连忙招呼众人齐齐帮忙,不出片刻,满地都是滑溜的灯油。青夏取出腰间的钩锁,轮转两圈就抛了出去,一把狠狠的勾在箱子之上,用力回拽。
地上全是灯油,湿滑一片,箱子顿时好似风筝一样被拖了回来。烈云髻见状甩出鞭子,缠在欧丝兰娅的腰间,厉声叫道:“贱人,还不快跑!”
欧丝兰娅见箱子安全,抓住鞭子,突然飞身而起,还没落地,就冲青夏喊道:“点火!”
青夏眉头一皱,说道:“里面还有两个人!”
欧丝兰娅眉梢一挑,怒道:“妇人之仁!”拿出腰间的火折子就扔了下去。只听唰的一声响,巨大的火舌顿时轰然而起,夹杂着无数的惨叫和哀鸣声。
“快走!这里就要塌了,琉璃会被烧化的!”权夫子大叫一声,带着几名徒弟就当先离去。欧丝兰娅只剩下五名手下,四个人抬着箱子,也跑在前面。
青夏,烈云髻和欧丝兰娅互望一眼,谁也没有说话,再也无人有兴趣回头看上一眼,齐齐奔跑而去。
第一百七十八章 木已成舟
一路奔逃,巨大的火舌在身后狰狞招展,整个大殿都是木质结构,加上有浓酸,火势更是一不可收拾。突然嘭的一声,一名大汉突然被上面掉下来的硫酸伤了眼睛,男人惨叫一声,巨大的箱子就掉落下去。
欧丝兰娅惊呼一声,顶替他的位置,一把抬住箱子。然而,身后的大火瞬间而至,在生死关头,那些下属们纷纷抛下箱子,大叫一声,夺路而逃。欧丝兰娅大怒,一鞭勒住一名大汉的脖子,可是其他人哪里还听她的号令,不一会的功夫,就齐齐消失不见。
眼看火舌就要将她吞没,欧丝兰娅仍旧抱着箱子不放,她试图将箱子打开,背着里面的奇安,奈何手忙脚乱下,竟然连箱子的盖子都打不开了。
烈云髻着急的大叫道:“快跑!你找死吗?”
欧丝兰娅慌乱的摇着头,不停地说道:“我要救他,商丘一族就在里面,只要到了里面,我就可以救他。”她的神智似乎已经有些癫狂,身上各处都已经着火,头都已经烧焦,却仍旧不断的喃喃说道:“我要救他,我要救他。”
烈云髻几次要冲到火里,都被青夏紧紧的拉住,突然,只听咔嚓一声脆响,大顶上的瓦片突然全部掉了下来,欧丝兰娅惨叫一声,就被压在了下面。
青夏和烈云髻相对一愣,没想到这个作恶多端的妖女竟是这样的收场,可是此时此刻,时间已经由不得她们去想太多。刚要转身逃跑,一个矫健的影子突然奔近,大喝一声:“两个傻子,快跑啊!”一手拉住一个,就疯狂的在甬道上奔跑了起来。
一轮又一轮的惊讶来的太过迅,烈云髻和青夏都有些呆了,因为此时此刻,拉着他们的男人,正是已经失踪了六年多的杨枫。
“你怎么会在这里?”劈啪的大火之中,烈云髻满脸欣喜,一边奔跑,一边大声的喊叫。
杨帆回到道:“我当日受了重伤,被人所救,一路辗转来到这里。我的伤势很重,也是去年才有好转,我出去找过你们,可是你们都不在。”
就在这是,嘈杂的脚步声突然响起,似乎有大批人在接近,杨枫面色一振,开心的说道:“一定是他们来了,我们也是刚知道你们进来了的,快跑,有救了。”
然而,话音刚落,一阵巨大的爆破声突然响起,青夏三人的身体顿时被击飞开来,重重的撞在石壁上。昏迷的最后一刻,青夏只朦胧的看到一个青色的影子迅的接近自己,将自己揽入怀中,那种熟悉的香气像是缠绵的水,让她的头昏昏沉沉。
晕眩瞬间袭来,整个世界,顿时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上好的芝兰香气幽幽的吸入鼻息,一扇精巧的竹门被缓缓推开,触目所见,全是一片碧色的海洋。
竹制的长几,竹制的小椅,青色的帷帐在碧色的竹床上缓缓的飘荡,壁上是意境悠远的山水画,角落里,有白色的清雅烛台,箱子柜子全都恰到好处的摆放在屋子的角落里。小屋不大,可是却分外幽静,窗外的竹海在微风中出淡淡的风声,清幽的香气从窗子弥漫开来。白色的花朵在竹林中飘曳摇动,像是仙境一般瑰美。
一个面色苍白的女子躺在竹床上,她似乎是很疲倦,即便是睡着着,一双秀眉也紧紧的皱在一起。她的眼眶深陷,嘴唇青白,小巧的脸颊清瘦,眼角已经有细细的鱼尾纹,她的肌肤不再如少女那般光滑,多年来在大漠的风沙中行走,已经在她的脸上留下了痕迹,曾经的水嫩变得粗糙。她受了伤的肩膀上有几处伤痕,新伤旧伤累积在一起,像是几条蜿蜒的小蛇。她的后背被火灼伤了,有几处水泡,挑开之后,有细细的脓水流了出来,流淌过背上的几道箭伤,看起来是那般的触目惊心。她的右脚有很严重的冻疮,那是多年前留下的病根,当年就在这里,在寒冰大殿上,她光着脚背着一个男人,在冰冷刺骨的寒冰上一步一步的逃出了死境,事后却没叫过一句疼……
就是这样一个娇小的身体,就是这样一副柔弱的肩膀,却承担了太多的重担和太多人无法想象的压力。这么多年来,她被世人咒骂,行走在刀锋血雨之中,穿梭在滚滚黄沙之内,苦苦执着的时候,可有细心的调理过这个伤痕累累的身子?
修长的手指扫过她的眉眼,像是温柔的风,带着淡淡的温情和浓浓的小心,轻轻的为她上药、包扎、为她擦去脸颊上的污血。
那战栗的手指,冰冷而熟悉的触感,已经有多久,忘了有多久,没有触摸到了。
水波荡漾,如在梦中。
青夏似乎被一场美梦网住了,她又一次梦到了秦之炎,像这六年来得太多次一样,她看不到他的脸,可是却能感觉到他的温度,嗅得到他身上的气息,那种好闻的川贝香气让她睡得很沉,像是整个人浸泡在温泉之中,温热的水流扫过眼睛,漫过鼻子,盖过头顶,渐渐将她整个人笼罩,温暖如同三月的暖阳。
从来没有一次像这一次这般真实,她甚至不敢睁开眼睛。如果这是梦,就请再也不要让她醒来,她伸出手,紧紧的抓住了那清瘦修长的手指,紧紧的握住,然后,眼角酸涩,却不曾落下泪来。
秦之炎,我不会哭的,你曾经说过,我是这世界上最坚强的女子,无论生什么事,都会坚强的挺下去,如今,我不哭、不闹、不惹你生气操心,你是不是就可以多陪我一会?
