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节 初议新政(2)
关于漕运改革一事,杨殿邦提出了四条解决办法:第一,便是改漕运为海运。www.uu234.com其中利弊第一次君前奏对的时候已经说过,不缀。在他的折子里,最主要的一点,就是关于汰撤下来的漕丁安置办法。
皇帝本人也很关心这件事的进程,漕帮人数总在3万上下,这还不算上帮中家属的人数,如果全部加上,总数要超过十万之众。这么多人如果贸贸然断了生计,其中再有人登高一呼,便是在泼天大祸,绝不可轻忽以待。
杨殿邦在折子中提出了几条安置办法:第一便是将就有漕丁经过训练之后,安排到沙船上,继续讨水上生活;第二,漕帮中自古以来便有公产田地,只是这些田地一般而言都是交由佃户租种,这一次漕运改革,也可以将本由佃户租种的土地收回来,安排更多的漕帮兵众劳作。
第三个办法就是运河两岸到处可见的酒馆,饭寮,茶庄,本来也都是属于漕帮的属地,然后出租出去,坐收佣金,若是漕帮不能再像往常那样以南粮北运作为主业,则这种散落运河两岸的店铺,也是很可以解决一部分漕丁的生计问题的。
看过这份奏折的转天,皇帝就把杨殿邦招至御前,却先没有问及正事,倒是很和煦的和他拉起了家常:“你是几时从任上出发的?路上走了几日啊?”
“回皇上的话,臣是二月二十七日接得上谕,将任内琐事交代清楚,于三月二日从清江浦出发,路上走了七天,于昨日抵京。”
“一路上辛苦了吧?”
“多谢皇上动问,臣不辛苦。”
“你今年多大年岁了?”
“臣虚度77春。”
“朕看你的身体还很硬朗,不过毕竟也已经是古稀之年,要学会节劳才是。”
杨殿邦赶忙跪倒,叩谢天恩,“皇上万几之中还挂念老臣,令臣感佩莫名。自当剀切报效,以慰圣心,以解圣上之忧。”
“起来,起来。”皇帝很温和的让他站起身来:“上一次和军机见面的时候朕就说过,朝廷用人首在公正二字,有过的,朕不会宽容;有功的,朕也绝对不会忘记。总之就是不能出现有功归于上,有过诿于下的情状。是而,漕运改为海运一事,若将来有所建益,都是你的大功,朕日后将另有恩赏。不可混为一谈。”
“这一次召你进京,是有几件事想与你商议。”皇上说道:“第一就是海运之事从明年起要正事的扩大起来,浙江,江苏,两湖,安徽,也都要以海运为南粮北上的运输主要方式。第二,便是漕丁的安置,使用和招抚之事。关于前一件事,自然毋庸朕言,你在任上已经有了一定的经验。倒是后一件事,朕昨天看过你的折子,你认为,这几管齐下的话,确实可以收到使漕丁在漕运的作用越来越消减的情况下,不致为生活所迫,而成乱民的作用吗?”
杨殿邦立刻跪倒:”皇上,老臣今年77岁,已是去日无多。此番进京,便是想一呈肺腑于君前。其实,不但是臣会这样想,便是漕帮本身,多年来受尽两岸兵弁欺压,也早有求变之心。”
“可是,据朕知道的,漕帮似乎不愿意改弦更张吧?”
“圣明无过皇上。臣所说的漕帮,指的是那些在漕船上讨生活的普通漕丁。每年往来于运河之上,彼等早已经受尽盘剥,苦不堪言,心中于海运之事,从无抵牾!所谓于海运之事始终抱着艰拒的,不过是那些漕帮大佬而已。”
皇帝摆摆手:“来人,给杨大人搬杌子来。”
“老臣谢皇上!”杨殿邦慢悠悠的爬起来,屁股沾着杌子坐下,继续说道:“所以,老臣认为,只要能够安抚住漕帮中的大佬,此事便不足成为圣心忧虑之事。”
“嗯,具体的说说?”
“是!”杨殿邦抬头看了一眼御座上的年轻人,继续侃侃而谈:“漕运改为海运,其中牵涉甚广,容臣一个为皇上解惑:先说沙船和水手。臣在南京组织海运总局,其中沙船不过300艘。今年于浙江试行海运,共计粮米50万石,要往返两次方可全部入仓。如果要江南各省全部改行海运的话,沙船数字将会大大增加。相应而言,船上的水手也要极大的扩充。”
皇帝打断了他的说话:“于江河之上行舟与在海上行船,怕是有不同之处吧?”
“圣明无过皇上。江河水浅浪缓,大海则是波涛汹涌。然二者虽有不同,却不抵漕丁皆是有大批有经验的水手。只要稍加训练,便可在大海上扬帆远行。此为安置漕丁的第一项举措。”
“这样说来的话,还有第二?”
“是!”他说:“第二便是屯田。漕帮自古以来便有公私二项屯田之政,一来是为纳粮之用;二来也是为了有一笔公出的银子,用来支付各种所需的费用;三来,便是为了无船可行的漕丁找一份营生。自嘉道朝以来,漕丁务农者益少,更多的都是把自己的私田转而交给佃户耕种。自己则坐而取利。”
皇帝知道,这种做法就如同把关外的土地分给那些无主无业的旗人耕种一样,皇帝的命令下达,却往往起不到任何的实际作用。想来就是按照杨殿邦所说的下一道旨意,怕也是应者寥寥吧?当下也不说话,只是听他继续陈述。
“第三种办法就是按照现今已有的店铺,酒肆,食寮,驿馆安置剩余的漕丁。如果三管齐下的话,以臣愚见,当可收容绝大多数的漕丁,不使其成为乱民,流民。”
“还有一种方法是你没有想到的。那便是将这些人组织起来,成立我大清的第一支海上武装!”
“海上……武装?”杨殿邦大吃一惊:“皇上的话,莫不是成立海军吗?”
这句话问得殊堪无礼,一句话出口就又矮身跪了下来:“臣言语失措,请皇上责罚。”
“起来说话。”皇帝没有动气,从御座上站起来,俯视着他:“杨殿邦,你是什么时候考取的功名?”
“……臣是仁宗(嘉庆)十九年考取的进士。”
“既然这样,于道光二十二年之事,你知道的很清楚了?”
他当然知道皇上指的是什么,赶忙一躬身:“是!臣知道。”
“英夷撮尔小国,不远万里,以疲师犯我大清,在此事结束之前,又有谁知道会是这样的一个结果?”皇帝冷笑着,说:“朕时值年幼,于政事尚在懵懂,依稀记得皇考为此事宵衣旰食,彻夜不眠,深以愧对祖宗而寝食难安。”
“君忧臣辱!臣其时身在京中,深以不能为君父分忧而惭愧无地。”
皇帝没有为他这样的自矢忠悃(音捆)而动心,继续说道:“朕在潜邸之时,于上书房研读史书,心中既为我大清为此等蛮夷小国任意欺凌为耻,又深以为诧异。待年长几岁终于明白:这皆是我大清武备不修之故!特别是于浩瀚的大海之上,时至今天,我朝尚无一支可以可以纵横七海的海军!”
杨殿邦听得呆住了,他原本以为皇帝此番召他进京,只是为了漕运之事,谁知道在这年轻的皇帝心中,竟然有着这样宏大的抱负?
“朕读圣祖仁皇帝实录,康熙31年的一段上谕让朕有感于心。那段上谕是这样说的:‘……秦筑长城以来,汉、唐、宋亦常修理,其时岂无边患?明末我太祖统大兵长驱直入,诸路瓦解,皆莫能当。……且长城延袤数千里,养兵几何方能分守?”
口中提及圣祖皇帝,君臣两个各自离座,老臣更是毕恭毕敬:“圣祖仁皇帝天纵之姿,诚是我的大清明君典范。”
“……诚如圣祖仁皇帝所言,修缮长城所费几何?又不可面面俱到,只可做消极抵抗。海防也是同样。我大清海岸绵长,若是处处修建炮台,耗资砩靡尚在其次,夷人的船却是可以活动的,此处有炮台,久攻不下,转而到其他沿海城镇抢攻,我大清兵勇疲于奔命,更无御敌于国门之外之法。久而久之,养此无用之兵,必成朝廷赘疣。与其这样,不如把养兵之资拿出来,做兴建我大清第一支海上武装的经费。第一可以解决漕运改为海运造成的冗员之弊,二来也可以做到何处有警,驾船到何处迎敌。”
“皇上圣虑周远,臣自愧不如。”
“不要你拍朕的马屁。”皇帝缓缓坐下:“此事只是朕的构思,距离真正的实现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总是要靠你和朝中大臣宣力辅佐,方可以尽其全功。”
“臣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那倒不至于,不过,不论是漕运之事,还是漕丁安置抚慰一事,你……”他停了一下:“怕是会很受那些清流之士的抨击,也会替朕受很多的委屈啊。”
杨殿邦最后一次跪倒:“只要于我大清有利,于皇上有利,于万民有利,便是让臣受尽天下万夫所指,也在所不惜。”
“如此甚好!”皇帝最后说道:“不过你放心,只要你用心办差,便不用担心朝中有人会对你挑挑拣拣,万事有朕为你做主,尽管放手去做。”
第15节 贿言买参(1)
军机退值,陈孚恩回到府中,换上便服,在丫鬟的服侍下点上两筒黄、松、高的烟泡,美美的躺下吸饱,老人翻身而起:“来人!”
“老爷。www.uu234.com”管家陈泉走到近前:“有什么吩咐?”
“到帐房里拿送节敬的单子来看。”
京中大老都有羽翼,各以同乡、世交、年谊的渊源,笼络着一班名士。其中师生的关系最重,便是不曾受业的亦可拜门。在节敬的单子上看了看,一个薛福尘的名字赫然在列,他是道光18年的进士,是他不折不扣的门生,所以端午节敬的单子上,他被列为第一等,送的是二十四两。
“告诉帐房,再封二十四两。另外再看看,有什么扇子之类的东西配四样,送到薛老爷那里去。”
于是帐房封好二十四两银子,签条上写的是“冰敬”。四色礼物是四柄杭州的扇子、两匹江西万载的细夏布、一卷高丽纸、两瓶广东巡抚叶名琛所送的“英吉利酒”。陈孚恩亲自检点,派人送去以后,又通知门上,薛老爷一到,立刻接见。
果然,礼一送到,薛福尘跟着便来道谢。三节有所馈赠,可谓是理所当然,此外有什么“冰敬”、“炭敬”,则事出例外,必有缘故。他总以为老师是有什么“文字之役”,或者捉刀写文章,或者代为阅卷,因而寒暄过后,便率直请示,有何差遣。
“天气越来越热,何敢有所烦劳?”陈孚恩摇摇头说:“近来心里烦得很,难得老弟来谈谈。你不忙走,我们酒以消暑,曲以遣闷。”
所谓曲以遗闷,是要招雏伶侑酒,恰投薛福尘所好,大为高兴,笑嘻嘻欠身答道:“老师有兴,自当奉陪。”
“时候还早。”陈孚恩的打算是先谈正事再行乐,所以急转直下地说:“近来看过宫门抄了吗?”
“哦。”薛福尘有心想说:“难得看一回。”又觉得这样的说话似乎有点像是对仕途升腾毫不关心的故作清高之语,当下老老实实的摇摇头:“还没有。”
“皇上对杨翰屏上的漕运弊政的折子大加赞赏,还下了口谕,赏赐他双眼花翎,回任之后一体办理漕运改革事物。”把今天见面的时候皇帝的说话和对方说了一遍,陈孚恩接下来又说:“我朝立朝的宗旨便是敬天法祖,祖宗的成例,万万不可变更。偏有像他这样的小人,只因为一己之私,怂恿皇帝把祖宗成法抛开一边?亏他也是两榜进士出身,简直让人齿冷!”
他把话题一转,又到了对方身上:“以老夫看来,讲官的本分,还在书本上。虽然拾遗、补阙,亦为讲官的职司,到底不比言官。提到这一层,彩益,不是我恭维你老弟,象你这样子丹铅不去手,才真像个翰林。”
这两句恭维,又恰恰碰在薛福尘的心坎上:“老师谬奖。”他感激地说:“如今一窝蜂哗众取宠,只有老师知道门生的志向。”接着便细述近来用功的情形,《汉书》的补注,《水经》的笺释,做成了多少条之类。
“好,好!”陈孚恩不断夸奖,等他说完,便又问道:"我记得你大考是二等?"
“是。学生京察在二等。”
陈孚恩沉吟不语,那意思仿佛是在盘算,如何为薛福尘设法升个官似的。
薛福尘心中在想,今年是乡试的年分,能够放一任主考也不错,不过总得要广东、江南这些好地方,才不枉了见这位“中堂老师”的一个情。正这样在盘算着,陈孚恩已经开口了:“彩益,我再留你在京里住两三年,替大家立个好学敦品,文章报国的榜样。等资格够了,放出去当学政,我一定替你觅个‘善地’。”
学政是差使而不是官职,但一省之中,与将军、督抚平起平坐,体制尊崇,而且他也颇有一番作育人才的抱负,所以听老师许下这样一个愿,自然欣慰,起身请安,连连道谢。
“近来言路于此事太过安静。彩益,你也该讲讲话。”
这便是开门见山道破本意了。薛福尘也终于明白,送炭敬、赠仪物、许心愿,都是为此。不过也不需亟亟,且先把老师的意思弄清楚了再说。
“我倒要请教,象这样聚讼纷纭,想到就说,想到就做,不计后果的事情,以前可有裁抑之道?彩益,你熟于朝章典故,想来必有所知?”
“是!”薛福尘答应一声,脑中细细搜索,想起《乾隆实录》中有一件上谕,随即答道:“乾隆初年,给事中邹一桂曾有一奏,以为各地奉旨办差,于成法略有更张,科道不按成例而行,请申饬禁止……。”
“着啊!”陈孚恩很起劲地打断他的话:“和今日之事可谓桴鼓相闻。朝廷办事有成例,各地督抚也各有成法可循,焉可随意变更,将祖宗所遗一概丢开,全以个人名利为攸归?邹一桂这个折子,真正是洞见症结!不知道乾隆上谕怎么说?"
