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节横生枝节(2)
第149节横生枝节(2)
曾国藩把臂将江忠源扶了起来,微皱着眉头请他落座,神情间是不以为然的样子,“樵野兄,你我二人多年不见,怎么倒生分起来了?”
“忠源不敢,此次奉调抵津,本是听大人调遣,忠源与大人虽有旧情,然而朝廷体制相关,上下尊卑有别,忠源不敢忘情。”
话说得冠冕堂皇,却透着一股拒人千里之外的味道,胡林翼心思灵透,一转念间就已经大约的知道,江忠源一定以为自己到天津来,又是改任武职,是曾国藩在皇上面前奏请的缘故。他以为曾国藩以多年交好,却不知自己心中隐痛,故而有此近乎迁怒之语。
要是他始终抱着这样的心思,整顿军务的差事办得怎么样先不要提,无端的失去了一位好朋友,就未免太可惜了。
想到这里,胡林翼故意笑了一下,“樵野兄,此番皇上上谕见抄之后,我和涤生兄都大为惊讶,不过认真想来,皇上明主之为明主,只是这份知人善任的圣断,徇为无愧也。”
曾国藩在这等心窍识事的灵动上不及胡林翼,江忠源态度如此僵硬是他没有想到的,不过听胡林翼一语点醒,也看破了缘由,不过他不是那种肯为自己做哓哓争辩的性子,感激的向胡林翼点点头,转脸望向江忠源,“樵野兄军务长才,此番到津,任职总兵,正是大展宏图之机。日后还请樵野兄多多指教啊。”
江忠源当然不会因为胡林翼的一番解释就以为是实情,但心中也觉得自己刚才的说话有点失礼,不论上下之分还是彼此多年情谊,都不能容许自己如此冷面相对。因此他也挤出一丝笑容,在座位上欠了欠身子,“曾大人过誉了。卑职也不过是当年军旅生涯,小有见识,哪里当得起指教二字?”
曾国藩心中叹了口气,他现在满脑子官司,自己说什么怕也不顶什么用,还是日久见人心吧。想到这里,转而和胡林翼继续谈正事,“绿营兵务,已到积重难返之境,所以我想,与其这样头疼医头脚疼医脚,不如彻底整顿,第一步,就是先要这些人动起来整天呆在军营中,没事也生出事来了。”
“我也认同曾兄这样的观点,听说为年初皇上到营中巡视一事,奕山、长瑞两个抓紧操演兵士,孰不知连战马都凑不齐,最后还是奕山找八旗驻军临时借了几匹马,方才勉强够数的。”他一边说,一边摇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态,“现在的兵啊,也实在是太不像话了。”
“所以我x前给皇上上折子,请旨承袭肃顺在京中设立新军的规制,把那些实在不堪其用的,一体开革,另行招募新兵,加以操练。而操练之法,首先要注意的,就是军纪二字。江兄以为呢?”
江忠源在一边坐着听着,听到曾国藩突然问到自己,赶忙点点头,“卑职以为甚妥。不过,即使裁撤兵员,也要朝廷下旨,而且,被裁撤下来的兵士,又该如何?”他说,“绿营兵士祖祖辈辈为国出力,子承父职更是祖制,要想把这些人赶出兵营,要是事先不能拿出一个完整的章程来的话,卑职怕这些人会聚众闹事啊。”
“此事皇上早有体察。”曾国藩想了想,把本年四月间皇帝在养心殿和一干人所说的话说了一遍,最后说道,“兵事事关天朝长治久安,皇上圣意已决,这一次在京中成立新军,也正是为兵制新政而行,更不用提我身为人臣,为君父分忧,正是当为之举。至于兵士聚众闹事嘛,”
停顿了一下,他又说,“朝廷为这些人拿出了办法,要是不听,不从,也怨不得旁人。”
几个人说着话,钦差行辕门口突然走进几个人来,为首的一个手中托着一卷黄绫,站到门口高声唱喏一声,“有旨”
曾国藩赶忙站了起来,吩咐听差备下香案,几步到了天使近前,碰头行礼,听来使宣旨:“……旨到之日,着钦差大臣曾国藩即刻启程进京。另,如江忠源接旨之后已抵津城,着其与曾国藩同行赴京。钦此。”
“臣曾国藩领旨,谢恩。”碰头起身,曾国藩把旨意恭恭敬敬的接过来放好,回头问来宣旨的内侍,“可知道是为了什么事要我进京吗?”
“这个我不知道,不过,”内侍来此之前是皇上特意交代过的,从怀中取出一本折子,递了过去:“曾大人,皇上着我告诉你,这是有人参核你的文字,这一番特意将折子转给你,着你认真研读,日后也好有所答对。”
曾国藩赶忙捧过折子,却不忙着看,先说道,“公公远来,一路辛苦,请到后堂休息吧。”
派下人将传旨的来使让到后堂休息,胡林翼上前一步,“涤生兄?”
曾国藩把折子托在手中看着,上面写着:《为纠劾曾国藩乱进莠言,擅改祖制,请诛其人事》。臣杨维藩跪进。
这一次上弹章纠劾曾国藩的正是杨维藩,由头是曾国藩在天津办差,整顿军务之余,给皇上上了一道奏折,内中请皇上的旨意,要把那些不听号令,不遵调遣,当兵当得油滑的兵士一体除名。
杨维藩以为,绿营兵制是祖制,只可将兵士好生调教,以图将来为国所用,万不可时疫雷霆手段,一体开革,这样的条陈若是皇上准了,日后行之四海,只恐在漕帮剩余漕丁之外,又要给朝廷增加太多的负担。甚至是可以引发兵变的。
所以在他上章弹劾曾国藩的文字中,他说,“臣于上月即闻此事,彼时臣尚未补御史,怠六月初补授今职,又以事体重大,未敢冒昧举发,近一月来,臣屡向来京之直省绅宦、商民询问军务之事,一及此事,辄皆错愕而他言。自是臣现居言职,正欲具折上呈,适闻曾国藩请旨裁撤绿营兵士之文入告。”
“臣以为,绿营兵事乃祖宗成法,焉可擅加删改?曾国藩鬼蜮百端,将来生死用舍,事正有不可知者。臣愚以为,此等一折,实乃将我朝祖宗成法尽皆舍弃,贻害后世,未可胜数。”
“今曾国藩欲令上邀恩宠,臣欲有言则恐无以厌议者之心;臣欲无言,则又恐无以塞言事之责。仰屋窃叹,无所控告。臣每读宋臣张咏劾丁谓奏语,辄不胜流连慨慕。想见古人忠君爱国、奋不顾身家之义,臣议愿效此愚忱,奏请皇上先斩曾某之头,悬之藁街,以谢天下绿营兵士。然后再斩臣头,悬之曾氏之门,以谢曾某。”
弹章封奏而上,皇帝端详了好久,命人取来杨维藩的履历折来看,上面的文字很短:咸丰二年壬辰科进士,二甲第十三名,散馆大考,取中二甲第七名,分发监察院任职直隶道。
皇帝有心将这份弹章留中不发,不过整顿军务的进程刚刚开始,杨维藩这样的一份奏折不但是关系到曾国藩的使用,也关切到整个兵制改革的全盘大局,更是十八行省人人关注的大问题,一旦自己留中,就会给一些人一个错误的信号,以为自己是在后悔当日所作的决定,到时候,奏折蜂拥而上,事情就棘手了。
一想到这里,皇帝对这件事变得郑重其事起来,当即传旨,召曾国藩进京来,同时将毓庆宫所抄存的奏折取来,命人连同旨意一同赍到天津,交给曾国藩。同时又下了一道旨意:曾国藩回京之后,在圆明园九州清晏殿叫大起。君臣共议兵制改革大政。
曾国藩到了京中,休息了一夜,第二天到圆明园中见驾,皇帝和军机处的几个人说了几句话,将他们打发了出去,听说曾国藩到了,立刻传见:“朕命人转给你的杨维藩的奏折,你看过了吗?”
“回皇上话,臣已经看过了。”
“于其中参核你的几条,你可有什么话说吗?”
“是,臣有话说。”
皇帝一摆手,打断了他将欲出口的自辩之词,“有话就好。这会儿不急着说,等到了九州清晏,当着满朝文武,朕给你时间,让你一逞胸臆。来人,起驾”
进到九州清晏殿中,皇帝升座宝座,待群臣行礼之后,皇帝闲闲的把头上戴着的朝冠取下,放在一边,口中问了一句:“曾国藩?”
“臣在。”
“新任直隶道御史杨维藩上折子参核你‘裁撤绿营兵士’是非礼之行,擅改祖制。今天叫大起,就是要让你当着朕,当着天下人的面,认认真真的辩驳一番。”
皇帝不慌不忙的端起温热得正好的**啜了一口,又继续说道,“小民百姓也知晓‘话不说不透,理越变越明’的道理。这样的话用于今天我等君臣庙堂之上,也是恰如其分,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国藩重重的碰了响头,朗声说道:“臣蒙皇上拔于泥图,日夜所思,皆在上报君恩,咸丰元年四月初八日,皇上在九州清晏殿中所言及的圣谕,臣有幸聆之。每每静夜长思,诚以为是在此海疆不宁、列夷环顾之时,正是高屋建瓴,不可易之玉论”
“臣偶读《世宗皇帝实录》,世宗皇帝锐意改革,尤以改土归流,摊丁入亩为百余年来为天下人赞叹不已的善政。臣以为,世宗皇帝继统圣祖仁皇帝丕绪,以先皇一代圣主,尚有需后世子孙加以完善之处,更遑论当今之世?”
曾国藩在从天津到北京来的一路上,和周家勋、江忠源几个认真商讨过对策,都认为,兵制改革之事乃是皇帝一力推行,这一次杨维藩上折子,表面上是攻击他,实际上是在为那些不满新政推行的人在张目。若是处理不好的话,只怕日后更会有无数人上章言事,自然的,皇帝数年来励精图治的苦心,也将付诸东流了。
所以,一定要在御前奏答的时候,把杨维藩折子中提及的‘擅改祖制’的话驳回去至于怎么做,就要以世宗皇帝当年修订、改变圣祖皇帝的成例来做文章了。
“世宗皇帝大力推行改土归流,使整理西南苗疆基本之法有理可循,新法实行之下,土司不敢胡作非为,不特解民倒悬,且得地利之便。”曾国藩喘了口气,又说道:“若是如杨大人所说,祖宗成法万不可擅动,则臣恐直到今日,土民仍旧受尽土司欺凌,百姓心怀怨怼,又何以谈什么天下太平?”
皇帝听他说完,看着下面跪着的群臣无声一笑,“杨维藩,你听见曾国藩的话了吗?”
“是,臣听见了。”杨维藩碰头答说,“不过臣此番上折子,并非是为了世宗宪皇帝当年的新政,而是为了兵制之事,难道现今的兵营之中,也是可以和改土归流之前土司欺压善民相提并论的吗?”
这一次不等皇帝发问,曾国藩立刻接上了话题,“其情虽有不相仿佛,其果却是一般无二。”
“国家养兵,本是为巩固四方,每年花出大笔的国帑充作军饷,所求的,也不过是在与敌接战之时,能够一振我大清国威,将入侵贼寇汤涤殆尽。而臣此次到天津办理绿营军务,触目所见令臣惊心。兵士全无心肝,全无廉耻,每日操演之时,手脚无力,形如幼童。一旦遇警,不要说上阵杀敌,就是能够抱得住自身平安,在臣看来,就已经是邀天之幸了兵势疲软如此,又怎么能不加以整训?”
杨维藩心中暗暗叫苦,曾国藩辩驳自己弹劾的话不值一哂,只是他句句不离祖宗,拿世宗皇帝与今日皇帝所行来做比较,这又是如何能够比较得来的?
世宗皇帝继位的时候,苗疆之地,汉苗杂处,纷争不断,当地确有种种不平事,鄂尔泰上表,请求朝廷行改土归流之法,边远之地设官管理,以政府掌握控制权为第一要义,更加是把土司抱有的自治权收归中央的办法。
而改土归流与今日曾国藩所行的兵制改革的最大的不同之处在于,改土归流是以天下制一隅。更兼有土司在当地以积威之势,苛敛虐使,恣行不法,惹得不论是汉民还是各族番民怨声载道,故此朝命下达之处,无不万方卞舞,称为难得的善政。
而兵制改革,关系到天下十八行省之中的所有绿营士兵,牵连之广,影响之大都不是前者能够比较的。
不过杨维藩很清楚,这一次自己的奏折呈上,皇帝立刻召曾国藩进京,与自己打这样的御前官司,与其说是让曾国藩当着所有人答辩,不如说是代天立言。所以,自己用词之间就要分外小心,一个疏漏,惹怒了皇上,自己获罪匪浅。
偏偏怕什么就来什么,听曾国藩说完,杨维藩嗫嚅着说道,“这是不同的。当年世宗皇帝所改前朝旧法,本是因为苗疆之地确有弊政,不得不行;而今天,事关重大,更有数十万计绿营兵士牵涉其中,一个应对不利,臣恐有不测之变啊。”
皇帝在御座上突然抢着问了一句:“照你所言,明知道绿营有弊政,兵制有瑕,只因为牵连甚广,也要装作不知道了?”
“臣没有这样说。”杨维藩吓了一跳,赶忙伏地奏答道,“臣只是说,兵制之事关系甚大,当徐徐行之,不可操切啊。”
“徐徐行之?若是旁的事,倒也不失稳妥。只是兵者国之大事,你倒说说,如何缓图?”皇帝转头下望,“文庆,你听见杨维藩的话了?”
“是,奴才听见了。”
“你怎么说?”
文庆以满缺吏部尚书入值军机,位列奕之后,后者到江宁办差,他就是首辅大臣。听皇上指名让自己奏答,文庆心下有些慌乱。
新君登基数年来,乾纲大振,赏罚之间恩威并举,大有乾隆十三年之后高宗皇帝收权自用,使君威达致极盛时的状态了。自己奏答之际,也要分外的谨慎才是。
“奴才……”文庆想了片刻,碰头答说,“奴才以为,皇上圣明烛照,洞悉各省绿营、八旗兵制种种弊端,方派僧王,曾大人赴天津办差,这乃是我皇上庙谟独运,指授方略。僧王、曾国藩臣下用命之举,非奴才所能置喙。”
皇帝扑哧一笑,“朕是问你于杨维藩所奏,兵制改革,势当缓行的意见,不是听你拍朕的马屁。老六不在京中,你是军机首辅,有话只管说。”
庆答奏了一句,又继续说道,“奴才以为,兵制改革本是善法,不过其事虽然发于直隶天津,却也引得举国关注。特别是那些驻军各省的八旗、绿营兵士们,生怕朝廷有了成议,日后将他们全数遣散,心中害怕,各方运动,更加无心操练。若是那样的话,于皇上推行新政,本是为精兵卫国的圣意初衷大有相侔。也就更加收不到效果了。”
“……所以,奴才愚见,曾、僧二员办差之际,当上体天心,下安将士,妥善料理,早收肤功。”
皇帝点点头,“文庆的话,倒不失谋国之言,曾国藩,你听见了吗?”
第150节横生枝节(3)
第150节横生枝节(3)
在九州清晏议事已毕,皇帝移驾万方安和,又把曾国藩、江忠源两个人招到御前。
二人进门的时候,皇帝正难得在用笔墨作画。他自幼在上书房读书,书画翰墨之法也是书房中必备科目,十几年的时间下来,这等泼墨的功力倒也不差,不过今天画的既不是花鸟水草,更不是山川景致,而是一个人。
皇帝手中不停,口中说道,“起来吧,到这边来。”
两个人躬着身子站到桌案前,只见画纸上是一个没有面目的男子,身上的衣服和平常所见大有不同:头上戴着的帽子,与朝廷体制全然不符,是呈宽檐,硬边式样。
皇帝特意使用各种颜料作画,可以很清晰的分辨出来,帽子整体颜色是黑色的,只有帽子上的红缨子,一如往常。
男子身上的衣服也有很大的不同,贴身所画,合体之极,而且全然没有惯常所见的号衣、补子。下身是仿照西洋人所穿着的长裤,脚下蹬着长筒马靴。
曾国藩知道皇帝雅擅丹青,只是今天所画的,中不中,洋不洋,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呢?
皇帝把两个人的疑惑看在眼里,呲牙一乐,“曾国藩,江忠源,你们看看,朕的画工如何?”
“皇上所画,自然是好的。而且,皇上画风奇特,另开一门,臣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实在是圣手手笔。臣不胜钦服。”
“你们啊?看不懂就直接说,难道一定要用这种连自己也瞒不过是话吹捧朕吗?”皇帝半真半假的皱起了眉头,语带训斥的说道。
“是,臣糊涂。”曾国藩赶忙和江忠源跪倒下来,碰头答说,“皇上画工超凡脱俗,非是臣胡乱吹捧之言。只是,这画中人所穿着的衣物,臣从未见过,不解其意,请皇上赐教。”
“这是朕偶发奇想,落于笔端。不要说是你们没有见过,天下人也从来不曾见过哩。”皇帝得意洋洋的笑着,“这身衣服,名叫警服。是专为日后成立的警用部队所穿着的。……你们起来。”
曾国藩突然想了起来,当初在养心殿的时候,皇帝曾经提及,把一些被汰撤下来的绿营兵士组织起来,另行成立一支警用部队,用来维护各地民生治安之事,这样说来的话,这种警服,就是为这些人准备的了?
脑中想着,只听皇帝继续说道:“京中有九门提督,京外有各省、道、府、县,三班衙役,虽是名称不一而足,但所管事体,却也都是肃清奸狡,维护百姓安靖为主,而更主要的是,兵制改行新法,势将有大批的兵员汰撤而下,成立警用衙门,也是为了这些人寻找一个安身立命之所。”
“是。皇上推行新政,强国富民之外,圣心仍挂念贫弱百姓,臣等不胜钦服。”
“不要你们说这些颂圣的话。”皇帝是那种很不屑一顾的神色,他说,“你二人下去之后,妥善议一议,如何让这些汰撤下来的兵员,能够重新为朝廷使用,切实拿出章法来。还有,设立警政不是单纯的为这些人谋一个日后的出身,待朕看过之后,是要通行全国,循例办理的。所以,人员的选拔,训练,都要如同正式的兵制来进行。”
皇帝说一句,曾江二人答应一声,一直到最后,看皇上说得差不多了,曾国藩说道,“臣明白了。警政推行一来是为兵制之后,被汰撤的兵士寻找一立身之地;二来也是为朝廷推行新政开路之举,臣定当以皇上圣谕奉为圭臬,下去之后会同有司,将此事办理得妥妥当当。”
“还有一节,京中新设神机营,朕让满汉兵士同营训练,到今天,虽仍然是满人份额站的大半,却也总算是小有收获。朕想,既然神机营可以做到满汉兵士袍泽情重,警政之事,不妨循例办理。你们看呢?”
曾国藩认为此事不妥。满人与汉人在神机营**同受训,那不过是肃顺为迎合皇上满汉一家的美好初衷而做出的花样文章,又怎么能当真以为会有汉人肯于与满人同营操练呢?
看皇帝面带欣悦,可见心中丝毫不知内情,只当自己下过的旨意真的为下面的人欣然接受怎么婉转砌词,倒要好好的想一想了。
皇帝等了一会儿,却听不到两个人的答复,又问了一句,“曾国藩?”
“臣在。”曾国藩答应一声,碰头答说,“回皇上话,臣以为,神机营与新设警政略有不同,不可同日而语。”
“怎么呢?”
过这一会儿的折冲,曾国藩想到了对答的策略,不慌不忙的碰了个头,口中答说:“皇上五月初六所颁上谕有‘成军之后,以天子自将三军’之语。八旗将士及各省勇武之士,有心向善,更且为能日后有进身之阶,故此踊跃报名。而警政之设,又略有不同。”
这番话说得清理俱在,既打消了皇帝的念头,又不会得罪了专司神机营成立事物肃顺,可称面面俱到。皇帝也觉得很有道理,便问道“你是说,很多人会以为警务是为贱役,所以不会有神机营之设那般的热情?”
“皇上圣明。”
“那好吧,此事缓议。待朕再想一想。”
“皇上从善如流,臣等领旨。”
皇帝不再就这件事多做纠缠,拿起刚才完成的画稿,由六福捧着交给曾国藩:“这张画纸就先交给你,好好保存,等到日后汰撤兵员并警政新务正式开始的时候,就按照图上式样制作新式警服。这件事,朕会让工部和户部的人和你们密切磋商的。”说到这里,门口有脚步声响起,内奏事处的太监捧着厚厚的一摞奏折进到殿中,把奏折放到御案上,又躬身退了出去,皇帝摆摆手,“就这样,你们下去吧。”
打发两个人下去,皇帝走回御案前,拿起上面的基本奏折看了看,都是各省报上来的晴雨表,这样的折子不用细看,交给宫中奏事处的太监,依照旧例,一概填上一个‘览’字即可。
再翻到下面的一本折子,皇帝眼前一亮:为抚局难恃,求自强之术,请设兵器武备事。下面一行小字写着:臣湖南巡抚骆秉章跪进。
虽然写着是骆秉章跪进,但皇帝知道,湘省与中央的往来奏文,全数出于左宗棠的手笔,这几年的时间中,他已经看的太多太多了
道光三十年七月,曾国藩广西办差,回乡途中奉旨在各省访求贤才,特别把左宗棠推荐给了骆秉章。
自从左宗棠到了幕中,骆秉章一开始的时候还要在旁指点一二,后来给他发现,左宗棠领悟力极高,往来公文案牍,无不通晓,而那份文字之功,更是比自己犹有过之,便放心大胆的将公事全部交托给他,自己做起了轻轻松松的太平督抚来了。
左宗棠蹉跎半生,一朝得势,全力而行,湘省军政大权名义上是在骆秉章手中,实际上,却都要向‘左师爷’请教——湘省上下无不知晓巡抚大人对左师爷的重视,有好事的,给左宗棠起了个外号,叫他‘左都御史’。
清例,巡抚挂右都御使衔,左宗棠身为幕僚,权重于居停,故此有此戏称。湖南官场上有一则广为流传的轶闻,可见左宗棠性情于一斑。有一天,骆秉章正在房中高卧,突然听到门外有炮声,赶忙起身询问,得报:“左师爷拜折。”
拜折之前,照例要鸣炮,骆秉章居然连此事也不知道,也可以想见,他是连奏折之中所写的内容也是不知道的
这一次奕到江宁来,以军机大臣,总署衙门领班大臣的尊荣观礼铁路开工大典,骆秉章在湖南也知道了,心中很觉得羡慕,“桂燕山不过中人,只是皇上有意酬庸恭王辛劳,这才因人成事,嘿说起来,还是兄弟情深啊。”
左宗棠深知,骆秉章为人胸襟宽广,极有容人之德,唯一的缺憾就是耳根子太软,两年来,桂良在两江总督任上连番建功,他难免为人鼓动,有了几分觊觎之心。只是自己入府以来,骆秉章拱手受成,宾主两个大为相得,有些话不能出口就是了。
吸了几口水烟,慢吞吞的说道,“斋老也不必为桂燕山之事有仰慕之心,所谓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大人若是有意的话,眼下就有一桩事,只要大人肯于上奏,定可上邀帝心。”
“哦?是什么?”
