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地精的阴谋
第十九章地精的阴谋
现在它躺在道路中间的尘埃里,却依旧不减其莹润。原来那苍白的颜色并非骨头的颜色,而似乎是一种晶莹剔透的贵重矿石。它被打磨成一个细长的锥形状,略显粗大的一端还被镂空雕刻出了繁复美丽的花纹——似乎是一只鸟。
这种精致的东西绝不是一个地精能够拥有的……大概是他偶然捡到了它。这个小东西的特殊材质吸引了我,因此我起身走过去捡起了它。地精大将军正巧从他的士兵的身下探出头来看到了一幕,连忙大叫道:“宝贝、我的我的”
但我没有理会他,径自回到了刚才的位置。
地精大将军这次是真的愤怒了,他一把推开了泉?一浪,在原地挥舞着木棒大叫着跳脚,却如何也不敢真的跑过来。珍妮凑过了过来好奇地问我:“穆,你拿了什么?”
我把玩着手里的这个小东西,耸了耸肩膀:“我也不知道……挺奇怪的小东西。”它的材质果然特殊——大多数的宝石都会和魔力有感应,然而这个东西却冰冷冷的,像是一个魔力的绝缘体。它的光泽温润剔透,却不是我认知里的任何一种宝石……我意识到它的背后一定掩藏着一段耐人寻味的故事。
于是我抬起头来大声地问那只地精:“这个你从哪拿来的?”
地精大将军直勾勾地盯着被我捏在手中的大胸针,忽然转过身对我使劲儿撅了撅屁股——这是他们彼此侮辱的一种常用方式。然后他像是忘记了胸针被我夺走这件事一样,大声笑了起来,甚至那个小家伙也跟着笑了起来。接着他们两个嘎嘎地叫着,飞快地跑下了土丘。
佣兵们被他们弄得莫名其妙,也极想凑过来看看能够引起我这样一位法师的兴趣的东西究竟是个什么模样。但我随即就将那胸针收进了袖口,然后站起身来。
因为山坡后面又传来了一种奇怪的声音——“噗哧、噗哧、啪唧、啪唧”……这声音由远及近、慢慢变大,还伴随着地精得意的嘎嘎声音。过了一会,那两个小家伙又出现在了山坡上,只是手里多了一样东西——用宽大的树皮包裹着的一团椭圆形的东西,还在不停地向下滴落着半透明的液体。只是那液体像是有生命,在拉成极细的丝状之后还会猛地向上一弹,然后再一次慢慢落下来。
那地精大将军走下山坡,一直走到路边,得意地大叫:“报复、嘎嘎害怕”然后将那手里那个被树皮包裹着的东西用力地一抛,啪的一声落在了我们面前。树皮里的液体被这重重一摔,猛然向四周溅射了出来。但就在下一刻,那些飞散出去的细丝就像触手一样飞快地缩了回来,而掩藏在树皮之下的那部分像是一只被踩到了尾巴的猫,一下子弹了起来,扑到了距离它最近的一个佣兵的脸上。
一声惨叫顿时响了起来——那是一种人脸被埋在水中的沉闷叫喊。这时候我们终于看清了那东西的样子——那竟然是一只史莱姆,一种危险又难缠的奇特生物。
它的**具有极强腐蚀性,甚至比法师的实验室里制造出来的酸水更加危险。而它的身体则是由半液状的东西构成,寻常的刀剑皮看上去,即便以刃口被腐蚀的带价将它分为两半,它也能够迅速地分化为两个单独的个体,然后从猎物的身上吸取养分生长壮大。
这种小东西在平时会懒洋洋地停留在浅水附近,用水流将自己保护起来,但在饥饿或者受到惊吓的时候,就会表现出极其强烈的攻击性。而这两只地精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竟然能够用树皮包裹着它,将它像被驯服了的家畜一样带到这里,然后让它来攻击我们。
佣兵们都听说过这种难缠的生物,也知道该用什么法子来对付它们——只要把大量的冷水泼在它身上,它就会收缩身体从猎物的身体表面脱落下来。然而此刻我们正在路边,一时间哪能找得到那么多的水?几个佣兵用随身水囊里的饮用水向那个不幸的家伙的脸上泼去,却毫无效果。那人脸上的皮肉隔着半透明的史莱姆飞快地被腐蚀得模糊不清,就连两只眼球快要从眼眶里掉落出来,还露出了阴森森的鼻孔,惨不忍睹。
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这个佣兵终于在两只眼球被强酸腐蚀成了两团血糊之后昏死了过去。而那只史莱姆开始将透明的触手从他的鼻孔与眼孔中间探进去,身体开始变成暗红。
我高喝了一声:“愣着做什么?快去抓住那两只地精”这个时候一边的人才如梦初醒般地向那两只还在拍手大笑的地精扑去,而我则飞快地从袖口的暗格之中抹了一些魔法药剂的粉末,谨慎地走到那个佣兵的身边,将它们洒在了史莱姆的身上。一阵刺鼻的烟雾顿时从那只小怪物的身上升腾起来,它立即像一团沸腾了的开水一样颤抖,并且从那佣兵的脸上滑落,带下了一大蓬血肉。
不出四秒钟的时间,这只史莱姆就化成了一滩令人恶心的血水。而当我转身去看佣兵们那边的情况的时候,却发现他们都愣愣地站在了道路对面的土坡上。那两只地精的面孔被压进泥土当中,吱吱唔唔地哀叫着,却没有一个人理会他们。就连珍妮都按住了她的剑柄,保持着那种在前冲的过程当中忽然地收住了脚步的姿势
秋风吹起地上落叶,我们的周围忽然变得极其安静。空气里有腥味儿传来……而那似乎正是道路对面土坡之下的位置。
我意识到有不同寻常的事情发生了——而这事情足以使这些没有被兽人军团唬住的战士们愣在原地、惊愕莫名。于是我慢慢地走他们的身后,在那个土坡之上向下看去,然后同样收敛了神色,握紧了手中的魔杖。
第二十章 你绝不会想听到这个答案……
第二十章你绝不会想听到这个答案……
那土坡斜着向下延伸,然后铺展成一大片平原。平原之上满是半人高的枯黄荒草,在秋风里波浪般的起伏。但现在这草原中间的位置,被一个庞然大物压倒了一大片——一个粘粘糊糊、足有一幢两栋楼大小的巨大史莱姆。
这个大家伙将它的身体在草原上铺展开来,就像是一个半透明的果冻。然而这“果冻”当中却掺杂了不少杂质——一些盔甲、刀剑的残片,一些无法消化的土块石子,一些几乎已经看不清原来的模样的瓶瓶罐罐,而它的身子底下,则是一片黑乎乎的草地,就像是野草被火焰灼烧之后的余烬。但最令人惊诧的是,这个家伙竟然有了一个脑袋。
史莱姆大多是大小不超过一个人类头颅大小的生物,因为它们不像其他的物种一样拥有独立的大脑,而是将构成大脑的物质分散到了身体当中,随着它们的**流动。这就使得史莱姆没法进行复杂的思考,仅仅能够凭借外界的刺激进行本能的反应。这也同样限制了它们的体型——身体太大的话,**流动的速度就不足以支撑那个身体思考的速度,于是它们就会分裂——这也是史莱姆的繁殖方式之一。
然而这个大家伙竟然有了一个脑袋,一个能够清楚的看得清里面脑浆颤动的脑袋——虽然那个脑袋仅有人类的透头颅大小,相对于它的身体来说实在不大够用,然而这已经说明了这家伙进入了一种新的生命形式当中——一种在史莱姆族群里极其罕见的阶段,王化形态。通俗地来说,这是一只史莱姆王。
我想我在前世对自己使用的那个“大预言术”必定是在最近再一次起了作用——我竟然在几天之内一连遇到了两种极端罕见的生物——魅和史莱姆王。这种罕见的奇遇一定在冥冥当中预示着什么,我宁愿相信这会是一个好结果。
此刻这只巨大的史莱姆王安静地趴在草甸上,半液态的身体缓慢地向四周流淌,然后在稀薄到快要变成一层薄膜的时候又慢慢地缩回去。而有些部分被草茎与岩石阻挡,就会在它回缩的时候留在体外,变成地精手中那种小只的史莱姆。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史莱姆?”恺萨在我身边用难以置信的语气喃喃自语,然后情不自禁地退后了一步。虽然这大家伙距离我们足有上百米远,然那庞大的身躯所带来的压迫感已然使人心神不宁——就像人们在看到一头牛的时候可以觉得很平常,然而在在看到一只像一头牛那样大小的蚂蚁时,却会惊骇莫名。
但我却向前踏出了一步,接着又迈开几步走下了那土坡,走到了荒草原上。“大师,您……”恺萨试图阻拦我,珍妮却跟了下来。这情景与那天晚上面对那只鹿角使时一模一样,但这一次佣兵们在略一犹豫之后也选择了跟上来。只是恺萨细心地吩咐几个比较谨慎的战士回去护卫帕萨里安,而他们如蒙大赦般的飞跑了回去。
至于那两只地精,则被捆绑得严严实实丢在了那个已经昏迷过去的战士身边。佣兵们有的是办法让这两个小家伙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那时候它们必定会后悔出现在我们的面前,并且愚蠢地激了他们的怒火。
“大师,这个……也是幻像?”恺萨跟在我的身边,问我。
我耸肩笑了笑:“怎么可能?这里可没有另一只魅。”
他的脸色忽然变得难看起来:“那么,你是打算……”
“好奇罢了。这家伙不大对劲儿——我得仔细看看。”
“好奇?……您真是……你们法师真是……”看他的神色,似乎有些后悔让那些战士们跟上来了。
我们踏过厚厚的荒草,在下午的明媚的阳光之下接近了那个邪恶的大家伙。它的确不太对劲儿——它身体的某一部分——那“头颅”之后的一大片,正在阳光下微微地波动着,就像是一团被烧开了的水。而它出现的位置更不对劲儿。我来一路走来的时候就已经知道这附近没有水源,而史莱姆则是逐水而居的生物——因为它们的身体是奇特的半液态,如果长时间失去水分的滋养的话,它最终会被阳光蒸发成一片薄膜。
这样的一只史莱姆王应该有自己的领地,且是那片水域里当之无愧的霸主。然而……它为什么会出现在这样的一片荒原上?它的状态萎靡不振,像是遭到了极其严重的打击,而我却并不能看出明显的痕迹来。
我在距离它几十米的远处停了下来,做了些确保自己安全的准备。再近些的话,它身上那种浓重的腥味就让我胃部不适了。这时候这只史莱姆察觉了我的存在,然后慢慢地转动着它的头颅,与我做了一次惊心动魄的对视——
在那一瞬间,有六对、十二只巨大的绿色眼球从它空无一物的面孔上浮现了出来,直勾勾地注视了我一下,又迅速地翻转了下去,消失在半透明的**当中。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史莱姆王的眼睛,我毕生难忘。这短短的一瞬间也使我大吃了一惊——因为我忽然从它的面孔当中联想到了某种东西——我曾在前几天的那个夜晚见到的人类的生魂。
那些生魂——生存在活生生的人类当中的灵魂,也会翻转出这样的眼睛。这让我想起了一个民间传说——某些无知的村妇们总是告诫自己的孩子们要远离史莱姆这种小东西,且不可伤害它们。因为,“那都是人们死掉之后、不能进入地狱或者天堂的执念者的灵魂变出来的东西”——她们是这样的说的。
而此刻我再回想这样的话,忽然觉得那似乎是真的了——史莱姆王那种忽然翻转出现的数量众多的眼球,几乎与生魂的眼球一模一样。至于颜色——幽灵的颜色,可就是它的眼球所呈现的这种o}整}理绿……
但这只史莱姆王在与我对视之后又转了转头,再一次露出了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眼睛,注视了一次我身边的珍妮。然后它的身躯陡然收缩、一下子变高了一倍有余,就像之前那只跳到了佣兵的脸上的小怪物所做的那样
它的反应打断了我的思考,紧接着,一条透半透明的触手如同一道闪电一般飞快地弹出,在珍妮的脸上还没来得及露出惊讶的神色的时候伸到了她的面前。但一阵涟漪似的透明波纹立刻出现在了珍妮与那条触手之间。空气中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触手被无形的力场隔阻,又飞快地缩了回去。
佣兵们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唬得连退了三四步,我却动也未动,用力地抓住了珍妮的手,好让她不至于条件反射般的跳出我的“迪尔芬德之盾”的保护范围。
但这只是史莱姆王没有放弃——它紧接着再次射出了触手,将珍妮作为目标,试图把她拉过去。然而魔法的力量阻挡了它,它所能做的仅仅是在那层无形护盾的表面激动起一阵又一阵的涟漪,而我手中紧握的那颗作为媒介的小石子上甚至没有出现半点儿裂痕。
这个大家伙的力气很快就被耗尽了——它本不该如此,但似乎有奇怪的伤痛在折磨着它,令它无法做出更具威胁性的攻击。它的触手拖在草地上慢慢地缩回,又被草枝和树皮拉扯着,分散零落成一个一个单独的个体——那种仅能凭借本能生存的普通史莱姆。
那两只地精应当就是从它的身边拾得了那只袭击我们的小家伙。只是……那两只地精能够跑到它的身边却安然无恙,为什么珍妮却会被它攻击?而且这攻击如此执著,就像是它对珍妮怀有某种刻骨的仇恨
现在这只史莱姆王疲惫地放松了身体,甚至还挪了挪身子,似乎想要距离我和珍妮更近一些。然而这样一来,它身体顶端的那一部分——微微颤动着的那一部分,就随着它的动作“流淌”了下来。就在这一部分触及它身边的荒草的一瞬间,一大团蓝白色的火焰陡然在交界处爆发出来,喷吐了灼人的热量。而那只史莱姆王连忙扇动身体,用它半透明的触手扑到了那片火焰上。它的触手很快被高温蒸干,但它随即又像自杀一般把整个身体都扑了上去,将那火焰包裹在了身体里。
蓝白色的火焰在一瞬间就将它的身子烧出了一个空泡,黑色的浓烟紧接着充满了那个体内的空间。但由于被这只史莱姆王隔绝了空气,那火焰飞快地熄灭了,它再次慢慢地把身子伏到了地面上——那边焦黑的地面。
这一切发生得极快,快到我仅仅来得及拉着珍妮后退了两步,打算立即离开这片草地,避过一场可能燃烧起来的野火。但现在我恍然大悟,明白了为什么那只史莱姆王的身子底下会有那样一片焦黑的土地——原来它已经不止一次引燃了火焰,然后又为了不使这火焰扩散成野火将它活活烤干,用身体扑灭了它。
就是它身体顶端的那微微沸腾着的一部分,就是那部分的极端高温引燃了这些荒草,并且在折磨着它。
那种无形的火焰、挥之不去的火焰、经久不息的火焰、极端高温的火焰……我知道那是属于谁的火焰……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猛然一紧:那是属于巨龙的火焰,是火龙巴卡拉斯的巨龙吐息
我猛然抬头,望向天空,然后又飞快转身环视四周。在确定一切并无异常之后,我拉起珍妮的手疾步向我们的营地走去——那里是在一片白桦林之下,至少比这种空旷的原野要隐蔽许多。佣兵们不理解为何我会如此惊慌失措,就连珍妮也在我身后问我:“怎么了,穆?你发现了什么?”
我发现了什么?我当然不会告诉珍妮,那只史莱姆王之所以会对她发动袭击,是因为她身上的那件“安塔瑞斯之盾”具有巨龙的气息。而那只史莱姆似乎正是被火龙巴卡拉斯的龙息烧伤,并且被带来此地,因此它在感觉到了珍妮身上的巨龙气息的时候对她发动了袭击。
而龙息的持续时间,大概在六到七个小时……这只史莱姆王身上的龙息还未熄灭,那只火龙极有可能就在我们附近
该死的……这该死的命运,怎会将我引至此地,遭遇这头西大陆上最危险的生物?又究竟是谁在我的大预言术之上动了手脚,以至于令我自己的命运偏离了我原本规划好的方向?