竹台上的檀香悠悠的燃着,一室幽静,暗生昙花。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暗了又亮,窗外的蚕声清脆动人,百鸟鸣叫,微风送来款款清香。床上的人睫毛轻轻一扇,随即,就睁开了眼睛。
睁开眼睛的那一刹那,青夏的神智是恍惚的,她以为自己仍旧在做梦,她以为她还没有清醒,像是这六年中的很多次一样。于是她很平静的坐在床榻上,看着这屋子里的一切,竹制的长几,竹制的小椅,竹制的地板、书架、箱子、柜子,清淡的山水画,冒着热气的脸盆,打开的窗子,还有外面喳喳鸣叫的鸟儿。
一切都美好的不像是现实,尤其是刚从那样一个绝境的死地逃生而出,青夏恍惚间,甚至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朝露昙花,咫尺天涯,八年的岁月瞬息而去,这深埋在记忆中的最美丽的地方,像是一个梦寐以求的仙境,彻底的网住了她的全部思想。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坐在那里,腿脚都已经麻,四周的景物仍旧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陡然间,青夏的身躯猛地一震,她顿时抬起头来,一双眼睛圆瞪着周围的一切,惊讶的半张着嘴,拳头越握越紧,指甲深深的陷入肉里,留下猩红的血。
不是梦,这不是梦。
青夏突然跳下床来,腿脚一软,险些倒在地上。她扶住床柱,手掌按在心口处,呼吸越的急促起来。是,她看到了秦之炎,在逃天火海之中,她看到了那个清俊飘逸的男人,虽然没有看到那张脸,可是她看到了他青色的衣摆,感觉到他修长的手指,触摸到他坚实的胸膛,嗅到他身上的川贝清香。他救了她,带她来到着青木大殿,一定不会错,绝对不会错。
青夏的眼睛有些红,不知道是被浓烟熏的,还是因为太过于激动。她想要走过去推开门,却觉一双腿竟在微微的颤抖,她几次伸开手,却又在缩了回来。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她突然有些担忧的捧住了自己的脸,急忙回过身来,跑到小几旁,拿起桌上的小铜镜,细细的看着自己那张脸孔。面色太过苍白,嘴唇没有血色,她只能大概的梳了下头,手忙脚乱的擦了把脸。
站在门前,几次深呼吸,终于,微微的闭上眼睛,唰的一声,啦开了房门。
明媚的阳光突然照射在脸上,晃得她几乎睁不开眼,她缓缓睁开眼睛,一身白色的长袍随风飘荡,迎着清晨的风,不住的翻着裙角,浓密的黑披散在身后,越的显得一张小脸清瘦苍白。明媚灿烂的阳光照射在竹林之上,透过稀疏的竹叶,洒下斑驳的微光,竹林下是一片小小的花圃,花圃前有一座石台,上面放着一壶清茶,两只茶杯,一只竹椅摆在石台旁,上面,坐着一个青袍缓带的男子。
男子眉目疏朗,眼神温和,周身上下带着一股浓郁的沧桑和温润,他淡笑着看向青夏,突然牵动嘴角,淡淡而笑,声音醇厚如溪涧缓水,温和的说道:“你醒了?”
青夏的眼泪,突然就那么掉了下来,像是无法抑制的珠子,一滴一滴的打在青竹的门槛上。
淡淡的花圃中,种着几株有川贝清香的花草。微风荡漾,是那般的好闻和清澈。
原来一直是这样,希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
“我们曾经见过面。”微风从竹林中淡淡的吹过,男子仍旧淡笑着望着她,没有出声安慰,也仿若是看不见一般,只是缓慢说道:“你这样任性的来到这里,有人也许会为你着急。”
青夏感觉很累,她又想起了当初在波斯湾的那个黄昏,夕阳像是战场上的血,铺天盖地的染下了满天的暗红。她扑倒在海湾的浪花之中,感觉浑身上下都是无法抑制地疲倦,那些心酸的无力感,像是噬人的蚂蚁一般爬遍了她的全身。她缓缓的坐在门槛上,无力的点头,声音疲倦的说道:“我记得你,你姓梁。”
“姑娘好记性,”梁先生突然笑道:“我还帮你带走了一个暗恋你的小姑娘。”
青夏抬起头来,双眉渐渐皱起,轻声说道:“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是什么人?是你救了我吗?我的伙伴在哪里?”
梁先生淡淡一笑,说道:“你一下子问这么多,要我先回答哪一个?”
“一个一个回答。”
梁先生摇头说道:“我怕你的时间没那么多。”
青夏眉梢一挑,不解其意。梁先生笑着说道:“我还是先带你去见一个人吧。”
青夏浑身一震,顿时站起身来,瞪大了眼睛,沉声说道:“什么人?”
梁先生眼光一敛,有静静的波光缓缓闪过。
“一个你一直在寻找的人。”
青夏曾设想过千百个和秦之炎见面的方式。
她想,也许会在某个名胜古迹,在群山之巅。她费尽力气地爬上去,现他正坐在苍松之下静静抚琴,偶尔抬起头来看着她静静一笑,像是已经等待了她很久的样子。
她想,也许会在某片沙漠,就像曾经的很多次一样。她疲惫欲死,干渴、饥饿、无力,突然,前方传来了清脆的驼铃声,他骑坐在雪白的骆驼背上,缓缓地走来,然后,递给她一只鼓鼓的水囊。
她想,也许只会在一个很平常的地方,在湖边,在酒楼,在饭馆,在小吃店,也许会在某个大街的角落里,她在和小贩讨价还价的买东西,突然觉不远处有一个人讨价还价的声音比她还大,她不服气的站起身来,然后看到他的影子。
她想……
她想了很多,却独独没有想到过这种方式,再或许,是早就已经想过,只是,不敢去面对罢了。
可是此时此刻,看着面前那座青色的墓碑,看着上面雕刻的那几个字,青夏却突然有些木然了。她想,她或许是应该哭的,可是为什么眼睛却涩涩的,流不出一滴眼泪呢?她站在一片滔滔的竹海之中,看着面前的一塚青坟,伸出颤抖的指尖,却只能触碰到冰冷的石碑,想说什么,嗓子却仿佛被堵住了,再也不出半点声音。
石碑之上,挂着一小串银色的链子,在空气的腐蚀下,已经显得有些乌黑。青夏伸出手去撩起链子,握在手里,那种大梦一场的感觉终于呼啸而去。她缓缓的闭上眼睛,反复的跟自己说,这是真的,这是真的,可是一颗心却在撕心裂肺的疼,呼吸渐渐变得困难,手指冰冷,脸颊也开始潮红了起来
梁先生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肩,然后转过身去,缓缓离去。
还没走出竹林,一声低沉的、压制的、还带着一丝隐隐的破碎哭腔登时响起,惊散竹林中的万千飞鸟,扑腾一声振翅而飞,齐齐飞掠而去。
梁先生脚步微微顿住,看向极远的一处密林,终于无奈的摇了摇头。
女子的声音破碎且绝望,间中带着无法掩饰的沙哑和咳嗽,像是病入膏肓的人,一声一声的回荡在空气里。隐隐的,竟有血腥的味道。
“之炎?”沙哑的声音缓缓响起,一只苍白的手轻轻的拂过冰冷的墓碑,默念着上面的字。他的墓,就如同他的人一样简单,一杯黄土,一座青坟,简单的石碑,上面雕刻着五个清瘦的字:秦之炎之墓。唯一的祭品,就是这一串已经黑的银链子。
这条链子,是当初在彭阳街头埃里克斯那群洋人第一次见面时送给自己的,自己当晚在洪湖边上挂在了秦之炎的脖子上,希望着保佑了千百万人的耶稣上帝也可以保佑一下她的爱人,只可惜,也许是她的信仰不够虔诚,万能的神将他们遗忘了。岁月恍惚,红颜白,最深最冷的噩梦,终于还是呼啸而来。
秦之炎,我早就该知道你在这里的。
青夏苦涩一笑,笑容里满满的都是止不住的落寞和沧桑,她靠着石碑坐下,幻想着她靠在男人怀里的样子,往昔的岁月像是流淌过的水,缓缓却又急,无法牵住,无法挽留。
我知道,普天之下,你最有可能会在的地方,就会使这里。可是我不敢来,我宁愿抱着你还活着的幻想走遍天涯海角,走遍大漠高原,我害怕这里,害怕来了之后看到的,只是一个灵位,只是一具尸骨,或者,就如现在这样,只是一座青坟。
竹林里突然起了风,吹起青夏洁白的衣衫,就像是八年前的那个傍晚,她伏在男子的背上,手提着一双鞋,光着脚,还一荡一荡的,昏昏欲睡。那时的风真好,有清新的香气,那时的月光也真好,有宁静的温暖,那时的花也真好,开的鲜艳而不媚俗,那时的一切都很好,世界一片安静,只余下他们两个人,没有战争,没有血腥,没有杀戮,没有任何东西横在中间。他们在古老神秘的地下相依相偎,细聊着一些乱七八糟的往事,像是两只相依为命的蝴蝶,没有一点烦恼。
她还记得,他们说过,这里太美好,若是能够不再出去,该有多好。
可是那个时候,他们的肩上,还有太多的重担在压着。她要出去寻找杨枫,而他,也有太重太重的国仇家恨。
如果一切可以重来,想必,她真的会永远龟缩在这个方寸之地,不再出去。这样,秦之炎不会就这样与世长辞,而自己,也不会将楚离狠狠地拖下水来,而她,也不会辛苦磨难,疲惫欲死。
如果可以,真想让时光倒流到那一秒,然后伸出手去,紧紧的握住那个孱弱单薄的身体,将他留在自己的身边。
眼泪像是雨水,一滴一滴的打在洁白的衣襟上,转瞬,就不见了踪影。新,仿佛是被人掏空了,连原本的那一丝小小的希望也宣告破灭,她不知道该怎样表达自己的感情,眼泪似乎已经干了,可是为何还是会有泪滚滚而出,眼前一片迷蒙,她看不清远处的树,看不清天上的云,只有那座墓碑上的五个字像是一只只锥子一样,狠狠的扎进了她的心底。
秦之炎,下面不冷吗?已经十二月了,外面已经下了雪,白雪茫茫,天寒地冻。你躺在那里,没有暖手炉,没有炭火盆,没有厚实的衣服,你不会感到冷吗?
