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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夜之帝国双璧全文阅读

作者:烟雨江南     永夜之帝国双璧txt下载     永夜之帝国双璧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节十五 破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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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力潮汐层层涌动,巨浪接天,往复叠加,汇聚成海。

    潮音如雷贯耳,天地间再听不到第二个声音。

    苍穹变成铅灰色,庞大至无可形容的原力具现成形,就像海洋升上天空,绯色浪潮笼罩了方圆百里,奔腾呼啸,澎湃汹涌,连绵不绝。

    散逸的原力余波不时自高空垂落,地面上的人们恍若置身倾盆大雨中,令人窒息的压力扑面而来。

    张伯谦站在原力海中央,这里以他为中心正在形成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周围潮汐已经叠加成让人战栗的恐怖巨浪,每一次起伏都接天蔽日,仿佛随时会冲破虚空。

    他的面容古井无波,雄伟身形即使在狂烈潮汐中,仍若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

    然而如果有人目光能够透过惊涛骇浪,会发现他的右臂自肩膀到拳锋全都包裹在血光中。那实际上是无数细小血滴,随着每一道庞大凌厉的原力透体而出,又被兵伐诀往复如轮转的潮汐牵引着不能掉落。

    兵伐诀已经超过五十轮!

    可怕的潮汐之力不仅在天地间激荡,也在张伯谦的血脉中冲击。绯色黎明原力如同即将满溢出河床的大水,惊险无比地奔流,肺腑骨骼的堤岸在不断产生裂隙,又在下一刻自行修复,点点滴滴血液渗出,然后被直接挤压出皮肤。

    张伯谦恍若未觉体内稍有差池就会崩溃的危险,他专注地看着拳锋,好像能够看透每一道原力潮汐起、升、落、转、叠、聚。

    天空中原力海洋已经形成一个慢慢旋动的巨大漩涡,内壁上无数符文明灭闪烁。

    突然一道比之前所有浪头更高更凶狠的狂涛飙升,冲天而起,一时不知将触摸到多少高度。

    铅灰天穹的一角突然暗了暗,像有什么东西掉落,随即几道黑色裂缝出现,接着道道古老、沧桑、广远弗界的气息从虚空垂落原力之海。

    那个瞬间,所有人的心脏仿佛有一刻停止了跳动。

    只有张伯谦好像不曾受到影响,他的目光从拳锋上收回,移向虚空中的一点,吐出一字。

    “开!”

    整个原力海沸腾起来,中央漩涡越转越快,闪烁的符文化作道道流光,忽地轰然炸开,顿时波澜起伏,骇浪滔天。

    其间有一片巨大阴影缓缓升起,若有实质,在原力浪潮中,载沉载浮。

    最终显出全貌,竟是一只九耳巨鼎!

    鼎形古朴,铭刻玄奥,观之如见岁月苍茫。颠簸间,鼎口微微倾斜,内里虚空深邃,星云流转,恍若另有世界。

    张伯谦神色平静淡漠,眼前种种异象不能动摇分毫心神。他忽然收拳于腰间,然后手臂再次舒展,平平无奇的一拳击出。

    一团光芒极为耀眼,绯色近炽的原力轰击在鼎身上。

    “锵”然撞击声,浑厚绵长。

    鼎身缓缓变得透明起来,内里有广大世界,日月星辰、山川岳渎、地负海涵、凤羽麟趾、众生芸芸。

    张伯谦一双凤目微微眯起,像是从那繁复无比的世界中看见了什么,再次一拳击出,然后收手,背负而立,整条右臂鲜血淋漓,顺着他的手指滴落。

    只有光暗的小世界里,忽然泛起涟漪,就像一块小石子投入静止的水面,然而涟漪不断扩张,仿佛没有休止,瞬间达到世界每一个角落。

    哈布斯闷哼一声,脸上彻底失去血色。

    林熙棠突然伸掌在面前一划,一片星芒如光刃,所过之处,光暗一同消弭,只剩虚无。空间出现了一道诡异的口子,透出气息如风,带来另一个世界熟悉的味道。

    哈布斯刚抬起手,忽然身体一晃,又是闷哼一声,这次他唇角有血流出,殷红中泛着诡异的金芒。“哦,真糟糕,竟然被人找到小世界锚定点了。”

    林熙棠下一片星力之刃直接跨过光暗之界,向哈布斯飞去。

    哈布斯掌中出现一团黑色光芒缭绕汇聚的光球,他双手一合,整个世界一黑,然后瞬间暗席卷了光。

    温泉上空巨变突起,九耳巨鼎毫无征兆地解体,片片碎块落入原力海。每一块碎片溅落就像一颗原力炮弹投入,爆炸次第而起。没过多久,悬空的原力海洋彻底崩溃。

    不受控制的原力向四面八方狂飙,很快造成一场席卷大半个温泉陆地表面的灾难。

    地动山摇将人们从睡梦中惊醒,城市里大片防御性原力法阵亮起超负荷运行的刺眼光芒,差一点的地方已经有房屋倒塌,树木拔起,道路翻开。郊外大片土地裂开,泉水喷涌,有的地方一段河流飞上半空,再重重砸下,变成泽国。

    虚空中的伤痕还没有完全弥合,像被下方的风暴牵扯影响,有几处开始垂落天火,熊熊烈焰如瀑布般从穹顶流泻,所到之处,强横地抹去了大地上所有存在的痕迹,无论自然还是人工的造物,全部变成凝结的焦痕。

    张伯谦负在背后的右臂再次鲜血如涌,手背肌肤裂开,露出来的骨头上都出现裂缝。他的面容依然平静得近乎冷漠,目光丝毫没有分给下方如陷地狱的城市。

    虚空中有一团极淡的黑暗出现,在这天地惊变中,不仔细看就会当作阴影忽略过去。

    张伯谦好像就在等这一刻,一步跨出,即是百米,再一步,就踏到阴影边缘。

    阴影倏然变薄拉长,眼看就要移形换位,张伯谦掌中凭空出现一把长柄马刀,毫无花巧,一刀斩落。

    下方地面上突然跃起数条黑影,一起冲向张伯谦,这些人一出手就暴露了身份,黑暗滚滚的鲜血原力,显然都是血族。

    张伯谦马刀斩落的轨迹没有丝毫偏移,先一步把阴影切开。然后刀锋划出一个近乎完美的圆,将来自下方的攻击全部挡住,反把那数名血族逼得飞快退出百米。

    被切开的阴影分两半抛飞出去。

    一半在空中扭曲了几下,拉成一个人影。哈布斯显是早有准备,一出现就是鲜血之力提升到巅峰的状态,他双手抬起,左右虚虚一拉,缭绕着黑暗火焰的血气一寸寸凝出一柄长枪,“永恒之枪”。

    紧接着,哈布斯一枪击出,淡金的枪芒如黄昏之光在虚空中滑行,所过之处,众生静默,一出手就是绝技“武神之眠”!

    这时,林熙棠从另一半阴影中走出来。

    张伯谦目光落在他全部转黑的发上,古井无波的神情微动。

    然后两人同时转头,“永恒之枪”已到眼前。

    与此同时,刚被张伯谦逼退的血族又冲了上来,这次他们的目标是林熙棠。

    张伯谦掌中马刀“破军逆刃斩”飕然弹起,一片云团向那些血族压去。一个接触就把他们的鲜血之力切得七零八落,这片云团竟然全是有若实质的原力刃!

    随即,“破军逆刃斩”后发先至,与“永恒之枪”撞在一起。

    “永恒之枪”突然飞快地缩水,一眨眼间聚一团浓郁的黑暗,在“破军逆刃斩”刀尖上停顿一瞬,然后被切开。

    原力轰然炸开,但迸发出来的是诡异的昏黄光芒,威力也弱得出奇,连张伯谦的衣角都没能吹起。

    张伯谦陡然警觉,立时向林熙棠那侧一步踏出。

    但是已经迟了,“永恒之枪”的真正落点避开了张伯谦站立的方位,在附近空间引起狂暴的原力乱流,一条虚空通道在林熙棠脚下打开,六条暗红血链浮出将他拉入,然后关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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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十六 花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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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路走廊”是已知最长的空中走廊,一端连接着大秦帝国,另一端通向卡玛拉议会超过四分之三成员种族,整条星路中散布着介与黎明和黑暗之间大大小小十七个国家。

    “俱摩罗天”自由港位于“星路走廊”上最大的安全节点上,是多国政权缓冲带,属于同名独立领,所处特殊地理位置,使得它在建立之初即声明永久中立。只要有资源和实力,在这片土地上做什么,都不会被干涉。

    整个独立领由主星“俱摩罗天”和它的伴星,以及四、五块飞地组成。

    主星直通星路,是天然适宜的虚空港口,但与伴星、飞地之间的地理形势却极为复杂,虚空暗流萦绕四周,浮空艇不能直接停靠,就算能够来往虚空的强者也有危险,只能依靠定向原力法阵走虚空通道。

    这种地形十分适合部署空间防御,也是“俱摩罗天”长期以来得以保持独立的重要凭恃。另外一个凭恃即是历代领主都有大君威能。

    “俱摩罗天”又被称为“花都”,这个名字不仅仅是用来赞美当地多达万种的特色花卉郁金香,主星的中心城市“未夜城”是进出空港交通中枢,各类交易集中场所,也拥有星路上最大最全最美的销金窟。

    刚进入初夏的俱摩罗天十分美丽,这个季节里虚空稳定,气候宜人,不但商团密集如过江之鲫,还有大量游客从各地赶来寻欢作乐。

    主星天空是水晶般的淡紫色,即使到了夜晚也并非完全昏暗,仿佛在暗示每一个来到这自由港口的人,良辰美景,及时行乐。

    地面各色郁金香随处可见,居民花园里、窗台上、道路边,甚至野地里,七原色衍生出深深浅浅千种颜色,构成城市最美丽的一道风景。

    然而主星之外的伴星和飞地就像两个世界,天然环境险恶,也是自由港所有暗面的聚集地。

    伴星和主星之间的虚空通道相比之下还算稳定,长久以来,在此开发了几种特色生意。其中之一就是狩猎。

    伴星只是名为伴星,地域广大不逊主星,二分之一面积被幻兽森林覆盖,盛产各种原力兽,它们天生拥有原力,大部分属性居于黑暗和黎明中间地带,因此用途广泛。

    不过最受欢迎的还是“狩人”。伴星和飞地难以从外虚空接近的特殊地形,使得进出通道有限,相当于天然牢笼,每年这里都会有来历不明的俘虏、流放者、罪犯被投放进去,和森林里的幻兽一起构成弱肉强食的杀场。

    许多不透露身份和国籍的贵族都很喜欢这种狩猎形式。

    幻兽森林并非伴星上最险峻的地方,在森林尽头,远离虚空通道的方向上,有一处“无岸石滩”。

    那片区域的地面上布满大大小小岩石,除此之外就没有任何东西,连杂草都长不出来,最可怕的还是那里天然禁魔,一旦踏入边界范围,任何属性的原力都无法使用。

    “无岸石滩”范围也不小,据说有幻兽森林一半大小,不过那里原力装置启动不了,稍微精密一点的纯机械也会运转异常,所以就连独立领自己都不去探索了。

    然而这个夜晚,“无岸石滩”上有人在慢慢行走。

    地面的岩石白天看不出特别,晚上却散发出濛濛微光,这绝非令人舒服的光芒,时间稍长就扰乱视线,让人头晕眼花,非但起不到照明效果,就连脚下方寸之地都看不清楚了。

    行走的人似乎颇有经验,他走得十分慢,但步履很稳,不像进入这里的大多数人,走不出百米就会摇摇晃晃。

    视野里除了石头就是石头,多一种颜色和事物都没有,这样单调得近乎死寂的环境里,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和血液流动的声音。

    即使那人好像都最终走得有些累了,他左右看看,然后原地坐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一片阴影笼罩在那人上方,“我亲爱的小家伙,你现在的模样可是有些狼狈。”

    哈布斯抬起头,微笑。

    来人是一名颀长挺拔的男子,看不出年纪,鹰目高鼻,轮廓深邃,穿着一身大礼服,就像刚从宴会里出来。

    他把一个水晶盒子扔到哈布斯怀里,金色瞳孔中闪动着好奇的光芒,“你伤得不轻啊?这次撒克逊家那几个老头子终于让你吃到亏了?”