“上月间,我看京中邸抄,宝鋆出京到浙江来,与美夷会商,谈论合作一事,据称是要购进美夷新造火枪,日后装备新军。参详前情,学生以为,大人不妨给皇上上一道折子,请旨在省内设立新式武备制造司。”
“此事不妥。”骆秉章立刻摇头,他有自己的一番见解,当下说道,“季高兄,上结主知全在用心办差,这等华而不实之物,还是不要再提了。”停顿了一下,骆秉章觉得‘华而不实’四字下得过重,怕左宗棠吃味,便又说道:“一旦奏章呈上,在那些清流眼中落得个以‘yin巧之术逢迎君上’,于我无妨,于皇上的脸面上,怕也就是不大好看了。这一节,不可不想在前面啊。”
左宗棠学着他的样子摇摇头,他辩才无碍,继续说道,“大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皇上登基以来,锐意推行新政,这武备火器之术,虽是向来为清流耻于谈之,却也实在是强国之本。既然皇上要召美夷进京,会商购买新式火枪之事,圣心如何也就可以想见了。以学生看来,皇上心中怕也是早有此念。只不过碍于此物非君子当谈,故而不好言明而已。”
“大人若是能够上表朝廷,先不提此事能不能做得到,只是大人这般为君父分忧,代天立言,就定能大获皇上赏识。”
“这样啊?”骆秉章想了想,“既然季高先生有定见于胸,就全依仗高明了。”
“此事学生自当料理,带完稿之后,再请大人斧削。”
皇帝拿过骆秉章封奏的折子,在宝座上闲闲的坐下来,认真的看着。左宗棠真不愧国士无双,这份上奏的折子的立言之处就比那些翰林院中皓首穷经的清流名士要高明得多:“皇上以为抚局可恃乎?不可恃乎?如知其难恃也,则亦应所以自强之术而亦以。……诚能日夜祗惧,奋发有为,使天下晓然知圣意之所在,将智者效谋,勇者毕力,则是秋间一变,乃天所以甚彼族骄悖之疾,而警我数十年因循之弊,因灾而至福,化弱而为强,此中国无疆之庆,非彼族之利也。”
接下来他写道:“……或曰管仲攘夷狄,夫子仁之,邾用夷礼,春秋贬之。今之所议,毋乃非圣人耶?是不然夫所谓攘者,必实有以攘之,非虚骄之气也。居今日而言攘夷,试问其何以攘之?”
看到这里,皇帝击节叫好:“好好一个‘试问何以攘之’只是这一句话,就足以抵得上连篇累牍的大文章”
再往下看,左宗棠是这样说的:“所谓不用者,实亦见其不足用,非迂阔之论也,夫世变代嬗,质趋文,拙趋巧,其势然也。时宪之历,钟表枪炮之器,皆西法也。居今日而据六历以颁朔,修刻漏以稽时,挟弩弓以临戎,曰吾不用夷礼也,可乎?且用其器非用其礼,用之所以攘之也。”
在折子的后面,左宗棠提出在江宁已经‘参详西洋之法冶炼钢铁,并率先设立金陵钢铁厂’之外,允许湖南省也仿效前例,在省内挑选适宜之地,成立火器局,一应雇请西洋教习,招募省内生员学子,入衙为官,学习制造西洋火器,以充自强之本。
皇帝把骆秉章的折子看了好一会儿,心中无奈的苦笑起来,若是能够在湖南设立天朝第一家以西洋技术为主体的兵工企业,自然是极好,不过,难度很大啊大到他这个做皇帝的,也不可一言而决呢
首先说,过多的依仗西洋科技,中华智士只做一些筚路蓝缕的差事,已经引发物议之声,皇帝虽然身居九重,却也听取到了这样的声音;第二,在漕运、盐政争相变革之后,又同时开启了铁路和钢铁厂两项极大的工程,耗资靡费,国帑日用不足,皇帝下一步准备进行的,大规模的从百姓手中购进粮食的计划也被迫受到干扰,只得暂停,这时候还要设立湖南火器制造局,实在是令这个富有四海的大清天子,也觉得捉襟见肘起来。
想到这里,他走到御案前坐下,拿起了笔,“览。所言甚是,自强之道首在教化民心,次在科技之法。西洋yin巧之术,领先我朝,此诚非可以讳言者也。然火器局之成立,事关重大,天朝士子、生员既从未经见,筹办者亦非准有把握。又何谈付诸实施?骆秉章所奏,着毋庸议。”
放下笔看了看,自问说得还算有点道理,只不过事理之间委屈骆秉章和左宗棠一番为国谋的诤言,也算无可奈何,只好等到日后再行酬庸之策了。
写完收笔,把折子放到一边,“摆驾,到知鱼堂。传肃顺,工部,内务府并总署衙门在京官员,到知鱼堂见驾。”
第151节旗人玉牒
第151节旗人玉牒
皇帝召这几个人到跟前来,是为了两件事,第一是宝鋆从浙江带回的后膛快枪交给工部,在随用文德斯先生到中国首都一游,顺便和中国人相商商贸往来的华尔等人的指点下一一拆卸,将火枪里面的零件按原物做成烫样,以备交付营造司照图施做。
拆解之下,旁的物件,包括护手,枪托,扳机,退弹弹簧等物也就罢了,只有枪管,而这种快枪的枪管已经出现了最初的来复线的设计——而这种技术,是中国人不能掌握的。
雷景修把枪管对准阳光,认真扫视,里面一圈一圈,密密麻麻的膛线令他这个工部营造司的老手也忍不住啧啧称奇起来:“这样的一条一条线路,不知道是如何成型,又是起到何种作用的呢?”
华尔听完荣禄的翻译,哇啦哇啦说了几句,荣禄对雷景修说:“大人,这种线路名叫膛线,最大的作用就是可使子药在离开枪膛之后,螺旋而行,设计的精准更高。”
雷景修琢磨了一会儿,“我明白了。使子药螺旋进发,确实是使精准度更高,射程更远的办法。想来英人所制造的火炮,定然也是采用了这其中的奥义,方得大胜我天朝旧有火炮。是不是这样?”
听荣禄说完,华尔微笑着点点头,“您说的很对,中国大人。”
雷景修扑哧一笑,美夷不通中国官场,见到与之交往的中国官员,统统以‘中国大人’呼之,倒让他有几分自喜,“多承相告,本官明白了。只是不明白,这种膛线,又是如何制造出来的呢?”
这一次,连华尔也瞠然不知所云了。他只是士兵,是武器的使用者,不是正式的兵工厂的专家,这种专业技能,也实在是一无所知。
皇帝得到工部和总署衙门的会衔上奏,呆了片刻,膛线的制作他大约的知道一点,却很不周详,能不能真的生产出来,还在未定之天,最主要的是,制造快枪使用的都是无缝钢管,和清朝现在火枪使用的焊接钢管完全不可同日而语,还是等到钢管铸造出来之后,再考虑膛线的问题吧。
而现在,不妨暂时由美国进口快枪,左右还用不到装备地方部队,只在神机营和曾国藩整肃军纪的天津绿营中配发使用,数量还用不到太多。“那个什么文德斯先生,对于我朝所求的,通过他的商号和美国枪械公司购进快枪的生意,是怎么看的?”
提及这件事,宝鋆大大的来了精神,“回皇上话,美夷一如英人,贪利之心昭然若揭,听说朝廷有意借由他的商号与本国人做生意,文德斯先生说,他心甘情愿为天朝效力,只求能够将这样的生意全数交由他来负责,他和奴才说,他保证,在半年之内,将天朝需要的两千支快枪全数运抵江宁码头,并且,只收取最少的价格,诸如水脚、人工、食宿费用,全部由他报效。”
“这样的快枪在美国购买,是要多少钱一支?”
“回皇上话,奴才分别问过和华尔先生同来我朝的兵士,快枪在美国卖到130美金一支,合成我天朝的银子,在160两上下。”
“兼听则明,你能够想到多方打听,而不是听取一人之言,可见你在总署衙门中,确实是有所长进了。”
宝鋆喜翻了心的碰下头去,“奴才不敢。只是奴才想,夷人不比我天朝百姓有心向善,往来天朝之人,从来都是贪图重利,若是只凭一人所说,就轻易相信所报款项,多花了几两银子事小,给夷人知道我天朝上下无有识人、任事之明,背后取笑,丢了皇上的脸面,奴才担当不起。”
“这且不去说他,”皇帝说道:“商贾本是四民之末,彼等人贪图利益,便是心中尚有君父,也难抵诱惑。这个什么文德斯的话,朕是不信的。天朝也用不到他来报效什么,该是多少钱一支就是多少钱一支。等一下你回去告诉他,该他赚的钱,天朝会让他赚,若是还敢借机生事,从中胡乱盘剥,难道在我大清,就只有他这一家商号吗?”
“是。奴才都记下了。”宝鋆咚咚的碰了记响头,然后又说,“奴才下去之后,就将皇上的圣意与文德斯宣讲明白,想来他见我天朝如此优容,也就不会再做那等昧着良心欺瞒之事了。”
皇帝一笑,摆手让宝鋆几个退下去,又把肃顺召了进来,“肃顺,神机营的兵事,整治得怎么样了?”
“回皇上话,神机营兵士招募之事已然告竣,共招募满汉兵员合计一万三千零六十八人,分别是:八旗满洲蒙古骁骑营卫枪兵二千四百名;八旗汉军排枪兵八百名;八旗汉军藤牌兵四百名。八旗汉军护军营兵一千二百名;各旗营挑拣而出的杂技兵一千四百名;内务府精捷营刀矛技艺兵二百名;内务府三旗调鸟枪兵七百名……,”肃顺也真是好记性,如此繁复的人员给他如数家珍般的一一报来,分毫不差。
皇帝心里默数着,听到这里问道:“这也只有七千余人,其他的人呢?”
“是,其他的六千余人,均是从直隶省治下及天下各省招募、或者自行到京中报名。奴才认真检索一番之后,确认来人身体健壮,本性良善的,方予以登记记录在案。”
“不论满人还是汉人,既然在一个军营中操练,就断不能再有什么满汉之分。将来这些人上到战场,都是袍泽手足,第一步要做的,就是要让他们有同僚的观念,肃顺,此事要和这些人宣讲在前面,要是在军营中有人因为地域,民族之别而出了任何的口角之事,朕就拿你问责。”
“是,奴才明白了。”
“你起来吧。”
肃顺碰头站起,看皇帝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神情间也是大有郁郁之色,他忍不住在一边说道:“主子,身担四海之重,虽是国事操劳,主子也要节劳才是的啊。”
皇帝蓦然抬头,“你怎么想到这样一句?”
“奴才不敢。奴才只是看主子面色不愉,心里为主子疼得慌。”
肃顺语出至诚,情见乎词,皇帝心中大为感动,不过他的性子便是如此,明明很看重他,表面上却装作很淡漠,“心疼主子,就把你的差事办好了,让朕少操点心。”
“是,奴才一定竭尽犬马之劳,为主子分忧。”
皇帝不置可否的点点头,又像是说闲话一般的问道,“端华现在在做什么?”
“奴才的哥哥蒙皇上天恩开释回家,感念皇上圣德之下,更加深悔往日之非。现在每天在府中读书,连大门都很少出的。”
“上一年朕处置他,一来是为了他教子无方,才引致这样大的假门之祸;二来,载垕惹出这样大的祸事,朕就是灭了他满门,也是他咎由自取。把他关进宗人府,也是让他好好想想,日后当会吸取教训,再不复往日荒唐。”
“皇上教训的是。奴才不敢欺瞒皇上,奴才也曾经到宗人府中去看过郑王,他对奴才说,一切咎戾,都是由他教子无方引起,皇上将他关入高墙,正是为人无德,秉性荒疏所致。”
“朕记得,端华只有载垕这样一个儿子吧?”
“是。端华只有一子,难免溺爱有加,多年以降,也就更加的无法无天了。”
“你呢?你有几个子嗣?”
肃顺楞了一下,立刻明白了皇上话中的意思,却装作不懂似的答说:“回皇上话,奴才有两个小犬。”
“都多大了?”
“一个五岁,一个三岁。”
“想来定然是依依可人,一片娇憨吧?”
肃顺点头一笑,“蒙皇上天语垂问,奴才的两个小犬驽钝之才,难堪大用。”
“昏话刚刚三五岁的孩子,怎么就说难堪大用了?”皇帝琢磨了一下,说道,“你和端华是血亲的兄弟,他膝下无儿,将来一旦故去,便是连一个送终的人都没有了。这样吧,朕替你做主,把你的那个老2,过继给端华,你以为如何?”
肃顺大惊,随即大喜赶忙跪倒碰头:“皇上待奴才如此天高地厚之恩,让奴才如何答报啊?奴才代阖府,代奴才的兄长叩谢皇上”
“改日,嗯,明天吧,明天朕就亲下诏旨,把此事办了。不要拖延太久,也好在端华生辰之前,给他一份惊喜。”和肃顺说了会儿话,皇帝的心情变得好了很多,又笑眯眯的说道:“还有,你去告诉端华,孩子到了他的府里,让他找人来从小认真调教,再要有如载垕那般的事情,丢脸的就不止是他一个人了。知道吗?”
肃顺明白,孩子是皇上下旨过继的,日后若是再因为管教不严出了差错,人人都会说:“皇上挑选的孩子也未必是多么聪慧吗?不信,看看过继给郑王的那个混账儿子不就知道了吗?”要是有这样的声音传出来的话,可就真的是滔天大祸了
想到这里,赶忙碰头答说:“奴才明白的。这个孩子不但是奴才的、奴才的哥哥的,更且是皇上的脸面,奴才和郑王府里定要认真教养,从小灌输以圣人之道,要他循规蹈矩,再也不敢有半点马虎大意的。”
“嗯,这一点朕总还是相信你的。”皇帝慢吞吞的绕室蹀躞几步,又说道,“又快到修玉牒的十年之期了,朕想,这一次就捡你做玉牒馆的副总裁吧,和老五把这件事料理清楚,别又像皇考当年那样,出那么大的乱子,传扬出去,没的让人笑话天家宗室之中,有人不修帏德。”
皇帝说的是道光二十五年、载铨为主角的一桩荒唐事——。
清例,每十年修一次玉牒,说来也很邪门,每一次修玉牒,从来没有顺顺利利的,总要闹出一场轰动四九城的纠纷来,也不知道打哪儿出来的女人,哭哭啼啼的带着一个或大或小的孩子,到宗人府来喊冤,说是哪个宗室,或者是哪个觉罗在外面生的,找了本主儿来问,十个倒有九个不认账,这样一来,就更加闹得不可开交了。
当年就是这般,玉牒馆的正总裁是穆彰阿,事先他就怕会有这样的事情,特别交代宗人府的宗令,宗正、笔贴式等人,再有到宗人府闹事的,不问来由,一律交九门提督衙门过问,在那里得清楚明白了,再转交宗人府,届时再决定是不是招两造到府问话。
穆彰阿计算得很好,不想百密一疏,忘记了一件事。宗人府所用员缺从宗令,左右宗正以下,一直到笔贴式,不是宗室就是觉罗,要么就是满洲,唯一的一个例外就是府丞,吏部定制这是个‘汉缺’。
府丞是个承上启下,总持庶务的差事,可以说,宗人府所管辖的名单、提调、誊录,都由府丞负责,是个最最要紧的差事。
等到修玉牒之期到了,有个府丞,姓周,举人出身,不知道他是没有接到总裁大人的指令抑或是故意捣鬼,周宗丞居然领着一个哭得哀婉之极的女子,怀中抱着一个婴儿堂而皇之的进了宗人府大堂。
穆彰阿又惊又怒,有心发作,已经来不及了,只好好言劝慰几句,问清来意,女子说,自己是载铨的外室,汉人,姓布,怀中抱着的婴儿,正是载铨的骨血,今天到堂上来,只是为了请大人主持公道,借修玉牒之机,让孩子能够认祖归宗。
穆彰阿本来想敷衍几句,将这个女子打发出去,不料这个女子是个很灵透的,看他面带不耐之色,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当众说道:“若是大人不肯为小女子主持公道的话,我就当场服毒而死”
众人不知道她是真是假,赶忙拦下来,同时穆彰阿下令,火速派人,把还是三等辅国将军的载铨传到堂上来。
载铨到了宗人府,不用说话,穆彰阿只是一看他与这个女子四目相对时,变颜变色的脸庞,就猜到了大概,一问之下,载铨犹自不认,只说这女子的疯婆娘,到宗人府冒认官亲,请总裁大人依例治罪。
穆彰阿脑筋一转,已经知道了大概:载铨原配的福晋是道光皇帝继后佟佳氏未出五服的表妹。
因为这样的一层关系,载铨畏妻如虎,如何敢承认在外面另设金屋,以储美妾?
原本恩爱如蜜的两个人在宗人府大堂吵得一塌糊涂,男人叫,女子哭,连同女子怀中婴儿的尖啼之声,弄得穆彰阿头都大了。怎奈载铨抵死不认,任凭穆彰阿等人相劝也全然无效,最后没有办法,只好将此事奏陈皇帝。
道光皇帝也知道,宗室之中每每有这样出乖露丑的事体,大体上都是实情——冒认官亲,其罪匪浅,不是哪一个人都敢于冒这样的险的。
眼见此事弄得满城风雨,百姓都当笑话看,那个始作俑者的载铨,吓得连家也不敢回,皇帝只好把穆彰阿找来,要他把这个女子,和孩子的名姓一一录进玉牒,总算是把此事安抚了下去。至于载铨回家之后是不是还要面对福晋的滔天醋意,就不是皇帝能够管得到的了。A!~!
第152节奸狡手段(1)
第152节奸狡手段
五月中,肃顺为惠祥的阿玛求官,给皇帝当场驳了,肃顺故意捣蛋,编了一套瞎话哄骗惠祥,惠祥信以为真,只当着过不了几天就会有新命下发,谁知道从五月中一直等到六月底,仍旧没有回复,他不以为肃顺是在骗自己,只担心其中又有什么岔头,便找到了肃顺府上,向他询问。
下人来报的时候,肃顺刚刚从宗人府回来。皇上下旨,把自己的一个儿子过继到端华一支,说起来是很小的事情,做起来却无比繁琐。
宗人府的玉牒有着非常严格的管理流程,先要将玉牒请出来:肃顺还是第一次瞻仰作为宗室家谱的玉牒,红绫封面,蓝绫包角,一翻开是分朱墨两色——现存用朱,已殁施墨。
找到道光三十年所记录的一本,找到自己爵名之下,是三等辅国将军肃顺,名下写着‘两子’,长子叫徽善,次子叫承善——就是要过继给端华的孩子。在承善名字的下面,记载着出生年月日和生母,媵妾刘氏,内务府护军营马兵刘奎之女的字样。
因为要过继给端华,便要整页抽换,除了肃顺和奕誴之外,另有宗人府差役在旁看着,由一个汉人府丞取出一张空白的,印有朱红格的空白玉牒,把孩子的名字,生母姓名,出生年月,等等资料一概填齐,又在后面特别注明一句:“奉旨将承善过继于四房。”端华大排行行四。
一切准备停当,又将这一页填好的玉牒加入端华一支的玉牒,就算是大功告成了。
今日到场主持其事的,三个人倒有一对儿半都是不会读书的,奕誴本来想掉几句文,向端华庆贺一番,想了半天,怎么也想不出来合适的说话,只好嘿嘿一笑,向端华拱拱手;“王爷,承善这孩子我见过,年少聪颖,要不然,皇上也不会让肃六儿割爱不是?你们兄弟两个亲上加亲,可算是大大的美事啊。”
端华笑着拱拱手,“多承王爷贵言。”他说:“这都是皇上天恩浩荡。奴才本来算过命,说我命里有两子,上一年载垕自招罪衍,我还想,是不是算命的不准?今天看来,是应在这件事上了。”
“正好”奕誴忽然高兴起来,“不如就在下月十一吧,在王爷府里摆上三天的堂会,一来给王爷祝寿,二来,趁机热闹热闹之余,也好叩谢天恩?”
端华和肃顺目瞪口呆,‘叩谢天恩’是何等重大之事,在奕誴的口中居然屈居‘其二’?可见其人荒诞不经,一至于斯要是给皇上听见了,不知道又会挨一番怎样的排头哩
当下诺诺应承下来,约定到时候一定下帖子请他过府一叙,众人这才拱手而别。
端华心中另外有事,找了个由头,随着弟弟一同到他府上,落坐之后,倒像是伯颜讷谟祜那般的很有点心神不定,坐立不安,有什么话不好出口一样。
肃顺看出来了,呲牙一乐:“大哥,是不是为了五爷的话犯愁?”
“不瞒兄弟,载垕这个畜生,真真是恨死我了”端华也真是有恼火的事情,载垕被祸之惨,宗室少见,除了仍旧给端华保留了一个王爷的空名头之外,其他府里的一切,都给朝廷抄没一空。
经过查抄,历朝历代皇帝赏赐给郑王府的珍玩器物被重新登录在册、交还大内的时候,皇帝亲临验看,看过之后认为,历年赏赍之物,均已残破不堪,可见郑亲王全无人心,于先皇赏赐之物毫不重视,最后的处置是,以嘉庆朝为期,之前的因为时间过于久远,难免失却本来模样,嘉庆朝以后的恩赏之物,让郑亲王分五年之期,如数退赔
这种御用之物的造价从来不菲,内务府更加的有意落井下石,把所有物品罗列了一张清单,只是退赔的银子,就要有一百七十万余两之多
这么多的钱端华如何赔得起?而且他人在宗人府内,每年一万八千两的俸米银子除了要维持一家用度,还要给那些平日里根本看不上眼的差役们上下打点,根本就入不敷出,幸好有肃顺在一旁帮衬一二,才得以勉强度日。
这一次奕誴所说,本是无心之语,不过身为奴才的,蒙皇上如此天恩,旗下人家的规矩又大,每逢这样的喜事,自来也是要大大的热闹一番。想及自己担着个王爷的虚名,却连每一桌三碟六碗的鱼翅席怕都请不起。日后给人家谈论起来,难免遭人冷眼。
故此听肃顺问起,端华委屈的眼圈一红,“老六,哥哥不瞒你,这一次,又要请兄弟你帮衬一番了。”
“这是不消说的,你我自己弟兄,说这样的话,不是见外了吗?”肃顺正要吩咐账房给端华准备银票,门下人来报:惠祥惠大爷来了。
肃顺是那种很记恨旧仇的人,为了给惠祥的阿玛求官,迎头挨了皇上一顿臭骂,事后编瞎话哄骗他,谁知道他看事情办成——其实尚未有成命,等若是还没有办成,惠祥居然再也不肯登门?这一次机会难得,倒要好好整治整治他眼珠转了转:“大哥,想不想弄几两银子花花?”
端华一愣,赶忙问道:“你可有什么门路?”
肃顺把惠祥求自己,‘事成’之后却连面也不露一次的经过说了一遍,最后说道:“文端和惠祥这爷俩,没一个好货这一次找上了咱们哥儿俩,不是‘肥猪拱门’吗?”
“嗯。你说,怎么样?”
“他们父子不是念念不忘四川盐茶道吗?想拿到这个缺份,他最少还得出这个数。”肃顺放低了声音说,伸出来两个手指。
“两万?”
“两万?”肃顺冷笑着说:“大哥,您可真是眼界低,二十万能够拿到手里,就已经算是他父子烧高香了。”
二十万不是小数目,端华怦然心动,“那你说,怎么办?”
“您就跟着我的话头往下来说。”肃顺嘿声一笑:“这一次,总要让文端父子两个学学,什么叫规矩二字。来人,把惠大爷请进来。”
把惠祥请到堂上,肃顺和端华降阶相迎:“世子久等了,快请到堂上说话。去……”肃顺吩咐着,“拿井里冰镇的西瓜出来,给世子解暑。”
惠祥也实在是得意忘形,仗着自己三等公世子的身份,是皇帝的表亲,连端华这个正牌子的亲王都不大放在眼里,随意的拱拱手,就算请过了安,这样一番做作,也更加让端华心中恼怒,面上带着假笑,将他请到堂屋落座。
肃顺一上来就道歉,“世子不必说,我也知道是为了什么事,不过近来皇上那里,国事实在是太多,这等事,世子也知道,皇上不提,我等做奴才的,也不敢问,要不然,皇上问一声,我不好交代还在其次,耽误了公爷的正事,就罪莫大焉了。”
后面的话惠祥一句也没有听进去,待肃顺说完,赶忙问道:“那要怎么办呢?皇上要是一年想不起来呢?”