我以为我可以很坚强,我以为我可以很勇敢,你用了六年的时间来给我做这个心理准备,可是当我知道的那一刻,还是控制不住巨大的心疼。秦之炎,我的心被掏空了,里面的血在不停的向外流,我自己好笨,我堵不上。
青夏突然将头靠在青色的石碑上,眼泪滂沱而下,呜呜痛哭失声,她的指尖泛白,那些过往的岁月像是奔腾的河水一样从她的周围汹涌而去,漫过她的小腿、腰身、脖颈、头皮,将她整个人吞没其中。原来,已经过了这么多年,那些鲜活的记忆仍旧如新,原来,她竟然是一个这般执着和念旧的人,原来,有些东西,真的是一眼万年,永不能忘。
秦之炎,你的依玛尔来了,她这些年太累了,活着比死去还累,如今,她一点希望都没有了,可不可以,就让她追随你而去?你已经不在了,你的长生,又怎能独自存活?这寂寥的人世,这浮华的一生,这艰难的岁月,就让它们一同逝去吧,我只想陪着你,看着你,在你冷的时候抱着你。你曾经是那般的爱我,现在,就让我好好的回报你吧。
而他,而他……
女子的声音渐渐变小,有腥热的液体自她的口中潺潺而出,像是温热的泉水,一点一滴的洒在素色的石碑上。那些冰凉的风微微吹过,扫起满地的尘埃,卷起她的秀和衣角,远远望去,只能看到一个单薄消瘦的后背。
天色渐暗,女子仍旧是一动不动,有噪杂的脚步急忙而来,几名白须白的老者七手八脚的将她抬起,放在一只担架上,就匆忙离去。
一个青衫磊落的男子站在竹林之外,身姿落寞,衣袍翻动之间,竟是那样的飘逸出尘。
梁先生从后面缓缓走上前来,声音温和的说道:“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男子微微一笑,笑容苦涩淡漠,却并没有言语。
梁先生继续说道:“金针入脑,药物植入,从此以后,即便是相对而坐,她也不会再认识你,你可想好了?”
男子突然转过身来,眉眼温润如玉,眼神宁静如海,淡淡的说道:“为何老师今日这么多话?”
梁先生笑道:“老年人嘛,难免会老到一点,我只是怕你日后后悔莫及。”
“老师明知我将陷入怎样的命运,何苦要拖累他人?”男子深深吸了口气,突然转过身去,沉声说道:“更何况,有人比我更适合。”
竹林沙沙,光影迷蒙,有低沉的声音缓缓响起。
“他,也应该到了。”
千秋雪冷,万里冰原。南楚大皇的百万大军跨越了贺兰山脉,越过了北地草原,深入大漠,千里奔袭,一路追杀,骨力阿术的匈奴本部死伤无数,再无东山再起的半点可能。然而,就在马上就能除掉这个隐患的时候,楚皇突然下令全军返回中原,没有人知道为什么,除了几个贴身近侍,所有人都只当这是大皇的有一次英明决定,死心塌地的紧紧追随。
在西黑的平原上,楚离命此次进军西域立了大功的宋扬将军带着大军先返会还巢邑,自己则带着五千黑衣卫精锐秘密感到了龙脊山秦王帝陵。
曾经,就在这片土地,他和她擦肩而过。如今,他在一次回来,默默的对自己说,绝不能允许这样的事再次生,绝不。
轰隆隆的声响缓缓开启,巨大的山脉好像是从中间断开两半一样,黑洞洞的,好似是巨兽所张开的狰狞巨口。
楚离眼神微微一眯,打马上前,乐松和徐权大惊,齐齐挡在他的前面,沉声说道:“陛下,小心有诈。”
楚离抬起头来,一双剑眉像是飞扬的利剑,轻轻的皱紧,终于,伸出手来推开挡路的人,一步一步的驱马而上。
他这一生,就是一场豪迈的豪赌,他赌赢了无数次,只因为他有孤注一掷破釜沉舟的勇气和决心。如今,他将要去面对一生之中最为重要的一个赌局,他坚信,他绝对不会空手而归!
漆黑的山洞里,两侧燃烧着巨大的青铜火鼎,一只黑色的石台十分不协调的放在山洞中央,两侧各摆着一只椅子,其中的一只,已经坐了人。
那人青袍墨,凤眼剑眉,修长的手指握着一只茶杯,听到他的声响抬起头来,静静一笑。
就像人生中的许多次一样,他们互相拱手,语调低沉,波澜不惊的互相问好。
“楚皇。”
“宣王。”
“好久不见。”
时间呼啸而过,生死,两个争斗半生的男人缓缓落座,彼此眼中,都是磨灭不变的尊重和防备。
如果不是国仇家恨,如果不是爱上了同一个女人,他们也许会成为很好的朋友和互相看重的知己。可是这个世上,永远没有如果一词的存在性,秦之炎看了楚离一眼,指着前面的清茶,轻声笑道:“没有毒,请用。”
楚离面色沉静,却并不接过茶杯,只是沉声说道:“青夏在哪里?你叫我来此,所为何事?”
秦之炎微微挑眉,感兴趣的说道:“你难道就不想知道,我为什么没有死反而呆在这个地方?”
“那是你的事,与我无关。”
秦之炎一笑,说道:“那好,我今日找你,有三件事。”
楚离微微挑眉,示意他继续说。
秦之炎说道:“一,秦楚结为邦交,世代友好,共同出兵对抗四夷蛮邦,统一华夏,将来在适当的时机大秦将归为南楚版图。二,七部从此寂灭,请你不要再搜查追杀,还各部百姓一个宁静。三,我将青夏彻底交给你,请你好好照顾她。”
楚离眉头渐渐皱起,突然站起身来,转身欲走,一边走一边沉声说道:“一个时辰内我若是看不到青夏安全走出秦皇陵,我就将龙脊山夷为平地。”
“楚离!”秦之炎长身而起,说道:“你有何不满?”
楚离回过头来,沉声说道:“统一华夏,对抗四夷,是我自己的事,不需要别人的帮助,大秦若是真心投降归顺的话,我或许还可以考虑,别的请恕我没有这么天真。二,清鹏七部若是不再作恶,不再阴谋造反,不再干预各国朝政,不再影响民间商贾,我自然不会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三,青夏是个有独立意识的人,她若是喜欢你,愿意和你在一起,我自然无话可说,你我之间,一直在争,就算她真的要陪你,也只能算是我不如你,我不需要你的退让和施舍。”
秦之炎闻言微微一愣,过了许久,突然轻笑一声,说道:“你这性子,倒是和青夏有几分像。好,就如你所言,大秦归顺南楚,向你投诚,但是前提是你必须善待秦氏后人,不得在百姓之间设三六九等,不得欺辱大秦官员。清鹏七部就此绝迹于天地之间,不会再有丝毫纰漏,就连大道墨者行会和你的老对头西林家的人,我们也会想办法帮你除去。至于青夏,她不会再记得我,我只想请你为我隐瞒,不要让她再记得有我这么一个人。”
楚离冷眼看着秦之炎,眉头紧锁,过了许久,突然沉声说道:“你可是会死?”