“高庙(乾隆是年号,庙号是高宗,后世提起的时候,可以使用庙号以为称呼)亦认为不可。将他的折子交部议处,将科道参差的意见,一并叙明请旨。”薛福尘看看老师的脸色,知道这个答复不会让他满意,所以一面答话,一面寻思,又想到一个很好的成例,紧接着说:“后来又有个御史,在奏章上为督抚说话,认为‘……时移世易,各地督抚当有临时决断之权。’奏章上到御前,碰了个很大的大钉子。这位御史大概姓范,名字记不得了,为了一件盗案,这位范都老爷上疏,请皇上撤回原折,不必交部议奏。高宗大怒,我还记得是这么申饬,‘……至于请朕撤回原折,无庸交议,竟似国家政务,弗资六卿,诚伊等御史可以操其行止者。甚属妄诞,着严行申饬!’”
“申饬得好,申饬得好!御史讲官,可以操政务之实权,则六卿可废。这话说得太透彻了!高宗纯皇帝,真正是英主。”陈孚恩停了一下,很郑重地问道:“彩益,这两件原案,你能不能查出来?”
“那方便得很。翻一翻《乾隆实录》就有了。”
“好!彩益,正言谠论,但愿你继武前贤。”
这便是很明显地指示,希望他根据这两个成例,奏请整饬各地督抚,以祖宗成法不可变为由,上章弹劾。这是很犯众怒的事,他不能不好好考虑。
“如何?”陈孚恩很关切地问。
“此事………。”薛福尘有心想说,漕运大事是皇帝亲自过问的,以御史言官之位上章弹劾原也无妨,只是,能不能起到效果尚不可知。若是天颜震怒,下旨申斥,就是无妄之灾了:“皇上那里?”
“便是小民百姓也知道新官上任三把火的道理,何况皇上新君登基,自然希冀一改往日弊政,一力图强。”他慢吞吞的说道:“图强原也是题中应有之意,只是皇上有着这样的心思,却不知道有这般小人在堂。弄得一塌糊涂。只要有人能够剀陈厉害,皇上圣明天子,自当如武侯出师表中所言,亲贤臣而远小人矣。”
以此立言,亦无不可。薛福尘考虑一会儿,终于答应了下来。
正事谈得有了结果,心情轻松,便言不及义了。陈孚恩问道:“近来听戏没有?”
“听了。”其时已过百日,道光皇帝的梓宫尚未奉安(就是入土),在宫中自然还需敬身养性,不敢有享乐之事,民间却已经开了禁,故此薛福尘说道:“在同乐园,一连听了八天。”
“你倒是好兴致!”
“只是欲罢不能罢了。”谈及此事,薛福尘兴致盎然,仿佛提起来还有极浓的余味似的,“四喜班又排了新戏,跟八本雁门关一样,分八天才能演完。”
“又是大块文章。戏名叫什么?”
“叫《长生殿》。”
一提戏名,陈孚恩就明白了,这是出于唐明皇与杨贵妃的故事,只是这一段史实,如何能衍化成连演八天的戏?
“这是全本连台,从选妃一直到追魂,……”接着,薛福尘便形容与程长庚、汪桂芬齐名的王九龄,饰演的唐明皇是如何的风流天子,余三胜的儿子余紫云演杨贵妃又是如何地烟视媚行,活色生香,将陈孚恩听得眉飞色舞,而终究付之于长叹“唉!想想真是你们当翰林的舒服,无拘无束,逍遥自在。”
从老师府中告辞出来,回到自己的家中,吩咐听差沏了一壶酽茶,薛福尘找出《乾隆实录》翻查了一会儿,找到要找的段落,抄录了几行,再就着陈孚恩和自己说的,于漕运总督杨殿邦擅改祖宗成法,以海运代替漕运之事洋洋洒洒的写了一篇弹劾文字。
写过之后展卷自阅,不由得大摇其头,这类文字原本是要自己胸中有了成法方可动笔一气呵成,而这一次却是塞责文字,实在是打不起精神,写出的弹劾文字不要说皇上见到会置之不理,便是自己,也觉得笼统空泛,难以交差。
喝了几杯茶水,将原稿废掉重又提笔在手,苦思冥想了半天,终于给他想到了一个下笔的由头:以漕运之事关系到运河两岸小民百姓生计为经;以先朝皇帝敬天法祖,不可擅改祖宗成法为纬,总算是铺陈而成。
写完再看,自觉可以交差。又修改了其中几处违碍文字,便可以具缮呈上了。
第16节 圣心难测(1)
养心殿中一片寂静,皇帝把薛福尘的弹章拿在手中,很是认真的看了一遍,内容他几乎都可以背下来了:“……杨殿邦任事久矣,于朝政无尺寸之功,唯以谄媚迎合帝心。www.uu234.com近日下臣风闻,其于漕督任上,着力行漕运改海运之事,致使江浙,安徽,两湖各省民怨沸腾,漕丁有孤苦无依之虞,竟有结伙到府衙激昂情愿之情状……大伤我皇与民生息,敬天法祖兢兢之心。”在弹章的最后,薛福尘说道:“……臣请陛下立降谕旨,于杨殿邦漕运改革之事严加训斥,以安天下臣民之心。”
皇帝像是第一次看到这份奏折一样,很久的时间把注意力集中在文字上,对御案下跪着的军机大臣视若无睹。好一会儿才把奏折放下:“这个薛福尘,是什么出身?”
“回皇上话。薛福尘是道光18年进士,散馆之后任工部主事,后考取军机章京,后考中御史言官,这才退出军机。此人于朝政频有本章,颇多建言。先皇在日,也曾经有过嘉奖。”
“哦。”皇帝‘哦’了一声:“都起来吧。”
几个老臣子纷纷起身,低头站在御阶下,一言不发。
“这一封薛福尘上的弹章,军机处有什么共议的意见吗?”皇帝把奏折放在一边,饶有兴致的看着几个人。
“回皇上话,薛福尘乃是御史,风闻言事是彼等职责所在。不论其言辞中可有违碍之处,请皇上看他一片荩忠为国之心,不要和他一般见识了吧?”
“朕几时说过要和他一般见识了?”皇帝似乎觉得穆彰阿的话有点好笑:“朕是问你,于这一封奏折,可有议论?”
“这,还不曾有过。”
“祈隽藻,你看呢?”
祈隽藻是两个月前才从陕西奉旨办差归来的军机大臣,他是山西寿阳人,人称寿阳相国。此刻听皇帝问到自己,不能不说话了,当下越班而出:“老臣以为,薛福尘参奏几款,当有实据,朝廷才好有决断。”
“唔,所说在在成理。”皇帝慨然点头:“依议吧。”
“喳!”穆彰阿向上叩头:“臣等下去之后详细查明了,再向皇上回奏。”
“你们下去之后立刻就查,明天之前朕就要看到结果。”
穆彰阿暗想,此事干系重大,特别是皇帝与杨殿邦的对答出现之后,出了这样一档子事,自然引发朝野关注,可不能只有自己和军机处的大臣担关系,便又说道:“工部尚书杜受田老成练达,请皇上的旨意,是不是让杜大人主持此事?”
“你们的意见呢?”
“臣附议……臣也附议。”
“此事关系重大,”皇帝于这样的提议倒是欣然采纳,却觉得意有不足:“除了让杜受田主持此事,再让军机处几位大臣,刑部左侍郎周祖培从中协助办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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邸抄一见,舆论哗然!一部分的人为薛福尘大声叫好,皇帝自杨殿邦进京之后,时常伴在君侧,每一天就漕政改革事宜都要促膝良久。所谈的在清流眼中都是大逆不道,数典忘祖,更改祖宗成法的作为,只是因为其中碍着新君,不好妄加评论,也不敢把矛头直指皇帝而已。
这一次薛福尘敢为天下先的弹章上达天听,皇帝的态度又无比的暧昧——若是有心保全杨殿邦,这样的奏折自然应该留中,宫中讲话叫‘淹了’——这是在所有人想来都应该走的一步。偏偏皇帝把这份奏折发下来,一派公事公办的派头,委实让人摸不到头脑。
还有一部分人心思灵动,很是为薛福尘担心。皇帝对杨殿邦的恩宠极隆,除了赏赐双眼花翎之外,还御笔亲书:‘达尊锡类’与他,官做到他这样,可谓是尽善尽矣,蔑以加矣。在这样的时候薛福尘上奏章,而皇帝又是这样一种态度,怕是一场大波澜就在眼前了!只是这样的大波澜是什么样的,皇帝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心思,却无人知晓。
杜受田接到旨意,考虑了一会儿,和所有人一样,对于门生天子的做法他也觉得很奇怪,只是身为臣子的,为君父分忧是分内之责,容不得他过多的思考。而穆彰阿提议由他主持其事,在他看来不过是对方拉他下水的小伎俩而已,不值一哂。
退值回家,府上早已经门庭若市,更多的人是来打探消息的。杜受田下令一概挡驾,偏有门下人来报:“刑部左侍郎周祖培来访。”
这样的访客不能像一般人那样对待,开中门将周祖培迎进府中,宾主各自行礼寒暄不提。让进二堂花厅,分别落座之后,来客也不多客套,径直问道:“芝翁(杜受田字芝农),圣上的旨意,想必已知其详?”
“是的,已经接到旨意。”
“那,芝翁的意思呢?应该如何处置,请指教?”
“还能怎么样?身为臣子,无非是遵旨办理而已。”
他说得一派轻松,周祖培却一惊:“芝翁,凡事总要凭实据说话,薛福尘语气暧昧,其人素行也未见得可信,照我看,还是先从追供着手吧?”
“这一步是一定要做的。”杜受田的神情很是漠然:“不过我想,如果没有实据,薛福尘也不敢妄参封疆。”
这就有点争执的意味了,周祖培枯坐良久,起身告辞,他本来想回府,考虑到杜受田态度不明又临时改变了主意:“去狮子胡同的杨府。”
杨殿邦在北京也有家,就位于狮子胡同,轿子一直抬到二堂滴水檐前停下,只见老人一身清布长袍,站在阶下:“给周大人请安!”
“快起来,快起来!”周祖培是协办大学士,而且是京官,虽然在品级上和杨殿邦只差一级,却有着天壤之别,最后还是主随客便,让杨殿邦请安了事。然后又吩咐听差:“还不伺候大人换便衣?”
听班取来便衣伺候客人换上,杨殿邦肃手邀客,到后园的一座精舍中去密谈。他倒是很自然,全无悻悻之态,吩咐下人准备了茶点飨客,两个人临窗而坐,听周祖培把和杜受田见面的经过说了一遍,拱拱手:“多承芝老(周祖培字芝台)关爱,此事还要仰仗鼎力。”
“凡事不可破脸,否则就麻烦了。”周祖培却没有对方这样的从容应对,似乎他才是被参的官员一般,心中深以为愧:“不过既然奉了旨意,这君臣之分上,总要有一个交代才是。这点点苦衷,还望翰屏兄谅解。”
话说到这个份上,杨殿邦铭感五内之外,更有一丝惭愧,心中有一些话若是说出来了,说不定就会给周祖培猜中圣意——这几乎是一定的——但是不说,将来发作起来,周祖培不知道自己的苦心,一定会在心里骂:“这小子真会装蒜,枉我待他那么好,居然事先一点口风都不露,太不懂交情了!”
转念一想,皇上于此事并无交代要缄默其口,给对方透露一点也没有什么吧?想到这里,他换上一副很真挚的笑容的拱拱手:“芝老,此番承情之至。”
周祖培没有多想,点点头:“不管怎么说,老夫一力帮衬,维持杨兄。”
杨殿邦一笑:“有一件事,翰屏不敢不明言。只是此事干系重大,当谨守法不传六耳之缄,方敢吐实。”
周祖培心中不悦,他身为刑部左侍郎,协办大学士,又是此次参与其事的大臣,不顾清议登门拜访,杨殿邦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来?同时心中却又有点好奇:“当然,当然,老夫醒得的。”
得到对方的保证,他才说道:“昨日,老夫进宫见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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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节 圣心难测(2)
皇帝出示了薛福尘刚刚封奏上来的弹章,面交于他,杨殿邦当然是立刻免冠碰头,自呈罪衍,皇帝的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却并不就此事发表意见,而是问道:“‘杨卿,你认为行法以何者为重?’”
杨殿邦心中奇怪,自己不是刑部尚书,这样的问题何以问自己,当下碰头回答:“‘依臣愚见,当以持平为重。www.uu234.com’”
“‘何谓持平?’”
“‘既不失出,亦不失人。谓之持平。’”
“‘自从朕登基以来,一直屈己从人,这算不上持平吧?’”
“‘皇上屈己从人,乃是天下万民之福。’”杨殿邦不知道皇帝是什么意思,支支吾吾的应付道。
“‘你错了!’”皇帝冷笑一声,站了起来:“‘我屈己从人并非天下之福,而是天下之祸!就如同你我君臣共议的漕运之事,若是听从这薛福尘的建议,一切以祖宗成法为攸归,仍然行此等陋法,最后苦的只是老百姓。’”
“‘是!’”杨殿邦随着皇帝的动作站了起来,躬身解释自己刚才的说话:“‘臣的意思是说,皇上屈己,就是纳谏,而并非处处、事事屈己妥协。’”
“‘这话还差不多。只是,杨卿,朕登基三月有奇,一直是屈己从人,从今天起我想言出而令行,而人家未必会听,听了也未必认真以待,你说,我该怎么办?’”
这样的话杨殿邦无论如何也不敢接口——不是他不知道,正因为知道,也就更加不敢说,只是跪在地上,连连碰头不止。
皇帝看出来了,主动的替他回答:“‘你认为立威如何?’”
立威的内在含义就是杀人!这两个字正是杨殿邦想到而不敢出口的话,听皇帝自己说出来了,做臣子的不敢反驳,只得从旁解劝:“‘圣明无过皇上,只是立威之道甚多,总要使臣下时刻凛于天威不测,知道权柄操之于上,兢兢自守为主。太平之世,不必亟亟于重典。’”
皇帝琢磨了一会儿:“‘朕知道你的用心良苦。不过你放心,我还不会如你想得那般浅陋。现在我要问你,朕要借你……’”他回头走到御案前,拿起奏章:“‘……来立威,你肯不肯委屈?’”