    来人的口吻明显幸灾乐祸,哈布斯微笑不语,打开盒子,拿出里面几块血晶直接吸收,这才有力气站起来。

    “他们只是把应急定向传送阵落点改到你这见鬼的石滩来了,而逼得我明知这头出口有问题,却不得不跳进来的是大秦帝国那个张伯谦。”哈布斯说着,掸了掸衣摆,向来人正式躬身行礼,“晚上好,尊敬的法恩陛下。”

    法恩,“俱摩罗天”现任领主,原力属性中立偏黑暗,因此也算黑暗大君中的一员。他坐在这个位子上已经超过五百年,没有人知道他的确切年纪,也没有人知道他的具体种族。

    不过从这位领主外露的性格来看,应该还没有进入老年期。他热情、豪爽、富有情趣,深受各族女性欢迎,与他有过露水情缘的女人或许能够塞满一个小国。

    法恩耸耸肩,“难怪我来的路上,看见有几只小虫子在交界处鬼鬼祟祟,他们这是想把你和任务目标一起干掉吗?”

    “我确信,他们想干掉我,至于大秦那位林上将,议会悬赏里活的比死的贵十倍。”

    “哈,十倍!”法恩挑挑眉,“这点时间他应该走不出石滩,要我帮你把人找出来吗?”

    哈布斯摇摇头,微笑道:“我受了不能行动的重伤,陛下只要给我一个隐蔽的栖身之所待上几天就好。至于林上将那边,巴罗夫大长老惟一的纯血子嗣死在他手里,肯定迫切想要亲手报仇,我就不和一名悲伤的父亲抢了。”

    这简直是睁眼说瞎话。

    不过法恩也明白了哈布斯的意思,并无异议,两人一前一后,向石滩边界走去。

    “我想起来了,林熙棠和张伯谦这两个年轻人,最近几年颇有名气。但是,哈布斯,你连大秦一名上将都打不过吗?”

    “我和他们一样都是年轻人,当然实力差不多,不是每个人都能和陛下您相比的。”

    “这么说起来,其实我也是年轻人……”

    “哦,也许……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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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十七 善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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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泉满目疮痍,以文王山河鼎小世界现形的虚空所在为中心,受影响范围四面八方辐射近万里。

    这差不多是整个温泉大半土地,数千公里外另外两大势力的老巢也都没有幸免,距离稍远损失相对小些。

    其中“黑水商会”又比“浮游联盟”情况好些,长孙骥倒向张伯谦后,得到一些特许,他立刻把商会总部转到战列舰上去,让人几乎以为他要放弃这里的基地。

    “红石城”是小世界锚定点,破坏最严重,整座城市几乎全部变成废墟,只有个别建筑的防御原力法阵足够强大,勉强保留了框架形状。

    然而后果最严重的还是原本就不稳定的空间,提前刮起虚空风暴。外虚空到处是裂隙,温泉上空大战造成的伤痕也迟迟不能痊愈,每天都处于一种弥合一公里,又撕开半公里的状态中。

    在地面上维持秩序的仍是温泉三巨头,其中红石城势力差不多所剩无几。当然有不少人对张伯谦愤慨不已,但若无有份量的人站出来,那也就仅止于私下怒骂几句。

    也有人正气凛然地找到长孙骥面前,想说服他出来领头抗议,并向帝都上书弹劾。

    那位年轻的首座只是笑笑说:“温泉无辜吗?”

    温泉并不无辜。

    张伯谦坚壁清野般大搜查后,仍有高位血族藏匿在城市里。触发式定向传送法阵是战略级武备,连一些小国都没有,为何会装置在一个连神将级强者都拿不出来的边境大陆。还有锚定在红石城的小世界,亦非一两人即可偷偷摸摸成事。

    温泉把自己当作中立之地太久,久到有些人已经不认为大秦是自己的国家。

    张伯谦和张佑笙正在“踏风”旗舰的指挥室里单独密谈。

    张佑笙的神情难得严肃,“大堂兄,你应该知道,我这次跟过来,是为族里担任观察之职。”

    张佑笙在家族中并不如面上悠闲,他常年游走各处,同时也是对当地张氏子弟进行观察,在家族里担任这类职司的不止他一人。

    而这次被派到张伯谦身边来有双重因素,徽国公嫡长子,张佑笙的亲生兄长,是这一代张氏家主继承人候选中数一数二的骄子,将余者远远抛在身后,用他来行监察之职,其实是一场同时对两人进行的考试。

    张伯谦道:“如实即可。”

    张佑笙看张伯谦的表情就知道他不会再多说一字,虽然明知这个结果,仍觉得脑袋一阵抽疼,伸手按了按额角,道:“大堂兄,接下来我就直接回本家,不跟你去帝都了。”

    张伯谦点点头,道:“代我向母亲问好,平江那里准备了一些河西特产,你替我一并带去。”

    张佑笙应了,犹豫一下,忍不住道:“丹国公夫人牵挂的也无非你的平安而已,大堂兄行事也要想一想才好,就如兵伐诀威力绝伦,但损身太过,易伤根本。”

    一般人说这话很容易得罪人,张佑笙肯宣诸于口算得上诚恳。

    张伯谦也没有不悦之色,颇为随和地点点头,道:“无妨。”

    张佑笙有些哭笑不得,心中叹气,家族里负责观风察情这一系,跟张伯谦的任务最不好做,一众子弟多有抱怨,之前他因为身份关系,从来没有被指派到,这次终于亲身感受了一把。

    张伯谦来温泉的敕令是后补的,但既然通过大朝会决议,并由帝君签发,就算正式公务。

    虽然他本人实际上已在温泉,可吏部和监察司却不能把这项任务该配的人和该给的资源昧下,于是当所谓调查小组紧赶慢赶跑到,正是温泉天崩地裂后的第三天。

    张伯谦接见了吏部和监察司各自派出的副组长,就把继续清查余孽,恢复温泉秩序的善后工作全部扔给他们,自己以重伤需要回帝都休养的名义当天就返航了。

    那两位还一头雾水的大臣说不出半个不字,他们亲眼看到整片大陆被破坏了一半,可想而知当时战斗激烈程度,受伤实属正常,至于神将级别强者的伤势沉重与否,仅凭他们怎么看得出来。

    张伯谦的回归同样让帝都感到突然,他没去张氏老宅,直接带着卫队住进军部分配给将军们的宿舍。虽然也是独门独户小院,可军官宿舍完全按照军营风格建造,一个个小院像一座座营帐矗立在道路如棋盘格的街区中。

    这种建筑布局下,每个上门拜访的人等如是从整个街区的眼皮底下走过。再剩余继续锲而不舍的人,则被张伯谦的闭门谢客全部挡在院外。

    不过总有拦不住的人。

    这天一早,被称为将军坊的整个街区道路几乎被人潮淹没。

    战平江接到报告,从二楼往外面一看,摸了摸下巴上还没来得及刮的胡茬,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

    街面上水泄不通,站满精英战士,甲胄俱全,腰间佩带仪刀和原力短枪,未携重武器。如果数得清楚那密密麻麻人数的话,应该恰好是一名宗王的全副仪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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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十八 同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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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宗室王爵和掌兵权的国柱上将之间向来保持着距离,即使姻亲也多会避嫌,不在人前表示亲近。

    但临江王终究是帝室血脉,他这么没有半点遮掩地大张旗鼓、摆明车马到了门外,张伯谦哪怕当了元帅也没有把人拒之门外的道理。

    当宗王最高规格的座驾在街道中央停下,这边也做好了迎接准备,院门大开,所有战士列队两侧,出来迎客的是战平江。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正规军团编制拥有高级军衔的那些被张伯谦扔在边境,私军里具张氏高级执事身份的又被扔在温泉。战平江在外界名声不显,可好歹也算张氏执事名册上有的人物。至于张伯谦本人,都劳动了临江王亲临“探病”,病人自然是伤重起不得身。

    临江王是镇边藩王,又是先帝最宠爱幺弟,他的三卫人数在诸王中最多,重装带甲十万加上两个整编浮空艇舰队。而能带进帝都的仪卫也居诸王之冠,一千九百人轻装编队。

    看到出来迎接的人,临江王身边几名军官和文士神情都有刹那微妙,反而临江王本人毫无异色,不等众人行礼,把所有随从全部留在门外,独自一人走进小院,神态亲近、随和、自然,就像世家子弟之间寻常走访。

    战平江看着临江王那无可挑剔的风姿,再想到三楼在“养伤”没有挪动的世子,不由感觉有点胃疼,他没让任何人引路或跟从,一个人把临江王迎进了主楼。

    临江王面色如常地走了三层楼梯,俊美脸庞上春风拂面般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看不出半点不满。

    这种统一营造的小楼格局极为单调,都是走廊和单侧房间的营房模式。为了适合随时能该各种用途,所有房间一般大小,方方正正。

    一踏上三楼,就正对着这样一个房间,里面一件家具都没有,张伯谦席地而坐正在煎茶,红泥小炉和整套茶具就直接摆在地板上。

    张伯谦天赋过人,四岁开武蒙,十四岁正式上战场,之后的岁月几乎都在征战中度过。但他出身五姓世家,落地即封爵,世家子弟该会的他也都会。

    现在他着深衣箕踞而坐,没有丝毫局促之态,清水、杯盏在掌上流动,茶烟袅袅,细香暗浮,汤色一点点漾开,意态优雅悠闲,如处华堂盛会。

    楼梯响动,张伯谦却像没有听见似的,头都不抬,目光全都落在浅碧色的茶盏中。

    临江王直接走到张伯谦面前,盘膝坐下,道:“红泥炉当醅新酒。”指尖一点银光弹向张伯谦。

    那点银光飞到张伯谦面前,在半空中一顿,是一个巴掌大小细长镀银铜瓶。

    此时,清茶从壶嘴中倾斜地注入最后一个杯子里,张伯谦抬手一抹,小瓶落在红泥小炉的铁网上,瓶塞弹开,一股酒香立刻弥漫开来,和着茶香。两股各自都极鲜明的香气,一经混合竟隐约有了渺渺之意。

    张伯谦抬眼看了看临江王,道:“谢殿下。”

    随后室内寂静,红泥炉里火星剥啄都清晰可闻。

    时间一点点流逝,临江王眼底闪过晦涩不明的流光,忽然他舒展双腿,不再端着姿态,眉宇间笑意也褪去礼贤下士的温文,染上邪肆,“丹国公世子,可愿与本王一起对付共同的敌人?”

    张伯谦静静注视他,道:“可。”

    临江王慵懒肆意的笑容有瞬间一凝,不曾预料会得到如此轻易的回答。

    众所周知,张伯谦和林熙棠从天启军校即开始针锋相对,而临江王和林熙棠结怨的事情就几乎没有传闻,但在帝室勋贵的核心人物中也不是秘密,只因为其中牵涉到先帝和大位,无人敢明着提起。

    肃帝晚年,诸子争储,引发掖庭之乱,未央宫封宫整整十天。在这场大劫中,成年皇子或死、或废、或囚,最后竟然只剩下当今皓帝和几个才四、五岁的小皇子。肃帝当时身体已经很差,一度曾有兄终弟及的流言甚嚣尘上。

    这个兄终弟及指的就是临江王。

    他是肃帝最小的弟弟,出生后不久,身为嫡长子的肃帝即登基。他对帝位毫无威胁,比肃帝排行居长的几名庶子年纪还要小,差不多被当儿子养大,得宠程度远超后宫中那几个母家出身不好又被忽视的皇子。

    而勋贵大臣对此事也在两可之间,剩下的皇子中,年龄太小的主幼国疑,皓帝的亲生母亲身份又太上不了台面,他本人也没有任何帝宠,不说储君教育,就连皇子教育能得几分都成问题。

    最后肃帝仍禅位于皓帝,又以太上皇身份主政三年,彻底平息了掖庭之乱的动荡。

    然而一年前,皇太弟之事不但再次暗地流传,还多了一个说法,据称当年促成先帝最后下决心传位皓帝的人正是林熙棠。先帝求决于天机术,并选择了林熙棠“大衍天机诀”的推衍结果。

    临江王和新帝年龄差不多,一个是先帝宠爱的幼弟,一个是后宫透明到登基的皇子,本就面和心不和,传闻出来后,勋贵宗亲们观察那涉事几人大都觉得未必没有端倪。

    只不过,皇太弟的说法当初一直是传言,不曾拿到大朝会上廷议,皓帝的帝冠又由肃帝亲自加冕,若还不想谋反,就不会有人将此事宣诸于口。

    这是关乎家族的大事,以张伯谦世子身份,以及在张氏继承人候选者中的排序,再不理俗务,也会有幕僚提醒,他为何回答得这么干脆利落?

    临江王此时忍不住怀疑,张伯谦是否听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临江王脸上异色仅仅一闪而过,之前预备好的说辞显然全部报废,饶是他素有捷才,也顿了一顿才道:“世子现在可以告知本王,温泉那边情况究竟如何了吧?”

