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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西风紧     乌纱txt下载     乌纱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段四 回京

    秦玉莲到了张问府上,竟要人给她安排住处、就此住下。这个张问倒是没有料到,但是他又找不到理由硬赶人走,也就懒得管她,只管忙乎自己的事。他心道:自己该做的都做了,真要倒贴上来,也只能笑纳,没得办法。

    张问赶着到巡抚衙门交换了公文,领到关防印信,准备第二天就启程回京。他从巡抚行辕走出来,上了马车,同车的有玄月和玉莲。以前是玄月做张问的贴身侍卫,现在可好,多了一个,而且是千总武将做护卫,张问这官当得、排场倒是挺大。

    这时,一群孩童稚嫩的童谣从街巷上传过来:“红萝卜,蜜蜜甜,看着看着要过年……”空气中飘着各种食物的香味,张问撩开车帘看了一眼车外的景象,不禁感叹道:“这年咱们可得在路上过了。”

    秦玉莲笑道:“只要能和张大人一起过,哪里过都成。玄月妹妹,我说得没错吧?”秦玉莲性格开朗,以前见着张盈很快就合到了一块,现在没两日,又和玄月扎堆了。

    这时马车行到东门旁边,张问看见谯楼,便对前边喊道:“停车。”马车停下之后,张问从车上走了下来,说道:“去谯楼上看看,以后不定什么时候才能来沈阳。”一边说一边走到谯楼下,正看着一个扛着鸟铳的熟人:王老铳。以前张问和王老铳交往过一阵,主要是想从老兵口中了解实战的一些信息。

    王老铳缩着脑袋,双手插在袖子里,口里哈着白气,在寒风中冻得直跺脚。他的头胡须已经花白,一副老态,却仍然要在大冷天守城门,看起来确是有些凄惨。但实际上王老铳还算不错了,吃喝军中,每月还可以领到一点军饷。

    “王老铳。”张问喊了一句。王老铳回头看见是张问,脸上顿时一喜,大喊道:“张大人!哎呀,今儿啥风把您吹来了……兄弟们,张大人来了!”王老铳喊了一嗓子,抱着鸟铳奔了过来,弯着腰道:“大人不知道,您现在在军中的名号那叫一个响啊。唉、唉,上回打建虏,大人怎么没让我也去呢……”

    张问笑道:“下回一定专程点你做我的亲兵。对了,那樵夫的小女还好吧?”他心道:上次你要真去,这把老骨头估计早就在兵溃的时候落到后面被建虏一刀给砍了。

    王老铳道:“我当孙女养着,好着呢。”

    这时楼上的军官问道:“王老铳,哪个张大人?”王老铳瞪眼吼道:“哪个张大人,搞死几万建虏兵的张大人!”

    这么一说,官兵们都聚了过来,想看看平日被吹得都上了天的张大人是啥模样,长了几条胳膊。却见张问长得一副俊朗公子哥模样,有将领笑道:“都说张大人用兵如神,大伙以为大人长得是虎背熊腰、徒手能搏虎呢,今日才知大人原来和戏文里孔明先生那样,是个儒将啊。”

    后边一个军士喊道:“大人,跟着您打建虏的兄弟,这会儿在沈阳可是阔绰呢,下回能不能带上咱们啊?”另一个道:“建虏都被灭了,还有啥下回?”

    张问道:“女真人起码有几十万,就砍了两三万颗脑袋,要说打完,还早。放心,很快又能打,不过我明儿要回京了,却是陪不了兄弟们杀敌报国。”

    王老铳听罢说道:“大人,敌酋野猪皮不都被抓了吗?他们还敢来?”

    “敢来,怎么不敢来?建州那边没吃的,除了抢咱们大明,没别的办法。抓了一个野猪皮,还有第二个野猪皮。”

    军士们喊道:“那大人别回京了,带着兄弟们,灭了丫的建州,看建虏还敢不敢来抢。”

    张问没有说话,这话没必要回答,哪能谁想带兵就谁带兵的?他向谯楼上走去,想再到高处看看这辽东大地。一行人走到谯楼上,张问俯视着城外白茫茫一片的辽阔大地,心里顿时生出一股王八之气来。

    他站在栏杆旁边,迎着喊风凝视了许久,他很想喊一声:有一天老子要带着百万雄兵再来此地一游。不过他做人一向比较低调,却是一句都没有喊。秦玉莲听到张问刚才和官兵们说的话,有些疑惑地问道:“张大人,既然建虏肯定会卷土重来,军门为什么不乘胜把赫图阿拉也攻下来,将建州尽数控制呢?”