秦之炎一笑,说道:“人生在世谁无死,而我,只是换一种方式罢了。商丘家的人正在帮青夏医治,待会她醒来,你就可以带她走了。”
说罢,对着楚离拱了拱手,转身就要隐没在山洞之中。
“秦之炎!”
楚离突然高声叫道,秦之炎微微一愣,脚步就停了下来。
楚离看着这个他一生之中唯一一个深深顾忌的男子,突然有一种沧海桑田的不真实感,他眼神锐利,却又带着丝说不出的情绪,终于开口沉声说道:“你,保重。”
秦之炎并没有回头,他将他的一些很重要的东西留了下来,那是他这一生中唯一一次想要自私占有的东西,可是天命难违,老天不可以对一个人太过厚待。他淡淡的点头,轻声说道:“谢谢。”
青衫磊落,长袍如水,单薄的身影渐渐隐没在黑暗之中,再也看不到半点踪影。
第一百七十八章 木已成舟2(大结局)
大鼎里的火焰在剧烈的燃烧着,团团火舌吞吐而上,不断的盘旋狰狞。wwww.uu234.com书友整~理提~供楚离一身漆黑战甲,面沉如水,静静沉思。
青夏醒来的时候,已经过去了整整一日,商丘一族就是清鹏的医部,多少年前就已经就如秦皇帝陵之中潜心研究细菌学生物学和基因变异,在高人的指点下,如今已经小有所成,当初蓬莱谷下的大鹏金鸟,就是牛刀小试下的产物,这些人对于细菌学的研究更是登峰造极。梁先生看着青夏悠悠转醒,微微一笑,说道:“醒了就好。”
楚离急忙走上前来,他孤身一人进入皇陵,竟没有带一个下属,此刻见青夏醒来,面色虽然略略有些苍白,可是较之前阵子已经不治好了多少,不由得对着商丘一族的族长感激一笑。
青夏的眼神有些迷茫,像是大病一场一样,浑身上下都是不止不住的酸痛,她的眼神扫过楚离,眼睛突然一顿,顿时惊喜的坐直了身子,急忙说道:“你没事了?”
知道这是,楚离才算是松了一口气。他听说青夏醒来可能会失去一些记忆,一直提心吊胆,虽然对秦之炎等人的这个决定十分愤怒,觉得应该征求青夏的意见,但是也知道,或许对她来说,这才是最好的结果,加上为时已晚,也就不再反对。伸手揽住青夏消瘦的肩膀,轻声说道:“我没事了,你没事就好。”
青夏温和而笑,笑容甜美无忧,可是突然间,好似想起什么一样,沉声问道:“我的那两个朋友呢?”
梁先生笑着说道:“你放心吧,他们虽然受了伤,但是不如你的严重,只是需要时间慢慢调理,我已经找人去照顾他们,只要他们一好转,就会去找你们的。”
青夏点了点头,笑着说道:“多谢梁先生。”
“梁先生大恩,楚某没齿难忘,他日若有差遣,必当万死不辞。”
梁先生淡淡一笑,说道:“楚皇陛下不必多礼,只要记住自己的承诺,也就可以了。”
青夏的眼神在楚离和梁先生的身上打了个转,聪明的没有多言。外面的天色已晚,楚离和梁先生告了别,带着青夏就要离开。
青夏最后看了眼青木大殿,不知为何,潜意识里竟觉得这个地方是那般的熟悉,可是每深思一分,头就会隐隐作痛,她皱着眉,刚想转身,一条冰凉的链子突然自手腕上滑了下来,唰的一声脆响,掉在地上。
女子的脚步,顿时就冷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齐齐凝聚,只见那个苍白消瘦的女子两眼愣,缓缓的蹲下身子,捡起那条略略有些黑的链子,久久一言不。
时间,在岁月的夹缝中悄悄而去。有低沉的风,遥远的尘埃,在空气里轻轻的打转。
有一种感情,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失去色彩。
有一种想念,不会随着命运的坎坷而丢掉深刻。
有一种记忆,不会因外力的插手而放弃自己的位置。
竹林的风轻轻吹来,在月光下,有着清新的香气,青夏握着那条链子,眼泪缓缓溢出她的眼眶,像是一条汹涌的河,一行,接着一行。
“青夏。”楚离缓缓蹲在她的身边,轻轻的拥住她消瘦的肩膀,青夏的眼泪洒在他的手臂上,渐渐滴成一条温暖的泪痕。
梁先生向来风轻云淡的表情顿时变得有几分动容,从没有任何人,能在金针入脑之后,仍旧记得那些被封住的过往,到底是怎样的感情?究竟是怎样的感情?
青夏站起身来,缓缓的推开楚离的怀抱,一步一步的走向那座碧绿的竹林。晚风吹动她的长,像是一只只破碎蹁迁的蝴蝶,圆月清辉遍洒,万物凄凉,一片萧索。青夏站在竹林的边缘,微微掂起脚来,将那串银链挂在高高的树枝之上,摇摇晃晃,飘飘荡荡。
青夏走回楚离的身边,转身对梁先生施了一礼,面容淡淡,低声说道:“梁先生,请您照顾他,为他添土种花,不要让野兽弄乱坟茔。”
梁先生点了点头,动容的说道:“姑娘放心吧。”
青夏回过头去,望着那片翠绿的竹海,突然淡淡而笑。
天蓝云白,缘起于此,灭于此,这个世界是这般寂寥,而她,又何其有幸,能得两个人世间最为赤城的灵魂。
秦之炎,我不会忘记你,天地崩绝,江海干涸,星斗逆转,也不会忘记。你一生孤苦,被疾病折磨,希望你来生幸福喜乐,再无磨难困苦,如果可以,希望下一辈子遇见你的时候,仍旧可以一眼认出你。今生无缘,来世再续。
寂寞的长空之上,有飞鹰的孤魂长久的盘旋,采摘高空之上的星斗,凝聚成永不退却的记忆。
洁白的裙摆伴着漆黑的战甲,渐渐消失在青木大殿的殿门之外,青碧的竹林之中,青衫磊落的男子坐在石碑之前,与自己的墓碑,相对而酌。那双眼,竟再也没有半点勇气去面对离人的身影。
梁先生走到他的身边,缓缓坐下,沉声说道:“你会怪我吗?”
秦之炎一笑,说道:“南楚皇室是赢家的子孙,若不是你,秦氏也不会占据江山上千年,荣华富贵绫罗绸缎享受够了,也该物归原主。天下早晚大战,之翔不是楚离的对手,不如退一步,助他成事,还天下一个清平,道理清明,何来怪罪之有?”
梁先生摇头轻笑,拿起秦之炎的酒壶,喝了一口,缓缓说道:“若不是我鸠占鹊巢,改变了大秦的命运,这后来的一切也不会生。点秋死后,这人世间再无我眷恋的东西,唯一所想,就是借助七部,还原历史,重回故乡,只是,恐怕还要等很多年。”
秦之炎淡淡一笑,举杯说道:“不怕,我们有的是时间。”
“对,”梁先生举着酒壶,和他一撞,笑道:“我们的确有的是时间,我孤独的沉睡了上千年,如今,终于有人肯来陪我了。”
梁先生站起身来,长长的吸了口气,沉声说道:“我去通知少凰渊青和溶月等人,七部就此绝迹于天地之间,你,也准备一下吧。”
秦之炎点了点头,也站起身来。
“时间是最无情的杀手,它会带走很多东西的,希望你一觉醒来,不但恶疾尽去,过去的事也能够放下。”
梁思还,或者也可以称之为秦二世,男人的脚步缓缓离去,时间的沙漏在他的脚下缓缓淹没,渐渐化成一个细小的漩涡,将很多东西都掩埋下去,只露出一个个小小的沙包。前途飘零,无风无雨,这多羁的一生,终于渐渐看到了尽头。
竹林之中,清风拂过,只有那串银链缓缓出清脆的声响,青衣男子站在竹林之中,慢慢的仰起头来,闭上了眼睛。
龙脊山下,南楚大皇的黑衣卫原地静候,楚离和青夏刚一现身,军队中顿时出惊天动地的欢呼。大风招展,黑云翻腾,天幕云雾低垂,军人响亮的号子声,像是一只只高昂的号角,凌厉的奏起。
楚离拉着青夏在众军的欢呼声中翻身上马,凄厉的北风呼啸倒卷,两人衣衫猎猎翻飞,像是一黑一白两只凌厉的大雕。
“青夏,跟我回南楚吧。”
男人眼神漆黑,里面凝聚着巨大的希冀和欣喜,青夏望着他,望着这漫天招展的黑龙军旗,望着这一望无际的万里雪丘,望着那条她曾经誓死逃跑回南楚之路,所有的前尘往事尽数而飞,她一生羁绊,飘零无根,终于,要下定决心狠狠地斩断了。
重重的点下了头,笑着说道:“好,我们回南楚!”
