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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嵩山坳     清山变txt下载     清山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03节兄弟相争

    折子念完,皇帝望望下面跪着的众人的脸色,问道,“纳尔经额,你是直隶总督,一省之首,上马管军,下马管民,于这折子中所提及的细情,朕想,你是最有体会,并最有发言权的,你说说,曾国藩的这份折子中所讲到的,可是实情?”

    “回皇上话,奴才以为,八旗、绿营兵士疏于习练,已成积习,本当痛加裁撤,只是我大清幅员之广大,天下第一,若是轻易裁撤兵勇,只恐日后略有兵事,朝中武备不足,难以御敌于国门之外。”他碰了头,又说,“至于曾大人在折子中所说的,奴才以为,当于平日之中命士兵勤加练习,收曾大人所言,‘以劳而强’之功。”

    “嗯,这是你的意见。柏葰,你是管着兵部的,你怎么说?”

    柏葰深知皇上这一次召见众位臣工,又把曾国藩的奏折拿出来交赛尚阿当众诵读的圣意若何,只不过裁撤兵勇一事,关系太过重大,他虽然是蒙古勋贵,也不敢轻下断语,想了想答说:“奴才以为,裁撤兵勇并无不可,只不过,纳直督所言也是谋国之论。具体如何决断,圣心之中早有默运,奴才不敢妄自揣摩。”

    皇帝楞了一下,又说道,“朕当然早有决断,不过今天把它拿出来,就是想听听你的意见。”

    柏葰听皇上步步紧逼,心中叫苦,只得向上碰头答说:“奴才以为,不论是世宗皇帝行以空名坐粮之计,还是高宗皇帝行增兵之法,都是国之大事,也皆交以朝臣廷议。奴才以为,此事是不是也应该交廷臣公议之后,再做道理呢?”

    “嗯,你说的也不能算不对。”皇帝没有追问,转头看向贾祯,“贾祯,你怎么说?”

    “臣以为,曾国藩所言皆是的论。八旗兵勇,绿营将士,早已经不复往日威风,正是到了该痛加整顿之时。不过,裁撤之法,臣以为,不当以兵士为第一,当以武职为先。这些人每每领着朝廷的俸禄,却上不思为君父分忧,下不能训练士卒,可称国之蠹虫。若是裁撤的话,也应该先裁撤这些人才是。”

    皇帝最后才看到曾国藩,“曾国藩,几位大人的话,你都听见了吗?”

    “是,臣都听见了。”

    “这份折子是你上的,于几位大人话中之意,你是怎么想的呢?”

    “是,臣以为,裁撤兵勇、将士,本是为国汰芜存菁,增加国家用度之法,臣不敢言所献乃是良法,不过臣以为,行事之间,当以圣人中庸之道为准。既要去其糟粕,更不能使百姓心生相悖,故而臣以为,裁兵之事,当缓缓而行,不可操之过急。”

    “你们都听见了吗?”皇帝笑了一下:“你们这些人啊,嘿都起来吧。”

    皇帝摆手示意众人站了起来,他自己也离座而下,背着手绕室踱步:“……心里多多的想一点朝廷,少要想一点自己的身家利禄若是都能心存此念,便是我大清现在偶有不靖,也不过癣疥之疾,若是没有这样一份公心,只怕日后早晚有变生肘腋的那一天真到了那时候,你我君臣,就悔之晚矣了。”

    还不等众人再一次跪倒,皇帝已经轻飘飘的一摆手,“曾国藩留下,其他人都跪安吧。”

    皇帝如此恩宠如初,曾国藩又是激动,又是高兴,却有着更多的惶恐

    在朝臣面前毫不吝惜于自己的嘉勉之意,甚至在言语中把众人全都鄙薄了下去,于皇帝这些人不敢有什么腹诽之意,于自己,可真不知道是福是祸了。

    行宫的大殿中只剩下两个人,皇帝重又走回到御案后面坐下,“曾国藩,你的这份奏折啊,朕看了好久,也想了好久。其中言辞固然是为国谋的诤言,却也局限于一城一地之得。略有未尽之意之处,朕不能怪你,很多事,不是你能够了解和通盘掌握的。”

    “是。臣上的这一份折子,自问也不过是发前人之微,不敢当皇上天语嘉勉。其中舛误之处,更是不可胜言,只是臣深感皇上天恩如海,不敢不尽抒胸臆。”

    “其实,兵制之事,朕当年简派老六出京与英人接洽之时,就已经略知一二。真可笑,老六到了天津,还以绿营兵士射击弓箭为喜?殊不知英夷早已经舍弃这等华而不实,效率低下之物,改为使用火枪御敌了”皇帝摘下头上的软帽,挠挠头顶,“朕当年做皇子的时候,曾经听皇考说过,英夷以不满五千人之兵力,在我大清疆土纵横驰骋,其间固然有八旗绿营兵士疲弱之因,更多的,却也是英人士兵勤于战事,精于行伍,武备先进所致。”

    “本来呢,我天朝自太祖立国时起,就有火器部队,更不用提圣祖征剿葛尔丹之际,火炮使用蔚然大观,只可惜,到了后世子孙,将这些兵甲之事全数抛却,终于弄成今天这般积重难返。”

    “皇上这话请恕臣不敢苟同。”

    “哦?”虽然皇帝只说了一个字,其中的询问之意却是很明显的。

    “臣以为,我大清朝如今虽偶有边圉不靖,但是皇上年少英明,励精图治,正是大有作为之机,只要皇上圣心坚定,除弊兴利,臣以为,皇上所言积重难返之局,当也可迎刃而解。”

    皇帝以为他要说什么忠谏之言哩,不想归结到最后,还是口出颂圣之语,笑了一下,他继续说道:“这个嘛,你我暂时不必辩论。朕的意思是说,兵制改革,势在必行不过不能按照你折子中所说的,以‘缺出不补,用时五年’之法行之。若是那样的话,五年之中,谁知道又会有什么样的变故?既然要做,就要做得彻底,改的有效。”

    曾国藩不知道皇帝说的这种‘彻底、有效’是指什么,含糊的碰了个头,“皇上圣明。”

    “明天朕要到天津绿营驻营去看看,其实,不用看朕也知道,其间早已经准备得妥妥当当,一待朕离开,又会恢复旧貌。现在能够看到的,不过是摆样子的。”皇帝叹了口气,“人人都以为皇帝是多么神圣崇高,殊不知身在这九重之中,想看到一点民间真正的景致,居然也会如此之难?”

    曾国藩说,“臣以为,绿营兵勇知晓皇上圣驾亲临,激发天良,认真操演,也是有的。只要他们能够将这等报国之心秉承下去,也可成为以一当十的虎贲之军。”

    “朕最想看到的,还是新购买的火炮……”说到这里,皇帝突然问道,“朕让老六和英国人商议购买火车,并相关产业之事,你知道了吗?”

    “是,臣乡居岁月,也有幸捧读皇上圣谕。铁路之事,在臣看来,实在是功在当下,利在千秋的大善之举。虽百姓初初未见其效,难免有不谐之声,日后领会到了,自然也能够衷心感念圣德。”

    “哎。铁路是一种非常非常重要的物什。不但于国有利,更加于百姓有利。朕想过,将来国家有警,兵士乘坐铁路,一夜之间四通八达,即可赶制兵燹之地;承平的时候呢?百姓也可以用其为代步工具,更加可以利于商贾使用。比之什么马车,什么漕船,既快且安,实在是利国利民的壮举哩”

    曾国藩抬头看了一眼,年轻的皇帝脸上满是兴奋之色,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虚拟出来的幻景之中了。他有心想说,铁路只有一条,如何能够达成皇上的愿望?看皇帝如此兴奋,又沉默了下去。

    皇帝憧憬片刻,又把话题扯了回来,“至于兵制一事啊,实在是个大问题,朕想,就从这距离京中最近的直隶省开始吧?”

    三月十二,皇帝从天津城中起驾,到了位于绿营驻防营地,直隶提督固山贝子奕山率领总兵长瑞,麾下参将副将佐领等人在营门外行了三跪九叩首的君臣大礼:“奴才,恭请皇上圣安,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面带和煦的微笑,在御辇上站了起来,“朕安都起来吧。”

    “谢皇上。”

    进到营中,从辕门外通往大帐的地面上早已经为人清扫得干干净净,铺着星星红的地毯,皇帝落了乘舆,众星捧月一般请到中央大帐之中,居中而坐,众人分侍在旁,皇帝随手从帐中的帅案上取下一支令牌,“朕也曾经看过戏文,内中每有大军征伐之前,总有一个人,随手拿下令牌,派兵点将,想不到,朕居然也能够有这样一天?”

    皇帝有意开玩笑,众人自然凑趣的哄堂大笑起来。奕山上前一步,跪了下去,“皇上天资英武,本是我大清第一武将,奴才等能够在皇上麾下以策驱使,本是三生幸事。”

    “你不用拍朕的马屁,兵者国之大事。朕虽然书读得很多,于这兵法之中也略有所得,不过要说领兵打仗嘛,嘿却不是看过几天兵书的人就可以做得到的。在这一点上,朕不及你啊。”

    “皇上这样说,让奴才何以自处?皇上乃一代明主,文韬武略无所不精,是我朝第一兵法家,奴才这一点微末学识,便是拍马狂奔也难及皇上于万一。”

    皇帝心中明知道奕山是在拍自己的马屁,也难免得意之色,微笑着一摆手,“行啦,起来吧。”

    奕山爬起身来说:“请皇上更衣,奴才伺候皇上阅看演武。”

    在大帐后面由内务府搭好的行幄中,皇帝皇上了一袭便装:酱色小羊皮风毛宁绸褂子,套着件石青宁绸夹袍,配着玫瑰紫巴图鲁背心。由六福虚扶着到了外面,众人正在等候,还为皇帝准备了一匹乌云盖雪的骏马,上面鞍韂鲜明,明黄色的丝缰,擦得锃亮的判官头,看上去威武雄壮。

    皇帝自幼好动不好静,于这等马上功夫熟稔已极,甩开六福,认住一条马镫,翻身上马,顾盼自雄间得意的一笑,“来人,给恭王也牵一匹马来,让他和朕再比试一番奕山?”

    “奴才在。”

    皇帝坐在马上,用马鞭向校军场尽头一指,“让人在那里树一面红旗,从这里跑过去,绕过旗杆,再回到原地,先到者为胜。”

    奕山知道,这兄弟两个当年在圆明园和西海等地经常纵马驰骋,呼啸而过间惹得侍卫、太监齐声欢呼,想不到在这天津杨村的驻防之地,皇上居然又来了兴致?口中答应一声,命人下去安排了。

    奕山有意凑趣,命人也给奕准备的一匹马,奕先跪倒碰了个头,这才翻身上马,拉住了缰绳,“皇上,……”

    “今天不议君臣,只谈兄弟。老六,你可不许放水,若是赢了我,我有彩头。”说着话,他在马上沉吟了一下,“六福?取五两黄金来。”

    身在军营之中,一切都有内务府伺候,六福到何处去给他找黄金?迟疑了一下,在马前跪了下来:“万岁爷,不如记账吧?王爷若是赢了,金子回京之后再给?”

    “也好。”皇帝心情正好,笑着点点头,“老六,听见了吗?赢了哥哥,就有五两黄金可以拿呢。对了,你们谁想一起来比试的?谁赢了头名,这五两黄金就给谁。”

    随扈的大臣互相看看,由赛尚阿出列奏答,“皇上,奴才等自问年老体衰,不能与皇上、王爷风华正茂相比,这一次的比试,还是请恭王和皇上较一日之短长吧。”

    皇帝举目看看,远处红旗已经树好,在风中猎猎飞舞,“好,既然如此,你们让开。老六,”

    “臣在。”

    “看见了吗?绕过那里,再回到原地,先者为胜,我再说一次,你可不要放水啊?”

    “请皇上放心,臣弟一定全力以赴,为皇上赏赐的五两黄金努力驱策”

    “那好,贾祯,你来发令。”

    贾祯上前几步,站到二人的马后,喊了一声:“跑”

    皇帝一只手中的缰绳用力抖了一下,口中呼喝一声:“哈”马鞭随之扬起,用力抽打在马的屁股上,御马吃痛不过,咆哮一声,踏起大片的尘土,扬蹄而去。奕不敢怠慢,在后面同样扬鞭而起,紧紧追赶。

    虽然皇上说不让放水,不过奕就是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真的胜过皇上,表面上装出一副用力追赶的样子来,实际上却勒紧丝缰,不让坐下的骏马放怀狂奔,眼见得距离稍微拉开了一点,确信没有问题了,这才手上放松力道,任由马儿奔驰起来。

    眨眼间,两匹马绕过旗杆,一前一后风驰电掣般又跑回原地,眼看着到了近前,皇帝有意卖弄,用力带住缰绳,御马啸叫一声,人立而起却几乎把一个早已经养尊处优得久了,不再习于此道的大清天子晃得在马上大大的摇动了一番身体。

    总算他身体灵活,拉住缰绳,才不至于掉下马来,当场出丑饶是如此,也把众人吓得不轻,等到马儿站稳,赛尚阿第一个跑了来,“皇上,您可吓死奴才了。”说完回头吩咐:“还不伺候主子爷下马?”

    奕也给吓了一跳,翻身下马迎了过来:“皇上……”

    “朕没事。”皇帝勉强笑了一下,踩着侍卫的后背,从马上下来,叹了口气:“当年朕做皇子的时候,骑马射箭,都不再话下,现在,……”

    奕在一边跪倒答说:“请恕臣弟直言,皇上身担四海至重,圣躬还是不要轻动的为好。”

    “好吧,听你的。”皇帝苦笑着摇摇头,“肃顺?”

    “奴才在。”

    “准备銮驾,朕要亲自阅看我大清八旗将士的威风如何。”

    顺答应一声,正要下去,从辕门外进来一匹快马,马上是一名折差,浑身征尘未脱,进到辕门从还没有站稳的马上翻身跳下,快步跑了过来。

    赛尚阿第一个迎了过去,和那个人低声说了几句话,折差从背后取下一个包裹,双手递上。

    赛尚阿拿着包裹又回到皇帝身前,跪下把包裹打开,拆掉关防,里面是两封奏折,一份是黄皮请安折子,一份是白皮奏事折子,“皇上,广东急报。”

    皇帝取过奏事折子,是陆建瀛所上的,名字是《为英夷提请照会,修订条约事》,眼中看,心中想,只是一转念间,他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忍不住苦笑起来:该来的果然跑不了

    赛尚阿等人不知道陆建瀛所上的折子是什么内容,在一边垂手肃立,偷眼看看皇上,一张清秀的瓜子脸上无喜无悲,甚至连折子也不肯打开来看一眼?

    皇帝沉思了片刻,心中暗想,倒是可以借助这样一个机会,让英国人尝尝来自后人的凌厉味道,也好让他们知道,世界之大,不是全凭这等蕞尔小国可以指手画脚的有心把奏折传阅众人,不过时地皆不相宜,还是等阅兵结束之后再说吧。

    想到这里,他把折子放在袖口中,半真半假的呵斥道:“肃顺?你站在那里干什么?等死吗?”V!~!

第104节读史惊心(1)

    第104节读史惊心(1)

    直隶省不设巡抚,以总督兼管,得到皇帝要巡视军营的谕旨之后,纳尔经额赶忙把奕山找了来,“竹修,”他叫着奕山的字,“皇上御驾亲临营中,你身为一省提督,可不能在主子面前丢了脸面啊。”

    “大人放心,孩子们都是好样的。这一次皇上来了,定当展示我绿营将勇威风八面。”

    “能够这样想,就是最好。”纳尔经额说,“我听说,皇上这一次巡视军营,本是为了去大沽口炮台观炮途中小坐停留,顺便看一看,既然时间不会很长,想来也不会有什么纰漏。只是,皇上年少振作,有意重现圣祖辉煌,若是有什么细故惹得皇上不悦,竹修,那可不行。你回去之后,预行操练,检查服装枪械,总之要让皇上满意,懂吗?”

    奕把胸脯拍得直响,“总宪大人尽管放心,一切包在卑职身上。”

    回到驻地,他先把麾下的正四品以上的总兵、副将、参将、游击、都司一大群人找了来——这些人是要迎驾的,其他更低品秩的守备、千总、把总之类就不必再济济一堂,为此事共晤了。

    他说,“皇上巡视海防,御驾顺路还要到我驻防军营中巡视,这是皇上登基以来,御驾第一次巡视外省军营,我等自然要拿出精气神来,给皇上看看,也好让那些人知道,我等的军容军貌,并不必那些京中的丘八爷略有丝毫逊色之处谁要是不认真办差,给我捅出篓子来,我一顿军棍,打得他半年下不了床”

    在众人的笑声中,总兵长瑞离座而起:“军门说的极是。卑职也以为,此次最重要的,是要让那些瞧不起我们绿营的老爷们知道,拱卫京畿,不是靠从英国人手中买来的几门火炮就可以了事的,靠的,还是我们这些能征惯战的地上武装。”

    “茂德兄的这话说得对。”奕山重重点头,“上一次见到滑朋霞,这个王八蛋,眼睛都长到头顶上去了。和我说什么,皇上圣明烛照,深知火炮威力巨大,上一次购买火炮之前,还特意下旨,赏了大沽炮台守兵每人两个月的饷银。你们听听?居然如此狐假虎威,狗仗人势?”

    “旁的不用说,军门,弟兄们都是好样的。只不过从来不会为人看在眼里,这一次御驾到了,正要展示一番,是骡子是马,总要拉出来溜溜”

    发了几句牢骚,奕说,“总之一句话,要让皇上知道,我绿营官兵,也不是白吃干饭的。长瑞?”

    “卑职在”

    “认真挑选兵士,这几个月里勤加训练,要让他们多多的苦一点,队伍出征,行军布阵,如何劳苦,远非安居京师的禁军可比。所以,不但要有精神,各方面也要准备好,兵丁的行装、器械、帐房、操演所用的弹药,你也都要一一过目,总之出了问题,我就唯你是问。”

    “是。”

    上命下派,于是,长瑞开始忙碌起来,兵制之中于兵士的步法、操演、火器校射都有详细规定,这些也不必一一细表,只是绿营兵士从来都是舒服惯了的,这一次皇帝亲临,便是心中大有怨言,也只好咬牙苦忍,只盼着皇帝早早来了,早早离去,才算解了众人疲弱之苦。

    几个月的时间下来,面貌总算是焕然一新,纳尔经额怕出娄子,三次拨冗到杨村来先做视察,还好,兵戎甲亮、很是雄壮,想来就是皇帝再挑剔,也找不出什么错处来了吧?

    果然,皇帝驾临,先在演武场和奕跑了一阵马,随即传谕,军士操演开始。

    两个时辰的时间里,皇帝端坐在演武台上的御座上,由满汉大臣陪着,看阵法、看火器、看校射,还算不错的是,奕山、长瑞几个人的功夫没有白费,演练下来头头是道。

    皇帝特别注意的是火器校射环节。眼看着三百步外设立十五面硕大的枪靶,由十五个兵士轮流射击,中十枪者为合格;然后挪近到二百步距离再发,中十二枪者为合格;最后是挪近到一百五十步再发,中十三枪为合格。

    每放完一枪,都有士兵忙乱的更换弹药,皇帝抓住这个空隙,放下手中的单筒望远镜,回头问道:“奕山啊?”

    “奴才在。”

    “兵士更换弹药的时候,大约需时多久啊?”

    “这,总要在半柱香的时间以内。”

    皇帝点点头,没有说话,又回身把御前侍卫西淩阿叫了过来,和他耳语了几句。西淩阿楞了一下,“主子?”

    “怎么了?”

    西淩阿不敢再说,跪下碰了个头,转身而起。

    旁的人都不知道皇帝和他说了什么,不过很快就知道了。西淩阿找来十名乾清门侍卫,各自翻身上马,抽出长刀,突然跃马而来,目标直指刚才放过一轮,正在更换弹药的陆上兵士。

    这是突然出现的情况,兵士大吃一惊,有几个尖叫一声,嘴里骂着‘王八蛋、混账’之类的脏话,扔下火枪,掉头就跑

    剩下的几个不知道是不是给吓得傻住了,一直到马儿冲到面前,西淩阿呼哨一声,十几个人各自拨转马头,从身边绕过,兀自端着空枪,呆呆的站在那里,竟然没有丝毫的动作?

    奕山的脸色立时吓得煞白皇帝居然来了这样一手?他不敢埋怨皇上,心中恼恨自己属下的兵士不争气,几乎忍不住要命军法官将这些没出息的混账拉下去军法从事,不过御驾在此,还容不得他放肆。赶忙跪了下来,“奴才统兵无方,贻君父之羞,请皇上责罚。”

    皇帝探起身子向下看了看,竟有一个士兵脚下一片湿滑,想来是给突然冲到身前的侍卫吓得小水淋漓了心中更增了几分厌恶之意,这就是大清赖以立国的八旗将勇吗?

    他转头唤了一声,“石达开来了吗?”

    石达开是他特旨允许到兵营中随同观览的,不过他的品秩太低,远远的站在一边,听不见皇帝的呼唤,还是站在皇帝身边的六福过去把他拉了过来:“臣,石达开,叩见皇上。”

    “刚才的这一幕,你看见了吗?”

    “是,罪臣看见了。”

    “朕曾经听常大淳说,你在广西城守营中练兵有法,你怎么看?”

    石达开心中打鼓,他是治兵之人,自然看的出来,绿营将勇操演不法,火气校射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头头是道,但是动作之间全不协调,阵法从演武台上看下去,步法也很不整齐,更不用提皇帝骤然下令,以实战之情景相绳,便立刻露出马脚这样的大问题了。

    只是有些话不是他这样一个降将可以说的,沉吟了片刻,他说,“臣以为,八旗将勇久而未经战事,见西大人纵马而来,心中惊惶,也是人情之常。”

    皇帝沉吟了一会儿,心中也分辨不出来是个什么滋味,石达开若是痛斥其非,自然会引得兵士对他心生怨怼,要是那样的话,不妨在日后就逐渐起用他,让他将一些新式练兵之法传授下去,左右他已经得罪了人,不妨让他多多的得罪一些;而现在,他这样的说话,倒让皇帝打消了这样的念头,身为降将,全无自知之明,居然还想买好兵士?如何可以放手使用?“你退下吧。”

    然皇帝脸色不愉,石达开心里却很妥帖,他自问这番话说得面面俱到,两方都可告无罪,这才碰头退下。

    “不看了。朕有点累了。”说完一句话,皇帝长身而起,把手中的望远镜扔在一边,在众人的护持之下,缓步下了演武台,径自回大帐去了。

    奕山和长瑞面面相觑,有心大大的的发作一番,不过这还不是当务之急,还是想想怎么面临皇上的如天怒火才是正办——好端端的演武弄成这样一副德行,不但皇帝心中恼火,就是自己,也觉得颜面无光

    两个人低声商议一下,快步到了行幄前,未经宣召,不敢擅自入内,只得在门口跪下,等待处置。好一会儿的时间,纳尔经额挑帘而出,一看见他们跪在这里,纳尔经额压低了声音大骂,“混账东西我和你们说过,要好生料理,现在居然搞成这样?”

    “大人,这也不是我想的啊,谁想到皇上居然来了这样一手?”