“那,”肃顺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就得委屈公爷等上一年了。”
惠祥是旗下公子哥出身,当年仗着姑姑是皇后的身份,锦衣玉食,待到长大几岁,随父到任上,也是处处受人吹捧,这等诡谲阴谋之事殊无所知,闻言有点傻眼,“肃……大人,就没有旁的办法了吗?”
“是啊,老六。”端华在一边帮腔道,“你就不能给公爷想想别的法子?要是真的等上一年可怎么得了啊?”
“此事千难万难。最难之处就在,咱们这位主子,最恨京中官员结交外官,一旦发现,立刻施以雷霆。所以,很难从中建言啊。”
肃顺一面说,一面偷偷看着惠祥,见他脸色难看,如丧考妣的样子,心中好笑,又怕弓拉得太满,对方灰心而去,自己可就鸡飞蛋打了,便又加了一句:“不过嘛,事在人为,我又答应过世子,总还是要办得圆满漂亮,将来谈论起来,让世子在公爷面前也好有几分颜面的。”
“不知道要怎么样做才算是有希望呢?”
“还是那句话,总要找到建言之机。”肃顺给他解释了几句,“这样的事情啊,不能天天想着,要找到一个合适的关口,赶上万岁爷哪天心情好,当可一言建功。要是天天说,天天提醒,皇上就烦了,如果那样的话,就真的全砸了。”
“那,不知道皇上哪一天的心情好呢?”
听话已入榫,肃顺和端华相视一笑,“最近这些天嘛,怕是不行。世子随公爷长在江南,主子的脾气是不知道,皇上最不喜欢夏天,天气炎热,又有各省奏呈上来的折子堆积如山,想想也真是替主子心疼得慌。”
惠祥心中好生失望,这样说来的话,今年夏天就不要想做成此事了?
只听肃顺继续说道:“不过嘛,这样的事情也不好概而论之。皇上的脾气谁也摸不透,也可能早上起来脾气还好好的呢,过了一会儿就变坏了;又有那种刚才还龙颜震怒,突然之间化作光风霁月——这样是事情,谁说得准呢?”
惠祥无奈,只好顺着他的话问道,“那,什么人知道皇上这会儿的心情是好是坏呢?”
“这就要问皇上身边的人了。”肃顺眨眨眼,一副为人筹谋,不遗余力的样子:“皇上身边的太监总管名叫六福,世子可知道?”
“我知道,怎么了?”
“诶若是问旁人,无异问道于盲,只有问六福。才能知晓其中。”
“那,就请肃大人代为询问吧?等到哪一天皇上的心情好了,就请大人从旁建言一二吧?”
肃顺和端华目瞪口呆,不知道惠祥是真傻还是装蒜。其实这也怪不得惠祥,自来只有他坐在家中,等着旁人给他送来三节两寿的银子,哪有他向外花钱的机会?这样的话说来振振有词,竟像是应当责份的一般。
端华在一边干咳了一声,接过了话题,“世子,若说能够帮得上公爷的,我和我这个兄弟没有不肯尽力的,只是,太监大多爱财……”
惠祥呆了片刻,终于给这句话点醒了:“啊我明白了。不知道要多少话费,可供打点之用?”
肃顺一笑,“也不用很多,三数。”
“三千两?”
肃顺给端华使了个眼色,制止他将欲出口的话,笑着摇摇头,“世子说笑了。区区三千两之数,便是肃顺代为孝敬公爷,又有何不可?”
“哦,这样说来的话,是三万两?”
“世子啊,不瞒你说,这三万两能不能成事,还要看人家肯不肯赏收呢”
惠祥不以为然,“笑话一介阉奴,大爷给他银子花,还有什么赏收不赏收的?”
肃顺心中冷笑,好小子就冲你这句话,我要是不让你倒霉,我就不是郑亲王之后“当然,公爷世子给他们赏赐,那是他不知道修了几辈子修来的。”话锋一转,他又说,“不过,世子,宫中这些奴才,本性最是贪酷,而且,常在皇上身边服侍,有些话,还得靠他们进言,所以,也不好得罪过甚啊。”
一番话说得适得其反,惠祥起身告辞:“不就是三万两银子吗?改日我让府里的下人给你送过府来,到时候,我听你的信儿。”
肃顺和端华向外送了几步,转身又回到堂上,端华还不解其故,一个劲的埋怨:“老六,刚才你不是说二十万两的吗,怎么改成三万两了?这凭空少了这么多……”
“大哥,你慌什么?看惠祥一副败家子的德行,二十万,嘿二十万就够了吗?”
“老六,你是说?”
“大哥就擎好儿吧”
过了两天,肃顺找了个由头进宫,和皇上就宗人府修玉牒的差事随便的奏答了几句,临走的时候,给皇上身边伺候着的六福使了个眼色,这才碰头出来。
六福知道肃顺有话想和自己说,找了个空闲,吩咐下面的小太监用心伺候,自己到敬事房取了准许出宫的牌票——他是皇上身前得用的太监,权势极大,谁也不敢招惹——昂然而出,到了肃顺的府上。
六福在这一年中,从肃顺这里可没有少拿好处。这有两个原因,一则是肃顺有意拉拢,经常有孝敬送上,虽然用人正事上六福不敢进言——皇帝在此事上规矩极大,但凡有人敢于在自己面前说一些不当说的话,就立刻传慎刑司,拉下去活活打死
不过在旁边说一点无关紧要的话,总还是不打紧的,诸如肃大人最近又进了什么新鲜物什,讨后宫几位主子娘娘高兴啦,肃顺在外面又传出什么好玩的趣闻啦,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日子久了,皇帝的耳朵中灌满了肃顺踏实肯干,有任事之能的传言,也就顾忌不到传话者的初衷为何,信而有征了。
二来,自从皇太后驾崩,肃顺以帮办皇太后梓宫还京之事复起以来,皇帝叠加提拔,除了内务府大臣的职衔以外,又兼有兵部侍郎、御前大臣,宗人府左宗正等杂七杂八的各项差事。而每一次朝命下达,都是由六福到他府上去传旨的。
皇帝知道,太监大多爱财,每一次去传旨,少不得几十、上百两的赏赐银子,这样的事情他想管也管不来,只好由他去了。
第153节奸狡手段(2)
第153节奸狡手段(2)
到了肃顺府上,门前车马穿流,绿呢子大轿三三两两的停在门口的照墙外,可见主人家权势滔天,一派威赫气象。
这里六福是常来常往的,门下人也很认得他,打千作揖问安之声不绝于耳,六福理也不理,径直问道:“大人可在府上?”
“在,在的。”门下人答应着,“大人回来的时候交代过,公公来了,直接请到书房待茶,他见几个人,马上就到。”
把六福引到书房,奉上香茶,下人知道六福好吃西瓜,又预备了刚刚从井里沥出来的,冰镇得爽口的西瓜,切好角放在大果盘里端上来,这才躬身退了下去。
六福在书房呆了片刻,用过几角西瓜,取过手巾把擦擦手上、嘴角沾满的汁水,正待唤人进来问一声,肃顺一挑门帘,进到房中,六福赶忙起身:“给大人请安。”
“得得”肃顺嬉笑着一摆手,“你少和我来这一套。我问你?主子今天的心情怎么样?”
六福倒给他问楞了,“你问这个干什么?主子爷的脾气你也不是不知道,三伏天儿,就是再好,能好到哪里去?”
“那就好,那就好。”肃顺讷讷的嘀咕了几声,猛然发觉不对,自失的一笑,“哦,我是说,近来有一事,正要主子心情欠佳,方好进言。”
“哦?是什么事?”
肃顺便把惠祥求官不成,一再追讨,而且言语之间,对六福以‘阉奴’相称的话说了一遍。
六福听完,一张蛮清秀的脸蛋儿变得雪白,嘿嘿狞笑几声:“搁着他的,放着我的。这件事,陆大爷要是不和他掰赤个明白,妄自为人”
“和这样的人掰赤什么?”肃顺同样冷笑几声,“还是想想,怎么从他手里把他阿玛这几年在任上贪酷所得的银子弄到咱们手中才是正办老陆,你是不知道,我听人说,文端连点了三年江宁织造,只是落袋的银子,就有不下三百万两之多呢”
六福一惊,呆了一会儿之后,双眼放出光来,“有这么多吗?”
“可不是吗?这还是少说。怎么样,兄弟,我算你一份,日后到手了,你、我、我哥哥,咱们三个人,三一三十一。如何?”
六福矍然点头,“就听大人您的,只是,找个什么由头呢?”
“我听人说,今年过年的时候,惠祥在京中和宝鋆为了争口袋底的一个*子,大起纠纷,宝佩衡吃了好大的亏,也一直憋着惠祥的一口气,不如把他也召进来,一起商议?”
六福有些不愿意,多出一个人来,自己到手的就少了一份。肃顺一笑,“好兄弟,你放心,你那一份,一两银子也少不了你的。哥哥我给你保证。”
六福讪讪一笑,“有您一句话就得了,还要什么保证?只是,到底要怎么做呢?”
“你听我的回话就行。”
“那好吧,我知道了。”六福点头说道:“我回头听信儿。”说话间看看天色,密云不雨,六福不敢多呆,起身准备告辞。
“兄弟,你等一等。”肃顺转身出去,很快又转了回来,手中拿着一个匣子:“兄弟,皇上身边少不得你,我也不留你在我这府里用饭了。这点小玩意儿,愿意留着自己玩儿也行,愿意打赏下面的人也行。总之一切随你。
六福喜爱‘奇技yin巧’之物,肃顺投其所好,经常替他预备一些。这天捧出来的是一包西洋玩物,从金发碧眼的西洋春册到会走路的洋娃娃,总计十来件之多,足供他晚来无事,消遣好几个长夜之用。
六福也不和他客气,把匣子提在手中,出府而去。
一路回宫,天色越加昏暗,还没到未时的辰光,圆明园中各大殿堂之中居然就要点起烛火来照明了,顺着廊阶跑到万方安和,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的落了下来,回头看看,园子中的青石板甬路上溅起阵阵青烟,但很快的,更多的雨滴落下来,路面上积出了小小的溪流。
六福喘匀了几口气,进到殿阁深处,远远的就可以听见孩子快乐的轻笑声,“阿玛阿玛”
于是他知道,皇上又在哄着恭王府的大格格和自己的长公主嬉闹了。进殿一看,果然。皇帝抱着秀慧公主,把脸埋在孩子只穿着小兜的胸前,使劲用鼻子和下巴揉搓着,孩子痒得受不住,一面叽叽咕咕的笑着,一面用奶声奶气的童声向阿玛求饶。
另外一边,祯妃、兰妃、瑜妃、刚刚生产不久的佳妃、珣妃赫然也都在坐,奶妈子怀中抱着佳妃所生的二阿哥载滢、**公主、珣妃所生的三阿哥载滪也在一边坐着,看皇帝逗女儿开心。
唯一站着的主子,就只有一个恭王府的大格格——大妞——依偎在祯妃怀里,笑眯眯的望向皇伯父。
大雨大风,一洗炎暑,虽无冰肌玉骨,却自清凉无汗,和女儿逗弄了半天,皇上一天的坏心情到了这时候方才好转,把笑得小脸儿通红的女儿交给奶妈子,自己在宝座上坐了下来,端起温热得刚刚好的**啜了一口,然后用手指在御案上有节奏的敲了几下,笑眯眯的望向众女,说道:“今儿个难得大家都在一起,六福?”
“奴才在。”
“传旨,今天晚上就留几位主子在这万方安和用膳。”
“喳。”
六福下去准备,皇帝招招手,把大妞叫到自己身前,微微弯下腰去望着她,“大妞,想你阿玛了吗?”
大妞入宫已经一月有余了,名为是祯妃抚养,实际上却是皇帝过问居多。当初把女孩儿领进宫来,皇帝曾经和奕说过:‘教养孩子,他格外的有心得’,旁人自然是谀辞入潮,心里却未必拿这句话当回事的。
自大格格入宫之后,皇帝处理政务之余,总是让人把大妞领到御前,伯侄两个喁喁私语,也不知道在聊些什么。
祯妃把六福唤过去询问,六福说,皇上和大格格说的都是一些家长里短的事情,没有什么正经事。祯妃也就不当回事了。
谁知道长久下来,大格格成了习惯,早上起来,用过早饭,总是等在居住的萃景斋中,托着下巴等待内侍来传召,若是一天没有人来,孩子的小脸垮垮的,极是惹人怜爱。
问她又说不出什么所以然,只是讲,愿意到皇伯父面前,和他说话。
钮钴禄氏问皇上,皇帝笑了一下,“朕当初就说过,教养孩子,朕有独到心得,奕等人嘴上不说,心里怕是大不以为然的。这一次,朕就让他看看,孩子经过朕的调教之后,是不是会比在他府里更有不同。”
“那,皇上,”祯妃想了想,问道:“皇上,您是怎么教养大格格的?弄得孩子现在每天见不到您,都像是少了什么似的。”
皇帝展颜一笑,对她说,“其实,朕的方法说来不值一提,不过是以常人视之而已。”
“什么叫……以常人视之?”
“孩子在成长之中,总是盼着自己所做为之事能够为大人重视,进而重视其人。朕做的,就是以这等爱重之心待之,与之交谈,自然的,孩子也就更乐于与朕说话了。”
“这容易得紧嘛,不如,以后奴才也以这等重视孩子之心与她说话?”
“你能够这样做当然是极好,”皇帝调皮的一笑,“只是啊,在你等妇人眼中,孩子就是孩子,怕是很难能够如朕这般,对一个稚龄娇女,以成*人视之的哩”
祯妃不相信,暗中试了几次,果然不行孩子的世界无比天真,看见任何奇怪或者好玩儿的物件,总要献宝一般的拿来,一开始的时候,她还能耐心为孩子解释,时间久了,就不行了。
说来也奇怪,皇帝似乎对孩子有着天生的耐心,不论大格格所说的是多么可笑,多么荒诞不经的事情,他总也能聚精会神的听着,自然的,孩子也就更加乐于和他相处一室了。
听伯父问起,大格格点点头,“想了。皇伯父,您给阿玛下旨,让他回来吧?”
“真是会心疼人的小女儿。”皇帝展颜一笑,“不过不用等到伯父给他旨意,你阿玛在江宁的差事快办完了,用不到几天,就能够回来了。”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伯父几时骗过你?”
“嗯,”大格格歪着小脑壳想了想,“有的,上一次,皇伯父说,带我出宫去玩儿,结果就没有去。”
皇帝楞了一下,歉然的一笑,“好吧,是伯父错了,这样,下一次,等你阿玛回来了,伯父偷偷带着你,到你家里去,给你阿玛和额娘一个意外惊喜,怎么样?”
“真的?这一次皇伯父可不能再骗人喽?”
“不骗你,皇伯父一定不骗你。和你拉钩保证,好不好?”
身为天子的伯父全无一点架子,就这样真的和孩子拉钩保证,两个人笑得见眉不见眼,在众多嫔妃看来,格外觉得新奇:对大阿哥也不见他有这样的好脾气呢?
皇帝难得和后宫嫔妃一起用膳,食前方丈,海陆杂陈,摆得满满的一大张红木桌面,六福一声传命:“打碗盖。”
银制的碗盖取下,香味扑鼻而来,大格格孩子心性,小巧的鼻翼使劲忽闪了几下:“咻咻皇伯父,好香啊”
“饿了吗?饿了就多吃一点。”
“是。”
祯妃和其他姐妹先谢过皇恩,看皇帝开始动筷,这才敢各自拿起筷子,由身边的小太监服侍着,一起吃了起来。用了几口,祯妃忽然想起一个事情来,放下筷子,“皇上,今年四月间,奴才回京之后,在紫禁城中去给各位老太妃请安,母妃乌雅氏托我专奏皇上一件事。”
“是什么?”
“七叔年纪也不小了,老太妃想托请皇上,为七叔物色一个能够在府中主持中馈的女子,由皇上下旨,‘栓’起来,日后也好成家立业,为国出力。”
祯妃口中的七叔指的是皇帝的七弟,爱新觉罗.奕譞,道光二十年生人,今年已经十四岁了。奕譞当年在上书房读书的时候,不显山不露水,不但远不及奕詝和奕誴能闹会玩儿,也不及奕那般用功读书,用奕詝的话来说就是:存在感太低。
今天听祯妃提及,皇帝倒动了心思,“小七十四岁了吧?现在就下旨拴婚,不会太早了点吗?而且,小七这个人,为人怯懦,给他找福晋,倒要找个有主见的,也免得夫妻两个一对软蛋,日后给人欺负。”
祯妃撇了撇嘴角,“哪有您这样做哥哥的,这样背后编排弟弟?”
皇帝朗声大笑起来。笑过之后他说,“这不是朕在开玩笑,当年有一次,……”他四处看看,又摇摇头,“不行,孩子在这里,不能再说了。”
“说嘛,说嘛。”众女的心思正为他挑起来,如何肯放过,一再追问,皇帝没奈何,只好说了起来——。
当时是在道光二十八年,奕詝已经是十七岁的少年了,皇后逝去之后,原本天性顽皮的他也逐渐变得沉稳起来,那等疯得昏天黑地的‘少年壮举’不着此调久矣,偏生朝政日衰,苍老的道光皇帝大有不堪其扰之苦,每一次父子相见,眼看着阿玛的脸上的皱纹一天多于一天,奕詝总想着琢磨个什么法子解一解老人心中的忧愁。
后来给他想到了,把已经过继出去的奕誴和七弟奕譞找在一起,当时奕譞只有七八岁大,懵懂幼童,全由两个哥哥簸弄。
奕詝命内务府准备了几匹白布,弄来一点红色的颜料,又准备了一个担架,用白布把奕譞包裹起来,只留下口鼻呼吸,身上又抹上颜料,红艳艳的,如同血迹斑斑,将他放在担架上,就这样抬着到了养心殿。
道光皇帝正在和群臣议事,闻报赶忙让奕詝和奕誴抬着担架进到殿中,口中迭声问道:“怎么了?这是谁啊?到底是怎么了?怎么弄得满身是血?”
奕詝不慌不忙的跪倒奏答:“回皇阿玛的话,这是我天朝第一勇士,为国征战,受伤甚重,儿子把他抬了来,只是为了请皇上下旨褒奖。”
道光帝大吃一惊,待到冷静一会儿,认真看去,却发觉不对:便是有人真的为国征战受伤,怎么不是由兵部或者军机大臣奏报,而轮到奕詝来回禀?而且,看看奕誴一脸坏笑,不用问,这又是这小哥俩儿想出来的鬼点子。
当下让穆彰阿把包裹得像个木乃伊一般的‘伤者’解开,才发现居然是奕譞
道光帝知道,奕詝和奕誴从小顽皮,从他们嘴里怕是问不出什么来,只得忍着怒气问奕譞:“这是怎么回事?”
“儿子也不知道。”奕譞老老实实的奏答:“儿子听四哥说,要把儿子打扮成我大清朝第一勇士,连皇阿玛见了,也会潸然落泪的英雄人物。儿子……儿子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听四哥的了。”
道光帝有心重罚奕詝,不过想想,也觉得可笑:连朕看了也会泪下的英雄人物?真亏他小小年纪,是怎么想出来的?
事情过去之后,道光帝把奕詝唤到御前,想好生的教训一番,让他长长记性,不想儿子一番话让老皇帝心中感念,原来,孩子只是为博自己一粲,方作出这等顽皮之事的。也正是通过领会到孩子的这一片孝心,道光帝不但没有打骂教训儿子,反倒温语相加,日后更圣心默定,方始大位有归。A!~!
第154节姻亲之谊
第154节姻亲之谊
黄昏时分的一场透雨,洗净夏日燥热之气,更难得的是,夫妻几个同桌进膳,席间笑语不绝,满座尽欢,六福看皇上心情舒爽,在几个人用膳的时候,命人呈上装有绿头牌的托盘,皇帝迟疑了一下,低头看看,拿起一块牌子随手一翻,内侍躬身退了下去。
在他一边坐着的祯妃看得清楚,皇帝翻的是兰妃叶赫那拉氏的牌子,心中暗暗为她欢喜:咸丰元年入宫的几个秀女,珣妃旺察氏,瑾妃阿鲁特氏、瑜妃赫舍哩氏或者已经生产,或者也已经有了身子,现在安心待产,只有一个兰妃叶赫那拉氏,雨露承恩不知道有多少,却仍旧是月月红信传来,也真是咄咄怪事了。
看祯妃促狭的向自己挤挤眼睛,叶赫那拉氏心中又惊又喜,皇帝体质比较特殊,最是怕热,这样的月份里,翻牌子侍寝的次数很少,其中再轮得到自己的机会,就更加屈指可数了。天幸今天夜来风爽有致,皇帝翻了自己的牌子,女子心中少有的欢快起来。
用过了晚膳,各人乘着冰凉明亮的月色各自回宫休息,万方安和殿中只留下皇帝和兰妃两个人,皇帝拿起奕从江宁递上来的折子认真的看着,在折子中,奕详细呈报了铁路开工大典暨英人与天朝子民默契配合,共同施工的过程,数百万计的民夫日夜在工地忙碌,现场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
在折子中,奕还特别提到了曹德政,他说:“自咸丰二年,皇上不以其人卑鄙,纡尊相召之后,曹德政心中感年皇上天高之恩,回乡之后,将漕帮裁撤之漕丁尽皆收拢,此番于工程行进之中,从旁出力,居中调度,管理各省同来之漕丁,居功甚伟。”
皇帝看着奕送上来的折子,心里也觉得很得意:当年召见曹德政,不过是偶发奇想,并没有什么图报的意思在其中,这样说来,这个曹德政倒是有心人,居然能够给他想到,把和自己一样的漕帮裁撤下来的丁众收集起来,日后为铁路施工出力?等到工程结束之日,自己到江宁一行的时候,倒要见一见他,好好的封赏一番哩
不过这还不用着急,奕回京在即,这一次他到江宁去所办的两项差事,可称圆满,铁路工程顺利开始,英国外相的特别代表伯明翰勋爵双手空空,婉然南返,临行之前,奕送他到码头边上船,伯明翰当场对奕表示了感谢之意,最后又说,“殿下,这一次商谈未果,不但贻某之羞,更且为两国日后交往,平添无穷变数,万望亲王殿下返回首都之后,能够酌情上奏贵国皇帝陛下。为日后贵我两国能够长久的保持今日这般融洽和睦的关系,做出努力。”
奕只是笑着点点头,自道会把特使先生的这番话记下来,日后回京,向皇上禀明,一切等皇帝陛下有了圣断之后,会通过在华公使馆,转达给贵国政府云云。
皇帝看完了奏折,冷笑着放在一边,英国人至死不悟仍旧以为朕是那等听见洋枪洋炮声响震天,就吓得仓皇北狩的咸丰皇帝吗?便是真的有‘二鸦’之战打响,也要和英法两国硬碰硬的斗上一场
看皇帝脸色逐渐扳紧,兰妃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怯生生的在一边望着,也不敢过来答声,悄悄的给六福使了个眼色,后者识趣的上前一步,“万岁爷,天色不早,明天还要早起,请万岁爷歇着吧?”
皇帝也不愿意为了英国人的一番话就太多的干扰自己和嫔妃之间的欢愉时光,放下笔,伸了个懒腰,对兰妃一笑,“等久了吧?”