“‘雷霆雨露莫非君恩,臣岂有自道委屈之理?’”
“‘你能这么想,必有后福。’”
说到这里,杨殿邦停了下来,展颜一笑:“芝老……?”
“啊!”周祖培恍然大悟,这一次才知道皇帝对这件事的处理为什么会这样的暧昧。照这样说来的话,怕是朝局很快就有大的动作了,听到杨殿邦的呼唤,老人醒转:“啊,如此说来,皇上的意思是借此事立威?”
“是啊。”杨殿邦颔首:“皇上天纵之君,一切早有庙谟独运。便是此事,怕也是……”
周祖培知道他未尽之语是:“怕也是皇帝亟亟以求的!正好就此事整顿朝局。”当下不再就此事多做交谈,转而谈些风月之事,到了晚间在杨府张宴,宾主尽欢而散不提。
第二天一早,皇帝少有的没有叫起,这也在预料之中,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内阁。薛福尘出了很大的风头,当他一到,聚集在内阁周围的人,无不指指点点,小声相告:“那就是参杨殿邦的薛彩益。”
他也知道大家瞩目的是他,内心不免紧张,尤其糟糕的是他不曾估计到有被召赴内阁追供这一个变化,有许多话不能说,有许多话不敢说,杨殿邦不曾扳倒,自己却先有一关难过,心里失悔得很。
进到内阁大堂,只见正面长桌上一排坐着好几位大臣,一眼扫过,除了以穆彰阿为首的军机大臣以外,还有两个分别是协办大学士周祖培和工部尚书,体仁阁大学士杜受田。这是在昨天的邸抄中就知道了的。在座的是以杜受田为首,因而由他首先发言审问:“薛福尘,你是翰林,下笔措词的轻重,你知道吗?”
“回中堂大人的话,既是翰林,不能连这个都不知道。”
“好,那么我要请教,”杜受田拉长了声音说:“‘杨殿邦任事久矣,于朝政无尺寸之功,唯以谄媚迎合帝心。近日下臣风闻,杨殿邦于漕督任上,着力行漕运改海运之事,致使江浙,安徽,两湖各省民怨沸腾,漕丁有孤苦无依之虞,竟有结伙到府衙激昂情愿之情状……大伤我皇与民生息,敬天法祖兢兢之心’,这两句话,是指谁呢?”
“是……。”
“你也是道学之士,道学之士首重不欺!”周祖培鼓励他说:“要讲实话,无须顾忌。”
“此事无非听说而已。”
“听说什么了呢?”
“听说……,淮阴总督衙门有人聚众闹事。是为了漕务更张而来。”
“只是听说,可曾有实据?”
“没有。”薛福尘答得很爽快:“我不过风闻言事而已。”
“你不必有何顾忌!”周祖培再一次对他鼓励:“我们奉皇上旨意,秉公会议具奏,决不会难为你。”
“是如此。确系传闻,並无实据。”
“那么是听谁说的呢?”
“这……。”薛福尘迟疑了很久,不时的眨眨眼睛,却不再说话了。
杜受田有心放过,偏周祖培百般不愿放过,一再追比,薛福尘额头上的汗水滴滴滑落:“只是……听说。只是,听说。”
陈孚恩这时候插言了:“周大人,此事既是听说,怕是口口相传,早已非原出口之人的本意,而且风闻言事,不宜株连太多吧?”
若是在昨天,周祖培自当顺应本部堂官所说(陈孚恩是以军机大臣管着刑部的,他是刑部侍郎),不过在知道皇帝和杨殿邦的一番君臣对答之后,很是改了主意,有心借此次机会上位。
“默公此言差矣。皇上的旨意中说得清楚明白:‘此番回奏当以查明情状,以慰朝臣,万不可以暧昧之事,难以悬揣,或风闻奏事为由回复。’煌煌上谕写得清楚明白,非是老夫追比不休。”
一句话把陈孚恩噎了回去,周祖培再一次看向薛福尘:“到底是听谁说的,你要明白回奏。”
薛福尘抬起头,乞怜的望向陈孚恩,后者也是心中失悔,只得避开眼神。殊不知这样的做法却激起了薛福尘的怒意,当下咬牙接口:“回中堂大人的话,学生是听陈孚恩陈大人说的。”
一言出口,众人大惊失色。陈孚恩忘记仪体,豁然而起:“薛福尘,你这是何意?”
第18节 贿言买参(2)
皇帝的处置如雷霆万钧!当天下午破例在乾清宫召集军机大臣,御前大臣,内阁六部九卿见面,人数极多,却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察觉到了空气中的紧张感。www.uu234.com
静殿鞭响,众臣跪倒接驾,待皇帝安坐宝座:“都起来吧。”
众人起身肃立,只听御座上年轻人洪亮的声音响起:“今天在乾清宫叫大起,又是在这样的时辰,想必诸君都知道缘由了吧?嘿!这真是我大清开国200年来未有的奇闻!身为御史,风闻奏事原也是分内之责,孰知这‘风闻’二字所来之处,可谓新奇,竟是朕每天见面,跪听温温天语,被朕倚为肱骨之臣的军机处一员!”
乾清宫中一片安静,只有皇帝的声音在回响:“朕原自想来,陈孚恩受皇考捡拔,理当剀切天良,用心办差,不负朕望,不负皇考恩重。却不知其人阴柔诡谲一至于斯!”
来自皇帝的冲天怒火让朝廷众臣惶然,全数跪了下去:“皇上请息怒!”
年轻人没有半点要‘息怒’的意思,继续拍案痛斥:“身为军机大臣,受朝廷之恩重矣,却不知回报朝廷,在暗中结交言官,以丧尽天良为能事,以莠言乱政为攸归。朕真不知道是何处德政不修,居然在临朝不足三月之间,就出了这样一个寡廉鲜耻的东西!这样的一个人真是白白批了一张人皮!朕真不知道应该如何处置了,尔等尽言吧?”
皇帝说出这样的话来,本身也是有过分之处,只是这时候又有谁敢做仗马之鸣?群士之诺诺不及一士之愕愕的正言谠论在这样的环境下是完全不会起到任何作用的。
大臣安静了一下,半天没有人愿意就最后的处理表示意见,皇帝终于主动点将了:“周祖培,你是刑部左侍郎,你怎么说?”
满清六部各设满汉两名尚书,不过刑部尚书一职中的汉员便是案中人陈孚恩,另外一个满人尚书阿勒精阿伴食而已,所以皇帝的话只能面对身任刑左的周祖培了。他赶忙越班而出跪倒:“臣以为,陈孚恩辜负圣望,结交言官,借言路肆意攻击朝廷大员。于皇上新政推行处处设阻,此乃大不敬之罪。按大清律:斩立决!”
人群一片骚动,嗡嗡之声大作,皇帝用力一拍御案:“吵什么?别忘记各位的仪体!”立刻制止了骚动:“那个薛福尘呢?”
“回皇上话。薛福尘身为御史言官,持身不正,任人买参,上折诽谤地方大员,照例应该褫夺一切官职,削职为民。”
“皇上,臣有话说。”听到这样的宣示处刑,有人立刻表示不满了。
皇帝低头看了一眼,是御史沈淮:“你说吧?”
“皇上,薛福尘是言官,匡正朝野是其本分,风闻奏事乃是其职责,不可以诽谤大员之罪论处。请皇上收回成命。”
“本分,职责?”周祖培回头说道:“沈大人,薛福尘为人买参,早已经忘记了他身为言官的本分。又何谈职责?”
沈淮是那种天生嘴笨的家伙,空有一肚皮解释却说不出来,只得连连碰头:“皇上,盛世不可用重典啊!何况处分言官,乃是……”
“乃是什么?你想说:‘乃是亡国之兆吗?’”皇帝口中的诛心之言更是吓得沈淮磕头如同捣蒜:“照你这样说来,言官不论犯什么样的过错,都不可处分了?那国家要律法何用?若是律法无用,则今天有人贿言买参,肆意诽谤攻击朝廷大员不算过错,明天有人谤及朕躬,甚至谋刺朕躬,也不算错了?”
这完全是强词夺理,奈何他是皇帝,别人又有谁敢在这个时候触他的霉头:“皇上不可杀言官啊!”
曾国藩也在殿中跪着,他和沈淮私交甚好,心中又是好笑又是着急,皇上几时说要杀薛福尘了?听他说话不着边际,又担心皇上一怒之下真的会下达这样的旨意,到时候再想回天就是千难万难了,当下越众而出,在丹陛下跪倒:“皇上,臣有下情上奏。”
“说!”
“是!”曾国藩一低头,大声说道:“陈孚恩是先皇赏识的老臣,宣力有年,便是偶有失节,终瑕不掩瑜。此次交通外臣一事,纵使皇上有心处置,也不宜显戮。当为朝廷,为该员留一份体面是为上策。”
“笑话!陈孚恩交通外臣,诽谤朝廷大员的时候,他自己就没有想过朝廷的体面二字吗?”皇帝冷笑一声,说,“陈孚恩交刑部,三法司会审。至于薛福尘嘛?”
在这一个沉吟的片刻,曾国藩再一次进言:“皇上,薛福尘为人买参,原是言官之羞。只是,沈大人所言甚是,若是因此造成言官纷纷噤若寒蝉,非朝廷之福啊。还请皇上法外施仁,恕过他这一回吧?”
“不行。”皇帝的态度很坚决,语气却不像刚才那么严厉了:“朕知道,御史衙门乃是有名的清苦之地,其中更有那正派的御史,忧心天下,硁硁自守,不要说穷,死也不怕!那种风骨,就是朕也不能不敬惮;还有一种就是薛福尘这般的御史,只要给钱,唯命所从,称为买参。朕身居九重,也尚有耳闻,何况百姓小民?”
皇帝长长的吸了口气:“朕真的很奇怪:这些人同样是每年拿着国家大笔的俸款,何以却有如此的贤与不孝之别?”
“自古以来君子小人并存于世便是不变之理,皇上也不必为这样的人生气了。”
“生气?凭他也配?”皇帝明亮的眼神的眯缝着:“薛福尘之事先放一放,等花沙纳出闱之后再说吧。这段时间,沈淮?”
“臣在!”
“你督促他在家读书,让他也学习一下什么叫小人,什么叫君子!”