    “呸”纳尔经额一口吐沫啐在长瑞脸上,“你居然还敢埋怨皇上的不是吗?我看你真是猪油蒙了心了”

    “卑职不敢,卑职万万不敢。只是,哎让卑职怎么说呢?总之是卑职的错处,请大人在皇上面前为我等美言几句吧?”

    “这就看你们的造化了。”纳尔经额叹息一声,“和我进来吧。”

    一行人进到内中,地上已经跪满了人,皇帝高居御座之后,手中拿着一本折子,正在认真的看着,对下面跪着的一地朝中重臣视若未见

    折子是两广总督陆建瀛所上,内容是为了关于英国提出,仿照美国成例,要求按照中美两国于道光二十四年五月十八日在望厦签订的《中美五口贸易章程》中的规定,做修约之举。而这件事的起因,要从大清和英国签订《虎门条约》开始说起——。

    以下几章的内容有些杂乱,更多的是一些笔者个人的读书笔记,把它添加在文中,绝不是意图证明作者的考据功夫下得有多么深。只不过一来是书中的故事走向,不得不尔;另外一点,也是让很多读者大约的知道一下,在当时的中国,在与列强签订的种种不平等条约之时,大清朝的官吏是何等的愚昧无知

    《虎门条约》是在《江宁条约》之后由两国签署的补充文件,和后者不同的是,前者更多的应该算是一部商业条款,这部商约的签署,比之《江宁条约》之流的政治条款内所提及的割地、赔款比较起来,有三处环节更加糟糕,可称是贻害无穷。

    一鸦之前,中国与英人做商业上的接触,只在广东一地;战后新开厦门、福州、宁波、上海四口通商,其中广州原有历年出入口货商税征收旧制,英方不愿意照旧章办理。根据《江宁条约》第十款所定:‘前第二条内言明:开关俾英国民居住通商之广州等五处,应纳进口出口货税饷,均宜秉公议定则例,由部颁发晓示,以便英商按例交纳。’

    也就是说,新开的五口通商之地,都要做新一轮的,针对征税章程、则例而进行的谈判。这其中牵涉到一个很重要的因素,便是到了转年,外商来华贸易,五口进出口货物,均须照新章征收税金,所以在时间上,完全无从延缓。

    双方开始谈判不久,以两江总督挂钦差大臣衔的中方代表伊里布就病死在了广东,道光又派耆英赴广东办差,这时候已经是道光二十三年的五月,距离广州正式开埠,接纳洋人货船入港,不足两个月的时间,可谓是紧张到了极点。

    耆英带同黄恩彤,咸龄两个与英人交涉,中方的基本原则是重在加增税收、提高税率。英方主要在打破昔日一切陋规,取消各样苛索名目。

    在耆英之前的伊里布,与英人交涉的时候,犯下了一个非常大的错误:他居然允许朴鼎查派遣的马礼逊、罗伯特代表英国,出面参与议订中英通商税饷章程——订定税则是中国主权,此端一开,等于是在无形中丧失主权

    这一方面是清人不懂得这等国际关系法中的游戏规则,另外一方面,英国在扩张主义思想之下,又是战胜国,但凡强权行为,亦必优为之。

    到了耆英接手差事,情况未尝有丝毫好转,这还不算,英国人借题发挥,又从中国人手中拿走了两项特权。第一就是治外法权——等于是丧失了司法管辖权;第二就是单方面的给予英国人‘最惠国’待遇,中国片面输送特权利益,英国却不会给予中国任何可交换之好处,也就是史家所熟称的丧失另一种主权的行为。

    其实,中英间之开议海关税饷章程,中国无意中丧失海关订立税则主权。此若视为一次偶然疏失,由于只是一种实际行动,未尝不可以当作特例,下次则不必邀约外国官员参与订定税则,其事亦可消弭于无形。

    中英间正式签订商约之件,为道光二十三年八月十五日中英双方代表在虎门所签订之《通商附粘善后条款》。包括政治条约之《江宁条约》,以及此次之《虎门条约》,均未明订英方可以参与中国海关税饷之让订特权,中国若在外交上坚持条约,实仍可摆脱枷锁。

    坏就坏在随后和美国人签署了《望厦条约》中的相应款项,又给英国人看到了机会。

第105节读史惊心(2)

    在中英商约完成后不久,耆英完成使命,返回两江旧任。但又有美国使节佳乐伯?顾盛来华,要求建立通商关系。道光二十四年正月到澳门,原在来华途中已由美国领事布鲁斯?福士传说要上北京面见皇帝。道光皇帝不得不再派耆英到广东,亲自与顾盛议约。

    其时耆英仍带同黄恩彤与美方代表顾盛、彼得?伯家、埃里克?卑治文等议订中美商约。后来于道光二十四年五月十八日在望厦签订《中美五口贸易章程》,是为正式名称。而一般习称,称为《望厦条约》。

    《望厦条约》中一项并不十分显要之条款,即第三十四条所定者,却在中外关系上被英国利用,终于导致后来的恶果。

    这条款项是这样的:“……合约一经议定,两国各宜遵守,不得轻有更改。至各口情形不一,所有贸易及海面各款,恐不无稍有变通之处。应俟十二年后,两国派员公平酌办。又和约既经批准后,两国官民人等均应恪遵。至合众国中各国,均不得遣员到来,另有异议”

    当时中英之间条约,并无任何修约的条文,只是见到美约之中有十二年修约规定,根据中英《虎门条约》所定最惠国条款之权利,常为英国外交官引用,并用‘善后条款’之名,而不称《虎门条约》。英国可以借此援照美约向中国要求修约。

    于是,英国外相克兰顿给香港总督包令发电报,要求他通知身在北京的驻华公使文翰,向中国提出修约要求。要求修改条约中的内容主要有以下几点:一、准英人随意往来中国内地及沿海各城。二、确定鸦片为合法贸易。三、进出口货物不得征收内地通过税。四、英使如欲与内地督抚会晤,须立即接见。五、肃清中国沿海海盗。六、订定华工出洋办法。七、新订条约应依英文本解释。

    这已经完全不是修订商约所能做到的,而是等于另订政治条约了(关于这一段的内容,在后文的写作中,会有详细的介绍)

    陆建瀛的奏折中自然没有这等详细的英方所提款项,只是把他知道的,英国人有意提出修约之事上奏皇帝,具体的商谈细节,还要由驻华公使文翰来亲自处理。

    皇帝认真的回忆了一番所能够记得的关于这一次事件的经过,大约的做到心中有数,把折子放在一边,看看下跪的众人,“都起来吧。”

    “谢皇上。”众人也真是跪得腿脚酸麻,起身之际又不敢多做活动,站立到了一边。

    “陆建瀛上折子了,内中提到,英国人要求仿照和美人签订的《望厦条约》中之款项,于《江宁条约》十二年后,重新修订条约,具体的嘛,想来不久之后,英使文翰就会向总署衙门提出交涉,老六,这一次怕你又要多多辛苦了。”

    “臣弟不敢。臣弟管着总署衙门,本就是为与各国商讨尺寸得失所设,这一次若是英使来询,臣弟自当秉持天国上朝之念,常怀皇上与邻为善之谕,与英使好生磋商,共谋两国国是。”

    皇帝笑了起来,“你能够有这样一个念头,便没有做不好的差事。”他说,“关于我大清这一次与英人交涉,朕要告诉你们的,只有一句话,当年在战场上失去的东西,这一次要在谈判桌上把它全部拿回来若是英人执意不从,就是兵戎相见,朕也在所不惜”

    曾国藩大吃一惊战场上失利,造成的恶果未去,皇上居然要从谈判桌上拿回来?还不惜与英人一战……,只是看今天演武场上的一幕,便可知八旗劲旅早已经成了笑话,怎么居然还能如此大言呢?

    他心中胡乱想着,只听皇帝继续说道,“有些事啊,因为下面办事的官员不懂,难免造成岐误,便如同耆英当年和英国人签署的条约吧,正是因为我朝全无通晓外务之人,才给英国人抓住把柄,玩弄于鼓掌之上”皇帝本来想在更加私下里再和奕详解的,不过今天既然打开了话题,也就不必隐晦其词,顺便给他们上上课,灌输一点知识,也是很有必要的,于是他说,“就拿条约中有的,‘其英人如何科罪,由英国议定章程法律,发给管事官照办’这一条来说吧。”

    看看众人或者懵懂,或者凝神细听的表情,皇帝难得的升腾起一阵骄傲:这就是领先这个时代的好处了他说,“如此一来,遂开外人享受治外法权之恶例。实在是不折不扣之不平等条约。试问,没有公平二字,又谈什么两国交好?”

    “耆英这个人,朕是知道的,很忠心的奴才,不过碍于见识不明,料事不深,这才空贻君父之忧。这,倒也非他一人之过。只是,于今时今日,朕既然深明其中弊端,自然再不能容忍英人以如此不恭、不公之心待我天朝。”皇帝猛的提高了声音,“顺从朕意,朕当以赤子之心待之;若言语不从,就是两国再起战端,使我大清战至一兵一卒,也绝不后退半步若真是到了那一天,朝中有任何人敢于谈及议和之事,朕断断不能恕过”

    本来皇帝的御驾这一次到了杨村的八旗驻防营地,是要过夜之后再启行的,不过皇帝看到八旗兵士如此不堪入目,没有当场发作已经是天恩浩荡,又怎么肯再在这里驻跸?当下传谕,圣驾启程,即刻回津

    皇帝的不快是可想而知的,乘兴而来,败兴而归,随扈的大臣个个多加了几分小心,生恐一个举措失当,引火烧身。只是旁的人还能以‘不在其位,未知其详’为由躲过去,只有一个直隶总督纳尔经额,位高权重,又是名正言顺提督一省军政民务的,还能够如何砌词?

    他虽然久任外省,很少到京中去,不过皇上于老臣的种种凌厉手段也听得太多了。这一次阅兵又出了这么大的纰漏,皇帝没有当场发作,即刻将自己、奕山一干人拔翎摘顶,就足以称得上是仁厚二字了。只是不知道到了天津之后,又将面临怎样的怒火澎湃?因此这一路走来,纳尔经额都像是死了老子娘一般的愁眉不展。

    御驾回答城中,皇帝立刻传召军机处到御前来,同时被宣召的,还有僧格林沁、曾国藩、纳尔经额、胡林翼等人,“今天在杨村校场上的一幕,你们都看见了吧?八旗兵士,只是看到战马冲到近前,居然就给吓得溺了裤子?纳尔经额,你身为一省之长,你说,朕应该怎么处置你?”

    皇上动怒,纳尔经额首当其冲,先重重的碰了个响头,他说,“奴才有罪,奴才奉职无状,更不能整训兵士,奴才有罪,请皇上降旨责罚。”

    “僧王,你是管着京中九城的统兵大员,又是蒙古八旗都统,你说,这一次在杨村所见,是怎么回事?”

    格林沁是蒙古科尔沁亲王,博尔济吉特氏。这一支从满洲立国始,就是与国通戚的蒙古王公第一豪族,身为蒙古人,不但对汉人,就是对满人,也有着天生是不认同,所以虽然增补了御前大臣,又是道光皇帝临终前托孤的老臣之一,在朝中,他却是极少有所建言的,更多的精力,都是用在了整军备武之上,麾下有七千铁骑,一万余步卒,课以重法,调教有方,可以说是满蒙八旗中一支很不可多得的武装力量。

    对满洲八旗子弟的愚钝无用,僧格林沁早有所知,在京中见得太多太多了。这一次奉旨扈驾而行,在杨村又看到这样一幕,僧格林沁心中冷笑:这就是八旗子弟?与我兵士提鞋,我都嫌他们的手粗

    听到皇帝问道,他也毫不隐晦的大声说道:“奴才以为,八旗子弟全无战力,不止今时今日一朝得失,可谓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要想重现关外铁骑纵横无敌之旧貌,庶几难矣。”

    僧格林沁明知道自己这样的话一出口,便是把所有八旗兵士全都得罪光了。却也怡然不惧同僚望过来的的眼神,继续侃侃而谈:“奴才平日在军中,不论晴雨寒暑,从从不敢有一日懈怠,因为奴才知道,这些丘八,闲来就一定会生事。”

    赛尚阿和他同样是蒙古人,自问和他的关系非同一般,闻言在一边插了一句话,“僧王,不可以如此粗陋之言奏答圣前。”

    僧格林沁楞了一下,他没有思及自己的哪一句话称得上是‘粗陋’之言?想了想,明白了。又碰了个头,“奴才惶恐。”

    “没什么,你继续说。”

    格林沁又说,“奴才所言及的生事,都是一些挑衅滋事,言语不和引发的彼此殴斗。虽是于大节无碍,传扬出去,总是奴才统军不严的过失,所以,奴才每日里亲家操练,让他们把汗水全都洒在演武场上,一来避免了无事生非,二来,奴才以为,只有平日多多训练,日后国家有警,儿郎们拉出去,才能为国抗敌。”

    “要是照你这样一说,似乎八旗兵士只要能够勤加锻炼,日后也是可以为国出力的了?”

    “奴才不敢言。”

    “说,见微知著之下,可知不但天津一地,举凡我大清疆土之内,八旗兵勇都已成全无一用之材,若是还不能痛下决心以为改正的话,日后不要说上阵为国御敌,就是承平时日,这些人也只是一些白吃米饭,白领国家薪禄的畏葸之辈。说。今日言者无罪,有什么话,都说出来。”

    格林沁向上碰了个响头,继续说道:“奴才以为,练兵不得法,是八旗今日成天下人口中笑谈之资的最大因由。当兵吃粮,本是正途,只不过国家承平日久,八旗子弟难有上阵御敌机会,更且……”

    “更且什么?”

    “更且八旗子弟从落生,便有了一份公出的银子可拿,谁又肯卖力?还不用提仗着父祖余荫,……”

    僧格林沁痛快畅言,皇帝却已经神游物外。他的话不能算不对,不过已经超出了兵制的范畴——旗下人登进的路子宽阔无比,胸无点墨都可以做到部院大臣,这样的一群人充斥庙堂,白白拿钱,于国事一无所献也就罢了,于皇帝梦想中要进行的国政改革也实在是一团不可解的乱麻。

    只是事情要一步一步的进行,自己自问登基三年来,根基已稳,但是真要动这些人的话,却绝对不是现在能够做得到的想到这里,他故意以手掩口,微微打了个哈欠,“啊”

    看皇上面露倦色,僧格林沁的话说到一半,也只得停了下来,“皇上今天劳累了一天了,”赛尚阿碰头答说,“容奴才们告退。明日再说吧?”

    皇帝没理他,又说道,“朕这一次到天津来之前,于兵士畏葸之情早有所料、所知。只是心中甚是不愿相信,今天看来,嘿实在令人大失所望啊。”

    “总是臣等不能妥善料理,上贻君父之忧,臣等自知有罪,请皇上责罚。”

    “责罚你们就能够把兵士磨练成材了吗?若真是那样的话,朕就立刻下旨,把你们全部赶出朝堂”

    虽然明知道皇帝说的不过是半开玩笑的话,但是思及这一次在杨村所见所闻,也实在丢脸,皇帝的怒火不知道什么时候,向什么人爆发出来,贾祯一干人也真有点害怕了,一个个伏地不起,以头碰地,口称有罪之声不绝于耳。

    年轻的天子于这等只知道碰头请罪的行径腻烦透了本来他无意就早已经知道始末原由的事由发火,这一刻倒是动了真怒,“军机处?”

    “啊,奴才在。”

    “下去拟旨,纳尔经额身为直隶总督,上不能报效朝廷,下不能整饬士卒,用心效命,着褫夺黄马褂,摘去双眼花翎。降三极使用,仍留总督任上,以观后效。”

    “奴才领旨,谢恩。”

    “还有,胡林翼身为天津知府,对属下兵事一节全无所知,朕略有咨故,该员左右含糊,语多游移,可见平日办事颟顸。着降两级,罚俸一年。”

    “至于奕山、长瑞之流,立刻锁拿进京,交兵部议处”

    一番雷霆之怒,吓得众人连连碰头,皇帝厌烦的一摆手,“都下去吧。”V!~!

第106节绿营积弊

    第106节绿营积弊

    御驾在城中休息了一夜,但是曾国藩却整宿不曾安眠,在杨村所见,已经让他将兵制一事更加的重视起来,绿林绿总数常在六十余万之间,这样多的人,却是全然无用之兵,一旦国家有警,不要说枕戈待旦,就是保境安民,对这些人来说,也是过奢之望

    他认真的想了想,把折稿铺陈开来,让听差为自己多多的研了一海的墨,在灯下奋笔疾书,一开始还为人心存顾忌略觉UU小说晦涩,随着越加论述,反倒越感觉处处逢源,一发而不可收了。

    奏折的内容则不出自己多年来所见所闻之史实,在一开篇,他先就明清两代的‘军’‘兵’之制大发阐论。

    “绿林之兵,为我朝世祖章皇帝英明神武,高屋建瓴,统协八方,……所有望风而投者,收编之后,以旗色区分标示,因用绿旗,故而得名。绿林充盈之兵,皆为汉人;统率之弁员,则为满员。我世祖章皇帝圣心仁厚,为统御四海,更以天下为公计,将前朝所遗旧法大加损益,不论制度、组织、系统、形式,皆承袭前朝之镇戍军而来。”

    “……明代北方边塞,有著名之九边,沿海区域,有七镇驻防,其设重兵防御,亦并严密而持久。镇戍军的要义,即囤积大兵于边防重镇,用以兼顾四周所辖区域房屋,镇戍军的单位,即是以此种军区首要驻所为一镇,统帅成为镇总兵官。军权集中,地位尊崇。”

    “一镇中次要关隘要道,常置相当兵力,各由副总兵统领;再次要地区,分设参将,游记,带相应兵力,以为防守。如此上下面制周密,彼此应援灵活,最大功能,在于平时驻防,以逸待劳。再加诸镇之间左右呼应,联络声势,实能使广大边防区域贯串一气,九边要塞,东西横亘数千里,全在此种完密防守体系而得以防守。”

    “清承明制加以变化,将镇戍军制推行于全国,将绿林编组,分配在全国各地永久驻扎,水陆设镇,达七十处左右,成为全国定制队伍。”

    “绿林之分,一依明代镇戍军,以领兵主帅与所任防区为标准,一镇之下划分为镇、协、营、汛四类。归于总兵统辖、绿林最高将弁职务为提督,以下依次分别为总兵、副将、参将、游击、都司、守备、千总、把总和最小的外委——只有这最后一职是我朝所独有,其余之数,全部仿效前朝旧制。”

    “绿林武职官员依照全国定制地域之区划,而名额不以,并以此做升、迁、调、补之转移,是以绿林将弁并不会常驻一地,经常会因为升转而流动。绿林兵士皆为土著,将皆流转,所以将帅与士卒并不长久结合,也就永远无法相亲近,这样一来,就使得兵、将之间缺少默契合作——臣以为,此实乃绿林的一大特色。”

    在做过一番提纲挈领的介绍之后,曾国藩的笔锋开始就绿林绿的积弊大作文章了:“……臣以为,就制度而言,缺失有三,其一曰饷薄不足以赡其身家。兵丁多营商贩以活口,自不能专心于兵事;其二曰分讯太多,兵员分防汛地,以致兵力单弱而不能集中。不能集中,则缺乏训练、监督。形同游散;其三曰出征迎敌,例由各省各标杂乱抽调,凑成一军,以致兵与将不相属,兵与兵不相习,意志不齐,难收指挥之效。”

    “制度之外,平时的积习,缺失有四,其一是虚伍缺额。,将弁于兵士出缺,不加募补,干没其饷,或以杂役挂名支薪,以致军伍不实;其二,油滑偷惰。绿林绿分于营汛,多应差事,养成衙门习气,平时钻营取巧,遇战则趔趄退避;其三,顶替征操。绿林绿既多兼营小贩,由滑巧为习,凡遇征调,自然不舍故居,常转雇乞丐,顶替应招;其四,虚应操练。绿林绿分布汛地,往往久不操练,即使集中演习阵势,多用花式空架,徒具外观,不能临阵实用。”

    “绿林绿平日积习,于战时暴露无遗,嘉庆间川楚教乱,绿林绿竟至废弛毋庸,不足以靖暴*,安众民,使战事扩大绵延,达五年之久。均为当时人士抉发指摘,疵议者甚众。臣敢为我皇上一一缕陈之。”

    除前述七点弊端之外,行于出征战阵之际,又有更为严重之三大弊端,其一,将帅士卒各顾自私,彼此妒猜,互不相下。道光季年,雷再浩作乱三省,有湖南人江忠源致所属新宁府王振中曰:‘……现在该逆仍居于永州城下,以及城外之东平,莫家村,水保各处,与城中相为犄角,欲光复州城,必先拔城外各处,而城外各村,俱得地势,该逆谋占已久,深沟高垒,守备及其顽固,加以我军兵与勇不相得,兵与将不相习,将与将又各不相下,事则我无合力致死之心,贼有凭险负隅之势’。臣以为,此实为临战之际,绿营第一弊端也。”

    “其二曰绿林绿士仇杀民壮乡团以至勇丁。同为江忠源所见:‘……二十五日抵府,初至时勇丁出营市肉,不知店主悉镇荜老将,偶触其怒,遂大肆横逆,自是见湘省勇丁者,即持刀追杀,或牵去殴打,本省勇丁受伤者至十人。时镇标兵顿于城内二十余日,蓄其锐气偏不以杀敌,而欲杀勇,心窃惜之’。”

    “其三曰纪律太坏。每每绿林绿出征之时,到处扰民,已成最大隐忧。军兴调发,而将帅莫知营制,被调者辄令绿林营将官营出数十人,多者贰佰人,共成千人,三千人之军,将士各不相习,依军例领取军械、锅、帐、锹、斧、枪、矛。皆老钝不足用。州县发民夫驮运,军将乘车马入于公馆,士卒或步行担一矛,倚民居及旅店门,居人惶怖,唯恨其不去。民间徒知其扰累,莫肯怜其送死,故征役者益怨恨,字掠于寇所不至之地,而愚民遂有避官迎敌之议起。”

    写到这里,曾国藩停下笔来,认真审视一番已经完成的文稿,自觉笔势如群山起伏,连绵不断而一气呵成,说理极其酣畅,而文气不矜不伐,颇为动听,一时间也稍有得色。

    起身活动一下筋骨,侧耳听听,外面一片安静,临房中的下人已经睡下,他也不愿意再惊扰旁人好梦,活动活动手脚,坐下来仔细观看,一看之下,又觉困惑,自感总有不够圆满之感。

    凝神细想,发现了自己的毛病,这篇文章,只论黑白是非,却丝毫未有根治之法绿林绿的弊端不是自己一人微见,就如同在折子中写就的那样,自嘉庆年间以来,四方用兵,种种舛误早有显露,皇帝又何必要看自己所呈的这些早已知晓的情状?