楚离眼睛一弯,突然哈哈大笑,正要说话。突然一名黑衣卫斥候小佐跑上前来,沉声说道:“大皇,已经准备好启程,还巢邑的太守带着州府官员齐齐在前面等候大皇大驾。”
楚离点了点头,带着众人就迅前进,不一会的功夫,就见到了所谓的还巢邑太守。
林慕白带着百官跪在雪地上,身后跟着大批的官兵,还有楚离的百万大军,黑压压的一片,显得十分壮观。
楚离见了林慕白,突然诡异一笑,沉声说道:“林大人,你私自娶了大秦的公主也没有向朝廷汇报,该当何罪?”
林慕白的脸色顿时变得通红,扭捏地说道:“陛、陛下,婉福公主她,她……”
话还没说完,楚离突然大笑出声,一众黑衣卫亲卫知道楚皇和林大人的交情,也是齐声笑了起来。严肃的气氛顿时烟消云散。
这时,有文官献上一副墨宝,拿着沾了金粉的毛笔,想要大皇留字给还巢邑,那文官口若莲花,说要在此地铸一座石台,将碑文拓上,流芳百世云云。
楚离拿着毛笔,默想了半晌,突然提名道:南楚大皇楚离,东南大都督兼南楚皇后庄青夏。
还没写完,下面的文武百官就一阵喧哗,这世上哪有这样的提名,东南大都督兼南楚皇后,这成何体统?
楚离也不在意,只是将毛笔递给青夏,青夏嘴角一弯,突然低笑一声,大笔一挥,上书四个难看的大字,言道:到此一游。
两人对视一眼,突然哈哈大笑,长风呼啸而过,卷起他们的笑声,随着奔腾的马蹄飞掠过西黑草原,一路奔向盛都皇宫
史料:
参商九年,册封了六年的南楚皇后庄青夏终于回到盛都,登上国后之位,尊号大荣,登位大典持续三天,大赦天下。楚皇昭告四方,一生只娶一妻,并在南楚境内大力提倡一妻制,此政令一经推行,登时成为大夫士子弹劾的对象,然而百年之后,华夏境内的一妻制已经成熟,并列为政法之内。
参商十年,楚皇开始了他登位之后的第一次大型改革,改革的范畴涉及吏治、赋税、土地、军队、通商、货币、教育等多个方面,大力展工商,加大力度开辟海市,展远行航船,不到十年之内,造船业飞展,有巨轮能出使西班牙葡萄牙等国,领先西洋人上百年,西方蛮夷无不垂叹服,惊叹于东方大国的强盛。
参商十一年三月,北秦宣布归顺。秦楚南北两面夹击西川,七月,西川都城被破,燕回于乱军之中被西川护国少将莫昭南救走,就此绝于世间,不知所踪。西川不复于华夏版图,三百年来,华夏大6再一次归于一个大一统的政权之下。
参商十三年,南楚消灭了关内的一些游牧政权,统一战争全部完成,正式更名为大楚皇朝。同时,出兵草原,取回河套平原,以此为跳板,分化草原诸侯,并以经济通商驾驭西域,经过长达两年的战争,匈奴在龙格阿术的带领下,归顺大楚。楚皇迅颁布了一系列的政令,派遣官员,驻扎军队,展文教,振兴工商,鼓励农耕,移民汉人,彻底将草原一代同化成大楚的马场。
参商十七年,大楚展北地,移民垦荒,将国土边境足足扩大了八千里之远,大楚强大势不可挡。俄罗斯君主索菲亚女皇亲自朝拜大楚,在边境楚军的压力之下,宣布称臣,一直持续了四百多年,才结束了臣子的身份。
……
历史总是有着惊人的巧合性,一个支点生了改变,就能扭转太多的事件。参商二十年,南楚大皇的儿子,楚青阳册封为太子,这位,就是后世有名的青阳大帝,同时,也是一位出色的航海家,甚至还有史书说他是史上最成功的海盗。因为,正是在他将来的统治之下,大楚彻底的走上了海上霸主的地位,他们依靠坚船利炮,将琉球、倭国等地收归囊中,作为大楚海外的行省。并赶走了美洲的白种人,将大楚的旗帜遥遥的插到了世界的另一个尽头,威慑西方诸国,世世代代。
然而,楚青阳不知道的是,正是因为他遵照母亲所言的这一嚣张举动,消灭了后世一个非常强大的国家的诞生,很多著名的历史事件,将再也不会生。
因为两个人的到来,整个华夏大6生了惊天动地的逆转,本该两世而亡的大秦意外的坚挺了上千年,而在历史的舞台上本不该留有影子的大楚,却成为了华夏的主流,将四爪金龙的民族带上了一个绝高的巅峰。
千百年后,后世的史官们再一次翻开沉重的历史画卷,仍旧可以看到活跃在大楚舞台上那个至关重要的影子。那个楚皇一生挚爱的女子,伴随着他无数的日夜,再往后的无数场战斗中,昂和孤高的男子并肩而立,永不后退,而她的智谋和光彩,也光照后世万千岁月,成为中华大地上最为瑰丽的一抹传奇。
一千年的时间转瞬而去,经过了几次工业革命的改革,打出仍旧是当今世界上最为强大的国家,但是千百年的时光荏苒,如今的楚国已不再是君主立宪制,人民群众当家做主,社会及其和谐稳定,经济富足,百姓安乐。只是,为了纪念大楚的历代皇帝在华夏各个历史阶段所做出的表率和贡献,楚国保留了皇室制度,作为国家的代表,深受百姓的爱戴。
由于楚国的强盛,各个省的省会基本上都是国际大都市,而上海、北京之流更是全世界的经济中心。
此时此刻,在新疆的乌鲁木齐博物馆中,一只刚刚出土的碧箫正在出展,相传,这是大荣皇后当年贴身携带的宝物,现在已经是国宝级文物,一年前曾被一伙国际盗墓分子盗走,后来在西方秦皇室和楚国警方的通力合作下,才将这件国宝带回祖国的怀抱。
说起秦皇室,可能当代人知道的很好,他们国家不大,准确来说,只是一个规模极小的政权,占据着英国边境处一处很小的土地,但是正是这个小小的政权,却占有者全世界将近十分之一的财富。相传,这个国家的人民是当初秦始皇时期外出躲避战乱的秦人,于是自称秦皇室。也有人说,这个政权起于南楚和大秦争斗期间,是不服于大楚接管大秦的秦国贵族所建。还有人说,这个政权刚刚成立没多久,是由一个极其富有的富商买地所建。后一种说法向来不为世人接受,毕竟,一个富商若是有钱到这种地步,那他就必须在股票疯狂飙升在的状态下稳赚一千年才能达到这种水准。而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但是不管世人怎样猜测,秦皇室仍旧是这世界上最有钱的一个国家,并且十分亲楚,前年的金融危机,正是因为有此国的秘密注资,才使楚国独立于整个亚洲大风暴之中,不受丝毫影响。是以,楚国政府对于秦皇室的态度,是少见的极端温和的。
然而,尽管两国邦交这样密切,还是没有见过秦皇室的幕后掌权人物。相传,这个幕后人物还很年轻,因为曾经有不要命的狗仔潜伏在英格兰边境两年,模模糊糊拍到过此人的背影,于是,这个当今世界上最为多金的黄金单身汉,成为了无数少女的思春对象。
这天早上,来观看大荣皇后玉箫的游客还不是很多,整个展出大厅显得有几分冷落,工作人员忙忙碌碌的行走着。
早上九点多的事后,人群开始多了起来,一名穿着一身休闲装的年轻人随着人群走进展厅,不显山不露水的在展厅里转悠。玉箫的展台前站着很多人,他没有往里面挤,只是在外面站着,离得很远,也不知道能不能看得清。
这人长相十分温和,面容俊逸,但是穿着打扮却很普通,也很随意,这样的打扮,在全是有钱人光顾的展览大厅里是恨不起眼的。所以,一直也没有服务人员上前来推荐商品或是女服务员趁机搭讪。
一名十**岁的少女行走在大厅之中,穿着一身大厅服务员的衣服,手臂下夹着一只画架,在展览厅里四处转悠着。突然,注意到一动不动的年轻男人。少女眼睛一亮,突然跑上前来,还没说话,脸就微微有些红,鼓励好大的勇气,才上前小声的说道:“这位先生,我,我能不能给你画幅画?”