“是!臣一定用心办差。”
皇帝为他的说话逗笑了,嘴唇翘起,又立刻收敛:“陈孚恩一事,着周祖培暨三法司相关人等会同审问,具折陈奏。”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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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节 科场趣事(2)
从连三元老店出来,向左一转就是贡院。www.uu234.com站在路口望过去,但见人头攒动,人声如沸。五开间的大门,竖着三方直匾,中间是‘天开文运’四个泥金大字;东西两方题的是‘明经取士’和‘为国求贤’。进了大门是二门;二门之内,便是龙门,送考的人到此止步了。
有清以来,考试的时间确定很是费了周章,顺治时期是在二月,如有恩科,再临时确定时间。到了雍正五年和乾隆二年,因为有闰月的缘故,二月只相当于往年的一月(也就是正月)的天气,北京城中天寒地冻,滴水成冰,举子进贡院之前还要照例搜检——以防作弊,便更加的苦楚难当。便临时改为三月举行。
到了乾隆九年,又有上谕明发全国:“明年二月会试,天气尚未和暖,且各省皆需复试,士子到京未免稍迟,着改期于三月举行。”从此以后,在三月举行会试(不论正科还是恩科)就成为永例。具体的时间是从三月初九第一场,三月十二第二场,三月十五第三场(具体的后面会写到)。
入院的时间也有规定,大约是卯正点名开始入场(也就是现在的早上六点钟左右),但是实际上来自全国的举子总数在七千人上下,每一个都要被仔细的搜检一番,全部进院完毕,总要在黄昏时分。是以一整天的时间,贡院前的大街上一片乱糟糟的景象,比之赶庙会也不遑多让。
尽管崇实力劝众人从容,他自己的模样也装得很从容,可是神色和行动,总有些心思不属,颠三倒四似的。别人也不敢笑他,读书人三更灯火五更鸡,十年寒窗,所争的就是这一场,且紧忙自己的正经去。把考篮放在腿边,由号军认真的检查过——清朝考试制度相当严格,便是一张两面全白的草稿纸也不允许带入贡院——撩起衣服,经过照例的搜检,崇实、谢增便与徐桐,储德灿分路了。
崇实他们两个的号舍在东面,是有名的龙字号——龙字号的出名,有两个原因,一个是乾隆九年,高宗临幸贡院,看到举子们在那一间站起来挺不直腰,躺下去伸不直脚的号舍中,“代圣人立言”的苦况,大为感动,御制七律四章,刻碑树立于贡院正厅的至公堂中。诗中有词臣歌颂,说是“添得青袍多少泪,言孔言孟大是难”,其中的的“名句”是:“从今不薄读书人”,“百年雨露万年心”。
还有一个原因是,龙字三号有一株古槐,婉蜒而西,夭矫如龙,横过市道,盖覆于西面的号舍。这株古槐名为文昌槐,据说有关文运:如果乡会试的年分,枝叶茂盛,得士必多。又说:闱中举子如果有病,在文昌槐前虔诚祷告,摘槐角煎汤服下,立刻痊愈,灵验非常。两个年轻人经过那里时,真就看到两个面有病容的人在那里焚香默祷。
谢增还好,是十八号,崇实就没有那么好的运道:他分到的是六十二号——号舍七十间相连,最后一间是被称为‘屎号’的厕所,距离近在咫尺,闻着这让人作呕的气味,简直什么心思也都给熏跑了。
订好号板,挂上号帘,开始自己动手做饭。在随身携带的考篮中有从琉璃厂买来的全新的考具,除了必要的文房四宝之外,从钉锤到白泥小风炉,一应俱全,总计不下五十件之多。烛火、食物。就这样一样一样取出,各放其位,算是整理停当。
左右号舍中哼唧有声,崇实站起来走过去看看。只见两个举子都是一筹莫展的拿着锤子、钉子发愣,很显然是那种五谷不分,只知读书的书呆子。当下帮他们安排妥当,再回到自己的号舍草草的用罢晚饭,在这站不直,睡不平的号舍中闭目养神。不知不觉中沉沉睡去,直到有人呼喝:“接题纸,接题纸了!”才把他惊醒过来。
会试和乡试的规制的相同的,第一场照例在四书中出三个题目,作三篇八股文;另作五言八韵诗一首。所不同的是会试及顺天乡试的第一场,文题及诗题,皆由皇帝所出——三月初八一早,尚未放举子入场时,便由皇帝交下密封的论语、中庸、孟子各一本,以及诗题一纸。由礼部堂官资送到贡院,先由“知贡举”的大员在贡院门口跪接。然后捧着钦命四书题供奉在至公堂中,传鼓通知。
四总裁肃具衣冠,在内帘门口跪接。自此而始,关防特别严密,只准进,不准出。因为那三本书中,有朱笔圈出的题目,总裁请善于书法的房考官写好题目,监督工匠刻板、印刷、点清题纸数目,一张不准漏出。这样从早忙起,总要忙到午夜,方始就绪。所以发题纸总在三月初九的子、丑之间——其时已经是三月十日的凌晨。
接题纸在手,回到号舍点上蜡烛,细细看那三道四书题,论语是:君子无众寡、无大小、无敢慢;中庸是:得一善则拳拳服膺而弗失之矣;孟子是:禹思天下有溺者由己溺之也,稷思天下有饥者由己饥之也;是以如是其急也。诗题是:赋得红叶碧山无限诗。后面一行小字:得诗字五言入韵。
这样的试题在崇实而言不是难事——四书文的三个题目,倒有两个在文社中模拟过的;其中得意的片段,都还记得,正好用上。当下铺好笔砚,让号军沏了一壶茶来,拿考寓房东所送的状元糕之类的干点心,闲嚼果腹,静静构思。
半夜辛苦,做好了两篇文章。回忆旧稿,着意修改,自觉精彩纷呈,心中十分得意。吃完早饭,趁着兴头,做第三个题目。直到过午,方始脱稿。
这时候号口已在放饭了,照例一份白米饭,一大碗宽汤的红烧肉,名为红肉五花汤。崇实吃得一饱,倚墙假寐。三篇文章就绪,而时间还很宽裕,心情自然轻松,闭上眼就有浓重的睡意,虽然睡得并不舒服,但也直到上灯时分方醒,再将打了一天腹稿的一首五言八韵的试帖诗做好,暂且丢在一旁。
然后就是最后一步工作:调墨选笔,开始誊正,他那一笔小楷又快又好,不过午夜时分,三文一诗,尽皆杀青。唤号军打水来洗了把脸,续上一支蜡烛,重新再看一遍。照规定,誊正的卷子亦可添注涂改,但以不超过百字为限。他只点窜了七八个字,便即罢手。略歇一歇,便即交卷领签,赶着放头排出场——其时已经是三月十一日的凌晨。举子们也只得休息一个白天的时间,明天一早就又要入场,做第二场的考试。
如是者三次,九天,才算是真正的完成了会试的考试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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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节 科场趣事(3)
举子考完,就该考官们忙碌起来了。www.uu234.com关于会试考场中评卷的细则前文已经说过,此处不赘。到了四月初八夜里,四总裁十八房官半夜起身正当子时,外龙门传鼓叫门,钤榜大臣已到,要开榜了。
开榜先开内龙门,门内便是四总裁手持工尺衡量天下士的聚魁堂。内外帘官,相互一揖,在满堂红烛之中,分四面落座。正中南向,卓秉恬居中,贾桢、花沙纳、孙葆元分坐左右。他们的左面是钤榜大臣;右面是综理阁务的知贡举。对面北向而坐的是内外监试御史与提调。东西两面,十八房考官相向分坐。这样团团围住在一张写榜大案,方始传唤,抬取卷箱上堂。
名次是前一天就定好了的,名为草榜。七千四百六十九名应会试的举人中,奉旨分省取中二百七十二名。卷分朱、墨两种,除了五魁以外,每十卷一束,早就排得整整齐齐。打开卷箱,书吏先呈上第一束五魁的卷子,正考官卓秉恬放在手边不动;等第二束送到,他才将墨卷移向左首的贾祯:“动手吧!”
于是书吏拆开弥封,高声唱道:“第六名蒋继洙!”
卓秉恬和贾祯沿照多年的规矩,一个在朱卷上标明第六名;一个在墨卷上大书姓名。另一名书吏对照名册,写下一张第六名蒋继洙江苏的纸条,传到写榜大案上,在名次下面填明姓名;自有人将纸条接到手中,由内龙门的门缝中塞了出去,让报喜的人抢头报、邀厚赏。
填榜照例自第六名写至最后一名,大致自破晓至黄昏,告一段落;考官及一应执事进餐休息,到戌亥之际,再拆五魁——也就是前五名——的弥封。
这天是定在戌正,也就是晚上十点钟,揭晓前五名的名次。九点刚过,聚魁堂前已络绎有人聚集。闱内的执事、杂役,以及内外帘官的听差等等,人手一枝红烛,甚至有带两枝、三枝的,到时候一齐点燃,堂上堂下,一片绛红的光焰,灿若云霞。这有个名堂,叫做闹五魁。五魁揭晓,红烛吹熄,带出闱去送人,是一样很好的礼物——传说中,闹五魁点过的蜡烛,可以催生;又说儿童启蒙以后读夜书,第一夜点这支残蜡,有益智之功。
五魁的弥封,是从第五名拆起。书吏唱名,第五名是浙江的举人郑训承。卓秉恬随即在朱卷上标明名次,顺手将贴在卷角、写着一个明字的浮签揭去——四总裁复阅各房呈上的卷子,以正大光明四字作标记。
副总裁中意的,批一取字;再送正总裁认可,落笔批中,方算定局。至于五魁,除了会元(第一名)由四总裁公议以外,第二名到第五名,依照正副总裁的序列,亦就是按照正大光明四字先后,各占一名。第四名是江西的许其光,第三名便是谢增。卓秉恬揭去大字浮签,向坐在他左面、别号筠堂的贾祯笑道:“堂翁,恭喜,恭喜!谢梦渔三吴名士。老兄的法眼无虚,实在佩服之至!”
“中堂过奖。”贾祯一笑:“此生的首两艺平平,策论气象发皇,颇有见地。看来是经世干济之才。”
“诚然,诚然!谢梦渔乡榜第四;会试是第三;如果中了榜眼,可真是一段佳话了!
“那要看殿试读卷诸公是什么人了?倘然好事的多,就会如中堂所说,成为一段佳话。”
谈到这里,书吏又在唱名了。第二名是甘肃的吴可读,会元是浙江的孙衣言。一榜二百六十七人,称为贡士,要等殿试之后,金榜高悬,方算进士出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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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二十,礼部将在朝进士出身的一二品大员,开列名单,奏请圈派读卷官——通称读卷大臣。殿试是皇帝亲自主考,所以实际阅卷的大臣,只能称为读卷官。
读卷官定制八员。皇帝拿过名单看看,拈起朱笔圈出协办大学士祈隽藻、吏部尚书贾桢、礼部尚书孙瑞珍、兵部尚书柏葰、工部尚书杜受田、刑部尚书周祖培(陈孚恩之事后,他以刑左迁任本部堂官)、工部右侍郎灵桂、内阁学士车克慎为殿试读卷官。
然后便是殿试的考题。因为是皇帝临轩策士,便不会出那些八股文章,而是单考策论一题。题目由大臣选定,归约成四个字的标题,共拟八个,用大白折子正楷写好,即时交内奏事处呈递。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有内侍传旨:“宣八人在乾清宫东暖阁见驾。”
以祈隽藻为首的八个人赶到东暖阁,这里的面积比养心殿要小得多,而且格局是东西走向,软炕式的宝座上放着黄绫缎面的坐垫,皇帝很悠闲,很舒服的靠着坐垫,一直到几个人跪倒见礼,才微微坐直了身体:“拟好的策题朕见到了:任贤去邪之道;典学稽古之谟;立政宜民之方;敦本善俗之则;自然都是题中应有之意,只是朕想,就时政大端而阐发议论,只是这四题不能做到尽善尽美。故而,朕想另外出一道题,不知道可有这样的先例吗?”
祈隽藻立刻叩头:“回皇上话,有先例的。高宗年间,西北用兵频仍,高宗皇帝就曾经就殿试试题一事乾纲独断。另外出题。”
“这样便好。”皇帝在内侍的服侍下站了起来,走到一边的书案边拈起御笔写了一行字,然后交由内侍,由后者转交给祈隽藻。后者展开来看,上面是这样一段话:“朕诞膺洪祚,寅绍丕基,荷穹昊之佑申,缅祖考之彝训,孜孜求治,日昃不遑,恒思我大清自先皇以来,灾祸频仍,四方侵扰不日无之,先皇在世之日,常以此为痛心疾首之第一要务。朕思:我大清立国以仁,与国安养,与民生息。却有蛮夷外邦,轻犯海疆,诚为不曾教化,不读诗书之明证。”
“……易曰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今承平日久,法非不大备也。而怠玩从事,奸弊潜滋,或偏废而不举;或积重而难反;若盐漕河工诸大端,利弊所在何以策出万全?俾国计民生,两受其益欤。民风之淳漓,系乎政教。”
“……天下士子多来自民间,见闻亲切,其推之往古,验之当今。悉心敷陈,必将有教于朕。着毋泛毋隐,朕将亲览焉。”
这番话让祈隽藻很感觉为难,一个最主要的问题就是,其中没有任何限定的内容,似乎包括英夷犯边,盐漕弊政等内容全都包含其中,这样的一份策题交下去,士子们的命运可真就要交给上天了!
因为是御笔亲题,自然不能轻忽以待,所以先用黄纸固封,封缄之处,钤着御章,是朱文的‘海涵春育’四字。祈隽藻亲自捧着,率领同官,出乾清宫到内阁大堂。都察院派来的监试御史,早已到达,彼此见过了礼,祈隽藻居中坐下,先有一番话说:“历来策问,都由内阁中书写好发刻。为防泄漏,必得严密监视。纵或如此,仍旧不免疏虞。抡才大典,不可不慎;今年我想改个章程,我们自己辛苦一点。如何?”
这就是说,书写策问,不必假手内阁中书,由读卷大臣自己动手。坐在他下方的贾祯在顺序上应该代表同官发言,不过这样的事情不便强人所难,因而环视一周,用征求的语气问道:“哪位自告奋勇?”
这当然是居末位的内阁学士车克慎义不容辞的事,他欠身答道:“只怕我的字太丑。难入方家法眼。”
“有劳、有劳,不必过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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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节 科场趣事(4)
在这等待发榜的近二十天时间里,向来是举子们放浪形骇,纸醉金迷的时刻。www.uu234.com
有些是三年辛苦,到此解脱,心里总觉得必须醇酒妇人补偿一番,才对得起自己;有些是一旦发榜,荣枯立判,那种患得患失之情,唯有看花饮酒,才能排遣;有的是千里迢迢,上京一趟,自觉如果不好好领略领略八大胡同的风光,未免虚此一行;也有的是早就打算好了,要在京里大逛一逛,开花榜、记风月,玩出来一个名堂,夸耀于人的。
崇实从小在父亲身边长大,四处漂泊,可算是居无定所,于京中旗下大爷的这种醇酒妇人,看花饮酒的风月之事当然也知道,却并无热衷之心,无奈一起来赴试的同乡、新结交的几个朋友不容他独善其身,每天都有人来邀约吃喝。便是吃梦之约就不知道赴了多少——由于不必惠钞,所以人人欢迎;倘或坚拒,便好像自度必中,吝于作东似的,会遭致讥评,无奈之下也只好每天酒食征逐了。但到夜半酒醒,想想不免烦恼:大小馆子,账记下不少,如果经常在一起吃梦的人,只有自己美梦成真,那笔酒食账不下两三百银子之多,从何而出?
到得发榜之日,崇实也中了,取中第127名。这样的成绩可算难称心意——会试的成绩虽然不会带入到最后的殿试之中,却也从来没有一个名次在百名开外的贡士有在殿试中抡元的先例的——不要说是抡元三鼎,就是三甲的赐同进士出身怕也不会有,如果是那样的话,就铁定不能被选中为庶吉士,更加不可能进翰林。殿试之后,自己旗人的身份,外放到地方守牧一方更加是想都不要想!如此想来,这第127名的贡士,竟还不及那名落孙山的举子!
是故,崇实脸色竟一日难看似一日,在旁的人想来,只当他是在为会账发愁,暗中讥笑不止。殊不知内心苦楚,实不足为外人道也。
还有一桩便是于京中风月之所,彼此都是年轻人,谈及这样的自然眉飞色舞兴致盎然。很多人都是第一次进京来,对于北京有名的‘八大胡同’早有耳闻,却不想到了此处看过,一个个大失所望,用一位同是江南省的学子的话来说:“此地女子生得不好,扎着两条裤腿,插着满头纸花,挺着胸脯,脑满肠肥,油头粉面,吃葱蒜喝烧刀。全无半点“辑文墨,理弦歌,修容拂拭,以待宴集”的江南文酒声伎风流倜傥的样子。
听了同年的说话,众人一时间不免兴趣缺缺,开始抓紧这断时间在管驿里写‘大卷子’——殿试于文字的要求甚高,也算是其中一个至关重要的因素。崇实却没有这样的心思,左右自己的名次也不会有所提高,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到琉璃厂再好好转转,也不枉来到天子脚下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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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试照例是在四月二十一日举行,黎明时分,新进士陆续到达宫门。到得卯正,一群翎顶辉煌的王公亲贵,连翩而来,在中左门前站的站,坐的坐。坐在最前面的一位,头戴宝石顶,插一支极大的双眼花翎,天青缎四开长袍,上罩一件黄马褂,约莫六十三四岁年纪,浓眉大眼,显得极其威武,正是皇帝的胞叔,行五的惠亲王绵愉。要等他点了头,才开始点名。
点一名,放一名。领了大卷子跨过高门槛的中左门,便是矗立于两丈高的殿基上,广十一间,高十一丈的太和殿,居“三大殿”之首,亦是皇帝的正衙,龙墀丹陛,气象宏伟。但崇实等人顾不得细细瞻仰,蹒跚举步,随众越过太和殿、中和殿,爬上三层石阶,数十级踏步,来到了殿试所在地的保和殿,已累得汗出如浆,气喘不止了。
正当放下考具,由鸿胪寺官员在为他们排班时,读卷大臣已经朝服上殿。殿中东面设一列长桌,整整齐齐地摆着十张一束的题纸。祈隽藻规行矩步地走上前去,捧起所有的题纸,走到中间的黄案前面,朗然说道:“恭接钦命策题!”