    张伯谦点点头,简洁明了地说了四句话。他讲到一半,饶是以临江王的城府都有点绷不住脸色。

    张伯谦等如是把他一抵达帝都就交去未央宫的报告内容读了一遍,据说那半页纸,四行字,是国柱上将本人亲笔所写,未由幕僚副官捉刀,包括时间、地点、参战人员、伤亡,经典得可以放进教科书的战报。

    这种报告说是直接提交帝王,但有点办法的人如临江王,再如文件传递程序中涉及的部司大员,实际上都可能在帝王之前看到内容。

    在张伯谦住进“将军坊”,摆出如此明显闭门谢客姿态后,还想尽办法来拜访的人中,不知有多少是看了这份报告,想抢在皓帝召见丹国公世子前做点什么。只不过没人像临江王这么大胆,敢于全然不顾未央宫里那位至尊的目光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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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十九 守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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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伯谦最后终于说了一句报告上没有的话,“其余事等皆无结果,尚待后续。”

    临江王眯了眯眼睛,微微沉吟,张伯谦言行莽直近乎粗暴无礼,实际细思之下又无可指摘。

    他想了想,收起所有迂回和试探,直入正题,“时应来是陛下的人,他死了会有些麻烦。”临江王显然也不相信什么暴乱中身亡的说法。

    张伯谦淡淡道:“死人才不会乱说话。”

    临江王心中一动,问道:“林侯何在?”

    张伯谦道:“殿下若带来了天机术士,即可进行卜算。”

    临江王皱了皱眉,道:“林侯也是天机术大家,推衍只怕很难得到结果。”

    事实上,帝国不是没有尝试过,失踪之事一出,帝都“天机阁”就在皓帝授意下开了最高规格的祭祀,但一无所获。而私下里出于各种目的,不乏勋贵驱使所供养的天机术士卜算此事,力量稍弱的人看到的全是空白。

    张伯谦道:“他之前置身于一个小世界,算不到位置也就罢了,现在他受了伤,实力跌下神将位阶,那些流派大家们,总不至于连一个战将的大致方位都找不到吧?”

    临江王陡然一震,脊背倏然绷直,他忽然抬眼,发现张伯谦正注视着他,淡漠的神情中流露出几分探究之色,立刻意识到自己失态了。

    他随即收敛心神道:“我这里有人手,但需做些准备。未央宫那边,最晚今天下午就会安排你觐见,世子恐怕没时间亲临祭祀,我会派人将结果送来。”

    张伯谦道:“听说林熙棠老家妻儿也出了点事情,既然已经做到这种程度,殿下是下定决心了?”

    世族是帝国基石,血亲是世族根本,庙堂之争向来罪不及孥。尤其林夫人这种情况,都算不上是林熙棠的助力,对她直接下手,显然意味着这场政争已无回寰余地,到了你死我活,不死不休的地步。

    临江王忽然沉默了一下,然后才道:“此事是底下之人自作主张,主事人已在数日前,酒后酩酊大醉,跌入大河中淹死。那人是一名散修的天机术士,谋划此事很大部分出于觊觎‘大衍天机诀’修炼法门的私心。”

    张伯谦笑了笑,他一双凤目微棱四射,看人时自有一股睥睨,此刻笑起来带出似嘲非嘲之意。他拿起瓶身烧得通红的酒器,在两个空茶盏中注入黏稠酒液,然后端起向临江王虚让示意。

    临江王一口饮尽,告辞而去。

    张伯谦连半点起身相送的意思也没有,战平江倒是从旁边房间转了出来,不料临江王走得极快,他追了两步都没赶上,索性停下来,既然临江王本人都不计较,他也省了那表面功夫。

    战平江摸了摸下巴上越发扎手的胡茬,转头道:“世子,这位殿下弄出这么大的动静,好像就问了一个问题?这是不是说,其实他很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

    张伯谦淡淡说:“他控制不住局面了,如果他真是主谋此事的人。”

    战平江脸色变了变,忽然省道:“如果?”

    这时,楼下奔上来一名侍卫,报告道:“未央宫来人宣召世子觐见。”

    当林熙棠的意识清醒过来时,感觉一道道凉意如水流般不仅冲刷着他的肌肤,还在冲刷着内腑血脉,就像躯体的存在虚化了似的。

    他没有半分慌乱动摇,心神凝定,五感渐渐清晰聚练,不久恢复正常。

    林熙棠坐起来,看见自己正置身于一望无际的石滩,到处流动着如烟如雾般濛濛白芒。随即他就发现体内原力无法运转,这里竟是一处禁魔之地。

    林熙棠站起身,流动的白芒没到膝盖处,像涨潮时漫上石滩的海水,一波一波涌动。他简单查看一下自身,大衍天机诀触摸到的世界规则倒是正常了,刚想到这里,大衍天机诀就反馈过来一个诡异的信息。

    这里每个方向都是东!

    即使以林熙棠的定力,都一时想爆粗口。

    他突然记起,落入虚空通道时,在通道口即将关闭的最后一刻,哈布斯也跳了进来,虽然两人距离很远,但还是清楚地看见哈布斯对他说了一句话,那口型是:游戏开始。

    林熙棠环顾四周,视野所及之处都是波光粼粼的白芒,看得时间稍长,会有脚下一起晃动的错觉,就像在真正的海洋中跋涉。

    林熙棠闭上眼睛,静静站了一会儿,然后朝一个方向走去。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忽然传来淙淙水声,林熙棠丝毫不为所动,依然一步一步走自己的路。但是走出十多步后,他不得不停了下来,此刻水声已经大得尤如雷鸣,从四面八方扑来,几疑置身瀑布之下。

    林熙棠缓缓睁开眼睛,被震得胀痛的耳鼓一下子轻松下来,水声依然潺潺,循声望去,不远处烟雾袅袅白芒中有个窈窕的身影。

    那是一个曲线极美的女子在出浴,无所不在的白芒仿佛真的变成流水,随着她手臂、腰肢舒展,在细腻娇滑的肌肤上飞溅、弹起、滚落。

    她背对着林熙棠,微微弯腰,掬起一捧濛濛白芒,然后高举过头,松手淋下,每一根线条都在这犹如舞蹈的动作中,尽情散发出性感和诱惑。

    然后那女子蓦然回首,翡翠般的眼睛惊讶地睁大,玉样面孔一层层染上粉丝涟漪。她高举的双臂陡然落下,交叉在胸前,可她正是侧身而立,坚挺的胸脯和纤细的蛮腰扭出一道令人屏息的弧线。

    她这时好像刚反应过来,蹲下身去,只剩滑腻的肩头露在流动的白芒之上,然而如烟如雾中蜷缩摆动的身体若隐若现,更显最原始的魅力。

    最让人怦然心动的是她面上表情,看清林熙棠的面容后,翡翠色眼瞳慢慢柔和得像要滴出水来,神色惊讶中带微微喜悦,羞涩中有些许欲拒还迎,薄嗔中无尽情思绵绵。

    仿佛一个纯真少女,对惊扰了她的陌生人一见钟情。

    伴星边缘,幻兽森林和浮空艇航空港之间,成片连绵建筑中,最醒目的是中央一座城堡,古老、恢宏。

    最顶部三层外墙带着环形的凌空平台,栏杆上站满形态各异的兽行雕像,每一座都散发出悠久岁月的沧桑气息,只能从古老种族图书馆最深处的典籍中才能翻到这些虚空巨兽的记载。

    法恩领主把自己舒适地埋在宽大沙发中,手掌抚摩着趴伏在他脚下美丽少女的裸背。

    他懒洋洋的表情突然变得愉悦起来,道:“月光潮!我说我忘记了什么,无岸石滩今天是月光潮。”

    站在落地窗前的哈布斯转过身来。

    法恩微笑道:“他可能已经遇到守夜人了。唔,如果你们卡玛拉议会那头昂贵的猎物走不出无岸石滩的话,我可不会赔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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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二十 蜃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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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光潮?醒来的是空蜃?”哈布斯蓝宝石般的眼睛清澈空寂。“就连文王山河鼎的小世界幻象都没能让他迷失,不过做一场梦而已,总会结束的。”

    法恩挑起半边眉毛,“你终于找到办法激活那块碎片了?”

    “人族天机术多多少少都有一点效果。那个小世界有一条规则,九为阳之极数,九为道之大圆满,而林熙棠本人役使的“大衍天机诀”一共激发出九鼎,大概就是碎片的全部了。”

    哈布斯手指在空中划出一个圆圈,里面各种影像一一闪过,正是他在小世界中的记忆。

    法恩双手十指交叉抵在下巴上,饶有兴趣地看完,伸手拍了拍脚下少女的翘臀。少女腰肢摆动了一下,回眸一笑,凑上去亲了亲法恩的手腕,然后退出房间,把门合拢。

    法恩打了个响指,一道淡金色原力光芒扑向哈布斯。

    哈布斯举起双手,没有反抗,任由那道光芒把他推靠在墙壁上,像一条毛巾似的从头到脚刷了一遍,随即仿佛真有灰垢被拭去,晦涩强大的波动从哈布斯身上散发出来。

    “唔,陛下,再闹下去,鲜血长河就要共鸣了。”

    血族公爵以上晋阶都会引起鲜血长河共鸣,意味着血之后裔的力量和传承得到承认,同时这一共鸣会被所有公爵以上的血族强者感应到,得知他们迎来了具有并肩资格的新成员。

    法恩把淡金光芒收回去,哈布斯身上气息恢复如前。

    “居然已经是大公爵了,当年我第一次抱你的时候,分明只有那么小一点点。”法恩比划了一下,像是叹息又像感慨,“既然你专门找了一个小世界晋阶,就是暂时不打算公开了。那你不想要撒克逊家主的位置吗?”

    哈布斯微笑,随后有点苦恼地道:“可是前次长老会上,我没有通过候选者资格遴选啊!”

    法恩眼神突然凌厉,闪动着鹰隼般噬人光芒,“为什么?!你是安妮妲的儿子,尊贵的纯血,就连原生种都不比你更强大。”

    “陛下见过我的父亲吗?”哈布斯的语调依然平静和缓。

    法恩顿了顿,没有马上说话。

    哈布斯也没有等他回答,“没关系,我的资格无需任何人来认定,我会拿到我要的东西。”

    法恩看着哈布斯,流露出复杂神色,渐渐目光变得空茫,仿佛透过这个年轻身影搜寻着遗落在时光长廊中的记忆。

    无岸石滩上,月光潮汐流转。

    林熙棠那双星辰辉耀的眼眸,穿过烟云,静静望去。

    那女子带着一股未经世事的天真,与她**的酮体和诱惑的动作形成极为强烈的反差,她张了张小嘴,分明没有发出声音,林熙棠却听见有人在他意识里说:“来!”

    奇怪的是,分辨不出那说话的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

    林熙棠摇头,黑色的发泼墨般从两肩流泻而下,他穿着没有徽记的帝**服,却不显丝毫杀伐之气,容止清雅,端方华美。

    “为什么?”说话的人带上几分委屈。

    “会迷路。”林熙棠实事求是地说。

    他已经发现,这片石滩不知是天然还是人为的极点,所有方向都是一个方向,无论从哪里出发,只要直线行走就能达到边缘。然而一旦中途折向,极点就会重新算起,有可能永远走不出去。

    “那,我带你。”说话的人又变得有几分雀跃。

    好像只是几缕如烟如雾的流光晃过,一双纤纤玉手递到林熙棠面前,掌心托捧着半边贝壳。

    贝壳略呈扇形,边缘如齿,表面色灰粗糙,内壳却极为绚丽多彩,孔雀蓝、粉红、翠绿的鲜艳花纹泛着幽光,其上乳白色云烟缭绕。

    林熙棠一低头,四周忽然明亮起来,碧海、苍山、青空、白云,先民滨海而居。

    面前站着一个明眸皓齿的小姑娘,手掌心抓着一颗比她拳头还大的金色珍珠,笑容如同初夏的栀子花,芳香甜美。“阿哥,看,今天摸到的珍珠,一定是个好天气!”