男子一愣,低下头来,只见少女的个子不是很高,但却也不矮,一米六五左右,典型的东方女孩的身材。大眼睛,尖下巴,嘴唇红红的,很是青春漂亮。
男子眉梢一挑,扬声说道:“画画?”
“是啊,”少女脸蛋红红的,笑着说道:“我看你站着也不动,可不可以,让我画一下,我画画很快的。”
男子面容温和,可是不知为何,一双眼睛却好像是深海一般,拥有着说不出的光泽和波涛。就像是饱经沧桑的老者,那般的睿智,透彻,仿佛一眼,就能看到人的心底。少女在这样的目光下,越怯懦了,暗道真不该胡乱找人,正想夺路而逃,却见那名男子点了点头,说道:“你画吧。”
少女登时开心的笑了起来,摆好架势,拿出画笔,就开始画了起来。
男子转过头去,继续透着重重的人群,看向那只已经不再碧绿的长箫。
“先生,您离得这么远,能看清楚吗?”忍了好久,少女还是没忍住轻声问道。
男子没有回过头来,只是缓缓说道:“我不看,我只是来感觉一下。”
“感觉一下?”少女嘟囔了一声:“真是个怪人。”
一会的功夫,画就画好了,不知为何,少女看着男人的表情,眼睛酸酸的,竟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她心下也觉得有些纳闷,将画纸小心的折了起来,跑到男子身边,将画纸递给他,说道:“先生,我画好了,就把这幅画送给你,祝你玩的愉快。”
男子淡淡一笑,还没说话,突然从远处又跑来一名女孩,一把拉住少女的手叫道:“我的小祖宗,我费了多大的劲才把你带进来,你就这样四处找人画画?赶快工作啦,让经理看到铁定炒你鱿鱼。”
说罢,就拉着少女风风火火的离去,少女狼狈间回过头来,对着男子遥遥的招手,大声叫道:“再见,先生。”话音刚落,就被那名女孩一把捂住了嘴。
男子微微一笑,看着手中的画纸,摇头轻笑。随意的打开,然而,就在他的眼睛看到画纸的那一刻,他却整个人突然愣住,好似被惊雷劈中一般,脸上顿时失去了那种淡淡的色彩。
画纸上的男子喘着一身白色的休闲装,看似十分随意,可是,那眉宇间的轮廓,那细腻的画笔,和那工整的笔迹,无处不在昭示着这张图画的熟悉性。
他有一幅一人多高的画卷,多年来已经看的几乎能闭着眼睛临摹出每一个细微的线条,可是这个素不相识的女孩子所画的画,却和他的那副一模一样。
男子看向画纸下面的落款,之间一个娟秀小巧的他再也等不了,向着后面的服务员休息室就大步走去。
谁知刚走到门口,那个女孩子却突然泡了出来,十分莽撞的一头撞在他的肩上,女孩子呀了一声,揉着鼻子抬起头来,见是他,不禁眨巴着眼睛问道:“是你啊,你有什么事?”
男子还没回答,里面突然传来一个女孩子的声音:“依玛尔,你干什么去?待会经理要来查岗的!”
“知道啦知道啦!”
少女不耐烦的说道,然后转过头来,问道:“这位先生,你有什么事?”
男子楞楞的看着少女,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过了许久,他突然笑了,一张脸孔瞬间生出满满的光辉,少女一愣,没想到这男人笑起来竟是这般的好看。
“我姓秦,我叫秦之炎。”男人伸出手来,笑着说道:“如果可以,我想请你吃晚饭。”
一个细小的改变,会引千百个不同的命运,强盛的大楚给了她一个美满幸福的童年,不再有东突分子,不在四处漂泊流浪,更不再有军情处特工组。
时空飘零,岁月安好,长达千年的等待,终于有了尽头。
这已是爱你,木已成舟。
第一百六十三章 北伐伊始2
一会的功夫,一桌子菜香四溢饭菜就被端了上来,前阵子为埃里克斯等人做西餐的材料还有剩,青夏为楚离做了一桌子的海鲜,两人相对而坐,就吃了起来。
瑾瑜多点了四盏宫灯,内室越发明亮,青夏笑容浅浅,看着楚离笨拙的使用刀叉,几次都险些笑出声来。
楚离来了脾气,嘭的一下将刀叉扔掉,四下寻找熟悉的筷子,没见着,竟然伸出手去就用手抓了起来。一旁伺候的瑾瑜吓了一跳,连忙跑出去拿筷子。
青夏笑着:“你堂堂一个皇帝,竟然还用手抓东西吃,在下人面前,也不知道避讳。”
楚离不耐烦的说道:“还不是你戏耍我,这刀叉用来杀人还可,怎可用来吃饭,急也急死了。”
青夏掩嘴笑道:“那就是你孤陋寡闻了,西方诸国,都是使用刀叉吃饭的,你这个样子,若是将来扬帆出海,还会被人笑话。”
楚离怫然道:“我为什么要去学别的国家的礼数,只要我南楚够强大,将来万国朝拜,他们都得来学我朝的礼仪和语言,才不需我去顺着他们。”
青夏一愣,楚离见她不说话,问道:“怎么了?”
青夏摇了摇头,说道:“没什么。你说得对,我们若是足够强大,世上再也没有人能欺负我国的百姓,也无人会瞧不起我们,作为一代帝王,应该努力让全天下的人都来学习他们的语言和风俗,这才是一代强国君主的风范。”
楚离眉头微微皱起,疑惑的说道:“你不是来奉承我吧!”
青夏笑道:“是你疑心重,还是我真那么刻薄,偶尔说两句真话别人都不相信?楚离,我忽然想,或许我可以做一些有胆的事,可以帮着华夏的黎明百姓,做一点力所能及的事情。”
“怎么说起这个?”
青夏微微一笑,放下刀叉,说道:“你不知道,在我的那个时代,中间有上百年,国家无能,被西洋人和东洋人欺负得抬不起头,死了成千上万的百姓,割地赔款,十分窝囊,以前我总是认为,这些事情跟我又没有关系,人活百年,后事哪能照顾的清楚,可是现在想想,那样或许太自私了。上苍给了我重来一次的机会,未必就毫无意义的,若是真的能够帮着国家富强,也算是一个成就对不对。”
楚离眉头一皱,说道:“怎么,东洋人在你们那里那么厉害吗?”
青夏点头说道:“我也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不过我们那里和现在所处的地方完全一致,大秦以前的历史,也完全相同。但是我们那里的秦二世,是个昏庸无能,荒淫无道的国君,大秦二世灭亡,被一个叫刘邦的人得了天下,名为大汉,其后唐朝明清代代相传,并无此地所说的千年一统,分裂了四国的局面,按照历史来,如今些地应该是我们那里的大明朝,华夏也就是从这里开始衰落的。”
“哦?”楚离眉头微蹙,说道:“世间之大,真是无奇不有。但不知你们的大明,因何衰败?”