早站在黄案前的礼部尚书孙瑞珍随即双膝着地,双手高举,跪接了题纸,置于黄案正中。然后由鸿胪寺官员鸣赞,殿内殿外的王公大臣、执事官员以及二百多名新士,一齐行了三跪九叩首的大礼。读卷大臣退回文华殿去休息;礼部官员开始散发题纸。
接过题纸展卷看来,崇实楞了好大一会儿,和祈隽藻当初的疑惑一样,这种没有范围,完全空泛的文字内容最是难以回答,左右看看,所有人都和他有着同样的表情,似乎对于这样的策题都没有思想准备。
崇实想了想,决定针对策题中‘穷则变。变则通’的说话来做文章,以他在随同父亲多年任职江南的所见所闻来扣题中‘盐漕河工诸大端,利弊所在,何以策出万全’的主旨。
认真推敲一番,心中已有七成把握;聚精会神地往下看钦命的策题。眼中看,心中想,自觉文思泉涌,处处逢源。但金殿对策,程式甚严,字数是有限制的,还须涵咏锻炼,由博而约,求其精简。等有了草稿,更要细心检点,引用圣训要抬头,若逢御名须缺笔——这都是极大的忌讳,错上半点就是三年之功付诸流水!
写到兴起处,崇实就策题中‘蛮夷外邦,轻犯海疆’之问大发憨劲,UU小说如行云流水一般的写了下去:“臣对,臣闻:建极者敛福之源,知人者安民之本,学古者入官之要,整军者制胜之资。……皇帝陛下……播声威于挞伐,固已三无敬奉,而一德交孚;八恺俱升,而六师允饬矣。”
新科贡士在殿试答卷的时候是有一定的规定的,不论策论的内容为何,其首尾两句从来不变。开始的一句是‘臣对。臣闻……’;结尾的一句是‘臣末学新进,罔识忌讳,干冒宸严,不胜战栗郧越之至。臣谨对。’和前面的题始遥相呼应,这就是所谓的金殿对策了。
等将草稿检点妥当,时已过午。吃下两块颁赐的名为‘克食’的满洲点心,站起身来舒一舒筋骨,从卷袋中取出卷子来,开始誊卷——殿试卷子,用七层宣纸裱成,正反六折,除底、面外,共计十页,称为十开;每一开高一尺四寸,宽三寸七分,比一般的奏卷要大得多,所以叫大卷子。
卷子上是用银朱画好了直行的,每开十二行,每行二十四字。写大卷子的功力,就在每行由上到下二十四个字,排列得匀称圆整。不过这也有个取巧的方法,自己先照样画好直行的稿纸,拿草稿先誊一遍,然后比照着抄在大卷子上。崇实在这上面已花了好几年的功夫,加以这天的一壶墨浆调得格外好,不浓不淡,下笔不滞不濡,写出字来,乌黑光亮,配上白庭朱丝栏,色彩鲜艳之至——这种字有个特殊的名字:馆阁体。
殿试照例不给烛,不过此时白昼甚长。崇实写完卷子重新细看,只字不错,无须挖补。只是……这最末一段文字,却似乎大碍关系!糟糕!
他冷静了一会儿,更加觉得文字荒唐,罗列难入方家法眼。这样的文字不用呈到御前,只是落到一个理学家阅卷大臣的手中,给一个点,自己前面的心血就全部白费了。
有心重新写过,其时却已不及。左右也没有想过要在这一科得个名传天下的位次,崇实心中打定主意,当下交卷出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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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节 一朝登龙(1)
收掌官把卷子收上来,等阅卷大臣席地坐定,开始分卷子,总数是二百六十七份卷子,转了三十三圈,还余三份——这剩余的三份就要由排名最靠前的三位阅卷大臣大臣来劳神了。www.uu234.com
阅卷有一定的规矩,首先说评级是五等,第一等叫圆,便是画个圈圈;第二等是画一个三角,名叫尖;第三等是点(就是在卷面上点上一个现在人经常会使用到的顿号);第四等是直线;第五等是叉。
殿试阅卷,一般不会使用到第四等和第五等。而前三种的使用也有规定,便是以第一位阅卷大臣的评点为准,后面的大臣不能越级评定——也就是说,当第一个大臣在卷面上加点(第三等)的时候,第二个大臣就只能画一个三角(第二等),而不能画圈圈(第一等)。
每一个人面前的33份卷子看完,众人起身,分别看其他人的答卷,这个过程叫转桌——每一个大臣都要看全部的二百七十六份卷子——完事之后要到第二天的中午了。然后八人汇总,商议前十名的卷子。这是要报到御前的。
照例,三鼎甲必出于前十本中,因此,这是极其慎重的一件事。而这一次,众人为其中的一份卷子各持己见,反复争辩,好久都不能定夺。
照祈隽藻的意见,该生员于卷中大放悖逆之言,若是这样的人被选中状元或三鼎甲,则将来刊刻发行天下,势必引发朝政动荡,天下人都会以为皇上、朝廷有意改弦更张,一变前法,以穷兵黩武代与民生息为大政方针,此事干系匪浅,是故万万不可列为前十本之中。
兵部尚书柏葰是蒙古人,于江南士子天生有一种不认同感,闻言也附议:“老夫也有同感,就依浦公(祈隽藻字淳浦)的吧?”
其他人也就罢了,周祖培却不愿意放过,因为陈孚恩的事情,他被皇帝捡拔成了刑部尚书,又入了军机处,虽是新进之资,位列众人之下,可也算是朝中第一流的宠臣,他大约猜出皇帝出这样一道策题的本意所在——当然,这样的话只能在心中对自己说,自古以来妄揣上意也都是死罪。此时正好就此事出言:“涛公(柏葰字静涛)这话请恕不能赞同。皇上御笔亲题策论之题,想来圣意也有让天下士子有可畅所欲言之机。我等忝列读卷,自当上体圣心,下慰士子。还是将原卷呈上御前,请皇上定夺吧。诸位以为呢?”
他端出皇帝这顶大帽子,谁敢反驳,当下纷纷点头:“是,是,就依芝台兄所言,俯请圣裁吧。”
于是,这份卷子也被加入到了前十本的卷子之中,接下来是定二甲与三甲的名次。二甲“赐进士出身”;三甲“赐同进士出身”。这一字之差,与能不能点为庶吉士和能不能入翰林院读书,有些关系。如果是三甲最后二三十名,可以断定绝无成翰林的希望。因此,祈隽藻对榜末的名次,格外认真。
第二天一早,八人齐聚养心殿,呈上前十本的卷子,又专门把那本引发争议的卷子提出来单独放到一边。皇帝简略的看看,没有认真品评的时间,只是数上面的圈圈,列为第一名的有八个圈圈,第二名,第三名的同样是八个圈圈。到了第五名之后,圈数才明显的少了下来。
阅遍其余的九份卷子,皇帝拿起了最有争议的一份,上面有六个圈圈,两个三角,却不知道各属于哪一位阅卷大臣的手笔,其他的卷子也就罢了,这一份倒很是引起了皇帝的兴趣,满认真的欣赏了起来。
卷子中于‘盐漕河工诸大端,利弊所在,何以策出万全’的主旨进行了非常细致的阐述,可以看得出来的,该士子有过真实的考察或者目睹过盐漕河工的弊政,写出来的文字一针见血,全无半点为尊者讳的遮掩与保留。
文中有这样一段内容:“……南河岁修三四百万,一切公用,费帑币不过十之二三,可以保安澜,十之四三足以书上考,余者除各厅浮销之外,则供给院道,应酬戚友,馈送京员过客,降至丞薄,千把总人,胥吏兵丁,凡有职事于河工者,皆取给焉。”
这样的文字在皇帝看来,几乎已经超出了策问的范畴,而是一篇于吏治败坏,由地方大员呈上的参劾文字了。他问道“你们是怎么议的?”
“回皇上话,老臣以为,该士目无法度,于殿试策问一节任意胡言,妄议朝廷政事,实是狂妄已极!”祈隽藻立刻回奏:“因此,当以奏体不明,文字荒诞为由,黜落该贡士,并传喻该生员所在省份学政,严加申斥!以儆效尤。”
皇帝执政日久,也越来越有经验:“策问乃是由朕亲题,原是为天下士子有畅所欲言之处,高宗皇帝曾有言:‘不以言辞罪人。’何况,天下寒士三年苦读,若只是因为文字中有违碍之处就轻易黜落,势必大伤民心,朕也心中不忍。”
“皇上上体天心,下安百姓,臣等不胜钦服。”
“况且,朕看该生的文字尚不算大有违碍,盐漕河工诸方大端,利弊所在之处原就是要学子据实而呈,彼等来自民间,深知小民疾苦,也算是为朕,为列为臣工建言吧?”他停下来想了想,心中做出了决定:“依朕看来,该生员的文字不但没有违碍之处,倒是坦诚利害,发人深省!便是给个状元,也不为滥赏!”
说到这里,皇帝拿起象牙裁纸刀,轻柔的挑开卷上的糊名弥封,正是那本已不抱抡元之想的崇实!认真的看了看上面写的履历单,皇帝轻‘啊’了一声:“怎么这样?”
众人不知何意,都在呆呆的站着,皇帝把卷子递过去,祈隽藻等人也是一愣:心中泛起惴惴之感。
大清立国以来,为了笼络天下读书人,殿试三鼎甲照例是要点给汉人的。这一方面当然是因为政治需要,另外一个方面也是因为旗人登进的路子更宽,或者袭爵,或者军功,胸无点墨都可以做到部院大臣。故而也从来不会有人因为这样的原因而在皇帝面前哓哓不休。
只是今天,居然出了一个旗人的状元?这算什么呢?众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冒天下大不韪,主动进言。于是相顾默然,出现了难得的僵局。
到底是年轻尚轻,心中沉不住气,内阁学士车克慎便说了一句:“殿试乃是抡才大典,当以文字而论,又何分满汉畛域之别?”
“不错。”周祖培大声赞同,猛然想起这还是在御前,赶忙跪倒:“臣失仪。”
皇帝没有再说话,满意的点点头,从御案上拿起笔,在崇实的名字边用朱砂红笔标了一个‘元’字,这就算是承认了他天子门生的身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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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节 一朝登龙(2)
中左门外,新进士差不多都到齐了。www.uu234.com除了因病不能起床,事先具呈礼部请假的以外,谁也不敢,更加不愿意放弃这个“听宣”的机会。
事先已有一个不知来源的消息,悄悄在传布:前十本中,有六个人来自“南皿”。(清制,进京参加会试的举子分为南、北、中三部,取之‘皿’字以为划分,分别有不同的数字分配),这算是极大的比例了。既然如此,三鼎甲中苏州人至少会占一席,应是合理的推测。
而这六个南皿学子中,大家又都以谢梦渔和许耀斗为大热——谢梦渔就是和崇实交好的谢增,许耀斗便是来自广东番禺的许其光(字耀斗)。而且,乡榜第四;会试是第三;如果殿试中了榜眼,便真的是佳话一段了。
因此,凡是南皿而来的新进士,此时都围着两人谈笑,却从未有人推测,一个直隶籍的旗人崇实或许亦会在这三个人之中。实际上,便是崇实自己,也并未对自己抱有任何的登龙之心。也便站在一旁,冷眼旁观。
等了一会儿,人群越聚越多,中左门前人潮涌动,声音鼎沸。随即便有侍卫出来连连挥手,作禁止喧哗的弹压之状。于是人群比较安静了,一个个翘首仰望,显然是到了宣示前十名的时候。
果然,八员读卷官鱼贯出临。领头的祈隽藻将手中捧着的一张纸片,高举遮面,也不知他念的是什么名字。只听人群中一片欢呼,显见三鼎甲人名已出,透过人群,见谢增和许其光笑容满面,正在和身边的学子拱手致意。
崇实的心中酸楚,暗暗想到:如果不在前十名之列,也不须引见,就大可不必在这里凑热闹,扭头就走,找个地方去野他一场,倒也痛快。
读卷官转身向后。几百名新进士却纷纷后顾,崇实心中大感狐疑:他们在找什么?
这么一转念的功夫,只听有人大声呼喊:“白水兄,你怎么在这里?”
那人出现得太突兀,崇实给他吓一跳。定睛看时,却是谢增,不暇细问,又听他大喊:“新科状元在这里!新科状元在这里!”接着,便有储德灿,徐桐等好友直奔而来。
“白水兄!真亏你沉得住气。大魁天下,竟似没事人儿似地!走,走,别让皇上多等。”
崇实听得这话,像为人抽了筋似地,浑身索索发抖,竟有些站立不住。茫然莫辨,只仿佛记得跟他说话的人,是认识的一名学子,却怎么也想不起名字。
其实,又何能容他去想这些不相干的事?人头环绕,你一句、我一句除了“恭喜”二字以外,再听不清别的话。他所能感觉到的,只是身不由己地往前移动,一直进了内右门,望见巍峨的乾清宫,才蓦地里惊觉,自己中了状元,马上就要面对天颜了。
这下才算是神魂归位,定睛细看,除了谢增,许其光以外,就只有一个浙江人孙衣言,曾经谢增引见见过一面,此外都叫不出名字。
“恭喜,恭喜!”一个满口南音的新进士热心的来招呼,“白水兄,你可真是扬眉吐气了!”