兰妃赶忙站了起来,蹲身行礼,“奴才不敢为一己之私,耽误皇上处置国事。”
“这怎么能说是一己之私呢?”皇帝色迷迷的笑着,“人伦大道,圣人也难以免俗。照朕看来,这是天下第一大公务之事哩。连环,你说,朕说得对不对?”
连环局促不安的站在那里,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烛光下一张小脸儿涨得通红,期期艾艾的吭哧了半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连同自己应该在旁伺候,为主子司床、司帐的差事都忘记做了。
兰妃知道,自从上一年在热河行宫的一场未尽之欢以后,皇上就有了将连环收入后宫的念头,不过一直未得其便,照今天的样子看起来,连环这个妮子,怕是逃不开了
叶赫那拉氏猜错了,皇帝并无一夜之间,连御二女的打算,留她在殿中侍寝,除了雨露承恩之外,还有一件事要和她商议。
宫婢内侍退到外间,夫妻两个携手登塌,并头而卧,皇帝怀中拥着兰妃,抚摸着她光滑如玉的肌肤,却不忙着行动,而是说闲话般的和她说话,“用膳的时候,你听见秀儿说的话了吗?”
兰妃难得给皇帝翻一次牌子,星眸迷离的依偎在丈夫怀里,只想多多痴缠皇上,也好为自己留种,闻言楞了一下,“秀儿姐姐说了很多,奴才不知道皇上想问什么?”
“就是老七的事情。”
“皇上不是说,七叔还小,要等上几年再说的吗?”
“刚才朕想了一下,秀儿的话也并非无理,朕知道你有个妹妹,还未到及笄之年,上个月的时候,你不是让她进宫来看过你吗?朕也见过,倒是温存可人,一派娇憨,不如就将你这个小妹,指给老七吧?”
兰妃这才警醒过来,也不顾自己赤身露体,在塌上跪倒谢恩,“奴才谢皇上恩典”
皇帝顺势也坐了起来,将她抱在怀里,“不过虽然是由朕指婚,也要等上一段日子,他们两个人都还小,再大一点,朕给他们拴婚,让小两口再行圆房。”
叶赫那拉氏真的开心起来,小妹嫁给奕譞,又是皇上下旨成亲,一个正牌子的福晋是无论如何也跑不了的,说起来,倒是比自己这个姐姐,更加来得面上荣光。
一念至此,又没来由的懊恼起来,皇上元妃早丧,中宫之位虚悬已久,她不通礼法,也觉得少年天子,中馈无人,怕不是什么常事。而一旦皇帝有意立后,能够入得皇帝法眼,能够为后宫一致拥戴的,也绝对不会是自己看起来,自己这一生,是休想有后命了。
皇帝没有她想得那么多,说完了正事,觉得身上略有些凉意,低头看看,彼此裸裎相见,分身其硬如枪,他眼睛转了转,坏坏的一笑,一把抱起兰妃,让她坐到自己腿上,“皇上?”
“怎么了?怕什么?”皇帝浑若无事一般,拿胯下的小将军在她腿间厮磨了几下,用了个观音坐莲的姿势,入了进去。
一时事毕,云散雨收,兰妃猫儿一般的偎在男人怀里,原本明亮的眸子更是一汪水一般,连睁眼的力气怕是都没有了,皇帝倒和她正好相反,在她肩头,后背胡乱的拍打着,听着她呼吸逐渐平稳,知道她睡着了,慢吞吞的抽出手臂,自己爬了起来。
听到内里有动静,六福一挑门帘,探身进来跪倒,“万岁爷,可是要小溲?”
“准备香汤,朕要洗澡。”
福答应一声,正要出去,皇帝又把他唤住了,“叫连环进来,伺候朕入浴。”
六福攸出攸进,夜色中像个小小的土拨鼠,碰头答应了一声,看皇上没有更多的吩咐,这才退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脚步声响起,连环进到殿中,借着灯光看看,皇帝已经穿上了月白色的小衣,外面披着一件马褂,下身没有穿衣服,露出两条腿,脚上蹬着软缎面的短靴,也不知道有没有穿下身的小衣。连环暗中啐了自己一口,疯丫头,整天想着的都是什么啊?跪下去碰了个头,“奴才见过皇上。”
“起来吧,前面引着路。”
“喳。”
出了镜殿向外一转,本来是太监们用来准备伺候主子喝茶时候的茶房,皇帝怕热,在这三伏天气里,每天不知道要多少次脱净了衣服抹汗,久而久之,在这间房里放了一个硕大的大木桶,外间常备有井水和烧水的灶台,兑得温热适中了,随时听用。
皇帝进到房中,三把两把将衣服款掉,连环在前面擎着灯笼引路,听见声音回头一看:“啊”
皇帝脱得一丝不挂,正在抬腿跨进浴桶之中,双腿之间本来已经欢好过,略显疲软的下身又有跃跃欲试之意,张牙舞爪的择人欲噬。
连环终究还是处子,虽然在宫中这样的事体也曾经见过,听说过,但现在只有自己和一两个小太监在一旁听用,若是皇上真的想……自己该如何是好啊?
皇帝却没有想那么多,泡在齐颈深的水里,舒服的闭上了双眼,心中胡乱想着事情:明知道骆秉章所上的折子是为国谋的诤言,奈何府库之中的存银,为铁路、钢厂、电报体系、还有新军成立以及日后要向美国购买的新式武器早已经花去大半,现在户部银库中所剩余的,只有不到九百万两的压库银了,贸然动用到新郑之中去,杯水车薪不说,国家再有一个大的灾荒之年的话,朝廷就连赈灾的银子都拿不出来了
皇帝无声的叹了口气,道光三十年,户部银库之中的存银只有八百万两,经过四年余的积攒,最多的时候是在咸丰三年的年初,达到了贰仟六七百万两之多,连番的花费,现在已经去其大半,再要有什么大的举动,也都要考虑考虑国家的承受能力了。
想到这里,皇帝再一次无奈的摇摇头,“应该从哪里再找到一条发财的途径呢?”
又过了一会儿,水中的男子觉得水温渐渐变凉,再泡下去于身子不无害处,带着‘哗啦’一声水响,他从浴桶中站了起来,连环顾不得羞涩,和六福取过毛巾,给他抹干水渍,又伺候他穿上小衣,蹬上软靴,照原路回到殿中。
兰妃睡得正熟,殿阁深远,夜来大有寒意,女子把身上的夹单紧紧地裹住自己的身子,猫儿一般的蜷缩在塌上,连环看得扑哧一笑,“万岁爷,兰主子还睡着呢。”
皇帝站得离她近了一点,借着烛火明亮的光线打量着她,连环穿着一袭石青色小褂,微微敞开的领口,可见一片雪白耀目的肌肤,给他灼灼的目光望得含羞低下头去,手中拿着的灯烛轻轻颤抖,在这夏日的午夜,更平添几分娇柔。
皇帝愁怀一去,色心又起,让六福接过她手中的灯烛,放在一边,自己则近的不能再近的站在她身前,一双手落在女儿浑圆挺翘的臀上,轻缓有致的揉捏着。
连环声,给皇帝重重地吻上了红唇,一条灵巧的舌头钻进来,挑起了处子春情。“皇上,皇上”
连环勉力支撑着,趁着喘息之机说道,“皇上,兰主子……在呢”
皇帝欲求不满的叹了口气,虽然很想在今天就收了连环,不过兰妃在旁,说出去总是太过荒唐,勉强点点头,他说,“那好吧,等过几天朕到你家主子房里,你可不许再跑了啊?”
连环喉咙间哼唧了几声,羞得连自己说些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155节厘金之设(1)
第155节厘金之设(1)
奕一行人回到通州,有京中天使赍旨而至,当众宣读:“……恭亲王奕入朝以来,功勋在在,朝野皆见,此番江宁办差,更加处事分明,料理清楚,于英人会商之机,更大涨我天朝威风于域外。朕以公心治天下,此等于国有功之人焉能无赏?旨到之日,着加赏如下:赐恭亲王朱轮、紫缰、背壶、并奉五爪金龙、镂花金座东珠衣冠”
太监又继续念到:“数年来,恭亲王劳烦甚巨,虽有辅助之功,难当朕怜惜之意。……着免去奕以王大臣兼管户部差事,其余缺份,一应照常入值。钦此。”
奕楞了一下,怎么赏赍之外,免去自己的主管户部的王大臣的差事了?此时无暇细辩,恭恭敬敬的碰了三个响头,“臣领旨,谢恩。”
这一次随同他回来的除了总署衙门的上下官员之外,还有到江宁去出席铁路开工大典的各国公使,这些人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看多日来和英人商谈之际侃侃而谈,据理力争的中国亲王殿下,面对一个手托着黄色卷轴的男人碰头如同捣蒜,口中说着彼邦难懂的语言,让这些高鼻窝眼的老外大感新奇。
一行人进到城中,彼此拱手作别,奕带人径直到园子中来,谢恩、交旨复命。
突然而至的旨意本也是缘来有自,皇帝在和军机处一干人在议政的时候,说起了关于府库近来越发空虚的事情:“朕看过户部报上来的折子,到上个月为止,户部存银只有九百三十三万两,这样的一点钱,不要说朕推行新政,再有什么大的动作,就是再出现如康熙四十二年那般的山东、河南黄水泛滥之灾,国家怕就是连赈灾救急的银子都拿不出来了”
文庆在下面跪着,碰头答说,“是,回皇上话,我天朝岁收进项,不外四途,其一为地丁,其二为钱漕;其三为关税,其四是盐课。其余杂项,不过有此名目,收数甚微,不足左右财政。”
“此四项中又以地丁收入最多,站到十之五六,是故前朝财政,大部分仰给予地丁。而因为圣祖仁皇帝有谕……”
皇帝摆摆手,打断了文庆的话,“你说的这些,朕也都知道。”说着话,他也离座站了起来,“圣祖仁皇帝五十一年有上谕,五十年以后所滋生的人丁,永不加赋。此虽为圣祖仁皇帝千秋圣明之主所谕,我后世子孙当奉行不悖的圣意,只是,到了今天,时移世易,沧海桑田,国家用度不足,难道你们就想不出什么点子来,以增加国家府库的收入吗?”
听皇帝语气之中大为不满,文庆几个免冠碰头,口中答说,“总是奴才奉旨无状,上劳圣忧。”
皇帝又坐下来,声音中一片无奈,“朕也知道,自推行新政以来,传办的事物多了些,户部库银连番取用,难免会有入不敷出之景。这,也是怪不到你们的。”
文庆想了想,向上碰头,“皇上,奴才以为,国库空虚,不妨暂时行以常例捐纳之法?这在先皇,仁皇帝、乃至高皇帝、宪皇帝朝,都是有法可循的。”
“捐例断不可行”皇帝毫不犹豫的拒绝了文庆的提议,“商人捐纳为官,若是只为日后上公堂时有个座位,不受刑罚,尚还有一说;只怕有那把花钱做官,当做生意来行之的蠹民,一心想着将花出去的银子借着公务之便,全数捞回来——行止之间还不知道要加上几成,几倍的利息——到最后,受苦的一定是治下的百姓。这在世宗朝,御史孙嘉淦所上的言三事折中早已经是在在言明的。”
“是,奴才料事糊涂,请皇上责罚。”文庆干干的咽了口吐沫,不敢再说。
皇帝并不是一定拿不出解决财政窘迫现状的办法来,便如厘金之法。只不过,身为天子,推行海运、盐政改革,甚至是铁路动工等新政,尚还可以以上述各项难以适应天朝如今所面临的形势不得不尔;而若是他自己拿出一个针对商人征收重税的办法,就会给人以为,皇帝贵为天子,却与商贾争利,传扬的外间,于自己的令名大大的有损。
沉吟了半晌,皇帝转而谈论起旁的事情,“老六这几年为国事很是操劳,朕想,也该给他减点担子了,军机处,下去拟旨,等老六回京之后,免去他兼管户部的差事,改为让肃顺总理其事。”
“喳。”
肃顺见了邸抄,一时还不知道所为何故,一面让龙汝霖为自己起草谢恩折,一面进宫面圣,叩谢皇恩,正好,皇帝本来就想宣他进来,听说他递牌子进来,立刻传召到了御前,“朕刚才和军机处见面的时候谈起,如今国家用度日渐不足,让你担当这份差事,除了要有破除情面的勇气之外,还要有任事之能。朕想,你定当不会辜负了朕的期望。”
“是。奴才旁的一概不管,奴才也管不过来,奴才只知道,凡是皇上交托下来的差事,一定要用心办,而且要办好。至于得罪什么人,奴才全然不会放在心上。”
这番自呈忠悃的话,皇帝很是爱听,不过叫他过来,不单单是为了这个,“除了要有勇气之外,你还要知道,户部掌管天下度支之财,责任无比重大。翁心存不提,不论是曾国藩、阎敬铭,还是朕前年派老六兼管部务,都是朕身边近人,这一次派你到户部履任,也是此意,而不是让你落袋那每月壹仟两的饭食银子。这一节你要记住。”
肃顺赶忙碰头答说:“皇上待奴才天高之恩,奴才自当剀切报效,只是,奴才于户部差事略有不通,还请皇上更多教诲,日后奴才办差之际,也好有个方略。”
“户部的差事,首在开源,次在截流。这两端你若是能做好了,想来朕日后在推行新政的时候,当不会再因府库空虚而掣肘。”皇帝想了想,“肃顺,朕知道你人虽很聪明,怎奈读的书不多,回去之后,多多看看书,尤其是高皇帝年间,甘更新α最]快肃布政司董浩所上的条章,有机会认真读一读,总是于你有利的。”
肃顺不明所以,看皇帝面带微笑,不像是在和自己开玩笑,只是,董浩是什么人,他从来也没有听人说过,还是回去问问府里的几个清客吧。含含糊糊的答应下来,这才碰头而出。
出了万方安和,迎面正看见奕迈着给‘官步’稳稳当当的走了过来,“给王爷请安。”
“是你啊?”奕站住了脚步,“见过上面了?”
“是。奴才刚才跪安出来。”肃顺和奕虽同是朝中新贵重臣,两个人彼此却总觉得很生疏,极少能够有机会说几句话,“王爷要是没有别的吩咐的话……”
奕转过身去,又若有所思的转了回来,“皇上命你料理户部的了?”
“是。皇上让奴才奉旨管着户部的差事。”肃顺不好就去,和奕说道,“奴才处事操切,今后有什么不懂的地方,还要请王爷多多指点。”
“只要你能够实心办差,我自然也会尽量指点。”奕点头说道,“不过,我想劝你,伺候皇上,全在用心,那些华而不实、专用来媚宠的东西,还是少进献给皇上。”
肃顺脸一红,“是,王爷教训的是,奴才都记下了。”
“嗯,你去吧。”奕一摆手,“我还要进去给皇上请安,就不和你多说了,有什么事,只管来找我。”
“是。奴才谢王爷。”和奕说了几句话,憋了一肚皮火气,肃顺回到朝房,对同僚口中的庆贺之言理也不理,旁的人只当他在皇帝面前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遭致雷霆,殊不知另有原因。
退值回到府中,吩咐堂下:“一律挡驾。”然后让人把翰仙先生和皞臣先生请到二堂来。
翰仙先生叫黄锡,又叫黄焘,字翰仙,湖南长沙人,举人出身,龙汝霖之后入肃顺幕府,同至的还有他当年入学时的同窗严咸。
严咸和黄锡这一次到京中游学,机缘巧合之下入肃顺幕府,甚为肃顺倚重。他们都算少年‘名士”书生积习犹在,评论人物,指斥时政,放言高论,不免偏激。
严咸老父是河南布政使严正基,听闻此事之后,在任上来信,要严咸回老家闭门读书,少和那些目无尊长之辈勾结,多多用心读书,来年下场也好图谋一个正途出身,将来为国所用。
严咸不敢反抗,很觉得遗憾的向居停大人请辞,肃顺也不好勉强,奉上膏火之资三千两,以壮行色。
把黄锡和龙汝霖请到堂上,肃顺换了一身便装,穿一件细白夏布长衫,浆洗得极其挺括,里面是纺绸小褂裤,脚上白竹布的袜子,玄色贡缎的双梁鞋,看上去像个公子哥。
手里拿着一本书,正在胡乱翻看着:“给大人请安。”
“来,坐顺于府中的这两个清客分外有情义,即使是公务繁忙之余,也不会忘记每日请教,言语之间也非常的客气:“翰仙先生,皞臣先生,北地天气炎热,两位先生都是南方人,休息得可好?”
“多承大人垂问,我和皞臣先生休息得都好,也能够适应这京中的天气。”
肃顺把书放在一边,龙汝霖眼尖,看见是一本《乾隆实录》,心中一动:大人看这样的书做什么?
只听肃顺说,“今儿个皇上把我叫进去,和我说,军机处拟旨,免去了恭王管理户部的差事,改为由我来担任其职了。”
“恭喜大人入值户部,身份贵重自不待言,想来大人在皇上眼中,更加是骎骎大用之才,日后入阁拜相,想来也为时不远矣。”
“皇上垂意,我做奴才的,只有用心办差,答报天恩。不过,户部之事,我丝毫不懂,”肃顺露出一丝疑惑的神色,对两个人说,“今天皇上对我说,让我回府之后,多看些书,特别是一些前任奏陈,更应该多翻找出来,阅看一番,尤其是,皇帝提到,乾隆年间,甘肃布政使董浩所上的奏章,要认真的看一看。”
说到这里,肃顺看对面的两个人静静的听着,又继续说道:“皇上还说,多看看这样的东西,于户部公务,也当能够默识在心,今后也免得你处置起公事,总觉得有未解之处。我回府的路上,怎么也想不明白,这才请两位先生到堂上来,为我筹谋一二。”
董浩的名字对肃顺很觉得陌生,对黄、龙二位却不然,董浩最有名,同时最为后人称道的一件事,是在乾隆六十一年——。
乾隆御宇一甲子之后,禅位于十五子顒琰,外间称嘉庆元年,宫内却仍用乾隆纪年,当时的武英殿大学士福康安,文渊阁大学士孙士毅相继出缺,太上皇便有意召顒琰的老师,署理两广总督的朱珪进京,用以辅弼嗣皇帝。
朱珪久历封疆,一旦进京,自然是入阁拜相,顒琰心中很是高兴,这在他来说,实在是固所愿也,不敢请耳的大好事,一来师弟长相盘桓,二来自己在朝中也有了一个得力的帮手,可以对抗弄权的和珅,当时便写了一首诗,想为老师庆贺一番。
哪知道他的一举一动都在和珅的关注之下,诗还没有做好,太上皇就已经知道了,自然是和珅告的密,证据就是那首尚未脱稿的诗文。
太上皇对权柄的掌握非常看重,他自幼熟读《二十四史》,鉴于唐明,宋高的故事,深知做一个太阿倒持的太上皇,不过是名字上好听,内心诚然痛苦无比,这一次嗣皇帝所为,在他看来,就是要夺权的开始,简直大逆不道。
于是他看着同班觐见的军机大臣,问已经升为东阁大学士的董浩:“你入军机以来,分管刑部,这件事在《大清律》上怎么说?”
董浩认为太上皇居然用刑律来衡量嗣皇帝的作为,本身就是非理之行,考虑了片刻,终于决定犯颜直谏:“圣主勿过言。”
同班觐见的人听他居然说太上皇语出过失,都为他捏一把冷汗,倒是乾隆,真不愧为英主,他也为董浩的一句话认识到自己的话有点过分了,点点头说,“你是大臣好好替朕辅佐嗣皇帝。”
这件事过去之后,顒琰于董浩信任有加,到了乾隆薨逝,第一时间召集军机处重臣,凌厉已极的处置了和珅。
这段朝章故事,龙汝霖和黄锡自然深知,此时倒不必忙着解说,皇上说,董浩任职甘肃布政使的时候,曾经上过一道奏折,既然是皇帝亲自提及,自然是先找出当年他所上的折子,推祥一二,看看皇上所指者为何,才好再说其他。
黄龙二位虽然是博学强记,不过能够记得的董浩的事迹更多的是在乾隆朝后期,前期的经历就不是那么分明了,当下命人在府中的书房里翻找出《乾隆朝军机大臣年表》,表后附有履历,一查即明:董浩确实做过甘肃布政使,时间是在乾隆四十二年到四十三年之间。
到了四十三年,大考一等,改调内用,任职户部侍郎,到四十四年十二月,就以户左之资入军机行走——之后就再也没有放过外官,一直到嘉庆十二年病势于京中,赐谥‘恭’。
不过经历虽明,皇上口中提及的奏折,却不见其文,只好暂时在《乾隆实录》中搜寻一番,找了一会儿,终于给他找到了,只有草草的几句话:“乾隆四十三年八月庚寅壬辰,上谕:赐甘肃布政使董浩珍玩两件,御制捷衫一柄,纱匹笔墨等物,以奖励其人任上多有建言。钦此。”
黄锡苦笑着合上《实录》,放在一旁,肃顺赶忙问道:“有什么收获吗?”
“《实录》上语焉不详,学生也难以料理。”
“那怎么办呢?”
“请大人改日到皇史宬,将奏折的抄本取来,再看究竟了。”
第156节厘金之设(2)
历朝奏本,皇帝实录、圣训、诏旨都存放在南池子大街南口的皇史宬,如需调用,查阅的,需要事先请旨,到军机处领来牌票,然后才能到皇史宬中的配殿,找寻相应的资料。
肃顺带着户部随员,园子到了紫禁城的南角,进到皇史宬,找来值日的司官,出示牌票,司官姓周,知道肃顺是皇上面前最得宠信的大臣,又有公事在手,执礼甚恭,“大人,不知道要找那一年的卷宗?小的给您去找?”
“乾隆四十三年,八月,来自甘肃布政使董浩董大人的奏折。你去给我找找看?”
“是,是,是。请大人到签押房中稍候片刻,小的马上就去找。来人,还不给大人奉茶?”
肃顺在签押房中喝茶坐等,周主事带人进到偏殿之中,这里到处都是整面墙高的硕大书柜,每一扇书柜上,都写明了分类、年份、日期。
翻找了片刻,终于找到了所要的奏折——当然是抄本——《为省内税课不足,奏请开办捐纳,奏请皇帝事折》。取出来交给肃顺,他先展开来看了几眼,页面已经发黄,字迹却清晰如昨,“……查甘肃税课,除牙贴等项外,有商畜二税,内有过税、坐税之分,过税乃系贩往外地货物应纳过路之税,坐税系置买别地货物到店发卖——亦即为落地税。……”
太多的内容来不及细看,肃顺把奏本交给随从,站了起来,看着周主事为了翻找奏本弄得满头满脸的灰土,倒像个煤店的活计的可笑样子,心中一动:“周大人,此番多多费心了。”他很客气的说:“老兄在这里几年了?”
“五年半。”
“那,历俸也该满了吧?”
主事答说:“一时没有缺可以升转。”
“外官呢?”