    先民世居空泽之滨,海陆三千里蜃气缭绕,上接天穹云烟,下连空山雨雾,拒陆兽海怪于乐土之外,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出海而食。

    每当青壮准备出海捕食,采珠女会在日出前跳进海水里,寻找孕育最大最美丽的珍珠贝母。

    日出那一瞬间,少女托着贝母浮出水面,让第一道阳光照耀打开的贝壳,吸取了流金之华的珍珠会变得更加绚彩夺目,得到的珍珠越美丽,预兆着这次出海的渔获越丰富。

    时光荏苒,繁衍更迭,先民安居此土。直到某天,出海的渔队救回一个旅人,来自没有听说过名字的大陆,他口中的世界光陆离奇,危险但充满诱惑。

    旅人伤好以后,头也不回地走向常年雨雾封路的大山,曾经和他在月下海边窃窃私语的采珠女,藏身在他路过的大树背后,直到秀美眼瞳中看不到背影,也没有收回目光。

    生活恢复平静,只是先民们偶尔会聊起那个外乡人,而年轻的男女眺望远方大山的时间增加。

    直到有一天,最胆大活泼的几个年轻人一起失踪,他们留书而去的,正是旅人返乡的方向。

    又有一天,曾经失踪的年轻人中的一个出现了,带回来许多奇奇怪怪的小玩意,他没有停留几天,就再次离去。

    陆续有人离去,也有人回来,虽然那个外乡人再不曾出现过。

    先民们慢慢知道,世界大千万倍,慢慢知道,他们用来占卜渔获的金珍珠,是价值连城的宝物。慢慢地采珠人多起来,每当第一缕阳光落在海面上,都会照亮很多很多张亮丽年轻的面孔。

    金珍珠的光耀美丽黯淡了最昂贵的宝石,无上权力的帝王,用它点缀自己的宫殿和美人,法力强大的术士,用它祈求更加深奥的力量。

    有一天,战火席卷了海滨。毁灭和重建,只有三千里蜃气,纯白得不染丝毫血腥。

    如今,金珍珠被称为“空蜃”,据说是大陆上最强大的术士从天机中看到了这个美丽的名字,“空蜃”的这个惟一产地每隔几年就会轮换主人。

    有一年,黑甲铁流的骑兵再次踏响海边土地,列阵中央的战车狰狞而华丽。

    正当盛年的王者站在海边,他是这个时代最伟大的征服者,青蛟图腾的权杖令行四分之三大陆。人们都说,十年之内,他就能加冕为这片大陆的共主。

    然而他没有等待,用名震天下玄甲军一半伤亡的代价,在这个凌晨,太阳还没有升起之前,将自己的战旗插上了大陆最南端海岸。

    王者跃入海水中,当第一缕阳光落在海面上,糙灰贝壳徐徐张开,吐出璀璨的金色光芒,又一枚“空蜃”出世。

    他走到战车旁,将那颗阳光下愈发夺目的珠子递进去。

    车子内部舒适就像一座行走的宫殿,最柔软的长毛毯上端坐着一个女子,她的容貌无法用语言来形容,每一个见到她的人都会目不转睛,继而俯身行礼。

    然而她的衣着简单到没有一段花纹,逶迤到脚面的长发上没有一件饰品,因为她久病的身体羸弱到承受不起一点点多余的份量。

    林熙棠突然发现那个手捧“空蜃”的王者正是自己,金珍珠在掌中散发出迷幻的光芒,对面女子的双眸温柔得如同一声叹息,熟悉得名字就在嘴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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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二十一 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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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纤手轻轻搭上林熙棠手掌,指如羊脂,白得透明,尖甲晕出淡淡青紫,仿佛美梦中的一点伤痕。

    林熙棠没有任何动作,深深看到那双美眸的最深处,指尖和指尖相贴的地方,寒意传来,冰凉得没有丝毫人气,一直刺进心头。

    一时间分不清楚,这是王者的感受,还是他自己的。

    “抱。”那个分辨不出男女老少的声音,又在林熙棠意识里说话。

    林熙棠微微垂目,把捧着金珍珠的女子横抱起来,她躺在他臂弯里,轻盈得好像冬日来临前最后一片花瓣。

    空气中还有硝烟和血火的味道,大地上铁蹄奔腾的余波刚刚平歇,十万玄甲军伫立如松,沉默如石,他们的王者坐在高高礁石上,脚下碧水卷击,乱琼碎玉,膝上白衣逶迤,乌发铺地。

    “那些人问卜天时,为何有喜有悲?”

    “天时关乎生死,遇生则喜,逢死则悲。”

    “天时乃天道之序,既定之轨,生死悲喜有什么用处?”

    林熙棠低头看她,再美丽容色都掩盖不住眉间灰白死气,但是那双眼睛纯澈如懵懂孩童,即使说着这样无情的话,也不比说起花开花落多一点点情绪。有的时候天真才最残忍。

    这个和他说话的存在,当然不再是那个伟大王者的心上人。

    “有时候,有些事,明知无用,却有不得不去做的理由。”

    “那些人不怨恨杀死他们的人,反而诅咒我,也是明知无用但还是要做的事情吗?”

    林熙棠眼中星云流转,恍若倒映万物,这是那个声音第一次提到它自己。

    在空泽之滨的岁月变迁中,先民们一直以为那三千里纯白蜃气是他们与生俱来的庇佑,直到与外乡的沟通从交易、繁荣、富饶走向侵占、掠夺、奴役,他们哀告、祈祷、血祭。

    然而接天遮山的云烟并不会驱逐侵略者,它恒定不变地拒凶兽海怪于陆外,庇护了任何一个站在这块土地上的生灵,无论先民还是外乡人。

    没有什么比发现自己并非天命之子,更加令人绝望。

    林熙棠失笑,“当然不,那是一个很坏的例子。他们只是承担不起他们的选择而已。”

    “哦,别管那个!”仰躺膝上看他的女子,忽然眼波流动,活泼起来,声音轻巧得就像扔掉一件不合心意的玩具。

    “你看,他和她会死在今天,死在这里。不过现在你变成了他,我不会死,你也不会死,你可以得到这一切。”

    林熙棠淡淡说:“我和你为什么要去走别人的人生?”

    那个声音有点困惑,“什么是别人?不都是我吗?”

    “她是前朝公主,他是藩属国的王。”那个声音忽然又说。

    林熙棠目光微微一闪,这次他听出来些许极细微的变化,声音语调变得更倾向于女性,语气则有点死板,像在照本宣科。

    “天下大乱之前他们就有婚约,前朝覆灭亦不是由他之手,不过宗主失其鹿,天下共逐之而已。她身体虚弱是当年城破之时服的毒一直没有根治,你看,她可以恢复健康,没有任何东西被破坏,这本就是他们想要的人生。”如此乱世,难得没有国仇家恨,全是鹣鲽之好。

    “不然的话,在他死后一年,帝国重新四分五裂,战火燃遍大陆每一个角落,直至十室九空,最后被另外一个大陆征服。”

    绝代佳人、不世霸业、救黎民于水火,还要再加上一段情深意重的结发,几乎囊括了男人所能有的全部梦想。

    林熙棠笑起来,他向来清冷,尤其那双星辰辉耀的眼睛,把笑容映出一片冰雪之色。

    容颜一如最美好梦境中的女子,伸出手指点在林熙棠胸口,划了一个又一个圈。只要那里有一点点心动,一点点不舍,一点点怜惜,就能拖着这个有趣的人一起没入更深的沉眠。可惜昭昭万象在他心中,如映镜面,繁华纷呈,不可企及。

    女子微微张开朱色小嘴,吐出惟一一声真实叹息,怀里金珍珠流光溢彩的光晕渐渐扩大,然后淹没了整个世界。

    伴星城堡最顶层。

    法恩一直保持着侧耳倾听的姿态,忽然说:“月光潮结束了。”他的神色十分愉悦,走到书架前,打开雪茄盒,问道:“要不要来一支?”

    哈布斯体内忽然飘出一条暗红色锁链,在空中碎成片片段段,不等落地就彻底融化在空气中。

    法恩切雪茄的手一顿,哈哈大笑,“我就说血枷锁链这种东西根本是浪费血液吧!离这么远都能被弄断。”他目光蓦然一凝,“嗯?这不是……”

    哈布斯道:“若非您刚才教那个虚空巨兽幼年体说那段话,他也不会这么快又有突破。短生种没有我们生命漫长,却能在其他方面的时间上战胜我们。”

    法恩不经意地挥挥手道:“没有什么区别,到了他们的巅峰,时间就又一样了。”

    “虚空巨兽大多是中性,您为什么要引导它转化?”

    “它是这个世界上惟一一只空蜃,即使后代注定血统混杂,也比完全断绝传承要好。况且,没有人能左右虚空巨兽的进化,我也只是尽量让它多看到一点这个世界。”

    法恩仔细点燃手上的雪茄,吐出一团烟雾,看着哈布斯笑道:“下一次月光潮是一百五十年之后,但如果小家伙想用成年体醒来,那这个时间至少是一千年。”

    短生种平民的平均寿命是五十年,贵族八十年,神将一百二十年,天王不超过三百五十年。任何疾病、伤痛、意外都会缩短这个时间,而一千年,就连大部分有爵位的长生种也等不到。

    无岸石滩上,月光潮汐缓缓退落,就像不知来处般,也不知去处。

    还是幼年体的虚空巨兽空蜃,做了一个不太满意但也不是不满意的梦,再次陷入最深的沉眠,等待下一个梦。

    她想,她很喜欢被那双星辰辉耀的眼睛凝视的感觉,下次再见到,她一定要摸一摸那些星光。

    世界不同角落里的时间有快有慢。

    花都俱摩罗天还是初夏,大秦帝都天启已经入秋。

    秋虫的鸣叫里,武后慢慢走在巨大空旷的宫室之间,桂花香味若隐若现。

    整座未央宫都没有一棵桂树,那香气来自皇城之外,不知道翻过多少宫墙才传到这里,原本浓腻的甜香变得清淡,带出几分雅致。

    武后走到“小澜殿”门口,正看见一个英伟的男子迈出门槛。他比常人足足高出半头,帝国将军服把他的线条勾勒得格外肃杀,就像一把出鞘的铁血长刀。

    男子走路极快,送他出来的内侍,不要说带路了,得使劲小跑才能跟上。男子目不斜视从武后身边走过,后面的内侍气喘吁吁,只在跑近武后的时候才做了个看不出在行什么礼的动作,连减速都没有地狂奔而过。

    旁边女官、女侍们叽叽喳喳一阵不满,武后如同没有听见,有资格进入“小澜殿”的大臣都是顶尖勋贵,她这几年已经被忽略得习惯了。

    她走上台阶的时候,提了提裙摆,略略一停,转过头去,那个身量伟岸男子的身影已经快消失在甬道尽头。

    其实她认得这名将军,国柱上将,丹国公世子,也是调查林侯失踪案件的负责人,传回帝都的消息说,那人差点屠灭了一座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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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二十二 扑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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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伯谦没有注意到擦肩而过的武后,他无论爵位还是军衔都有资格列班朝会,但很少单独面圣。

    刚才皓帝召见只有短短一刻钟,这位至尊给他的感觉并非传说中平庸软弱,可也不像先帝那般果毅决断。最令人费解的还是皓帝对林熙棠这次出事的真正态度。

    张伯谦走出宫门外,大臣的代步座驾统一停在金水桥外广场西侧。朝会已经结束了有一会儿,大部分仆役都接走了自己的主人,那边剩余车马寥寥。

    战平江早就侯在一辆越野车边,他察言观色,看到张伯谦的脸色就知道这趟王宫之行结果不怎么样,他也不多话,拉开车门后,自己飞快地转到另一边跳上驾驶座。

    张伯谦此行极为轻车简从,除了战平江没多带一名侍卫。

    “世子,您进宫期间,王相的大管家来过,还有几位爵爷派人前来致意。”

    王谢廷怎会不知道张伯谦何时受召,偏偏派人这个时候来“探望”他,还真是不愧他面面俱到、滴水不漏的首相之风。

    张伯谦脸色冷漠,连问一句对方来意说辞都没兴趣。

    战平江知道张伯谦的脾气,也不多说,继续道:“临江王殿下派人从来一个坐标。”

    张伯谦这才略略动容。

    战平江道:“属下已经让人覆了星图,那个坐标位于林上将防区西音走廊的西北方向,不管在军事地图还是商团地图上,那里都不是通航地带,也没有成规模的聚居地。我们一直查到百年前的记录,那边有一条曾被列入非公开采的小行星矿带,不过出产并不丰富也不稀奇,且最近百年虚空风暴一直未散,早就荒废了。”

    张伯谦突然道:“去临江王府。”

    战平江手上微微一紧,随即穿过两个街口转弯,车身一直行驶得十分平稳。他继续报告道:“长孙骥的黑水商会从温泉全面撤出了。”

    张伯谦点头道:“让他走。”

    “他让人送来了林无的消息。”

    张伯谦眼底陡然电光大盛。

    林无在那次说不清道不明的越狱事件中销声匿迹,如果说,张伯谦确实在某些地方给他行了方便,以达成自己的目的,但一开始并没打算让这个关键人物脱出视野。然而,林无居然躲过去了,即使在紧接着的大搜索中都不曾被抓到蛛丝马迹。

    战平江从这人身上嗅到了同类的味道,随后查林无的履历,发现此人出身军中刺杀营。

    这种出身等同于没有来历的死士,能做到林熙棠身边侍卫队队长,从黑暗中走到阳光之下,显然不仅仅只有武力。而林无击杀时应来的判断准,下手狠,绝对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只是温泉空路封航,林无再有天大本事,也无法完全不惊动长孙骥这样的地头蛇悄然离开。不过换而言之,若非长孙骥已决定放弃温泉的根基,也不见得敢向张伯谦密报透露林无行迹。

    战平江道:“长孙骥判断,林无应该是打算去中立之地,星路走廊。”