“侥幸,侥幸!”崇实抱拳作了个罗圈揖,“实在惭愧之至!”然后向谢增低声说了句:“恕我眼拙。”
“好!好!这位是慎毓林,字荫甫,浙江德清人……”谢增为他一一引见。
不多一会,殿中出来一名太监,遥遥扬一扬手。那侍卫便说:“叫起了!上去吧。”
于是侍卫带领,上了丹墀;交给引见带班的礼部尚书孙瑞珍导引入殿。十个人成一排跪,三跪九叩的大礼毕,孙瑞珍依序报名,由崇实引头,一个个朗然背诵履历。
只是几句话说完,崇实已是汗流浃背,也不知道是因为天气太热,还是在这乾清宫中咫尺天颜给众人造成了太大的压迫感。
等到十个人分别报完履历,皇帝始终不曾开口,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即跪安而退。
到了外面,可真的是热闹起来,有国子监的典籍司事高高举着一顶簇新的大帽子,上面衔水晶的素金顶,一面从人丛里往前挤,一面大声吆喝:“借光!借光!新科状元的吉服冠来了!”等他挤到前面,自有人帮着将他原来戴的、属于新贡士专用的三枝九叶朝冠取了下来,换戴他手中的状元吉服冠。
穿戴完毕,他说:“车子备下了,请赶快上车吧。”恭送新状元上车,口中还在说着:“马上本省本府的前辈都会来道喜。应酬完了,得赶快去拜老师,从祈中堂起,都要拜到。执帖的长随、拜匣、红毡条,我都备下了;贽(音至)敬要看殿撰公的意思再办。”崇实自然又是一番感念不提。
安排三鼎甲上车,出宣武门直到镶蓝旗会馆。刚进街口,只听见爆竹大响,接连不断;人声喧哗,都在嚷着:“看状元、看状元!”
车子到门,鼓乐大作,爆竹愈响。崇实从车厢中跨下来,发现会馆大门,与一早出门时大不相同,张灯结彩以外,最触目的新贴一副红纸的楹联,五言对句:“禹门三激浪,平地一声雷”。
“这副对联是临时找人写来的。本旗从国朝定鼎以来,便从来没有过旗人大魁天下的,白水兄,你真是为我旗扬眉吐气了!”
“多谢多谢!旗中耆宿多多费心了。”这番话说得殊堪不和体制,不过也不会有人为此不悦,众星捧月一般把他迎入厅中,贺客早已经济济一堂。除了熟人以外,更多是不相识的同乡。三年一度,青钱万选,状元出在本旗,不但是荣幸,欢乐之事,更因为崇实乃是开国以来的第一位旗人状元,凡是乡党,无不同沾殊荣!
接着,一拨一拨的车马到门,首先便是镶蓝旗旗主,也是御前大臣,内廷行走的郑亲王端华亲来致贺。崇实急急忙忙赶了出去,从大门口将端华迎了进来。请他安坐太师椅上,铺好红毡条大礼参拜。
“不敢当,不敢当!”端华一定不肯受礼。
“应该的,应该的!”众人纷纷代劝,终于被人强捺在东面太师椅上受了礼。
这样的场合,少不得有一番赞扬的话,奈何端华肚中一团小心火烛之物——全是茅草——也说不来什么,只是不停的朝天拱手,口中大赞皇上圣明无双,镶蓝旗旗人大魁天下,实乃本旗上下兴与容焉之事,让崇实忠心回报朝廷,以慰圣心之类的话。
倒是和他同来的肃顺(他是端华的弟弟)在临分别的时候拉住了崇实的手——满人多礼:“白水兄大魁天下实是可喜可贺,想来必是写作俱佳,如有神助;众论所归,绝无半点侥幸之作。”
“多谢大人谬赞,总是皇上破格捡拔,学生万不敢邀天之功。”
“非也,非也!”肃顺摇摇头:“我在内廷也曾听人说过,白水兄的文章立意甚新,又入了皇上法眼,故而捡拔为第一,……”他还想再说几句,端华却已经起身向众人告辞,也便点点头:“白水兄还要给老师请安,我就不多作叨扰了,等有时间,我们在做盘桓。”
走到门口,他又转回头来:“寿阳相国理学大家,为人方正,你去的时候不要穿得太华丽。”
“是,是是!多承关照。”
拜会老师之时,到门先送贽敬与红包,升堂以大礼参拜,祈隽藻身为内阁中堂,少不得谆谆劝勉,接下来便是金殿传胪唱名,跨马游街,供天下人瞻仰,然后是赐宴,赏赍(音机)新科状元六品顶戴,计有:水晶金顶凉帽一顶,镶蟒石青色朝衣一件,玳瑁银带一条,荷包,牙筒,刀子,马皮靴一双,当时更易,率诸进士行三跪九叩大礼,榜眼探花以下皆折钞五两。
赏赍之后,新科状元着朝衣朝冠,恭奉谢恩表率诸进士入朝谢恩。关于谢恩表,有一个规定:因为新状元‘草茅新进’,故而都要请前科状元代为缮草:‘所以尊前辈以其知体式也。’谢恩表置于匣内,用黄绫包裹,用锁金龙袱之,由内阁官员代为收进。
再之后是释褐礼,就是脱掉平民服装,换上官服(褐者,古时贫寒人衣着之谓),释褐礼毕,进士们到彝伦堂拜见国子监祭酒及司业。受礼毕要请三鼎甲上堂,每人酌酒一杯,另外各插金花一支,称为簪花,以为祝贺,最后用鼓乐送新进士出。
最后还有一项动作就是刻碑留名,之后归寓放假数日,便要开始新的生活——入翰林院读书和任职了。
四月二十一日殿试,到全部礼制完成,已经是端午前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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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节 万里跋涉(1)
四月二十七日,皇帝驾临乾清宫,引见丁末科新进进士,这都是经过三年馆阁学习,已到散馆之期的士员。www.uu234.com除了新科状元张之万授职修撰之外,这一科最最为人熟知的人物就是后世鼎鼎大名的李鸿章了。他的科名甚是靠前,是二甲第十五名,入选庶吉士,散馆后授为编修(上面两个都是官名,大约相当于今天的历史研究所研究员一类的官职)。
51个人在御阶下跪着,皇上探头看了看,想从中找出李鸿章,最后还是放弃了,安坐如仪的端起**喝了一口:“你们都是经历十年苦读,一朝得中而为天下读书人表率。今日引见之后,或授以修撰、编修、检讨。或以部属使用,或代天守牧一方,安抚黎庶,不论授职如何,俱都是朝廷之人,当心为公用,胸怀天下。万不可苟苟于一己之私。”
“皇上圣训在耳,臣等自当勉力报效朝廷,报效皇上。”
这样的说话都是官面文章,皇帝也不会更说很多,当下点头:“退朝!”
回到养心殿,在西暖阁四位执事太监的帮持下换上便服,皇帝一摆手:“传许乃钊。”
自从曾国藩奉旨出京,许乃钊,蔡念慈,冯培元就成了常伴帝侧的近臣,宠臣。奉召前来,见礼以毕,皇帝示意他站起来:“曾涤生出京有多久了?”
“回皇上话。曾大人是三月十四日出京的。算来也已经一月有奇了。”
“让一个读书人,到湘桂交界之地去督视用兵剿匪事宜,朕细细想来,总觉得欠妥。”皇帝微微低着头,似乎深以为憾的样子。
“曾大人从来都是身在庙堂,心怀天下。这一次奉旨出京,正是可以一展宏图伟业之机,便是他自己,也深以此行为幸事。皇上也不必忧怀了。”许乃钊解劝道:“况且,曾大人乃是湖南人,对于当地环境,气候比之北方人更加的熟悉,更不会因为湘桂之地……”
“话当然是这样说。”皇帝没有让他说下去,管自悠然一叹:“希望能够快一点得到前方的回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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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国藩这一次出京是以礼部侍郎,钦差大臣督剿湘桂黔三省流匪事宜的身份,当然,这是表面上的称谓,按照皇帝给他的密旨,这一次他出发到广西南宁,最主要的一份差事就是负责金田村抓捕洪秀全等一干拜上帝会反贼事宜!
广西距离京城万里迢迢,只是这样坐等那边的消息传回来让皇帝怎么也放心不下,不得已之下,只得向曾国藩面授机宜:“圣祖仁皇帝于梦中相托之事,朕已经六百里加急交兵部廷寄到广西,一直到今日尚无广西的折差回信,你们认为是不是郑祖琛办事不密,为会匪所侦知了?”
圣祖仁皇帝托梦新君的事情曾国藩和许乃钊等人也知道,他们都是理学大家,从来以‘子不语怪力乱神’奉为圭皋,对于这样托梦之事心底是深不以为然的,但是事涉皇帝陛下,托梦之人又是大清的圣祖仁皇帝,更加不能轻松以对。只得保持沉默,不予置评。
听到皇帝问话,曾国藩躬身行礼:“皇上大可为此事忧伤圣怀,郑梦白(郑祖琛字梦白)乃是前辈道员,做过按察使,布政使,于政事经验丰富,更何况此事事涉圣祖皇帝,他更加不敢等闲视之。”说完想了想,觉得还有必要解释几句:“而且,广西距离京城万里之遥,便是折差往返进京,也非两月时间不能成行。还要给郑祖琛以执法时间。故而这一次办差才会如此缓慢。”
听了他的解劝,皇帝只得暂时放下心来,只是过了片刻,他就又站了起来:“不行,广西剿匪之事不能专由郑祖琛负责。”
“皇上的意思是?”
“我想委派一名专差到广西去,你们以为如何?”
曾国藩,许乃钊等人在作为南书房侍读陪伴君侧的,一开始只是认为皇帝选派他们有在万几之余修身养性的作用在,谁知随着时间的推移,皇帝越来越多的是在和四个人商讨国事。这就很难不让人觉得诧异了。莫不是皇上对军机处和内阁不满,有意从彼者手中收权的意思在里面?当然,这样的话是只敢在心里想想,和同僚也不能吐露半点的。
这一刻听到皇帝自言自语,几个人都没有听清楚,就在面面相觑的时候,皇帝转过身来,把手中的田黄三连方放回百宝格:“曾国藩?”
“臣在!”
“朕让你去一次广西,督办剿匪事宜,你可敢去?”
曾国藩大吃一惊!君前奏对,一个不慎就有覆舟灭顶之灾!陈孚恩之事其因虽是有别,其果却不可不防。他犹豫了一下,一打马蹄袖跪了下来:“皇上有命,臣自当遵从,万不敢以个人荣辱得失萦怀为由推搪!”
这番话说得很不得体,不过总算是应付下来了:“起来,朕还有几句话和你说。”
“是!”曾国藩慢吞吞的爬起来,三月的天气自觉后背的内衣都给湿透了。可见这番奏对于他是多么的惊心动魄。
皇帝满意的点点头,回到几案前坐下:“这一次你到广西,其他的事情完全不用管,只有一件事:在广西金田县辖下,有一破落户,名叫洪仁坤,小名火秀,又名洪秀全……”
把洪秀全大约的资料给曾国藩说了一遍,皇帝最后说道:“上一次军机叫起的时候,朕深以‘以岁在丁末,应红羊劫谶’不能决为咄咄怪事。”
他喘了口气,继续说道:“近日朕偶发奇想,丁末大约可做如下之解:末为羊,丁为南方丙丁火,火色红,故称红羊,以此谐音洪杨。以示天命有归。正与圣祖仁皇帝托梦于朕所言的洪秀全,杨秀清二人有关。若是这样的话,则彼等会匪便是我大清开国以来第一起谋反大案。是故,朕绝对不允许有这样的事体出现。曾国藩,你可明白?”
“是!臣明白。臣谨记在心,不敢有须臾或忘。”
“洪秀全一案,首在事机机密,若有半点消息走露,有一名会匪首逆脱逃,则日后危害之巨,怕不会是尔等所能知晓。”皇帝的脸色变得无比郑重:“曾国藩,许乃钊,蔡念慈,冯培元?”
“臣在!”四个人同时跪了下来。
“今日之事出朕之口,入你等之耳。若是此事传到第六个人的耳朵里去,而后为人查知,你们个人身担罪衍自不必说,便是你们的家人,怕朕也是难以保全。明白吗?”说到这里,他已经是声色俱厉。
妻妹患上了很危险的淋巴癌,到市里来治病。这几天怕要到医院中去做轮班的陪护,更新会放缓,改为每天一章。
第25节 万里跋涉(2)
曾国藩是四月十九日到达的省城南宁。www.uu234.com从北京到通州舍陆路而登舟船,一路顺水而下直到清江浦(现在的江阴),漕运总督杨殿邦亲自带人来迎。曾国藩不敢怠慢,把老前辈迎上官船,相谈甚欢。
在这之后,沿途所过,州道府县,驻防八旗绿营官员都知道他是皇帝新近选在身边的近臣,前途无量,这一次又是奉旨出京,代天巡狩,更加是礼遇有加。迎来送往之事不绝于途。曾国藩有意不从,却挨不过同乡苦求,幕僚哀劝,也知道这是官场中人惯常之事,便不好坚拒了。
这一应酬不打紧,真是让他见识到了江南奢靡之风!在给皇帝上在奏折中他这样写到:“……沿为积习,上下欺瞒,瘠公肥私,而河工不败不止也。故清江上下数十里街市之繁,食货之富,五方辐辏,肩摩毂击,甚盛也;而曲廊高厦,食客盈门,细谷丰毛,山腴海馔,扬扬然意气自得也;青楼旖阁之中,鬓云朝飞,眉月夜郎,悲管清瑟,花烛通宵,一日之内,不知其几十百家也。”
曾国藩从来都是以‘身在江湖则思庙堂之远’的范仲淹期期自许,这一次在江南所见所闻除了让他觉得痛心疾首之外,也更加明白皇帝为什么会在登基之后的第一次殿试考试中会出到这样一到策问之题:皇帝似乎是真的有心解决各地浮华积弊了呢!同时,一个疑惑也泛了起来:皇上自幼生长深宫,怎么会有这样的认知呢?他是怎么知道的呢?