“原因有很多,但是我认为,最大的原因,就是大明自持天朝上国,骄傲自大,海禁施行,闭关锁国,看不到外国的发展,等到别人的坚船利炮打开国门的时候,己经悔之己晚了。”
楚离点了点头,说道:“这就是你主张开海禁的原因了吧。”
“恩,”青夏点了点头,沉吟道:“这是其一,另外,你要是想要统一大陆,就必须开海禁。难道你没有发现,大陆的商业垄断很严重,各种主要国需物产集中的几国之中,这样,便得战争不能持久,统一更是无从谈起了。只有开了海禁,有海外的补给,还可以在国与国之间建立一杀新的交通线,那么,物品的供应就是大大加强,对于我们实在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楚离面色阴沉,说道:“我也早就发现,似乎暗中隐藏一股力量在潜移默化的控制着当前的局势。你还记得当初的那个大道墨者行会吗?我很怀疑他们。”
青夏一惊,说道:“你知道了?”
楚离淡淡笑道:“大年过去了,怎么可能不知道。”
青夏心中顿时一阵凄苦,转移话题道:“不太可能是他们,他们心心念念想要扶植一个能够统一天下的君主,不会做阻碍你前进的事情,但是他们一定知道是谁,我己经命人在调查,一有消息,我一定通知你。”
“不是那么简单的。”楚离苦涩一笑,“当初秦王查探了几年都没有结果,这棵大树,远比我们想的要深许多。”
提到秦之炎,青夏面色登时一白,轻轻咬住下唇,静静不语。
楚离站起身来,说道:“我也该走了,明天一早,我就要回南楚了,你自己多加小心。”
青夏也随着他站起来,说道:“你也一样,战场上刀剑无眼,瞬息万变,燕回诡计狡诈,匈奴残暴,就连秦之翔,也不能轻易相信,你要处理好这团团的关系,好好保重。”
楚离温和的笑着,点点头,刚走了两步,突然回过头来,说道:“青夏,我想问你,若是灭了四川,我真的要向北泰下手,你会希望我赢吗?”
青夏顿时一愣,久久的说不出话来。
楚离苦涩一笑,强打精神说道:“是我强人所难了,北泰毕竟是他守护了半生的地方。”说罢,转身就要离去。
“如果真的有必须分出生死的那一天,我希望你赢。”
刚一转身,女子的声音就从身后坚定的说道。楚离身躯一震,就停下了脚步,面容巨变,却并没有回过头来。
青夏拿起披风,从后面走上前,踮起脚来为楚离披在身上,身臂绕到他的身前,为他系住带子,温柔的呼吸柔柔的喷在他的后颈,气丝如兰,声音轻柔的说道:“不为南楚,也不为大秦,只因我知道,你比秦之翔,更是一个雄才伟略、开疆辟土、能够开辟出一个盛世的明君。你自小在困境中长大,拥有坚定的心智,也拥有体恤百姓的仁慈,只看你重视朝臣,不独断朝纲就可知晓。大陆战火缤纷了三百年,也是时候好好的歇一歇了。况且……”
女子声音一滞,默想了会,才继续说道:“况且他早己离开,北泰于我,再无意义,而你,五年大漠相守的情意,我今生无法报答”
楚离的身体牢牢的站在原地,青夏站在他的背后,伸出手去,从后面握住他的手,手掌娇小但却很坚定,沉声说道:“楚离,我希望你赢,也愿意助你赢,所以,你一定要保重自己,好好的回来见我,看我怎样为你平定海疆,为你扫平倭寇,为你将那些东洋西洋人收于麾下,为你所用,将来做你北征大军的虎狼之师。”
楚离手掌紧握,突然点了点头,沉声说道:“好,那你要等着我,当日大殿之上,你亲口所说,要与我共进退,不言累,千万不要忘了。”
青夏无声的点了点头,就见楚离的身影大步消失在宫殿之中,隐没在夜色之内,隐隐的,似乎还能看到那一晃一晃的吊子玉佩下的平安结上,有光影弥漫,在地上晃过一个一个小小的平安二字。
平安平安,一别今天,只求平安。
第二日,就是楚离回楚的日子,青夏一大早就和一众留守的东齐老臣南楚臣子齐齐聚拢的南城门处,恭送楚皇御驾。
楚离一身远行衣装,带着大批亲卫,浩浩荡荡十多万人,接受了百官的朝拜之后,就利落的启程。青夏作为楚离的近臣,又是东南行省的总督,远远的随行了三十多里,一直送到日落西斜,才被楚离叫住。
夕阳映照之下,两人一黑一白,骑在高高的战马之上,站在芳草萋萋的官道上,相对无言,身后是十多万南楚战士,沉默的立在后头,像是一堆不会说话的石头。
楚离看着天边的夕阳,青夏傍在他的身边,也不说话,直到礼官催促声又起,楚离才转过头来,双目定定的看着青夏,只说了两个字:“保重!”
青夏用力的点了点头,说道:“我等你回来。”
楚离一笑,这时,长风突然吹过,卷起漫天黄沙,所有人无不用手挡在眼前,半闭起眼睛。就在这电光石火间,端坐在马背上的黑衣男子突然探过身来,在青夏的脸颊上迅速一吻。
青夏顿时大惊,可是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楚离己经策马奔的远了,招呼一声,礼官顿时大声高呼,大军浩浩荡荡的远行向南,马蹄呼啸,一会的功夫,就没了踪影。
青夏愣愣的站在原地,即佩服他的大胆,也抗拒着心中的那一丝内疚,可是潜意识里,竟也有那么一丝难以压抑的欣喜。她的脸孔绯红,突然猛的摇了摇头,带着自己的两千侍行,转身就身海市奔去。
还没回城,麻成就找上门来,原来探马来报,还没等她回城,东方礼就以身体不适先行回府,明显是不想迎接她这个新任总督。有靠山在前面做榜样,东齐百官们有样学样,理由千奇百怪,连家中母马生产这样的理由都被冠冕堂皇的搬了出来,等青夏回到城门的时候,门前只零零落落的剩下几名东齐小官和南楚武将在等着她,就连南楚的大臣,也没卖她这个总督的面子。只怕这些剩下的,也只是留下看热闹的罢了。
青夏不动声色,也不气恼,径直回府。楚离走后,将大厦宫赏赐给她,作为她的府邸。
青夏在书房呆了半晚,将做好的计划又调整了一下,仔细的推敲一番,瑾瑜就要催她就寝。青夏也乏了,伸了个懒腰,沐浴之后,就准备睡觉。这时,忽听殿外一阵吵闹,似乎有人敲门。
青夏让瑾瑜去看看,丫环还没走出去,乐松就跑进来,面色惶然的说道:“姑娘,大事不好了。”
青夏眉头一皱,说道:“什么大事,你慢慢说。”手机看访问a
“昭南少将打败了南匈奴的最后一支,抢了他们的粮草补给给北匈奴,北匈奴现在认燕回为主,己经宣布效忠,最早的一批,现在想必己经进了西川境内了。”
“燕回竟然开放西川给匈奴人?”
“是。”
青夏心绪登时乱了起来,在屋子里来回的踱步,反复喃喃道:“燕回不会是这样不顾大局的人,他会让匈奴人入境?请神容易送神难,他到底打着什么主意?有什么图谋,难道他就不怕匈奴人翻盘,拿了西川险关,另起异心?匈奴人真的敢同秦之翔对抗吗?”
“糟了!”青夏突然站定,面色己变,恐惧的说道:“他的目标不是北泰,是我南楚,楚离危险了。”
灯火通明的海市大营里,所人官员都被连夜叫醒,一个个满脸怨愤之色,不以为然的看着坐在中间大帐上的青夏,要不是还有卢忠勇在那里撑着,可能早就有人甩手离开。
灯火草拨作响,牛皮大帐被北风吹得呼呼作响,青夏坐在中央,面色沉静,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淡淡的看着把玩着手中的一只白玉扣子,叮叮当当的,好像听不到下面将领不时的弩哼声。
卢忠勇也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疑惑的说道:“大都督深夜到访,不知所为何事啊?”