    改良之法曾国藩并不是没有想过,只不过其法太过凶险。一个不好,自己就有覆顶之虞转念一想,自己为国谋划,是则是、非则非。若斤斤计较于不争之见,无非怵于威权,畏惧得祸。内心不免自惭,终于决定不再多加考虑,一定要在折子中尽抒胸臆,也不负皇上知遇之恩。

    “…………”

    写完已倦得无力再看一遍,掷笔上床,睡到早晨起来,不忙漱洗,先推敲原稿,挑出几处错字随手改正,就算是脱稿了。

    他服阙之后,一直随扈在皇帝身边,每一天都要见驾的,当下整理洗漱一番,把奏折放到怀里,起身出门而去。

    皇帝夜间也没有睡得很安稳,早上起来的时候换上便装,在行宫的空地上打过一趟太极拳,再用过一碗参汤,自觉清爽了很多。

    虽然驻节行宫,不过每天的军政大事不能有片刻空闲,眼见得恭亲王、军机处,御前大臣等人鱼贯而来,皇帝把汤碗向下一递,站在了庭院当中,望着几个人越来越近,一直到了自己身前,轻打马蹄袖,跪了下去:“臣等,恭请皇上圣安。”

    “都起来吧。”等到众人爬起身来,皇帝也不转身入内,而是用手一指,“今天*光明媚,若是在屋中奏对,不免辜负,你们陪着朕走几步,也好浏览一番这‘黄家花园’的繁华胜景。”

    赛尚阿看皇上神清气爽,在一旁赔笑道:“主子有此雅兴,奴才自当奉陪。”

    皇帝驻节之地,是天津府一个姓查的大盐商的私产,地方位于南城的海光寺一带,据说原来的主人是乾隆朝权臣和珅的一个黄姓亲戚所有。一旦‘和珅跌倒,嘉庆吃饱’,六亲同运,这家人家也就很快地败落下来。废宅荒园,地方太大,没有人敢买,因为买下来也修不起。

    不过这对查盐商来说,却是再合适也没有了。花钱买下来,大肆整修,园中饶具楼台林木之胜,建有两座洋楼,就称为东楼、西楼,西楼北窗之下,修竹万竿,绕以一弯流水,水边建一座亭子,叫做修禊亭。

    沿着这一弯流水,曲折而东,是一带假山。山上有问源亭,山下有风月双清楼。绕过假山,一方极大的平地,多植长松,有一座茅檐的厅,题名抚松草堂。西面隔着一道小溪,渡过板桥,是一片梅林,中间隐着五楹精舍,名为寒香馆。

    寒香馆后面有一条曲径,粉墙掩映,红楼一角,想来是内眷的住处。到得尽头,向东一转,有一道垂花门,推门进去,别有天地,是仿照西湖三潭印月构筑的一座水榭,四面可通。进门之处悬一块横额,大书退庵二字。

    再往西走,有一座罨画轩,轩西便是园子尽处,花绮石癯,别有幽趣,茅亭有一块匾,就题作幽趣处。此外还有题名绚春、沁秋、梯云、揽霞的楼台之胜。建成之后,号称津府第一胜地。

    这一次皇上移驾天津,查盐商和胡林翼交好,主动找上门去,请求以自己家的园子,作为皇上临时驻节之地。胡林翼和纳尔经额商议了一番,觉得此地甚是风景优美,作为行宫也未尝不可,便答应了下来。

    君臣几个一路走,一路看,不觉红日高悬,赛尚阿等人腰肢虽健,到底也是花甲老翁了,只能匆匆而过,或者遥遥一望而已。

    从九曲阑干的退庵走回到罨画轩,皇帝止住了脚步,安闲的在轩中备有的安乐椅上坐下,笑眯眯的摆摆手,“都坐,都坐。把大规矩免了吧。”

    轩中地方有限,不能容得所有人驻足其间,恭亲王、军机处几个留了下来,其他人退到轩外,好在气候适宜,倒也不觉得辛苦。

    奕从怀中拿出一份奏折,向前一递,“皇上,臣弟昨日接到京中总署衙门派人送来的公文。英国公使文翰爵士已经于昨天早上到总署衙门前来投递公文,公文中说,英国外相克兰顿勋爵派遣的特使已经从伦敦出发,准备就修约一事,与我天朝做正式的会商,其中具体的条件是……”

    皇帝摆了摆手,“英国人可曾说明以何种理由为会商、修约的前提条件吗?”

    “是。公文中提及,英国人以为,根据当年中英两国签署的《虎门条约》中所定最惠国‘利益均沾’条款之权利,英国可以借此援照此例向中国要求修约申请。而且,英国人在公文中提出条件。一、准英人随意往来中国内地及沿海各城。二、确定鸦片为合法贸易。三、进出口货物不得征收内地通过税。四、英使如欲与内地督抚会晤,须立即接见……”

    念到这里,皇帝就笑了出来,是有意笑得声音极大,表示他的愤懑和鄙视奕的话被他打断,和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说不下去了,“哦,你继续说,把英国人在公文中提出的条件说完。”

    含含糊糊的应了一声,把后面的条款念完,分别是:五、肃清中国沿海海盗。六、订定华工出洋办法。七、新订条约应依英文本解释。

    皇帝摘下帽子放在一边的矮几上,挠挠略长出一点头发茬的‘月亮门’,喘息了几声,说道,“总署于英人提出这等修约条件,可有什么成议吗?”

第107节戒烟之法

    第107节戒烟之法

    奕是昨天晚上才接到京中发来的公文,也没有和李鸿章等人会商过,闻言想了想,陪着笑说道,“臣弟以为,我天朝与英人早在先皇之日就有过协约,道光二十三年八月十五日所签订之《五口通商附粘善后条款》中有载:‘设将来大皇帝有新恩施于各国,亦应准英人一体均沾,以示平允’之语,所以……”

    说到一半,奕突然想起来昨天在杨村驻防兵营之中,皇帝所说的话,‘要把在战场上失去的东西,从谈判桌上拿回来’圣谕煌煌在耳,自己却说应该准许英人所请……这不是求南反北,于皇上的圣意背道而驰了吗?

    皇帝把奕变颜变色的脸色看得清清楚楚,心念一转,就通晓其中缘故,忍不住笑了几声,“老六啊,这等于夷人所交往之事,你还不是很懂啊”

    奕向前一滑,跪倒在轩中,“是,臣弟糊涂,请皇上教诲。”

    “有些话啊,朕要是不为尔等详加解说的话,可能会有人认为朕是在故作大言。“皇帝笑呵呵的翘起了二郎腿,“就拿昨天朕说的话来说吧,可能你们都会觉得奇怪,先皇如此天纵之君,尚且为《江宁条约》一事痛彻心扉,朕又何德何能,敢于与英人做这样一番口舌之争呢?这里面有个缘故。英国人的算盘打得很精明,在我天朝与之展开大肆贸易的同时,仍旧得陇望蜀,贪心不足这一次文翰公使递交的公文,说起来不值一提,不过是看《中美五口贸易章程》中的章程有可供利用之处,便想从中渔利,再分上一杯羹。不过嘛,英国人犯了两个很大的错误。”

    皇帝清朗的语音缓缓道来,竟是抽丝剥茧,处处将英夷之心证到了实处奕、贾祯等人暗自思忖,都觉得皇上所言,在在成理,不由得心中赞叹。只是不知道这话中所说的‘两处错误’是何指呢?

    只听他继续说道,“第一,英国人援引美例,要求做修约之事,却不想想,即使要援引成例,也要在有成例可以援引的情况下才是。美夷修约之举还要等到咸丰六年方可进行,此时英人提出‘援例”从道理上就站不住脚”

    奕眼前一亮,大声说道:“臣弟明白了天下至大至强,总不过一个‘理’字,英人此番在理法上站不住脚,其他所言,也皆是无本之木,无源之水了。”

    贾祯也兴奋起来,碰了个头说道:“皇上所言,一针见血,想来日后便是有英夷进京,只要我等用这番言语答对,彼邦自当在含羞带愧之下,婉然南返了。”

    “不,贾祯这话说错了。朕虽然知道英人此番要求无理,却也不会就这样容许其人离去。正好相反,留着这些英国人,朕还有大用呢。”

    这样突然而作的偏锋文章,令得众人心下发愣,奕不自觉的一抬头,“皇上这话,请恕臣弟不知其详。”

    皇帝没有继续解释,而是反问他,“老六,你在总署衙门有年,在此等与夷人接洽之事上,多有实际经验。你倒是说给朕和列为臣工听听,在你看来,英人所提的七条修约条件中,可有哪一条是英人必欲所求,又有哪一条是可以缓办的呢?”

    奕迟疑了一会儿,展开手中的公文,把英人所提的条件认真的审视了一番,“皇上,请恕臣弟愚昧……”

    “不要急,多想想朕当年说过的话?”

    看着皇上脸上和煦的笑容和鼓励的眼神,奕没来由的心中一热,又想起当年兄弟两个一起在上书房读书时的情景。那时候兄友弟恭,何等恰然?四哥非常聪明,背书背得非常好,自己则笨得多,有时候为师傅逼得急了,总是向四哥投以求助的一瞥,但是平日里很愿意哄着自己玩儿的四哥却从来不肯于略加指点,只是用这等同样的眼神和笑容给自己鼓劲

    他猛的摇摇头,把这旧日情怀抛开,精神又注意到了公文上。说来也怪,只是这一转念间,难的不觉得难,容易的觉得更容易。渐渐的有了一点头绪。因为给他记起当年皇上于英人性情之辩说过的一番话:‘……英夷虽不经教化,不同王道,凡事但以彼方利益为攸归”既然英人贪图利益,那么这几款之中,哪一项又是可以为其攫取最大利益的呢?

    眼中看,心中想,大约的有了一点眉目,却还不敢肯定,奕略有彷徨的说道:“臣弟以为,英人此来当是以第二款‘确定鸦片为合法贸易’和第三款‘进出口货物不得征收内地通过税’为必欲所求之项。不知道皇上您说呢?”

    皇帝给奕这般孩子般的说话逗得扑哧一笑:“还有一问呢?哪一项是可以缓办的呢?”

    听皇上不做置评,奕知道,自己猜对了。年轻人心中骄傲,思路也更加清晰起来:“臣弟以为,此项当为第六款‘订定华工出洋办法’和第七款‘新订条约应依英文本解释’为主。”

    “你能够想到这些,已经可见你做事用心,更且学会动脑子了。”

    贾祯等人在一边跪着,听这君臣二人几番问答,都是各自心中欣喜:恭亲王年少有为,正在越来越成为宗室中人在朝堂上的中坚;而皇上这番循循善诱,更加令人心怀激荡可见小民所言,兄弟同心,其力断金,诚不我欺也。

    经过这一番折冲,奕也厘清了头绪,不过有一件事是他不明白的,皇上如此纠结于英人心中所想,到底是何用意呢?

    皇帝慢吞吞的说道:“这一次的修约会商啊,英国人一心渴求的,我们就不给他;他们本无意视为首要之务的,我们偏要拿来与之做认真商讨。以求能够双方达成协议,让彼此都能够满意。”

    说到这里,他笑了一下,“英国人自诩聪明,又仗着当年一场冲突,略有胜迹,便如此骄狂不恭,殊不知,全然自蹈虎尾”

    众人看皇帝神情愉悦,自然赔笑几声,只是心头都有一个疑惑:刚才他说,英人所犯更新。258o错误有二,却只说了一条,不知道这第二条是为何指?

    皇帝看出来了,接着给众人分解道,“你们知道吗?当年耆英与英酋会商于江宁、广东,所签署《江宁条约》与《五口通商章程》之条约文本,底稿全数以英文书写,后来还是黄恩彤、咸龄等翻译、润色,使之符合中华文牍格式,却不想其中有一节,是可以为我天朝换来特大利益的漏洞之处”

    他一伸手,把总署衙门连夜送抵天津的公文取了过来,“朕给你们念一念吧。‘以本公使奉敕简任全权公使大臣,……本公使恭奉谕旨,应即提论:本年闰七月初六日为‘万年和约’议定扣计十二年期满。按照‘善后约’第八条所载:凡有新恩施及各国者,英人亦一体同邀之词。自可援佛兰西、亚美利加二国条款,向贵国确要以前所定和约,重行订酌会议也。亦应提论质诸贵大臣,以历年前任各公使,屡有不平之件剖达,迄今积有多件,均未清理。所剖列之事,皆按诸成约,分所应得,无不相符。兹为胪述其最要者数款,惟先详解明晰,不致贵大臣误会。本国历年搁置而不强索和约所应得之事者,非因力薄无能致令遵办。只因本国素行宽容,深顾保全两国永久和好,不愿别有措置,致乖厚谊。早望贵国推知敦尚,然恐未能及此也’。”

    放下奏折,皇帝望着几个人一笑,“都听明白了吗?这其中有‘万年合约’一语既然是全然从英文底稿翻译而来,其中文字自然由通晓汉文之英人从旁审阅完毕,皆以为符合文中所记,方可登录成文。而现在,英人提出要修改,便等于自承所谓的‘万年合约’已经作废,到那时,不但英人此番到来必然铩羽而归,就是香港,嘿”

    赛尚阿重重的碰了个响头,声音无比庄重的说道:“先皇在日,每以割让香港为第一大忧烦圣心之事。今日奴才听皇上一语,以为不但英人必将羞愧而去,甚至可收回香港?想来先皇在天之灵,也当为绪统有人而含笑天上皇上实不愧我天朝古往今来第一圣君”

    有他这样的一番吹捧说话,众人自然是谀词如潮,捧得年轻的皇帝一片飘飘然。不过他很知道,纵然自己可以抓住英人在这一次因为骄狂和大意的文字中出现的漏洞略加指责,最好的结果也只是打消英国人荒唐的念头,想收回香港,却还是不现实的。所以,听完赛尚阿的话,也只是轻笑几声,心中全然不曾当真的。

    奕也认为赛尚阿的话听起来好听,却都是穿井得人之论,印不到实处,“皇上,臣弟以为,此次与英人会商之事,正巧在我天朝第一条铁路修建在即,这等重大时刻,是不是不宜与英人有过多凿枘之交呢?”

    皇帝不以为然的点点头,“铁路是铁路,修约是修约。这两者是不可混为一谈的。”他想了想,觉得这样的话未必能够使众人信服,便又说道,“有些和英人之间的事情啊,是你们想不到的。英人朝廷有一项与我天朝很大的不同,就是他们是不会去过问商户之间的往来的。例如鸦片之物,商人从印度贩卖鸦片到我国,英国政府是不管的,他们注重的,只是英国商人在外国的所有利益,一旦这份利益受到侵犯,就会想一切办法予以挽回。”

    这番话说得很不清楚,皇帝也觉得无奈,英国实行的是自由的贸易政策,政府和西偐所云的‘最好的政府就是最不管事的政府’略有相侔之处,只是这样的话自己要怎么和众人解释呢?只得用一点他们能够听的懂的文字和他们解释了。

    “刚才老六的话说得很对,英人这一次来提请修约,其目的就在于要通过修约,使鸦片一物的销售合法化,写进两国重新修订的合约之中。而这,是朕断不能容忍的。所以,老六,等到英人前来会商之际,你回复他们,我天朝可以允许其提出的第一、第四、第五、第六条,其他的,全数驳回。特别是鸦片合法化……”

    奕以为他说完了,正要碰头领旨,他又开口说道,“鸦片一物,祸害我国人深矣。英人更是从中攫取大量黄金白银,想来贸然让其停止销售,断然不能,既然从英国人那里做不通,也只好从我国人身上下文章了。军机处?”

    “奴才在。”

    “回京之后……,不,就在天津,明发一道诏旨,在十八行省之内大范围的戒烟,有敢于聚众吸食者,朝廷员弁一律就地免职,永不叙用;乡民百姓有吸食者,交当地府道审理清楚,依法论处。总之一句话,首先要在我天朝的土地上再也见不到鸦片烟馆。”

    说着话,他的脸色愈加阴沉,用手一指在外面垂手肃立的载垣、肃顺几个,“朕知道,京中也有很多宗室子弟,每天无所事事,只知道在吞云吐雾中消磨有涯,对这些人,不要有丝毫手软,朕不管他们怎么做,总之要让他们抓住这个机会,戒掉大烟瘾,有偷偷吸食的,全数交宗人府发落。”

    贾祯很是瞧不起那些吸食大烟成瘾的,听皇帝有意下旨戒烟,心中欢喜,第一个大声应道:“皇上忧民之伤,更且体察入微。臣下去之后,自当将这番圣意秉笔直录,晓谕全国。”

    “还有,朕虽然不能答应与英人做修约之举,但是却也不代表不能和他们做贸易上的交流。老六,你告诉英人,今年天朝和英人进行的铁路合作断不能停,不但不能停,在这一次铁路工程完工之后,我天朝境内将会大力兴建铁路,届时,不但是和英国,法、美等国,但有科学、技术等物有我所需者,天朝都会敞开怀抱,允许夷人在我国畅通往来,以增友好交流。”

    “喳。”

    皇帝一转脸,“哦,曾国藩来了?来,进来说话。”

第108节中山猫儿

    第108节中山猫儿

    曾国藩进到轩中,跪倒行礼,“皇上,臣昨日睡得晚了,以致今日奉职迟误,请皇上恕罪。”

    “起得晚了怕什么?”皇帝微笑着一摆手,示意他也站起来,随口问了一句,“可是为什么睡晚了?”

    “是,臣昨日得幸与皇上同赴杨村,眼见绿营兵士才大志疏,难任倚畀重担,回津之后,皇上更为此事忧劳圣怀,臣不揣冒昧,以数年来所闻所见,痛陈其非,恭请皇上龙目御览。”

    六福接过他从怀中取出来的奏折,上呈给皇帝,皇帝接在手中,却没有就看,而是继续说着刚才没有说完的话题,“英、法、美三国中,以英人实力最为强大,法国次之,美国又次之。其实啊,不但我天朝有所谓‘华夷之辨’,就是夷人之间,难道就没有‘夷夷之辨’了吗?就以美国来说吧,朕看过徐继畲所著的《瀛环志略》一书。内中提到,美国本是为英人所统治,后来有华盛顿领袖群伦,浴血奋战八年之久,终于能够取得独立地位。其时大约是在高宗三十九年至四十六年之间。其间坚苦卓绝之处,徐继畲的书中语焉不详,可见其人考据之功,下得不深啊”

    皇帝轻笑几声,又说,“英人如骄若狂,不但于我天朝从无礼法,于美夷也极尽欺凌之能事。当年皇考天恩如沐,施恩于各国夷人,允准其在上海居住停留,又在徐家汇开辟领事馆,其间熙熙攘攘,一派兴隆景象,全非言语所能形容。不过,英国人一贯骄横,又仗着兵力富足,国势强盛,全然不把同城的法、美两国人防在眼里。”

    “……法人眼大于腹,只能依靠天主教会和徐家汇本有的传教士充点门面;美国更加不用提,甚至连地面都没有,只好‘依亲为生’,寄居在英国领事馆内,受尽英人的腌臜气——美国第一次成立自己的领事馆时,英国人竟然不允许他‘升旗’可见英人与美人交恶于一斑”

    奕以亲王之尊领总署衙门,多年来一边办差,一边学习。这等国际交往之事也已经逐渐通晓。虽然在京中设立领事馆很为清流所扰,这等国中之国的所在终于也成立起来,而且,总署衙门在方面非常尊重国际准则,允许其保持高度的自主权。皇帝所说英人竟然不允许美国领事馆‘升旗’,这是对美国极大的羞辱——这件事他也是知道的,只不过,皇上难道有意挑起夷人之间的纷争,从中渔利吗?

    曾国藩初初来到御前,前情不明,不好插言,从听到的这片言只语中,他知道,皇上正在就与夷人商约之事,有教于奕等人,跪在那里听着,见众人一时无言以对,突然奏陈道:“臣以为,皇上所言句句珠玑,实乃芝草、醴泉之论。我天朝素称典章华美,虽现今所临,实为古来为有之大变局,然前人圣贤,倒也早有料知。便如《郁离子.枸橼篇》所载之《中山猫》,臣看,于今时今日,便大有可供借鉴之意。”

    在场的众人除却赛尚阿,都是读老了书的,听他一说,脑筋一转便通晓其故——。

    《中山猫》的故事是说有个赵国人,家中老鼠成灾为患,就到中山国去讨来一只能够抓鼠的猫儿。要来之后,果然很有效果,猫儿很会捉鼠,但是同时也很喜欢偷鸡吃。等到鼠患为之平,这家人养的鸡也给猫儿偷吃干净了。

    这家的儿子很生气,便准备把猫儿赶走。他父亲说:“家中所患不为无鸡,而在于老鼠。有了老鼠,偷吃粮食,咬坏衣服,洞穿墙壁,啃食家具,使我等饱受饥寒之苦——和这比较起来,没有鸡了不起就不吃,距离挨饿受冻还差得远,为什么要赶走那只猫呢?”

    用这番话对今日皇上所言的,以夷制夷的方针做一番呼应的话,倒也不为一时迁就,皇帝点点头,“曾国藩的话,虽不中而不远矣。不过在行事之间,还要多方谋划,既不能使英人以为我有舍此求彼之望,更加不能让法美两国以为我有蛇鼠两端之心。总之,谁能够和我天朝有更深入的交往,谁愿意和我天朝站在更加平等的基础上展开对话的话,我们就更多的和谁交往,其他的,便是引起某些人的不满,朕也毫不在乎。”

    奕立刻跪倒,碰头答说,“皇上圣言在耳,臣等钦服之至,日后定以圣言为定,与各国交好,并未我天朝利益做最大谋划。”

    “外交关乎到两国交往,朕也是夜读青史,略有所得,偶尔为之尚可,若说长此以往嘛……”皇帝笑着说道,“旁的事也就罢了,这等两国邦交之事,是万万不能以外行领导内行的,所以啊,老六,同文馆第一批入馆学习的八旗子弟,想来都已经学业有成了吧?”

    “是。回皇上话,荣禄等十余人皆以学业有成,于上年九月二十三在同文馆中毕业,臣弟已经安排他们到总署衙门任职,就近学习与各国夷人相交之务了。”

    “这些人都是我天朝第一批于洋务之上的通人,要好生使用,特别是借这一次与英人会商之机,让他们多多参与其中,开开眼界,为日后更有大用之处铺路。”

    “是,臣弟明白了。”

    “想来英使文翰在京中也等得急了。朕看,大沽炮台巡视之事,你就不必去了。今天下午就回京去吧,和宝鋆、李鸿章、文祥几个把朕的这番意思晓谕明白,总署这里先做好万全准备,只等英国修约专使一到,立刻展开商讨——有任何事情,及时递牌子进来,朕要每天知晓谈判进程。”

    “是。臣弟都记下了。”

    “还有,江宁到上海的铁路,也不能停。你回去之后分派一番,看看谁是可以大用的,着他去一次江宁,看看进展如何,也好把季芝昌和何汝霖换回来。”

    他说一句,奕应一声,待到皇帝都说完了,奕又碰了个头:“臣弟领旨。今日下午即行返回京中,不知皇上还有什么要嘱托臣弟的吗?”

    皇帝想了想,摆摆手,“你们先到外面去,朕和老六还有几句话说。”

    于是,赛尚阿等人知道,君臣二人要造膝密谈了,跪安出了罨画轩,只留下兄弟两个,“老六,你刚才听见赛尚阿的话了吗?”

    赛尚阿说得很多,奕不知道皇帝指哪一句,懵懂的摇摇头,“臣弟请皇上示下。”

    “就是于香港之事。这些奴才啊,不但不通外务,而且乱放厥词,居然要从英人手中拿回香港?嘿”他换上一副笑容,对奕说,“香港或者可以拿回来,却绝对不是只凭英人与我往来文字中的一番漏洞就可以做到的……,这一节先不要谈。朕过几天就回京了,到时候再与你详解。这一次你回去,只是和文翰接洽,其余一切,都不必提起。一切等到英国外相的专使到达了之后再说。在这其中,不论文翰说什么,都先拖下来,随时飞报朕前,朕会给你临机处断之法。”

    “是,臣弟明白了。”奕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把话说清楚,也免得日后公文往来,迁延时日,所以他说,“臣弟斗胆问一句,于英夷的接洽处置,是不是以刚柔相济为上?”