“这,……”周主事似乎有点不知所答之势,但突然很快的说,“这还要请大人栽培。”
“好说,好说。”肃顺展颜一笑,“老兄缺份苦楚,皇上早有所知,等过上一段吧,功德圆满了,我替老哥想想法子。”
周主事自然是喜笑颜开,口中答谢不绝。
肃顺在皇史宬盘桓了一会儿,起身回府,把奏本交给龙汝霖和黄锡观看,这份折子的内容分为两部分,一方面是将甘肃省内每年税课不足的情况向皇帝做常规的奏报,请求皇帝下旨意,加征商税,以充军用;一方面是奏请开捐纳,所充款项,用于甘陕回乱战事。
乾隆四十年以后,皇帝的性情变得骄奢阴逸,百姓长居水火之中,各地民变不止,以福康安为首的一干大臣像是救火队员,忙得不可开交,偏偏数次南巡,银子花得如泥沙一般,府库根本支撑不起浩大的战事,因为这样的缘故,董浩上了折子,请旨朝廷开捐纳之门,以填充国家之需。
折子中的内容从顺治六年,户部为弥补岁费计,遂奏请开监生吏典承差等援纳开始,旁征博引,洋洋洒洒,罗列大观。董浩在折子中说:‘捐纳、捐输之法,本为以官爵封典为赏,以向小民、官吏吸收钱粟,以供岁用,此本汉代纳粟拜爵之遗制,非我朝独有。’
‘圣朝开国之初,为网罗民心计概废明季之三饷,并蠲免各地钱粮甚多,然其时正当草创,百事待兴,焉可令国家岁入常有入不敷出之窘?是故,世祖章皇帝……给内外僧道度牒,并准徒杖等罪折赎。怠之康熙十二年后,三藩之乱兴,为用兵筹饷,乃又开捐纳实官之例,至今已有百年矣。’
在此次就捐纳之事奏请皇帝,并请旨在甘省试行的折子中,董浩说,“臣午夜思维,唯有各省报捐监生一项,若稍稍通融办理,尚可计日得有一百数十万两,以济目前需要,臣差常例,外省报捐监生,系有藩司上兑,先给印收,会咨户部、国子监填照,发至本省换给,辗转之下,每至经年。是以各省捐生,每有托亲友在京报捐者,皆为得照迅速。”
董浩提出一个办法,就是请饬户部、国子监,先以‘空白部照交发各省藩司,俾捐生可以随捐随领部照,’这样一来的话,则各省皆可以‘酌为就近办理,以为集腋成裘之计’。
以国家用度之紧张,战事之频密,董浩这样的一片折子本来可以大获帝心,从而推行各省就近办理捐纳之事的,事情坏在他在折子中提请的增加商税一节。
有清一朝,商税极低这就导致朝廷的财政税收有一个极大的缺失:没有扩张性。不能骤然用之增加临时收入,因而补救的办法只有两条:平时多多储存岁余,或者临时增加推广捐纳。
苟使一旦所遇的财政困难超出上述两种方法所能补救的范围外,却又没有人能够想得到解决途径
在董浩的折子中,他提出一个见解,认为历朝历代,于商人的税率太低,而且‘征商一词,含义甚狭’,仅指关市之征而言,他种如盐、铁、茶课还不列于征商制下,所以就出现了河工、盐商‘富可敌国’,而朝廷‘用度吃紧’的怪异景象。
董浩认为,‘中华征商制度,起源甚早,周礼有厘布、紟布之征,汉唐以后,也各有征商之法,虽有简繁之别,但无一朝不征收之,我朝入住中原,大行善政,除圣祖仁皇帝行永不加赋上谕以来,对于一切课税,皆务从轻。可谓于民恩泽厚矣。’
‘我皇上御宇四十年来,皇舆境内,征收商人贸易之税不足30万两,与宋代天禧末年,征商岁入800万贯相较,可说是极少。况此数为法定税额,能否收致辞数,仍在未定之天。’
有鉴于此,董浩认为,应该征收商税,以裕国课。而且,现今所行,‘仅关有征而市无征,致令富商大贾盈利巨万,却不纳赋税,与农人输什一之税比较起来,负担实在过于不均。’因此他提请朝廷,按照‘资本大小,及岁入渔利多寡而课之。’即凡‘有资本银在千两以上者,计其渔利,岁可得银百两,……按什一之制,每年征银课十两,资本多者以此递加。’
在贴税而言,对于那些有行贴的(行贴就是今日的营业执照)‘即不再征收贴税,以免重复。’最后一种是关于那种‘不用重本而取厚利,或用重本而取微利者,则要按照其岁余盈利多少而征收,不按本银征课。’
董浩在折子中提出的两个办法大为皇帝欣赏,当下将原折交户部公议,谁知道共商之下,将这份折子中的条陈全数驳了回来,关于征收商税的内容,批驳他‘道德文章,名重一时,口出市井之言,令人大感怪异’。
这只是对董浩个人的攻击,与条陈无关,在下面又有人说,‘历朝明主,无不以惠民为第一要务,恩惠之术,莫如薄赋敛,圣祖对后世子孙所留祖法,唯永不加赋四字而已。然薄赋敛,不累民之心,早已蕴含其中。后世子孙躬行不悖,万不敢有增加民负之举。’
至于文中提及的,在省内开捐纳之门的办法,也给这些人驳回了。不过和前者比较起来,这方面的原因就浅薄得多了:开捐之法并非是很多人以为的恶例,一般而言,俊秀及文武生员输赀捐纳贡生、监生职衔,内外官员得捐加级、记录及请封典,又有平人捐职衔者,亦是为请捐封典所用,不过这种捐赀之道,也很是为京中各大小衙门多了一份过手的银资。
董浩奏请在本省内开捐赀之门,无端的断了这些人的财路,如何能够依从?皇帝交部公议的折子,很快因为‘捐纳之法放于省内,虽可收迅捷之效,然恐过于泛滥,过此则不免成为强弩之末,百姓竭泽而渔,捐纳善法,亦难当大用也。’
户部给事中将折子中的条陈逐条封驳,乾隆很是不满意,下旨再议,如是者三次,都为他们以大同小异的理由驳了回来,这就逼得皇帝不得不乾纲独断了。
不过既然交部公议,就不能不考量臣下的意见,最后乾隆皇帝决定,捐纳交给省内办理之议暂时在甘肃省内试行,若日后有了真正的成效,再推广到全国。
户部的人无端少了一份进项,自然不满,便开始上下活动,董浩只在甘肃试行了一年,就调进京中听用,人去政息之下,这样的一条善政,也就无疾而终了。
黄锡和龙汝霖两个一面念者折子上的内容,一面给肃顺详加解说,到最后,龙汝霖合上折子,像肃顺拱拱手说道,“既然皇上当日曾有面谕,再参详折子中所言,想来圣心已定,是要重开捐纳之门了。”
肃顺心头打了个突,摇了摇头,“我想不会。为国课日益减少,用度吃紧之事,前数日军机处叫起的时候,文孔修的奏答给皇上当即驳回,语气之严峻无与伦比,想来不会是为了一改临朝数年来的规制,重开捐纳之门的。”
黄锡立刻在一边说道,“若不是为捐纳,则一定是为了征商税一事了。”
龙汝霖大怒从肃顺重复的说话来看,圣意所在,非此即彼,自己所说的话给肃顺反驳了,却又轮到你黄翰仙在大人面前取巧卖弄吗?心中有火,脸色就不是那么好看了。
肃顺倒没有注意两个人之间的暗战,自顾自的顺着黄锡的话往下说,“翰仙先生说的极是。这件事,就拜托先生大笔写就吧?日后皇上准了条陈,翰仙先生功不可没啊哈哈”
“大人有名,学生自当效劳。”黄锡当仁不让的接下了这份文墨差事,继续问道,“大人想以何立言为尚?”
肃顺正要说话,龙汝霖在一边搭上了话题,“还能有什么立言之处?翰仙兄大才,这也要东翁大人明言吗?”
这一下,连黄锡也发觉了龙汝霖的异常,心念电转间,已知大概,不过心中却怡然不惧,脸上带着微笑,语气中丝毫不肯有服软之意,“我当然知道,只不过,奏折封上,只恐皇上又要效法高皇帝遗义,将此事交公议处,届时,折子中有什么言语疏漏之处,耽误了正经事,如何得了?故而才要向大人征询明白,方可下笔。皞臣兄可是有什么高见吗?”
肃顺赶忙做好做坏的劝解了几句,两个人才没有当场翻脸,然后他又对黄锡说,“翰仙兄,我想,不如就以皇上登基数年来,推行新政,惠及天下万民……嗯,至于后面的话,翰仙兄大才,自然能够料理清楚的。”
黄锡知道他没有读过很多书,在谈及公事的时候,难免会有词不达意之憾,不过大略的意思是能够听明白的,点头一笑,“学生明白了。明日早间,定当脱稿。”
“不必,不必这样赶。缓上几日也无妨的。”
“大人为王事勤劳,学生不敢有偷懒的念头。”
“无关偷懒,很多事情和卷宗还要我到部视事之后,方得其详。先生再等几天吧。”
几个人正在堂上说话,门下人来报,“大人,有客到。”
肃顺每天不知道要见多少人,闻言不当回事的问了一句,“是谁啊?”
“这个,来人是从天津来的,只说要找大人,小的也不敢多问。”
自天津而来?肃顺呆了片刻,心中实在想不出自己在天津还有什么朋友,随着下人的带引到了门口,只见一乘后档马车停在府门口,车把式正在将搭脚凳放在车前,从上面下来一个俊俏的后生,容颜极是俊美,不过眉宇之间哀婉一片,看上去很是眼熟,一时间却想不起来了:“您是?”
来人惨然一笑,伸手把帽子取了下来,露出一头青丝。这一下,肃顺认出来了,竟然是田园的紫云姑娘
这一惊可真是非同小可,肃顺认真的扫视了几眼,紫云身着一身青蓝色的对襟短袖的褂子,胸前钮扣,扣得严严实实,这身衣裳比她平日所穿的略显小了些,站在自己面前,双手交叉,掩在小腹上,肃顺眼尖,眼看她小腹微微隆起,竟似是有了身孕了?
紫云下车,看见肃顺目瞪口呆的望着自己,女子惨然一笑,“苏老爷,小女子觍颜而来,还望苏老爷不要责怪我来的鲁莽啊。”
“啊”肃顺赶忙上前,拱了拱手,皮笑肉不笑的一呲牙,“紫云姑娘这是从何而来?”一句话出口,紧接着给他发觉不对:“哦,外面天气太热,姑娘,快请到厅中说话吧?”
胡乱的把紫云让到二堂花厅,因为是坤客,身份又过于特殊,肃顺不敢怠慢,命府里听用的丫鬟婆子上前伺候,自己则随便找了个由头,和龙汝霖与黄锡到了外面。
这两个人误会了,以为这个姑娘是他在天津时惹下的风流罪过,如今有孕在身,进京投奔来了。龙汝霖未语先笑,“大人,学生给您贺喜啊。小公子过继给郑王,这不,又有送子观音给您送血脉来了。”
黄锡也在一边帮闲开玩笑,“是啊,大人,人家远路来投,大人倒要以礼待之啊。”
“你们以为这是和我相干的女子吗?”肃顺顾不得和两个人动气,把经过简略的说了一遍,“如今我最怕的不是旁的,紫云出身低贱,每日里生张熟魏,往来不断,若说怀的真是龙种,自然无妨;若说是……”他叹了口气,“这混淆天家血胤之举,可实在是百死莫能偿还的大罪啊”
龙汝霖和黄锡倒没有想到这其中还有这样的隐情,闻言也大大的楞住了,好一会儿,龙汝霖才问道,“那,大人以为该当如何呢?”
“先把她安顿下来,明天我去请了旨意再说。”
龙汝霖刚才为答对之间未能一逞颜色深觉遗憾,这会儿倒给了他另外的机会,“大人,学生看,请旨之事,不妨缓行。”
“怎么说?”
“皇上问起紫云姑娘到来的经过,大人要如何奏答?”
肃顺楞了一下,这也是情理之中,“那,以你所见呢?”
“大人不妨先将紫云姑娘安置在府中,然后派人详加问询,待到把实情摸清,再上奏也不迟。”V!~!
第157节情债(1)
第157节情债(1)
第157节风流情债(1)
肃顺深以龙汝霖的话为然,不过府中都是一些粗手粗脚的使唤下人,哪有那等伶俐而又言辞便给的女子,可以和紫云姑娘做静夜长谈的?他的两个侧福晋虽少有姿色,也难当重任,想了半天,终于给他想起一个人来。
“来啊,到账房取三千两银票来。”肃顺并不大贪,不过他现在是皇上面前的第一红人,比之恭亲王奕也未尝多让,差事兼得也很多,不提每月的俸禄银子,就是各省督抚照例的冰炭二敬,均摊到每月,也有三五千两之多
银票取来,装在怀中,出府而去,也不必传轿,过街就进了郑王府的大门,门下人识得他,知道六叔是皇上面前最得用的大臣,对他的礼仪仍大过对正牌子的王爷,“给六爷见礼。”
“都起来吧,我大哥大嫂呢?”
“王爷在书房和小世子说话,王妃正在二堂。”府里的管家赶忙答说,“可要为六爷通秉?”
“不用了,我这一次来是找大嫂的。”口中说着话,肃顺登堂而入,绕过甬路进到二堂花厅,郑王福晋正在吸水烟,看见他不经通秉就来了,女人心中一惊:自上年载垕被祸,闹市丢头之后,郑王福晋心中大有怨怼之意,不过木已成舟,念之无用,特别是丈夫经由肃顺的讲情,提前从宗人府高墙内释出,倒让她不知道对这个六叔是该怨还是该喜了。
肃顺倒是蛮客气,恭恭敬敬的行礼,“给嫂子请安。”
“六叔不必多礼。”费莫氏放下水烟,蹲身还礼,请他落座,又命回头吩咐太监,“还不去给六叔倒茶来?”
肃顺在紫檀木的八仙椅上坐下,从怀中拿出银票,推了过去,“嫂子,天气愈加炎热起来,大哥身子胖,最不耐热,各种水果,府中都要常常备着一些,还不用提到瓦市要买冰来解暑,这点银子,嫂子留用吧。”
费莫氏虽是王爷福晋,但府里并不是她当家,而是她的那个寡媳在照应,让太监把少奶奶请出来,银票交她收好,婆媳两个在花厅中陪肃顺说话。
肃顺左右打量了几眼,心中也实在是为大哥一家人觉得难过。端华并没有什么实学,顶着一个王爷的头衔,兼一份御前大臣的差事,每月到时领饷,平日里只是做一些胡乱花钱的营生,弄一些花鸟水虫,把玩府里的珍玩,请几个唱十不闲,大鼓书的艺人,到府里来热闹一番,日子过得悠闲自在。
咸丰三年的年底,皇帝为载垕大不敬之事龙颜震怒,下旨查抄历朝先皇赏赍到郑王府的珍玩,略有破损的,还要退赔,让端华吃尽了苦头
家中值得一点钱的珍玩,全数变卖,鸟也飞了,花也残了,水也污了,虫也死了,唱鼓书的艺人也不登门了,一句话,全然是一派破败景象,就如同这花厅之中,原本挂着的中堂、条山也都全数取下,不知道卖到哪里去了。
肃顺心中苦笑摇头,正待说话,门口有脚步声响起,然后是孩子欢快的笑声,“小主子,别跑,别跑,大热的天,当心摔着。”
话音一落,一个小小的身影跑进花厅,正是过继给郑王府的肃顺之子承善,由端华领着小手走了进来。
孩子还小,不能分辨过继是个什么概念,看见阿玛在厅上坐着,挣开端华的手,蹒跚着小脚跑了过来,“阿玛,阿玛。”
肃顺一瞪眼,“不许叫阿玛不是告诉过你了吗?要叫六叔。”
承善给阿玛迎头训了几句,委委屈屈的站住脚步,看看额娘,又看看嫂子,不明白为什么不能叫阿玛,而叫六叔?他明明就是自己的阿玛嘛?
瓜尔佳氏拉过孩子的小手,拍拍他的脑袋,“来,到嫂子这里来。”又转头吩咐,“还不去给小主子拿手巾来,看不见少主子一头一脸的大汗吗?”
这边有她哄着孩子玩儿,这边端华也坐了下来,他身子很胖,每到夏天都是苦日子,接过手巾把没头没脸的擦着汗,口中问道,“老六,你今儿个怎么到我这里来了?哦,”他眼前一亮,“是不是惠祥的事情办妥了?”
“不是的,今儿个到府上来,是有一件事要想请嫂子帮忙的。”
“请你嫂子帮忙?她一个妇道人家,能帮你什么忙?”
肃顺强自挤出一丝笑容,对端华说道,“这件事要是办好了,大哥,不但往日荣光一朝可复,将来皇上念及旧情,还有大好处哩”
“有这样的好事?是什么?”端华大喜,是那种跃跃欲试的神色。
“大哥……”
“哦。你们都下去吧,还有,媳妇,你带着孩子也回避一下吧。”
众人纷纷退下,厅中只留下三个人,肃顺把年初在天津的经过和紫云姑娘怀孕,到京中投奔的始末全数说了一遍,最后说道,“大哥,大嫂,你们也知道,我的那两个姨太太,整天为争风吃醋闹得不可开交,而且嘴巴不严,此事传扬出去,事关皇上,……”
“我明白了,你是想让你嫂子去走一趟,问问紫云姑娘,腹中的孩子,到底是不是龙种?”
肃顺赶忙摇头摆手,“可不敢这样问。”他说,“先要将事情的经过搞清楚,然后我再请旨,听主子的心意如何,再做定论,至于请大嫂过去,只是想请您问清楚,肚子中的那块肉,到底是不是主子爷的。”
话说得前言不搭后语,端华还不能了解,费莫氏却明白了,“只是,六叔,这样的事情不过的听她口中之言,如何能够做得准?难道她说是……”她想了想,“她说是甘四爷的种,就是了吗?”
“这个不劳嫂子挂心,我回去之后就让人到天津走上一遭,详细查问清楚,再行上奏。”
“也好。既然叔叔已经有了三方查问的办法,我的差事就不是那么紧要了。本手}打~”费莫氏说道,“那,主子的身份,是不是也不能透露给紫云姑娘了?”
“当然不能。一切只说是甘四爷出京办事,要等上几日,才能回来。”
“好吧,那,我几时到你的府上?”
到了黄昏时分,费莫氏到了肃顺府里,肃顺为她和紫云姑娘做了引荐,费莫氏望着坐在光影中的女子,心中感叹:果然是我见犹怜
经过一天的折冲,姑娘在肃顺府里由下人服侍着洗过澡,休息了一会儿,精神比之远路奔波而来时为肃顺所见已经爽利了很多,只是神情间一派凄婉,凤目幽深,更加让人觉得心中怜爱。
凭自己女子之身,都难免会有如此观感,日后如果皇帝真将其招入深宫,定然是独宠一方,想到这里,费莫氏打定了主意,对此等女子,倒要认真拉拢一番了。
肃顺说,费莫氏是甘四爷府上的管家太太,因着四爷不在京中,府里的事情一应交由管家太太料理,这一次过府而至,是来慰切姑娘的,让她不必惊惶。
紫云明知道这两个人是在扯谎,也知道甘四爷身份贵重,怕不是他在枕畔和自己说的,到天津来只是在皇上驾前当差,顺道寻美访艳的那么简单。
像这样的人家,突然听闻有一个来自天津的乐户女子,说怀了老爷的子嗣,以此为据就要入府,便是自己心底无私,也要人家肯相信才是的哩
于是,和费莫氏静夜长谈,说出一番话来——。
三月间两夜欢愉,居然蓝田种玉,这是任何人也想不到的。在紫云出身的门户人家,出了这样的事情,自然不是美事,不过解决之道也容易,调几副汤药喝下去,腹中的胎儿自然也就烟消云散了。
不想三姨寻来汤药,熬成一碗给姑娘端进房里,紫云姑娘怎么也不肯从命,只是说,“姨娘,女儿不想喝。”
“怎么能不喝呢?你有了身子,不喝,将来又当如何?”三姨呆了片刻,忽然瞪起了眼睛,“女儿,你该不会是想生下这个冤孽吧?”
一句话倒真的说到紫云姑娘的心里去了,像她这样的教坊出身的女子,每日里迎来送往,生张熟魏,身子早已经脏得不能再脏,年纪渐长了几岁,不复当初青春妙龄,身畔倒是存下了几两私房钱,不过将来难道就守着这冷冰冰的银子过活吗?
再想到三月里和‘甘四爷’枕上春风,竟宵缱绻,说不出的风流快美,那般醉人的滋味,竟似是从未尝到过的。心中着实怀念,也许,这个孩子生下来,将来还可以看看孩子,想想他父亲,略慰相思之苦?
因为这样的缘故,紫云怎么也不肯把孩子拿掉,弄到最后,终于惹怒了三姨,“好个不要脸的贱婢你真当自己是什么千金小姐,黄花大闺女了?便说人家府里还有太太,姨太太,便是没有,也轮不到接你入府,做少奶奶我劝你还是趁早死了这份心吧。”
紫云心中难过,思及过往,忍不住大哭了一场,又给她想起当初的往事来。
自打幼小时候,为家贫之故给卖到这里,因为生得貌美如花,又善解人意,三姨疼爱得不得了,替她做衣服,打首饰,又请人来教她吹弹歌舞,十年的时间下来,已造就门户中第一等角色,每天粉妆锦裹,陪伴慕名而来的富家公子,抚琴作画,茶酒清谈,天津城中无人不知,都说田园的三姨这一次可是捡到宝贝了。只是有一层,不知道那个能够有幸盗得紫云姑娘的‘红丸?’
养到十四岁,紫云越发的俏丽,这等人家的女孩儿,比之闺阁女子更加来得早熟,姑娘婷婷秀发,如春花吐艳,便有人来谈梳拢,紫云一口回绝,三姨不敢过度违拗,也有着待价而沽的念头,就拖了下来。
这一搁又搁了几年,三姨有点着急了;原来,教坊中于清倌人梳拢有个规矩,十三岁太早,名为试花;十四岁当时,谓之开花;十五岁过时,叫做摘花。摘花之时已过,仍未梳拢的,极为少见,倒不是为了年华不在,而是因为只有梳拢过了,才有整夜留宿的客人——这样在收入上,就大大的可观了。
紫云纵然是花中魁,摇钱树,毕竟望梅不能止渴,不摇,钱又从何而来?
到过了姑娘十六岁的生日,有个城中有名的大盐商,姓金,慕名而来,拿二百两银子,做梳拢之资,要三姨玉成好事,三姨答应了下来,回头和姑娘去说,紫云大摇其头,“三姨,女儿知道,早晚总要有这样一遭,门户女子,若说什么清白,不但颜面无光,传出去还会给人家当笑话讲,您说是不是?”
三姨立刻点头,“女儿说的是,说得极是。”
“不过,三姨,女儿家一生只有的一件大事,若是就这样给了一个瞎眼骚胡子,满身恶疮的,女儿宁肯死”
三姨心中好笑,金老爷不过是年纪大了点,身材胖了点,哪有她说的这样不堪?不过紫云从小受自己宠爱,性情外柔内刚,真要是惹急了她,反而不美,当下又问道,“那,你想怎么样呢?”
“总要女儿自己能够入得眼的。”
“你入得眼的?要是一年没有入得的呢?你给我再等上一年?”
“姨娘放心,明年之前,女儿一定能够找到,若是到时候还找不到,就任由姨娘做主。”于是,母女两个约定,以三月为期,到时候要还是找不到紫云姑娘自己中意的,就由三姨代为安排。
三姨出去和金老爷说明缘由,请他拿回银子,后者勃然大怒“笑话不过是门户人家的*子,居然也敢如此拿搪?三姨,银子我放在这里,我只要紫云。”
“金老爷,您这不是有心难为我吗?”