    这是一个很微妙的去处。

    如果林熙棠倒台,林无这样的近身亲信绝不会有好下场,只看张伯谦首先拿他立威就知道,林无若落到其他人手中,结局也不会好到哪里去,所以他想要逃往中立之地,也是人之常情。

    然而,林无若当真是死士出身,或许有不为人知的与主人联系秘法,也可能知道一些未曾说出口的秘密,那他选择的逃亡方向上说不定有什么惊喜。

    这时,车辆戛然而止,临江王府黑漆油饰、金兽面环的大门历历在目。

    张伯谦的来访显然不在临江王府上下的预期中,从门子到迎客都有些不明显的慌乱。

    但是,上午临江王那么大阵仗去拜访张伯谦的事恐怕大半个帝都都知道,现在张伯谦正式上门投贴,王府也不能把人直接拦在外面。况且这附近居民虽然寥寥,左邻右舍却几乎全是宗室,不知道多少双眼睛在看着这里。

    张伯谦很快被迎了进去,临江王在书房门口等他,身边陪了一名一看就知道是天机士的中年男子。

    三人坐定后,也没说废话,临江王直接叫那名李姓天机士解释了一通如何卜算得到坐标,除此外还看到什么预兆。

    可能因为有了林熙棠的下落,于是又在谋划什么,临江王看上去有点心不在焉。而张伯谦更是不懂天机术,也没兴趣听那些玄而又玄的说明,他的目光一直落在临江王身上。

    临江王此刻穿了一身常服,月白底色,银蓝花纹,衣料奢华,手工精美,除此外没再戴多余配饰,只束了一条极薄青玉磨成的腰带,低调而贵气。

    然而张伯谦锐利如刀锋的气势即使没有刻意流露,时间长了也会对周围人形成压力,那名天机士说了一会儿,开始额头出汗。

    临江王好像也有所感应,略皱了皱眉,抬头正与张伯谦眼神对了个正着。张伯谦在宗王面前还不至于无缘无故放出威压,但临江王的表情已经有些不自然。

    战平江侍立在张伯谦身后,把这一切尽收眼底,突然心中一动,隐隐感觉哪里不对劲。

    这时,外面突然一阵喧哗,极快地来到一门之隔的廊下,不等书房里诸人有什么反应,房门陡然被一股大力撞开。

    看清来人,房里包括临江王全都站了起来。

    海密公主面如寒霜,走进屋来仿佛带进一股寒气。身后小院里,她的卫士拦住了王府侍卫,两边都有顾忌,不到拔剑张弩,也是面面对峙了。

    海密公主第一眼就看到比常人高出半头的张伯谦,眼神一冷,随即扫向临江王,却突然面色一愕,张了张嘴竟然没先说话。

    一时间,书房内静得绣针落地可闻。

    忽然,屏风后传来一声金玉相击,在寂静的房间里,听得格外清晰。

    临江王淡淡道:“海密,你且稍等片刻,我有点急事要处理。”说完,一拂袖,往后走去。

    随即后面传来咔咔机括声,透过四季美人图的绣屏隐约可见一整排书架在移动。这是大部分世家书房里都有的静室设计,并不算特别隐秘的机关,只是像临江王用得这么落落大方的也不多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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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二十三 抽身

    张伯谦突然转头看了战平江一眼,挥挥手,后者会意,一言不发,绕过海密出了书房。战平江一动,旁边那名早就坐立不安的天机士像是终于抓到机会,立刻跟着埋头往外走。

    海密两道秀气的眉毛微微蹙起,终于开始正视张伯谦。

    这时,屏风后人影闪动,临江王走了出来。他这一进一出,快得也就是喝口水的功夫。

    张伯谦忽然出声告辞,“多谢殿下给的消息,既然殿下还有事要忙,我就不继续打扰了。”

    临江王点点头,客套了两句,叫人进来送客。

    张伯谦转身之际,目光不经意地扫过临江王玉带上缀着的一个挂饰,那是一块雕成古书的玉佩,样式别致,手工也精致,但以临江王的身份来说玉石质地有些普通。

    走过海密身边,张伯谦停了停,略略躬身行礼。海密点头回礼,两人都没说话。

    庭院里,海密的卫士还在和王府侍卫对峙,知客胆战心惊地引着张伯谦和战平江从边缘走过去,所幸一直走到大门口的停车场都没发生什么意外。

    战平江发动车辆引擎后,才道:“临江王……”

    “你看到的那个是替身。”

    战平江在张伯谦示意之下先离开书房的时候已有猜测,此刻听到肯定答案仍是脸色变了变,大人物们有几个替身并不奇怪,可大都只能应付下不熟悉原身的刺客杀手。

    像临江王这种敢出来会客的替身,不知要花多少精力培养,而宗王身份特殊,虽然没有明文律例限制他们来往各地,但宗王进帝都以及离开大秦国境,则按规定是要报告世禄宗府的。

    若非海密长公主突然到来,临江王可能已经出了帝都,他这是想干什么?

    反光镜中,张伯谦端坐着,面容平静,若有所思。战平江也不敢打断他思路,一直开进“将军坊”,小楼出现在视野里,同时进入视线的是楼前刚停下的一辆车,车门上喷涂的家徽熟悉无比。

    战平江左眼皮狠狠跳了几下,无可奈何地提醒道:“世子,大公子来了。”

    张氏一门四公,这一代统一排行的话,大公子是徽国公嫡长子,张佑笙的长兄,张佑辛。

    王府书房里只剩下临江王和海密两人。

    临江王意态懒散地往椅子上一坐,语气讥讽,“听说你想用黑金权益和张伯谦做交易,刚才怎么不当面问他。”

    海密冷冷道:“我是小看他了,你不也是。”

    “谁知道王谢廷看中的刀,锋利得会噬主,能让那只老狐狸看走眼,也不容易。”

    “那你还敢在他面前用替身,张伯谦刚才让随从先退出去,肯定已经看出端倪。”

    临江王苦笑,“我怎么料得到张伯谦觐见后,连个弯都不转,就敢直接到我门上来。”

    朝堂之上有许多讲究和规则,皇帝与临江王不和,大臣们无论中立还是站队,一般不会放在明面上。前脚迈出王宫,后脚踏进临江王府,简直是明晃晃地给临江王送消息,这种事情就连与临江王关系最紧密的盟友都不会做。

    谁又相信,临江王对张伯谦和皇帝说了什么压根不感兴趣,而张伯谦实际上也一个字都没提起。

    海密看着临江王的脸色,想及上午听说他摆了全副宗王仪仗去找张伯谦,忽然觉得出了一口多日来压在胸口的郁气。

    临江王脸色又冷了下来,“我给你的信里已经把事情说得很清楚,你还来干什么?”

    海密微微一怔,转而淡然道:“如果我不走这一趟,也不知道王叔要离开帝都。”

    临江王声音冷漠中带出一份厉色,“海密,我提醒过你别为了林侯彻底昏头。既然我说了帝都这边我不再插手,就是不会插手,你不尽快收拢势力,倒来管闲事。我这人从没有名声可言,也不介意出尔反尔。”

    海密脸上有些失色,花瓣似的嘴唇褪成淡粉,贝齿轻啮下才稍稍恢复颜色。

    临江王是没必要骗人,就算要布局也无需留下他自己的亲笔书信,不管临江王因何突然决定抽身,海密都应该抓紧时机,在王谢廷那边的人没反应过来前,把自己的棋子布下去。可是她要的从来不是权势,这次牵扯的人和事她输不起。

    海密深吸一口气,道:“王叔,夏定商一个国柱上将死在西音走廊,那不是文官能做到的事情。我相信你或许对一些权力利益不看重,但我不明白的是,你为什么这么想要林侯死!”

    临江王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再次开口时,语声冷锐如刀,“夏定商有他该死的地方,至于林侯,你放心,他不会死,只是他欠我的要还给我。”

    海密不可思议地看着临江王,半晌才道:“他欠你什么?你不会把那个传言当真吧?”

    临江王嗤笑出声,“大秦千年国祚,只有争储,没有争位,我并不准备在史书上留名。海密,你什么也不知道。我离开后,你还是小心一下未央宫里的那位,别忘了,林侯是我老师,也是他的老师。而他若当真良善仁德,皇兄绝对不会把大位传给他。”

    此时,大秦帝国最尊贵的一对夫妻正在小澜殿花园里侍弄花木,皓帝给一片萱草除完杂草后直起腰,看到妻子被下午的阳光晒得脸色通红,颗颗晶莹汗珠从额头鼻尖冒出来。

    还好武后的妆容一向很淡,眼线和唇膏略略晕开,非但没有变得可怖,反而带出几分打破循规守矩后的风情。

    皓帝微微一笑,洗了手,又拿起一边摆放的干净手巾,为武后拭去汗水。“阿悦累了吧?回去休息吧!”

    武后眼波柔情温软,脸上微微带着笑,被皓帝亲自送到殿门边。

    她有一个无可挑剔的丈夫,无论新婚时不受重视的皇子,还是现在的帝国至尊,无论以前在身边出现美貌侍妾,还是如今背靠权势的宫妃,皓帝都给足她正妻的体面。即使谁都知道废后已经势在必行,皓帝也没对她有丝毫怠慢。

    武后在女官和女侍们的簇拥下,踏上来路。慢慢走到看不见小澜殿的地方,她才伸手捂住脸颊,轻轻揉了揉,同时抹去挂了快大半个小时的微笑。

    今天皓帝温柔一如既往,但武后仍然发现了细微的反常。

    皓帝一个字都没提起林侯,而丹国公世子刚刚觐见完毕。在林侯失踪之后,武后从皓帝那里听得最多的,就是关于林侯的话题。

    实际上,顺太妃和另外几位顾命大臣都对林侯要么不喜,要么态度微妙,皓帝惟一能说说话的,也只有武后这个没什么娘家背景,所以也牵扯不多的发妻。

节二十四 无澜

    武后和皓帝是少年夫妻。一个是不受宠的皇子,一个是小家族的嫡女,两人在偌大宫廷中没有什么存在感。

    皓帝性格温和,从不对武后大声说话,身边有美貌侍妾,但爱宠也不会越过嫡妻。对于一个本分安静的女人来说,这桩婚事似乎无可挑剔。

    那是一段十分平静的岁月。

    有一天,先帝突然心血来潮般将皓帝招去小澜殿读书。大秦的皇子们上学没有特权,都和帝都贵族子弟一样入太初学宫。先帝不过问皇子们的学业,只常常把几个得他喜爱的子侄带在身边,小澜殿就是他闲暇看书、提点子侄的地方。

    先帝让皓帝进小澜殿的举动原本应该令人侧目,但在当时也没有引起多长时间关注,年长的几名皇子羽翼已成,储位争夺愈演愈烈,吸引了宗室和勋贵大多数目光。况且皓帝那几个储位有望的兄弟都在小澜殿待过,就算未来储位竞争者会多一个,起跑线也已经落后了许多。

    掖庭之乱后,有人想起前事,不由心惊先帝是否早就有所准备,但那场宫廷之祸太过惨烈,没人敢于再猜测下去。

    武后记忆中最深刻的也不是皓帝进小澜殿读书后的身份提升,那天是她第一次听到林熙棠这个名字。对丈夫的了解,让她敏锐地感觉到,皓帝最高兴的不是终于得到先帝重视,而是有了一名皇子侍讲。

    随后的日子里,武后从皓帝口中越来越多地听到林熙棠的名字,那位永远有着一张温和面孔的年轻皇子,在她面前变得鲜活而有生气。

    又仿佛是很久以后,在一场宫廷夜宴结束的归路上,武后看到了那个人,月下、银发、广袖,清冷如谪仙,遥远得无法触摸。皓帝欢喜地叫了一声“老师”,那人略略转头看过来,垂目一笑,侧身行礼,刹那间仿佛沾染了红尘。

    武后突然从回忆中惊醒,前方宫道上一行人迎面走来,对方丝毫没有避行的意思,距离越来越近。武后微微皱眉,停下脚步,抬手向后面示意,让出左边通道。

    那行人从武后身侧席卷而过,只有一些低位女官行了礼,顺太妃更是连眼角都不向武后瞥一眼,华丽到刺眼的群裾倏忽闯入视野,又闪亮地退场。

    若按等级,顺太妃的妃位也不过位同三等国公,没有帝后给她让路的道理。不过顺太妃的跋扈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先帝驾崩,皓帝亲政,在后宫一向低调得仿佛透明人的顺太妃就突然张扬起来,就像要把这么多年的积怨全都一口喷出来。

    顺太妃从武后是皇子妃的时候就看她不顺眼,如今在角逐后位的各世家追捧下,更是连脸面都不留。

    只是武后心中毫无波澜,她的去留、悲喜、幸或不幸,从来与那个女人无关。

    身边的女官和侍女毫不例外地又或义愤填膺,或轻慰安抚,在武后耳边和秋日清风一起吹过。她的心思随着桂花清渺的香气再次飘远,越过重重宫墙,风从鬓边擦过,有一丝清凉,就像渭水行宫那个如火夏夜的凉意,并不寒心。

    “看看这些奏折,后位谁属?!呵!林卿觉得呢?”