    “此事暂时还不必提到,文翰之流在中国有年,还是按照平日里的邦交接洽行仪进行,那个什么特使嘛,等人到了京中再说。”

    看看话都说得差不多了,这才碰头出轩,向赛尚阿几个拱拱手,彼此自去了。

    一早上的时间,皇帝说得口干舌敝,一边的六福察言观色,不等万岁爷说话,倒了一杯浓、热、满的武夷茶,奉到近前,在一片茶烟飘漾中,皇帝拿起曾国藩刚刚呈上来的《谏陈兵事弊端折》看了起来。

    和文章中于绿林兵士从制度到行军征战之间弊端重重,写了奏本中的十之**的内容。不同的是,于兵制改良一项,却只有寥寥数笔:“……臣之愚见,以为今日将欲一现绿林兵士勇武之气,必先诸将一心,万众一气,而后方可以言战。而以今日营伍之习气,与今日调遣之成法,虽圣者不能使之一心一气,自非别树一帜,改弦更张,断不能至此也。”

    皇帝好奇的向后翻了几张,全是白页这份折子在最后只是无比笼统的提出一份主张,却并无半点可供措手之处,以皇帝知道的曾国藩的性子,这样含糊不清自然不是胸中无物,而是其中有不可言的大忌讳在

    这要从两方面来说,首先,曾氏并非统兵之人,谏言过深,容易予人仰仗帝眷插手过多之感,于他在朝中立足不利;另外一方面,汉人领兵从来是清廷大忌不要说将来失去控制会危及帝统;就是身为皇帝,贸然行之,也会遭致满洲各部的不满,更加不可轻易行事。

    在真实的历史中,就是洪样军兴,赛尚阿领国帑出兵,败得一塌糊涂之后,咸丰这才深知旗人偾事,命曾国藩等以书生领兵,而且在谕旨中有‘朝廷不为遥制’这样无可奈何之下的官面文章。而且,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仍然有颟顸如祈隽藻之奏答:‘曾国藩以侍郎在籍,犹匹夫而,匹夫居闾里,一呼厥起,从之者数万人,恐非国家福也’的话吗?

    而现在,国家承平,即使自己再想让曾国藩对早已落伍无用的兵制大动手脚,也要考虑各方面的意见哩

    胡乱的想着,皇帝把手中的奏折放在一边,安坐在椅上沉吟不语,六福在一边弯腰伺候着,问了一声:“万岁爷?外面几位大人?”

    “朕今天有点累了,你出去,让他们都跪安吧,还有,让肃顺进来。”

    听六福宣口谕说:“皇上今儿累了,不再见众位大臣。”之后,曾国藩心中失望,他以为这一次就兵制改革一事,皇帝一定会把自己招至御前,君臣两个做一番长谈的,谁想到就这样让跪安出去了?

    转念一想,心中有了一丝明悟:当年自己那份撰拟成文,却因为心中顾虑重重,而没有上呈的《奏为严查户部弊端,以靖部堂,仰祈圣鉴事》的折子,皇帝看到之后不也是没有做任何处置,等到数月之后,开始雷厉风行的动户部一群胥吏的手脚了吗?这一次一定也是这样。

    当下怀着一颗火热的心思跪下去请了个安,这才和着赛尚阿几个人鱼贯而出。

    这边,肃顺进到轩中,碰头行礼:“奴才叩见皇上。”

    “肃顺,天津城,你来过没有啊?”

    只是听皇帝那拖长的,声调上扬的尾音,肃顺就知道皇上在想什么了,老老实实的碰了个头:“回主子爷话,奴才之前没有来过。这一次到天津,还是第一次来。”

    “朕来过。”皇帝嘿声一笑,“那还是当年做皇子的时候,有一次听杜师傅说,天津有一种叫十八街麻花的小吃,又酥又脆,吃起来齿颊留香,尝过一次,觉得没有什么味道,后来问过内务府的奴才,他们说,这种东西要吃刚才出锅的,才是最美。于是,朕就偷偷溜出府去,带着几个下人一路赶至天津,也终于尝到了这难得的美味。”他说着,自己也觉得好笑,嘴角向上勾起,“不过回来之后,可给我府里的那些侍卫惹了**烦现在想来,怪对不住他们的。”

    肃顺大约的知道这件事,这是在道光二十七年的秋天,还是四皇子的奕詝与萨克达氏成亲之后不久,有一次听说天津十八街的麻花好吃,而且刚刚出锅的更加好吃之后,为了一逞口舌之欲,奕詝带着三个侍卫轻车简从,居然乘马一路从北京到了天津据说,四个人还是在通州的一家旅舍之中过的夜。

    到天津大吃一顿之后,奕詝知道自己这一次的祸事惹得不小,不过这样的事情他做得多了,很有应对之策:他让侍卫准备了一个箱子,里面铺盖上厚厚的棉被,然后买了几份麻花,放在其中,计算着时间兼程赶回北京。

    其时刚刚散了早朝,奕捧着尚存余温的麻花去见皇帝,不等老皇帝发怒,他就先跪下说,“儿子知道太太想吃甜食,京内外各处上贡进来的,老人家早就吃过,也都吃腻了。儿子听人说,天津有特产,名叫十八街麻花,刚才出锅的才好吃。本来想派几个侍卫去买来孝敬老太太,又怕他们不会办差,这才不辞而别,到天津之后,买来几份特产,孝敬老太太和阿玛。”

    谁知道这一次他的不辞而别,真引得道光皇帝动了怒气:祖宗有成法,皇子不经领旨是不能出京的。当下不听他解释,传宗人府宗正,把奕詝关进宗人府,让他在其中念书思过。

    事情一时间闹得很大,奕詝的名头在京中广为人知,都晓得他是个从来不按牌理出牌的奇怪贝勒,而且,每一次的捣蛋和调皮总能够和‘仁义’二字挂上钩——就如同这一次一样。

    慈宁宫中的皇太后钮钴禄氏听闻此事之后,把皇帝招了去,为这个最淘气的孙儿好生开解了几句,左右不外乎什么:“孩子能够想着我,想着你,还算是孝心一片。而且,四阿哥这个人,从小就调皮,皇帝也不是不知道,又何必为了这样一点小事伤怀呢?他刚刚成亲不久,新婚燕尔,让孩子住在那种地方,你这做老子的,也忍得下心?”之类的话。

    道光中叶之后,国事艰拒,内忧外患无日无之,道光皇帝虽然在处事之间为曹振镛所误,引得天下督抚不敢如实呈报,奏上来的折子更多的都是一些报喜文字,却总还有掩饰不住的事情,让他心中忧烦。

    说来无奈,这个从小调皮的儿子,竟是唯一一个能够让道光皇帝感觉到一点天家欢乐的因素,这次又有皇太后从旁缓颊,皇帝便顺水推舟,放过了这一遭,不过和他一起到天津去的几个侍卫,可倒了大霉,每人一顿板子,打得死去活来——皇帝说的‘觉得怪对不起他们’,就是指这件事而言。

    肃顺赔笑答说,“主子当年之事,奴才也略有所知,听说,主子带着几个侍卫到天津,还是在通州的旅舍中过的夜呢?”

    皇帝笑着摇摇头,“不是的。”他说,“那一次到天津,实际上是在杨村的驿站过的夜,这还是托我府里的一个侍卫,和驿站的驿丞相识的缘故,才容留我们住上一晚的呢。”

    说起旧事,皇帝又动了心思,望望下跪的肃顺,他说,“去把你这身官服换了来。陪着朕出去走走。”

    “喳。”

    肃顺一边换了常服,一边想命人通知御前大臣,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妥——今天当值的是蒙古王公僧格林沁,为人很是刚直,若是给他知道皇上微服而出,怕一定会有一大篇的劝谏之言,而且他这个人说话直,不管皇上爱听与否,一股脑的扔出来,皇上本来很好的心思,铁定会给他搅黄了。到时候一定会怪罪自己不会办差。

    只不过,若是不通知的话,事情多有不便,此事还是得请旨再说,想到这里,他又转了回来。

第109节姐儿风情(1)

    第109节姐儿风情

    皇帝刚刚换过衣服:玫瑰紫黄缎的猞猴皮袍,上罩黑缎珊瑚套扣的巴图鲁背心,腰间系一条湖色纺绸腰带,带子上拴着两个明黄缎的绣花荷包,头上缎帽、脚下缎靴,帽结子是一块红宝石。看上去一派儒雅风流。

    肃顺笑嘻嘻地把皇帝打量了一番,立刻就发现有一处地方露了马脚,便跪下来说:“奴才斗胆,跟万岁爷讨赏,求万岁爷把腰上的那对荷包,赏了给奴才吧?”

    皇帝低头看看,立刻会意,一面捞起嵌肩下幅,一面问道:“给你你敢用?”

    “这个荷包儿,谁也不敢用万岁爷赏了这对荷包,奴才给请回家去,在正厅上高高供着,教奴才家里的人,早晚一炷香,叩祝万岁爷长生不老,做万年太平天子。”

    皇帝笑着骂道:“狗奴才,有便宜就捡。”说着依旧捞起嵌肩下幅,摘下了这个大犯忌讳的荷包,“赏了给你吧?”

    肃顺喜孜孜的叩头领赏,替皇帝换了对蓝缎平金的荷包,重新装扮利落,他又说,“主子,奴才想请皇上的旨意……”

    “是什么事?”皇帝心不在焉的面对着大幅的穿衣镜,打量着自己,口中问道。

    “今天当值的是僧王,奴才想……?”

    “哦?是了,此事不要告诉他,就带着几个侍卫,出去转转,一会儿就回来。”

    皇上这样一句话,肃顺就算是‘口衔天宪’了,想及当年他带着文庆几个出外到琉璃厂的一段故事,完全放下心来,“容奴才准备车驾。”

    君臣两个带着几个贴身的侍卫,登车而行,出了黄家花园,顺着宽敞的街道缓缓前行,“到南市去转转。”

    肃顺大吃一惊。这是他第一次到天津来,不过天津的南市号称‘三不管’,他却是知道的,那里最是五行八作混杂之地,其间的地痞流氓出入者甚众,一旦有个闪失,自己可怎么担得起啊?“主子,南市那等地方,岂是主子万千尊贵之身所能踏足的?还是不要去了吧?”

    “怕什么?”皇帝呲牙一乐,“南市自古就是流民聚居之所,朕去看看,不也是可以借此通晓民情的吗?不要多说,快快上路。”

    肃顺不敢多说,只得吩咐内务府的差役架着马车,一路奔向南市方向。皇帝坐在车中,撩起车帘向外张望,天津号称九河下梢,水路沟渠纵横遍布,靠近街边的一条墙子河河水一清如洗,河边栽种的杨柳桃杏争相吐蕊,路边的风景着实不恶。其时正是初春季节,柳絮纷飞,堆积路旁,便如同刚刚下过一场雪般的雪白一片。

    一路走来,时间很快,马车停稳:“主子,前面就是南市了。”

    皇帝从车上下来,举目望去,好一片热闹的景象路上满都是如织的行人,男男女女,成群结队,倒像是赶什么庙市一般,抬头看去,路两旁各家店铺的幌子、招牌随风舞动,只从招牌的名字上,就很可以分辨出内中玄妙:‘秋香苑、四季春、红如意’这些是ji馆;‘大利、常发、九合’这些是赌场;‘太白居、神仙醉、君又来’这些是酒坊;‘茶香满庭、陆羽驻、金叶浮’这些是茶寮。

    耳中听着嘈杂的津味儿口音,年轻的皇帝举步向前,肃顺领着人在后面紧紧跟随,“主子……”

    “别这样叫我,换个叫法吧。嗯,叫我甘四爷好了。”

    顺唯唯应承着,“四爷,您这是要带奴才们去哪儿啊?”

    甘子义也没有什么很明确的目标,闻言停了一下,“你身上带着银子了吗?”

    “奴才带了,不过不多。”

    “有多少?”

    “一百五十两。”

    这点钱想浪掷缠头不能说不够,不过还是少了点,“这么少?”皇帝想了想,三不管是天津下九流之地,这里的女子也不知道身子干净不干净?还是打消了借着这一次微行之机眠花宿柳的念头,“算了,今天我们转一转,看看哪里好,明天再来。”

    肃顺察言观色的本领高人一等,知道这位主子年少风流,在自己府中临幸尤佳氏之后,更是激起了寡人有疾,寡人好色的**,这一次到天津来,后宫嫔妃一概不带,不用问,定然是憋得狠了。他想了想,在一边答说,“主子也要是有兴致的话,奴才倒知道一个好地方。”

    “哦?在哪里?是什么地方?”

    肃顺神秘兮兮的笑了一下,“地方叫田园;人嘛,容奴才卖个关子,主子爷一到,就知道了。”

    甘子义立刻知道,这是一种‘倡条冶时恣留连,飘荡轻子花上絮’的风流勾当了,当即笑道:“你到天津没有多久,这样的事情倒摸得纯熟了?”

    肃顺知道,皇帝虽然天性风流,不过这等结伴作狎邪游的事情,却还是第一次。而且身为一朝君王,内心总不免有忸怩之感,只好作这样不着边际的答复。他熟透人情,自然了解皇上心里有些活动,但现在身边带着这许多的侍卫,日后人多嘴杂,难免走露风声,传扬出去,于圣名有玷。

    这样一想,肃顺另有了计较,暂时不谈,心里决定,今天晚上总要想办法安排妥当,让皇上能够得偿风味想了想,他说:“皇上,出来很久了,不如就此回去吧。”

    肃顺不提这件事也就罢了,一朝提起,皇帝更加动了春心,满大街的热闹景致在他看来更觉得厌烦,当下颔首,转身向来路而去。

    驾着马车回到黄家花园,已经到了下午的申时,六福伺候着皇上草草用过晚膳,这边,肃顺带人亲自准备了官轿,抬着皇上到了他口中的‘田园’。

    田园距离海河不远,是一处相当偏僻的所在,不过曲径通幽,别有佳趣。敲打过门环,应接的是一个四十左右的妇人,说得一口极好听的京片子。肃顺叫她‘三姨’。

    到了客厅里灯光亮处,皇帝从黑晶眼镜里望出去,才发觉这个妇人,秋娘老去,风范犹存。再看客厅里的陈设,布置得楚楚有致,着实不俗,心里便很舒服。

    “三姨”肃顺为‘本家’做着介绍:“这位是甘四爷,贵客登门,好好伺候着,格外招呼”

    叫三姨的妇人喏喏连声,神色间不仅驯顺,而且带着些畏惮的意味。安排甘子义落座,才向他寒暄几句,一句接一句,照例有个‘客套’。这个套子讲完,便了解了来客的身分。当然,她知道的是他的假身分:甘四爷是从京中到天津来做生意的富商。肃顺是他府里的管家,取了个谐音,自称姓苏。

    命丫鬟摆上果盘献过茶,三姨向里喊道,“丫头,来见见甘四爷”

    湖色夹纱门帘一掀,闪出来一个而入。甘子义一见,双眼便是一亮,盯着风摆柳似地走过来的丫头,仔细打量。

    她穿一件雨过天青的绸夹袄,虽然也是高高耸起的元宝领,腰身却做得极紧,把袅娜身段都显了出来,下面没有穿裙,是一条玄色夹裤,镶着西洋来的极宽的彩色花边。脸上薄施脂粉,头却梳得又黑又亮,髻上插一支翠镶金挖耳,此外别无首饰,在这样的人家,这就算是极素净的打扮了。

    走近了越发看得清楚,是一张介乎‘鹅蛋’与‘瓜子’之间的长隆脸,有点像兰妃叶赫那拉氏,不过比她要温婉得多。生得极好的一双眼睛,就如西洋来的闪光缎一般,顾盼之间,一黑一亮,配上那副长长的睫毛,别有一种惊心动魄的媚态,而且正当花信年华,就如秋月将满,春花方盛,令人一见便觉不可错过。

    她一面含着笑,一面照着三姨的指点,大大方方地招呼了贵客。然后说道:“甘四爷,请到房间里坐吧”

    到了里面,又别有一番风光,看不出是风尘人家,却象知书识字的大家小姐的闺房。红木的家具以外,还有一架书,墙上挂着字画,有戴熙的山水和邓石如的隶书,都是近时的名家。多宝架上陈设着许多小摆饰,一具形制极其新奇的铜香炉正烧着香。青烟袅袅,似兰似麝,触鼻心荡。

    “四爷请用茶”她把盖碗茶捧到甘子义面前,随手在果盘里抓了几颗松仁,两手搓一搓,褪去了衣,一直就送到唇边。

    甘子义春心大动真想连她的手指一起咬住,但到底不曾,一把捏住了她的手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啊?”

    “小名叫紫云。”

    “哪两个字?”

    “紫气东来的紫,云天之福的云。”

    “好文雅的谈吐”甘子义又问:“紫云,你跟谁读的书?”

    “读什么书啊,读过书会落到这种地方来?”说着,略带凄楚地笑了。

    甘子义却不知道是那些‘住家小姐’的做作,顿时起了红fen飘零的怜惜,握着她的手,仿佛有无穷感慨不知从何说起似地。

    肃顺看看已经入港了,便站起身来喊道:“老爷,奴才先告辞了。”

    “慢慢,慢慢”甘子义招着手说:“坐一会再说。”

    “不必了。”肃顺看皇上双目放光,可见心中满意之极,更加不肯叨扰他的好事,所以站起来就走,“回头奴才再来。”

    “紫云你看,他在生你的气呢。”

    听这一说,肃顺便站住了脚,紫云上来拉住他说,“苏老爷,可曾听见甘四爷的话?你请坐下来,陪陪我们这位老爷,要走也还早。”

    “我们、你们的,好亲热”肃顺打趣她说:“现在你留我,回头叫我也走不了,在这里‘借干铺’”

    “什么‘干铺’、‘湿铺’,我不懂”紫云一面说,一面眼瞟着甘子义,却又立即把视线闪开。

    那送秋波的韵味,在甘子义还是初次领略,真有飘飘欲仙之感,“今宵不可无酒”他用征询的眼光看着肃顺,意思问他这里可有“吃花酒”的规矩。

    肃顺还不曾开口,紫云急忙答道:“已经在预备。要不要先用些点心?”说着,不等答话,便掀帘出门,大概是到厨房催问去了。

    “想不到有这么个雅致的地方”甘子义目送着她的背影,十分满意地说。

    “皇上”肃顺把声音压到最低,笑问道:“奴才看,主子今天想回去也不行了。”

    “怎么呢?”

    “主子爷不看见紫云的神气吗?已经递了话过来,可留你在这里住上一夜。”

    “哪一句话?”

    “‘要走也还早’。不就是表示主子可以不走吗?”

    想一想果然甘子义倒有些踌躇了。宫外闲游偶尔为之倒也无妨,圣驾在外过夜,给人知道了,怕不是劝谏一番那么简单的呢

    肃顺看出来了:“奴才看,不如这样,奴才带陆公公回转园子,只说皇上早早休息了,”肃顺为他策划,“明天一早,奴才早早来接,到时候,人不知鬼不觉,左右又没有主子娘娘随驾,外人又如何能够知道?”

    甘子义大为高兴,连连点头:“就这样。不过,明天早上你可得早点回来。”

    “主子爷放心,这是多大的事情?奴才万不敢耽误的。”

    甘子义猛的闪过一个念头,有心想问一问他:‘紫云姑娘不会不干净吧?’又觉得肃顺办差,一贯得力,这等最重要的细节之处,他必然不会放过,当下也就闭口不言了。

    话刚说完,三姨已经带着一个丫鬟端了托盘进来,一面铺设席面,一面问贵客喝什么酒?又谦虚家厨简陋,没有好吃的东西款客,应酬得八面玲珑。

    四样极精致的冷荤碟子搬上桌,酒也烫了来了,却少了一个是主要的人,肃顺便问:“紫云呢?”

    “来了”外面答应着,随即看见紫云提着一小锅红枣百合莲子汤进门,说是好亲手煮的。也不知是真是假,反正吃在甘子义口中,特别香甜,便是连天家供奉,也全都比了下去。

    吃罢点心再喝酒。紫云不断替他们斟酒布菜,不然就是侧过身子去,伸手让甘子义握着,静静地听肃顺说话。

    看看这样子,他觉得实在不必再坐下去,找个适当的时机,说是还要回府有客招待,又约定明天早上亲自来接,这才原地请了个安,转身出门而去。

第110节姐儿风情(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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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0节姐儿风情(2)

    用过了几杯酒,甘子义本来就是放荡惯了的性子,略有酒意之下,更加的放浪形骸起来,灯下观美,真正是愈看愈爱,身边没有旁的人在场,行事无所顾忌,在怀中摸了摸,今天出来的时候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番景致,略无长物可赐,不免有些遗憾,摸到蓝缎平金的荷包,内中有硬物硌手,取出来一看,是几枚散碎的金馃子。

    当下抓过紫云的手,把几枚金馃子放在其中,“今天出来的急,没有带很多东西,这个给你吧?权当意思意思。”

    紫云低头看看,深深称谢,方始暂退。

    这一退下,隔了有一盏热茶的功夫,方又再来。却是换了一身装扮,紫色缎子绣花的夹袄,下面一条白练百褶裙,高梳宫髻,珠翠满头,胸前用绿色丝绳悬着一件玉连环。那种雍容华贵的仪态,将甘子义看得都有些呆了。

    “‘淡妆浓抹总相宜’”他念了一句诗,“难怪你叫紫云,看来看去,你穿紫的更好看。”

    “四爷别这么夸奖别人听了心里不舒眼。”

    “谁啊?”

    “当然是府里的太太喽。”

    甘子义不置可否的笑一笑,随即攒眉皱鼻,做出一副怪相,“好酸”他向一旁随侍的‘三姨’问道,“你闻见了没有?”

    “闻见了。”三姨带着谄媚的微笑答说,“还是山西老醋呢”

    “你听见了?”甘子义笑着调侃,“你的醋劲好大,人家不吃你的醋,你反吃人家的醋,是何道理?”

    “奴家是实话。”紫云答说:“奴家向来不会吃醋的。”

    “好吃醋不会,可会吃酒?”

    “酒是会吃,只怕醉了放肆,唐突了老爷。”

    “那更好”甘子义很高兴地说,“……就喜欢你放肆。”

    于是,三姨又取来一副‘套杯’,所谓套杯,是由小而大,或五、或七,成一整套。甘子义指一指酒壶,示意三姨斟满。又问座旁的佳人:“你会猜杖不会?”

    “不会。”

    “猜拳呢?”

    “出手太慢,准输。”

    “那,”甘子义有些伤脑筋了,“怎么吃法呢?”

    “奴家略识音律,不如给四爷唱一支小曲儿以为佐酒吧?”

    “这好就这么说。”甘子义大喜,高兴地拍手,“快取乐器来”

    紫云低声告诉丫鬟,到邻屋取来她用惯的琵琶,转过脸来,取中间一杯,也就是第三杯放在甘子义面前说:“老爷请慢饮,容奴家伺候。”

    甘子义嘻嘻一笑,“这可难倒我了今天已经喝了很多,若是再喝,到时候灌醉了我,耽误这春夜如海,岂不是如花间喝道一般的大煞风景之至?”