“怎么叫难为你?世界上哪有这样的规矩?还要女儿自己找寻中意之人,将身子交托?一辈子找不到呢?就拖一辈子?这样看起来的话,你这田园的大门口,倒要立一座贞节牌坊了?”金老爷阴测测的一笑,“只怕人家还信不过哩”
三姨脸一红,“金老爷真会取笑。”她说,“老爷,寻欢本是为作乐,又何必非紫云不可?我另外还有个女儿,容貌不弱……”
“不必,不必”金老爷连连摇手,冷笑着说,“人家都说,田园三姨最硬气,说一不二,是块金字招牌。今天看来,这招牌嘛,就该打碎了它”
第158节情债(2)
第158节情债(2)
第158节风流情债(2)
这句话惹得三姨动了真怒,一张银盆大脸平日里笑起来慈眉善目,此刻脸色扳得紧紧地,眼睛瞪得好大,看起来很是吓人。
金老爷却不怕她,言语之中又撩拨了一句,“二百两银子我也不要了,三姨,明儿您了就到教坊司报散吧”
教坊司专管乐户,倘或有歇业,须呈明注销,这样的一个过程名为报散。金老爷这样说话,分明就是撕破了脸皮,要硬来了,三姨一来为了争口气,二来也真怕他舍才斗气,惹出极大的麻烦,因而心一横,有了计较。
“金老爷,我原来是想,花钱寻乐,不好不欢而散,事缓则圆,紫云不肯接客便罢,要接客,头一个定是你金老爷,不想我这番替人着想的苦心全没用处,罢了,罢了我总要你如愿就是。”
“你瞧是不是?”金老爷又说,“不使激将法,还逼不出你这句话来呢。”
“你也知道我这句话是你逼出来的?”三姨见风使舵,机变极快,“不是我打退堂鼓,只是有话得说在前面,若非你肯听我一计,而且拼着不欢而散,我奉劝你还是等些日子为好。”
金老爷又不愿意了,“三姨,你可要说话算话啊。”
这也算无可奈何,三姨趴在他的耳边,叮嘱了一番,在她的心中,本来还希冀金老爷说一句:‘算了,这样子做,太过没趣。’到时候,就不是自己办不到,而是他自己不愿意。
哪知道金老爷贪图紫云的美色,一口答应下来。事情到了推车撞壁之地,三姨只好暗中做些安排。
到了八月十五,金老爷一早派人来请,说是邀请几个至好到田园赏月,到时候无论如何也要叫紫云来作陪,给他一个面子。
于是三姨和紫云相商,紫云因为梳拢之事不成,害三姨二百两银子付诸东流,心中也不免歉然,因而答应下来,心中想,到时候高朋满座,谅他不敢胡来。
黄昏时候,金老爷果然请来几个朋友,到田园中来,到楼上亲自去迎紫云姑娘,见了盛意修饰的紫云,不由得真心夸赞:“今天八月中秋,月里的嫦娥也下凡了。”
见景生情的恭维,使得紫云颇为得意,对他倒增了几分好感,袅袅婷婷的到了楼下,金老爷事先约好的四个能说善道的帮闲篾片在那里,你一句我一句,捧得紫云浑身舒坦,及至玉盘似的一个大月亮升上夜空,众人把酒玩月,场面更加热闹起来。
那四个篾片猜拳行令,只是灌紫云的酒,三姨看看时候差不多了,命园子里的丫鬟搀扶着烂醉如泥的姑娘,回到楼上安歇,到了房中,在床上放倒,三姨对跟随上来的金老爷道一声:“把人交给你了。”随即关上房门,下楼而去。
到了五更时分,紫云酒醒,只觉身上的不舒服是从来不曾体验过的,伸手一摸,侧脸一看,正是和自己并头而卧的金老爷,才知道三姨骗了自己,父母所给的身子,已是不清不白的了。
这番伤心非同小可,她于这个金老爷的怨气只占了小半,更多的是怨恨欺骗自己的三姨,有心起来下楼去找她质问,奈何剖,身上酸疼难忍,只好面朝里睡了,暗暗垂泪,片刻之间,枕头湿了一大片。
金老爷也醒了过来,自然还要来亲近,手刚刚到女子的腰间,想拿她拨过身子来,不料猛的挨了一巴掌,紫云一翻身坐了起来,只见她披头散发,泪痕满脸,金老爷又惊又怜,吓得退了几步。
见此光景,紫云也只得忍了,起身剔亮了灯光,取过手帕来试一试眼泪,拢一拢头发,金老爷先时当她是夜叉,此刻看来,依旧是嫦娥,便过来搂住她的肩膀,笑眯眯的说,“到底叫我如愿了。”
一句话没有说完,紫云如同疯了一般旋转过身子,劈头劈脸的又抓又打,金老爷连连躲避,脸上留下了五六道血痕。
这是何苦来的晦气?金老爷坐在塌边生闷气,好容易熬到天明,自己下楼,恰逢三姨也起床了,他绷着脸说了一句,“我走了”大步直往前行而去。
从来梳拢的子弟次日起身,鸨儿要进房贺喜讨赏,行户中也要来道贺称庆,少不得还要吃几日喜事,多则一个月,少则十天八天,方始尽兴而辞,不想金老爷这一夜睡下来,是这般光景,岂非奇事?
三姨知道此事自己办得极是不地道,腆着脸进到屋中,紫云躺在床上只是流泪,三姨定一定神,满脸堆笑的叫了一声,“丫头?”
紫云不理她,翻身向里,鼻子间吸溜吸溜的,哭得更委屈了。
“丫头,你也不要怪姨娘,女儿家迟早有这样一回,青春有限,耽误了可惜,经过这一次,往后大红大紫,姐妹们人人羡慕,多少风光?到时候你才知道,我这是在为你好。”
紫云如何听得进去?哭了整一天,茶饭不沾,从此托病不肯下楼,连平日里往来吃茶说话的客人也不见了,见到三姨更加是不理不睬,把一张俏脸绷得紧紧的,见面就把头扭向了一边。
三姨好生恼火几回想发作,狠狠地教训她一场,又真怕紫云性情刚烈,一旦寻了思路,岂不是鸡飞蛋打?
最后还是在园子中找了个和紫云前后进来的姑娘,名叫碧荷的,性情温柔,又会说话,早已经是给客人梳拢过的,教给她如何开解,让她到紫云房中,百般解劝,体贴异常。
紫云本来真的想一索子即死,都为碧荷待自己极好,自己死了,三姨迁怒于她,反倒是自己害人家无辜受累,于心何忍?只是心头委屈,难以呈诉,人前还好,人后仍旧每日里落泪不止。
三姨觉得这样下去不是个事,便找来一个自己的结义妹子,同样是乐户中人,叫刘四**,到田园来,请她再来劝一劝。
听她把经过说完,刘四妈沉吟了一会儿,“这件事啊,三姐,你是莽撞了些,不过,事过多日,便是有火气,也消得差不多了,待我来试一试看。”
进到房中,紫云见了她,也只是淡淡的叫一声,“四姨。”就不再多说,浑不似往日亲热。
刘四妈就着桌边坐下,桌上一张白绢,画的是仕女,已经开了脸,却未着色,“真正是巧手,”她称赞着说,“三姐不知道哪里来的造化,偏生遇到你这个伶俐女儿,又好容貌,又好才情,哪怕堆满上万银子,走遍这天津城,可还寻得出的对儿?”
“四姨说得我太好了,”紫云依旧是淡淡的口气,“今天是那阵风把四姨吹来的?”
“常想来看看你,总不得闲,听说恭喜你疏拢了,今天无论如何要抽个空过来,替三姐道了喜。”
听得疏拢二字,紫云满面通红,并且伤心,便低头下去,不说话了。
刘四妈看她还是一般初经疏拢,不免害羞的模样,便觉得有几分把握了,拉一把椅子坐近来,握着她的手悄悄的说道,“既然进到这样的门户,还怕什么羞?似你这样面嫩,如何能赚的大注银子?”
“我要银子做什么?”
“咦?你不要银子,你姨娘好菜好饭的供养你,莫非你不要出本吗?自古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三姐虽有几个粉头,又有哪一个是能够比得上你的?一园子的瓜,只有你好做种的甜瓜,你是聪明人,莫非还看不出来?”
“看出来又当如何?”
“丫头,你这样说话就过分了。你这等伶俐的人,难道不知道你姨娘的苦衷?支撑这个门户,你可知道如何艰难。听说你自疏拢之后,不下楼,不接客,都像你这样,一家人似养蚕一般,哪个又去把桑叶喂他?”刘四妈又说,“你姨娘抬举你,另眼相看,你也须识得轻重,替她争口气,莫要惹得姐妹们批点。”
紫云心中为刘四**话说得动了,嘴上却依旧不服,“由她们批点,又怎的?”
“批点是小事,可知道不光是如此?门户人家自有门户人家的规矩,不守规矩,就是大事了。”
“我倒不懂什么规矩。”
若要说门户人家的规矩,那就说来话长了,刘四妈无心多做纠缠,给她打了个比方,“就如同置一顷良田美产一般,”她说,“年纪小的时候,百般呵护,赛如心甘,巴不得风吹得大,好不容易有一天疏拢了,便等若是良田成熟,日日摇钱进来,门户才支撑得起。总要前门迎新,后门送旧,张家送米,李家送柴,热热闹闹,兴兴头头的,才是出色的姐妹行家。”
紫云给她的话说的扑哧一笑,又羞答答的摇摇头,“多羞人啊,我做不来这样的事。”
刘四妈掩口葫芦,倒觉得她的话很可笑似的,“做不来?”她说,“也要容得你做不来国有国法,家有家规,门户人家的规矩就是行规,你姨娘是一家之主,不管是买来的女儿还是自愿投靠的,进得门来,就由妈妈做主,若是不依,一顿鞭子打得你生不如死,没人给你说半句话——这就是行规。”
一番话又激起了紫云刚毅的幸子,“若是这样,我宁肯死”
“也要死得掉。门户人家有的是闲人,唤来两个日夜守着你,你要再不服气,索性捆了起来,弄些残汤剩饭喂得你不死,你又怎的?”
刘四妈开始放下脸来教训了,“你莫以为你自己有多大本事,可以由着你的性子去做,你妈妈不难为你,只是看你聪明标致,从小娇生惯养,要惜你廉耻,存你的体面,方才三姐告诉我很多话,说你不知好歹,放着鹅毛不知轻,顶着磨盘不知重,心下好生不悦;教我来劝你,你若执意不从,她怕旁的姐妹有样学样,不打你也要打你到时候,你还能上得天去?”
紫云心中惊惶,她也是读过书的,所以刘四妈说,‘怕旁的姐妹有样学样,不打你也要打你’这句话格外能够打动她的心,事理必然,不是吓唬人的言语。
“你是聪明人,”刘四妈又一次放缓了颜色,语气之间极其诚恳了,“凡事总有个开头,早一顿晚一顿,熬不过去,到头来还是要接客。敬酒不吃吃罚酒,给姐妹们取笑不说,更有一件事,你要吃哑巴亏,悔之嫌迟。”
她故意不说是什么哑巴亏,只把一双眼冷冷的看着,紫云当然关心,不知道有什么亏要吃得悔之嫌迟?思量了半天,茫然无辩,只好开口问了,“四姨怎么不说下去?”
“我是不忍说。”刘四妈冷笑着说道,“你千金身价,自己不知到珍惜,开始的时候妈妈联系,自然顺你的意,只为倔强不了,总归还是得接客,到时候,就由不得了,什么腌臜满身,烟酒之臭熏得你头昏脑胀的的男人和你睡在一头,可真是叫人生不如死哩”
一语未毕,紫云心头作恶,大大的干呕了一阵,胸口难过的只是摇头叹气。
“你看?我不过是提一句,你就这等模样了,将来又当如何?”刘四妈无奈的摇摇头,对她说,“要我说,桶掉在井里,已自无法,不如千欢万喜,倒在妈妈怀里,落得个快活?”
因了刘四番苦劝,再加自己身子已给男人污了,再说其他,也是全然无用,紫云只得收拾心情,开始正正经经的操起了乐户女子的生涯——一直到咸丰四年的年初,在天津和甘四爷两夜连床,交颈并蒂,更且于日后发现,自己有了身孕,女子的心思有了一点转变。
不合园子中又出了一档事,更让紫云觉得心灰意冷,萌生了去意——。
自咸丰三年的年底,皇帝下旨,回銮途中绕路天津,巡视绿营驻防和大沽炮台的营建之后,直隶一省便大大的动了起来,这其中御道整修虽然给天津知府胡林翼以‘过度扰民’为由拖延不办,其他的一些工程,仍旧是给经手官员提供了大肆侵鱼之机,其中就有新任天津道丁习经。
第159节情债(3)
第159节风流情债(3)
胡林翼于公事上如此迁延搪塞,分外令丁习经不喜,不过对方是他的上峰,更且有着爱民的借口,他也不好多说什么,整修行宫、安排到绿营巡视等等大工,也让他捞了不少,虽然整修跸道是其中最大的一部分收益没能到手,也算是聊胜于无了。
丁习经有三房妻妾,连生了五个女儿,却独独没有儿子,一直到道光十六年,才生下一个可以传继香火的儿子,父母宠爱,几个姐姐呵护,骄纵得不得了。到大来,一本论语尚未读完,嫖赌吃着倒样样俱精,丁习经宦囊颇丰,由着儿子的性子来花,凡事动不动就拿金银元宝压人,自然也就时时处处的占得上峰,以致这个丁五少爷的脾气越发的乖戾了。
丁五随父到任,不久之后就给他知道天津城中还有这样一位花中魁首的美娘子,带了一帮篾片登门访艳,到了一见,惊为天人,只是紫云看他既浊且俗,名为做官人家的子弟,那铜臭气倒比暴发户还要重一些,更兼着近来身子不爽,总是食欲不振,烦闷欲呕,因而以此为借口,不愿接他。
丁公子几次派人来约,不得如愿,心中有些忍不住怒气,思量着要出这口气来。
事有凑巧,丁公子这一日到津门一家清河酒楼喝酒,上楼的时候正好看见紫云在席间,与客人说说笑笑,亲热非凡他有心当场发作,不过紫云陪酒的一桌客人,他也识得,不好伤了熟人的面子,便忍了下来。转过天来,终于寻上门来了。
紫云连日踏青游河,劳累了些,兼以还有几处诗画债要完,便吩咐概不见客,关上房门,焚起一炉香来,准备觅句作画,正在逸兴遄飞之机,有人来报,丁公子领着十几个豪奴悍仆,说来接她去游河。
“我偏不理他。”紫云说道,“替我在外面锁上门。”
三姨知道她进来身子不舒服,弄得心情也是时好时坏,好的时候自然不用提,一旦坏起来,任是谁的面子也不给,只好命下人锁门。
这也是门户人家的一个障眼法,客人到的房门口,看见上着锁头,便知道本主不在,自然怏怏而去,不料这个花样瞒不住丁公子,他是风月场上见惯了的主,更加以檀香袅袅,必是托词
顿时突出一双大眼,厉声喝道,“给我打进去”
上来两个豪奴,扭住了锁头,来回反复了几下,再加上狠狠一脚,砰然巨响,双扉木门只剩了一扇。
“五公子……”三姨只说了三个字,就给丁公子一个巴掌重重地打在脸上,“你个老乞婆”然后就硬往里闯。
“五公子,五公子?”三姨脸上火辣辣的疼,也顾不得这些,生怕紫云吃亏,一把拉住他的衣服急着喊,“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说你母亲的X”丁公子使劲一夺,手向里面一指,“给我拖出来,带走”
豪奴悍仆暴雷一般的应了一声,进门去把个脸色煞白,气得发抖的紫云拉了就走。
一拉拉到河边,早有画舫守在那里,到了船中,顺手一推,将姑娘扔进中舱。吩咐一声:“开船,到了河中,再好好教训教训你。”
紫云自打到了三姨所掌的田园,锦装绣裹,一呼百诺,几时受过这样的委屈,自然是掩面大哭不止。
丁公子浑不在意,大马金刀的在一边坐下,指着姑娘说道,“小贱人,你不想想,你是个*子,再不识抬举,莫非要讨打?”
紫云哪里怕他威胁,兀自哭个不休,丁公子也不理她,心中冷笑:看你哭到什么时候?
船行甚疾,离岸而去,不一会儿的功夫就到了河心,有同行的画舫,闻听有女子的哭声,都要来看个究竟,虽然畏惧豪奴悍仆那副凶神恶煞一般的凶相,不敢离得太近,但这等众目所视,众手所指,丁公子自觉面上无光,便要找一个冷僻之处,去收拾紫云。
船往南走,靠岸找了个草长林深,人迹不到的地方,先把船停住,命人搭好跳板,两个听差一个抱着一床猩红的毡子,一个提着食盒,铺陈好了,请公子上岸。
丁公子盘腿坐在毡子上,端酒喝着,“叫那小贱人来陪酒”
紫云如何肯从?抱着船帮只是嚎哭,丁公子怒不可遏,亲自上船去拉,一只手伸过去,姑娘张嘴就咬他的虎口,幸亏他躲得快,这一下咬住了,以紫云的性子,是再也不肯放开的。
“好个狠毒的*子”丁公子大怒,一巴掌打了过去,“你撒赖我就怕你不成?”
“我也不怕你。我拼着一条命,你休想得意。”紫云边哭边说,“要命有,要我的身子,你得水桶里翻个身来。”
丁公子呆了一下,这句话他听不大懂,不过大约的意思是明白了,狞笑着说道,“我也不要你的命,也不碰你的身子,千人骑的破货,好稀罕吗?来人,剥了她的衣服,倒要看看是什么金镶玉嵌的‘宝贝’?”
紫云心胆俱裂,看起来拼着性命不要也难免受辱。这些豪奴听主子这样说话,无不阴心大动,过来就要掰她抱着栏杆的手,紫云无奈,使出丹田之劲,厉声狂呼:“救命救命啊”
声音尖利,顺着风传出去好远,恰好一艘打渔的小船经过,船上一个后生在打浆,一个老翁在掌舵,紫云一眼看见,更加扯开嗓子大喊:“杀人啊,救命啊”
后生听见了,用力划桨,向这边靠了过来,那老翁看了看,回头说了句什么,将船舵扭转,向着岸边划去。
不好丁公子心想,定是上岸去找人来,再行搭救。到时候人多嘴杂,自己怕也担待不起,眼看着这一桩快意之事做不成了,便把她重新推进舱中,对她说,“你不要当你死了,就会惹我一场人命官司,告诉你,这不过费我几两银子,不为大事。只是,你虽然可恶,也还犯不着送你的性命。你如止了哭,我就送你回去。”
这一边,三姨心疼紫云,怕她在丁公子手中遭难,派人顺河寻找,终于在城南找到了兀自在树林中嚎哭不止的姑娘,这才带回园子中。
三姨赶忙请来大夫,为她诊治,切脉之下方才知道,姑娘有了身孕。
因着紫云始终不愿打掉腹中的胎儿,惹得三姨大怒,从这一天起,摔盆打碗,指桑骂槐,言语之刻薄狠毒无以复加,紫云每日以泪洗面,难过极了。
丁公子在田园大闹一场,并未能顺遂心愿,一则恼恨,二则更加心痒难耐,总想着找个什么法子,把姑娘弄到床上去,得谐‘鸳盟’。
三姨心中恨姑娘不懂事,便想出了一条计策,要把姑娘献给丁公子,一来可以赚上一笔银子,二来,她入这一行多年,深知怀孕之初,最忌房事,一旦**激烈,弄不好就有流产之虞,到时候,真要把孩子弄掉了,岂不是顺遂了自己的心愿?真正是一石二鸟的好办法。
于是便把丁公子找了来,如此这般的说了一番,丁公子大喜,拿出五十两的元宝放到桌上,“既然如此,一切就拜托三姨了。这几两银子,不算缠头,只当是为三姨赔礼。”
三姨笑逐颜开的收下银子,开始布置起来,不想这番话给人听见了,就是和紫云同为姐妹,彼此交好的碧荷,偷偷的把话告诉紫云,后者大惊,“三姨……真的和丁公子商议下来了?”
“是啊,妹妹,这是我亲耳听来的,妹妹要早想对策啊。”
紫云也慌了手脚,虽然不再像当初**于金老爷那般悲愤欲死,但思及三姨如此无情,心头更多了几分寒意,而自来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日后一个疏忽,给丁公子得手,又如何难堪?
一念至此,紫云姑娘动了死念,只是还舍不得腹中胎儿,自己死便死,孩子无辜,难道真的便带着他一起共赴黄泉?不行总要将孩子生下来,将他交付其父手中,到时候,自己或死或存,只看他爹爹是何决断了。
于是找了个机会,借出外陪酒之机,带着身边多年来积攒而下的私房银子,雇了一辆马车,一路从天津到了北京。
这一面,费莫氏把从姑娘处听来的话原原本本的告知肃顺,另外一面,肃顺派到天津去打听消息的下人也回来了,听他说,紫云姑娘所言皆为属实,只不过,紫云姑娘数月来迎来送往不断,腹中若说有了孩子,也殊难断言,就一定是某人所留血脉。
这样的消息让肃顺大感为难,好在情况已经全数摸清,如何决断,还是俯请圣裁吧。
转天一早,肃顺赶到了园子中,今天皇帝把叫起的地方改在了山高水长,第一起照例是见军机处,这一天的公事很多,奕办差还京,除却皇帝派人在通州传旨嘉奖他之外,还要于这一次赴江宁办差的所有随员,两江治下,以两江总督为首的一群人的嘉奖,都要在御前做出决断,各种事夹杂在一起,迁延良久,直到过了巳时,方才碰头而出。
肃顺等得唇焦舌敝,他心中挂念紫云来京的事情,不知道皇帝是个什么心思,患得患失之下,觉得身上燥热无比,好不容易等到军机处的几位大佬出来,皇帝命人传唤,这才进殿碰头:“奴才叩见皇上。”
见了一上午的大臣,皇帝也觉得有点疲惫,肃顺是他每天要见的大臣,君臣之间很是相得,也不用做出一副如对大宾的仪态,他以为肃顺这一次来是为了前几天请旨阅看董浩的奏折,有了思虑了呢,但还不等他动问,肃顺膝行了几步,到了自己身前,“皇上,奴才有一件大事要给主子回。”
看他面容紧张,皇帝也不由得坐直了身子,“是什么事?”
“紫云姑娘进京了。而且,而且……”
皇帝眼前立刻回忆起当初在天津时的两段露水姻缘,赶忙问道,“她当初,不是不肯进京来的吗?这一次是怎么了?又改主意了?”
“不是。皇上,紫云姑娘,怀孕了。”
皇帝张大了嘴巴,却悄然无声,“肯定吗?”
肃顺知道,皇帝不是问紫云是不是肯定怀孕,而是问能不能肯定她腹中的一块肉是不是天家的龙种这样的事情答问之间关系太大,他昨天晚上在府中和龙汝霖与黄锡商议了好久,仍未能有一个可以直言的解说,这会儿听皇上问起,肃顺不敢说话,只是伏地碰头,咚咚有声。
“是啊,此事,不是你能够知晓的。”皇帝苦笑着摇摇头,“那,现在她在哪里?”
“奴才暂时将紫云姑娘安置在奴才府里,由府里的丫鬟和奶妈伺候着。奴才给这些人下了令,出入之间稽查门禁,任何男子也不可入内半步这一层,请主子放心。”
经过这一会儿的折冲,皇帝的心情逐渐平缓了下来,“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和你说了吗?”
“是。奴才前几天请奴才的大嫂详细问过紫云姑娘,听她说……。”
听肃顺把经过说了一遍,皇帝想了想,问道,“她,有没有问起朕?”说完又问道,“你说,她到现在为止,知不知道当初是朕?”
“这,奴才不知道,不过,奴才想了想,紫云姑娘和园子中的三姨,即或不知主子爷的身份贵重,也大约的猜出了一点眉目。这是奴才当初口风不严,惹出的祸事,”肃顺趴下碰了个响头,“请皇上责罚。”
“你是说,她们猜到是朕了?”
“这,奴才不敢说,只是,昨天晚上奴才询问紫云姑娘的时候,听她说,说……”
“说什么?”
“她说,自皇上御驾离了天津之后,甘四爷也随之而去,可见定然是皇上身边倚重的大臣。此番进京,只想谋请奴才,与甘四爷做一日小聚,之后她就会找个地方隐匿下来,待到日后生下孩子,……”
皇帝慨然点头,“朕明白了。她可是想将孩子交托于朕,然后孤身远引,另谋去处?”