青夏见人己经到齐了,眼睛在众人身上一一扫过,眼神看似慵懒,里面却夹杂着说不出的锐利,她放下手中的白玉扣子,清了下嗓子,沉声说道:“我刚刚收到消息,燕回己经收了北匈奴,如今,匈奴大军己经进了西川境内,和西川燕家军连成一线了。”
“什么?”军营顿时哗然,众人掌年领兵,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卢忠勇还算沉着,皱眉说道:“不知大都督这消息从什么渠道而来,为何末将没有得到一点风声。”
青夏当然有自己的消息渠道,但是若是直接说出和祝渊青的关系,恐怕就会被人顺藤摸瓜的猜出她的身份。是以说道:“陛下走的时候,将密营留给了我,所以我的消息比你们快。”
一名年约五十,须发有些花白的老将说道:“匈奴人残暴,燕回怎么能放任他们进西川,这不是自掘坟墓吗?”
另一名军官附和道:“白老将军说的对,燕回行事虽然颠三倒四,但学不至于如此没有脑子,大都督的消息不会有误吧。”
青夏沉声说道:“我敢拿我的身家性命担保,消息绝对无误。”
卢忠勇沉思半响,喃喃道:“不过就算是匈奴人入关,大都督也不至于深夜叫大家来此这般惊慌,首当其冲的,应该就秦人才是啊,难道匈奴人此举,对我大楚不得?”
青夏微微一笑,高深莫测的摇了摇头,说道:“你们并不了解燕回,他从来不会做赔本的买卖。匈奴和大秦接壤,让匈奴在关外钳制北泰的军力,和入关在西川边境和北泰拉,有何区别?既然他让匈奴入关,那就绝对是有所图谋,大家都想到他打的什么算盘了吗?”
众人默想了半响,过了许久,一名年纪稍轻的,三十岁出头,相貌俊秀的儒将色变道:“难道,他是想要借匈奴的手来对付我大楚?”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青夏点了点头,说道:“正是如此,燕回必是许诺在北方钳制大秦,然后将我东南让给匈奴人做马场,让这些头脑简单的蛮人,来取我大楚的花花江山来了。”
“岂有此理!”
众将勃然大怒,纷纷大骂燕回卑鄙,有的将领甚至要求领兵去和匈奴决战。卢忠勇沉吟一声,说道:“大家稍安勿躁,听大都督训话。”
众人这时再无人轻视于她,青夏清了清嗓子,说道:“西川和我大楚,早晚会有一战。燕回想必也是看到了这一点,才放匈奴入关,先下手为强。匈奴气势汹汹而来,首当其冲的就是西黑草原,我料定他们必当首先冲击还巢邑,皆因匈奴骑兵厉害,别外多地沼泽水池,根本跑不了马。而且,陛下回京之路,必要经过西黑,这才是目前最为紧要的事情。”
“都督说的对,”那名儒将说道:“以陛下的马速,即便我们现在急行军,也很难追上,并且,就算追上,此战也无可避免,即使胜了,也会大伤元气。很难再插手西川战事,燕回想必看准的就是这一点。”
“对,所以我们要想个法子,怎样才能避开此战。”
“难道。”白老将军说道:“难道要将陛下追回来吗?或者绕开西黑,行船回去。”
青夏摇了摇头,说道:“先不说陛下不肯这样怯懦退避,对我们的军心又会有什么影响,就论若是我们这么做,难道就任由匈奴人长驱直入,来到我们的国门之下,若是如此,在还巢邑拒敌,和在西黑杀敌,又有什么区别?”
“那怎么办?”一大胡子将领叫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要是陛下真的和匈奴人撞上,可如何是好?”
“大家先别着急,都督既然来此,就定然有退敌的良策。”卢忠勇沉声说道,说完转头看向青夏,面色沉静,不露声色。
青夏微微一笑,点头说道:“我的确有退敌之计,只是,却不知我大楚有没有勇敢的战士。”
话音刚落,那名大胡子将领就站了起来,大声叫道:“老子怕天怕地,就是不怕死,都督有什么锦囊妙计,只管说出来。”
青夏一笑,说道:“将军先不要把话说的太满,乐松,把地图拿上来。”
一张巨大的地图登时拿了上来,摆在中军大帐之中,青夏站起身来,走上前去。众多将领全围拢过来,等着青夏说话。
这是一张关外大漠草原的地图,画的十分详尽,就连目前军中,也没有这样的地图,卢忠勇看着上面所标示的河川部落,不由得叹为观止,说道:“不知这是谁画的地图,若是属实,这可真是千金难求的宝物。”
青夏笑道:“我曾经在大漠里生活了几年,这是我凭记忆画出来的,不会有误。”她指着地图上的纹路,继续说道:“匈奴人残暴,战斗力强,彪悍难训,个个都是尖兵,但是他们的中原后方,没有城池要塞,没有城墙守护,大军出征,大漠草原没有任何战斗力,我现在有一个上房抽梯湖底抽薪的计策,只是不知道,有什么人爱个胆量?”
“大都督。”大胡子将领叫道:“末将黄彪,愿意前往。”
一旁的轻甲儒将也说道:“末将程国凯,愿意前往。”
随后,又有十多名将领表态,青夏点头笑道,“既然这么多将军有意,那我就解说一二,大家一起斟酌斟酌,这个任务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主要看的,就是大家的胆量、毅力、和狠心。”
“我要一只轻兵,只有三千人马,骑兵组成,我要你们孤军秘密潜进大漠,潜进草原,我瘵不会给你们任何补给,粮草,战马,弓箭,更不会有任何援兵,你们在沙漠上,将会是孤立无援,要生存下去,就只有学习匈奴人的生存方法,烧杀掠夺,以战养战,我的要求是你们要忘记自己是一个军人,完全把自己当成是强盗,不要以杀为主,完全以破坏为为目的,烧他们的部落,抢他们的粮草,吃他们的牛羊,摧毁他们的草原,像是狼群蝗虫一般扫过北地。”
“但是不要杀人,只引领着那些老弱妇孺去西川的边境,求燕回施舍粮草,救济北地匈奴百姓,我在这边,则到处散播匈奴草原被劫掠的消息,我要让北地有人饿死,瘟疫横行,要让燕回自毁门户,无法可施,要让匈奴人无心恋战,和西川生出嫌隙,还未到西黑就先走一半。”
“只有这样,才能解我朝之困局,不知有哪位将军,敢于前往?”
众人听的目瞪口呆,无不睁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那个面容俊秀,看起来年纪还轻的大都督。这样有伤天和的法子都想得出,难怪会一跃登上东南行省总督的位子了。之前曾经对她摆过脸色的将领们不由得觉得极背发寒,不自觉的想要去摸摸脖子,这样的绝户计策都想得出来,大家不得不感叹一声,此人果然是斯文中的败类,军营里的强盗,文臣里的流氓了。
黄彪突然大笑一声,说道:“大都督,就让我去吧,我保证能把那些蛮子抢的精光。”
青夏一笑,说道:“我听说黄将军在投靠陛下之前,就是占山这王的绿林好汉,想必这回干回老本行,也必不会让我失望。”
“大人,在下也愿意一同前往。”杜国凯也说道
青夏点头道:“杜大人是翰林出身,为人沉稳,有你们二人前去,西黑之危,以解了一大半了。我己经安排好船舶,明日就从水路悄悄送你们北上。今晚的事,大家要管好自己的嘴,一旦消息泄露出去,不光诸位大人的人头不保,南楚百年基业也会不保,大家谨记。”
“是!”诸位将领顿时大声叫道:“谨遵大都督吩咐!”
声音里,再也没有了之前的吊儿郎当,而是充满了敬重和信服。
第二天一早,在夏青大都督的主持下,二十艘巨大的船舶,向北秘密开启,表面上的海盐队里,满满的都是南楚最精锐的轻骑尖兵。
一个惊天动地的阴谋,正在暗暗酝酿着,八方风雨,身着关外那块土地渐渐凝聚。后世的很多史学家,都喜欢把这一战,当成南楚大帝次北伐的开端,虽然颇有争议,但是却无人可以否认,就是从这一天开始,南楚开始了对抗匈奴的积极备战,他们的手伸的很远,跃过了北泰跃过了西川,直接插到北地的草原上去,江水倒流,血泥糅杂,蝗虫一般的楚国骑兵,就要在北地草原上驰骋了。
翠竹小林中,月白长袍的年轻人面色冷静,在一块巨大的地图上将北方的匈奴一笔划掉,然后抬起手,在东海的日本国上,用朱红色的毛笔,画了一个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