    “后,帝之属,陛下怎么想才有意义。”

    “是林卿你教我的,天家无私事,你对公事都不置一词吗?”

    “有些事情陛下乾纲独断即可。”

    “老师,你当初为什么要履那个婚约?”

    “……”

    “老师,如果我不能守约,你会对我失望吗?”

    “陛下,臣并非帝师,不要再那样称呼。而且您已经亲政,您的决定无人可以置疑,包括我。”

    那一刻,意外听到密谈的武后本该忐忑,她却奇特地有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安心。后的命运从来不取决于他人,惟帝君耳。而她的愿望从来很小很平凡,即使没有能力掌握自己的命运,至少可以坦然接受。

    她想今后的日子其实不会很难过,脱离那些从来没有习惯过的纷扰,不用再被家族突如其来的热情包围,不用再看那些无法掩饰野心的明眸,摆脱沉重的冠冕,或许她会更有勇气想念那个人。

    然后,不久以后,武后才发现,原来能够那么隐秘地喜欢,也是一种幸福。

    遥远的俱摩罗天,月光潮汐起落没在主星上引起丝毫浪花。只有个别肩负特别任务,徘徊在幻兽森林的猎手,偶尔瞥见吞没无岸石滩上的迷雾,没人敢走进那片禁地。

    林熙棠再次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块平坦如桌面的岩石上,水流般的白雾已如落潮,稀薄得盖不住脚下的石块。十多步外就是石滩边缘,大片森林在夜色里投下阴暗的轮廓。

    刚才并不仅仅是一场梦。

    林熙棠坐起来,注视着不远处的森林,当前视野中,目力可以分辨的树种很像常绿阔叶林,树冠旺盛,如微波起伏,地面灌木茂密,藤本发达。

    森林里并不很安静,偶尔野兽和猛禽嘶鸣划破夜空,带着一股常常见血的暴戾。

    这点观察到的事物能说明很多问题,但还不足以分辨身处何地,而且古怪石滩“极点”特性对大衍天机决的干扰,即使到了边缘地带仍然存在。

    林熙棠并没急着走到森林那边去一探究竟,他检视了一下身上,脱掉外套,将袋里一些杂物和武器全部拿出来,然后把外套撕成碎条。

    这件外套是帝国将军服样式,虽然防御力不如真正的作战服,材质也比普通衣服坚固得多。石滩上原力受到压制,林熙棠用军刀花了点力气才把它彻底撕开,埋进岩石底下。

    在温泉中伏事出突然,他手边什么都没有拿,所幸多年征战养成良好习惯,武器和原晶时刻带在身上,还有一些密谍常用的零碎小东西。

    林熙棠收拾完毕后,站起来。现在他上身穿着件浅色亚麻衬衫,下面是军裤和军靴,虽然裤子和靴子的质地也不俗,不过除非是熟悉大秦军队后勤的人,否则不仔细看也看不出什么。一头银发还是全黑,被他随手拢了拢束起来,看上去年龄倒像是小了好几岁。

    当林熙棠一步踏出石滩边缘,还没在黑色的土地上站稳,变故突起。

    地面一丛疏落灌木的阴影蠕动了一下,爆出一片雪白刀光,对着林熙棠拦腰扫来。

    这一攻击无论时间还是角度都极为刁钻,林熙棠刚刚脱离无岸石滩影响,原力方能运转,而刀势拦腰而来,惟一空档就是右后方,那里有一块孤零零的岩石,然而石块表面正在活动,显然有人埋伏。

    但是攻击者突然发现林熙棠的身影一直在刀光之前,陡然到了自己上方,就像始终贴在刀尖上,跟着刀势空中划了一道弧形。下一刻攻击者的咽喉被切开,躯体如同空袋子委顿在地,就连鲜血都没有喷溅出来多少。

    与岩石表面同色的另一个袭击者刚刚站起来,他根本没想到自己同伴一个照面就被杀,眼看着原本由同伴操纵的那片雪白刀光,恍若没有半点停顿,划出第二个弧形,迎面飞来。

节二十五 反杀

    森林外的中央城堡里,有人正在兴致勃勃地观看这一幕。

    原力阵列投射出来的影像上,岩石边的伏击者被雪白刀光切断了喉咙,缓缓仆倒。

    林熙棠背对影像静静站着,没有走避或觅地匿踪,仿佛在等待什么。过了一会儿,四下里没有别的动静,他这才弯腰,开始检视两具尸体。

    法恩笑道:“有趣,大秦军校还教将军们当杀手的吗?”

    一般人遇袭,第一反应本能地会去看袭击者是什么人。林熙棠非但没有这个小动作,就连留活口的意思都没有,干脆利落地把人直接杀了。对于一个正陷在迷局里的人来说,这样的反应不同寻常。

    而且那两名袭击者都是有爵位的古老种族,看他们配合及伏击的方式,显然经验丰富。可林熙棠在原力流转还不很顺畅的情况下,一个照面就直取要害,杀人夺命,死者连血都流得不多,也只有最老练的杀手才具备这样不浪费一点气力的手法。

    哈布斯和林熙棠交过手,也看过这位帝国上将在大战场上的影像,当然也发现了法恩所说的问题。他沉思着,一时没有说话。

    法恩突然轻轻咦了一声。

    哈布斯抬起头,影像中的林熙棠好像已经收拾完战场,手中多了一个包裹,应该是从两名袭击者身上搜到的战利品。

    那个修长的身影突然回过头,一双星云流转般的沉静眼睛准确无误地直直望过来。

    “被发现了哦。”法恩笑出声。

    监控型的原力阵列比定向空间传送法阵还要稀罕,每次运行的花费都是一个天文数字,一般只用于大型战场和军事要害,俱摩罗天的伴星和飞地上,除了航空港外,仅此一处有监控,最初用意是为了防范无岸石滩里面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这个监控只有历代领主偶尔使用,而需要一名黑暗大君才能开启的原力阵列,按理说根本不该被发现。

    林熙棠并没有进一步行动,那双仿佛倒映万物,又始终无波无澜的眼睛在影像中停留了一会儿,然后回转头向森林走去。

    这个时候天色已经蒙蒙发白,森林青黑色的阴影也随之变淡,与晨间的雾气交织在一起,变成脏兮兮的灰。那是整个“星路走廊”沿线最大、保留最完整的原始森林,拥有种类最多、等级最高的魔兽,也是最为著名的法外狩猎之地。

    在这里,被狩猎的不仅仅是兽。

    无岸石滩到森林边缘的缓冲带很窄,林熙棠很快就走入林间晨雾,法恩看着原力阵列影像中那个越来越淡的轮廓,道:“他再深入幻兽森林,就连我也很难迅速定位了,你没改变主意?”

    哈布斯淡淡说:“哦,那本来就是计划的一部分,既然狩猎队前哨已经到了,主力也就在这两天了吧。”他话音未落,突然抬头看向原力阵列影像一角。

    整个影像大半都是平静的晨间森林,右上角即将脱离视野的地方有微弱波动。

    法恩伸指虚点,画面放大到极限,可以看见一双站立的穿着军靴的脚,脚下倒着至少两具躯体,以法恩和哈布斯的眼力,立时判断出躺倒的躯体肯定已是尸体。

    站立的人弯下腰,黑色发梢从画面上扫过,在尸体上翻检了一番,又拿走了什么,然后那双军靴彻底离开影像范围。

    这时,没有了遮挡的影像上能更清楚看到躺在地上的尸体,虽然各有头脚在画面之外,不过能够清楚地分辨出,这次死的是三个人。

    哈布斯首先挑了挑眉,道:“前哨,全军覆没了。”

    每个家族都有自己的常规作战编队方法,撒克逊家族的惯例就是主力战队一个小队十人,前哨和斥候则是一个小队五人。

    平心而论,这次派出来的前哨其实不弱,五人都是有爵位的强者,并且在第一组两人突袭失利后,其余人没有暴露行踪。

    要知道冲过开阔地带进攻,容易被猎物脱离,不如在林中设伏守株待兔来得有利。他们一直等到林熙棠自己走过缓冲带,才发起攻击,不料正确的战略,仍然没有得到胜利的结果。

    林熙棠的这次反杀,依然狠、准、不留活口。

    然而法恩刚才看的分明,林熙棠不留活口的做法并非对袭击者的身份不感兴趣,在搜捡尸体上物品时,林熙棠着重查看的是那些能够追踪身份的特殊武器、原力阵列、带徽记的标识饰品、以及黑暗世界特有的一些物品。

    法恩笑道:“这位大秦将军的风格让我想起那些杀手公会的名言:只有死人才不会说谎。哈布斯,你和他在战场上正面交手过吗?”

    哈布斯摇了摇头,他和林熙棠几次短兵相接,都不是在正式的战场上,双方最多各有几个辅助,没有成建制军队。不过林熙棠是大秦有名的将领之一,卡玛拉议会有他作战影像和战术分析,林熙棠以谋略著名,用兵风格如天马行空,无法预测,每每占据先手。

    如果说到杀戮,大秦最出名的是张伯谦,卡玛拉议会统计过,遇到张伯谦领军,已方阵亡率比常规至少高一半。

    谁知道林熙棠原力被压制后,战斗风格竟然会变得如同两人。

    法恩道:“你打算收他做后裔的想法,如果不仅仅是糊弄卡玛拉议会的话,我劝你重新考虑。你们血族的血契并非万无一失,黑翼安度亚的那个学生就是个最近的例子。”

    哈布斯道:“恐怕血契都很难达成,我用文王山河鼎小世界碎片的力量,才成功将源血打入他血脉,可他的反应只是受伤,没有半点同化迹象。既然连公爵级源血都不行,那剩下最后一条路就是古老血池了。”

    法恩露出惊讶之色,倒不是因为林熙棠没有同化反应,人族这个种族起于微贱,发展到出现越来越多长生种没无法理解的现象。“你用掉一颗公爵级源血,居然还能晋阶大公爵?哈,撒克逊家那几个老头子如果知道了,会直接被气死吧?既然如此,你还和他们玩什么,老老实实去沉眠,亲王以后再出来。”

    哈布斯微笑道:“那样的生活多么无趣。”

    法恩失笑,顺手关掉原力阵列影像,道:“这两天贵客们就会陆续上门,你自己招来的,就自己去接待吧!”

    帝都,将军坊。

    张伯谦在底楼陈设简单的客厅里接待张佑辛。

    久未见面的兄弟两人互相寒暄了两句,张佑辛喝了口茶,刚想说明来意,就听见张伯谦道:“大哥来得正好,我准备承袭丹国公爵位。”

    张佑辛嘴里剩下的半口茶直接喷了出来,这位在帝国世家中被誉为有君子之风的贵胄子弟,在如此惊人消息突袭下,连半点风度都没能保住。

    这个时候承袭丹国公爵位,意味着张伯谦放弃了对张氏下任家主的角逐。

节二十六 前路

    张佑辛道:“我不同意。”

    张佑辛几乎是无意识地说出这句话,他此刻心情极为复杂,没有方向的茫然,不知该冲谁发泄的愤怒,多年来与眼前这名天才堂弟争锋所积累起来的苦涩,种种情绪淤积在胸口,唯独没有大敌将去的轻松。

    张伯谦微微一怔,没有料到第一个表示反对的会是张佑辛。

    张佑辛瞪着他,重复了一遍道:“我不同意。”当这四个字被再次清晰吐出,张佑辛忽然松了一大口气,有点扭曲的脸色恢复正常,俨然又找回张氏这一代嫡长子的稳重温厚风范。

    张伯谦面色如常,想了想,道:“大哥,如果张氏能出一名元帅,会更符合家族利益。”

    张佑辛眼神微动,听张伯谦的意思,放弃继承人位置是对帝国元帅之位有野心。

    元帅是大秦最高军职,有裂土封疆之实,因此如张氏这样五姓世家家主向来不能同时担任元帅职务。而张伯谦年纪轻轻就是国柱上将,战力名列前茅,以他往常攫取军功的速度,张氏及其母家王氏雄厚背景,拥有在军方登顶的绝佳条件。

    难道他就此做出了在元帅之位和世家家主之间的取舍?