就在我回到了林间慨叹懊恼,并打算命令佣兵们迅速地掩埋另外四个人的尸体、处决两个地精、尽快离开此地的时候,西方的天边……忽然传来了一声闷雷般的鸣响
那声音极富穿透力,像是有形的实质一样从天边滚滚压来,甚至一路冲散了天空之中不多的几片浮云。而后空中出现了一阵微风……令人心寒地吹拂在我的脸上——那是巨龙吼叫的声波所冲击出来的微风。
如果这世界上除去人类的法师之外还能有一种生物以自己的力量影响到高天之上的那些事物……那只能是龙
这一声龙吟几乎震慑了所有人——任何一个人、哪怕从未见过这种生物,也应当能从那声音里听到了某种极度危险的意味——危险到能让我这样一个在他们的眼中“从不畏惧”的法师流露出了此刻这种惊惧的表情。
“大师……那,是什么?”恺萨望着西方的晴朗的天空,问我。
“你绝不会想听到这个答案……”我皱着眉头,慢慢地退到了帕萨里安的马车旁边。
“是龙。”**师终于拉开了窗户,这样说。
第二十一章 末日浩劫
第二十一章末日浩劫
龙——这是一个在人类当中广为流传的名词。实际上就在一千多年前,这个位面还是龙与凡人共存的世界。但在由尼安德特人所建立的统一了西大陆的巴温大帝国时期,龙族被某种神秘的力量从这个世界上一点一点地抹杀,直至只留下了两个幸存者——地龙安塔瑞斯和火龙巴卡拉斯。
此刻这只火龙就在我们的西方发出了一声鸣叫,令帕萨里安都无法再保持那种超然的状态。我想他大概还从未一睹巨龙的真容,他们的心中必定是恐惧与好奇并存。然而我深深地了解这头火龙的脾气——他几乎憎恨一切活着的生物,尤其是人类。虽然因为某种不可被无视的原因他无法以那种不可抗拒的力量来将人类赶尽杀绝,然而他也并不介意在心血来潮的时候毁灭几十个他眼中的“爬虫”。
巨龙的高傲使得他们极少发出鸣叫——那被龙族认为是极不体面的行为。然而他刚才的一声长鸣里包含着极度的愤怒与震惊,而我想象不出除了几百年前的那个撒尔坦?迪格斯或者是地龙安塔瑞斯……还有谁能够令他生出这样的情绪来。
就在那一声鸣叫消失之后,西方的那片森林当中陡然爆发出一声巨响——就像一百道惊雷同时划破天空,震得人们耳膜发胀。而后一个灰黄巨大的蘑菇云腾空而起,里面浓重的火光由明亮的橙黄转为暗红,从云团里面膨胀开来翻滚着直冲天际。
随后那蘑菇云的根部出现了一环又一环的白色烟雾——我知道那是猛烈的冲击波和极端的高温压榨着空气,掀起了那片地表上的尘土。大约在九秒钟之后,一阵猛烈的热风终于迎面扑来——就像是最炎热的夏月时分刮起的那种风。
大地在颤抖,树叶在飘落。人们因为惊惧而寂静无声,就连那些战马都呆立在原地,不能发出嘶鸣来。
如此恐怖的力量……我的印象之中只有在同安塔瑞斯与他一起战斗的时候才体会过。那是火龙巴卡拉斯的龙语魔法,被称作“末日浩劫”的恐怖法术。我还记得当时他使用了这个法术之后的情景——数百米范围之内的森林里,巨树的树干在一瞬被碳化,像是一片黑色的波浪一般向外倒伏,那力量甚至击碎了我当时使用的由传奇级别的魔法“绝对防御”所构建出来的护盾,并且险些将我的身体拉扯得支离破碎。若不是防御能力远超火龙的安塔瑞斯及时地支援了我,大约现在我就不会站在此地了。
此刻我再一次见到了这种令人心寒的力量,而什么样的对手能令他使用这个魔法,能令他如此狂怒?西方的那片森林开始燃烧,滚滚浓烟直上苍穹。师用那种嘶哑而略带惊慌的声音催促我们:“马上离开这里——那是火龙巴卡拉斯”
佣兵们都听说过关于龙的恐怖传说,而远处的熊熊烈焰、混混浓烟、那恐怖巨大的蘑菇云再一次向他们证实了这传说中的怪物实际上远比他们想象得更加可怕。他们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开始鞭策马匹,令它们从慌乱之中行动起来。而后匆匆地掩埋了也许还有微弱呼吸的另外四个佣兵。至于那两只地精,则趁机人们刚才仓皇失措的时候悄悄挣脱了绳子跑掉了——这些小东西愚钝的脑袋带给他们唯一的好处就是,几乎不懂得什么叫发自骨髓的畏惧。
但人们并没有心思再去追赶他们,所有人心里想的都是尽快远离此地——也许那头巨龙在用恐怖的魔法击杀了他的对手之后就会赶来这里……也许就会在狂怒之中顺便毁灭我们。虽说一个能够使用传奇法术的师是连诸神的分身投影都要忌惮的存在,但此刻因为某种原因而虚弱不堪的帕萨里安可不能给予我们半点儿安全感。
可就在我们还没有跨上马匹的时候,另一件让我们目瞪口呆的事情发生了——有一条灰红色的痕迹从那团缓缓膨胀的蘑菇云当中抛射了出来,在蓝色的天幕上拉出了一道弧线。几乎是伴随着这道细线同时出现的还有一声更加悠长的龙鸣——但那已不是愤怒的鸣叫,而是一声惨嚎。
那细线顶端的红色物体狠狠地砸落在更远处的森林当中,腾起一身灰白色的尘雾来,那……似乎是火龙巴卡拉斯的身体……
他被击飞了……
被击飞出了足有数百米的距离……
他在空中被击飞出了足有数百米的距离……
我的右脚踏在马镫上,双手搭在马鞍上,还保持着将要翻身上马的姿势。然而这动作停在了这里,我因为极度的震惊而没法儿移动分毫。
如果说有一种生物能够做出这样的攻击来,那一定是还没有失去双翼的安塔瑞斯。然而那头母龙被我剥夺了飞翔能力,火龙成为了这个位面当之无愧的空中霸主。可还是有谁,还有谁能够承受“末日浩劫”而安然无恙,甚至还有能力在空中将巴卡拉斯打败?
帕萨里安同样凝视西方的天空,喃喃自语:“诸神在上……这怎么可能?”
这怎么可能。我与巴卡拉斯唯一的一次正面冲突是为了那头母龙……之后我们几乎从未打过交道,直到我开始凝聚我的半神之躯并且几乎封神。那个时候的我大概是终于拥有了能够令他在上臣服的力量……然而我从未有机会去尝试。
但此刻巴卡拉斯的敌人似乎已经达到了我在全盛时期的境界——那种半神的境界。而且他使用的并非魔法——而是通过某种物理作用击飞了他
这种近乎神迹的情景使我再一次想到了那个名字,并且立刻被某种复杂的情绪充斥了胸膛——为什么,为什么西大陆上会出现这样的家伙?为什么这样的家伙一直出现在我的周围,有意无意地影响着我,并且令我此刻如此的不甘、如此的担忧?
为什么曾经拥有同样的力量的我,此刻只能远远地看着他们的对决并且与一群畏惧得近乎瑟瑟发抖的凡人在一起,试图逃离这片区域?
为什么曾经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死灵君王撒尔坦?迪格斯,此刻要隐姓埋名,在一个师的某种威胁之下苟延残喘、虚与委蛇?
耳边珍妮与佣兵们的催促声一时之间变得虚无飘渺……我感受到了一种久违了的情绪——那种只有在我少年时候才会有的、令人血脉喷张、胸中充满热血的情绪。直到此时我才发现,原来除了复仇之外……我的心中还有另一种渴望。
那是潜藏在每一个人类的血脉之中的,名叫探知、索取、占有的。无论是占有时间,或是占有空间,或是占有力量,或是占有情感……那也许会因为岁月和记忆而被深深掩藏,却从不会消灭。它在某一时刻被激发出来,然后令我这颗本已如止水一样的心再生出许多波澜来。
就像我在“最后的归宿”那个旅馆中杀死黑袍学徒之后所做的那样——对他说出我从前的名号“撒尔坦?迪格斯”——原来我的心中一直充斥着那种,那种令所有人重新知晓的我的名号的。
我希望在不久之后的某一天,我可以对西大陆上的所有人说出这样的一句话:“我,撒尔坦?迪格斯……复活了”而直到此刻,我的心里才似乎终于充实了起来——不单单被那些复仇的所填充,还再次充满了前世那些令我不断地探索永无穷尽的魔法奥秘的——那种想要凌驾些什么、藐视些什么、触及到些什么的。
这……才是我啊。我在心里这样喃喃自语,并且感觉自己终于又回到了现实的世界。耳边的呼唤清晰了起来,珍妮正在轻拍我的肩膀,而佣兵们都已经跨上了战马,在等待着我。帕萨里安在半开的车窗里向我挥手:“上马,马克,上马离开这里”——这个老家伙必定是以为我被吓呆了。
不过这样也好……关于那只魅的事情,我已经用“那是一只可怕的幽灵”这样的理由打发了他们——甚至对于珍妮也是如此。这样刚好让帕萨里安明白我并非那种心意深不可测的家伙:你看,遇到了传说中的龙,我还是会吓得发呆的。
所以如果以后他想要对我做些什么的话……放松警惕,尽管来吧。毕竟我仅仅是一个魔法学徒而已。
然而……我不会永远是一个魔法学徒。在我重新得到我的法师手札之后的不久,撒尔坦?迪格斯,将重新君临这个世界,并且举起复仇的屠刀。
我的双手略一发力,转身上马,然后大喝着策马离去。西方的天空之中已经充满了浓烟,并且正随风向我们这边扩散。火龙巴卡拉斯再也没有声息,我甚至看不到他飞上天空离去……我不知道这头西大陆的最强生物是否就这样轻易地被杀死了,甚至不清楚这两个家伙因何起了这样剧烈的冲突。
如果迪妮莎知道她最后一个同族被那个人所杀,又会是怎样的反应?
第二十二章 追亡之龙
第二十二章追亡之龙
我们的队伍,三十多人,加上一辆由两匹大马拉着的马车,一路向前方疾行。除了我之外队伍里大概没人知道那个能够击败巨龙的存在到底是谁,而整个西大陆知道这个秘密大概也不会超过三个人。
但仍有一个疑问徘徊在我的心头——那只史莱姆王是怎么回事?巨龙不会无聊到将一只生活在深水当中的史莱姆王抓到荒野上看它慢慢的地步——尤其是火龙巴卡拉斯。他这样做必有所图,只是我实在没法儿将那个男人、火龙以及史莱姆王这三者联系在一起。
一定有一个关键点……一个能够让事情清晰起来的关键点,但我总是把握不住它。……少了点什么。
我们沿着道路疾驰了大约五分钟的时间,一个负责外侧警戒的佣兵在战马上忽然用刚好能被我们听见的声音低声警示道:“注意——右侧,好像有人接近……不,不可能是人”
我的心一紧,循着他指示的方向向右侧看去。那果然不可能是人。
我们所在的道路的右边是一大片的荒草平原,平原之后是茂密的森林。现在那里的森林远远地升腾着浓烟,并且被火光包围。“末日浩劫”那个魔法引燃了火焰——还是在秋月。因此可以预见,一场森林大火将持续相当长的一段时间,直至这片森林被烧成平地。
现在右边的那片森林里,似乎有一个生物在迅速向我们这边接近——用不输于我们胯下的战马的速度。沿途的一些较细的树木被那个生物以巨大的力量撞倒,为我们指示出了它前进的路线——那是一条直冲我们而来的直线。
就在佣兵向我们发出警报之后的几秒之内,那在林间飞奔的生物就已经冲到了荒草平原上。而那竟然是一个人……不,只能说是一个拥有人类外表的家伙。他在以不可思议的超高速度移动,因此我仅能看得清他的头发——那是一头火红的头发,一头令人想起火龙巴卡拉斯的头发。而毫无疑问……这家伙就是火龙的人类的形态。
火龙竟然没有死……他变化成了人类的形态,放弃了他的空中优势——似乎他的双翼受伤了,而且严重到了暂时失掉了飞翔能力的地步,仅能以人类的形态来摆脱敌人的追击。他来到平原上之后略微停顿了一下,似乎对这种失掉了林木掩护的广阔地形感到了不安,接着毫不犹豫地停顿转身,重新折回了森林的当中——自始至终都没有对我们这三十多个人多看一眼。
还未等我们松一口气,另一个人紧随而至。那个人并未像火龙一样冲出森林,只是调转了方向继续追击了下去。他的行走方式与火龙截然不同,甚至可以说是两个极端。他在跑动之间几乎没有半点儿声响,唯一能够证明他存在的仅仅是林间一闪而过的白色身影,和那道犹如一抹极细的闪电一般的剑光。
这个家伙竟然将一头巨龙追赶得如此狼狈……并且令他放弃了龙族的高傲,变化成了人类的形态
但佣兵们还没有意识到森林里的那个家伙就是他们在古鲁丁之战末尾的时候遇到的那个人。毕竟他在那夜的表现还算得上是个正常人类——不少法师也可以做到以一个人的力量剿灭几十个兽人。而魔法师这种存在太过神秘,佣兵们不会去在意那个人所使用的强大能力是否是属于魔法——实际上他们也分辨不出来。
同样的,几乎所有人也都不会相信那个火红色头发的人类是一头龙,就像他们一般不相信那些凡人无法看到的小妖精们真的存在一样。
这两个人一逃一追的人只在我们的视线里存在了不到十秒的时间,就再次消失在密林之中。而我们虚惊了一场,慢慢放缓了速度。远处的两个家伙的目标似乎并不是我们,我们也没有必要继续奔逃了……只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帕萨里安在车厢里召唤我,我放缓马速靠近了他。
“那个白衣人,像不像古鲁丁之战那天晚上你们见到的那个人?”
“很像。”我低声答道,“然而……他们有可能是一个人吗?”我再次放低了声音,在一片马蹄声里轻声说,“那可是一头变化成了人形的龙,大师那天晚上的那个人——就像我后来对你所说的那样,的确表现出了令人惊叹的战斗能力,然而我并不认为他有可能打败一头龙”
我的解释似乎打消了帕萨里安的疑虑——实际上他的确一直认为我在那天晚上之后隐瞒着他一些事情。我当然不会将那个兽人巫师的真实身份告诉他,也不会将他攻击古鲁丁的真实目的告诉他。我用“那个家伙没有说一句话就在我的面前自杀了”这样的理由搪塞了他,而周围的佣兵们都可以为我作证。
我想他大约就是在那以后对我生起了某种心思。
这时候那两个人远去的方向忽然又爆起了一声鸣响——那似乎是极度狂暴的力量造成的空气爆鸣,然后空中又腾起一阵烟尘来。只是看起来他们已经距离我们很远了,并且还在变得更加遥远,就像是我们之间的另一种差距……那种令我的心里无法平静的差距。
这个在现在看起来与我们毫无关系、令人震惊的小插曲似乎就这样的结束了,我们回到了从前的行进速度中来。佣兵们在震惊与恐惧之后大声地讨论起那两人的身份,并且询问我是否知晓内情,但我微笑着保持了沉默。
我们赶了两天的路,并且开始在路边看到大片的农田。田间的麦子还没有被收割,金黄色的麦穗在秋风里像波浪一样起伏——这令我想起了一个流传在西大陆北方的传说:人们会把迎风摇曳的饱满麦穗形容成狼在奔跑,并且认为是一头名叫“赫萝”的贤狼在守护着麦田。它在发火的时候吃掉麦穗,造成一个收成不好的荒年来。
而我并无心情去观赏这样的美丽景象,因为我们快要抵达马克思姆斯的居住地了——大约再走上一两个小时,就可以进入村庄,然后转过它,去往那位法师的法师塔。
而我越接近那个村子,就越发不安。安德烈是否已经成功地干掉了那位马克西姆斯?他为什么还没有派人来给我消息?
当我可以远远地看到前方村落的房屋尖顶的时候,前方的道路上也出现了一辆与我们相向而行的平板马车。这样的马车在乡间很常见,他们通常扮演着流动商店的角色——为一个又一个村落带来食盐、针线、调味粉、有趣的小物件,又把一个村庄的特产送往另一个村庄,同时传送着那些流传在乡野之间的、被人们认为是荒诞不经的故事。
前方的佣兵向那个马车的主人,一个名叫罗伦斯的男子打听了村子里的消息,而那个人告诉我,村子里似乎发生了一件大事——几个外来者被村民们怀疑杀死了居住在村子旁边的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药剂师,并且被围困在了老药剂师生前所在的小山岭上。与他同行的另一名拥有栗色头发的美丽少女则告诉我们,村民们打算在僵持了一天一夜之后在今晚派人偷偷摸上那个小山岭,将他们“一网打尽”。
这个消息顿时驱散了我心里的阴霾——马克西姆斯被杀死了干得漂亮
而至于他们被围困的消息,我可一点都不意外——作为一个魔法师,马克西姆斯在死掉的时候一定会释放出生前所记忆的所有魔法来——那样的巨大声响和堪称“炫目”的效果一定会引起不少村民的注意和围观。依照安德烈的性格,他也不会做出“从愤怒村民的包围当中杀出一条血路”这样的事情来,于是这个结局也算得上是理所应当的了。
这个家伙的耐性可真是好——一只等到我们的到来,然后要我为他收拾这个烂摊子么?