    紫云抬起头来,望着‘甘四爷’明亮的眸子和清秀的面庞,声音甜腻的说道,“不敢求老爷多喝,喝到最后一杯,奴家奉陪双杯。”

    “双杯不好,这一杯和最后一杯,你伺候老爷两个‘皮杯’,如何?”

    紫云羞红了娇靥,“原以为老爷是好人,谁知道也是这样坏的?”说着话,用双手的拇指和食指,撮起小玉杯,徐徐举起,从容噙住,搂着甘子义的肩膀,将一双红唇娇艳的探过来,口对口的将一口酒哺了过去,饮咽无声间,四唇相接,彼此香津暗渡,都有些情动了。

    “满意了吗?我的老爷?”

    “满意,满意,”满意是很满意,只是心中大有未尽之意,甘子义舔舔嘴唇,“嗯,齿颊留香。”

    “老爷~?”

    “好,好,老爷不说了,你唱,你唱”

    紫云取过琵琶在手,调一调弦,敛手问道:“奴家献丑,却不知道老爷爱听什么?”

    传奇、杂剧、南北曲有宫中的升平署承应,皇帝当年做皇子的时候,听得太多了

    乾隆皇帝历次南巡,带回来很多江南的伶工,供奉内廷,称为‘民籍学生’,后来又有八旗子弟入选的‘旗籍学生’,统称为:“外学。”而原来承应戏差的‘南府’太监,则称为“内学。”

    整本大套的传奇,由太监扮演,所唱的是昆腔、弋阳腔。论场面、行头自然是以内学为上,但纯就唱功、演技而论,当然是外学出色。

    道光皇帝天性俭朴,为人视为‘三代以下第一人’,比之宋仁宗、汉文帝犹有过之,登基之后,改南府为升平署——等于是把这样一群人所在的机构降了一格。

    而且即使有戏差承应,也不过点到即止。当年宫中传戏,戏台上不管帝王将相,还是才子佳人,都穿的是破破烂烂的行头,身上东一片,西一片,满台摇晃,如同花子打架一般,根本无从彰显天朝气度。

    奕詝则不然,他天生喜好这等音律之学,腹笥极宽,这等曲文之事,更加难不倒他,而且,他不但会欣赏,自己也会唱。登基之后,命升平署编排《长生殿》、《琵琶记》,更加亲自编写戏文,诸如《三醉》、《敬德钓鱼》、《十字坡》、《瞎子观灯》、《岩谷新春》等戏目。

    不过到了紫云这里,又何必听那样早看惯、听惯了的戏文?自然是要新鲜,要俗一点的,不过话不能直着说,“我在京中也听过唱曲儿的,太过雅致,没有什么意思,你这里有没有新鲜一点的?”

    紫云当然听得出来,掩唇一笑,美目流波,“不过,下里巴人,恐有辱视听呢”她说。

    “阳春白雪,多了就厌了。要新鲜”

    “那好吧”紫云想了一下说,“奴家唱一段弹词,为老爷下酒。”

    弹词是俗曲的一种,不过是南地旧有之曲,甘子义听说过这个名目,却未听过,于是欣然点头并凝神静听。

    于是,紫云先弹了一个过门,曼声唱道:“自从汉末三分后,世上干戈总不停。司马先生行圣德,昭、师二子便欺君。武王起始承曹氏,灭蜀平吴四海宁——”

    “不好,不好”甘子义连连摇手,声音也很大。紫云的弹词当然被打断了,她心中没趣,不过脸上并无沮丧之色,抱着琵琶,静静地等待。

    “你唱的这一段,名叫什么?”

    “‘北史遗文’。”

    “里头胡说八道什么‘司马先生行圣德’?司马鼓不是好人。又称赞‘武王’,这‘武王’是魏武曹操,谁不知道他是奸雄。”

    “原来如此”紫云微笑着答说,“奴家只是胡乱唱着玩儿的,内中可有什么,却是不知道的。”

    甘子义混不当回事的摆摆手:“要说风情的才好。三皇五帝那一套,我不爱听。”

    紫云心中雪亮,这位老爷爱听的是道学先生口中的所谓‘yin词浪曲’,于是她说:“有支挂枝儿,唤做‘叫我声’,一共四段,情意甚细,请老爷细细品味。”

    说完,抱起琵琶,轻拢慢捻,自弹自唱,第一段是用本嗓,乃是情郎向姐儿所唱:“我教你叫我声,只是不应。不等说就叫我,才是真情。背地里只你们,做什么佯羞假惺惺?你口儿里不肯叫,想是心儿里不疼你若有我的心儿也,为何开口难得紧?”

    唱得神完气足,字字清楚,甘子义笑道:“责问得好,看那女子如何回答?”

    紫云笑一笑,接着唱第二段:“我心里但见你,“就要你叫,你心里怕听见的,向外人学,才待叫又不叫,只是低着头儿笑。一面低低叫,一面又把人瞧。叫的虽然难难也,意思儿其实好。”

    “到底叫了”

    “叫是叫了,却有一番数落。老爷详细听。”

    这第三段是用的假嗓,虽尖锐,亦清亮,唱的是:“俏冤家,但见我就要你叫。一会家不叫你,你就心焦。我疼你哪在乎叫与不叫,叫是提在口,疼是心想着。我若有你的真心也,就不叫也是好。”

    “这话也有理。”他问道,“那男子少不得还有一番说词?”

    “正是”紫云恢复本嗓唱最后一段:“俏冤家,非是我好教你叫。你叫声儿,无福的也自难消。你心不顺。怎肯便把我来叫,叫的这声音儿俏,听的往心髓里浇。就是假意儿的殷勤也,比不叫到底好”

    “唱得好唱得好”甘子义大声赞美,“不让当年‘海陵登楼,琵琶三奏,吴歌七唱’专美于前啊”

    紫云听不懂他的话,不过知道是在夸赞自己的曲文、音律之技,笑一笑,抱着琵琶躬身行礼:“多谢老爷谬奖。”

    三姨看看时间已晚,暗中碰了紫云一下,示意她该让老爷上床休息了。紫云故作慵懒的伸了个懒腰,“老爷,奴家累了,不要再唱了吧?”

    “是啊,老爷,*宵一刻值千金,”三姨在一边也帮腔,“不如早早休息了吧?”

    甘子义虽然喝了点酒,仍然是神明内醒,笑着举起酒杯,“休息不忙,你可还欠着我一杯酒债呢?”

    “知道啦。我的老爷,”紫云大大方方的走过来,就着他的手中饮下一杯酒,而后踮起脚尖,搂住他的腰,第二次交了个‘皮杯’。

    酒也饮过,曲也唱过,丫鬟伺候着铺好被褥,神态自若的行了礼:“老爷,小姐,早早休息吧,奴婢告退。”

    紫云调暗了烛火,伺候着他宽衣解带,两个人携手登床,姑娘放出万千温柔,这等ji馆所有的姐儿风情比之后宫佳丽的那般守礼太过,战战兢兢,震傈失次全不可同日而语,自若令到初尝风味的甘子义感觉非常舒服。

    两个人终宵缱绻,yu仙yu死,到天色快要放亮,甘子义才搂着娇软滑腻的身体沉沉睡去,刚刚闭上眼睛,就听见外面有说话的声音,他宿醉未醒,一时间不辨身在他乡,“吵什么?还不让朕……”

    一句话出口,他也惊醒了过来,“谁啊?”

    肃顺吓了一跳,他昨天一夜没有回府,在田园的外面守了一夜,赶早敲开了院门,意在促驾,三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天下ji馆没有客人尚未起床,就进去打扰的规矩,听里面声音带着怒气,给肃顺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说,你瞧你,惹祸了吧?

    肃顺暗自好笑,不用问,皇上昨天晚上一定是睡得晚了。在外面躬身行礼:“老爷,时候不早了,您该回府了。”

    “是什么时候了?”

    “回老爷话,已经过了寅时了。”

    “哦,让六福进来,伺候更衣。”

    “呃…………”

    “算了。”皇帝心中苦笑,自己真是喝得糊涂了,六福回园子去了,自己没有叫他在早上再来伺候,又说什么‘伺候更衣’的话?

    胡乱的穿上衣服,声响惊醒了床上的紫云,女子迷迷糊糊睁开眼睛,“老爷,您要回去了吗?”

    “家中还有很多事情等着老爷去料理,得回去了。”他想了想,昨夜雨骤风狂,这样一番风流际遇让他有了不舍这床上恩物之意,低头在她腮边吻了一下,“我看看吧,总还要在天津有几日盘桓,得便了,老爷再来宠你。”

    举步出屋,肃顺先跪下碰头行礼:“给主子爷请安。”

    “起来吧。轿子可准备好了吗?”

    “是,回老爷的话,都准备好了。”

    “那,我们回去吧,赶早不赶晚。”

    “喳。”

    一路坐轿子回到黄家花园,天色尚未大亮,皇帝一夜几乎没有安枕,这会儿精神倒还好得很,把肃顺召至御前,“肃顺,这件事,没有旁的人知道吧?”

    “皇上放心,此事奴才让陆公公认真交代过,再无一人知晓。”

    “那就好,”皇帝想了想,“嗯,本来今明两天就要到大沽口巡视海防的,不过朕想,难得到天津来一次,总要见一见直隶省内各级府道官吏,所以,等一会儿军机处来了,朕和他们说一声,再在天津呆上几天,你……再去安排一下。”

    听皇帝说话有些凌乱,可见心中很是不舍这个叫紫云的女子,肃顺心领神会的碰下头去,“奴才明白,请主子爷放心,一定安排得妥妥当当。只是?”

    “什么?”

    “奴才斗胆问一句,主子是不是想量珠为聘,藏之金屋?”

    “这?”肃顺的一句话把皇帝问住了,是啊,紫云这样的女子,来历荒唐,身份低贱,偶尔一次倒也无妨,真的还能够带回京中,纳之外室吗?他想了想,“既然这样,那就算了吧。”

    两个人说着话,彭蕴章挑起门帘,赛尚阿几个人鱼贯而入,皇帝百忙中摆摆手,“你下去吧,等朕再想想,再传你进来。”

    顺爬起身来,向走进房中,正在用疑惑的眼神望向自己的赛尚阿等人笑了笑,转身出屋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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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节姐儿风情(3)

    第节姐儿风情(3)

    今天和军机处见面,没有什么更多的事,只有蠲免热河所属府县一年的赋税等恩旨要下发,再有就是三天后起驾赴大沽炮台视察海防等琐碎细务,军机处几个人都是做老了差事的,这样的事情无比爽利的达成了,只等下去之后,该交内阁的,派专人携抵京中;该交廷寄的,也有军机章京各自办理。

    “皇上,奴才接山东巡抚张亮基、浙江巡抚杨文定、江苏巡抚黄宗汉、湖北巡抚龚裕、湖南巡抚骆秉章等人上奏,称治下各省今年稻麦长势喜人,丰收在望,各位大人说,这都是承皇上圣德如天,……”

    皇帝扑哧一笑,“稻麦丰收,与朕的圣德又有什么相干?”他说,“这都是小民田间辛劳所得,朕是万万不敢居功的。”

    “皇上这话臣不敢苟同。”贾祯在一旁说道:“皇上登基以来,四海升平,风调雨顺,不但是今年,从道光三十年以来,除却山东、河南偶有歉收之外,各省五谷丰登,百姓富足,天下人皆言,这是皇上以仁心治天下,上苍为我皇上所感,方才有这大好的年景。”

    “说起这个嘛,朕到想起一件事来。天下间所有的事情都可以缓一缓,只有人的肚子,是绝对不能受饿一天的。老百姓只有吃饱了肚皮,才有力气干活,才有精神谈什么礼仪教化。所以说啊,民以食为天,实在是颠扑不破的第一大至理名言。”

    “是,皇上之言大是。圣人也有仓廪足而知教化之语。正与我皇上所言戚戚而合。”

    “你们知道不知道,百姓手中有了粮食,接下去又当如何?”

    这句话几个人都没有听懂,贾祯碰头答说:“皇上,请恕臣愚钝。皇上所言‘接下去又当如何’可有所指?”

    “就是说,除了交与国家的赋税粮食之外的粮食,百姓会拿粮食来做什么?”

    这样的事情皇帝不知道,赛尚阿和贾祯也是不知道的,他们一个是蒙古王公,从来不会去过问田间之事,府里下面有人管着庄户上的事情;另外一个是理学前辈,为人最是方正,自以为这样的事情不是书生该去过问的。听皇上问到,相视愕然,无以奏答。

    周祖培见不是事,在一旁跪行了几步,“皇上,臣知道。”

    “那你说说。”

    “是,据臣所知,百姓手中有了余粮,除却留下一部以为度日,其他的都拿来售卖与粮商,换来几两散碎银子,用作度日之需。”

    “那你可知道,百姓售粮,可是按照户部规定的米价进行的吗?”

    “这却不曾。粮商总要有利可图,所以,收粮之时,总会压低粮价,转手出售之时,再抬高价目。这都是该等商户牟利手段,原也不足为奇。”

    “既然这样,卖给粮商,就不如卖给国家。”皇帝想了想,说:“现今风调雨顺,各省粮食喜获丰收,若是遭到歉收之年呢?怎么办,你们想过没有?”

    赛尚阿说,“回皇上话,古往今来,也有某一省数年不雨,粮食歉收、减产甚或绝收的年份,不过,朝廷于各省都建有官仓、义仓,更在沧州、通州、蓟州建有大粮仓,便是偶有皇上所说的绝收情况,朝廷也有一份应急粮食以为赈济灾民。”

    “这些粮仓之中所储藏的粮食总数有多少?”

    “这,奴才不知道。”

    “军机处给季芝昌和何汝霖发一封廷寄,着他们在江南各省走一走,,各地粮仓是否都已经填满,若是没有,也要问清楚是怎么回事,是哪里出了纰漏,导致粮仓不满?再有,回京之后,着户部派人下去,到其他省份认真走上一圈,把储备粮的总数收总,报上来。不要等到真的到了灾年,我们君臣为无粮可以拿来赈济百姓而后悔、发愁。”

    “皇上于国家承平之机,居安思危,奴才不胜钦服。”赛尚阿说,“回京之后,奴才即刻命人出京。做实地探察。”

    “这件事要抓紧做,最晚今年的十月底之前,就要把各省粮仓装满,和观音土比起来,粮食就是陈了点,总也是能够填饱肚子的。”说着话,皇帝看几个人都是面带疑惑,“怎么了?你们以为朕会不知道观音土吗?嘿朕知道的,多着呢”

    赛尚阿搜肠刮肚的挤出一句话来,“皇上天纵英明,自然通晓天下万事万物,奴才等,不胜感佩。”

    皇帝再一次给他逗得大笑起来,“你啊,还是不要总想着拍朕的马屁了,你拍也拍不好”是说着,他又想起另外一件事来:“载铨死了之后,九门提督的差事一直是由陆友恭兼着,上一年,沈淮上折子说,陆友恭做事不公,引得顺天府和九门提督府经常为了细故而彼此争吵,弄得公事也变得棘手起来,可是有的?”

    陆友恭原来是九门提督府下的右翼长,当年载铨正得帝宠的时候,陆友恭奉命唯谨,那副宛转承欢的样子,深为同僚不耻,不过陆友恭却全然不放在心上,以为只要能够得上官欢心,日后定然有一段锦绣前程可以描画。

    载铨获罪被赐自尽之后,陆友恭慌了手脚,他知道肃顺正在得用,转而欲投在肃顺门下,不过肃顺和他共事良久,深知他不是一个可托心腹的,对他的投效也一直是爱理不理——甚至在陆友恭花钱买了两个绝色女子,又为他花钱建了极隐秘的金屋以充盈——还是不大拿他当回事。

    不过皇帝大约是不知道这件事,载铨死后,让陆友恭接掌了九门提督的职衔,在他看来,这自然是自己帝眷未衰的铁证。心中暗喜,以为是肃顺建言之功,孝敬得更加用心了。

    陆友恭是个庸人,做事不利,只知道借着公务之便吃拿卡要,这等做法,自然让顺天府尹万青黎分外的瞧不起,上一年的冬天,出了一桩事——。

    每一年的十月初一,都有官府开办的粥厂,在京中各地设粥棚,施舍鳏寡孤独,顺天府本是本分职责,万青黎又是那种兢兢自守的,早早的命人在土地庙南边的一块空场上设下了粥棚。米已经下锅,煮到七成熟的时候,九门提督府的一个守备带了人来,只说地方是九门提督府早就看中了的,让顺天府搬家。

    顺天府的衙役自然不干,双方口角起来,后来就在闹市街头上演了全武行。粥棚被挤塌,粥锅洒了一地,双方各有几个人受了伤,巡城御史风闻言事,把这件事奏报行在,皇帝没有多做处理,将万青黎和陆友恭各自罚俸半年,算是平息了下来。

    事情过去之后,河南道御史沈淮气不过,认为陆友恭行事荒唐——粥厂之设本是朝廷施恩于民之法,粥棚之设也没有定规,从来都是讲求一个‘先来后到’的,九门提督府如此不讲同僚情谊,他便上了一道折子——皇帝是很重视沈淮的,找人认真的问了几句,知道自己委屈了万青黎,不过皇帝是不能道歉的,贸然下旨容易引起物议沸腾——便在心中暗暗记下了此事。

    这一次旧事重提,皇帝决定,撤换掉这个一无能力,二无决断,三无人缘的九门提督:“陆友恭以书生任职九门提督,总不是正办,既然这样,就免了他九门提督之职,遗缺嘛,让西淩阿去。他在朕身边久了,做事办差都是上上之选。”

    “皇上,西镇常身为御前侍卫领班,任职九门提督,原也并无不可,只是他是皇上最得用的奴才,这一番贸然调任,奴才生恐皇上……”

    “什么,你是想说,朕身边没有护驾的奴才吗?这一节朕也想过,让奉天将军额里汗,察哈尔都统佐齐,还有,沔阳镇总兵阿勒精阿进京来,朕另有安排。”

    赛尚阿这一次的脑筋转得飞快,他知道,这三个人就是当年陪还是皇子的奕詝出京的府中侍卫。奕詝带他们到天津转了一大圈,回来之后道光皇帝龙颜震怒,却舍不得处置儿子,只好杀鸡儆猴,把这三个人打了一顿板子,外放为武职——不用问,皇上一定是在时隔多年之后,想办法酬庸他们了。当下唯唯应承,碰头行礼,跪安而出。

    一夜没有睡好,刚才和军机处几个人见面的时候还不感觉什么倦意,待到安静下来,皇帝只觉得困意上涌,上下眼皮打架,连喝了几杯茶也不顶什么效用,胡乱的把笔放下,回到房中,由六福伺候着,整衣而眠。

    一觉睡醒,外面已经是红日西斜,叫六福来问问时候,答:“已经快到酉时了。”

    “传膳吧。”

    伺候着皇上起床,取来净水洗脸漱口,待到梳洗已毕,膳房准备下御膳,虽然是人在天津,不比在京中可以那样的操办,却也依旧是食前方丈,摆满了一整张的膳桌,看上去水陆杂陈,令人食指大动。

    只是皇帝刚才睡醒不久,自觉没有什么胃口,勉强喝了几口燕窝粥,倒是玫瑰山楂卤子加蜂蜜调开的甜汤,似乎颇能疗治皇帝口中的苦渴,喝了不少。其时正在傍晚之际,好风入户,吹在软滑的熟罗小褂裤上,感觉上非常舒服。逐渐的精神大好,思量着要找些消遣了:“去,把肃顺叫进来。”

    “喳。”

    等了一会儿,肃顺到了房中,“给万岁爷请安。”

    “肃顺啊,朕想,还是去一趟吧。今天早上出来的时候,朕答应过紫云,说晚上回抽时间过去的,既然说了,就不能言而无信。你去安排一下。”

    “是,奴才这就去安排。”

    还是一乘软轿,由肃顺亲自扶着轿杠,老马识途的到了田园,肃顺是早就有过交代的,在门上拍了几下,园门洞开,软轿一路抬到房前,轿夫方始将轿杠倾倒,甘子义漫步而出,那个三姨居然领着紫云等在屋外,看见他出来了,盈盈一笑,表情却显得很是古怪:“怎么了?站在这里干什么?”

    昨天晚上,他随手赏了紫云几枚碎金子,称为‘瓜子金’,宫中每每用来赏人。紫云未多注意,等到天光放亮,三姨发觉受赠的是瓜子金,心中大惊。

    她和紫云虽是风尘女子,却也知道是遇见异人了;又知道御驾驻节津城,则来者为何,不问可知一时间心中打鼓,不知道是福是祸,紫云倒是心中暗喜,若不是猜想得那位贵人也就罢了;若是的话,自己一介校书女官,能够得君王宠幸,实在是不让董小宛,陈圆圆专美于前了

    因是,当肃顺再来相约佳期的时候,两个人既不敢不答应,更加不敢出言询问,只是心中略有所知,更屏显惊惶,待到软轿入府,更是等在了门口,等到甘子义出来,二女竟是愣愣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了——猜得对了,不知道这位主子是什么样的脾气;猜得错了,更加是泼天的大祸

    “怎么了?”甘子义再一次笑问一句,“都站在这里做什么?不让老爷进去吗?”

    三姨究竟是经过的事多,打定主意,只当不知,笑着蹲身万福,“老爷是贵客,怎么能不让老爷进去呢?紫云?还不过来伺候老爷?”

    紫云上前一步,挽住了他的胳膊,扬起笑脸说道,“您倒言而有信。”

    “怎么,你是打算看我爽约的吗?”

    “奴家只是没有想到老爷这么快就来了。”

    “为什么不快?我想看看你,二来,昨天晚上你和我说,还有旁的乐事,到底是什么?”

    紫云羞红了娇靥,半真半假的向他怀里偎得紧了点,“那不过是枕上的说话,您居然就当真了?”

    “怎么?没有吗?那可真让人失望了。”

    “要说有,倒也不是没有。”紫云使劲的仰头望着身边的男子,眉目清秀,眸子幽深,红润的嘴唇开阖之间,可以见到两排雪白而整齐的牙齿,怎么看也只是像一个家境殷实的少爷公子,和心中所想的那个人,实在拉不到一起,转念一想,又觉得荒谬:又没有真的见过皇上,怎么知道就一定不会是昨夜的枕边人,今天的眼前郎呢?

    甘子义等了一会儿,却见她始终沉默,双臂加紧了一点,“接着说啊?”

第112节姐儿风情(4)

    第112节姐儿风情(4)

    原来,紫云口中‘好玩’的去处是指距此不远的海河上的一条画舫,动用器具,应有尽有,只不过还要走上几步路,方能登船。

    这是多么惬意的事情京中的圆明园的波光,东西海的景色皇帝见得多了,但是像这样悄然双携,朝夕相处,共谋一醉,而且还不会有什么扫人兴致的俗务牵缠,却还是破题第一遭。尤其一想到此行必有许多新奇神秘而旖旎的经历,简直恨不得立刻就能成行了。

    当下问道,“那,几时能够准备好?我们一起去啵?”

    “总还要人家准备一下嘛”紫云娇媚的飞了个媚眼儿,从他怀里挣出来,拉着三姨到一边喁喁交谈起来。

    甘子义招招手,把肃顺和六福叫了过来,“一如昨天,不过今天晚上怕是不在岸上,听紫云姑娘说,要到船上去。你们先回去吧。”

    “主子,地方不明,奴才以为,还是谨慎一些为好啊?”