就这样一路走一路看一路想着,在四月十九日到达广西驻节之地南宁。轿子抬到‘敕建广西巡抚衙门’门前,辕门外早已经准备下礼炮,一声令下礼炮轰鸣,在漫天的烟雾中,一身黄马褂的曾国藩弯腰而出。
行辕前已经备下香案,看钦差大臣面南而立,为首的一个穿着锦鸡补服的二品大员一打马蹄袖跪了下去,行了三跪九叩首的大礼:“臣,署理广西巡抚郑祖琛,恭请圣安。”
“圣躬安!”曾国藩朗声回答。
行礼以毕,曾国藩难得的堆起笑容:“梦白公,老前辈,真正是久违了啊!”
“托福托福。”郑祖琛新剃的头发,曾国藩看得清楚,发根处已经一片雪白,心中一动:“倒是涤生兄远来辛苦,请到正厅叙话。”
郑祖琛科名极早,是嘉庆间的进士,故而称老前辈,只是其人甚是耿直,做不来也学不会那种官场陋习,故而到今天为止,也不过是二品顶戴的巡抚,而比他登龙晚上几科的徐广缙,却已经做到两广总督的位置上了。
一句表过,在辕门前攀谈几句,一行人举步走进巡抚衙门正厅落座。广西地处西南,到了四月份的时候已经是热浪滚滚,湿气曼延,曾国藩虽然也是湖南人,近些年来一直居住在北京,习惯了北方的气候,乍一到这里,分外觉得难过,不到片刻,就觉得后背都给汗水打湿了。
各人落座——曾国藩坐主位——这是当仁不让的,也容不得他推脱,寒暄了几句之后,曾国藩站了起来:“郑大人,皇上有话,着国藩相询!”
“喔,喔!”郑祖琛赶忙站起,作势要挥退众人,却又给他拦住了:“梦白公,皇上的旨意是让您和闵大人同听。”
闵大人是指广西按察使闵正凤,山东登州府人,道光初年的武举人,郑祖琛把他也留下,两个人轻打马蹄袖,跪倒行礼:“臣,郑祖琛,闵正凤!”
曾国藩面南而立:“郑祖琛,朕于今年正月十九叫兵部六百里加急廷寄,可收到了?”
“回皇上话,臣已经收到了。”
“可曾派人秘密查访,可曾派兵员围剿?”
“回皇上话,还不曾。”
“为什么?”
“回皇上话。金田县确有洪秀全其人,也确有以保良攻匪会为名之小民结社,也确有皇上手谕中所言及之杨秀清,韦昌辉,石达开,肖朝贵,冯云山等人。只是皇上手谕中交代微臣,此次围剿抓捕当以事机机密为重,万万不可使一人脱逃法网,自臣接获上谕之日起,就已经秘密派遣兵员于金田县附近埋伏,更加派人日夜监视,只待众人聚齐,立刻抓捕。”
因为是代皇帝问话,也便不能掺杂任何个人心中所想。曾国藩所做的,只是问清楚问题,然后把对方的回答带回御前,如实禀告而已,问完问题,堆起笑容:“大人请起。”曾国藩伸手将老人搀起:“梦白公,请恕晚生无礼,只是身肩皇命,不得不而。”
“哪里,哪里。”郑祖琛自然要客气几句。
“皇上还有两句话让我转告郑大人。哦不,这两句话皇上说不让郑大人跪听。”
“是!”
于是,曾国藩把最后两句话相告:“第一句话是‘若这一次的差事办得如朕心意,则郑祖琛加官晋爵固然可期,便是身后之名,朕也会赏他一个大大的美谥’;第二句话是:‘若是这一次差事有任何疏漏之处,朕便要御驾亲往!到时候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砍了你们几个人的头!’”
郑祖琛和闵正凤大吃一惊,接到皇帝的手谕,两个人自然不敢怠慢,立刻招来金田县令张虎臣询问细节,对方自然也是如实答奏,只不过因为提到的原因,暂时未及抓捕而已,怎么也想不到,皇帝对这件事竟然是如此的重视,居然要御驾亲往桂省?只是一个保良攻匪会,也值得这样大动干戈吗?照这样看来的话,似乎更加应该郑重其事了呢!
两个人面面相觑半晌,郑祖琛说道:“九原?”
“职下在!”
“让张老爷进来回话。”
“是!”
待闵正凤转身出去,郑祖琛向曾国藩解释:“张虎臣字凤坡,正是金田县令。上一次接获皇上手谕,老夫已经连夜将其招至府衙问话,将洪秀全其人其事一一回禀清楚,这一次,就再让他辛苦一次吧?”
“多承关照,多承关照。”
很快的,张虎臣和闵正凤走进正厅,撩衣拜倒:“金田县令张虎臣给钦差大人请安,给抚台大人请安!”
“凤坡啊,曾大人到桂省,全为剿匪之事而来,你不可隐晦,一一把洪秀全等人之事向大人说明一遍。”
“是!”
第26节 万里跋涉(3)
张虎臣又把管辖地界内的洪秀全和冯云山等人的经历和情况讲述了一遍。www.uu234.com曾国藩温言抚慰了几句,挥退他,这才转头看向郑祖琛:“梦白公,这样看来的话,皇上所估不错,洪秀全等人阴柔诡谲,暗而难知,图谋大逆之事已有确凿证据,只等匪逆齐集一处,便可以雷霆扫穴,一网成擒了!”
郑祖琛点头一笑:“此皆是我皇上运筹帷幄,庙谟独运之果。”
“是啊,虽有圣祖仁皇帝托梦之说,皇上于此事一节之圣心默算,也实在是我大清宗社有福之事实啊。”
“哦。”说到这个,郑祖琛和闵正凤倒来了精神:“曾大人……”
“不敢,梦白公称国藩涤生便是。”
“那好吧,涤生兄,关于圣祖皇帝托梦一事,京中可有什么说话吗?”
“这却不知。只是事涉圣祖皇帝,此实非臣下所能妄议。”说完他觉得自己的说话有点拒人千里,便又换了个语气:“不过看今天与金田县令张大人一席谈话,竟然处处合榫,可知托梦一说,并非空穴来风。否则的话,便是皇上天纵之姿,又何能知晓万里之外?”
“是啊是啊。”闵正凤随声附和几句:“曾大人,抚台大人,职下以为,不如就在近期对金田县内的洪秀全等人直接抓捕?想来彼等都是无知小民,天威震慑之下,……”
“你懂什么?”郑祖琛拦住了他的说话:“皇上的上谕中交代得清清楚楚,此等逆匪盘踞已非一日,其间盘根错节,其众遍布桂省,一旦风声走露,则后果不堪设想!”
“是啊。”曾国藩也同意郑祖琛这样力求稳妥的办事策略:“还是再容彼等匪逆多存留几日,等到万事具备,再行抓捕不迟。”
黄昏时分,郑祖琛安排桂省大小官员齐集一堂,为钦差大臣接风。正好,曾国藩也有几句话想和八旗驻防将军向荣面谈。等到杯盘交错,尽欢而散之后,把向荣留了下来:“向大人?”
“不敢!”清朝武官地位甚低,便是在和文官同级别的时候,也要大礼参拜,遑论曾国藩是钦命大臣?所以向荣虽然身为八旗于广西的最高长官,也要恭敬作答:“卑职字欣然,大人称呼职下表字就可以。”
“那好吧,欣然。”曾国藩很是和煦的一笑:“这一次皇上在我出京之前曾经对我说道。此去桂省万里迢迢,偶有军情紧急,需临时决断的,你可以便宜行事。老夫感念皇上天恩的同时,也深知此次行事不能有片刻疏忽懈怠。若是有一名匪逆逃逸而出,国藩一人荣辱事小,耽误了皇上念兹在兹的剿匪大计事大!欣然兄以为呢?”
向荣支吾以对,他说:“那是当然,那是当然。”
“是故,此次国藩抵桂,便要把这一剿匪之事作为平生最重要的一件大事来做。其中又以能得向兄帮衬为第一要务。”
“要卑职帮衬?”
“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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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田县城中,一身青布长衫的洪秀全穿街而过,一边侧脸和身边的肖朝贵说话,一边向街边百姓点头致意:“三弟,不知道冯大兄在紫荆山传道如何,想来真令人忧心。”
“大兄不必担忧。冯大兄不比小弟肚肠浅,万事只知直来直去。”肖朝贵满脸不在乎的笑意:“当年之事,您忘记了吗?”
“是啊。”洪秀全点头:“在我等兄弟六人中,倒是以冯大兄和杨大兄为人最是沉稳精明,万万不会出任何的纰漏。”他的眼睛在街边溜过:“唔,县内最近两月以来,似乎多了很多陌生人呢?”
“是吗?”肖朝贵是那种胆大心粗的家伙,左右浏览打量了一番:“是呢!呵呵……真是为我会送来更多的人才呢?”
“三弟,不可乱说!”
“怕什么?”肖朝贵混不当回事的摇头:“大兄过虑了,这金田县城之中,除了张虎臣这样的清妖,又有几人不是我会兄弟?”
“话是这样说,总要小心才是。”洪秀全劝道:“今日城中只有你、我与韦大兄在,遇事少了几个商讨,也就更加要谨慎从事。一切,都要等冯杨两位大兄回来之后再说。便是招揽兄弟入会,也要等到彼时再说。你不可冒昧,晓得吗?”
“是,小弟晓得的。”
两个人说着话一路前行,从街角的一间酒坊里转出两个人来,头上戴着凉帽,身穿官服,正是本县的两位班头,一个姓金,一个姓韦。看他们脸色通红,走路蹒跚的样子,不用问,一定是喝酒了。
金、韦两位班头在这金田县中可算是出了县大老爷之下最有权力的人了。每天吃酒赌博,包娼淫聚可谓无所不包,像今天这样在任职期间饮酒,更加是小可之比——当然,便是吃酒也是免费的。
回头和酒坊的主人打量个招呼,二人举步而行,到了街边一处菜贩身前,随手拎起几颗新鲜的竹笋,这一次连话都不搭,昂然而去。肖朝贵看在眼里,恨恨的吐了口唾沫:“该死的清妖!”
清妖二字两位班头没有听清楚,‘该死的’三字却是随风入耳,两个人立刻站住了,侧身望着对面二人:“喂!站住!”
二人站住脚步,洪秀全赶忙拱手:“二位班头请了。”
两个人对洪秀全的行礼全不理会,径自瞪着肖朝贵:“你不是武宣(地名)的肖朝贵吗?”
“……”肖朝贵没有说话,洪秀全赶忙给他解释:“是是是,两位班头法眼无差,正是武宣肖朝贵。”他用力拉了同伴一把,强迫着他弯腰给两个人行礼——那副样子,倒像是被人拦腰狠击了一下似的。
两个人却并不以此释怀:“洪火秀,我们两个人说话,哪有你答话的份儿?”
“呃,是是是是!”洪秀全不敢恼怒,继续赔笑:“两位班头教训的是,都是洪某无知,万望恕过此节。改日,学生定当带……”
“你说什么?”一句话说错,立刻为两个人抓住了把柄:“学生?洪火秀,你糊涂了?你的功名早在三年前就被革掉了!还敢自称‘学生’?”
提及旧事,便是洪秀全性格隐忍也不由得暗中一挑眉:这是他一生人中最大的遗憾之一。数年前,他和冯云山在广西金田县传播‘拜上帝会’,为了宣传主张,两个人把家中所供奉的佛像神像和儒书以及孔、孟牌位全部捣碎烧掉。这样的做法自然引来族人怒不可遏,屡经教诲而不从之下,当即报请学政,革掉了两个人的秀才功名。
今天两位班头旧事重提,洪秀全又羞又怒,几乎按捺不住火气,恰在此时,一把清亮的声音响起:“两位大人,为何事怒气冲冲啊?”
四个人回头看去,一个身材修长的白面汉子,同样穿着青布长袍,正直起腰来,满脸带笑的趋前几步:“给两位班头见礼!”
“是韦先生啊?”对来人,金韦两位班头倒是挺客气,勉强拱拱手:“别来无恙?”
“承两位大人的福。昌辉一切安好。”韦昌辉生了一双三角眼,不过面上时常带笑,倒不会让人觉得难看:“两位大人,洪大兄和肖大兄都是山野粗人,何必和他们动气?来来来,这几两散碎银子,给两位大人留着买茶吃。今天之事,就看在韦某薄面,不要和他们计较了吧?”
接银子在手,两个班头点点头:“今天就看在韦先生的面上,恕过你们。肖朝贵,以后想清楚再说话,不要满口喷蛆!”
望着二人扬长而去,肖朝贵脸色铁青,几乎咬碎钢牙!韦昌辉和洪秀全怕他按捺不住脾气,连拉带劝的把他拉到家中。
第27节 广西剿匪(1)
冯云山和杨秀清回到金田县城是在五月二十三日,这一次二人离开是为了在紫荆山区更多的发展会众得到极大的进展,特意赶过去宣讲‘拜上帝会’主张一事,事毕归来,除了他们两个人之外,还有父子两个,父亲叫蒙上天,儿子叫蒙时雍,广西平南人士,也都是贫苦农民。www.uu234.com
对于新加入会团的新人,洪秀全从来都是待之以礼的,闻到消息,带着肖韦二人迎出县城:“二位大兄远来辛苦了!”
“不敢当,不敢当!”杨秀清和冯云山赶忙拜倒:“不敢当大兄出城相迎。倒让我等惭愧无地了。”
“哪里。”洪秀全表现得很是宽容大度,把两个人搀扶起来:“两位兄弟为我会事宜不辞辛苦,间关跋涉,我出城相迎又算得什么?”
几个人寒暄一阵,杨秀清为众人介绍。洪秀全听完对方的名字一皱眉,立刻隐去:“欢迎两位弟兄入会。哦,在会中相聚,当以兄弟相称,可不是洪某口误啊。”
“不敢,不敢!”蒙得恩不大识字,说话也完全是颠三倒四:“我父子二人蒙大兄收留入会,已经是意外之喜,万万不敢有其他奢求。”
几个人相视一笑:“我们到家中絮话吧?”