佣兵们听到了团长被围,大吼着加快了行进速度,要“给那些乡巴佬一点颜色看看”。而帕萨里安知道了这个消息,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他在怀疑我了……但我一点都不担心。如果安德烈如我所说的那样做完了所有的事情,即便是师也无话可说。
村子里房屋青灰色的影子隐隐出现在了金黄掩映的树丛当中,然而几乎看不到什么人在走动,倒是村子更后方隐隐传来了一片愤怒的呼喝,马克西姆斯的住处就应该是那里的吧。
马蹄踏起大蓬的烟雾来,向着村里去奔驰而去。土路上的鸡鸭被这它们眼中的庞然巨兽惊得四处乱飞,稀疏的房舍中留守的几个憔悴的老者或是胆小的妇女惊慌地关上了门窗,又隔着缝隙偷瞧我们这些入侵者。
前方一个转弯处,一个瘦弱的男人从树上跳了下来,然后转身飞跑上旁边的小斜坡,手脚并用地翻上了一栋木屋的屋顶,然后消失在我们的视线当中。这个村庄的地形起伏,不少房舍依靠山岭而建,我估计那个家伙是打算抄近路、示警去了
第二十三章 真假珍妮
第二十三章真假珍妮
但我们继续策马沿着那崎岖的小路循声而去,在又转过一道矮坡之后看到了那群村民。大约有一百多人的样子,围绕在一个土坡之下。他们是货真价实的平民,手中的武器也仅仅是镰刀、草叉、木棍之类的东西。通往山坡之上的小路被木柴与干草堵死,还有些人在将更多的柴火搬去土坡下面,似乎准备发动“火攻”。
安德烈在出发的时候带走了六个人,现在在土坡上的却依然是六个人——五个男人,一个女人。而他们身后则是一地的废墟,仅仅从矗立的断壁残垣上还能够看得出这里曾经是一栋不算小的房子。那个女人被他们捆绑在一根焦黑的门框上,大概正是因为她,下面的那群村民才不敢一拥而上。
我们的马蹄声在他们背后响起的时候,村民们似乎刚刚收到消息。他们没有没有来得及用那些草叉和木棍组织起防御的阵形,就被前头那些职业战士驱策着高头大马冲散了队形。有几个勇敢的家伙试图用叉子把马上骑士打落,却在一个冲锋之间就被佣兵们用长矛的木杆借着战马前冲的力道轻而易举地打翻在地,半天爬不起来。
这些在他们眼中凶神恶煞的佣兵们很快将这些原本包围着安德烈的平民包围了起来,用且驱策着战马来回奔走、高声呼喝、挥舞刀剑,让这些原本一脸愤恨的农民们变得惊慌失措。一个身材魁梧的老者从人群当中走了出来,对我们挥舞着草叉恼怒地大喝:“你们是要做什么?这里是史蒂芬?马第尔一等子爵的领地,受欧瑞王国国王法令的管辖,我是这里的治安官罗伯特?兰斯——我们正在抓捕杀害了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者的匪徒,你们胆敢如此——是想要被送上绞刑架吗?”
“抓捕”这个词似乎令一些佣兵们发笑了。这些村民手中的草叉和木棍之类的武器完全没法儿让人联想到一位“治安官”的权威,他们只当这个老者被吓得昏了头,开始用这类言辞恐吓众人了。
然而我和珍妮却没有发笑,反而愣了愣。“史蒂芬?马第尔”?这难道不是珍妮的父亲、那位马第尔家族的主人的名字么?珍妮曾经告诉我,她的父亲是欧瑞王国五级贵族当中的最后一级,男爵。然而自从珍妮离家之后的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他就荣升一等男爵,跨越了三个位阶、并且拥有了任命地方治安官的权力了么?
更何况马第尔家的封地是在博地艮行省——他怎么会在塔米拉行省任命一位治安官?我们对视了一眼,在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疑惑的神色。于是我策马上前,喝止了那些佣兵,然后对恺萨说道:“让他说下去。”
佣兵们面面相觑,但终究还是放下了手中高举的武器,只冷冷地围着那些瑟缩的村民。只是这样一来,那个老者反倒不知道该继续说些什么了。佣兵们都是些不怕死的家伙——畏惧绞刑架的人可不会拿起武器从事这个行业,去和匪徒、怪兽战斗。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然后愣在那里,直到珍妮也策马走到他的面前。
她褪下了头顶的披风兜帽,顿时引得村民们一阵窃窃私语——尼安德特人毕竟不是经常能被见到的,而我估计这些村民也仅仅是从各种传说里听说过这个名字。
“请您不必畏惧,我想你们大约同上面的几位产生了误会。这些佣兵们——”她环视了一下周围的那些战士,“都是些可敬的人。就在十几天前,他们还英勇地参加了发生在博地艮行省的古鲁丁保卫战并且击退了入侵的兽人。他们是在用生命和鲜血守卫着欧瑞的人民的——当然也包括你们。现在请您平缓一下情绪,我想问您几个问题。”
实际上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珍妮用这种语气说话——那种极有教养的、高贵却不高傲的语气、那种只有受过良好教育的贵族们才会有的语气。佣兵们似乎也愣了愣,一时间没法儿接受一个整天跟在我身边的小姑娘到一个矜持高贵的贵族少女之间的转换。
但她的语气的确起到了效果,至少令这位老者和村民们稍稍安下了心来——暴徒之中的确大可能有这样一位优雅的女性。于是他愣了愣,然后放低了手里的草叉,说道:“那么……您问吧,小姐。”
“恕我无礼,我的第一个问题是,您真的是由史蒂芬?马第尔爵士所任命的治安官吗?”
老人明显地对这个问题表示了不满,但他还是皱了皱眉头,然后从破旧的外衣里摸出一枚铜制的圆形徽章来——绘有双星、盾牌、交叉双剑的徽章。“我的确是马第尔子爵任命的治安官,这是我的徽章,也是马第尔家的家徽。”
珍妮转过脸来向我微微点了点头——那的确是她的家族徽章。
“但据我所知,治安官大人,马第尔……子爵的家族封地是在博地艮行省——为什么他会在塔米拉行省任命一位治安官呢?在我上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还是是一位男爵……”
“您……见过马第尔爵爷?”那个老人打断了她的话,眼中流露出不信任的神色来,“那么难道您不知道那个消息吗?马第尔爵爷的女儿,詹妮佛(注:珍妮是詹妮佛的昵称)?马第尔小姐已经在夏月的时候嫁给了统治着塔米拉行省西南部的纳尼亚?多冈伯爵,伯爵将他领地的一部分,也包括了我们这个村子,赠与了马第尔爵爷并且赐予了他一等子爵的名号……
我想这位老者后面所说的那些话,珍妮并没有听清楚。因为我已经在她的眼中看到极度震惊的神色了——从一位偏远乡村的老人的口中听到自己出嫁的消息?没有比这更荒唐的事情了。
于是我打断了老人的话,发问道:“你确定……那位詹妮佛小姐,已经嫁给了纳尼亚伯爵,而非仅仅是一个婚约?”
“我当然确定”他恼怒用草叉顿了顿地面,然后骄傲地说,“我的儿子,汤姆森?更}新最整理兰斯,是纳尼亚伯爵大人的第三子的二等男仆,他亲眼见证了二人的婚礼
“但我才是詹妮佛?马第尔啊……”珍妮茫然地喃喃自语。
“你之前同纳尼亚伯爵有过婚约?”我近了她,低声问道。
“没有……”她小声说,“但我的父亲曾经向我表露过这个意向,可是……那位伯爵已经取过了六位妻子,而且年纪已经可以做我的祖父了,我怎么可能……可是那个女人是谁?和他成婚的那个女人?除非……”她抬起头看向我,“是为了我们家的铁矿……”
“必然是如此了。”我叹了口气,“可是我们得先解决眼前的这个问题,然后再好好想想你那位父亲的手段——如果你不能让他们散去的话……”我指了指身边的那些已经不耐烦的战士们,“他们可是想要杀人了。”
那位老者和村民们都看到了我们震惊的神色,然而他们心中所想的却和我们不一样。他们必定是认为“史蒂芬?马第尔一等子爵”的名头唬住了我们,因此不再像之前那样惊慌,脸上的神色愈加轻松起来。老治安官打断了我和珍妮的谈话,大声说道:“那么,你们现在可以退去了等我们将上面的五个凶徒绳之以法并且让他们受到公正的审判之后,我可以不追究你们试图袭击王国治安官的责任……”
“不,治安官,我才是马第尔家的独女,珍妮佛?马第尔。现在我以马第尔家第一顺位继承人的身份命令你,撤掉你们的包围。在确保山顶上的五个人的安全之后,我会向你解释这个误会。”珍妮深呼了一口气,说出这样的话来,似乎试图暂时忘记那个令她震惊的消息。然后她拧下了腰间长剑剑首上的铜制家族徽章,扬手将它抛给了那位老者,“无论你听到了什么,那都是一场误会。这枚徽章可以证明我的身份——现在,你们可以离开了。”
那老人愣了愣,低头仔细地看了看手里的徽章,然后在珍妮惊讶的眼神当中将它抛了回来:“小女孩,你想用这样的东西来欺骗一位王国治安官么?”
珍妮不解地低头去看那徽章,然后发现——那徽章上的图案已经模糊不清了。这枚铜制徽章被螺旋固定在剑首,而剑首处于剑柄的末端。在战斗当中,剑士们常常会用剑首的部分打击敌人的身体,时间一久,上面的图案自然会因为武器之间的撞击而模糊变形——尤其是在我们最近经历了这么多场恶战的情况下。
她“拙劣的骗术”被识穿,老者身后的村民们变得更加放松起来。甚至还有一个刚才试图反抗、然后被打翻在地的年轻人挥舞着他手里的长柄镰刀,用包含了恨意的声音放肆地大笑道:“这个小子如果是珍妮佛小姐,那我可就是一个魔法师了”
第二十四章 不灭明焰
第二十四章不灭明焰
他用到了一个极其不雅的词语……“小*子”。实际上我也常常听见佣兵们用这个词语来开玩笑——甚至在女战士之间也会这样笑骂。然而和眼前的情况相比,性质不同。珍妮大概还没有受到过这样的侮辱,她甚至在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做出何种反应。
而更不妙的是,这种严重的侮辱似乎使得那些村民们又生出了些与我们纠缠下去的信心……甚至连那个老治安官也没有对那个年轻人的话语表现出更多的不适来。他仅仅是耸了耸肩,然后沉默不语。佣兵们的脸上露出恼怒的神色,但我策马向前一步,让他们停止了动作。
我在黑色的战马上居高临下地冷冷注视那个年轻人,被加持在我的双瞳之上的“真实之眼”使得我的眼睛在日光下呈现出了一种极黯淡幽绿色。而那年轻人毫不示弱地回瞪着我,一时之间两群人陡然安静了下来。
不得不说,在面对我这样的注视还有勇气扬起脸来的家伙,的确算得上是一个勇士了。可惜他生长在这种偏僻的村落当中,又在错误的地点说出了一句错误的话,惹怒了一个不该被惹怒的人。
我将右手在袍袖里拢了拢,让指尖上多了点滑腻的触感。然后对他说:“收回你的话,然后给这位小姐道歉——”接着我将目光转向了那位老治安官,“那么我可以让你们平安地离开。”
那位老人似乎察觉了我隐忍的怒意和阴冷的目光。他的表情开始变得凝重,并且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要说出一句什么。但在他能够开口之前,那个年轻人已经再次重复了他的话:“我刚才说的是——这个小*子如果是詹妮佛小姐,那我可就是一个魔法师了”
听过了他的话,我微笑了一下,然后用右手的手指打出了一声脆响。一股硫磺粉的味道在空气里弥漫开来,而就在下一刻,一道火光猛然在我对面的那个年轻人的身上呼啸升腾,发出令人心悸的“呼呼”声。
魔法,“不灭明焰”。那些魔法火焰从他的身体内部和身体之外凭空出现,然后猛烈地燃烧,甚至没能给他一个机会发出一声惨嚎。我想我大抵还算得上是一个仁慈的人……不忍心听到他的惨叫……呵呵。
我胯下的黑色战马被这突然出现的烈焰吓了一跳,“嘶溜溜”地叫着,想要后退。但我用力地夹住了马腹,勒紧了缰绳,让它停在了原处。而那些村民们早已惊惧地退开了不短的一段距离,甚至有几个健壮的村妇被这超乎自然的力量吓得大声哭泣了起来。
“不灭明焰”这个魔法,并非仅仅有杀伤的效果。它可以吸收一个生物的生者之力,然后将它转化为熊熊燃烧的火焰,无视低温、巨风、雨雪,燃烧时间长达十天之久。此刻我策马站立在这具依旧保持着手持长柄镰刀姿势的人形火炬之前,闻着那种焦臭的气息,冷冷地环视着那些惊恐退散的村民,然后将目光再次锁定在了那个老治安官的身上。
“现在,你们可以退下了。罗伯特?兰斯先生。”
这种时候说出的话语总是比珍妮的婉言相劝更有效果。那老人惊恐地看了我一样,用那种被恐惧撕裂了的声调大声喊道:“走大家都走快离开这些恶魔”
山坡之下的人群顿时一哄而散,在几十秒的时间里跑得干干净净。我松开了缰绳,让那匹马如愿以偿地接连后退了几步,才发现原来佣兵们也因为这力量而退了开去,只余我一个人与那个“火炬”站在中间。
我对恺萨挥了挥手:“去把你们的团长,接下来吧。”
“接到我这里来。”一直在远处的车厢里冷眼旁观的帕萨里安冒出了这样一句话——那声音听起来相当清晰,就像是他在我们的耳边低声絮语。这是那个魔法,“幻音术”。似乎他恢复得不错,不错到甚至可以使用魔法了。
只是他似乎还是固执地认为马克西姆斯的死与我有着脱不开的干系,这种态度自从他获得了我的血液之后就毫不掩饰地流露了出来。我知道他的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他自认为我再无法摆脱他的控制,或者说,“命不久矣”……因此他不再顾忌对我的态度。
恺萨看了看我,我则微笑着对他摆了摆手:“按着帕萨里安**师说的做。”于是佣兵们跳下来马,徒步上山了。而我又将视线投向山坡之上的安德烈——真实之眼的效果令我勉强能够看得清他的表情——安稳淡然,有隐隐的遗憾。似乎没有什么事情需要我担心了。
我向帕萨里安远远地点了点头,然后又露出一个微笑来。他已经毫不顾忌地怀疑起了我……我也没有必要再在他面前伪装出一副“心地纯良”的模样。我们各自认为自己握有王牌……只是我的,的确比他的那张更加牢靠。
而珍妮在我的身后呆立了好久,才轻声地呼唤我:“穆……”
我回过头去,看着她:“怎么了?”
“你变了。”她皱着眉头说,“那个人原本罪不至死……”
“的确罪不至死。用这样的言语侮辱一位伯爵夫人,按着欧瑞的法律……应该是被阉割吧。”我笑了笑,“然而你不觉得对于一个男人来说,阉割了他还不如直接杀死他么?况且他的死亡发生得那样迅速,我保证他没有一丁点儿的痛苦。”
珍妮看了看远处那散发着焦臭气息的火柱,又看了看我,一言不发地转过了身。
我只得叹了口气,跳下马来伸手拉住了她的马缰:“好吧,我承认……是我的心情不好。”我压低了声音,“我看到了路上……那头龙与某个强大的家伙的斗争,这让我想起的老师来。我的老师也是被那头龙杀死,而我终于见到了它……却无能力为力,只能狼狈逃亡……我……”
我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珍妮已经跳下了马来,用手指掩住了我的嘴唇。“对不起……”她说,“是我没有顾及你的感受。我这几天一直都不知道原来你心里藏着这样的情绪……”
我伸手轻轻揉了揉她的银发,轻声道:“我也要道歉——你知道了自己被假冒这样的消息也不会好受。是我冲动了。”
你看,人心的确是挺奇妙的东西……它们可能因为一句话而变得无比险恶,也可能因为几句话而再次变得柔软起来。我知道我这种罕见的温柔话语令珍妮略微释怀了,这还是我第一次向她说出“抱歉”这样的话语来,而非以一个“赐予者”的身份。我将话题引到了她的身上,于是她再次温柔地忧愁了起来——
“可是,我该怎么办呢?之前父亲就反对我独自出外旅行,是我辜负了他。而现在他用另一个女孩代替我,将她嫁给了纳尼亚伯爵,我……”
“你后悔了?失掉了一个伯爵夫人的身份?”我轻声问。
“不,不是这样。”她抬起头来立即否认,同时看着我,“我的心已有所属,只是……我在担心父亲是否已经不再承认我们之间的关系。我不想嫁给那个老伯爵,但是同样不想失去马第尔家族成员的身份。穆……”她抓住了我的手,放在胸前,说,“我想回家。”
“回家?现在?”我略微吃了一惊。
“我知道这不是一个好的时机——你想要进入代达罗斯的陵墓探险,然而……”她咬了咬嘴唇,“我希望你明白,对于家族的责任,也和我心里的某种感情一样重要,我不想……”
“那么就如你所愿,珍妮。”我已经收敛了心中的惊讶,迅速地恢复了平静。我真是愚蠢——为什么不让她暂时地离开我呢?一旦进入了代达罗斯的陵墓,一旦到了最后的关头,一些有关我的真实身份的信息必将被透露出来。我以前还一直在头痛如何在那个时候隐瞒珍妮,而现在——难道不是诸神赐予我的礼物么?