    甘子义不屑一顾的一笑,“怕什么?不过是偶尔为之,不用担心的。你们回去吧,等一会儿我和紫云姑娘一起动身,明天,还是今天早上的这个时候,你们到海河边的码头等我。”

    肃顺自知劝不住他,只好点头,“那,等一会儿奴才和陆公公陪主子到河边,看主子的船起航了,奴才再回去。”

    “也好。”

    另外一面,紫云和三姨说了几句,三姨让下人下去安排,紫云回到甘子义身边,甜腻腻的笑着,“老爷,三姨已经让人下去准备了,我们先到屋中休息一会儿,等一会儿奴家陪您一起去,好吗?”

    “好子义笑得见眉不见眼,拥着紫云进屋去了。

    等了有半个时辰的光景,丫鬟来报,画舫已经准备好,老爷和小姐可以登船游玩了。

    于是两个人弯腰登轿,由轿夫抬着,一路穿过小巷,耳边听得涛声阵阵,甘子义向外不停的打量着,那副样子,倒像是第一次出门游玩的孩童一般,手不停的拍着轿中的扶手板,示意加快脚步:“老爷,很快就到了。”紫云坐在他身边,含笑劝慰着,“看您这着急的样子?”

    甘子义有点不好意思的一笑,故意岔开了话题,“紫云,你知道吗?有一首词,是专门写你的。”

    “真的吗?是什么词?奴家念书不多,老爷给我说说吧?”

    “等一会儿吧,等上了船,老爷给你细细说来。”

    紫云不以为他是在和自己开玩笑,真当有一首写自己的诗词,心中大喜,又盼着快点到船上,听他解说明白——这一回换做是她有点着急了,口中连声催促着,“快一点,快一点嘛”

    甘子义在一旁调笑,“怎么了?等不及要服侍我了吗?”

    “老爷”

    说说笑笑间,轿子在海河的码头边停下,顺着岸边的台阶下来,甘子义认真的看过去,这是一艘灯船,制作得很是讲究,也可以称为画舫。眼中浏览着画舫,肃顺扶他顺着搭好的跳板进到船上:“老爷,奴才扶您到后舱去吧。”

    进到船舱,紫云进到后舱去更衣,甘子义左右打量,船上的前舱是饮宴之处,居中摆一张可容八人的圆桌,却只准备了两张细藤圈椅,桌上果盘、盖碗茶都已陈设停当,摸摸茶碗,温热恰好上口,甘子义也有点渴了,伸手拿过,欲做牛饮,肃顺赶忙说:“主子,这里的东西……”

    “怕什么?”他没有理会肃顺的担忧,将一碗茶喝干,“你总是胡乱担心,要是给人家知道了,多失礼?”

    肃顺讪讪然的一笑,“是奴才糊涂了。奴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幸得主子教诲,惭愧无地。”

    “你下去吧,不是也识得码头所在了吗?明天早上来接我。”

    “主子,不如让陆公公留下来伺候主子?身边没有得用的人,可怎么行啊?”

    “不用,昨天不是也没有人吗?不还是照样好好的?去吧,去吧。”

    看他心意甚坚,肃顺不敢多说,和六福跪下碰了个头:“主子,那,明天早上奴才再来请驾。”说完,才鱼贯出舱而去了。

    他转过身去,这才看见紫云已经到了身旁,她换了一身打扮:意见玄色绸衫裤,系着珊瑚纽扣,头上梳个堕马髻,佩一支翡翠镶珠的金押发,鬓边斜插一排珠兰,薄施脂粉,加上那似笑非笑的眼神,和在田园中所见,更大不相同了。

    和昨天略有生疏比较起来,今天二人在船舱之中,可谓是熟客熟主,甘子义轻车熟路的拉着她的手,将她拥入怀中,先深深地亲了个嘴儿,唇舌纠缠,鼻息咻咻之间,一对青年男女都大为情动起来。

    紫云勉强推开了他,“天还亮着呢。等到晚上,……”看甘子义面色红润润,女子忍不住调笑:“船都动了,还怕我借水遁跑了吗?”

    甘子义向外看去,可不是吗?桨撸摇动,画舫离岸而行,已经到了河水中央了,这一天的天色也非常之好,蓝得如同一整块缎子般的水面波浪不兴,听着岸上鸟鸣啾啾,直让人有图画中游之感。

    扭头向刚才出发时的码头望去,借着落日的余晖可以看见肃顺和六福正手打凉棚的向这边观望,甘子义心中难得的升起一阵暖意:六福不用说,肃顺这个奴才,只看这一片恋主之心,就可堪嘉奖,日后有机会要好好的提拔提拔

    紫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含笑靠近了一点:“老爷,用点晚餐吧?”

    “好啊。”甘子义在花园中没有用过很多,这时候也觉得有点饿了,“怎么,是你亲手做羹汤吗?”

    紫云一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有一层,奴家可得声明在先,船上只能吃斋,没有肉吃。”

    “天热,吃斋更好,而况,”甘子义伸手去捏她挺立的胸脯,“有这么两团软玉温香的肉吃,还不知足吗?”

    “啐”紫云娇媚的白了他一眼,“说说就没有好话了。”

    “你胆子真大,”甘子义又说,“连个兜儿都不带?”

    “天气愈加热了,兜肚压紧了,不受罪?”紫云说,“再说,船上没有别人,只有我们俩,穿来穿去,麻烦不麻烦?”

    这样说话,就似是把甘子义当做最亲近的人来看待了,他心中不辨真假,只觉得听在耳中异常受用,嘿嘿笑了几声,“也对,也对。不要说衣着清凉,就是将……”他有心想说,‘将父母所赐的清白身子示人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不过一转念间,就知道这样的话在紫面前说起,只怕会很不中听,到时候气氛尴尬,何苦来哉?

    看他沉默不语,紫云在一边说道,“老爷,今宵不说煞风景的话,只谈风月。您刚才和奴家说,有一个以奴家的名字而来的诗词?还没有说呢?”

    “啊,是的。”甘子义被她逗笑了,沉吟了一下问道,“康熙朝有一首盛传一时的《贺新郎》,你知道不?”

    “《贺新郎》不就是《金缕曲》吗?”

    “是的。”

    “那还用说?‘季子平安否?便归来,平生万事,那堪回首’顾贞观的这首词,家家传诵,就是连蒙童都会背的。”紫云蛮有把握的说。

    “难为你还有如此才学。不过,却不是这一首。我说的这一首,不但在当年万口传诵,而且是千古绝唱。”他又加上一句,“匪夷所思,绝透了。”

    “那,奴家就不知道了。还是听老爷您说吧?”

    “你最好记下来,这首词要细细体会,才知其妙。”

    舱中也备有书桌,找到一支笔,一个墨盒,墨棉一句干枯,又倒了些水在里面濡湿了,勉强可用,可是却没有纸,“就拿你那幅白绫手帕吧,用它来记就可以。”

    紫云给他提醒了,将手帕铺好,提笔在手,“老爷,您念吧。”

    甘子义回忆了一下,慢慢念诵:“小酌茶靡酿,喜今朝钗光钿影,灯前晃漾,隔着屏风喧笑语,报道雀翘初上,又悄把檀奴偷相,扑朔雌雄浑不辨,但临风私取春弓量,送尔去,揭鸳帐。”

    念过了上半阙,他走到紫云身后,低头看了看,接过她的笔,改了几个错字,“知道这是个什么典故吗?”

    紫云老老实实的摇摇头,“不知道。”

    “这首词词句虽然佳妙,不过若是不通晓其中缘由的话,便如同雾里看花,终隔一层,也就不能领会其中之美了。”甘子义来了谈兴,拉着紫云坐到一旁的圈椅上,“你知道康熙十八年,京中曾经闹过一场很大的地震吗?”

    “那么远的事情,奴家哪儿知道啊?不过听……人说起过。”

    “哎。当年的那一场大灾,惊天动地,便是连康熙圣祖皇帝,也不得不在宫外搭帐篷睡觉休息,明成祖修建的城中宫殿固然坚固牢靠,不过这样的大灾,谁也不敢保就一定不会再倒塌;而百姓呢?因为怕再有余震,仍复倾颓,所以只有露宿街头,而芦席不易得,用衣衫连接悬街,聊以遮蔽,最惨的是遇到阴雨天气,那一副‘流民图’,只怕是郑侠都画不出来。”

    “那,后来呢?”

    “遭灾的朝廷百官中,有一个人叫陈其年。刚才给你念的词,就是此人所写。”甘子义把话题拉了回来,“这个人啊,真可谓是才气如湖若海,从来没有人能够持异议的。”

    紫云略觉不耐,怎么好端端的说起康熙朝的旧事了?眼神一飘,强自笑着继续往下听:“陈其年的父亲叫陈定生,和冒辟疆同为四公子之一,”

    紫云眼前一亮,蓦然出声,“可就是娶得董小宛的那个冒辟疆吗?”

    “对,就是那个人。”他又说,“待到陈定生既殁,冒氏爱惜陈其年的才气,便把他招到洞庭山的梅花别墅读书,值书堂的一个书童,名字就叫紫云。”

    紫云小脸儿变白,作势欲起,“原来,说了半天,老爷是在消遣奴家来着?人家不要听了。”

    甘子义谈兴正浓,如何肯失了这唯一的听众?赶忙上前一步,抱住了紫云的腰肢,“这不是拿你消遣,听到后面,你就知道了。唔,你的身子好香啊?”

    紫云给他孩子般的说话逗得扑哧一笑,任由他把脸埋在自己胸前,微微摇晃着,似乎不知道怎么样亲热才好,“冤家”她半真半假的说,“不知道怎么了,一见到你,心里就七上八下的没有安稳过,真真是前世冤孽”

    这番话自足以荡气回肠,甘子义心中一片火热,将紫云抱在自己腿上,用力吻住了她的一双红唇。

    良久,唇分,甘子义望着她黑黝黝的眸子,“还生气吗?”

    “不生气啦。我的大老爷。”

    “真的吗?”

    “真的。”

    “那好,我接着给你讲。”

    紫云真叫一个无可奈何,再一次坐在圈椅上,听他说故事:“……这个紫云虽是男子,却面目姣好,有如好女子一般,而且善歌,陈其年每天携着他徜徉花下,不亲书本。后来冒辟疆知道了,怕他沉溺废读,便另外派了两个健仆,把紫云绑了起来,中门中传出消息,说冒辟疆因为紫云值书堂不尽职,将加以痛责,然后远远的发遣出去。”

    逐渐听着,紫云也逐渐有了兴趣,对这个和自己名字一样的男子有的一份不知明的关心:“那,后来呢?”

    “后来,陈其年得到消息,大吃一惊,他知道此事非得求冒老太夫人不可,便跪倒中门前陈情,非蒙许诺,不肯起身,老太夫人传出话来,如果能够在一夜之间做出一百首梅花诗来,仍遣紫云来侍。”

    紫云娇俏的吐了下舌头,“一百首?”

    “是啊。”他说,“陈其年回到书堂,挑灯夜战,用了一夜苦功,翻检书籍,凡是梅花的典故征引无遗,终于在第二天黎明时分,做成了一百首梅花诗,复得紫云相伴。同时他也感悟到了冒氏母子的用意,从此发奋用功。”

    “后来,紫云娶妻,合卺有期,陈其年惘然若失,就做了这一首贺新郎与他。”

    听到这里,紫云再拿过誊写好的词文来看,已经能够大约知晓其中妙处,只是像陈其年与紫云这般的断袖余桃之UU小说且如此,自己身为女子,偏生却遇不到如此有情之人?回头看看甘子义微笑着的样子,女子的心乱成了一团。

    舱门轻启,小婢端着托盘走了进来,“老爷,小姐,斋饭准备好了呢。”

    素斋素饭,别有一番滋味,甘子义也真是有点饿了,当下入席,“老爷是用粥还是用饭?如果吃饭的话,我再给您做碗汤。

    “我吃粥吧?倒是你呢?”

    “老爷吃粥,我也吃粥。”

    语气中颇有糟糠与共的味道,将紫云那一片落花飞絮,荡漾晴空无所归依的心情,激出不甘长此漂泊,终归堕溷(音混)的意气,甘子义心中一暖,真想让船靠岸,找来肃顺,当场下旨,把紫云接到京中,长相厮守。

    但转念一想自己的身份,不觉心灰意冷。即令相逢有缘,依然咫尺蓬山,就算她于自己是倾心爱慕,亦只是露水姻缘而已。更且说,自己不知道紫云是怎么想得,若是她也愿意,或者可行;若是说出来却给人家推搪回来,好事难谐不说,日后紫云一旦口风不紧,就太过难堪了。

    想到这里,他故作未闻的低下头去,拿起筷子,“等一会儿我吃完了,再给你念下半阙。”

第113节姐儿风情(5)

    第113节姐儿风情(5)

    用过一顿斋饭,甘子义拥着紫云站到船舱的窗户前,向外瞭望,正是月圆之夜,浮云吹散,清光满河,景物澄鲜,令人有乐而忘忧之感,“老爷,您刚才说的下半阙呢?”

    “哦,是的。下半阙是这样的,”甘子义缓缓吟来,由紫云执笔誊录,“六年孤馆相依傍,最难忘红蕤枕畔,泪花轻飏,了尔一生花烛事,宛转妇随夫唱,”

    故事的前情已明,再听到词文中有这样的话,紫云已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宛转’二字,亏他是怎么想出来的?”

    “不但宛转,还须努力。”甘子义也笑了,又念下一句:“努力做藁砧(音搞真)模样。”(注1)

    紫云扬声大笑,“不但绝透,而且损透了。”

    “其实是一句很正经的好话,”甘子义没有笑,指着白绫手帕说,“词意到此是个段落,你不妨从头看一遍。”

    紫云依他的话,将录下的大半首《贺新郎》从头看起,低低吟来,点头说,“果然不错,‘努力做藁砧模样’是勉励他拿出男子气概来,词气中带着‘遣嫁’的以为,这种题目,最难着笔,能够写成这样,真算是绝唱了,不过,倒要看他如何煞尾。”

    “煞尾才见真情,你听。”甘子义一口气念到:“只我罗衾浑似铁,拥桃笙难得纱窗亮,休为我,再惆怅。”

    “倒也可怜,”紫云投笔在旁,叹了口气,“痴心汉子负心郎。”

    甘子义一愣,也大笑起来,走到她身后,箍住她的腰肢,将头伏在她的背上,闻着女儿体香,心中大乐,“这都是早年间的事情了,想它作甚?还是珍惜眼前人吧?”

    紫云转过脸来,以身相就,“四爷,……,”

    “嗯?”

    “容奴家伺候四爷上床休息吧?”说着话,她伸手把头上戴着的钗、佩取下,放松一头如云般的青丝,“甘郎,今夕一别,不知何年再续前缘,莫耽误了这美景良辰吧?”

    一声‘甘郎’,让甘子义情火大作,只看她眉黛含春的媚样儿,心中更是欢愉,“好今天晚上,老爷要好好的宠你让你永远记得我。”说罢,一弯腰打横抱起紫云,一路向后舱走去。

    一时云散雨收,紫云夹紧双股,不让爱*奔流而出——她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会对这个年轻的甘四爷如此动情,便是为他怀孕产子,也在所不惜了喘气细细的趴在男人同样湿漉漉的胸前,声如蚊讷,“四爷,这津城,不知道四爷还会再来吗?”

    “怎么?舍不得我走?那,不如你和我一起回京吧?”

    清热如火之下,一句话出口,甘子义心中有点后悔,半天得不到女子的回复,他又有点患得患失起来,“在想什么?”

    “就是能够陪四爷回京,又能如何?像我这样的人,难道还能入得老爷的府中吗?还不就是置于外宅之内?”

    甘子义打消了狐疑的心思,托起她的下巴,对她说:“老爷我的原配早丧,府中倒是有几位宠妾,”他慢吞吞的说,“若是你真心想和老爷在一起的话,嗯,这一会儿倒是不能容你入府,不过,等过上一段时间,等你有了身子,让下面的人去办理一番,倒也未尝不可。”

    “四爷家的府邸,很大吗?”

    “不能算小吧?”甘子义好笑的点点头,支撑着身体向上靠了靠,紫云拿起一个抱枕塞在他身后,自己依旧依偎在他怀中,听他说话,“老爷我的府邸嘛,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更有一处与别不同的就是,府里的规矩很大,这一节啊,你倒是要和随我来的那个奴才,认真的研习一番,也免得给人知道了,说老爷我不修帏德。”

    “哦,人家还没有答应你入府,就要用这种种规矩来刁难了?”紫云闹起了小性儿,扭过脸去,不再睬他了。

    “听话,云儿……”

    “你叫人家什么?”

    “叫你云儿,怎么,你不喜欢听?”

    “喜欢,奴家喜欢听老爷这样叫我。”紫云突然想起一件事来,“老爷,奴家问您一句话,您可得和奴家说实话。”

    “好嘛,现在是到了公堂上了?居然让老爷说实话?紫云,你知道吗?你还是第一个和老爷这样说话的人呢”

    紫云没有注意他话中的意思,微皱的黛眉,“老爷,人家在和您说正经事呢”

    “好吧,你说吧。”

    “昨天您来园子中的时候,曾经赏过奴家一把散碎金子,听三姨说,那是宫中用来赏赐下人的瓜子金……”

    “诶?”甘子义楞了一下,他昨天只是随手发赏,没有想很多,居然会在这里出了纰漏?支吾了几声,觉得还是不能就此表露,临时编了个谎,“那些金子啊,可能你那个三姨也猜出来了,是的,老爷我本是在皇上驾前服侍的奴才,得万岁爷的赏赐,得来的。”

    “哼”紫云不疑有他,皱了皱好看的鼻尖:“还说什么第一个和你这样说话的人?难道皇帝老爷问你的时候,你也这样回奏吗?”

    “那你知道在和皇上回奏的时候,应该是什么样的吗?”

    “怎么不知道?就是不曾亲身见过,也曾经听人说过,更且在戏台上看到过。有事启奏,无事退朝,皇帝老爷想杀人了,立刻推出午门;想封赏了,加官晋爵,不在话下——还不就是那个样儿?”

    随着她说,甘子义随着大笑,“正是如此,正是如此哈哈哈哈难怪天下人都想做皇帝,果然是第一美差哈哈哈哈”

    “你还笑?难道云儿说得不对吗?”

    “对了,你见过皇上吗?”

    “你每天伺候皇上,怎么还要问我?”

    “我见过归我见过,现在是问你?”

    看他微微扳起了脸蛋,紫云没来由的心中一惊:怎么他皱起眉来的样子看起来这么吓人?当下说道:“我是不曾见过的,不过上一次皇上驾临天津,入城的时候,三姨带着几个下人正在城门口,听她说倒是见到了,不过离得很远,没有瞧得真切。哎,说来也是憾事。”

    “怎么呢?”

    “皇上住在北京,深宫九重,哪是想见就能见的?这一次好不容易到了天津,居然还没有瞧清楚,不是遗憾的事情吗?”

    “算了,我想,日后皇上有了兴致,还会到天津来的,毕竟,京津之间相隔不远,哦,对了,我刚才问你的话,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紫云犹豫了片刻,“就是我想,也要和三姨商议一声,才能决断啊?”

    “我明天就要启行了,日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回天津,这样吧,我把我府里的那个奴才留下,商议出个结果了,若是愿意进京的话,就和他一道走;若不想去的话,也着他给我带去一个答复。”

    “好吧,就按老爷您说的办。”

    甘子义伸了个懒腰,“我困了,来,我们睡吧。”

    第二天一早,甘子义早早的醒了过来,紫云伺候他穿上衣服,向外望去,船已经驶回了昨天出发时的码头,岸上停着一乘官轿,清晨的雾霭中,肃顺带着六福守候在轿前,正在等待,“您府上的人来了?啊,真早啊。”

    “是啊,这个奴才旁的本事未必有多少,只是这忠心二字,不落人后。”甘子义笑眯眯的拍了拍紫云娇俏的脸蛋儿,“那,老爷得走了,希望能够日后在我府中见到你。”

    说完也不等紫云说话,低头钻出船舱,站在码头边的肃顺一眼看见,踩着跳板跑了过来:“主子?您休息得可好?”

    “园子里没有什么事吧?”

    “主子爷放心,奴才刚才问过陆公公,园子中一切安稳如常,没有任何人知道主子爷昨天晚上是在这里过的夜。”

    “哦,”甘子义在肃顺的虚扶下上了岸,脚踩到实地上,他这才转过身来,向走出舱口目送他的紫云招招手,“肃顺?”

    “奴才在。”

    “紫云姑娘有意进京,不过非和那个什么三姨商议一下,才能决定。朕想了想,此事非你不可。今天起驾,你就暂时不要随扈了,在天津多呆一天,要是她们决定一起去,你就带她们进京,找地方安置下来;要是最终还是不愿意,你也不必多说,直接回京交旨。”

    “喳”肃顺躬身作答,“那,主子的身份,可要透露给这‘母女’二人知道?”

    “她们要是答应的话,也就不妨事了;……”后面的话他没有说,不过肃顺心领神会的点点头:“奴才明白了。请主子爷放心,她们要是终于决定不肯入京的话,主子的身份,奴才绝不会透露半句。”

    “就这样,我们回去吧。”

    注1“……藁砧……”藁砧是农村常用的铡草工具。藁指稻草,砧指垫在下面的砧板,有藁有砧,却没有提及铡草刀——鈇。鈇与夫字谐音,隐寓丈夫不在之义。

    用到这样的词文中,参考上文中提到的话,是在讽刺、或者说激励面目姣好如女子的紫云,在家中要拿出须眉气概——所以紫云会有‘绝透,损透’之说。

第114节大沽观炮

    第114节大沽观炮

    皇帝在杨村绿营驻防之地巡视的时候,绿营兵士闹出了极大的笑话,皇帝当场没有发作,回到天津之后,立刻罢免了提督奕山,总兵长瑞的职衔,带回京中,交部议罪;属下各级官弁一律原地降两级,罚俸一年。甚至上官纳尔经额、胡林翼也各自落得个记大过的处分。一场好端端的演武,弄得灰头土脸,消息传到大沽炮台管带滑褚秀处,不免心下惴惴。

    要是在自己所在的营区,也出了这样的事故,可就不是罢职罚俸可以了事的了朝廷从英人手中购买的各种火炮,调配到大沽炮台的,足有六种,总计一百七十七门,安置在各处关口,用以加强海圉边防,听兵部的人说,只是这一批火炮,就花了不少于一百三十二万两银子

    这么多钱花出去,要是在皇上巡视的时候出了一丁点的纰漏,自己身为炮台管带,如何吃罪得起?所以,这一番验炮,不但火炮要打得响、打得准,而且,还要打得好看

    这几项要求缺一不可,哪一个环节出了问题,都是了不得的大事,滑褚秀虽然是武功出身,倒也很精明,想了一个晚上,给他琢磨出一条计策,他先把营中一个负责庶务的汤都司找了来,叫着他的字说,“昌林,你可知道,炮台中可有什么人是会凫水的吗?”

    “很多呢”汤司务说,“营中的弟兄们大都会凫水,尤以三营守备徐大林水性最好。”

    “那好,去把徐大林找来。”

    很快的,徐大林到了管带的房中,行礼之后,滑褚秀让他站了起来,“大林啊,我听汤司务说,你的水性很好,可是的吗?”