肃顺不敢再说,伏下身去,碰头不已。
“你和她是怎么说的?”
“奴才说,甘四爷出京去了,要过几日才能回来。等到四爷回来了,奴才再询问主子的圣意,方好作答。”
“你先回去吧,朕日后自有道理。”打发肃顺出去,皇帝张身而起,吩咐一声,“摆驾。到庆丰园去。”V!~!
第160节初承恩泽
第160节初承恩泽
出山高水长转后,登御舟,船行数里水路,在南岸的庆丰园上岸,这里是兰妃居处。
皇帝突然驾临,兰妃不敢怠慢,整装出迎,在阳光下盈盈拜倒,“奴才叶赫那拉氏,叩见皇上。”
“起来吧。”皇帝含笑摆手,让她站了起来,“今儿个没什么事,到你这里来坐坐。怎么,不请朕进去吗?”
“奴才糊涂,请主子爷责罚。”兰妃由身边的连环扶着,站起身来,“主子,外面天气太热,请主子随奴才到里面吧。”
进到房中,请皇帝升座,兰妃让连环取来房中准备着的莲子粥,端到御前,“皇上,这是奴才让连环学着做来的,皇上尝尝看?”
上一次皇帝传兰妃在镜殿侍寝的时候,曾对连环说过,再到她主子房里的时候,就是将她收入后宫之时,她女儿家羞意难当,虽嘴上不说,心里却总盼着皇上能够早一日到这庆丰园来,赶上今天皇上来了,她误会了,以为皇帝就要在这白日宣yin,让自己承恩雨露,故此一颗心又是紧张又是慌乱,端着莲子粥到了皇上面前,手中不断颤抖,碗碟相触,格格有声,那份可笑可爱的样子,和吃了烟袋油子差不多。
皇帝倒没有想那么多,他和军机处、肃顺见面良久,连午膳也没有来得及用,正好有点饿了,端起描金小碗用过一碗粥,居然意犹未尽的咂咂嘴,“还有吗?”
兰妃扑哧一笑,“瞧您,倒像是没有用过膳似的,怎么就饿成这样?”
皇帝迷惑的眨眨眼,“朕确实没有用过,你怎么知道?”
一句话出口,殿内殿外无不为皇帝这份孩子般的认真做掩口葫芦状。
又用过一碗莲子粥,皇帝这才满足的放下了碗筷,“朕今天来,是有件事想向你问计的。”
兰妃一愣,立刻跪了下来,“奴才不敢。后宫不可干政,此乃祖训……”
“这不关干政,有些话啊,非得和你说不可。”皇帝说,“朕问你,若说你等女子,怀了身孕,会不会因为某个男子身份尊贵,而冒认血亲?”
兰妃生来心思重,知道皇帝说话不会无的放矢,沉默了半晌,认真咀嚼话中未尽之意,然后慢吞吞的碰头答说,“奴才想,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吧?”
“怎么呢?”
“奴才想,女子从一而终,本是至理,若说怀了身孕,更当安下心来,相夫教子,又怎么会为了旁的男子身份贵重,而冒认血亲呢?”
走笔至此,觉得有必要说几句题外话,满人入主中原,到咸丰年间已过贰佰年,期间一切饮食文化俱已汉化,尤其是圣人所传,三从四德之教,不但是汉人家庭教养子女的方针原则,就是旗人,也是奉之如圭臬。
例如历史上有名的慈禧太后,一生莫大遗憾就是未能在咸丰皇帝生前正位中宫,更是以份属媵妾而耿耿于怀——而她会有这种心态,也实在是汉化之后的表征。
皇帝叹了口气,叶赫那拉氏的这番话只是皮毛之见,这要怪自己,能够给她用作通盘了解的元素不多,才有这样的处境,不过这不是可以辩白的,又继续问道,“照你这样说,是不会的喽?”
“奴才想,断然不会。”
听完叶赫那拉氏的话,皇帝迅捷做出了决断,当下不再多言,眼珠左右转转,落到一边侍立的连环身上,“唔,几日不见,你房里的这个丫头,倒出落的越发俊俏了?怎么,这房中很热吗?看你一头一脸的汗?”
兰妃回头望了一眼局促不安的连环,她知道皇帝对连环的心思,也知道连环心中早已经千肯万肯,不过女儿家脸薄,又兼以始终未得其便,方始延宕至今。
想到这里,她站了起来,“皇上,请容奴才告退。”
“咦?你到哪里去?”
“昨个和佳妹妹约好了,她阿玛从热河捎来一点礼物,让奴才到她房中去说说话,”说着,她神秘兮兮的一笑,“皇上稍坐片刻,奴才去去就回,就让连环伺候皇上吧。”
连环立刻羞红了脸蛋,期期艾艾的跟在她身后走了几步,“主子,……奴才……”
“回去吧,皇上还等着你‘伺候妃轻笑几声,带着几个小太监头也不回的去了。
没奈何,连环只得又转了回来,走到殿门一角,却不知道该退还是该进,就站在那里,偷眼望着塌上盘膝而坐,衣做金黄色的男子,嘴角逸出一丝微笑,只觉得就这样望着他,便心中平安喜乐,再无它求了。
皇帝没有留意连环小女儿心态,自顾自的在想着心事,想起三月在天津的时候,和紫云两番缠绵,春情无限,着实快美无比,只不过这等风月勾当,在他只是逢场作戏,难道真的就让这样的女子进宫来吗?要不然的话,就在宫外另置金屋,用以藏娇,日后政事……
想到这里,皇帝自嘲的摇摇头,打消了自己这个荒唐的念头,身为皇帝,一言一行都有人注意,不要说是另置外室于情理不合,就是当初自己出宫冶游,不也是给沈淮等人连番上章,弹劾得无可奈何吗?
胡乱的想着,无端的想到了六月间香消玉殒的如福身上,如福之死,倒是自己要负上极大的责任:若是早一天让肃顺把差事办妥,将其迎入深宫,六月初的‘时飨’也就不必分发到她的府里,自然的,她也就不会死了。
至于紫云姑娘腹中的孩子,倒有九成是自己的血脉。只从这一点来说,就万万不能让天家血胤流落在外至于怎么样让紫云进宫来,料想凭肃顺的精明,这样的差事,该当不会难为到他吧?
想到这里,皇帝向外吩咐一声,“传肃顺,到庆丰园来。”
从二宫门的朝房到庆丰园有着很远的距离,皇帝等了好半天的时间,肃顺才在门外唱名而入:“奴才肃顺,恭请皇上圣安。”
皇帝先把小太监打发出去,房中只留下一个连环,然后对他说,“肃顺,朕想了想,此事,谅她不敢以虚妄之词相蒙蔽。若是这样的话,倒不能让她流落异乡了。你下去准备一下,改日朕到你府上,亲自去见一见她。”
“喳”肃顺碰了个头,又追问了一句,“那,可容奴才以实情相告?”
“也好。”皇帝是斩钉截铁的语气,“早晚也要和她说明的,还有,在你府里这几天,让人教她学学规矩,不好日后闹出笑话来。”
“是,奴才都记下了。”看皇帝没有旁的交待,肃顺碰头而出。
大事底定,皇帝放松下来,长出了一口气,眼睛到处看看,庆丰园中一片寂静,窗外的树上只有知了在拼命的鸣叫,一时间忧愁尽去,端起手边的茶杯看看,水已经凉了,忍不住一皱眉。
连环在殿口,他的眉眼高低无不留意,不待吩咐,就款步走过来,取过一边的茶壶,向里面注上热水。
皇帝看着她羞红的脸蛋,心中一动,想起来月中在镜殿中她服侍自己入浴时候的场景,轻笑着说道,“连环?”
“奴才在。”
“还记得上一次朕和你说过的吗?”
连环连耳朵后面都羞红了,手中端着茶壶,心中不知道如何是好,抬起明亮的眸子扫视了一眼,又赶忙低下头去,“朕在问你话呢?”
“啊,是奴才糊涂。奴才记得的。”
“不用这样蛇蛇蝎蝎的,朕又没有责怪你。”皇帝拿过她手中的茶壶放在一旁,顺势拉过她的手,将她拉到自己身前,“唔,上一次见你的时候,还是在热河……”
连环一愣,怎么是在热河?
“比之在行宫,连环可丰满了很多啊。”他的手抚上女孩儿胸前的双丸,“是不是?嗯?”
连环给他口中的yin词羞得脸庞如滴血般的红,眼眶一酸,泪水泫然欲泣,“奴才,奴才……”
“别哭,别哭。”皇帝凑过唇去,在她的鼻尖吻了一下,“朕欢喜你,和你说这些,只是为了一增你我夫妻之间的情趣,不是故意为难你的。”
“皇上?”
皇帝慢吞吞的解开连环衣襟的纽襻,正是七月流火的季节,衣衫单薄,脱去外裳,露出里面光滑的肚兜,绘着鹿鹤同春的图样,看得人心头火起。
连环只觉身上一凉,已经成了上空美*女,正待惊呼出声,却给男人搂在怀中,上下其手的抚摸开来。
女孩儿浑身酸软得如同遇火的雪人一般,浑浑噩噩中为皇上抱上软榻,脱光了衣裳复了上去。
好久好久,殿中呻吟喘息之声方才消止,皇帝赤luo着身子,将同样一丝不挂的连环拥在怀中,享受着这**过后的舒畅快意,“皇上,奴才……”
“怎么了?”皇帝长起上身,望着怀中初承雨露恩泽的女子,“还疼吗?”
连环羞得一笑,正要说话,门口有脚步声响起,随即是兰妃熟悉的声音,“怎么?皇上还在里面吗?”
皇帝还未觉得什么,连环却忙作势欲起,“皇上,主子娘娘回来了。奴才……”
“今后不要再叫主子娘娘,改叫姐姐吧。”皇帝调笑一句,提高了嗓门,“是兰儿吗?进来。”
赫那拉氏故意在佳妃房中拖延良久,只是为给皇帝和连环留出时间,殊不知居然还是没有完事?听到皇上宣召,不敢多想,挑起竹帘进到房中,立刻也给床上的景致弄得羞红了娇靥,说话也变得结结巴巴起来,“皇上,您?”
“今后连环就是你的姐妹了,要好生待她,知道吗?”
兰妃顾不得羞涩,原地跪了下去,“是,奴才都记下了。”
“她初承恩泽,身子难免不适。”皇帝说道,“这两天先仍住在你房里,过几天,朕再下旨。”
第161节不肖王孙(1)
第节不肖王孙
奉了皇上的口谕,肃顺再无游移,回府之后,把郑王福晋再度请过府来,对她说,“皇上知晓了此事,言语之中于你从中出力,圣心大为感念,着我回来之后,和你说一声,日后定当有所回报。”
因为是皇帝的口谕,费莫氏不敢怠慢,跪倒下去恭恭敬敬的请了圣安,然后才说,“奴才能够为皇上分忧,本是承天之福,奴才不敢居功。”
“还有件事,要你知会给紫云姑娘,皇上有意将身份向她和盘托出,此事,大嫂,还得你从中辛劳一二啊。”
于是,费莫氏再次到了紫云姑娘的房中,借着慰切的名义来和她说话,这并非初至,紫云和她也熟悉了,自打知道对面的女子是一国的王爷福晋之后,姑娘心中又是惶恐又是怀疑:彼此身份相距如云泥之别,言语之中对方却总是如此卑辞厚礼,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
费莫氏轻笑着拉着姑娘的手,坐到床边,“姑娘,在这府里,住得可还习惯吗?”
“多谢福晋挂念,民女一切都好。苏大人对我照顾有加,我也很感念他的恩情。”
“若说感念他的恩情嘛,可不止你一个人呢。”费莫氏神秘兮兮的一笑,不就这个话题多做纠缠,转而问道,“姑娘,这一次来,是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四爷回京了。”
“哦?”紫云心中一动,四爷回京却并不来府里见自己,而烦请郑王福晋过府探望,难道在他的心中,还是认为自己是在撒谎骗人的吗?想到这里,心中又开始患得患失起来。
“你也不要怪四爷,他的事情多,而且,府里的规矩大,不能说出来就出来。”费莫氏说,“我记得你上一次和我说,在天津的时候,四爷和你说,他是在皇上面前当差的,是不是?”
云点点头,说道,“只为初见的时候,四爷以金馃子贻赠,我听三姨说,这样的东西,从来都是宫中用来打赏下人的,所以才想到,四爷怕是贵人之身。”
“嗯,这倒并非虚妄,若说贵人嘛,只怕这大清朝都再也没有尊贵过四爷的了”费莫氏半是羡慕,半是妒忌的说道,“你能够蒙他宠幸,进而身怀……,可实在是万千之福啊。日后,姑娘富贵了,可不要忘记今天啊。”
紫云心中一动,什么叫‘再也没有尊贵过四爷’的?还‘大清朝’?忽然,她脑子中闪过一个荒唐的念头,自问有这样的念头是大逆不道之想,只盼着将其驱出脑中,却全然没有效果,这个荒唐的念头反倒如野草一般的疯长起来,一时间连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姑娘,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红?可是不舒服吗?”
紫云反手抓住费莫氏的手,眼睛盯着她的眼睛,“福晋,民女有一事,想问您。”
费莫氏一笑,“你是不是想问我,甘四爷是不是皇上?”
“啊”这样不答之答恰恰印证了紫云心中所想,只觉得心口怦怦乱跳,竟似是要从喉咙中蹦出来了:“四爷……真的是?”
“所以我才说,日后姑娘富贵了,不要忘记今天啊。”费莫氏谈笑几声,离座而起,径直走了出去。
过了很快的时候,费莫氏和肃顺一前一后进到房中,这一次可与方才大不相同了,肃顺换了一身公服,在紫云身前轻打马蹄袖的跪了下去,“奴才肃顺,给主子娘娘请安。”
“啊,不”紫云顾不得分辨他名姓的变更,赶忙向旁边一躲,“我是下溅之身,万不敢当大人如此行礼。”
“主子娘娘这话奴才不敢苟同。”肃顺碰了个头,大声说道,“皇上已经下了旨意,日后会到奴才府中与主子娘娘相聚,随即选召入宫,侍奉皇上。届时,您就是奴才的主子了。请主子娘娘安坐,容奴才叩拜行礼。”
紫云还想推拒,费莫氏上前一步,说了声,“请娘娘恕罪。”拉住她的手臂,让她端坐如仪,终于容肃顺行了大礼,方才放了开来。
肃顺碰头答说,“请主子娘娘恕罪,并非是奴才存心欺瞒,只不过未曾领了皇上的口谕,奴才不敢冒昧,以往种种失礼之处,还请娘娘原宥。”
紫云万没想到,不过是一夜之间,甘四爷摇身一变,竟然成了大清朝的咸丰皇帝此刻再想想当初在天津时,他话中于皇帝的种种不敬之言,信而有征天下除了皇帝自己之外,又有谁敢在谈及皇上之时,言语如此孟浪、嚣张?
想不到自己乐户出身,居然能够有幸陪伴君父?这可真正是不让秦淮女校书陈圆圆、董小宛专美于前了。不对自己比她们还要荣光——这二女虽同为帝妃,可曾为皇上诞下儿女吗?想到这里,姑娘由衷的自豪起来。
肃顺等了一会儿,未经传唤不得起身,只好偷偷咳了一声,费莫氏赶忙一捏紫云的手,背对着肃顺努了努嘴巴,“哦,大人……您,您别这样,快点起来吧,快点起来。”
“奴才谢主子娘娘。”肃顺碰头站起,再一次给费莫氏使了个眼色,“主子娘娘,奴才府中还有公事要奴才料理,暂请告退。”
紫云在最初的自得骄矜过后,又想到日后深宫大内之中,律法森严,规矩重重而觉得惊慌,肃顺没有等到她说话,自顾自的走了出去。
房中又只剩下两女,费莫氏拉着紫云的手摩挲了一会儿,对她说,“姑娘,皇上这一次有旨意交予我家六叔,是让你听的……”说完她等了一会儿,紫云却只是瞪着黑白分明的眸子一眨不眨的望着她,既不说话,也不动作。
费莫氏苦笑了一下,知道她如天然美玉一般,不识得这天家仪制,便对她说,“妹妹,这是姐姐第一个要教给你的,有皇上的旨意的时候,我等做奴才的,都是要跪听的。”
“喔云答应一声,学着肃顺刚才的样子,跪了下来,却仍是不说话。
没办法,费莫氏只得从头教起:“…………”
日后御前趋走、跪拜、答奏的仪制有费莫氏教授,用不到肃顺多费唇舌,回到书房休息了片刻,让人准备轿子,“到煤渣胡同去。”
煤渣胡同是神机营总署所在,位于国子监西面不远,全数仿效南城火器营建制,不过面积要小很多,不设兵士房,只有三十三间司官文书用处。林林总总,各具其用。
现在已经是七月十六,十九日就是关饷的日子,在神机营初建的时候,肃顺就想到一个很独具匠心的办法,即在关饷的时候,按照营中登记造册的花名簿,逐一填写姓名,籍贯,把每月应得的饷银以油纸包裹起来,当众点名发饷。
点一名,发一份,会写字的,在花名簿上写上自己的名字,不会写字的,或者按手印,或者托请同袍代填——这样一来的话,就从根本上断绝了士官扣兵饷、喝兵血的弊端。条陈奏上,皇帝大喜,不过还有一个疑惑:神机营的士兵总数在一万人上下,这样多的人,用这等方法,不会太耽误时间和效率了吗?
肃顺早有准备,从容的碰头答说,“皇上所虑极是,不过奴才想,此一节不过末枝小节,便是奴才辛苦一些,只要能够切实的祛除兵事之中的弊端,奴才这点辛苦又算得了什么呢?”
“你有这份心,朕自然欣慰,不过,八旗子弟不提,各省到京入营当兵的百信,本就是为每月三两银子的饷银而来,眼看着旁人拿到银子,自己却总要等着,也许一天之内都拿不到,兵事心中难免不满,甚至会以为朕推行的兵制新政,不过是一句空话而已。”皇帝一面说,一面想,果断的摇摇头,“这样不行,还是得拿出一个妥善的办法来。朕再三再四是有过上谕,一些事情,朝廷总是要想到天下人的前面,不要等到事情出了,再想补救的办法。”
“是。奴才办事糊涂,请皇上教诲。”
“这样吧,把关饷的日子岔开来。”皇帝提点了一句,低头问他,“你明白吗?”
“奴才糊涂,愚见略有所得。”
“嗯,你说说。”
“皇上的意思是说,以成文之法,将关饷的日子确定下来,每月先发给管神机营事物王大臣,专操大臣,帮办侍卫章京、左右翼长、随营差委侍卫……”
“正好相反,这些人的银子,留到所有的兵士都拿到银子之后再行拨给。肃顺,这一节你要记住,明白吗?”
“是奴才几下了,饷银先拨给营中兵士,待到兵士领饷完毕之后,再行拨给各位大臣。”肃顺心领神会,顺着皇上的话说了下去,“若说先发给士兵饷银,本是皇上体念士卒的一片天子问切之意,不过这么多的人,总要有先有后,皇上,可还有什么示下吗?”
“下个月的第一次关饷,你留心一下,看看每一营中大约需要多久时间,随即和神机营的那些随军章京,书办,主事,拿出一个时间表来,不用考虑什么哪个该先,哪个该后,订下制度,日后就按照制度上定明的时间表来给兵士发饷。至于这第一次嘛,先和各营打好招呼,让他们把这番话向兵士解释下去,反正最多也只有一个月的时间。”
“是。皇上顾虑周全,奴才不胜钦服之至。”肃顺趴在地上砰砰的碰了几个响头,大声答说:“奴才下去之后,即刻命人准备制定章程,今后一切行之,皆按照章程办理。”
皇帝停顿了一下,有心再和他说几句,又觉得一些话不过是自己的杞忧,便吞了回去,“你下去吧,有事随时递牌子进来。”
六月十九,是神机营建营之后的第一月的关饷派发的日子。清制兵饷称为‘关’,按理来说,一年之中分为十二次,承平时日,京中还好,各省之中却很难达到这样的数字,大约只是‘八关’或者‘九关’,前者是以四十五天为一关,后者是以四十天为一关(古代是阴历,以三百六十日纪年的)。
至于其他的如曾国藩在进皇帝的《议汰兵书》中所陈奏的,参将,偏将、副将吃空额的作为,更加是明目张胆,半公开的弊政。
不过在神机营成立之前,皇帝特意给肃顺下旨意,要他切实剪除旧制军中固有的这些弊政,一些喝兵血,吃空额的举止一概停止,相应的作为补偿,神机营饷银的数量,也比京内外各军种都要高。
其中,领王大臣的饷银是四百两(月,下同),专操大臣一百二十两,帮操侍卫、章京,左右翼长、随营差委侍卫、随营差委章京、营务文案文员同为五十两。至于兵士,队长是三十两,普通队兵则为十五两。
皇帝如此重视,条陈之中大肆删改弊政的条陈,在六月中的第一次派饷的日子,却几乎就闹出了极大的乱子
神机营的建制是满汉同营操练,皇上的本意甚好,希望两族军士在一营操练,每日吃住都在一起,彼此共同操练,总能收相濡以沫之效,殊不知只是这样浅显的意思,竟也全然落到了空处。
满汉兵士如水火不能同炉,更多的原因还是在满人心中瞧不起同营的汉族兵士,他们自问天潢贵胄,哪一个认真往祖上捯几辈子,都是有过赫赫战功的,如今却要和一些祖辈都是农人的汉民在一起,面子上怎么下的来?