她可以回到博地艮的封地去寻求她父亲的原谅,而无论成不成功,我都会从代达罗斯的陵墓里走出来,然后再次将她带走。嫁给一个伯爵?笑话……我怎么可能允许她,一个继承了“安塔瑞斯之盾”的女人那样庸碌地过完一生。她的命运……早已同我捆绑在一处了。
她因为我这痛快的允诺而吃了一惊,蜜色的嘴唇微微张开,直视着我,而后说道:“不,穆……也许你误解了我的意思,我并非胆小怕死的人,我也不是因为王陵里可能遇到的危险而退缩,我……”
但我没有让她再说下去——我用一个拥抱打断了她的话。
“去吧,就如你了解我的那样,我也了解你。我们的心里总是有着一些放不下的东西,不是么?等我从那里出来,我保证,我将立刻去寻找你。”
第二十五章 刀锋上的舞者
第二十五章刀锋上的舞者
她不再试图辩解,而是如我所料的那样沉默了下来。实际上我清楚她的心里现在在想些什么。想要回去与父亲和解的确是一个主要的原因,然而却并非全部的原因。现在我的所作所为已经与她知道的那个艾尔?穆恩相差甚远,她一直在犹豫着,矛盾着,却无法下定决心离开我。刚才的事情似乎给了她足够的刺激——无论是那个焦臭的人形火炬还是那个与伯爵成婚的消息。
因此我给予了她她所期望的的那种温柔,然后如她所愿的那样放开了她。这将令她的心里更加矛盾,同样的,也令她在以后更加无法离开我。
拿到手札,是我的第一步。而这一步很快就可以实现……只要我进入了那个陵墓。
于是我放开了她,然后将目光转向山坡——安德烈已经走了下来。满面烟尘,并未受到伤害。只是他投向我的目光里有隐忍的怒意……我知道那是因为什么。强尼死掉了,他定然已经从汤姆森的口中问明了一切——后者左眼框上的那个乌青就是最好的证明。
而我向他笑着摊了摊手,然后他从我身边走了过去,留给我一句话:“要和你好好谈谈”
“随时恭候。”我轻声道。
他身后的佣兵们则捧着一团由破布包裹起来的东西跟随着他,看起来并不如何沉重——那将是证明我的清白的道具。
安德烈在出发之后应当先按着我的指示,在通往古鲁丁的那条道路的某处找到了被尼迪沙打散的那个暗精灵傀儡的残骸和那短柄魔杖。然后他们带着那些东西赶来此处,又在按照我的叮嘱出示了信物之后得到了马克西姆斯的信任——毕竟没有几个凡人会蠢到打算去杀死一位法师,而安德烈身上的那种贵族气质也一定为他加分不少。
在杀死马克西姆斯之后,再向帕萨里安展示那个暗精灵魔傀儡的残骸——就像他们此刻做的这样,就可以令他明白,对我的怀疑是多么的令我伤心——佣兵们可能会在我的帮助之下杀死一位法师,却不会运气这样好,在杀死一位法师之后又杀死一个魔傀儡,然后嫁祸给它。
帕萨里安仔细地检查了佣兵们呈上的东西,在许久之后看向了我。而我露出了恰当的表情——那种既有淡淡的忧伤,又有些许解脱的表情。任何一个才华横溢、却被导师压制的魔法学徒在此刻都应当如此。
然后他疲惫地挥了挥手,示意佣兵们退下,要我上前。
“看起来,如你所愿,你要同我一起进入代达罗斯的陵墓了。”他说道。
“比起进入那里,大师,我更希望我的导师此刻平安无事,可以给您最热情的招待。”我叹了一口气,“但我会完成他的遗愿,随您进入那个险恶之地,然后在今后的时间里追随您的脚步。可是您的身体……”
“已经没有大碍了。”他又看了看我说道,“让他们今晚好好休息,我们明天启程。今天已经是秋月十六日了……我得在二十三日之前赶到那里。一旦错过了这个日子,我们就不得不再等上另一个三十年。”
我不再说话,低头行礼,然后走开了。
实际上我们彼此并不信任的对方,就连此刻的对话也都心怀鬼胎……这种感觉挺奇妙,一种如履薄冰的快感,一种在刀锋上行走的刺激。
佣兵们已经开始在山坡上建立营地,而那个被捆绑在柱子上的小孩子,是一个农家少女。她当时还是马克西姆斯的厨娘,然后极不走运地被安德烈抓去做了人质。佣兵们释放了她,但愿那群村民不会再愚蠢到来找我们的麻烦的地步。
安德烈的帐篷被搭建在那个矮坡之后,背靠马克思姆斯原先的住所所在的那个小山坡。此刻他正在那里来回踱步,等待我的到来。我绕过了那群忙碌的佣兵,径直走向他:“我来了。”
他猛然抬起头来,张开嘴要说些什么。然而我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我抢先开了口:“想要责骂我?或者想要揍我一顿,安德烈?”我大步越过了他,一直走到不能被其他人看见的帐篷之后,转过身对他继续说道,“仅仅因为我帮助你处理了一些你没法儿处理好的事情,清理了一个阻拦在我们前进道路上败类?——这句话是不是听起来有点儿耳熟?如果你的记忆力还不算差的话,你应当能够想起来,就在你离开的那天早上,在那片树林里,我也对你说过同样的话——你以后还会杀死更多的无辜者,甚至仅仅因为他们恰好就阻拦在了我们前进的道路上。”
“而你现在却对我露出了这种表情,就在你杀死了一个无辜的老法师之后……啧啧,他在村民们当中的名声似乎还不坏,一定为他们治愈了不少疾病,甚至还帮助他们躲避过几次外来的强盗。而你杀死了他,安德烈。”我加重了语气,“你杀死了他——现在,你有什么资格来质问我?”
他被我的一番抢白弄得说不出话来,只是站在那里喘着粗气看着我,任由一边大树上的黄叶落满了双肩。
这个时候恺萨远远走了过来,他似乎发现了我们之间的气氛有些不对劲儿,在犹豫了一会儿之后问我:“大师,那个人……他身上的火焰我们没法儿弄灭。”
“自然会熄灭的,在他被烧成了灰烬之后。”我远远地看了看那个“火炬”——魔法火焰已经快要将它的烧尽了,大约再过上一两个小时,那具枯骨架就会散落一地。在那些骨头也被烧成灰烬之后,这个魔法就将失去效果。佣兵们此刻正在试图将它弄走,然而那种热量令他们无从下手,甚至差点引燃了一根用来将它推倒的长矛木杆。
“那么……我就……”
我挥了挥手,他如蒙大赦一般地走开了。
“你看到了,安德烈。在很多时候,冷酷的手段同样能够赢得部属的绝对服从。”我看了看走远的恺萨,“现在我认为恺萨甚至比强尼、约翰甚至汤姆森更适合做一个小队长。你以后要从事的事业可不仅仅是一个佣兵团长,而会是统帅千军万马的欧瑞皇帝。你只需要做出决定……而如何贯彻你的这个决定,则是你的部下们的事情。难道那个时候,你还要因为他们的手段不够光明磊落、过于邪恶歹毒而怪罪他们?”
“现在距离我对你承诺的、德尔塔王室的力量被清剿一空的日子只剩下一百天,你,究竟准备好了没有?”我认真地盯着他的眼睛,缓缓地问。
“我……很累。”我们对视了一会儿,他终于收敛了脸上的神色,在身边的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从未这么累过。无论是三天三夜骑在马上赶路,或者两天两夜连续作战,从未这样累过。”
“我知道的,安德烈。”我也缓和了语气,像那天夜里一样,挨着他在石头上坐了下来。“有一天你知道了我的经历以后,你会发现,实际上我比你更累。不是在身体上……”我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在心里。我们是一样的人……只是我经历得比你多些,学会让自己不那么累了。”
他转头用一种古怪的神色来看我,我不禁轻笑了起来,“怎么,你介意我的年纪?不,一个法师总有法子让自己看起来比他的实际年龄要年轻些。就像帕萨里安——他看起来可像是快到二百岁的模样?”
“那么你……”
“永远不要去问一个法师的年纪,就像永远不要去问一位淑女的年纪一样。”我摇了摇头,轻拍这个中年人的肩膀,“有的时候你真的让我感到……惋惜,或者是愤怒?我了解现在的你,就如我了解曾经的我。为了心里的某一个目标,我们总要逼迫自己的去做些不愿意做的事,然后在余下的时间里悔恨、懊恼。如果你在悔恨之余有足够的勇气放弃曾经的那个梦想,那么你大可以将大把的时间用来自我矛盾、自我纠结。然而安德烈,你,能够放弃你的那个梦想么?不要试着去思考,现在就回答我,用你的第一感觉来回答我。”
他愣了愣,然后耸耸肩,叹了一口气。
“所以,你看,其实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越过你的职权,为你做这件事情。只是你心里的那些东西让你愤怒,让你没法儿思考。你的仁慈,可以在你成为皇帝之后帮助你将国家治理得更好。然而如果你只有仁慈,而没有冷酷的心肠……相信我,你连成为皇帝的机会都没有。”我让自己的声音严肃起来,“安德烈,我甚至希望你能在以后,在发觉我也成为了你的绊脚石之后,从背后将短剑插进我的心脏。”
他那样沉默地看着我,若有所思。而我再次拍拍他的肩膀,站起了身来:“冷酷下来吧,安德烈。至少在你戴上那顶皇冠以前。”我走出了几步,又想起了另一件事,“嗯……珍妮,不会同我们一起去代达罗斯的陵墓了。她得回到家里同她的父亲解决一些事情——挺麻烦的事情。”
“我能做什么?”安德烈一时间冲动了起来,脱口而出,然而他很快又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讪讪地坐了下来。——在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的脸上看到这种表情……真是让人觉得奇妙。我甚至难以想象他这样的人,到底是如何统帅这样一个佣兵团队,而且还将它经营得颇为不错的……
但我装作没有察觉他的失态,而是用一种颇为惋惜的语气说:“她的父亲,也就是我们所在的这片土地的领主,史蒂芬?马第尔子爵,打算将她嫁给塔米拉行省的某位伯爵大人……”
他的脸上闪过一丝失落——他倒是知道珍妮的贵族身份的,只是他定然没有想到这个女孩子原来已经有了婚约,而对方又是一位伯爵。他自认为拥有无比高贵的血统……然而毕竟他现在还仅仅是一个平民。
我继续说道:“而那位伯爵,似乎已经六十多岁了,而且据说他的名声并不好……”
“荒谬”安德烈打断了我的话,“这简直太荒谬了让珍妮小姐那样的一个人,去嫁给一个垂死之人?”他看了看我,“难道你就没有对此表示反对么?我看得出来,她似乎对你……”
“反对又能如何呢,安德烈?”我耸了耸肩膀,“现在,她的父亲让一个女子冒名顶替了她,与那位伯爵成婚了。然而这种事情,必然会被揭穿。那个时候那位伯爵的怒火将降临到整个马第尔家族的身上……除非我们拥有令那位伯爵心生畏惧的力量,不然我能如何?”
我说完这些话之后转身走开了,留下他在那里怅然若失。
,人类总需要一点来调剂生活的,不是么?如果戴上皇冠的令你觉得生活如此的单调和疲惫,安德烈,那么,我再为你添加一个砝码——珍妮?马第尔。
我穿越佣兵们的营地,向珍妮所在的方向走去。一个熟人出现在了我的身边——是汤姆森。他阴沉着面孔,向我点头致意:“虽然我知道你必定有自己的打算,但仍然感谢你。你没有欺骗我。”
“我只是比较喜欢你这样的聪明人罢了——老法师死前的情景是否绚丽无比?可配得上你那位好朋友的葬礼?”我微笑着回应了他的话。他沉默着看了我一眼——似乎最近这个佣兵团的人们都挺喜欢沉默——转身走开去了。
他也对我心存芥蒂了。不过这无所谓,只要他们仍旧效忠安德烈,那么我不在乎他们是否喜欢我。实际上现在营地里的大多数人都将在代达罗斯的陵墓中丧命,而剩下来的,也将在日后的征战当中死去、被遗忘。
乱世即将到来,而一将功成万骨枯
第二十六章 赠礼
第二十六章赠礼
夜色凉如水,我独自坐在山坡旁边的一颗老树下,手里捧着我的那柄魔剑。剑身里最初的躁动已经平静了下来,现在它在月光之下反射着银辉,表面被锻造出来的钢铁纹理像是云雾在缓缓涌动,锋锐而凌厉。
到此为止,它真真称得上是一柄魔剑了。我的那一部分邪恶特质与火焰亡灵之间的战争已经平息了下来,结局似乎是两败俱伤。现在它们安静地蛰伏在剑身当中,不再有挣脱出来的念头。
但这还不够。这柄魔剑上的黑暗气息已经过于强烈,强烈到了最近甚至开始与珍妮身上的“安塔瑞斯之盾”起了冲突的地步。每当晚上月圆的时候、珍妮靠近我的时候,她身上的那件铠甲就会泛起极微弱的光亮——它对于魔剑的存在本能地感到了不安。我得做点什么——就像此刻这样,将它的黑暗气息压制下来,使得它在我们进入世界之树的绝对屏障的时候不至成为我们的麻烦。
我用一柄小刀在前些天帕萨里安取血的伤口上又挑开一道小口,然后皱着眉头挤出鲜血来,让它们滴在剑身上。剑身里的两个灵魂立即沸腾了起来,使得它更加光亮莹润。然后我低声诵念出了几个音阶,同时将先前准备好的药剂撒在了上面。一阵青蒙蒙的光亮立即泛起,然后像一个罩子一样附着在剑身上,接着逐渐收缩,直至将那种沸腾的气息牢牢压制。
现在这柄魔剑仅仅在灵魂之力的作用下呈现出了“锋锐”和“吸血”这两个属性。虽然对于我来说这两个属性微不足道,但它们的确已经可以使得这把剑在凡人的世界中当之无愧地被冠上“神兵”的名号了。
珍妮将要独自回到她的家族,而我对于“亲情”之类的东西并无太多信心——尤其是贵族之家、牵扯到了家族利益的“亲情”。我总得为她准备点什么,好让她在孤身一人的时候不会任人鱼肉……毕竟,她将是我实现我的最终目的的重要道具之一。
这柄魔剑是我送给她的第一样饯行礼物,而第二样则是我手边的一件衬衣。这是珍妮的贴身内衬,用尼麻制成,轻薄顺滑,可以使铁质的盔甲不至于将人们的皮肤磨破。我将这柄被暂时收敛了黑暗气息的魔剑插回了剑鞘,然后拿起手边这件还散发着体香的小衣服来——我将在上面附加一个魔法,“绝对防御”。——就是那天晚上在我的“迪尔芬德之盾”被打破之后,又帮助我抵御了迪妮莎一记重击的那个魔法。
珍妮没法儿在睡觉的时候也穿着她的盔甲……但可以在睡觉的时候穿着这件贴身内衬。任何一个凡人的武器都没法刺穿它——除非是那头龙亲自动手。然而这个魔法的效果仅能维持一次,我还为她准备了两件礼物。一件是我亲手制作的幸运戒指,另一件则是我调配的那种黄绿色的药剂——它在古鲁丁的时候救了珍妮的性命,同样也可以在她受到严重伤害的时候暂时地使她像一只矫健的鹿一样跳起来。
我做完这一切的时候,月亮已经升到了中天,营地里静悄悄,只有守夜的几个佣兵走路时候武器轻微的撞击声传来。一个小小的身影几乎是无声无息地走到了我的身边,然后背靠着大树坐在我的旁边。
是那个小家伙罗格奥?塔里弗斯。照理说精神力如此强大的天生巫师应该是几乎不需要睡眠的,然而他却像一个普通的小男孩一样贪睡,甚至睡得更多。此刻他坐下来,仰头看了看我,一双眸子在月光下闪闪发亮。接着他伸出手来在虚空之中轻轻地拨了拨——拨了拨那条凡人无法看见的细线,联系着我与帕萨里安的细线。
我笑了起来,伸手揉揉他的脑袋:“这可不好玩,小家伙。”
他听了我的话,又仰起头来看我,眼眸干净清澈,就像是最晴朗的夜空。我一直奇怪这个小男孩为什么不再开口说话——艾舍莉说过,这个小男孩对父母说自己曾经见到过居住在房舍之中的家仙子,那么就是说那个时候他还像一个普通的男孩一样,会说话、会欢笑。然而这些似乎在那天晚上遇见我之后就发生了改变——我差点儿杀死了他,他却帮助了我、甚至还依恋起了我来。
这一切都没法解释清楚——就像我至今没搞懂这个小家伙的天赋魔法到底是什么。精神力如此庞大的孩子必定拥有与众不同的命运,只是现在的我还没法再次使用前世的“大预言术”,我看不透他。
“你的天赋究竟是什么呢,孩子?你为什么不再说话了?”我轻轻地出了一口气,喃喃道。
但我没有想到他竟然对我的这句话做出了回应——他认真地看了看我,然后忽然伸手从我的膝上拿过了那柄魔剑。那柄剑对于他这样一个孩子来说显得有些沉重,他得吃力地用双手抱着他,才能将它挪到自己的膝盖上。然后他一手按着剑鞘,一手握住剑柄,似乎要将剑身抽出来。
我吃了一惊,连忙按住了他的手。这孩子力气太小,这魔剑太过锋利。一旦他不小心割到了手,魔剑就会在五秒钟之内将他吸成一具干尸——连我也没法儿再救活他。
但他聪明地将膝盖一斜,那剑柄就倾向了地面。接着他的右手一用力,雪亮的剑身顿时被他拉了出来。但我所担心的情况同时也就发生了——那剑身在自身重量的作用下开始脱离剑鞘,并且倾向罗格奥的胸口。一旦被它滑过,他稚嫩的小身体上立刻就会出现一道伤口,然后剑身之中的两个灵魂就会贪婪地吸取他的鲜血……
然而就在此刻,一截小臂粗细的枯枝伴随着一阵哧啦啦的声音忽然从我们的头顶掉落了下来,正巧卡在了那孩子的胸口与剑刃之间。魔剑顺势切入了枯枝足有半根手指的厚度,然后才停止了它前进的势头。
这个小家伙……简直是不要命了如果不是树上的一只猫头鹰被我们惊扰飞走、带下了一截树枝并且正巧落在了那里,现在他已经是一具干尸了
我一把将魔剑从他的手中夺了回来、插进剑鞘、放在了远离他的一边,然后严厉地说道:“小东西,你不要命了?这种东西可不是你能玩的”
然而他丝毫没有被训斥之后的羞恼表现,反倒是向我咧嘴笑了笑,像个大人一样耸了耸肩膀。
他……似乎在向我证明着些什么?