一路无话回到家中,彼此落座,那新加入的蒙氏父子有人带他们到下面去休息,二堂中只有几个天地会的骨干在坐。冯云山拿出带回来的名册往上一递:“这是这一次我和杨兄弟在紫荆山区发展的会众,合计387名。请大兄过目。”
“好啊!”洪秀全接过却并不展开:“我们的会众人数越来越多,可见我会已经深入民心,清妖绪统摇摇欲坠!”因为是在暗室,周围又是亲近之人,说话无需避忌,洪秀全心情大好,吩咐一声:“取酒来!我要和冯杨二位兄弟庆功。”
米酒取来,把蒙氏父子也请到席上,众人开怀畅饮,便是轻易不沾杯中之物的冯云山也很是喝了几杯,然后各自安寝不提。
一觉醒来,各自整衣,还不等众人取来青盐漱口洗脸,院门猛的给人推开,一个慌里慌张的粗布汉子跑了进来:“洪先生?洪先生?”
洪秀全虽然已经被革掉了功名,总是读书人,金田县中百姓淳朴,对于他这样念书识字的总还是要高看一眼,故而从来都是以‘先生’称之:“洪先生?”
“怎么了?”洪秀全和冯云山迎出二厅:“张二伯,怎么了?”
来人姓张,在家行二,靠种地为生,也是拜上帝会的会员之一,只见他跑得满头是汗:“县外……县外……”
“县外怎么了?”
“来了好多的官兵。不知道为什么,把四面的道路全部堵死,便是我们种地之时,也被他们拦阻下来,让我等各回各家,等候县大老爷的吩咐。”张二伯气喘吁吁的把事情讲述一遍,最后说道:“我回县城的时候,还见到金韦两位班头往这边来了,却不知道为什么。”
一句话没有说完,院门被人敲响:“洪火秀,洪火秀在府上吗?”
洪秀全的脸色立刻变得雪白。倒不是因为两位班头在这样早的时候就到府上,而是因为张二伯刚才的说话:县城外面到处都是官兵?所为者何?不会是为了自己吧?转而又自己安慰自己,不会的。如果是这样的话,只怕对方早就上门拘拿了,又何必敲门?
心里这样想,脸上逐渐恢复平常神色,吩咐下人大开中门:“两位班头来访,洪某有失远迎,还请两位恕过!”
“洪火秀,县大老爷请你过去。和我们走吧?”
冯云山在旁边心中一动,忙赔笑问道:“二位班头,可知张老爷请我家大兄过去,是有什么差遣吗?”
“冯云山,”对他,这两个班头可没有这么客气,金头不屑的一撇嘴,他说:“这一次我们兄弟也是奉命来请洪先生,你问什么问?大老爷有命,难道我们弟兄还得问清楚再做吗?”
场面一时有点发僵,杨秀清挤出一抹恭维式的微笑:“两位班头,我们乡下人肚肠浅,说话不知道分寸,还请两位大人不要见怪,这是一点心意,给两位大人买茶吃吃。”
金头接过杨姓朋友递过来的银锞子,在手上掂量几下:“还是杨兄弟会说话。本来嘛,上命下差,我们弟兄也是替人跑腿的。这一次奉了大人之命要请洪先生过府衙问话,也不知道是什么事。”
杨秀清心思很灵动:“两位班头,张大人真的是让你们来‘请’洪先生的吗?”
“是啊,有什么不对吗?”
“啊,没有,没有。”他回到洪先生面前,低低的声音说了一句,后者点点头:“金头,能不能让我换件衣服?”
“啊,当然可以,当然可以。”看在银子的份儿上,两个班头也好说话得多了。
一行人回到二堂,肖朝贵狠狠地啐了一口:“丢你娘!如果有一天我要成功了,非要把这些清妖……!”
“大兄!当心隔墙有耳!”冯云山呵斥了一声,回头看着杨秀清:“大兄,你认为会有什么事吗?”
“我想,张凤坡不可能知道我们的事情。”杨秀清考虑了一下,他跟在众人的后面出来,不清楚,也没有听到张二伯刚才来报信的说话,他把这一次的召请当做普通的小事了。当下说道:“这一次,大约只是请你过府议事,只是,具体是什么事,我还猜不到。”
三角眼的韦昌辉嘻嘻一笑:“杨大兄当然猜不到,又不是张凤坡肚子里的蛔虫!再说,即使是有什么变故,难道我们还会怕他不成?”
“话不是这样说。”冯云山在一边摇摇头:“我们现在的部众虽多,但是却全部散落在桂省各地,本来大兄还准备发布‘团营’号召,但是这些人远路而来,也需要时间的。大兄,这一次到府衙,不论张凤坡和你说什么,都要认真记下,一时间做不出决定的,等回来之后我们几家兄弟商议之后再说。”
“还有一点。一句落地的话也不要说。”
“洪先生,好了吗?不敢让老大人等待太久啊?”
“啊,来了,来了。”洪秀全再一次看了看大家,见几个人没有更多的话要交代,这才推开的房门:“抱歉抱歉,劳二位班头久候了。”
“没什么,没什么。我们走吧?”
三个人两前一后,缓步在金田县中穿行而过。洪秀全不知道张虎臣叫自己过府所为何事,又想到今天早晨起来张二伯和自己说,县城四外已经到处都是官兵,竟似把出入县城的几条路都给堵死了。这又是为了什么?
如果是为自己这些人而来,似乎太过郑重其事了。如果不是,又是为什么呢?一时间心中患得患失,不知道脑子里转的是什么念头。他只顾低头想心事,等到被人拍了一下,立刻慌乱起来:“啊?干什么?”
一声大喝倒是把金头吓了一跳,缩回了手臂:“你……?”
“啊,失礼,失礼!”洪秀全苦笑了一下:“实在是失礼之极!”
两位班头没有多说什么,陪在他的左右走进金田县府衙的朱漆大门。在签押房等了一会儿,两位班头再一次走出来,领着他绕过角门,到了二堂的入口,和广西经常可以看到的富贵人家的装饰差不多,大门是用竹子编成,又好看,又清凉,一阵清风送来,让人觉得身上一清。
走进二堂,八扇屏风分成两列竖立在两边,上面画着的是什么东西洪秀全却没有任何的心情欣赏,眼睛咕噜噜的转动,似乎想从中发现什么不寻常之处:“回大人,洪火秀请到。”
“唔,辛苦了,你们下去休息吧。”
“是。”两个班头鞠躬退下,出去的时候顺手关上了门。
洪秀全正在疑惑,听见缓慢而沉重的脚步声响起,张凤坡出现在角门的门口,身穿朝服,绣着七品鸿漱补子戴着圆形的凉帽,素金的顶珠反射着阳光,他不敢怠慢,赶忙一撩衣服下摆,口中说着:“给老父母请安!”就要跪下去,却看见在张凤坡的身后,又走出几个人来。为首的一个是个文官打扮,不过和张凤坡比较起来,这个人的身份要高得多:同样的朝服,却绣着锦鸡补子,头上的顶珠也是珊瑚制成!
他甚至来不及回忆一下自己记忆中清妖的等级和服饰的区别,最后一个人却让他更为惊讶。这个人和第二个人的年岁差不多,不过却是武官装束,朝服上绣着的竟然是一只麒麟!怎么会这样的?麒麟是只有武官中的一品才能够配饰的,难道,难道是……?
最后一个出来的同样是朝服、凉帽、东珠一应俱全,最让他觉得惊讶的是来人身上居然还穿着一件明黄色的马褂!洪秀全汗毛孔都张开了:御赐黄马褂?这个人是谁?
郑祖琛看了他几眼,冷笑着回头对曾国藩说道:“曾大人,我皇天纵之姿,堪比三国的诸葛武侯,只是在紫禁城中一纸诏令,就足以使群丑授首!”
第28节 广西剿匪(2)
曾国藩这些时日真是髀肉横生。www.uu234.com他身为钦差大臣到桂省负责剿匪事宜,偏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迟迟不能成行,甚至为了保密起见,还不能把他身份和来意向下属官员明白宣示,只得每天呆在驿馆里,以读书为消遣。
实在闲极了,便让老家人陪着自己,到南宁府去随意浏览闲逛,一个堂堂的钦差大臣,竟然沦落到无事可做?曾国藩心中暗笑,这怕也是大清开国以来的第一遭了。
除了这些每日零碎的事情之外,曾国藩最喜欢看的就是绿营演武。说起来他自己也觉得奇怪,一介读书人,居然对演武的那些丘八爷每日的行动坐卧感兴趣,岂非咄咄怪事?
到了五月初,曾国藩如果有一天不到南宁北郊的绿营演武场去一次,就会觉得心中空空荡荡,似乎少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没有做过一般!
当然,对于拜上帝会几位会首匪逆的抓捕,从来都是他最最放在心上的。某一日,郑祖琛请曾国藩到府衙,一方面是尽地主之谊,二来也是巴结上差,三来是为了和他讨论将来的抓捕:“曾大人,若是匪逆齐聚金田县城,贵意以为如何抓捕方可万无一失?”
“这最后一着棋,万万不能有半点闪失。”曾国藩慢吞吞的捋着短髯想了想:“须知一着落错,满盘皆空。”
“是!”
“更可虑者,是张凤坡大人在公事中所言及:金田县中小民无知,十有五六皆已暗中入会。如走脱了一个,势必打草惊蛇,于日后按名册索骥大费周章,也非皇上手谕中一再教诲之事机机密渴求大有违碍之处。”
“曾大人所言甚是。皇上一再交代,此事首重机密。万万不允许出现扰民过重,惊吓太多,以致引发民变之事。”郑祖琛很郑重点点头:“而且,金田县中会众甚多,若是为一位首逆逸去,呼哨山林,不但等若放虎归山,更有揭竿而起之大不可言事体出现,我等就万死不能辞其咎了。”
“嗯。梦白公所言非虚。确是要认真思虑一番。”曾国藩想了想,终于给他想到了一个主意:“不如这样。匪逆不回便罢,只要有确实的消息传来,立刻派遣闵大人带领绿营兵弁,将金田县四门封锁,只许进,不许出。在城中动手抓捕,只要起出会众名册,便可以按册索骥,瓮中捉鳖。抚台大人以为如何?”
郑祖琛心中惊讶:好个狠毒的曾涤生!封锁四门,按册索骥?这样一来的话,金田县必将成为一片鬼蜮!皇上的朱喻中写得清楚明白,这一次他们要办理的,乃是大清开国以来‘第一谋反大逆之重案’,这类谋反大案,从来都是满门抄斩,户灭九族的!最后的结果肯定是人头滚滚,血流漂杵。不要说是金田县,广西全省怕也要十室九空了。只是,除了这样的方法,还能有什么更好的吗?
“不过……”曾国藩又想到一节:“国藩近日在南宁北郊演武场偶观桂省绿营兵丁演武。耳中满是本省口音,梦白公,桂省的绿营,皆是本省兵丁相继以充的吗?”
“喔,是的,是的。”
“这样怕是不妥。”曾国藩摇摇头:“本省人士,于本省民情知之甚深,更不用提同乡同祖,如有徇情之状,宽放门禁,逸出匪逆,怕是你我都无法向皇上交代吧?”
“啊!”经他这一提醒,郑祖琛恍然大悟:“不如,请八旗都统从旁协助?”
“正是如此。”曾国藩笑呵呵的说道:“好在皇上在国藩离京之前也有过交代,调拨汉军八旗兵弁从中协助,想来再不会有疏漏之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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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田县衙中,曾国藩上前几步:“抬起头来!”
洪秀全下意识的一抬头,和对方四目相对又立刻低下头去。
古代做官之人,多少会一些子平之术,能够从眉目间通过看一个人的相貌主观的断定善恶。曾国藩只是在这一瞬间就瞧清楚了洪秀全的长相:低头跪在自己面前的就是皇帝三令五申一定要逮捕到官的洪秀全。他长得并不难看,额头有点前凸,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到处乱转。显见得心中必定在打什么主意。孟子曰:其心不正,眸子眊(音冒)焉!用在此人身上,真是再恰如其分也没有了!
心中喟(音溃)叹一声,他退开了一步:“曾大人?”
“好好的一副容貌,可惜,心地生差了!”
“一语中的!”郑祖琛捋髯笑答:“果然不愧是圣上身边的近人,只是这数字之评,就足以彰显颜色!佩服,佩服。”
“哪里。”不知道为什么,曾国藩连答话的兴致都没有了,回身向后:“淳朴兄?”
“卑职在!”向荣应声而出,漂亮的请了个安:“大人有何吩咐?”
“开始吧?”
“喳!”向荣答应一声,举步出了后堂,上马而去不提。
县衙的二堂中,曾国藩等人各自安坐,郑祖琛望着站立不稳的洪秀全冷笑一声:“洪火秀,你可治罪?”
有人说话,洪秀全竟然放松了下来:“学生……不,草民不知。”
“就知道你会这样说。还好,你总算记得自己已经没有功名了!对于你这样的读书人,只要一顿夹棍,就会全部招认个干干净净!”郑祖琛哼了一声,“其实,本官用不到你招认,在皇上发到本府的上谕中已经交代得很清楚了,满可以直接调动绿营官兵,对尔等大肆围捕,不过,一旦那样做,只怕覆巢之下必无完卵,你和冯云山,肖朝贵等人谋逆之事,又与妻孥子女何干?本官有好生之德,也不愿意就这样把依附伊等的无知村民尽皆屠戮,故而想给你,也是给你的家人一个机会,只要你愿意从实交代,本官或者不可以保你家人不死,却也不会断了你洪氏的年节祭享,就是你,也会想办法在皇上面前求情,给你一个痛快!洪火秀,你应该知道,像尔等这样的谋逆大罪,非灭门九族兼以凌迟处死不能彰显国法的!”
“你……这位老大人说的是什么,草民不明白。”
“好个刁民!”郑祖琛一拍扶手,站了起来,说道:“洪火秀,本官不需有尔等口供,只要派兵弁到你府上搜检一番,自然可以水落石出!你莫要自误!”
洪秀全紧咬牙关,用力摇头:“草民,实是不知道老大人话中之意。”
“好,好。”郑祖琛也不再和他纠缠不清,回头吩咐:“来啊!”
“有!”门下的戈什哈大声应诺。
“将洪火秀暂时收押,待事毕之后,再行定夺!”
“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