故而每日军士训练之时虽然还在一起,训练一经休止,就立刻各自与同族人小聚在一块儿,根本不理汉人兵士有意无意的搭讪。日子久了,双方益增隔膜,就是有队长、营佐从旁,也是全然不搭理彼此阵营。
这种情况到了十九日关饷的时候,因为操作上的一点疏漏,给满人兵士以口实,借此机会闹起事来。
第162节不肖王孙(2)
关饷是在各自的营所所在公署支领,除却神机营总署所在的煤渣胡同之外,还有八旗头起马队所在的红桥南,中营所在的羊肉胡同,内火器营马队所在的方家胡同,左翼骁骑营枪队所在的东长安街,右翼所在的观音寺。
其他诸如威远队下分的捷、胜、精、锐四营,所在地是在帅府胡同,皮库胡同,三不老胡同,方家胡同,这些地方分布于京中各处,第一月关饷,肃顺又是神机营事物帮办大臣,都是要逐一走到,亲自向兵士发饷,以示朝廷重视之意的。
这样多的地方,自然不可能在一天之内全数走遍,甚至说,一处所在,在两天之内能够办理清楚,就已经很不简单了,故而关饷顺序,总是有先有后。这也是事之常理,不会有什么问题。而事情坏就坏在这事有先后四个字上。
肃顺个性褊急,分外瞧不起族人,倒是对汉人体恤有加,不过神机营天子自将,营中又是以旗人居多,他倒也不敢过于肆意而行,故此和以亲王之衔领神机营事物的肃亲王华丰商议了一下,决定先从位于老君堂的两黄旗队厂开始,办完之后,转而就近到东四牌楼的孝顺胡同、大帽儿胡同和兴隆街去——那里是两白旗队厂所在。
把这两处地方办完之后,顺路到捷胜精锐四营,去给主要以汉族兵士组成的这四营去派饷,之后,再考虑其他。
自从惠亲王绵愉因为在总署衙门不办事,只拿着俸银享受,又恰逢载垕之事,贸言上折,给皇帝痛批一番,将他的亲王爵位降为郡王之后,宗室亲贵看出了皇帝对于朝中一些耆宿,全无情谊,惩治之法大大的凸显为上者的辣手冰心,都不再敢因循苟且,没有差事的也就罢了,有差事的,都很是小心谨慎,生恐犯到皇帝手中,遭遇不测天威。
华丰也是其中之一,他深知肃顺虽名为‘帮办大臣’,其实自己这个领神机营事物王大臣,也要处处听他的调遣——他的话,在华丰听来,便与上谕无异了:“雨亭兄所议之法极好,就按此办理吧。”
于是从六月十九日开始,用了三天的时间,肃顺和华丰坐镇在各处队厂,派发饷银,从六月二十二日开始,到威远队下的四营去办理关饷事物,却引起了其他旗营兵士的不满。
在东安门内有一处名为银闸的所在,建兵房一区,内中兵士比较特殊,这里不设常驻,是各营中小队轮值驻地队厂,到六月下旬的时候,正好是正红旗枪卫队轮值的日子,本来他们的驻地是在京中的北锣鼓巷,按照派饷的次序来说,是在威远队之后,汉军排枪队所在的小东岳庙之前,只不过因为要到银闸轮值,也只好顺应着向后排了。
这让队中的一个带队官大为不满这个人叫席尔达,姓董鄂氏,其祖名叫锡勒,在世宗年间做过古北口提督,更且是弘时的岳丈。高宗继位之后,因为雍正处死亲子,觉得心中很是不忍,便重重的提拔了锡勒一番,到了乾隆三十二年,死于战事,皇帝大为痛悼,封为一等伯,并且在石大人胡同建专祠祀之。
到了席尔达这一代,靠着祖上的余荫,在圆明园火枪营中领一份俸米银子,待到神机营创建的时候,因为要从京中各营挑选兵士,他也为之选入营中了。
当兵吃粮,本是八旗子弟惯常出路,这本没有什么,只是想不到,到了营中,居然是要和一群下溅的汉人兵士共同训练?这些人可懂得什么法令,可知道什么叫祖制,可明白什么叫先辈荣光?祖祖辈辈都是拿锄头,在最下层伺候旗下大爷的奴才,居然和自己一起同营训练?真正是把旗人糟蹋到家了。
皇帝的上谕他不敢多加置评,不过在营中,席尔达对汉人兵士极尽酷虐之能事,他入营就是佐领,虽不过是六品的武职,在那些汉人的眼中,却也是直抓现管的顶头上司。而神机营的兵制,于营中长官的领导,条例极为明确,抗上是死罪,兵士们畏惧重刑竣法,敢怒而不敢言。
除了训练之中多方刁难之外,席尔达更有一桩事是心中大恨:神机营条例中明确规定,一切能够接触到银子的庶务,都要在各队厂中办理,像他这样的一营佐领,平日里是连一文大钱也见不到的,便等若是彻底断绝了他想通过种种手段,中饱私囊的念想。
其实,兵营之中各种舞弊的手法层出不穷,领兵的将官与办事的章京、庶务上下勾结,也不是绝对做不到,只是兵制初建,谁也不敢第一个就做出这等大犯忌讳的事来,总要等到过上一段时日,再想法子。而就是这短短的一段时日,席尔达就等不及了。
席尔达在军营中成天骂声不绝,酒肉之余,就拿属下的汉人兵士出气,随意打骂更加是家常便饭,这一次因为奉派到银闸轮值驻防,连同三十两的饷银也拿不到,更让他心中有火。“居然先发给那些奴才,不发给大爷?实在是丢尽了祖宗的脸面,不行这得争。
席尔达吃猪油蒙了心,一念至此,竟如野火燎原一般,再也不克忍耐,第二天,本是他带兵轮值之时,就将差事委给下属的一个汉人,名叫蒙秀三的暂时代理,自己则带着营中四十余旗人部属,穿城而过,一溜烟的到了小东岳庙的汉军排枪队队厂,来找华丰理论。
到了队厂所在,席尔达排闼直入,也不顾满堂中忙忙碌碌的众人,大步到了华丰的面前,利落的请下安去:“给王爷请安”
华丰以为他是排枪队的一员,心中正在纳闷:怎么不到队中庶务书办和章京那里去按照名字取银包,到自己这里做什么?“哦,免了,免了。起来,月来辛苦,到一边去取银子吧。张书办……”
“王爷,卑职不是排枪队所属,卑职是正红旗下,现任是枪卫队佐领,轮值银闸事物,我叫席尔达。”
“你既然不是排枪队所属,到这里来做什么?”
“卑职有一事不明,想向王爷请教。”
席尔达的声音故意提得极大,把堂上众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个个放下手中的差事,听他说话。席尔达心中骄傲,声音提得更高了,“王爷,我等旗人,从来便是身为主子,如今做主子的倒要等奴才领完了银子,方能关饷,这,似乎与祖制不和吧?”
华丰一呆,又追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卑职是说,我等旗人尚未关饷,不能先让那些下溅的奴才领到饷银。”
“对”和他一同到堂上的四十几人同声大呼起来,“我等旗人还未拿到饷银,不能让汉人奴才先拿”
华丰目瞪口呆,这才明白,席尔达是想来闹事的他左右看看,似乎想找什么人,席尔达等不及了,大声又说,“王爷,您是管着神机营事物的领王大臣,可要给旗下人做主啊,这样下去的话,那些奴才就爬到我们旗人头上……”
一句话没有说完,只听旁边有人说道,“他们是奴才,你又是什么?奴才中的奴才?狗都不吃的下溅东西”
席尔达大怒,转身看过去,气势立刻消灭,脸色不红不白的跪了下来,“给大人请安。”
肃顺脚步不停,走到他身前,伸手把他头上戴着的凉帽取下,扔到一边,“我识得你,你叫席尔达,是不是?你的祖上叫锡勒,是不是?”
“是。卑职是席尔达。”
“席尔达,你胆子不小啊”肃顺冷笑着在他身前来回踱着步子,口中说道,“神机营是由天子自将,其章程、则例更是报请皇上御批并按章执行的。我与肃王爷奉旨而行,居然由得你这个狗奴才来此咆哮?”
席尔达知道肃顺待下极严,尤其是对旗下子弟,没有半分情面可讲。再思及这一次自己作为,也实在是利令智昏,惹下的祸事不小,当下不敢多说,双膝跪倒下来,以头碰地,“是,大人教训的是,是卑职糊涂了。卑职这就带着属下的弟兄们回去。卑职告退。”
“笑话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你说来就来,想走就走吗?”肃顺四外打量一圈,暴雷般的一声叱喝:“来人”
“喳”
“席尔达身为一军佐领,轮值期间私自离岗外出,为一己之私,咆哮朝中王公大臣,言辞中更多有谤及君父之语。此等奸徒,不杀何以正军法?来人,把席尔达推到院中,即刻开刀”
只为一件小事,就要当场痛下杀手,众人面面相觑,迟疑了片刻,看肃顺脸色铁青,料知是说不进话去的,门外进来三两个军法司的职官,拖起席尔达就往外带。
席尔达如何肯从,一面用力挣扎着,一面呼喊:“王爷,军门,卑职知道错了,饶了卑职这一遭吧?王爷,肃军门,饶了卑职这一遭吧?”
华丰尴尬的咽了口吐沫,有心想为席尔达求情,却又不敢,就是这一会儿的功夫,辕门外三声炮响,席尔达人头落地
“还有你们这群混账的东西,”肃顺望着跪满了一地,与席尔达同来的兵士们,“主官做事糊涂,你们也跟着一起犯浑?念你们身为部属,主官之命不能不从,从轻处置,每人四十军棍,自己下去,到营中军法司领罚”
兵士再不敢多言,碰头谢过肃顺,避猫鼠一般出溜了出去。肃顺权当没有发生过这件事,微笑着一摆手:“别都杵在这里了,该做什么做什么去”
众人一朝领会到肃顺的杀伐决断,虽然是在军中,以军法论处,但就这样说杀就杀,混若无事,可见其人冷酷赶忙收拾心情,各自忙碌起来。
肃顺微笑着走到华丰身前,歉然的拱拱手,“王爷,奴才方才越俎代庖,倒是奴才的不是了。等一会儿奴才会上表请罪,军中之事,还望王爷多多担待啊。”
华丰养尊处优惯了,平生第一次看到这样血淋淋的场景,脸色吓得煞白,听肃顺说完,他也站了起来,连称呼对方的用词都不同了,“肃大人处事有方,明断果决,实在是我朝栋梁。这上表请罪之事嘛,请容本王与大人一起上表,皇上一旦震怒,也好有了分谤之人嘛大人以为呢?”
肃顺心满意足的一笑,“固所愿也,不敢请尔。既然王爷有意如此,肃某也只好顺应王爷所请了。”
杀了席尔达的转天,肃府门口多出了两具女子的尸体,说是尸体,年轻一点的尚未断气,舁到府中救治了一番,终于延时过久,一命呜呼了。肃顺命人打听,才知道是席尔达的母亲和妻子。
若是在平常人家,只是这样的一场灾祸就足以让对方家破人亡,不过朝野尽知其事,加以肃顺是皇帝的第一宠臣,所以,除了让他心里不痛快几天,没有任何实际的损失。
肃顺在小东岳庙中处置了席尔达之后,和华丰一起到园子中面君请罪,皇帝不当回事的一摆手,“杀了就杀了像席尔达这样的东西,成天就知道躺在祖宗的功劳簿上睡大觉,却全然不知道身为宗室子弟,当为国家报效,居然还敢带兵到队厂闹事?早就该杀,早死早好”
虽然杀了席尔达无过有功,但这样的事情可一不可再,若是到七月间再有人仿效他的举动,旁的人就会说:‘不单是一个席尔达不满啊,倒像是神机营的建制本来就有毛病,否则的话,怎么会有这么多的人,冒着杀头的危险,来聚众闹事呢?’
如果出现这样的声音,不只自己要倒霉,皇帝也会很丢面子,到时候,事情就不好挽回了。所以,在七月十九日到来之前,肃顺和华丰在煤渣胡同把京中各队厂的参将,副将,佐领召集一堂,对他们说,“席尔达本性荒诞,在轮值入岗之时居然敢于私自离军外出,更且咆哮王爷与本官面前,所以,我以军法处置了他。”
“席尔达之事事出突然,又没有与任何人提前打过招呼,故而本官奏请皇上,只以席尔达为止,再不多做追究,不过在此之后,若是再有神机营兵士、将佐未经请示,擅自离营外出者,一律行以军法处置。”
他停顿了下来,在周围看了看,“你们都是从军多年的老行伍了,有很多也是从京内外各营中选调而来,我问你们,在八旗、绿营各营中,可有如神机营这般,营中所发装备天下第一,每月所得关饷,大大的超过京内外各营兵士的吗?不为旁的,只是为皇上如此体恤你等这些奴才,就不能辜负了皇上的重托,回去之后,把你们下面的那些伢子们管好了,没事别让他们出营来闹事若是再有不听的,我就先拿你们是问。”V!~!
第163节书斋闲聊
七月中的一天,皇帝答应过养在宫中的大格格,等到她阿玛回京了,他会带着孩子一起到恭王府去,给奕一个意外惊喜,现在,是他兑现诺言的时候了。
抱着大格格坐进软轿,皇帝嘻嘻笑着逗弄她,“就要见到你阿玛了,高兴不高兴?”
孩子眨眨眼,没有便答,而是琢磨了一下,“见到阿玛之后,皇伯父,侄女以后还能和您在一起吗?”
“只要你愿意,伯父随时都可以让你进宫来的。”皇帝将侄女抱在怀里,对她说,“这样吧,伯父给你一道旨意,你今后想伯父和婶娘了,就让你额娘或者嬷嬷带着你,随时可以进宫来,好不好?”
“好”大格格伸出小手指,俏皮的望着伯父,“拉钩?”
“好吧,和你拉钩。”皇帝不以为忤,伸出手指,和孩子的小手连到了一处:“这下高兴了吧?”
“谢谢伯父。”皇帝和大格格在一起的时候,是从来没有什么君臣尊卑之说的,竟似真的是把这个小小年纪的侄女,当做唯一一个可以和他说知心话的朋友了。
已经是过了立秋的天气,白天的时候热度不减,到了黄昏时分,暑气比之前些天要让人好受得多,皇帝一只手抱着孩子,一只手撩开轿中的纱帘,故意和孩子抢着这小小的窗口,向外面不停的打量。软轿中不时传出粗细有致的笑声。
“伯父,今天晚上到了侄女的家中,伯父能留下来吗?”
“嗯?为什么?”
“侄女不想和伯父分开,想明天再请伯父还宫……”
“这可能不行。”皇帝苦笑着摇摇头,“大妞,旁的事情嘛,伯父都可以答应你,只不过在宫外过夜,”他想给孩子解释几句,望着女孩儿一对灵动之极的剪水瞳子,又咽了回去,“平白惹得物议沸腾,即使是伯父,也是不能不顾及的。从心所欲无逾矩,那是只有圣人能够达到的境界,朕肉眼凡胎,又怎么敢比拟圣人智慧呢?”
听皇帝说‘肉眼凡胎’四字,大妞眼珠一转,“皇伯父,您上一次和侄女讲的故事,还没有说完呢。”
“什么故事?”
“嗯”大格格在伯父怀里扭股糖一般的拧了开来,“您不会真的忘记了吧?”
“好吧,好吧。”皇帝轻笑着,“伯父没有忘,不过,今天不要讲了,你看,我们已经到你家门口了。等到下一次你进宫的时候,伯父再给你讲故事,怎么样?”
格格满心想听伯父再和自己说故事,只是御驾已经到府,其势已然不可,好在想到即将可以见到父母,孩子的心情很快又放了开来,轿子停稳,不等六福打起轿帘,小小的身子灵活无比的冲了出去,口中大声呼唤着,“阿玛,额娘,阿玛,额娘”便跑到二堂去了。
奕正在书房教训儿子,他现在除了军机处的差事之外,还要管着总署衙门,每天公务极忙,谁料公务之外,家事也并不宁静,尤其是他的长子载澂,经常在书房惹祸,人都说,载澂的性子不像阿玛,倒随他的四伯父当年。
上书房的师傅中有一人,名叫林天龄,字受恒,又字锡三,福建长乐人,他自幼长在原籍,满口南音,孩子们都不大容易听懂。教授起来,很是费力。
这还不算,林天龄说话还有些大舌头,以上种种,就使他成为上书房一众小伙伴拿来寻开心的对象。
载澂聪慧无比,淘气也是第一,最喜开林天龄的玩笑,经常是学他那福建口音,又大舌头的官话,有一次倭仁从窗外经过,这样一个一笑黄河清的老学究,也给载澂惟妙惟肖的学舌之功逗得为之莞尔。
林天龄没有觉得什么,认为这是孩童心性,不可以声色加之,奕却觉得很过意不去,为了这个调皮的儿子,几次见到林天龄的时候,总是屈尊降贵的当面请罪,林天龄只是笑笑,从不多说。
奕为载澂调皮回府教训他,载澂居然振振有词,“皇伯父当年就是在上书房很淘气的嘛怎么也不见阿玛说?”
“混账”每当这个时候,奕只好以阿玛之尊强行压服,“皇上天纵聪颖,也是你可以比拟的?”
“儿子不敢比拟皇伯父,不过,见贤思齐,总是好的。”
“那,你皇伯父那么多仁孝之处,也不见你学,偏学这些调皮捣蛋之事?”
“儿子现在还小,等到大一点了,自然就要学皇伯父仁爱之举了。”
长期以来,父子二人的对话总是到此为止,接下去,就是奕以家法处置。暗中想想,也实在是伤神,自己居然连个几岁的孩子都说不过?这算什么事嘛?
今天还是一样,载澂在书房又调皮了,给人告到奕处,当阿玛的心火直冒,回到家中,命人将载澂传了过来,和往日一般无二,说不到几句,又给儿子驳得无言以对,正要让下人传家法,听见外面有孩子的嬉笑声响起,“闹什么?”
大妞蹒跚着脚步,像个可爱的地老鼠一般的跑进书房,“阿玛,我回来了”
“啊,妹妹回来了”载澂欢呼一声,跑过去将小妹抱在怀里,再也不肯松手,“宫中好玩儿吗?今儿个怎么想起来回府了?是不是想哥哥了?”
“混账”奕对儿子以小妹为挡箭牌的招数早已经熟稔在心,硬邦邦的一句话没有吓到儿子,倒让见到阿玛满心欢喜的女儿吓得眼圈一红,“阿玛?”
“乖,你乖。”奕从他怀里接过女儿,低声的哄着,“阿玛不是说你,你最乖了。”说完又望着儿子说,“不要当小妹回来,你就可以有挡箭牌,能躲过这一劫,这一次,非让你学得一点教训不可”
说话间皇帝迈步进到书房,他在门口听得清清楚楚,闻言一笑,“那,朕给他做挡箭牌,怎么样?”
奕吓了一跳,转脸看过去,皇帝在前,额里汗和六福跟在身后,正站在书房的门口,向里面笑眯眯的张望呢。
大妞娇呼一声,从阿玛的怀里出溜下来,几步到了他面前,扬起小脸儿来告状,“伯父,阿玛吓唬我。”
“不怕的,伯父给你做主。”说着话,他举步入内,对伏地碰头请安的奕看也不看,在他桌案后面坐了下来,“怎么了,载澂,又惹你阿玛生气了?”
“侄儿不敢。”载澂跟在父亲身后也跪了下来,“总是侄儿顽皮荒唐,惹阿玛生气,请皇伯父恕罪。”
“有些事啊,朕虽然是皇帝,不过持身不正,更曾经在上书房留下无数恶名,现在也难以训教于人。”皇帝苦笑着摇摇头,“朕当年和你一样,成天惹阿玛生气,这一层,你我叔侄倒是有共通之处。不过呢,这其中也有分别。”
“就拿你皇祖父来说,成天为国事操劳,日渐苍老之下,他老人家在世的众多子嗣之中,不是朕自夸,也只有朕啊,能够用一些调皮小事,驳他老人家一粲。而你呢?”
皇帝的脸色逐渐转冷,“你阿玛为国事操劳,如今担着这么重的差事,怕是连回府也不得休息,你还要为他增添困扰吗?”
载澂心中不服:怎么叫他当年就行,自己现在就不行?只是他是皇帝,不敢像和阿玛那般的犟嘴,低下头去,不说话了。
“朕知道,不论是朕当年,还是你现在,所做调皮之事,目的只有一个,只是想得到阿玛、先生、师长的关注而已,是不是?”
载澂心中一动,“您是怎么知道的?”
“混账”奕回头训斥这个逆子,“你这是和皇上说话吗?没规矩的东西”
皇帝摆摆手,继续对载澂说道,“朕能够知道这些,并不稀奇啊,因为你皇伯父当年,也是这样的呢甚至比你现在,还有过之而无不及哩”
载澂觉得好笑,呲牙乐了起来,“去吧,朕和你阿玛还有话要说,等日后有机会了,你到朕跟前来,我们一起探讨探讨调皮之道。”
载澂大喜,高高兴兴的碰了个头,弓着身子退了出去。
等到孩子退出去,皇帝逐渐收拢的笑容,让奕站了起来,“你啊,年纪不大,火气倒不小。嘿”
奕不知道他何指,唯唯应着,在一边垂手肃立。“载澂淘气是不假,但你以为只靠行家法就能够让他改过来了吗?算了,不说这些了。”
皇帝向大妞招招手,示意她走到自己身前来,“今儿个到你这,主要是把女儿给你送回来,看看,从你把她给朕送进宫去,到今天,是不是胖了?也可爱了?”
一面说,皇帝一面伸出双手,拉住小女孩儿的脸蛋儿,向上一勾,强自让孩子做出一副笑颜,逗得书房中的几个人同时笑出声来。
逗弄了一会儿,他放开手,小女孩儿不满的瞪他一眼,自己揉揉脸蛋,独自出门去了。
皇帝这才正色问道,“老六,朕上一次看你在江宁拜发的折子,内中说英人离去之前,曾经对你口出威吓之语,是不是的?”
回忆了片刻,说道,“伯明翰勋爵临行之前,确实和臣弟说过,不过臣弟此番江宁办差,除却差事自问尚还上承皇上一片爱民至意之外,便是臣弟于英人之国所有的议会制,略有所得。”
“哦?你是怎么知道的?”
“是。臣弟此番带往江宁办差的随员中,有一人,名叫容闳。……”
他自顾自的说着,皇帝一句也没有听进去,思绪全然给他口中提到的这个名字占满了:容闳居然也是此番江宁办差的随员之一?当初在总署衙门呈递上来的名单中似乎没有他的名字嘛还是自己没有留心?心里想着,嘴上问了出来,“朕记得,名单中没有他的名字啊?”
奕的话给他打断了,停下话头解释道:“回皇上话,容闳的名字也是在随员名单之中的。”
“哦,那大约是朕没有留心。你接着说。”
继续说道,“臣弟经容闳指点方知,英人行以议会制,先皇年间,轻发虎狼,对我天朝动武,也是经由议会批准之后,方才成行的。”他又说,“臣弟听容大人说,此番英人南返,远渡重洋回归故土,即便再有冒犯之举,也未必能够在议会获得通过,故而臣弟想,伯明翰临行前所言,不过是英夷故伎,皇上不必将他放在心上的。”
“老六啊,你这种看法不为无理,不过在朕看来,却不敢苟同啊。”
奕立刻跪了下来,“臣弟糊涂,请皇上天语教诲。”
“教诲嘛,还说不上。只不过,朕当初提过,英人贪图重利,皇考年间,英人进逼天朝,名为贸易自由,实际上,全然是为了鸦片一物这一层,当年你管着户部,想来也能够从各省往来公文中看出些蛛丝马迹。到了道光二十七年的时候,英人对我天朝的贸易顺差,已达一千三百余万两之多,你以为这些钱都是花在什么地方?不过是鸦片一物而已。”
“如今虽天朝与英人有一些旁杂商贸往来,却也难抵鸦片贸易骤然中断之后带来的损失。而这种损失,是英国人绝对不能承受的。所以朕说,中英两国终将一战只是,这一场大战会是几时出现,又将会是怎么样的规模,朕现在,还不得而知。”
奕心中总觉得皇帝所说的话有些危言耸听,犹豫了一下,碰头答说,“皇上,臣弟不明白。”
“是什么不明白?”
“皇上说,英人当初为自由贸易而与我天朝开战,于今之世,我天朝早已经洞开五口,允准英人在天朝往来经商,又何来贸易借口?”
“你能够说出这番话来,可真正是出乎朕的意料之外了。”皇帝真是没有想到,奕居然能从自己的话中领悟到这些,真心的高兴起来,“起来,老六,起来说话。”
“是。”
待到他站起身来,皇帝继续说道,“你刚才说的话,诚然是我天朝人所能见的第一大道理,但英人,不,是各方列夷,可从来不会把开仗的借口当做一回事。天朝国中,亿兆黎庶,其间还夹杂了太多在天朝往来的商人,教士,这些人只要有一点纰漏出现,上奏到本国朝廷,就是开战之基呢”
“那岂不是师出无名了吗?若是这样的话,这等不义之师……”奕想了想,又说道,“那,若是为百姓与英人有所不睦,皇上既然圣意已然料到会有此等舛误以给夷人借口,何不行文天下……”
“你是想让朕下旨,告诉天下各省,面对与英人交往之时,不计得失,一味忍让吗?”
“臣弟不敢。”
“你当然不敢”皇帝冷笑着摇摇头,“老六,不要说这等抑民以奉外之举是朕不能做的,就是能做,朕也不做。就如同当初命你和伯明翰会商时说的那样,英人若想借机开战,我天朝就是战至最后一人,也要奉陪到底”
君臣两个说了会话,皇帝站起身来,“朕回去了,你不必送,也免得给人家看见了,回头又有人上折子。”
“臣不敢抗旨,不过,请容臣弟在府中跪送皇上。”
“由你吧。”这一次,皇帝没有多说什么。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