然而我却没有丝毫头绪。他是在证明他的勇气?或者是不惧死亡?或者是想成为一个战士而非一个巫师?
我只得问他:“你想要告诉我什么?你……会写字么?”
他点了点头。这倒使我意外了……这个小家伙、一个出身平民家庭的小家伙,竟然懂得读写。
“那么你可以用文字来告诉我——如果你不愿意说话的话。”
他还是微笑着——微笑着摇了摇头。
我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又问:“那么……是不是说,你可以说话,也可以读写,但你因为某种原因不能做这两件事情?”
他又点了点头。
“是从那天晚上遇见我之后?”
他再次点了点头。
“那么你也知道自己的天赋魔法是什么?”
还是肯定的回答。
“这种魔法,是否会对我,或者我身边的其他人造成伤害?”
这一次他摇头了。
“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你要跟着我?”
他听了这个问题之后看了我一会儿,然后挪动身子凑近了我,扯住了我的衣袖。这是他对我的某种回答——尽管我并不太懂。他的精神力浩瀚如海……磅礴到令人难以置信。而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到底也拥有的是何种天赋魔法,却不能言语、不能书写——他究竟是个什么人?
他默不作声地再一次拨动那根联系着我与帕萨里安的细线——那根只有拥有足够强大的精神力量的人才能看得到的细线。马车中的师遭遇了某种困境,因此使用了这个魔法试图对我做些什么。但他错误地低估了我——认为我仅仅算得上是一个还算不错的橡叶法师,却不知道我早在获得了我的第一份魔力之后就拥有了接近师的精神力量。
他将为他的这个决定感到终生悔恨,而我的另一个帮手就是这个小孩子,罗格奥?塔里弗斯。我的心头忽然一跳,看向了他:“你……知道我需要你的帮助?”
这一次他终于开心地笑了起来,如同一个真正的、找到了一件相当有趣的玩具的孩童。
我沉默了一会,坐直了身子,盯着他的眼睛用前所未有的语气认真地说:“虽然你看起来的确像一个真正的孩子……然而从现在开始,我已经没法儿再将你当成一个小孩子来看待了。我需要你的帮助,而似乎你也对我有所求。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暂时结为盟友——就像在古鲁丁的那天晚上那样,在你需要帮助的时候、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之类,我会成为你的后盾。”
第二十七章 星空誓约
第二十七章星空誓约
——对一个小孩子煞有其事地说出这样的话来无论怎么看都显得很滑稽……然而我的心里却没有半点儿轻视之情。我静静地等待着他的回应……而他也看了看我,忽然轻轻地张开了嘴。
他张开了嘴,似乎呼出了一口气来——那声音宛若叹息,如果不是我在聚精会神地看着他,我一定不会注意到这声响。
然而就在这声音脱口而出的同时,整个星空,似乎都闪烁了一下。
没错——整个星空都闪烁了一下。就好象苍穹之上的星辰同时眨了一次眼睛,然后又迅速地恢复如常。甚至连北辰之星的魔力都在刹那之间被隔绝在这个世界之外,而后无数星辰的力量像是利剑一样直刺我头脑,在我的精神之海中留下了一个印记。
我被震惊得张大了嘴,不能发出一声言语。
这是……星辰誓约?
以星辰为鉴,缔结盟约,直至世界毁灭、诸星陨落、众神消亡——他怎么可能与我,这样一个魔法师、生活在主物质界的生物,缔结这种只有诸神才有资格宣示的盟约?
我在极度震惊之中抬起手来指着他、这个小男孩,却不知该如何说话。
而他对我笑了笑,转身离开了我,轻手轻脚地跑开,钻进了远处珍妮的帐篷里。
我的头脑陷入了一团混乱之中,甚至比我前世今生里经历过的任何一个时刻都要混乱——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就连神祗分身的位面投影……也无法做到这样的事情吧?
那孩子似乎吵醒了珍妮。她从帐篷里面探出头来看了看我,压低了声音远远地问:“穆……你怎么了?”
我看了她好一会儿,才勉强压抑住了心中的震惊之情,向她挥挥手,挤出一个笑容来:“我没事……你快睡吧。”然后我避开她的目光走到那颗大树之后,试着寻找一些东西——一些可以让我用来占卜的东西。
我心绪无法平静,但我暂时不想再和那个过于神秘的小家伙打交道——我需要为自己的指点一下方向,哪怕是隐约的凶兆或者模糊喜悦——我需要它们来安定一下我的内心。
但这附近是村民聚居的村落,我一时之间没法找到活着的动物,更加不想走到村庄里去买一只鸡或是一只羊——那样的话,那些愤怒的村民们会给我制造出更多的麻烦来。我烦躁地在营地的外围徘徊着,直到一个守夜的佣兵按着腰间的长剑看到了我,立即向我跑了过来:“大师,我们抓到了一个人。”
“……人?”我的眼睛亮了亮,“什么样的人?”
“一个村民。自称是……下午被您杀死的那个男人的弟弟。他试图用草叉袭击我们,但是被我们抓住了。”
“你们之中有没有人受伤?”我又问。
“伯尼被伤到了大腿……伤到了动脉,现在我们正在给他止血,但是他似乎快要不行了。我想请您……”
“带我过去。”我轻声说。
那个年轻的男人是在营地外围,距离我们的住处几十米远的地方被抓住的。据说他当时潜伏在一片枯草当中,在巡逻的队伍经过的时候沉默着跃起,然后将草叉送进了伯尼的大腿——差一点儿就要了他的命。
现在伯尼的脸色苍白,腿上血流如注,伤口被撕碎的衣料压住却依旧冒着血泡,看起来的确是伤到了动脉。我从袍袖里摸出两个小小的玻璃瓶子,抛给旁边的另一个佣兵:“大点的,撒在他的伤口上。小些的,让他喝下去。”这两种药剂可以令伤口的表面迅速地结痂,至于他会不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无法挺过今晚,可就要看他自己的运气了。
然后我将注意力转移到那个被牢牢绑住、倒在了地上的年轻人身上。愤怒的佣兵们已经把他揍得够呛,他的眼眶裂开,血污模糊了眼睛。嘴巴则已经看不清原来的模样,嘴唇裂成了三瓣,双臂和大腿上还有深可见骨的刀伤。他能挺到现在还不昏迷过去,可真是足够坚强——就像他那个哥哥一样。
“把伯尼抬走吧,这个人交给我。”我对那几个佣兵说,“在我处理完这件事情之前,不要再让人过来……也不要惊扰了大家。”
他们连忙答应了我,然后抬着伯尼离去了。这样的重伤员的伤口还需要清洗和缝合,他们的确要忙上一段时间。
然后我俯下身挽起袖子,抽出我随身携带的那柄小匕首,用冰冷的刀刃拍拍他的脸颊:“是来杀我的?”
“就是要杀死你,你这恶魔”他像一头困兽一样低声嘶吼着,血红的眼睛瞪视着我,像是要凸出来。
“如果我现在让你恢复健康并且放你离开……你还会来杀我?”我轻声问。
“我以祖先的名义起誓,只要我还能呼吸,我就必定要杀死你”他吐了一口含着血沫的口水,正落在我的脚边。
“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好好想一想,非要杀我不可?”
他不再说话,而是借着月光瞪视着我——尽管我估计他的视线现在已经模糊到近乎失明了。
“唉……你看,我现在越来越仁慈了。”我叹了口气,将匕首的刀刃移到他的咽喉上,用左手捂住了他的嘴,“其实我早知道是这样的答案,过于执著并不是好事啊,凡人……”然后我的右手略一用力,锋利的刀刃就切开了他的皮肤、薄薄的肌肉,然后是血管。他瞪大眼睛在我的注视下试图喘息了一会儿,就不再挣扎了。我捂着他的嘴巴的掌中则感受到了些许温热的液体——是口水,也可能是鲜血。
然后我割破了他的外衣,将他的身子侧了过来,令他的肚腹面对着我。接着反握匕首,在他胸前的肋骨之下、胃部的那个位置插了进去,一路拉下来。
一股热气顿时升腾了起来。伴随着一阵哗啦啦的轻微声响,他身体里的内脏通过肚腹上的巨大破口流淌到了草地上——像是一堆还有生命的物体轻微颤抖了几下,然后在秋叶的微风里迅速降温。
我推开了他的身体,然后皱着眉头开始观察卦象。
用内脏来占卜这种法子古已有之,但随着人类社会的繁荣,这种占卜方式已经近乎失传,即便还有人掌握着这种技巧,也是在使用动物的内脏。但实际上只有人类的内脏,才能够占卜出最精确的卦象……今夜那个男孩的确令我震惊,我必须得用这种方式来卜问我的未来——不然我将无法安心地进入代达罗斯的陵墓,更无法心无旁骛地完成那件迄今为止对我而言最为重要的事情。
只是眼前的卦象却令我的眉头皱了起来——这究竟是什么状况?
地上的内脏以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方式排列着——如果不是我在杀死他之前确定了他是一个正常的村民,我几乎认为他的内脏是以一种颠倒的方式在生长了——心脏与大肠的位置完全颠倒,肾脏与肝脏倒在心脏之上,而一根地上的枯木棍以不可思议的方式贯穿了这些内脏——就像是它原本就生长在它们中间。
这个卦象……毫无任何规律可言。不但毫无任何规律可言,还在用某种方式警告着我——不要试图窥探命运了。
我缓缓地后退,然后坐在了草地上。那孩子究竟是什么?
我在这里呆坐了一会儿,然后疲惫地抬起手来,使用了一个魔法,“食尸鬼之触”。一阵灰蒙蒙的雾气从虚空里浮现出来,附着在那具尸体和那些内脏之上,然后迅速地腐蚀了它们。其实那孩子与我缔约那样一个传奇盟约似乎并非坏事……然而,我不喜欢这种感觉——这种命运不被自己掌握,而是被另一种触摸不到的强大力量控制起来的感觉,即便这力量现在对我而言还是持有善意的。
我在身边的地上抓了几把枯草,然后将手擦干净,站了起来。可就在我一转身的时候发现,珍妮竟然不知道何时已经站在我的不远处了。
她用那种不可置信的神情看着我,然后随着我的动作微微后退了一步。她似乎是看见了刚才的那一幕——我俯身去看那一滩内脏的一幕。
“不是你想象的那样,珍妮。”我摊开双手向她走过去,然而她再次后退。我只得停下来,柔声道,“你知道的,我是一个法师——他只是一个将死的凡人,我只是使用他的内脏来占卜……”
“在你眼里我也是一个凡人摇了摇头,“你杀死了一个人……不,这不重要,然而你在杀死他之后还……‘使用’了他”
“但这和使用一只山羊有何区别?”我问她,“就像你在古鲁丁的时候杀死了那些兽人,还有一些发了狂的人类——这些又有何区别?”
“不,我不要听——你总有办法说服我……”她捂着耳朵后退,然后望向我,“今晚我就要离开,我需要时间好好想一想,我需要时间来确定你还是我喜欢的那个艾尔?穆恩,在约科孙镇的那个艾尔?穆恩。你在星空下对我承诺过——绝不做出有违公理和正义的事情”
第二十八章 艾舍莉
第二十八章艾舍莉
她的话令我沉默了。我们彼此对视了一会儿,然后我摊了摊手:“我的确,没有让你做过有违公理和正义的事情。如果你要离开,至少拿上帐篷外树下的那些东西。我不想让你受到任何伤害——那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剑,一件可以让你抵挡一次致命伤害的衬衣,一瓶可以让你暂时忘记痛苦、恢复活力的药剂,一枚……幸运戒指。”
“戒指……”她喃喃自语。
“幸运戒指。但愿我的祝福能够守护你,珍妮。”我叹了一口气,放下我的袍袖,转身离开了她。
这姑娘的确需要时间,那么我就给她时间。在前世遇见米莲娜之前我曾经有过几个女人,也品尝过失落、痛苦、分分合合。因而我更加了解应该怎样去令她们明白一些事情,通过温馨或者痛苦的方式。
这孩子在情窦初开的时候喜欢上了我……然后又因为心中的理念与现实的碰撞而矛盾彷徨。但我知道像她这种性格的女孩子似乎是属于格外深情的类型,她们常常会成为“私奔”、“殉情”或者是“守望一生”这类爱情故事当中的主角,于是我知道,应该让空间与时间上的距离来使她明白,她对我的感情实际上远比她想象得强烈——尽管这并非我所愿。
在家族那种冰冷的氛围里,在对我的担忧与痛苦中度过一段时间,应该足以使她抛弃自己心中的某些东西,然后开始接受真实的我了。
我走到马克西姆斯故居所在的那个小山坡上,看着珍妮又在原地站立了一会儿,然后如我所说的那样去树下取走了我留给她的东西、环视四周,在确定没法看见我之后找到了自己的那匹马,翻身上马、由慢走到快跑,最终消失在夜色里。
至少该带上一只火炬啊……我想。
我独自在山坡上坐了一会,然后觉得秋风有些冷。坡下就是我们的营地,而就在十分钟之前,珍妮还从某顶帐篷里探出头来问:“穆……你怎么了?”
现在那里似乎只有罗格奥……这样一个神秘到令我畏惧的小家伙了。而其他人呢?无论是安德烈,或是汤姆森,或是恺萨,或是帕萨里安……我忽然意识到,似乎已经没有一个人可以听我说些……哪怕是编造出来的心里话了,似乎也没有人会在某种危险的时刻义无反顾地跟在我的身后、与我默契地配合着斩下某只恶魔的头颅了。
“北辰之星啊,请你告诉我……”我抬起头来看天顶的点点光亮,“我现在的这种情绪,意味着什么?”
晚风又开始刮起来……叶子落得更多了。我忽然觉得手上的血腥味儿有些难闻,于是从地上抓起一把泥土来,开始仔细地、慢慢地搓手。直到我手上每一片指甲的缝隙、每一条掌心的纹路间都填满了细小的土粒。然后我扯了一把身边的草茎,在手中细细揉碎——就像我居住在古鲁丁海边悬崖上的时候,清洗我的平底锅那样。
想到我的平底锅,我忽然很想吃一些东西。不是干面包或者腌鱼,也不是烤肉或者浆果,我想吃热气腾腾的煎鸡蛋……最好有一片薄牛肉。
于是我站起身来,向村子的方向走。
这时候月亮开始略略向东方倾斜,这夜还很漫长,村子里早已没有了灯火。我花费了十分钟走到村子最外围的一栋木头房子前面,然后用手里的匕首撬开那扇并不甚牢靠的木门,走了进去。屋子里面的人似乎被这轻微的声响惊醒了,从那张简陋的木床上坐了起来,想要大声惊呼。但我已经将一小把细沙扬在了那人的脸上,轻声道:“睡吧。”
她如我所言,立即靠着墙壁安然睡去了。这面孔有点熟悉……想一想,竟然是白天被安德烈用作人质的那个年轻的厨娘。
我在她的床上、她的身边坐了一会儿,然后在屋子里的一个水桶中洗了手。
这间小小的房子里,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而已。但幸好还有一个厨台,出台上立着一只平底锅。我用我的黑暗视觉找到两只鸡蛋和小罐子里的一块白色猪油,然后生起了火。
火光开始舔舐那只小锅,并且将锅底的一小块猪油熔化成透明的液体。我在猪油开始冒烟的时候磕碎手里的鸡蛋,一阵油烟伴随着哧哧声,顿时在屋子里升腾了起来。
不错的感觉。
我的袍袖里有用作施法的盐,我将它们撒在了鸡蛋上,然后颠了颠那只锅,让它们翻了个身。煎鸡蛋的香气充满了这个房间……然而我却忽然觉得没有了在山坡上的那种感觉。
身后的女孩不小心发出了轻微的声响——刚才那种简单的戏法儿实际上也只有催眠的作用而已,她定然是又被烟火气和锅盘的碰撞声吵醒了。但她明智地没有大叫——看来她从那位老法师那里得到的可不仅仅是几个铜板。
“你……在做什么?”她用一种难以置信的声音问我。似乎是佣兵们将她捆绑在门柱上的时候太过用力以至于伤到了她的喉咙,这个姑娘的声音有些嘶哑。
我没有回答她——我在忙着将火弄灭,将锅里的东西倾倒进盘子里。
“你在……煎鸡蛋?”依旧是那种难以置信的声音,“你只是为了煎鸡蛋?”