    张佑辛此刻头脑已经能够清晰运转,他并未被这个理由说服。事实上,以这个堂弟一贯桀骜的行事风格和脾性,居然老老实实坐在对面,抛出一个符合家族利益的解释,他惟一的感觉就是事出反常必有妖。

    张氏这一代,真正能够威胁到张佑辛继承人地位的只有张伯谦。

    即使很多人都认为张伯谦的性格并不适合成为一家之主,但是张氏荣耀千年的家规放在那里,继承人筛选的规则放在那里,张伯谦的强大在于,只凭武力拿到的积分就弥补了所有短板,与张佑辛并驾齐驱,把其他候选者远远抛在身后。

    不管其他人是否服气,张佑辛本人对张伯谦造成的局面,并没有嫉恨不忿,哪怕他从小的辛苦和努力,很大可能由于这个堂弟而付诸东流。因为他知道这种风光背后是多么沉重的代价。

    张氏的继承方式在帝国世家中独树一帜,一门四公实行“借袭”之制。就像张氏家主无论出身哪一系,都会得到徽国公的爵位,另外三公也是一样,并非仅国公本人亲子可继承,凡此系嫡出子女皆有争一争的机会。

    “借袭”之制的优劣同样突出,张氏屹立千年,无论五姓世家之间排名如何变化,其隐为第一的时间远超其余四家,然而张氏也是惟一曾经大规模分宗的上品世家。不过令人难以置信的是,非但张氏没有降等,就连分出去的昊北张氏用了短短百年也跻身上品。

    至于张伯谦成为遗腹子,也可以说是“借袭”之制的牺牲品。比起其他族系,丹国公一脉人丁有些单薄,张伯谦的父亲是独子,夫妻感情极好,没有子女也不愿纳妾,直到中年,夫人才刚刚怀孕。于是一些等不及的心术不正者就在背后动了手脚。

    事发后,张氏长老会很清醒地知道此风不可长,同时为了安抚丹国公夫人王氏的家族,于是打破常规,为刚刚出生的张伯谦直接请封世子之位。

    但这样的警告也就是一个警告而已,张氏的内部清洗也只诛首恶,惩从犯,不可能真正绝户灭门。

    生而尊贵,对张伯谦来说,难言祸福。比如他八岁那年怎么去的黄泉训练营,至今是张、王两家的一个心结。所幸张伯谦天资过人,成长得比所有人预想的更快。

    可是太过惊人的天资,加上桀骜不驯的性格,以及那些说不出口的往事,如今已慢慢成为张氏一份隐忧,有不少长老担心,这样的张伯谦终有一日会引起张氏第二次分宗。

    如果张伯谦转而谋取元帅之位,自动放弃家主角逐,几乎所有人都会弹冠相庆,这仿佛是一个再完美不过的结局。

    大概只有张佑辛不能接受,他宁可输得明明白白,也不愿意赢得糊里糊涂。况且作为多年的竞争对手,他是极少数认为张伯谦不见得不适合张氏家主之位的人。

    世人总喜欢拿张伯谦和另一名帝国双璧比,从而得出“勇力有余,而少谋”的结论,可是人们不曾发现,除了林熙棠,张伯谦不曾输给过任何人。

    首先出声打破僵持的人居然是张伯谦,他平平淡淡地道:“大哥,我需要你的支持。”

    张佑辛苦笑,支持这两个字未免沉重,也太看得起他了,张伯谦只要把这个决定传回本家,长老们肯定会在最短时间内促成。“你的决定,堂婶知道吗?”

    张伯谦淡笑,“母亲应该会高兴地看着我承袭丹国公,她从来没有很高远的期望。”

    张佑辛涩然道:“那你跟我回去,这么大的事情,总要对婶婶当面交代吧?”

    张伯谦道:“大哥,我今天下午觐见陛下的时候已经提出申请,并得到许可,正式封爵这两日就会颁下。而我今晚就要启程去一个地方,这期间,我希望你替我节制丹国公名下军队,那支队伍会在三天之内到达西音走廊西北坐标。”

    张佑辛乍然听到张伯谦竟然已经不声不响袭爵,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而帝君连国公兵符都给了他,此事既成定局,再没有丝毫回寰余地。

    此时张佑辛突然意识到张伯谦之前所说的支持,并非继承权亦非谋取军权,而是节制军队,张伯谦显然早就谋划好了什么。

    张佑辛心头狂跳,沉声道:“王谢廷许诺了你什么?值得你用继承权去赌?”说到这里,忍不住怒意外露,他这次匆匆赶来,就是提醒张伯谦离王谢廷远点,不料张伯谦卷入的比他想象的深得多。

    张伯谦微微垂目,道:“给我西北坐标的是临江王,据他说天机士最新卜算到林熙棠行踪在那个位置,不过我觉得他们搞错了。虽然我打算去别的地方看看,但是那个坐标上说不定也有什么惊喜。”

    张佑辛陡然握掌成拳,手心一片汗湿。他的母族也是王氏,比起张伯谦与王谢廷那边血统更近,这次西音走廊的破事,他知道得还真不少,正因如此,隐约猜到张伯谦想干什么。

    张伯谦淡淡道:“大哥,你知道西音走廊发生了什么事,对吗?”

节二十七 晦朔

    “西音走廊边缘一片空域常年刮着虚空风暴,那里百年前有一条小行星矿脉,在记录上是个黑晶伴生水晶的贫矿,当初虚空风暴来临前,就已经差不多枯竭了。近些年,冒险者发现虚空风暴有减弱的趋势,或许再过几年就会彻底平息。”

    说到这里,张佑辛顿了顿,声音一沉,道:“他们在边缘发现了‘晦朔’颗粒。”

    “晦朔”!

    那是一种极为罕见的中立属性矿石,能够完美传导各种永夜和黎明原力,通常用于虚空要塞级别的武器和防御系统上。如果那条矿脉出产晦朔,就算只有几百公斤,也是一笔无法纯用金钱来衡量的财富。

    “夏定商是知道的吧?”张伯谦忽然问,他说的是不久前战死在西音走廊的前国柱上将。

    张佑辛皱皱眉,他听出张伯谦的言外之意,想了想,说:“此事之前当然隐秘无比,到了现在,至少帝室和五姓世家都多多少少听见风声。”

    区别只在于,发现了局中之物后,有人断然抽身,有人反而插足。巨大的利益背后是同样巨大的风险,而利益又会聚集起各种目的的盟友。

    张伯谦突然笑了笑,道:“如果真有‘晦朔’矿脉,发起一场战争都是值得的,何况一个两个国柱上将的性命,我记得那个方向一百公里空域外就和黑暗国度交界了,卡玛拉议会没有过来分一杯羹吗?”

    张佑辛脸色立时变得十分难看。张伯谦明指帝国有人和卡玛拉议会勾结,那勾结的人当然不是正被陷入局中的林熙棠,而他此刻也终于猜到了张伯谦的真正立场。

    张伯谦抬眼看了看旁边的原力钟,道:“还请大哥帮我。我已经传令,到达后无须做任何动作,受到攻击即撤退。”

    张佑辛苦笑,这支军队摆明了就是用来遮掩行踪的。而若遇各方试探,也只有熟知帝国上层形势,又身份足够贵重的张佑辛才能随机应变,镇压局面。

    纵然还有满腹话语,张佑辛却一句也说不出口,沉默了一会儿,才问:“如果我没来找你,你打算怎么办?”

    张伯谦道:“我会派人把兵符送给大哥。”

    张佑辛觉得一阵无力感袭上心头,早该知道张伯谦要做的事情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止,不管旁人支持与否,无论布局是否完美,他都会朝着自己的目标,一往无前。

    然而张佑辛声音冷了下来,“原来这就是你的打算,用继承权换我这点支持?伯谦,你不觉得代价太大了?”

    张伯谦稍稍沉默了一下,缓缓道:“大哥,我只是决定走自己的武道之路。”

    张佑辛看着堂弟凌厉傲然的眉眼,忽然想起许多年前,一个春日早晨。

    小堂叔把年幼的他高高举起,让他趴上内院墙头看小婶婶出来了没有。精致小楼前台阶上,刚刚怀孕的小婶婶小心翼翼地拎起裙角,至今他还记得那轻盈粉红比枝头春花的颜色更明丽。

    又过三天还是五天,小堂叔出征了,之后再也没有人带他爬过墙头。而那个曾被小堂叔无比殷殷期盼,却无缘得见的孩子,终于长成了和他父亲一样的轩昂男儿。

    遥远星路走廊的另一端,第一缕阳光透过茂密枝叶投向地面,在空中拉出一道美丽虚幻的金线,随即更多阳光争先恐后地垂落,唤醒幻兽森林中的生灵。

    当其中一个光斑跳上少女长长的睫毛,瞬间点亮了一双翡翠般晶莹的眼瞳,纯粹、剔透,仿佛有细碎的光芒飞溅出来。

    随即一声尖叫划破静谧的早晨,少女纤白细腻的手以雷霆万钧之势扔出一枚石子,正中数米外大树根下半躺半坐的少年额头。

    “卓尔大笨蛋!你又在守夜的时候睡着了!你是想让我们都喂幻兽吗!”

    少年凌乱微卷的褐发完全遮住了左眼,不过另外一只眼睛也没有睁开就是了,他伸手胡乱揉了揉额头,嘟哝着:“艾薇婆娘早啊今天你还是那么美丽有活力幻兽在哪里在哪里加个餐吧两天没肉吃了有无在呢有什么好担心的呀。”

    “叫我名字的时候不准说那两个字!”少女从高高的树桠上跳下,去势快得犹如一道白影,下一刻一脚踹上少年肩膀。

    噗通闷响声中,少年身体向后一仰撞上树干。大树连根晃了晃,需要两人合抱的树身开始连绵不断地出现裂缝。

    少年若无其事地抬起手臂,扭动着肩膀,左右晃动一下脑袋。这时他那只没有被头发遮住的右眼终于清醒地完全睁开,现出一片湛如宁静深海的蓝意。“哦婆娘……”

    “卓尔!!!不准说那两个字!”

    艾薇的声音如惊雷紧贴着卓尔的耳朵炸开,这记攻击就连懒散的少年都好像有点受不了了,一个侧跳,蹿到几十米外。

    卓尔掏了掏耳朵,“艾薇,你吵到阿无了。”他一指自己先前依靠的大树茂密树冠,“无还没起床呢!”随即少年的手指僵住。

    树身上裂缝一直在不断增加,此时已经开始整片整片地碎裂,崩溃在下一刻袭来,大树倒塌,无数枝干叶条轰然砸向地面,激起一人高的尘埃。

    卓尔眼睛陡然睁大,急促呼吸把遮住左眼的头发掀起,露出一只幽如暗夜的黑色眼瞳。

    艾薇已在大树倒下的前一刻逃出险地,仍被尘土呛到,拼命咳嗽了好几声,看清眼前景象,也吓住了,“无!”

    “你们在找我吗?”

    一个清冷的声音从上方响起,卓尔和艾薇抬头,看到旁边一棵大树最靠近树冠顶端的横枝上站着一个黑发黑眼的少年。

    不,对于短生种来说,那应该已经是一名成年男子。他有一双星辰辉耀般的眼睛,当被它们静静凝视,仿佛倒映出的是整个世界。

    艾薇一喜立刻又是一惊,用力挥手,“无,下来!快下来!”

    幻兽森林是一个极为危险的地方,与潜伏在广袤无垠林地间种类繁多的陆行兽相比,更致命的威胁来自空中。猛禽的视野几乎无限,它们能在遥远之处发现活物,然后以迅捷超越战舰的速度冲过来捕食。

    林熙棠忽然现出侧耳倾听的表情,同时向着地面上和他临时组队只有两天的冒险者们做了个手势。

    卓尔和艾薇几乎立刻本能地进入战斗状态,艾薇伏进草丛,轻巧得就像一片树叶,卓尔缩入树后,仿佛和树身合为一体,瞬间两人连呼吸都好像融入风中,变成了自然的一部分。

节二十八 猎物

    风越来越大,渐渐带起“呜呜”响声,仿佛不知名远古凶兽的呼吸,方圆百米树冠都开始凌乱地大幅度抖动。

    一大片阴影自西而来,森林像是瞬间进入黑夜。林熙棠做了个引体向上的动作,倏然没入阴影里。

    几声禽类的尖戾啸叫穿透云霄,遮天蔽日的阴影蓦然扭曲、搅动、旋转。

    原地出现一个恐怖的黑色漩涡,在林间横冲直撞,噼噼啪啪之声不绝于耳,一个个高大茂密的树冠被绞成片枝碎叶,如倾盆大雨般密集掉落,期间夹杂着无数黑得发亮的羽毛。

    漩涡中央有什么东西在激烈地碰撞,不时爆出蛇形刺目白光,就像暴风雨中撕开天穹的雷霆。

    那片阴影终于现出全貌,竟是一头身长近十米的魔禽,双翅平展开来,几乎和小型浮空艇等长。

    此刻,魔禽在树顶空中不断翻滚、飞扑,但是看不见它的猎物,白光仍在间歇爆裂,阴影中央也即是魔禽的胸腹部位。

    无论何种兽禽,胸腹都是要害,然而这头魔禽却像是根本无法把猎物驱离那个要命的地方。

    这场特殊的小型风暴持续了不到一刻钟,方圆数百米内的树冠几乎被一扫而空,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几根稍微细点的树木甚至整棵折断,空中已经没有什么枝叶落下。

    忽然坠物落地声又变得大起来,砸进泥土噗噗作响,就像暴雨来临,随即空气中弥漫起极浓的血腥味道。

    这是一场血雨!