    “是,卑职是山东济南府人,从小喜水,论水功,在这大沽炮台所属营中,兄弟自问第一。”

    “那就好。”滑褚秀点点头,“皇上要来巡视炮台,更要看看这一百余门火炮的威力,你可知道?”

    “知道。上一次胡大人到炮台来过,与弟兄们都宣讲过了。弟兄们都说,一定要好好展示一番,总不能让杨村的那些丘八比下去,要给皇上看看,我大沽炮台是……”

    “行了。”滑褚秀打断了他的话,“弟兄们的心思我知道,对皇上有这样一番孝心总是好的。不过我想,既然要打*,就不能只往海面上这样空空的打,要找到目标,你说呢?”

    徐大林有点听不明白,“大人这话,卑职不懂。”

    “是这样,我想,我们就从附近渔家买上几条渔船,放置在海面上,然后,用火炮将渔船打沉,你以为如何?”

    “好当然是好,只是,船行海上,总要四处飘荡,若是逸出火炮射程之外,弟兄们空有一身力气,也使不上啊?”

    “当然不能让船划出射程,我是这样想的。船上绑上锚链,行至在射程之内,就下锚停泊,弟兄们先打上几轮,调整位置,等到皇上来了,我们争取一炮一艘,把这几艘船全部打沉,你以为如何?”

    徐大林和汤司务彼此望望,“只是,要找百姓购买这作为靶船的渔船,只恐百姓未肯答应啊?”

    “未必一定要新船,废弃下来的渔船,只要入水不沉,就足以应付差事。汤司务?”

    “卑职在。”

    “此事就交由你来办理,三天之后皇上就要到炮台来了,一定要准备好。”

    于是,汤司务下去张罗购买靶船之事,其中更有一番借公务从中贪墨,也不必细表,还好,总算给他搜罗到了六十三只残破的渔船,随后又找来营中的木匠,将漏水之处略加修补,命人买来漆料,重新粉刷一新,高高矗立的桅杆上系着花花绿绿的彩旗。船中央放上硫磺、桐油等引火之物,放到海面上,晃晃悠悠,随风飘荡,又命徐大林亲自带着十几个水性好的兵士,驾着船,将几十只靶船连成一串,带到大海深处。

    岸上的炮手用标尺校准,对滑褚秀说,“大人,可以了,再划,就出了火炮的射程之外了。”

    “给徐大林打旗语,告诉他,就在此处下锚。”

    谁知道旗语打过,徐大林等人仍旧背对着岸边继续前划,弄得岸上的众人好气好笑,“大人,老徐又犯糊涂劲儿了。”

    滑褚秀笑骂一声,下令:“喊他多派人,喊这个王八羔子”

    几个兵士站在岸边,高声呼喊,声震水面,顺着风传出去好远,终于,徐大林听见了,赶忙又往回划,看这岸上旗语的号令,到了位置,从船上跳到水里,一支支的把缆绳解开,放下锚链,十几个人重新游回拖船,同乘一艘船划向了岸边。

    眼看着弟兄们上了岸,滑褚秀这才下令,“打一炮看看。”

    手飞快的拉开炮闩,塞进一枚炮弹,‘嗵’的一声巨响,炮弹凌空飞出,落到了海面上,溅起大片水花——大沽炮台的炮勇都是经英国火炮生产工厂派出的技师做过指导,装炮、校准、发射、退弹、调正射击诸元动作又快又熟练,眼看着炮弹距离靶船还有点距离,炮手手中不停,大约的计算了一番,重新调正,又装上一发炮弹:“大人,再打一炮吗?”

    “再打”

    “喳”炮手答应一声,又发了一炮。眼看着一道美丽的抛物线在空中划过,中间的一艘靶船应声爆炸漫天烟雾纷起,靶船变成了散落海面上木板、木屑,油渍。

    “好啊”岸边围观的百姓情不自禁的叫起好来。

    滑褚秀心中也大为得意:这比炮弹落在空空如也的海面上,不是要强胜万倍?想来就是皇上见了,也一定会龙颜大悦的吧?“行了,别打了,等到皇上来了,弟兄们好好演练,就照今天的样子,给我卖力的打皇上高兴了,大家各有封赏”

    三月十五日的申时,前导御驾的侍卫,御林军到了大沽炮台,下马之后,先做警戒,由僧格林沁做前导大臣,和早一天赶到的直隶总督,天津知府等人准备接驾事宜,兵营前高搭彩绸牌楼,两旁鼓吹亭子,等皇帝一到,炮台一百七十七门火炮同时放礼炮,夹杂着细吹细打的清音十番,场面十分热闹。

    远远的旌旗飘摆,鼓乐之声大作,僧格林沁向纳尔经额和胡林翼等人拱拱手,“堂翁,润之老弟,朋霞老弟,圣驾到了,和我一起接驾吧?”

    众人鱼贯出营,在跸道旁跪倒接驾,前引马队过去,就是皇帝乘坐的御辇到了近前,有准备好鞭炮为人点燃,乒乒乓乓之声大作,僧格林沁等人行了君臣大礼:“臣,叩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御驾不停,一路直行,进到兵营之中,担任銮仪卫的载垣在辇前碰头行礼,皇帝这才走下车来。守候在营中排列整齐的营中兵将同时跪倒,山呼万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了”皇帝满身朝服出临,朝冠、瑞罩、金龙褂、腰间系着一条明黄软缎带子,脸上带着微笑,四周打量一番,“只是看兵士这番朝气蓬勃的样子,就可见一斑嗯……”

    载垣在一旁提醒了一声:“皇上,管带名叫滑褚秀。”

    “哦,滑褚秀来了吗?”

    滑褚秀听皇帝叫到自己的名字,低头弓腰从人丛中越众而出,到了近前,一打马蹄袖跪了下来:“臣,大沽炮台管带滑褚秀,叩见皇上。”

    “朕听人说起过你,”皇帝望着他,“起来说话。”

    “谢皇上。”

    “你在这炮台任职,有几年了?”

    “回皇上话,臣是道光二十八年六月十一到大沽炮台履任,到今天,已经有六年之久了。”

    “六年了?炮台上的兵务,你也很熟悉了?”不等他说话,皇帝继续问道,“朕问你,这一次从英人手中购买而来的火炮,与之前我天朝生产的火炮,可各有什么优劣之处吗?”

    “臣以为,英人火炮打得远,分量轻,而且是后装填,每一发射间隙更加便捷,兵士们操演之后也都说,”滑褚秀说着,突然想起来,从英人手中购买火炮是皇上推行的新政之一,更加是皇帝一力促成其事的,这还有什么需要顾忌的?“都说,比天朝所铸造的火炮,不可同日而语。弟兄们还说,有了这样的火炮装备,可保大清江山万年,皇上在紫禁城中,稳如泰山”

    “说得好”皇帝朗声一笑,又问道:“兵士们每月的饷银,可是按时发放的吗?”

    “是。每年十二个月,从来都是足月发放饷银的。”

    “这样就好,兵士为国征战,万万不能有任何人,以任何缘由克扣饷银。”

    皇帝还想再说,奕訢上前一步,在他耳畔说道:“皇上,外面海风太大,还是请皇上入行辕吧?”

    眼看着时候不早,为了让皇帝得以早早休息,一切繁文缛节,概行蠲免。众人扈从着皇帝进到行辕,立即回营,连夜作最后的检点,预备校阅。

    一夜无话,到了第二天一早,皇帝身穿明黄行装,上罩五爪金龙四团石青褂,头戴朝冠,不巧的是,这天有小雨,所以又披一件明黄色羽纱的雨衣。先坐红幨洒金的明轿到校场,然后换乘特地从京师运来的一匹菊花青大马,在震天的号炮和乐声之中,到演武台前下马。

    等滑褚秀禀报了受校人数,随即开始校阅。先看阵法,次看射鹄,用弓箭射了一阵,羽翎纷飞,皇帝拿千里镜照着靶子,红心上的小洞,密如蜂窝,足见准头极好。

    赛尚阿在一旁侍立着,偷眼看看,皇上脸上却没有什么笑容,相反的,看兵士射箭,眉毛为之一皱。

    等到射鹄完毕,皇帝勉强点点头,传谕:“放赏,五千两”

    兵士一片沸腾,欢呼雀跃之情溢于言表。接下来就是这一次巡视的重头戏:观炮了。

    一声令下,首先是海口东西两面山上的十二座炮台,一齐发炮,参差交叉,织成一道炽烈的火网,将入口的海道,完全封锁。海面上白浪翻涌,前数日内准备下的几艘靶船被打得一片稀碎,在海面上孤零零的漂浮着。

    这一次皇帝真的开心起来,放下手中的千里镜,用力一拍御座的扶手:“打得好打得准放赏,放赏”

    放过炮之后,皇帝离座而起,在众人的护拥下,到了炮台的边上,却不忙着观炮,而是向后一伸手,有一赶忙把千里镜递了过来,皇帝看看,摆摆手:“不要这个,给朕取一副弓箭来。哦,就拿兵士们用的弓箭。”

    众人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取来一副弓箭,皇帝亲自搭上一支箭,缓缓的张开弓弦,手一松,箭凌空飞出,越过水面,去势已衰,轻飘飘的落在水里。他把弓箭放下,再一次伸手:“取一支火枪来。”

    这一次大家知道他要做什么了,火枪取来,皇帝向着海面放了一枪:“碰”等到这一切都做完,他放下的火枪,“都看见了吗?”

    “是。臣等都看见了。”

    “朕刚才在看兵士射鹄的时候就在想,弓箭并不是不好,不过,如今的天下,时移世易,可谓巨矣海外列夷的兵伍早已经装备了火枪为常用武器,而我们呢?还是在使用这效率低下,发射频率缓慢,射程又不足的弓箭?便是有火炮作为临敌御敌之物,又能够弥补这等近战之间的差异吗?”

    “皇上心细如发,发微见著,一举而实各项未尽之物,臣等不胜钦服。”

    “不用你们拍马屁。”皇帝无奈的叹了口气,不再就此事多言,转身走到旁边跪地行礼的炮手近前,“你叫什么?”

    “回皇上话,小的叫韩富强。”

    “当兵几年了?”

    “回皇上话,当兵五年了。我爹就在炮台当兵,小的……”纳尔经额在一边训斥道,“住口不要乱说话,皇上没有问的不要说。”

    今天能够上到炮台,当着皇帝的面演武的,都是在炮台守兵中千挑万捡的人尖儿,韩富强便是如此,他家两代从军,他更是从小就在兵营之中,炮台边沿长大,手上的功夫无人能及,更且念过几天书,不比那些大字不识的老粗,故而为滑褚秀选中。

    话是这样说,不过咫尺天颜,韩富强还是心中怦怦乱跳,这时再经大人一声训斥,年轻人一张掩在大帽子下的脸都吓白了,张口结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住口”皇帝回身瞪了纳尔经额一眼,继续问道,“你接着说,你怎么了?”

    叫韩富强的小兵听皇上温语相询,也逐渐不再害怕,继续说道:“小的父亲,兄长都是在炮台当兵,小的子承父业,也在炮台当兵。”

    皇帝为韩富强说话絮絮叨叨逗笑了,“你,念过书没有?”

    “小的在家念过几本书,也使得几个字。”

    “这一次朝廷购买英国人生产的火炮,其中操作、使用诀窍,可能掌握吗?”

    “是,回皇上话,小的能够掌握的。”

    “怎么,你能够懂得夷人文字吗?”

    “小的不懂得,不过有通译从旁解释,小的又是在这炮台操作多年,所以,大约能够懂得的。”

    “朕就在这里,你现在装填、发射一次。”

    “是”韩富强伏地又碰了个头,起身欲行,“你等一等,朕给你发令,然后你再开始。”说着,他转身问了一句,“谁带着金表的?”

    赛尚阿答说:“奴才带着。”

    “拿来。”接过大号的打簧金表,皇帝等了一会儿,“开始吧”

    韩富强动作飞快,一把拉开炮闩,发射过的弹壳滑出,然后从炮弹箱中托起一枚,如抱婴儿一般,向内一填,左手用力一推,右手已经重新关闭了炮闩,再一次跪倒下来:“皇上,小的已经装填完毕,是否发射,请皇上示下”

    皇帝看着手中的金表,不到五秒钟满意的一笑:“发射就不必了。”说完,手一抖,把个打簧金表垂到韩富强的面前,“你为国戍边,劳苦功高,这只金表,朕暂时慷他人之慨,就赐了给你吧?”

    韩富强有点发呆,简直不能相信这如天之福会降临到自己头上,直到皇帝又说了一次,他这才赶忙趴在地上,碰了个响头:“小人谢皇上”

    大沽口观炮完毕,皇帝传旨,御驾不停,即刻回京。

第115节容闳记事

    奕欣比皇帝早回京几天,只是为了和总署衙门同僚拿出一份针对即将开始的中英两国为修约一事而进行的商谈的对策。

    和宝鋆、李鸿章、文祥、汪康余、唐文治几个把在天津行宫之中皇上面谕的话给众人说了一遍,文祥用力一拍大腿:“嘿这可真是天朝之福,万民之福了想来英人怎么也不会料到,皇上竟然聪慧若此,竟然能够于英人到来之前,就洞察其意图。真是,真是天纵圣明啊”

    这样的颂圣之言,自然引来众人一片附和之声,奕问道:“可知道这一次英国外相的专使是谁吗?”

    “还是上一次来过的奥尔德?伯明翰勋爵。”

    “英人乘兴而来,欲借当年之事,从我天朝再行攫取利益,此次正是我总署上下一展国威之时,总要让奥尔德?伯明翰灰头土脸,铩羽而归,方不负皇上托付之重,朝野上下观瞻之情”奕大声说道,随即又给他想起一件事来:“哦,还有,皇上让我在此次与英人会商之时,把同文馆中受教的八旗子弟一一罗列其中,也好让他们借此机会,长长见识。佩衡,少荃,此事,就交由你二人了。”

    “是”

    咸丰元年,皇帝力排众议,在朝中设下一个在清流眼中分外惹嫌的‘同文馆’,并且命十八行省,特别是江浙、上海、广州等沿海省份推荐‘认识外国文字,通晓外国语言之人,以备询问’,除了学生之外,又命‘……于八旗中挑选天资聪慧,年在十三四以下者各四人,备资学习。仿照俄罗斯馆之例,妥议章程,认真督课,所有学习各国文字之人,如能纯熟,即奏请给予优奖,庶不致日久荒怠废弛。’

    为了这件事,很是引起清流的反弹,各种流言甚嚣尘上,便是倭仁也从旁做桴鼓之应,却不想皇帝非常有手段,行请君入瓮之法,把个讲道学讲了一辈子的倭艮峰挤兑得无路可退,最后只好到热河行宫哭求皇帝收回成命,这件事才算过去。

    有了倭仁的前车之鉴,清流中人认识到皇帝在此事上的决断,再也没有人敢做仗马之鸣,同文馆才得以顺利开学。不过,虽然不能阻止其开设,清流中人还是视其为洪水猛兽,不但不允许自家子弟入学,就是那奉召入学的八旗子弟——如荣禄等——也视之为怪物。

    荣禄从小定亲,未过门的妻子是任职江宁藩司的灵桂的女儿,灵桂因为也是心中大不以同文馆为然,借故把女儿带在身边,两个人的婚事,也就这样拖了下来。

    荣禄是皇帝于同文馆开学之前,钦点要他入馆学习的,这也就由不得他自家有什么进退取舍了。不过入学之后不久,就给他发现了这其中的妙处。这是因为从广东而来的一个新同文馆的教习,名字叫容闳。

    容闳是广东省人,家境贫寒,在德国教士设立于澳门的教会学堂去念书,到了道光二十六年,学堂的校长,美国人布朗先生因病回国,临行前把容闳和另外两个孩子一体带到了美国——走出了中国人踏出国门,负笈他邦的第一步——这一年,容闳十九岁。

    容闳在澳门由洋人开办的学堂中学习过几年,英文对话不成问题,也就免除了初初踏出国门,语言不通造成的障碍,到了咸丰二年,容闳回国,在两广总督徐广缙的五口通商事物衙门任职翻译、文牍之事,后来皇帝再一次降旨,着沿海各省推荐通晓‘西洋文字’的通才,入同文馆担任教习。容闳立刻动了心思。

    在美国,只为道路断绝,彼此消息闭塞,于国内的政务朝局一无所知,回到国内才知道,新君登基,改元纪年,不但设立了专为增强与列夷交往而开的总署衙门,甚至还成立了旨在‘师夷长技以制夷’的同文馆——这对于留学美国多年的容闳来说,大有一展所长的余地。

    为了能够将胸中所学所见更多的传播于人,他亲自去找徐广缙,毛遂自荐,请求总督大人准许,让他北上京城,到同文馆担任教习。

    徐广缙有心不放他离开:自从皇帝登基,与列夷日渐交好,广东黄埔等地的码头前帆影蔽日,日以继夜,他这个五口通商大臣事物繁重,身边能够用得顺手的人不是很多,容闳算是一个。却架不住容闳苦求,再想到推荐得人,于自己宦途腾转更有大益处,便答应了下来。

    于是,容闳交卸了在衙门中的差事,带着妻子儿女乘船北上。他自幼生长在南地,这江南、北地从未踏足半步,而且,他在澳门洋人开办的学堂上学,日间所说,也都是以西语为频,后来更是到美国留学,回国之时,一句中文都不会说,日后在中国生活的一段时间,乡音才逐渐熟稔。不过论起来,汉语水平还是不及西语远甚。每说一句话,都要想上半天才能出口,旁的人不知道,还当他是结巴呢,闹出了不少笑话。

    他在美国呆得久了,生活习性无不相符,他知道,同文馆中有一些西洋教习,而西人彼此初见,总是要送一些礼物,于是,船行到杭州时,容闳的船停了下来,准备买上几斤生丝,带到京中,作为礼物相赠。

    在杭州的几天,容闳除了购买生丝,还亲自去到浙江海宁,去拜访了一个人,这个人叫李善兰,既是容闳的前辈,也是同文馆中天文、数术总教习。

    道光季年,李善兰住在上海,与英国汉学家伟烈亚力合译欧几里得《几何原本》9卷,完成明末徐光启、利玛窦未竟之业。又与伟烈亚力、艾约瑟等合译《代微积拾级》、《重学》、《谈天》等多种西方数学及自然科学书籍。是道咸年间海内首屈一指的算学、天文学、植物学方家。

    容闳在美国的时候,各项科目都能胜任愉快,只有一个数学,视为畏途,每一次考试都不及格不过这一次登门,不为求学,只为攀谈,有请教益,所以宾主两个相聚甚欢。

    李善兰为人方正,虽是常与西人相共,却全无半点稍稍草率之举,平日束身极谨,面目严肃,一生行事,如同时针移动,周而复始,不爽晷刻。和容闳谈笑风生大异其趣。对此,容闳只能认为,这是做数术之学久了,形成了那等认真、客观的性子。

    他在同文馆中公务繁忙,不过同文馆之设,一体仿照外国学堂,每年各有寒暑假期——也只有假期之中,李善兰方能有闲暇之日,潜心修学。

    李善兰精研数术之学,而且当年经常和一些西人共事,英语也是很会说的,在容闳拜访的时候,两个人一会儿用中文,一会儿用英文,前者也就罢了,堂下侍立的下人能够明白;用英文的时候,便如同天书一般。

    他对容闳说,“以老夫观之,皇上开设同文之馆,本为开启民智,师夷长技,皇上当年上谕中有言:做人学生并无可耻之处,可耻的是我等连人家的学生也做不好。本是至理名言,殊不知这样的话,全然不为那些不通之士所深悟,横加指责之外,更处处阻挠——若是都像倭艮峰那样的真道学也就罢了,偏有徐豫如那样,闻听洋学便掩耳疾走的假道学”

    他对容闳说,“纯甫,你与老夫所教习科目不同,此番赴京,日后多有相见之期,倒是有几句话要事先指挥。”

    容闳想了想,一字一句的说:“是。请先生教诲。”

    “善于教育者,当先以学生之道德为第一注重要务,以养成其优美品格,否则,仅仅以学问、知识授予学生,自谓尽其能事,充乎其极,不过使学生成一能行之百科全书,或一具有灵性之鹦鹉尔,咢足贵哉?”

    这番话若是用英文说,容闳自能通晓,用中文说出来,他只能眨着眼睛,半懂不懂的听着。又和李善兰攀谈几句馆中人员、事物可交代之处,这才起身告辞。

    路上再无耽搁,六月下旬,容闳赶到北京,先到总署衙门投递公文,呈上陆建瀛手书的八行,文祥带汪康余亲自接待,彼此谈了几句,更多的只是文祥在说,容闳奉命唯唯。

    因为是在暑假期间,馆中无事可做,容闳在把母亲、妻儿安顿下来之后,就开始在朝廷为各省而来的教习准备下的公房中备课。

    公房距离总署衙门很近,他有一点时间,就是到总署衙门的门下签押房中去和同僚说话——不是为打发时间,只是为了能够更快的掌握熟练的中文;作为交换,他用带着南方口音、语速很慢的中文,为众人讲述在美国的生活经历。

    一开始不显山不露水,到了后来,成为总署衙门的一道奇特的风景线,每到中午用饭时分,连汪康余、唐文治这样的总署章京,也到签押房中来,听他讲海外的奇闻异事,口中啧啧称奇。

    时间久了,连奕也注意到了这个面容清秀,身材壮硕的汉子,找文祥来问了一遍,才知道这个人居然是从美国求学数年之后,立志回国报效的,心中好生喜欢,让人把容闳找了来,温言抚慰了几句。V!~!

第116节馆中趣事

    第节馆中趣事

    到了八月初,同文馆照常开课,容闳任职其中,一方面给孩子们教授英语,一方面教授体育。

    入同文馆学习的,总计十六人,都是八旗子弟,其中除了荣禄是皇上钦点,其他的,都是各有来历。有个叫志颜的,阿玛是文煜。

    文煜为了今年三月间上了一道奏请裁撤各省兵勇,节省军饷,为京中八旗加银一道奏折,皇帝命全国各省督抚、统兵将军上折子公议,天下人对他群起而攻之,骂得文煜满头包。吓得不敢再说话。

    不但被京外人骂,京中的八旗宗室为避风头,对他也行以敬而远之之策,文煜为了一道奏章,弄得自己里外不是人,心里这份懊恼就不用提了。看儿子整天无所事事,就知道在府里胡闹,家中一些年在妙龄的丫鬟,但凡平头整脸的,也不知道给他偷过多少个——这在旗下人家算不上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太太心疼儿子,不但不加劝阻,反倒乐见其成。对下人说,“少爷欢喜你们,还拿三拿四的推搪?还要少爷到外面去野吗?”

    有了母亲的纵容,志颜更加肆无忌惮,一直到文煜从外省入京,看到府中一片乌烟瘴气,心中大怒:“混账成天不知所谓,年纪轻轻就学那些走马章台的勾当?”说完儿子,他又埋怨妻子:“十四岁的孩子,就让他这般胡闹?你是怎么做额娘的?”

    训斥完妻儿,文煜觉得这样下去不是事,总要给儿子找点事情做,也好让他收收心,不过志颜除了在咸安宫官学念过几天书,就从未有过正事,年来的酒色日子更是让他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成了任事不能的废物。

    文煜想了想,觉得儿子文武不成,不如另辟蹊径,于是决定,走通文祥的门路,让志颜到同文馆中去学习西洋文字,眼看着朝廷于夷物越来越重视,不怕日后没有晋身之阶。

    文祥觉得有点为难,同文馆咸丰元年就已经开学了,虽然其中也有波折,十几个孩子在一开始的惊诧之后,倒也能够安心读书,志颜半路出家,功课能不能跟得上?而且,他知道志颜为人荒诞,同文馆中又有几个西洋教习,彼此能不能融洽一堂?