“坏人也是要吃东西的,孩子。”我端着盘子在她的床边坐下,而她迅速地缩回了脚,又缩到了床头的角落里。我在黑暗中打量她——和珍妮差不多的年纪,却没有她那样的美貌。栗色的头发和稍长的脸蛋,还散落着几点雀斑。
我忽然觉得无趣起来,而且觉得少了点什么。
我们在黑暗当中对视了一会儿,然后我叹了口气,将这盘煎鸡蛋放在了她的床边。在我的那个时代,一个农民一年大约能吃上十枚鸡蛋——分散在各个被称作“节日”的日子里。而我似乎一次就浪费了不少东西。
“不是这里,也不是这个样子。”我说。
她疑惑地皱了皱眉,但没有说话。
“吃掉它,然后安静地睡觉吧。不要……试着做傻事。”我在她的床上留下一枚欧瑞银,站起身来推开了门走了出去。
晚风很凉,但比屋子里要清爽许多。我呼吸着秋夜的空气,沿着来时的道路慢慢向营地走去。
这是你想要我做的那种人么,珍妮?我抬起手来摸摸自己的鼻子,相貌依旧未变,可是……已经不是从前的我了啊。
前面的路面上躺着一块不小的石头,我右边迈开一步,避过了它。然而就在这一刹那,我的左臂陡然感受到了一股不小的力道,然后瞬间麻木了起来。这力量带得我的身体踉跄着向前走出了几步,就在这短短的几秒钟时间里,整条左臂上都覆上了一片明亮的冰晶。
是魔法“冰锥术”
我立即调整了身体,在转身的过程当中用还能活动自如的右手从袖子里抹了一点盐粒,然后念咒、挥手——一团光亮立即从我的掌中脱手而出,直射向我的后方——那个袭击者的方位。
一声沉闷的爆鸣响起,路面的泥土被炸飞了起来。我的魔法似乎并没有准确地命中那个人的身体,而是打在了她脚下的路面上。但魔法飞弹爆炸时产生的冲击波也令她失去了平衡,重重地跌落在地,一时间头晕目眩。
直到这个时候我才感受到左臂上的痛楚——被加持在我的法袍之上的“绝对防御”虽然抵消了冰锥术那种爆裂溅射的魔法效果,却没法儿抵消那种强大的冲击力。这个魔法直接命中了我的左臂肘关节——现在它像是被冻住了,略微一弯都会觉得疼痛难忍。
我用右手拔出了匕首,大步走了过去。这个小姑娘……倒的确是执著。我原本以为她是一个为马克西姆斯打理饮食的厨娘,却在她的屋子里看到了不少我所熟悉的施法材料……原来她还是一个罕见的、拥有神秘学天赋的人——虽然还只是一个仅能使用冰锥术的学徒。
只是……我已经告诉过你“不要试着做傻事”,你何必如此固执呢。
在她恢复了清醒,试图重新站立起来的时候,我的匕首已经抵在了她的喉咙上。
她停止了动作,保持着用右臂将自己支撑起来的姿势,定在了那里,用一双绿色的眸子冷冷地注视着我,既没有说出一句求饶的话,也没有说出一句怒骂的话。
我用刀尖挑了挑她的下巴,令她扬起脸来,然后问:“你……叫什么?”
她像是完全感受不到柔软的皮肤被匕首刺破时候的痛楚,毫不示弱地盯着我:“艾舍莉?尼安。”
我的手停在了那里,愣了一会,才说:“你……也叫艾舍莉?”
她不明白我的意思,但仍旧倔强地仰着头,任由自己的血液沿着匕首的刀刃流下来。我歪着头看了看她,然后慢慢收回了我的匕首:“你们这些小姑娘……为什么总是这个样子?”
我不想再看到她那双同我记忆当中的那个艾舍莉小姑娘一样颜色的眼眸,疲惫地挥了挥手:“走吧,别让我再看见你。”
她迟疑了一下,然后警惕地看着我,慢慢撑起了身子,退出了几步远的距离。但她并没有立即离开,而是用那种冰冷又愤怒地语气说:“别以为我会感激你,我——”
“你发誓一有机会还是要杀掉我,还有那个营地里的佣兵们——我已经知道了。走吧,小姑娘。”我将匕首插进了腰带当中,不等她回答,就轻轻揉着自己的左臂走开了。
这是最后一次。我对自己说,然后就抛弃它们,再不要想起来。
那个小姑娘似乎真的听从了我的忠告——这一夜平安无事。
晨光从天际洒下的时候,我已经调制好了药剂,一半涂抹在左臂上,另一半喝了下去——那该死的腐臭味儿。
安德烈在向我这边张望,我迎上他的目光,耸了耸肩。他明白了我要说些什么,转过了脸去。
我们按照帕萨里安的指示,启程赶往代达罗斯的陵墓。只是他始终不肯将详细的路线图画出来,于是佣兵们不得不在以后的几天时间里忍受这位师并不高明看图能力,并且耐心地为他解释行军地图与通用地图之间的区别。
我在最初的两天里同罗格奥同乘一辆平板车——因为我左臂的伤势使得我没法忍受马匹的颠簸,特别对我这种骑术并不十分高明的骑手来说。但幸好我的药剂很快发挥了作用,左臂的瘀伤在药水和“医疗之触”的双重作用之下很快就痊愈了。
我不得不对恺萨表示感谢——因为“医疗之触”这种魔法实际上并没有治疗的作用——它的原理是将伤者身上的伤势平分给一位受术者,以此减缓自己的伤痛。忠厚的凯萨自愿充当了我的受术者,分担我的痛苦,并且和我一样忍着恶心喝下了那种用蝙蝠翅膀制成的、散发着腐臭味儿的药剂。
我想这个家伙做出了一个非常明智的决定——我将在今后的某个时间里回报他的这种高尚的行为……也许是以一种远超他的预期的方式。
这一路上平安无事。除去了剿灭了一个由十几只小哥布林所组成的“强盗团体”之外,似乎没什么事情能让这些佣兵们振奋起精神了。因为大多数的人都从月光山谷当中拿走了不少月长石,这些宝石的市值已经足以令他们衣食无忧地过完下半生了,若不是安德烈的威望还在维系着这个团队、若不是强尼已经被我除去,我真担心这些家伙会在半路上就一哄而散。
就在秋月二十二日的晚上,我们经历了几天的颠簸之后,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我望着远处那座铺满了荒草的高高山岭,在心里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第二十九章 造物奇迹
第二十九章造物奇迹
就在这个晚上,在我们扎营休息的时候,帕萨里安第一次踏出了马车。我看到他时他已反手关上了车门,然后以极矫捷的步子走到了距离车厢几米远的地方,使用了一个魔法。木质的车厢顿时熊熊燃烧了起来,然后在十几秒的时间里化成了一堆灰烬
他现在的身体状况看起来相当好,不输于我在古鲁丁的城头初次见到他的时候。只是他的面孔依旧憔悴,连一头白色也呈现出了一种死灰色。我在那堆火焰当中嗅到了某些熟悉的味道,于是我的心里也渐渐了然起来。能成为**师的人几乎都是心智坚定的家伙,而像他这样有勇气的、敢于对自己做出那种事情来的……我倒是第一次见到。
火光吸引了佣兵们的注意,但**师尊贵的身份使得这些粗鲁的人也不敢注目直视,于是他们在远处窃窃私语了起来。
“很高兴你的身体康复了,大师。”我低头向他行礼,但他沉默地看了看我,然后转身看向夜色里的那座山岭:“这里,就是代达罗斯皇帝的陵墓了。里面有那个时代最顶尖的魔法师们的魔法杰作与工程造物,你准备好了么?”
他的身上还有不少魔法材料和药剂的味道,但我还是能够从当中分辩出另一些奇异的香味儿……因此我更加谨慎、也愈发恭敬。“我听说过有关这位皇帝陵墓的传说……只是从未想到竟然会在塔米拉的腹地。这样醒目的位置,还没有被人发现,真是一个奇迹。”
帕萨里安露出了这一路来的第一个笑容:“你觉得他醒目?不……呵呵。我们前方的那座山岭,实际上并不存在。那只是古代的法师们用不可思议的力量制造出来的巨大幻像——一种近乎真实的幻像。想要进入这个陵墓,我们首先要看穿它,然后破坏这个法阵的结构。”
帕萨里安的心情似乎极好,而我明白这种好心情的由来。他认为自己心中的某些念头很快就可以付诸现实,因此不吝于再次用那种温和的语气同我分享一些魔法秘闻。这让我想起了在古鲁丁的那个夜晚,我们之间的彻夜长谈来——在那个晚上我曾经对他生出了某种好感,并告诉自己将给予他一次生存下来的机会。
我想那个时候,健康状况依旧良好的**师一定还没有预见到后来发生的事情。我们两个人——尽管都怀有彼此的秘密,但的确都在那一夜对对方生出了真诚的好感。只是后来我才知道这位**师竟然是一个疯狂的灭世者。为了达到他的目的,他使用传奇法术在这个位面上造成一个又一个的孔洞,代价则是他的健康。
传奇魔法是人类所能掌握的最高阶的“凡人魔法”。这种魔法与其他的高等法术不同——一旦一个**师研究出了传奇魔法并将其记忆下来,这个法术就会在他的精神之海中留下不可磨灭的烙印——无需再次记忆,即可反复施展。面对一个掌握了传奇魔法的**师,即便是神祗的分身也不得不心生畏惧——黑暗之后塔克西丝的那个位面投影的下场就是最好的证明。
然而……使用这个魔法的代价则是损耗操法者的自然生命。这种潜在的伤害不会以外伤或者精神创伤的形式表现出来——它会慢慢地积累,直至某一天达到了临界点,一次性地爆发。而帕萨里安,这个过多了运用了此种可怕力量的老人就是在古鲁丁之战以后遭受了命运的这种报复——他的健康状况开始迅速恶化,恶化到了令他不得不对自己做出一些可怕的事情以暂时地延续生命,然后又将恶意的视线投向了我的地步。
我理解他的做法,但完全无法接受他的做法。我还有太多的事情没有完成,任何人,或者神祗,都无权再一次剥夺我的生命。
我因为这一瞬间的感慨而有些恍惚失神,这时候帕萨里安已经从他宽大的袍袖里摸出了一样东西,递给了我。
那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工艺制品,相当漂亮。它的主体由两片圆形蓝宝石制成,被打磨得极其轻薄。这两片蓝宝石之间连着金丝的框架,两端还有两条手指长短的钩子。
帕萨里安大约是看到了我脸上稍显惊讶的表情。他淡淡地笑了笑,然后说:“这是那些矮人的造物……戴在眼睛上的东西。你住在北方,对南方的事情不大了解。实际上这种东西在十几年前就已经出现了……最先是由你的老师,马克西姆斯发明的小玩意儿。”他提到马克西姆斯的名字的时候,又扫视了我一眼。而我用一种忧伤与解脱兼而有之的表情回应了他——就像一个合格的伤心者
“那个时候……大概他还没有遇见你吧。不然他一定会向我提起这样一个有天赋的小家伙。……那天刚刚下过了雨,马克西姆斯与我一同在我的庭院里散步。他恰好看到一张蛛网挂在树枝上,一时兴起凑过去看,结果发现透过蛛网上的水滴,那树叶的脉络竟然放大了不少,就连上面的绒毛都清晰可见了……”
我安静地听着他对我叙述往事,并且发现帕萨里安与马克西姆斯之间的关系似乎比我想象得要好——好到了即便十几年没有见面,马克西姆斯依然可以放心地将代达罗斯皇帝陵墓的位置告诉他的地步。而他……定然是在安德烈离开之后就开始怀疑我了。只是那个时候我对他的价值已经远远超越了他与马克西姆斯之间的友情,他不得不“将计就计”,与我一路同行。
那么他此刻的好心情,与想到很快就可以为他的老友报仇、又可以令自己重获健康这个念头也是分不开的吧……
我将注意力重新集中他的话上,而他却依旧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当中。“……后来我按着他的想法请那些铁锤矮人们造出了这种叫做‘眼镜’的东西,本想这一次带给他,却没有想到未等见面,他就已经不在了。”
“可是,大师,我现在似乎并不需要小说就来。258oo这个……眼镜。”我轻声道。
“噢……你手里拿的东西,与那种让人看得更清楚的眼镜不同。那种是用水晶制成的,而这种,是用来看穿那个幻象的。”他将手指向了远处的那座黝黑的高大山岭,然后将手中的另一幅眼镜戴在了鼻梁上——看起来颇有些滑稽。“这副眼睛上被我附加了‘天国之光’这个法术,可以让我们看到一些人类无法看到的景象。现在戴上它,试试看。”
我略略迟疑了一下,然后如他所言将那蓝宝石镜片架在了鼻梁上,向远处的山岭看去。那些因为蓝宝石的颜色而愈显黯淡的景象,顿时让我吃了一惊
现在出现在我的视野里的,并非刚才那座平淡无奇的山岭,而是变成了一座由彩色光线所构成的山岭——那些色彩在夜空漆黑的背景之下狂乱地舞动着,像是大片的绘画颜料被泼洒在了水中,然后又被烈风吹动,像是随时都有可能猛烈地爆发出来,化为斑斓的光点消散在夜空里。
但它们似乎又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所约束,以光的形态构成了这个山体的轮廓,在千百年的时间里忠实地欺骗着人们的眼睛,令无数冒险者穷其一生都无法找到这座掩埋了一位帝王的陵墓。
耳边又传来帕萨里安的声音:“仔细观察,找到规律——你可以将它看成是一座炼金法阵——看看它的弱点在哪里。”
弱点……弱点。这座山岭由光彩构成,令我想起了另一个位面:星界。据说星界的最上层,诸神存在的地方,就是由光与热构成。而镜片上被帕萨里安所附加的魔法“天国之光”让我能以人类的身份看到这种情人心生敬畏的景象……我几乎忘记了呼吸。
在仅次于传奇魔法的几个高等法术当中,有一个魔法叫做“星界旅行”。那是人类所掌握的,唯一一个能够窥探天国原貌的法术,然而他代价是施法者永久的死亡。这个法术能将一个魔法师的灵魂投射去星界、诸神居住的空间,然后有那么万分之一秒的时间感受那个位面不可想象的奇异景象,之后就会被那些狂暴的光与热的力量彻底消灭——将灵魂彻底消灭。
历史上有几位著名的**师在生命的最后时刻选择了这种近乎“朝圣”的死亡方式,而我现在仅凭一副眼镜,就可在此处看到这样的景象……我何其幸运。
我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耳边却又听见到了帕萨里安的喃喃自语:“赞美诸神……”
呵呵……这位**师也同我一样,被这种神迹般的景象震撼了。只是……它的弱点,或者说“炼金之眼”,在哪里?
我尝试着眯起眼睛,让我视野里的光芒黯淡下来,再黯淡下来,然后……似乎发现了一些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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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虚假的真实
第三十章虚假的真实
那些光芒的颜色似乎是有着规律可循的。山岭最顶端的颜色是黯淡的红,底部则是接近夜色的紫。中间经历了蓝色、绿色、黄色、橙色的过度,又分成了两个大的色块。这两个大色块似乎原本应当是平静均衡的,只是它们此刻互相干扰,令这座山岭看起来极不稳定,像是随时都要爆发。
我努力地在那片变幻莫测的光幕里寻找这样的分级,同时慢慢走动、变幻视角,终于在眼睛快要流出泪水的时候大致确定了两个位置——两个位于山岭之下的位置。似乎就是这两点发射出了光源,然后构成了这山岭的轮廓。
“有两个位置……”我说。
“山后也应该有两个。”帕萨里安接口,“这应该就是这个幻象的炼金之眼……如果可以这样称呼的话。现在把它们的位置记录下来,那里就是我进入这个陵墓的突破口。”
记录它们的位置倒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那两个光源所在的地方几乎没有树木生长,仅有一片荒草。我比对周围的环境,将它们刻印进了我的心里。
“这……简直是神迹。”我摘下了那蓝宝石的眼镜,感叹道。
“的确是神迹。”帕萨里安找到一块还算干净的石头坐了下来,叹了一口气,“几百年前的法师们竟然可以达到这样的成就,然而我们却对这种幻象的构成一无所知,甚至找不到一丁点儿可以研究的信息……这绝对不是单凭借人类的力量就能构建出来的东西。”
我的观点与帕萨里安极其相似——若不是他对我怀有某种极其危险的心思,我倒是的确乐于将他当成一个可以相互讨论魔法奥秘的同行,只是……世事弄人。
魔法这种东西不像南方那些矮人的“科技”——它自始至终都没有一种明确的规律可寻,也没有一个普遍适用的体系。它在一代又一代的杰出魔法师的经验积累当中发展起来,从未有过加速发展的阶段,更不可能有“科技爆炸”这种现象。有一件事情几乎可以肯定,当代魔法师们在魔法方面的造诣,绝对要比更早以前深厚。那么我们眼前的这座由光彩所构成的山岭就成为了一个特殊的例子——在代达罗斯皇帝的时代,那个连“魔法傀儡”、“恒定照明”、“幽灵武器”、“极限防御”这些法术都没有产生的时代,是如何建造出了这样一个至今都无法被我们破解的魔法奇迹的?
必定还有某种神秘的力量帮助了他们,与他们的魔法结合,产生了这样的景象——那么,是神祗吗?