    魔禽那巨大的身躯蓦然在空中一个停顿,引颈长鸣,尖利得像要刺破耳膜。

    林熙棠的身影出现在魔禽脊背上。

    激烈的战斗只停止了刹那,下一刻魔禽的动作变得更加疯狂、激烈,浓得化不开的阴影再次形成漩涡,恍若要撕裂虚空。

    然而那一个刹那的停顿,足够观战者找到突破口。

    一道蓝光和一道绿光从地面激射而起,不分先后突入阴影中,剧烈的原力爆炸拉出蛛网般的光芒,把阴影切割得七零八落。

    卓尔和艾薇的身影首先从阴影中倒飞出来,落回地面,大口大口喘息。

    先前魔禽翻滚扑击,方圆百米内犹如掀起一场狂暴的小型龙卷风,他们两个居然不但在原地藏住了身,最后还抓住一闪即逝的空隙,成功突袭。

    阴影彻底消散,魔禽庞大身躯如一片黑云轰然压下,地面上幸存的树木纷纷折断。

    林熙棠自空中徐徐落下,脚下虚踏着魔禽黑亮羽背。

    “啪啪啪”一阵掌声传来,在这混乱还没有平息的区域中显得极为突兀。

    古怪的是,那掌声有一种奇特的穿透力,在一片树木断裂,重物落地,纷杂摩擦声里,依然清晰无比地传入耳中。

    林熙棠微微转头看过去,他的呼吸尚未平复,脸色有些反常潮红,显然刚才的战斗消耗了他不少体力。

    此刻原力风暴和空间乱流还没平息,他黑色的长发犹在身后飞舞,恍若大团海藻舒展水中,莫名给他清俊的面容渲染上一层妖异。

    不远处站着一个发色淡金的高大青年,双手抱在胸前,漫不经心的神态中流露出一丝与生俱来的傲慢。

    更远处,重重密林中,隐约还有人声,虽然那些人没有靠近的意思,但依然能够感觉到属于强者的威压。

    “一个人族,还有两个雪特……人。”青年说。

    说到“雪特”两个字,青年的口气明显有点变化,顿了顿才加上最后一个名词。

    旁边卓尔和艾薇的脸色全都变了变,艾薇握起了小拳头,但是脾气火爆的女孩却抿住嘴唇没有出声。

    那名青年虽然身上没有任何可供辨识的徽记,但是他的衣着配饰,长短武器,都表明对方非但是一名永夜贵族,还是魔裔名门。这在卡玛拉议会中,乃至整个黑暗种族,都是贵族中的贵族。

    而“雪特”并非一个种族,这个词本身带着侮辱的含义,那是血脉混杂的意思,而且是超过三种以上不同的永夜和黎明血脉混合。

    在黑暗国度,永夜和黎明的混血儿毫无立足之地,他们是各种意外的产物,最终不是逃到中立之地,就是在成年过程中,体内一种血脉彻底吞噬掉另外一种。

    但是中立之地也并非乐土,环境更艰苦,生存更残酷,经年累月之后,出现这样一个群体,他们非但没有国家,也没有种族,为了活下去不择手段,被人们轻蔑地称为“雪特”。这个群体的风评极差,他们是小偷、骗子、强盗、出卖者的代名词。

    林熙棠的神色没有任何变化,一双恍若星辰流转般的眼睛注视着淡金发色青年,仿佛在等待后话。

    青年忽然露出一个充满恶意的笑容,“人类,你的身手很漂亮,不过你抢了我的猎物,该怎么办呢?”

    林熙棠低头看了看脚下的魔禽,这是一头十八级的羽烈鸟,是幻兽森林已知最高等级魔禽,当之无愧的空中王者,一身黑亮羽翼防御力等同于小型炮艇,还拥有天生的风暴领域。

    他刚才在战斗的时候已经发现这头魔禽受过伤,否则以他现在的力量,很难用一点外伤的代价就完成斩杀。

    而且林熙棠还想起,刚才卓尔和艾薇两人起床动静那么大,如果是前两天,早就引来野兽,实现卓尔加餐的愿望。他本以为是羽烈鸟在附近出现的气息,威慑了所有走兽飞禽,现在看来,与这名青年围猎清场不无关系。

    如此说来,青年说自己猎物被抢,也不全是讹诈。

    “那猎物就归你!”一阵强风吹过,卓尔突然冲到林熙棠身前,抢着回答,然后一把抓住林熙棠的手,“无!我们走!”

    林熙棠垂了垂眼,清冷的眸中暗光一闪,他没有阻止,任由少年把自己拉走。

    放弃猎物是极为示弱的表示,不过在这里又不算什么。

    法外之地的俱摩罗天,合法狩猎的幻兽森林,进入这里的活物只有两个分类,猎人和猎物,划分的惟一标准就是力量。不是权力,不是血统,不是其他附着物,而是纯粹的力量。

    青年仍站在原地,没有拦阻的意思,只是话语中依然充满恶意,“雪特识时务得让人厌烦,不过能不沾那些肮脏的血,倒也说不上好不好……”

    卓尔少年抓着林熙棠的手十分稳定,就连掌心也依然温暖,仿佛根本没有被青年说的话影响。

    这时,林熙棠突然转过头,正对上青年的眼睛,后者绽开一个爽朗笑容,意味深长地说出了后半句话,“只是在这个鬼地方,竟然有雪特认得我,还真是一个意外惊喜。人类,你说呢?”

节二十九 马脚

    人族不像永夜贵族那样,对种族血统有近乎洁癖的偏执,但是魔裔青年这番话很耐人寻味。+UU小说,www.uu234.com

    在黑暗国度出生的雪特人大多活不到成年,其他地方的雪特人境遇也好不到哪里去。

    虽说混血天生无法拥有精纯的力量,但是活下来的雪特人都不是弱者,会得到一些诡异的特殊能力。他们一般在中立之地和其他国家边境从事冒险活动,可能终其一生都没有机会深入黑暗国度。

    魔裔青年显然自信着,以他的身份平时根本没有和普通冒险者接触的机会,更遑论被永夜贵族视为肮脏垃圾的雪特人。

    只不过,这位出身高贵的永夜贵族是否知道,他自己的言行更反常,那太过直白的挑拨完全颠覆了魔裔一贯冷漠倨傲的形象。

    或者,他根本就是故意的。

    林熙棠想了想,哈布斯、小世界碎片、禁魔区域、刺杀者、中立领地、自由猎场、冒险者,以及面前这位大人物,还缺哪一环?把这些全部串起来?

    卓尔拉着林熙棠风一般跑进林间,艾薇速度比他们更快,轻盈的身影在灌木丛上方闪烁几下,就去得很远。

    后方密林中,现出一队战士身影,为首者走到魔裔青年身边。

    “大人。”

    “留几个人把那头羽烈鸟收拾一下,东西单独放开,我以后有用。”

    “是。”

    “哈布斯还没有消息?”

    “温泉法阵启动后,撒克逊家族那边就再也没有得到哈布斯阁下的讯息。我们的人和他们一起去检查过,确定法阵落点应该是在俱摩罗天没错,不过,这个地方有很多不在地图上的区域。”

    “哦?!”魔裔青年眼角微睨,似笑非笑。

    “您也知道,在尊敬的法恩陛下跟前,撒克逊家族可没什么面子,我们是否要用议会的名义帮他们一把?”

    “撒克逊家的内务你去凑什么热闹,那些老家伙巴不得哈布斯消失,可惜哈布斯比魔裔更像一个魔裔呢!”魔裔青年的笑容十分愉快,“来,让我们先离开森林,回航空港去,我有预感,血宴开始前,那些吸血蝙蝠就会演一场好戏给我们看。”

    战士首领的脸色黑了黑,“大人,请您不要给我们的盟友随意起绰号,更不要在正式场合说漏嘴,那会引起外交纠纷!”

    魔裔青年大笑,伸手拍了拍首领的脸颊,“古斯通,我亲爱的侍卫长,总是板着脸也不会少几条皱纹的。”

    两人身后的战士们,全部低头瞄着地面,仿佛茂密的灌木会开出一丛珍稀的花,而侍卫长如岩石般线条刚毅的脸庞,已经快变得和黑曜石一个颜色。

    早晨的森林已渐渐醒来,卓尔拉着林熙棠一路疾行,跑出两、三公里后,灌木草丛里各种野兽开始多起来,偶尔还可以瞥见其他冒险者的身影。

    三人在一条溪流边停下,气氛有刹那凝滞。

    艾薇面色有些尴尬,眼睛滴溜溜地转动,无意间和林熙棠对上,立刻如受惊的小鹿般转开。

    林熙棠神色清冷,不辨喜怒,垂了垂眸,眼神落在卓尔依旧紧紧抓住他的手上。

    卓尔冲着他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圆圆的猫瞳眯成月牙形状,眉宇间尚未完全脱去少年稚嫩的面孔,飞扬着初升太阳般的朝气。

    “啊亲爱的无魔裔都是藏在黑暗里阴测测搞见不得人事的阴谋家他们靠吃灵魂长生不老你可千万不要信否则灵魂就会被他们抢去的!”

    林熙棠淡淡道:“他?你是指那位‘预言者的末日’,无辉之魇最后的瑰宝,普瑞特蒂克阁下?”

    卓尔脸色有瞬间僵硬,艾薇则张大小嘴,忘记了合拢。

    林熙棠注视着他们两人,眼底闪过意味不明的沉色,卓尔和艾薇的反应其实有细微不同,艾薇是纯然吃惊,卓尔则不一样,他确实认出了那个魔裔。

    林熙棠从卓尔手中抽出自己的手,唇边露出一抹极为清淡的笑意,“早饭吃什么?”

    “可以烤月行鸟翅膀!”艾薇条件反射地回答。

    “嗯。”林熙棠说:“我去采点小茴香。”

    看着林熙棠走向溪水,卓尔和艾薇互相看了一眼,脸色各异。

    艾薇揉了揉脸,低声道:“哇,阿无真是温柔的人呢!”

    “温柔?”卓尔又变回懒洋洋的模样,“艾薇婆娘,你的心和你的胸一样大。我每次看到他笑,就觉得骨子里发冷。”

    “那是因为你自己一肚皮的阴暗。”艾薇捧着脸望向水边的林熙棠。

    他正站在一大丛藤本边,弯腰摘下十几枚指甲盖大小的茴香果,在水中洗净,然后用原力烘干至完全脱水,放到一片叶子上。这种藤本香料在森林的水边随处可见,配上肉食,有一种奇特的微涩香气,很受冒险者们欢迎。

    随即林熙棠脱去上衣,走进溪流中,缕缕淡红血丝在水里漾开。羽烈鸟毕竟是十八级魔禽,即使事先受伤,力量削弱,但凶性不减,他还是多处受伤,胸腹要害也被划出一道斜切的伤口。

    不过外伤对于一具神将躯体来说怎么都不严重,最大的隐患还是血链枷锁。林熙棠已经发现哈布斯的秘法不同一般,血链先后断裂了三根,但是自己的力量不仅没有恢复,还随着时间流逝一直在衰减。

    而他的处境越发诡异凶险,幻兽森林本就不是善地,再加上不断出现居心叵测的各色人等,仿佛置身于随时会没顶的漩涡。

    林熙棠没怎么管伤口,又向前几步,走到水深齐腰处,略略侧头,清洗长发。他仿佛感觉到被注视,转过头向那边投去一眼。

    艾薇捂住眼睛,“天哪!真不想看到那双漂亮的眼睛,以后对着我露出失望的表情。卓尔大笨蛋,你就不能晚点漏出马脚吗?”

    卓尔切齿,压低声音道:“婆娘!你以为他为什么在我们面前承认,他也认出了无辉之魇的普瑞特蒂克?!”

    艾薇一巴掌拍在卓尔后脑勺上,“不准叫那两个字!快去捡柴生火,否则没有早饭吃!”

    很快,空气中飘起烧烤肉类的香气。

    林熙棠在水中直起腰,湿漉漉的长发随着他的动作扬起,晶莹水珠在手臂和脊背上跳跃出华丽的轨迹。

    他是在离开无岸石滩的第二天遇到这两名冒险者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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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夜之帝国双璧介绍:
张伯谦和林熙棠,秦帝国二十七国柱上将中最年轻的两位,并称“帝国双璧”。两人曾是军校同学、骑士团同袍,也分别是帝国新贵和老牌勋贵的年轻一代领头人,互为政敌,以及下一任帅位最大的竞争者。永夜之帝国双璧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永夜之帝国双璧,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永夜之帝国双璧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