    终于碍不过情面,答应让志颜入学试一试,不过提前和文煜说好,若是功课跟不上的话,就要立刻退学,等到这一科结业之后,来年再行入学。

    于是志颜入学,到学堂第一天就闹了笑话,一个金发碧眼的西洋教习进门来上课,站到众人面前,哇啦哇啦说了几句,志颜一句话也听不懂

    想起当年在官学中课堂上的规矩,他从座位上站起来,恭恭敬敬的给教习鞠躬行礼。弄得那个教习目瞪口呆,白色的面皮涨得通红,向旁边一躲,口中:“NO,NO”连声。

    志颜也呆住了,还是坐在他身边的一个同学叫锦宁的,赶忙拉了他一下:“这里不作兴这样的规矩的,快点坐下吧。”

    志颜不明所以的坐下,锦宁就端坐在座位上,用熟练的外语和教习解释了几句,那个西洋人这才笑着点点头,又说了几句旁的什么:“先生说,因为你是第一次到学堂来,很多事情不知道,要我们帮你解释一下。”

    “解释什么?”

    “放课之后再说。”锦宁草草答复了一句,取出笔,纸张,墨盒,开始听课了。

    一堂课上下来,志颜什么也没有听明白,只是看十几个同学手中拿着的笔很好玩,每写几笔,就要用笔在墨盒中蘸一下,然后再做书写。放课之后,问锦宁:“这是什么?”

    “这叫钢笔,是英国教习波那根先生向博公提请,奏报朝廷批准之后,特意发给同文馆中的学生们使用的。都是从英国运来的呢”锦宁很是骄傲的把笔拿在手中,“和我们用惯的毛笔完全不同,不但书写流利,而且不用旋踵吊腕的用力,来,我教你怎么用。”

    志颜把钢笔拿在手中摩挲了一会儿,只觉得这样的写字方式闻所未闻,写出字来歪歪扭扭,分外难看:“不用怕,过上几天,习惯了就好了。”

    “那,就不用毛笔了吗?”

    “怎么能不用?”锦宁在书包中又翻出毛笔、墨盒,把钢笔、墨水收好:“等一会儿上课的时候,就要用毛笔了。”

    这一次志颜大约的清楚了,上不同的课,用不同的文具。上洋人的课时,用钢笔;上汉人教习的课时,用毛笔——学一些圣人之学。

    同文馆的课程的设定,也遭遇到了很多的麻烦,在一开始的准备中,是全然舍弃汉学,专攻西学的。不过清流反对之声大作,认为西洋之学只可作为旁门小技,又如何能够如我天朝数千年传承而下的圣人之学一般‘教化人心’?皇上当年早有上谕:人不读书,不识字,不受礼仪教化,便和茹毛饮血的禽兽无异。故而,同文馆中所设之课程,仍当以圣人之学为主,西学为辅。

    为了这件事,皇帝特意把文祥招到御前,对他说:“同文馆本是为使西学精进为成立宗旨,不过,京中内外臣工所上的,于授课章程的文字,倒也并非全然无礼,就也加上这一节吧。”

    文祥也深不以馆中不设汉学为然,认为这样下去,孩子们将来认为笔惭无用,难免会有骄慢之心,这一次听皇帝下旨,心中欢喜,下去之后,安排教习上课,这些也不必细说。他是不懂西学的,只能在汉学文章上大加稽查。

    汉学教学,志颜还能跟得上,每到洋教习上课,他就莫辩所以了,课上的半个时辰,他简直就是受罪。后来给他学乖了,知道洋教习上课的时间固定,便每日旷课,直到汉学开始,方始到堂读书——这样的上课方式,西学方面,自然是一千年也休想有尺寸之进了。

    教学之法,由浅入深,循序渐进,中外皆然,而且同文馆学制定为四年,课业很是繁重,其**有三名来自英国、法国和美国各一的教习,其中英人波那根教授外语和体育;法国教士查梅教授数学、机械原理——中国人称之为格物;美国教习博伊特教授的是外交方法。

    除却这三门课之外,还有物理、数学、和国文——到了三年级的时候,还特别开设了一门在志颜听来分外奇怪的课程,名字叫实习。

    所谓的实习,就是给孩子们一个学以致用的机会。把在同文馆中学习的众人,各自分到总署衙门,担任总署章京的助手,做一些翻译,文牍之类的工作,而且,还能够有和夷人做正面接触的机会。

    便是不提和夷人接触这样难得的机会,只是入总署任职,在孩子们来说,就已经是一件破天荒的大喜事了尤其是锦宁、荣禄、荫昌、茂竹这样,自问西语讲说流利的孩子,更加是心中兴奋,只盼着三年期满,实习之机早些到来为好——就在这个时候,容闳入馆了。

    原来的教习,中是中,洋是洋,彼此井河不犯,泾渭分明,即使有李善兰那样,身为国人,通晓西学的,却面目严肃,很难让孩子生出亲近之感;而波那根之类的洋教习,则因为不通国情,难免和孩子们交流起来,有着难以逾越的距离感。

    而容闳则不同,他可谓是天朝第一个深知西洋教法的中国人,上课之时首先以‘启智’为尚,全然没有李善兰、倭仁那般的道学气,上课的时候,不恪于形格势禁,也并不讲究师道尊严那一套,更有甚者,他把在美国经历的学生会的那一套,也拿到了同文馆中。

    他是自命为‘已受教育,当日夕图为,以冀平生所学,得以见诸实用’的那种人,认为自己所学所见,皆是深得文明教育成果,所以,只盼着能够将胸中所有,尽数传授后来之人,使中国日趋富强,故而,在课堂上,唯恐所教不为人所视,对孩子们的精神极其注意,任何一点的马虎都不肯放过,经常是一堂课上下来,累得他汗流浃背,背襟濡湿。

    志颜以为这是个中国教习,自然能够听得懂他的讲课,便上课听讲,谁知道容闳虽是国人,教授的却全然是西学,口中所说的,都是些中西混杂的语句,志颜只上了一天,就再不到堂——偏生遇到一个责任心极重的容闳,每天上课点名,连续两天不见志颜到来,找人问了一下,知晓他的难处,当天放了课,由锦宁带着,到了志颜的府上。

    这等做法大大的出乎志颜和父母的意料中国人讲究师道尊严,焉有老师到学生家中拜望的?文煜亲自开中门相迎,请到府中,一再道歉,又自陈管教无方。

    容闳说,知道志颜语言不通,难免心生畏难之意。决定每天放课之后,单独为志颜上课,总要他能够跟得上同窗的进度,争取让他不再视听讲为畏途才是老师的责任。

    志颜终究不是全无心肝之人,老师如此关怀,不能无感于内,便硬着头皮,到堂读书。特别是每天放课之后,到老师的府上,听他从二十六个英文字母讲起,时光流转,也逐渐能够听得懂一点西语了。

    容闳除了授课之外,每日放了学,经常是西装革履,堂而皇之的和几位洋教习在一起座谈时事,他在美国生活多年,于西人的礼法、习惯倒是比之中国人的习惯更加的适应和熟练,各自叼着一支雪茄烟,喝着红酒,在学生们看来,这个奇怪的教习,真是有趣极了

    容闳教授的除了西语之外,还有体育课程,后一种是和英国教习波那根同时授课,波那根来自英国,带来了一种在国人看来,非常古怪的运动方式,就是足球。由十六名学生分作两队,彼此争抢。某一队抢到手中,想办法带到对方的场地之中,就算赢。

    容闳在美国也曾经玩过,不过其时被传播使用到美国的足球,和英国的玩法已经有了些许变化:不再像英国人教授的那般彬彬有礼,而是更加的激烈,更主要的是,团队之间的配合也成为更加重要的组成因素。

    他和波那根沟通了几次,彼此都不能说服对方,最后决定,两个人各带一支球队,在球场上分一个高低上下,也好证明孰是孰非。

    消息传出,不但总署衙门的奕等人,就是身在北京的英国使馆的文翰也为这种只有在自己故乡可以一见,在中国久矣不弹此调的足球运动吸引住了,派遣参赞哈士明到总署衙门,提出申请,请求允准英使文翰带同使馆官员,到同文馆中现场临战。

    奕没有想到英人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体育课程本是为同文馆中的孩子们增强体质,锻炼精神所设,这是顺应英国教习波那根所请,聊备一格而已,想不到居然演变成正式的课程,而这一次英人居然提出要现场观临?这就不是简单的孩子们之间的较量,而是两国之间的大事了。

    他把同文馆总稽查文祥找来,先告诉他,足球比赛的事情暂时押后,待请旨之后再做决断。然后亲自起草奏折,飞报行在。

    皇帝倒也没有想到会这样,同文馆中举行的足球比赛竟然连英国人也惊动了?他前世的时候不大喜欢足球,他喜欢的是足球的变种——橄榄球。不过在这样的时代,足球也不过刚刚起步,更不必谈什么橄榄球了。当即批示诏准。

    有了皇上的旨意,奕开始准备,因为有英国公使参加,不但是总署衙门,就连礼部六堂,也为之惊动起来。这时候,法国公使窦纳乐爵士,美国公使威廉.瑞德纷纷给总署发来照会,要求同样的到比赛现场观临。

    奕把众人请到自己的王府,向大家问计,李鸿章说:“既然已经惊动四方,不妨把此事做大,也好让各方列夷知道,天朝子弟,也并不尽是那些孱弱无能之辈。而且,卑职以为,……”

    “什么?你接着说,接着说。”

    李鸿章想了想,一些话是他早就想说的,不过一直未能得其便而已,今天倒是个好机会,“王爷,两年来,京内京外皆以为这个总署衙门,连同同文馆,都是无用之地,就不提倭艮峰当年之事,清流那些读书读到脑筋僵化的呆子们,不也是从不以总署为然的吗?”

    “嗯,这等人的伎俩总是如此,这也不是一朝一夕了。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王爷,这一次就是难得的机会。不但要列夷出席,也要让那些清流到场,。他们对总署衙门所办的差事;同文馆所教授的课程,一无所知,难免会有些猜疑,借此机会,让他们知道,这新立的衙门,正是皇上胸有丘壑,是绝大经济的体现呢”

    这样的一番话令奕发笑,“少荃,你以为那些清流真的都是在以为总署衙门不该设吗?笑话他们不过是以此举为哗众取宠之术尔”

    他正一正颜色,又说:“若是咸丰元年,初议同文馆和总署衙门的时候,有一番窒碍还有情可原,皇上为此事连番下旨,几经开导,就是一块石头,想必也已经为之点头了。偏是那些口口声声‘华夷之辨’的呆子,抱着‘朱陆异同’的门户之见,不肯放手。”

    “王爷这话大是。”宝鋆在一边也说,“不要说王爷相约不能成事,就是皇上专为此事下旨,怕那些清流,宁肯抗旨,也万万不会到场来的。”

    李鸿章干干的咽了口吐沫,不好再往下说了。

第117节政海波澜(1)

    第117节政海波澜(1)

    时光荏苒,到了咸丰三年的年底,经过了同文馆三年的学习,荣禄、兆奎、锦宁、志颜等终于学业小成,进入到下一阶段——也就是实习课业了。在这之前,还要有一次考试,经考试合格者,方能进入到总署衙门之中,担任临时的公职。

    在制定同文馆章程的时候,特别设定了一项和正途出身的进士同样的三年大考规制,不过所考的科目略有不同,除了数学、物理、英文等科目之外,还要用英文写一篇作文,以A、B、C、D为打分方式。考试的结果,锦宁和一个叫路衡的,分获第一名和第二名。

    荣禄考了第七名,成绩在班上的十六个孩子中,只能算是中流。不过要论及他的英文会话能力,却是同科第一,所以,经过文祥的考察和推荐,进到同文馆中,担任翻译——这是咸丰四年三月初的事情。

    到了这个月的月底,皇帝的御驾从天津返回,进京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传召奕到御前。行礼之后,皇帝问道:“……文翰进来可有公文照会送上?”

    “是。臣弟在天津随驾的时候,文翰派公使馆的参赞哈士明到总署衙门投递过公文,公文中说,英国外相克兰顿阁下的特使,奥尔德.伯明翰勋爵阁下已经于1853年的十月二十六从伦敦出发,并且于1854年的二月十七日抵达香港,近日即将动身北上,到中国的首都,与我天朝就修约一事,进行正式的磋商。”

    皇帝说,“英人远路而来,我天朝还是要以礼相待,这等外交之事,你领着总署的差事有年,也不必朕和你逐一交代。”

    “是。臣弟在和总署上下商谈此事的时候,皆以为不论英人此来属意若何,我天朝总还是要拿出海纳百川的气度,令其人有宾至如归之感。”

    皇帝觉得奕的话有些多余,拿过御案上的康熙五彩盖碗喝了一口**,“古人说:‘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又说:‘知所先后,则近道矣。’”放下茶碗,他说:“上一次在天津的时候,朕有些话没有说得很清楚,这里再和你说几句。英人此来目的分明,第一,是要把鸦片交易合法化,偏偏这一点是我天朝绝对不能答应的老六,你记住,鸦片一物,对我天朝和英人都是不能有半点游移的所在。英人可以答应一切条件,只要鸦片合法,我们也可以答应一切条件,只要断绝鸦片流入我国”

    奕听得呆住了:这等泾渭分明的商谈,可以说,从一开始便没有什么讨价还价的余地,英人若是以武力相迫,又当如何?

    只听皇帝继续说道:“鸦片销售获利极大,可称是天下无双;其有助于英国库之收入,亦不可或缺;其有助于英伦之繁荣、国民所得之增长,与夫绅士淑女生活水准之提高,也出乎想像天下人皆知英国之豪富,海内第一,殊不知这等豪富,皆是我天朝小民膏血供养这等情况,早就应该改变了。所以,就是英人不惜为鸦片再行挑起战争,我天朝也当一力奉陪到底”

    他的声音陡然提高了,“老六,等到英国特使来了,你去告诉他,旁的事情,皆可以商谈,唯有鸦片一物,天朝没有什么可以和他们谈的,要么继续现在这种两国正常贸易交往;要么,就兵戎相见”

    总署衙门上下个个心中叫苦,和当年为英使行礼之处的细节相比,这一次的商谈竟是毫不考虑天朝所临的列夷环顾的现状,强自硬撑,居然还不惜为了鸦片一物与英人兵戎相见?

    奕想了想说:“皇上圣明,臣以为,英人此来,不过是为修约之事,却又丝毫不占法理二字,只要臣等剀切晓谕,英人但有天良,也当羞愧之下,婉然南返。”

    皇帝心中大失所望,他真恨不得当场免去奕的差事,等到英国人来了,自己亲自与之商谈,不过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都下去吧,等到英国特使来了,再与之展开商谈,一切细节,第一时间报与朕知。”

    “是。”

    总署众人跪安而出,皇帝心情烦躁的在中正仁和殿中来回的踱着步子,心中积郁怎么也派遣不去,身为后来人,他对这段历史非常的清楚,自己强势而行,英人万不甘心放弃鸦片这样具有太大利益的物品——两国战火一触即发,他即使有着绝不惜与英人一战,也要阻止鸦片流入的豪情,可是考虑到大清兵力疲弱的现状,心中着实担忧。

    考虑了一会儿,皇帝转头吩咐,“去,到军机处看看,还有什么人在,让他们到这里来。”

    福答应一声,快步跑了出去。

    赛尚阿等人刚刚见面而退,回到北房,将几个军机章京找来,把刚才和皇上见面时说到的几项事情做了交代,由军机章京呈旨誊录,正在坐下等待、说话,六福跑来传旨:“军机处到养心殿见驾。”

    贾祯楞了一下,问六福:“陆公公,可知道皇上传召,有什么事吗?”

    “这,奴才不知道,只是刚才见过六爷,皇上的脸色很不好看。”

    祯若有所思的答应一声,从炕上偏腿落地,拿起大帽子戴上,跟在赛尚阿的身后,鱼贯出屋。

    进到殿中,皇帝的脸色更加阴郁,不等几个人跪下行礼,劈头就问:“在天津的时候,朕说过,上至京中内外大小官员,下到蓬门荜窦的百姓小民,都要戒断鸦片烟瘾,从本年起,全国各地所有的鸦片烟管一律关门,这件事进行得怎么样了?”

    贾祯心中一动,思量到皇帝和奕见面之后心情不愉,大约的猜到缘由。倒是赛尚阿,直愣愣的说道:“回皇上话,三月十一奴才等领旨之后,明发全国,其中定制:‘京中各衙门官员,准许自行陈请,限期戒断;京外大小文武官员,则限定在六个月内戒绝。’皇上也是诏准了的。到今天,一月之期未到,臣恐还看不到什么成效最好O}……”

    皇帝鼻子中呼吸有声,显见心中激荡难平,赛尚阿的话不是虚词,三月十二日明发的诏旨中说:‘……以六月之期为限,届时痼癖如旧者,一律革职。百姓有未能戒断者,一律交由地方,依法论处。’

    只是在他想来,这样的旨意过于温婉了一点,便说:“朕今天见奕的时候,又想起来一件事,诏旨中只提到官民人等戒断烟毒,却忘记了对那些贩卖鸦片的商人、私贩的处置。和吸食者比较起来,这些人的危害更烈等一会儿你们下去之后,拟一道旨意,交内阁明发,凡是贩卖、运输鸦片,及在各地开设鸦片烟馆者,不论首从,一律处死而且……”

    他的话只说到一半,军机处的几个人同时跪了下来:“皇上,盛世不可用重典啊”

    “嗯?”皇帝楞了一下,“你们说什么?”

    “皇上,臣以为,贩卖,运输鸦片者,固然罹罪匪浅,然我皇上以仁孝治天下,若是贸然刑以大辟,……”

    “不必说了”皇帝清亮的嗓音陡然拔高,尖利得让人胆寒,他打断了贾祯的话,再出口的话变得一片冰冷:“朕不是要问尔等的决议如何,朕只要尔等下去拟旨,若是不肯的话,朕就找肯拟旨的人来”

    赛尚阿魂飞天外,皇帝的言外之意就是要把这项政令推行下去,军机处若是不从的话,他甚至要施以雷霆了赶忙免冠碰头:“皇上,奴才等非是敢于抗旨,只是,朝廷行事如此酷烈,不予人向善之机,奴才深恐有伤帝德于万一啊。”

    “朕问你们,肯不肯退下拟旨?”

    “皇上,臣等恳请皇上收回成命,盛世万万不可用重典啊”

    皇帝冷酷的一笑,在这一瞬间心中就已经打定了主意,面上却变得和煦下来,“尔等跪安吧,改日,朕会有旨意给你们。”

    祯等人不知道皇帝在想什么,以为这一番众人同劝之功收到了效果,各自跪安而出。只有一个周祖培,出殿的时候瞅了一眼皇上越加难看的脸色,知道这件事不是那么容易过去,只恐皇上要用到非常手段,只不过手段为何,却殊无所知,心中暗暗打鼓。

    在赛尚阿、贾祯等想来,这等为了君前奏对不合之事,皇上若心有默念,大可以行乾纲独断之法,自行降旨于内阁,明发天下也便是了,至于皇上所言的‘明日另有旨意”也不过是降级、罚俸之策,万不会伤及根本的。却没有想到,皇帝登基五年,根基已稳,这一次为惩治鸦片商人之事,更为日后英人往来商谈,彼此不谐,谈判破裂之下,只怕两国相争,在所难免,与其到时候再为军机处处处与君父不谐而苦恼,不如借这一次的机会,掀起朝局的大*澜

    说来也怪,一旦打定了主意,皇帝的心情竟然变得好起来,当下传膳,比之往日还多用了几筷子,在六福看来,心中欢喜莫名。

    用过了午膳,皇帝传召西淩阿、接旨之后赶到京中的奉天将军额里汗,察哈尔都统佐齐、沔阳镇总兵阿勒精阿等人。

    西淩阿已经知道皇帝降旨,免去自己御前侍卫统领的职衔,改任九门提督,四十余岁的汉子声音有点哽咽的碰头请安:“奴才,叩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西淩阿,怎么了,好大的出息,到了朕这里还要哭鼻子吗?”

    “皇上,奴才不愿意离开皇上,请皇上改赏奴才旁的差事吧。哪怕让奴才做一个普通侍卫呢?奴才不想离开皇上”

    “昏话九门提督是京中第一要害之地,朕在这紫禁城里能不能坐得安稳,全要靠你未来弹压地方,肃清奸狡,不是比你现在这御前侍卫统领责任更重?”

    西淩阿悟不到皇帝话里有话,兀自不大愿意,“皇上,奴才想,九门提督可以着派旁人任职,奴才在皇上身边,不是更加可以拱卫皇上的安全吗?”

    他一片忠君见性,情见乎词,皇帝心中也是感动,“西淩阿,朕意已决,万难更改。这样吧,朕与你相约,三年之后,再调你回来当差,你看可好?”

    “皇上莫不是哄骗奴才?”

    “呸”皇帝笑骂了一声,“狗奴才,朕几时哄骗过你?既然答应你三年,就一定不会多,也不会少。等一会儿下去之后,就到府上任去吧。日后有什么事了,随时递牌子进来。”

    “喳。”

    西淩阿退下,皇帝含笑摆手,让额里汗几个人站了起来,“我们有几年没见了?”

    额里汗等三人都是奕詝当年做皇子时府里听用的侍卫,和这个自幼顽皮的皇子主仆之间甚是相得,因为奕詝惹祸,将他们三个赶出府去,任职外地,心中时时挂念,这一刻听皇帝问起,三个人再一次跪了下来:“回皇上话,奴才和皇上自当年在府中分别,至今已经有七年之久了。”

    “是啊,七年了。那时候朕淘气,很多时候都要由你们为朕分谤,现在想来,心中不无悔意啊”

    “皇上这话奴才不敢苟同,”三人中的额里汗是唯一一个念过几天书的,不比另外两个,当下碰头答说:“奴才当年在皇上身边的时候,就知道皇上每每行事,皆是尊奉礼法二字,更是心存一个‘仁’字,便偶有嬉戏之举,也不过少年顽皮。”

    皇帝轻笑了几声,“你这番话倒也不是一味虚词,朕当年……”他停顿了一下,苦笑着摇摇头:“算了,不说过去的事情了。这一次召你们三个人进京来,是另有重用,今儿个召见,不过是叙一叙过往情怀。明天,朕会有旨意给你们。都跪安吧。”

    见了几个内外臣工,皇帝从御座上站了起来,绕室蹀躞几步,口中唤了一声:“六福?”

    “奴才在。”

    “到四值库去,选四付盔甲,赏西淩阿、额里汗、佐齐、阿勒精阿几人,几家的夫人各赏雨过天青宁绸十匹,着不必进来谢恩;还有,免去曾国藩户部尚书,改任兵部尚书;另外,曹仁修自任职左都御史以来,勤勉公正,大勘表章,上一年载垕案发,该员不畏私情,秉公办理,忠直建言,应加擢用。传旨,赏曾国藩、曹仁修宁绸两匹,荷包一对,端砚一方,大卷笔十支。”

    六福一一记下,等到皇帝说完,又复述了一遍,“去传旨吧。”

    “喳。”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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