这时候帕萨里安又抛给了我一样东西——一个小小的卷轴。“这是我同亚丁王国的伊米尔**师交换的一个魔法,名字叫‘伊米尔裂解术’。你应当听说过它的效能——解构主物质位面的一切物体……是个几乎能和传奇法术媲美的魔法。今晚你试着记忆它,到了明天,我们就用它来突破这个幻象。”
他的声音已经不像之前那样充满漏*点了,于是我拿着卷轴向他躬身行了一礼,转身离开了他。罗格奥独自坐在佣兵们为他搭起来的帐篷前面,注视远方的那座山岭。我犹豫了一下,走到他身边坐了下来。
“伊米尔裂解术”这个魔法,是我迄今为止得到的最高级的一个法术。它的作用范围极小,大约只能解构一面小圆盾这样大小的范围。但使用它需要大量的精神力,还需要一段冗长的咒语,但尽管如此,它仍然成为了近百年来最著名的一个魔法,并且因此令魔法师伊米而被冠上了“**师”的名号。
我拉开了这个卷轴,羊皮纸面上书写的文字顿时跳跃了起来——它们在我的眼中像是拥有了生命,开始浮动变幻。而我得凭借自己的精神力量从中寻找规律、熟练记忆,并且将它刻印到我的精神之海当中。
我足足使用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才把它记忆成功,而后眩晕和恶心的感觉也随之而来,我连忙起身快步走到一边,弯下腰干呕。其实我倒是可以用上两三天来慢慢熟悉它……只是时间实在紧迫。
我在记忆这个魔法的过程当中还发现了另外一件事情——一点帕萨里安的小心思。如果我真的是他所想的那种“天赋还算不错的普通法师”,那么这个魔法将消耗我大量的精神力量,以至于我没法再记忆另外一些威力不俗的魔法。到那个时候、明天我们突破了结界的时候,我将再次成为一个只能施展出可怜的两三种法术的学徒……那似乎正合他的心意。
我在心里暗笑了起来,走进帐篷,点亮魔杖顶端的月长石,翻开了我的魔法书。他想要给我一个“惊喜”,我同样要给他一个“回报”。
这一夜在罗格奥轻微的鼾声与记忆魔法所带来的轻微不适感中度过。在天际微亮的时候我走出了帐篷,取出那副蓝宝石眼镜再次眺望远处的山岭。晨光从它的侧面照射过来,而它的光芒似乎比起昨夜来显得更加混乱。如果不是昨晚已经提前记下了那两个特殊地点的位置,此刻一定得花上几个小时才能整理出头绪来。
帕萨里安曾说错过了今日,就要再等上另一个三十年……看来这个幻象以前的确不是这种模样的——它应当更加平稳,更加坚固,甚至令人无法找出它的弱点来。
我们在简单的整顿之后上了路,为了保证体力,还特地吃了早饭。营地距离那山岭大约有一个多小时的路程。在太阳完全跃出地平线之后,我们来到了山脚下。此刻这山峰比远眺时候显得更加巨大,仰头看去,山顶甚至有极淡的土黄色云雾在缭绕不去。
眼前是一片荒草地,地上的野草高不过脚面,就像是曾经被人刻意修剪过。这草地被环绕在一片矮小的树木中间,像是山脚的某处有一种邪恶的力量遏制了生命之力,令它们无法长大。
佣兵们按着帕萨里安的吩咐停在了树林与草地小说]就来交界处。而我与他分开两边,一人去往前方的山脚下,一人去往另一边的山脚下。
我踏着脚下的荒草,慢慢走向远处的山壁。秋月的冷风使得那几乎是垂直地拔地而起的山崖上变成了一片枯黄色,显得荒凉冷清。但在我越接近那预想中的某处的时候,我就越感到自己的脚步轻快。像是有一种无形的力量托起了我,令我只要稍微用力就可以大步行走,到距离那山壁底部十几米的时候,我甚至只要轻轻踮脚,就可以跳起十几厘米来。我的袍子黑晨风刮起却飘忽着不肯落下,就像是一片黑色的云。
但随之而来的还有另一种不适的感觉——我感到了轻微的恶心和心慌,就像是我记忆了一个陌生的魔法之后的那种感觉。身体里的内脏像是漂在了空中,让我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深深呼吸,才能将那种不适感镇压下去。
而我架在鼻梁上的蓝宝石镜片里呈现出来的是深紫色的光亮——那光亮在我前方山峰的底部几乎变成了浓黑——一片一人大小的区域。如果这片山峰的幻象真的有一个炼金之眼的话,应该就是这里了。
我再次放缓了脚步,尽力将自己的精神力量发散开来。但周围并没有危险的气息,唯一能够被隐约感知到的是某些魔法效果——一些在今天仍被广泛使用的魔法诸如“双倍坚固”、“固化术”、“真实触觉”。
今天的任何一位稍有成就的法师都可以施展出这样的魔法来制造一个能够欺骗凡人的幻象——例如在一块亚麻布上施加一个“真实触觉”,令它摸起来像是木头。然后再加持一个“固化术”,令它变得像一块木头一样坚硬。但一个魔法的作用总有极限,一个“真实触觉”的效果绝对不可能令一片湖泊摸起来像一片奶油湖,同样的,这些在几百年被加持的法术也不可能坚持这样长久的时间,并且作用在如此巨大的一片山峰上……除非借助了某些我们还不了解的力量
此刻,我就走到了这面山壁之下——一面土黄色的裸岩,一直延伸到我上方十几米的高度,就像一块没有被刻上字句的石碑。我的身体已经更加轻盈,而我在这片神秘莫测的力场当中伸出手去,碰触了一下那块岩壁……的确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触感。
我又试着用力地弹了弹那岩石的表面,上面附着的一些细小泥土颗粒掉落了下来……不,不是掉落,而是轻飘飘地离开了那岩石,然后又被风吹起……漂浮在了我的周围如果这些只是尘土,我的确不会如此惊讶。但此刻我眼中所见的却是几块指甲大小的石粒……它们像是失去了重量,像是几片羽毛,就那样在我的周围随和秋风起起伏伏,然后再被吹上山顶。
第三十一章 你们这是自寻死路
第三十一章你们这是自寻死路
我不禁抬头向上看了看,然后忽然明白我刚才在远处所见到的、这山岭顶部的那些土黄色的云雾是怎么来的了。原来那不是由水汽构成,而是由这些飘散上去的尘土构成。
我从未见到过这样奇特的力量——我甚至弄不清它的特性。它如此温柔却又不可抗拒,我找不到任何一种可以对抗它或是理解它的方法。
这个时候一个佣兵骑马赶了过来,远远地停在那片草地之外。这是我与帕萨里安约定好的传令兵,我们将在同一时刻使用那个魔法,然后蛮横地破坏掉这一片神奇的造物,令它露出原有的面目来。
又不多时,远处响起了低沉的号声。我的听觉比那佣兵还要敏锐一些,未等他吹响号角,我就已经退出了四步,开始使用那个法术。
“伊米尔裂解术”并没有明显的魔法效果,它在外形上表现为一团近乎透明的光亮,偶尔从光团内部爆出一丝电光,然后瞬间消失于无形。随着我的咒文被完整地诵念出来,这团原本跳跃不定的青光在我的手中稳定、凝聚,并且在我精神力的控制之下调整好了方位,蓄势待发。
我集中精力锁定了远处的岩壁上的某一点,然后为这魔法施加了一个激发的精神动念。它立即翻滚着破开了空气,像一团侵入了奶油墙壁之中的火球那样,悄无声息地破壁而入,甚至没有发出一丁点儿的声响。
而我在发出魔法之后立即转身离开,以轻快的脚步在几分钟之内就走出了那片草地,来到了那个骑在马上的佣兵旁边。
秋风依旧微凉,远处偶尔有野兽和飞鸟的鸣叫。我站在这里看着远处的高大山岭,直到秋日的阳光将我的后背晒得发烫……而那里却没有半点动静。
怎么回事?
我皱了皱眉头,准备把手中的蓝宝石眼镜架在鼻梁上再去观察那团构成了山岭的光彩。但就在这个时候,我终于发现了一些异常。
山顶上的那些“云雾”……开始落下来了。它们不是“飘”下来,而的确是“落”下来。就像是一道土黄色的瀑布,在高空当中拉成了一片土幕。它们下落得不算太慢——因为我知道那都是由小石子和土块甚至是树枝、枯叶构成的东西。在那个佣兵刚刚来得及抬起手来惊讶地指向它们的时候,这片土石已经哗啦啦地撞到了地上。而仿佛正是因为这一撞,我们周围的地表陡然震动了一下,然后以那座山岭为中心,向下凹陷了至少有一米的深度。
那匹战马被凭借着动物的本能惊慌地后退,佣兵连连呼喝,才勒住了缰绳。
似乎……束缚着它们的那种力量已经被我们破坏掉了。
然后那座山岭开始解体。我们原本推测一共有四个点在维系着这个幻象,此刻剩下的两个似乎还在顽强地发挥着作用。这就使得山岭的解体远比普通的山崩要缓慢,甚至称得上是梦幻。山体上因为漫长岁月而积累起来的土石,连着附着其上的草木开始下坠,它们像是完全由木块制成,在半空中相互碰撞分裂,然后破碎成更小的部分。因为碰撞而产生的烟尘在空中弥漫开来,并且在阳光的照射下开始……闪闪发亮。
对,闪闪发亮。就好象那些并非普通的土石,而是掺杂了银粉或是宝石碎末一类的物质。这些尘埃大团大团地从山体上剥离,坠落到地上,然后化为一片水蓝色的粉末。山体上原来的那些草木与凸起的石块开始闪烁,并且变得模糊不清——就像是被加持其上的魔法开始逐渐地失去效果。
而随着山体上土石越落越多,那些景象也闪烁得越加频繁。终于,在这场梦幻般的“山崩”持续了三分多种的时候,附着其上的魔法彻底失去了效果,这掩藏着代达罗斯皇帝陵墓的山岭,终于露出了令诸神都会感到震惊的原貌。
一整块巨大的蓝宝石——高达两百米、直径将近三百米的巨大蓝宝石,以极震撼的姿态遥遥地伫立在了我们视野的前方。它在上午的阳光之下闪耀着灼灼的光辉,那光亮几乎使我们无法逼视。我曾经设想过这山峰之内是由青铜浇筑而成的堡垒、是由巨石搭建起来的神庙、是由人骨堆积起来的骨山,却万万没有想到,这土石的表层之下竟然是这样的存在……不,不是土石。
维系着幻象的几种魔法已经彻底失去了作用,现在再去看那些落在山岭之下的东西,会发现那其实是一堆蓝宝石的粉末——由于风雨的侵蚀、从那巨石表面剥离下来的粉末。
可这究竟是如何做到的?那些欧瑞帝国的师们以不可思议的力量构建出了这种东西,又是为了什么?有这样一个巨大的蓝宝石存在,那些能够长久地维系这个幻象的魔法就可以解释了——只要拥有足够的时间和魔力,帝国时代的法师们的确可以完成这样伟大的工程。然而如果仅仅是为了做出伪装、不让人找到陵墓的所在地……何不干脆就造一座真实的土山?
我还没有来得及给自己的这些疑问找到一个答案的时候,远处又传来了一声闷雷一般的声响……那无比庞大的蓝宝石,裂开了。
就像是有一股巨大的力道从天顶狠狠地砸了下来,它的外壳上出现了一道直贯上下的缝隙。而后更多的细小裂缝从它的旁边蔓延了出来,好像无数道闪电爬满了那蓝宝石的表面。这块蓝宝石的崩裂的时间更短,短到我仅仅是眨了一眨眼,它的表面就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缝。在这刹那之间我忽然想清楚了一件事——这个蓝宝石……似乎并非一整块巨大的天然原矿,而是法师们用炼金术浇筑出来的东西。
我们破坏的那四个点所产生的神秘力量使得原本使得它不至于被自重压垮,同时以魔法介质的形式储存了帝国时代的师们加持其上的法术,一直维持至今。而此刻失掉了那种依托,这蓝宝石的外壳无法再继续维持自己的外形,它在自身重量的作用下开始崩裂解体。
但我心中的另外一个疑惑是:这样一个巨大的蓝宝石介质、拥有中空结构的蓝宝石介质,本可以承载更多的魔法进而将它们的效能提升到极致。如果拥有足够长的时间,那些帝国的师们甚至可以将它打造成一个永不陷落的地上堡垒。但为何现在它仅仅拥有虚构幻象这样的效果,而没有其他的有效防御手段?如果从一开始就清楚这山体之下是这样的结构,我断然不会愚蠢地走近它,然后用一个法术去破坏它。
这个念头子在我的心中一转,远处就已经传来了巨大的轰鸣声音。那些坚硬的蓝宝石碎片像是雨点一样下落,而随着这第二次解体,一团黑色的烟雾忽然从宝石之内喷薄而出、直冲云霄
我情不自禁地向后退了一步。虽然离得很远,但那阵黑雾的体积实在太大,大到了这样的距离之上依旧会给我带来不可抗拒的压迫感的地步。那黑雾像是拥有自己的生命,在冲上高空盘旋了一周之后就停滞在了我们的头顶,遮蔽了阳光,像是凭空出现的一大片雨云。
它似乎拥有自己的意识和生命,在高空之上缓缓旋转。而我死死地盯着它,感觉它像是在晒太阳……或者是在享受这难得的自由时光。如果我的推断没有错,那么我刚才的另一个疑惑也可以被解决了——这蓝宝石的外壳并非只有作为魔法介质的作用……它同时还是一个魔法囚笼,以某种方式囚禁着这团雾气,然后令它守护着皇帝的墓穴。
就在这个时候,这高空之上的存在的中央,忽然出现了一只“眼睛”——一只以蓝天为背景的、眼状的缝隙。它隔着上百米的距离与我们遥遥地做了一次对视,然后又飞快地合上了。
然后一个像雷声轰鸣一样的声音在天空之中响了起来——
“我被驱逐出了自己的家园……”
“又被囚禁在这里上百年……”
“而如今,你们竟然打扰我的安眠……”
“你这是自寻死路”
这声音犹如一道惊雷横贯天空,那个佣兵胯下的战马在一时之间甚至忘记了嘶嚎,而是一个雕像一样站在原处,不敢移动分毫。这样的状况在那头火龙出现的时候也曾经发生过,然而这个家伙似乎比火龙更加危险——因为它甚至算不上是一种生物,而更像是那种拥有了自我意识的邪恶存在——就如我在古鲁丁杀死的那个兽人巫师。
它在怒吼之后立即收缩了身体,然后发出更加高亢的吼叫来。那吼叫声就像是有成百上千的愤怒的灵魂在嘶吼,震得人耳膜发涨、头脑发麻。
但不知为什么……在听到了这种可怕的声音之后,我的心里却忽然生出了一种奇怪的感觉——这个家伙……我应当是见过的吧?
是我的第三份魔力上所携带的那部分“邪恶特质”?不……如果是那样,我应当能够感受到它身上熟悉的气息。只是现在这个家伙虽然会给我似曾相识的感觉,却绝不是熟悉得如同自我的感觉。
那么,它是什么?
这个时候,那团黑雾忽然像是一条八爪的章鱼一般俯冲了下来,直冲向帕萨里安与佣兵大队所在的位置。他们在山壁的那一边,而我则在较远的一边。我花了三秒钟的时间来思考是逃走以暂时地避开这个家伙还是立即向那边靠拢,然后就将身边的佣兵从马背上拉了下来,翻身跳了上去。
但这该死的家伙竟然还没有从刚才的惊吓里清醒过来,无论我怎样抽打驱策,它都不肯移动半步,反而是想要后退——载着我逃离这片区域。
我恼怒地咒骂了一声,然后跳下马来,用双腿向帕萨里安那边奔跑。
我需要我的那本手札,需要进入代达罗斯皇帝的陵墓。如果失去了这一次机会,我不知道还要等到何时才能寻回我的力量……而北方的暗精灵师在虎视眈眈——她早晚会发现我的存在。那头火龙也从沉眠当中苏醒了——他也早晚会找到我,然后报复我。我也还需要力量去面对迪妮莎所挑起的战乱,还需要建立一个能够为我所用的大帝国,然后才能完成我的心愿……无论是继续踏上那条成神的道路,还是报复那些曾经背叛我的人类
我一定有办法制伏那个家伙……我能够从它的声音和身体里感受到熟悉的意味,我仅仅是需要时间和一个冷静的头脑来思考。
几百米的路途并不是很遥远,我在越过了几片树丛、手上被划出了几道血痕之后就看到了前方的景象——师使用了一个“驱散亡灵”的魔法在人们周围制造了一个结界——就如他在古鲁丁城下所做的那样。
然而那团黑雾围绕着他们旋转不去,动作灵敏得像是一团风。虽然帕萨里安的不少法术都对此类黑暗生物有着卓越的杀伤力,然而法师施法需要时间来持咒——它有着足够的把握避开那种法术。至于另外一些仅仅需要两三个音阶就可以施展的魔法……似乎对它完全不起作用。
帕萨里安在使用了几个法术、命中了那团黑雾却没有多少效果之后停止了这种无谓的游戏,他将自己与其他人庇护在白色的结界之中,大声向那雾气发问:“我们同你并没有刻骨的仇恨,正相反,我们似乎还将你从某种困境当中解救了出来。如果你是拥有理性的智慧生物,你应当感谢我们,而非这样纠缠不休”
我想这位师一定是有办法将它击退的……只是他不想在进入陵墓之前消耗太多的精神力或者魔法——因为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而团黑雾在听到了他的话之后果真像一个拥有理性的智慧生物一样大笑了起来,并且用那种像是集合了无数冤魂一样的声音嘶吼道:“当我被困在这里第一个五十年的时候,我发誓将给与释放我的人我所能得到的一切权力。当我被困在这里第二个五十年的时候,我发誓将给予那个释放我的人我所知晓的一切财富。但在我被困在这里第三个五十年的时候,我发誓,我一定会杀死那些释放了我的人,然后再报复整个世界”
第三十二章 誓约的军团
第三十二章誓约的军团
这团雾气说出来的话很熟悉,几乎是立即就令我想起了一个童话故事——一个魔鬼被关在瓶子里得不到救赎,于是发誓报答将它释放的那个人。然而它的祈祷得不到回应,直到它被痛苦与怒火磨去了耐心的时候,才有一个渔夫偶然间捡到了这个瓶子,并且将它释放了出来。但愤怒的魔鬼打定主意要恩将仇报,渔夫使用计谋将它再次骗进了那瓶子里,才将它封印。
而此刻……我们似乎正巧放出了这样一个家伙。
那团黑雾在说了那番话以后忽然远远地后退,一直退到了距离帕萨里安一百米远处的草地上才停了下来……然后开始沸腾。一个又一个身影开始在雾气中隐约出现,并且凝聚成形。那些是与正常人类身高差不多的人形生物,我还依稀看得清它们手中的武器与身上的铠甲。它们随着雾气的延展而出现在地面上,最终铺满了我们前方的那片草原。
而就在它们列队完毕的时候,天空陡然黯淡了下来。仰头向上看去——太阳似乎被什么东西遮挡住了。那一轮平日不可鄙视的烈日现在在边缘上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黑色缺口,接着那缺口不断放大、缓缓扩张,就像是有人在日轮上咬了一口。
这是……日蚀。原来如此。是要在日蚀将近的时候,那四个维系着蓝宝石结界的关键点才会变得不稳定,并且能够看得清楚么?
只是这一次日蚀出现得实在不是时候。因为远处排列在平原上的那些“战士”、那足有二百人的“战士”,它们的身上开始在逐渐加重的黑暗里发出淡淡的绿色荧光。这种光亮只能代表一种生物——亡灵。
这是一支亡灵军队。
现在那黑雾已经完全褪去——它似乎原本就是由这两百多人的集体意识凝聚而成。我已经能够看得清它们的模样。它们的身上穿戴着精美的盔甲,其华丽程度足以与王室的亲卫队媲美。手上所执的是修长的细剑与鸢形盾,上面依稀可见鸢尾花的徽章。而它们的背后,每一个人的背后,都负有长弓。这些盔甲与武器现在同它们的形体一样,都是由淡淡的绿色荧光构成。然后这些并不重要——亡灵门原本就不必再依赖这些武器杀敌——它们只需要触碰,就可以带走生者的生命。
而现在则是因为日蚀所带来的白日黑夜,这些原本就不怎么畏惧阳光的家伙似乎更加有恃无恐。
但我停在一丛落尽了叶子的灌木旁边,用我的“真实之眼”仔细打量那个两百人的军阵……忽然笑了起来。
幸好它们是亡灵,而非幽灵或者怨灵。后两者是因为强烈的怨念或者其他因素而形成的黑暗生物,天生具有极其强烈的攻击性。而前者形成的原因则是由于生前没有完成某件被嘱托之事——那种由效力极其强大誓言所保障的约定。
但这些并非重点,重点是……这些盔甲和武器上饰有鸢尾花的亡灵、背负长弓的亡灵、由两百个因为没有完成誓约而在死后得不到救赎的精灵所变化而来的亡灵,在三百年前还有另外一个名字。
死灵君王撒尔坦?迪格斯所属的精灵卫队、被师撒尔坦?迪格斯所武装起来的魔法军队、在最后的关头背叛了那位半神之人,而同人类联军一起袭击了我的“鸢尾花”。
“鸢尾花”——米莲娜最喜欢的一种花,我以此命名了他们。他们本该同另外一些人在世界之树的外围保护着我,直至我身上的邪恶特质被彻底净化,再以世界之树的魔力凝聚身躯,成为那个超脱世俗的存在、成为星界之下、地狱以上的新神。
然而他们没有履行自已同“撒尔坦?迪格斯”的约定,没有效忠于那个当时还沐浴在世界树的光辉之中的师……所以他们在死去之后无法进入天国或是投入地狱——它们被永久地束缚在了地面之上,日夜感受自己的身体被蛆虫噬咬的痛苦、因为腐烂而产生的恶臭,直至那有形的身体因为岁月而灰飞烟灭,它们还要以亡灵的姿态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等到某一天诸神陨落,星空塌陷,它们才可得到解脱。
而现在我眼见它们在我的面前列出军阵,同从前一样气势如虹……只是他们已经不复白精灵的高贵优雅,变成了人人畏惧唾弃的黑暗生物。
呵呵……人们都要为自己的所为付出代价,我的生命已经消散过了一次,然而你们的使命还远远没有结束。
这些亡灵,被帝国时代的师们用某种方法囚禁在了那巨大的结界当中,用来守护那位皇帝的陵墓。我倒是应该感谢我的那些后辈们。如果没有他们,也许这只亡灵军队会几百年的漫长时光里被法师们逐一清理干净,也许会不小心寻到我的某一部分魔力分身进而效忠于他。无论哪种情况发生,受益的都不大可能是现在的我。
现在天空之上的那轮烈日已经被阴影占据了一半的范围,帕萨里安的结界显得尤其醒目。我魔杖从背后取下持在手中,然后慢慢地从灌木之后走了出来,在双方的注视之下,一直走到了那亡灵军阵与佣兵们之间。
安德烈似乎在呼唤我回到他们那边,声音里是真诚的急切。而帕萨里安没有做声,他必定知道不是那种喜欢送死的蠢货,他知道我有自己的打算。而我一路走到军阵的最前方,与一个尤其高大的精灵亡灵相对,双方的距离不过四米远。
它的面孔因为我的到来而显得愤怒扭曲,它在低沉地咆哮并且举起了手中的细剑,似乎要召唤身后的战士们从我的身躯当中穿过,将我的生命带走。
但我用一句话令它停止了自己的动作与怒吼。
“奥尔芬?路希尔?伊斯特黎?埃德拉希斯,第三纪王朝的王子、鸢尾花的守护者、撒尔坦?迪格斯的追随者——你,还认得我吗?”
我说了这个已经尘封了上百年的名字,这个大约已经被它忘却的名字。然后我看到它眼眶之中跳动的那团火焰似乎陡然凝固了一下,接着像是沸腾一般地再次跃动了起来。“你是谁?你怎敢在我的面前说出那样的名号?”
我沉默地注视着它,然后像我第一次在地面见到那只皮克妖精一样,唤醒了我深藏在灵魂之中的某个气息、某个契约的气息——“耻辱的背叛者——你是否还记得你的誓言?”我举起魔杖高声大喝,那被刻印在灵魂之中的誓约气息喷薄而出,在我们的周围起伏激荡。我眼前的背叛者就像是一个还拥有躯体的人类一样倒退了几步,然后用那种嘶哑的声音说道:“你……你是……撒尔坦,你复活了……这怎么可能?”
但就在下一刻,他忽然又变得暴怒了起来:“我们不是背叛者——你才是你这邪恶的法师,我们已经履行了誓言,为何死后还要化为亡灵,遭受这种痛苦?”
它像一个野兽一样前倾着身体对我发出这样的怒吼,而它身后的亡灵们几乎也在同一时刻大声咆哮起来,那声音震耳欲聋,然而我的心中却被另一件事情填满了……果然,果然事情不是像我所想象的那样
我一直在疑惑为何我的卫队会背叛我,为何那些与我有过密约的人类君王会背叛我,为何那些以重诺而著称的精灵们会背叛我,而最关键的是——我最深爱的米莲娜?马第尔为何会背叛我。我曾经不止一次地假想过是有一个存在蛊惑了他们、误导了他们,令他们在最后关头做出了错误的行动——因为那只皮克大妖精也曾经对我说过,有人在最后的关头造谣——造谣我已成为了某个深渊领主的傀儡,说我已经不再是从前的那个撒尔坦?迪格斯。
这个家伙必定拥有无比强大的力量,强大到可以使得这些与我缔结了盟约的人不畏惧在死后化为亡灵日日痛苦,可以使米莲娜相信他,将致命的武器送进我的身体
然而这个家伙是谁?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我绝不可能不知晓他的存在。而在我死后三百年西大陆的典籍之中,我也从未发现过那个家伙的影子——历史中所记载的那个同米莲娜一起杀死了我的法师,似乎就在那一刻那么凭空出现,然后又凭空消失了
而至于我……据说是死在了那个法师手中的我,则从未见过他的面貌……不,是从未发现有那样的一个人存在,我的身边,自始至终都只有米莲娜一人而已
我意识到我很有可能从这些亡灵的口中得到某一部分真相,于是我放缓了语速,几乎是一字一句地问:“你说你们没有背叛过我,那么为何在最后关头放弃了对我保护,反而指引着人类的背叛者来到我的面前?在米莲娜,那个尼安德特人女骑士和某个法师试图杀死我的时候,你们为何坐视不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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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往昔的面目
第三十三章往昔的面目
“那是因为……”那个亡灵愤怒地吼叫了起来,试图回应我的话。然而就在它即将说出我所期待的那些真相的时候,它的面容陡然变得扭曲而模糊,就像是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试图将它的身体揉碎、又扼住了它的咽喉。它的后半截话语被堵塞在了口中,它几次试图将它们说出来,却始终没法令我听到它的声音。
我的心里闪过了一丝凉意……这,似乎是另一个誓约。一个效力不输与我们与它们缔结的血脉盟誓的誓约。这个誓约在阻止着它说出当日的真相,即便以我们的盟约效力也无法与其对抗。
我的头脑当中陷入了一片混沌,但我随即开口说道:“如果你们并没有违背誓言,那么为何会变成亡灵?”
“这要问你撒尔坦你……”它再次咆哮,然而再一次被誓约的力量阻挡了其后的话语。这个时候它的形体已经开始闪烁——即便它此刻是亡灵,也依旧要遵守誓言的约束。而它两次试图违背誓约,某种力量已经要令它灵魂消散了。
于是我放弃了让它说出真相的想法,因为此刻得到的信息已经令我感到了久违的舒畅——无论他们是被何种力量所束缚欺骗……至少,它们似乎的确不是真心背叛了我。同样的……米莲娜,我所深爱着的米莲娜,似乎也并没有真心背叛我。我想要享受这片刻的愉悦心情,我甚至暂时放弃了继续追究的念头,因为我唯恐再从它们的口中听到一切可怕的话语,令我再次从心底燃起怒火来。
之后的日子还很长,在拿到了我的手札之后,我还有大把的时间去搞明白这件事情。然而现在,我需要的是让它们重新听命于我。
于是我缓和了语气,走近那亡灵。这能够让它明白我的诚意——因为只要它向前一步、探出手来,就可以带走我的生命。
“奥尔芬,你与我之间,似乎产生了某种误会。我认为你背叛了我,然而你认为你完成了誓约,却依旧落到了今天的地步。但请你认清眼前的事实——现在的我,是灵魂重生以后的我,而现在的你,是一个亡灵。我们以诸神为鉴所缔结的誓约发挥了它的效能——不是将我的灵魂毁灭,而是令你遭受了如此痛苦。”我看着眼前这个亡灵那个腐烂的面孔上跃动着火焰的双眼,继续说道,“但无论你们如何愤怒、委屈——实际上现在的我也是一样的感受,我正在寻找那个挑拨了我们之间高尚的友谊的人——你们还有一次机会,可以摆脱如今的处境,可以去往天堂或是地狱,或者选择重新为人。那就是——继续追随我,完成你们最初的承诺。”
我说完了这些话,安静地等待着它们的回应。这支亡灵的军队似乎在某种意义上已经拥有了统一的意识,它们像站在最前方的指挥官,奥尔芬一样沉默不语,然后抬起了头来。“不,撒尔坦拒绝了我,而我皱起了眉头,“我看得出,现在的你并非完整的你。我们的确可以帮助你完成你的愿望,然而只有残缺灵魂的你,是否有能力在最后的时刻给予我们救赎?我们以亡灵的形式存在了将近三百年,我们了解灵魂——你的灵魂上,少了些最初的东西。”
我明白了……我现在的灵魂上,的确缺少了些东西——除了被我压制在诅咒魔剑当中的那部分邪恶的特质以外,还有另外两份魔力上所依附的那些东西。以双方的灵魂与血脉所缔结的盟约条件的确苛刻,我也的确理解它们的担心,然而……
这时候亡灵又开了口:“但在你重新获得了足以匹配你从前身份的强大力量之后,撒尔坦,你可以到精灵的地底要塞来寻找我们。时候,我们才会重新成为你的盟友。请原谅我们的做法——”它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加重了语气“因为你的确、背叛过我们”
“现在,如果你想要进入那个皇帝的陵墓的话,可以命令我们退去。因为我们被迫与那些法师们缔结了契约,守护他的陵墓。然而如果因为是你的命令,因为血脉盟约的效力,我们可以立即离开。”
我想要说些什么,然而最终叹了口气。如果它所说的是真的,那么他的确还是我从前的那个亲卫队长、那个精灵王子、那个忠诚又执著的“奥尔芬?路希尔?伊斯特黎?埃德拉希斯”。它一旦打定了主意就很难被改变,何况它们现在固执地认为是我做错了些什么。
于是我后退了一步,高声道:“那么,现在,我命令你们离开此地”
周围顿时响起了一阵怒号,这些亡灵战士们迅速地聚集成了一团云雾,像一阵风一样掠过了天空,掠过了那轮已经只剩一丝亮弧的太阳,消失在了远处。
我回身看向帕萨里安——他已经撤掉了那个防护亡灵的法术,拄着魔杖看着我。我不清楚他是否用某种法术听到了我同亡灵的对话,但我相信他此刻仍不知情。因为他看向我眼神惊讶而充满警惕的一位,但如果他知晓了我的身份,可就不会是这么简单了。
我想我也不必再向他解释些什么……事到如今,怎样的解释都无法令我们彼此信任。他现在能做的只能是告诉自己的走下去——因为他生命里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长期地施展传奇法术透支了他的生命力,他的身体状况在离开古鲁丁的时候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不,应当是在路上。他在启程之前从破败的村子里搜集了大量的魔法材料想要自己我治愈,却在半路上发现自己的健康状况已经恶化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于是他用常人所无法想象的意志力对自己进行了手术……将自己改造成了一个简易的、类似魔法傀儡一样的生物。
这就是为何那几日车厢里会有那种恶臭、会有那种血腥味……他封印了自己残余的生命力,并且在改造成功之后拿走了我的血液,使用了一个由我研究出来的魔法——“灵魂位移”。这种魔法需要受术者的鲜血作为媒介,在两者之间逐渐建立起一种稳定的联系。然后在双方的灵魂彼此适应了对方的身体之后,在某一处拥有强大魔力的地方彻底地完成这个法术。到那时,帕萨里安将拥有我这具年轻的、在他看来头脑聪慧的身体,而我的灵魂则被转移到他的身上,然后很快死去。
我开始回想他从进入古鲁丁之后、在与我长谈的时候所对我表露出的那种好感——实际上那种感觉一方面是因为他的确对我的学识表示欣赏,另一方面,未尝不是为他以后的生命做出铺垫……他可以将我收为学生,然后在今后某一刻、在生命力被透支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的时候以我的身体来拯救他。
我们两人这样相互对视了一会儿,帕萨里安才远远地对我高声说道:“你击败了它们,马克?扎西?”
“是的它们已经被我劝退了,并且许诺我们可以进入这个陵墓”
“那么,你现在要走过来吗?和我们一路?”他问我。
我沉默了一会,然后谨慎地向他走去,“当然,大师,我永远追随您的脚步”
我们整理了队伍,走向那片崩塌的蓝宝石。佣兵们一定在庆幸自己没有中途离开——否则他们得到的就只能是月长石,而非像现在一样、脚边的蓝宝石随手可得。甚至有人将自己的衬衣脱了下来,用来包裹那些代表着金币的东西。我和帕萨里安没有阻止他们,连安德烈也没有。我们甚至还给了每一个人几分钟的时间来装满他们的包裹,然后才继续前进。因为我们三个人知道……这大概是他们最后一次拥有这些可爱的宝石了。
代达罗斯的陵墓和这些佣兵们从前可能盗过的那些墓穴可不一样……它代表的将是种种远超他们认知的恐惧与死亡。因此我们并不介意稍稍停留一会儿,满足他们当中大部分人死前的最后一点快乐。
我们越接近山岭从前的位置,脚下的蓝宝石碎片就堆积得越高。到我们走到从前那山岭脚下的位置、如今的一道由宝石构成的“环形山”上向下看去的时候,这位皇帝的陵墓入口终于出现在了我们的面前。
脚下是一个直径达到了两百米的巨大深坑……一个反射着金属光泽的巨大深坑。就像是诸神用星界的金属铸造了一只巨大的酒杯,然后将它深埋在了地下。唯一能够通向那黑暗幽深的地底的是一圈盘旋在光滑的金属墙壁表面的阶梯——尽管那阶梯足以令三个人并行,然而因为这孔洞巨大的直径,它仍旧显得细小而危险,就像随时都有可能从铁壁上坠落下去,然后令我们粉身碎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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