    张问回头道:“我猜袁巡抚也想这么干,有建功立业的好机会,他哪能等着?不过缓和辽东局势是朝廷的意思。这辽东一打仗,军费动辄就是百万、损兵动辄就是十万,朝廷承受不起。元辅要减税爱民、要弥补户部亏空,所以要尽量避免战争……或许元辅是对的,大明只要富足了、人心只要聚拢了,建虏这样的部族算什么呢?”大伙陪着张问说了会话,张问便从谯楼上下来,向众人告辞,就此算是作别了沈阳。

    第二天张问启程,袁应泰和几个陪同的文官到长亭送别,送别的人还有刘铤、秦良玉、章照等和张问交好的人;而其他沈阳的同僚,却一个都没有来,以划清界限。袁应泰是辽东巡抚,从礼节上说,要给张问一些面子,所以才来送别。黄仁直和沈敬依照张问的意思,将送行的人一一记录在案。

    张问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从沈阳西门出来,踏上回京的路。清晨里,军事重镇独有的号角声就渐行渐远了;过年的红热气氛,也渐渐淡去,代之而来的是辽东荒凉广阔的雪地。一行人从沈阳出,向南沿着边墙途径定辽卫、海州卫等地;然后转向北行进入广宁卫地区,向西走一阵,就是辽西走廊了;辽西走廊向西南行进,进入山海关。轻装简行,等张问到达京师的时候,刚好是正月初十,真赶上了上灯节。

    时值佳节,京师热闹非常,各大铺面都挂着红灯笼,炮竹声连绵不绝,到了晚上,还能看见烟花,有紫禁城里面放的各式漂亮烟花,也有大户人家放的,在夜空中炸开,释放炫目的繁华。全城的人都可以观看,街头上人山人海,各种灯谜、戏耍、琳琅满目的货物,好似在衬托了一个大大的太平盛世。

    不过听说前些日子,辽东杜松部和马林部覆灭的消息传回京师,有识者说建虏可能会打到京师来,京师的米价都涨了好一阵。但是清河堡之战的消息传回来以后,一切都又正常起来。

    张问回家之后,命人收拾青石胡同里的老宅,买些灯笼红烛,也布置一下佳节的气氛,过年过节的,不能太冷清了。自从张盈离开之后,家里缺了女主人,张问总觉家中缺点什么东西……却不知她在哪里过的年,张问猜测着她应该去找沈碧瑶了。张盈的社会关系也比较简单,妹妹在宫里头,她不可能去皇宫,只有杭州的沈碧瑶那里要熟络一些。张问寻思着,找个机会,得去杭州一趟,一则把张盈给寻回来;二则也看看怀着孩子的沈碧瑶,算来她已有六七个月的身孕。

    家里的众人忙乎着收拾院子,张问则去都察院交付公文报道。他很快又得知了一个重要的消息,司礼监出现了变故。以前的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先被配充军,不久又被人“矫诏”缢死;掌印太监由王体乾执掌,魏忠贤升了司礼监秉笔。

    在热闹喜庆的气氛中,朝廷依然在暗自变化着。东林党对于魏忠贤等人执掌司礼监十分不满,而且认为王安的死是个阴谋;东林认为,前不久皇上才亲自赐封的王安司礼监掌印,而且皇上一直忙乎着木雕,这段时间又迷上了滑冰,哪有心思去管司礼监?更别说突然态度陡变诛杀大宦官了,这里面肯定是魏忠贤一党在搞鬼。

    东林纷纷上书弹劾魏忠贤,并要求严查矫诏冤杀王安的案子。朱由校下旨说王安就是他旨搞死的,和他人无关;朱由校自己的太监,想杀还需要东林同意么?他也没给个具体理由,就说想杀就杀了。

    朱由校确是说了一句大大的实话,没有他的授意,魏忠贤敢杀司礼监掌印?还是矫诏杀的,除非魏忠贤活得实在不耐烦。但是朱由校越是这样说,东林越是不信,认为只是皇帝为内宫遮掩的原因。

    这种效果恰恰也是朱由校想要的。杀了亲东林党的王安,就是和东林为敌。朱由校大摇大摆地杀了,他却没有被东林敌视;东林敌视的只是太监魏忠贤等人。

    张问获悉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之后,对于元辅叶向高的政略理想,愈没有了信心,皇帝都不支持,还搞毛呢。他也管不着这些事儿,只顾办自己的事,先把从沈阳带回来的说书先生唐三爷给安排好,在京师造成舆论,为争辽东大功作好铺垫。正巧这时候东林都顾着王安那案子去了,张问回京反而不是东林对付的第一要事。

    东林忙着写奏折骂魏忠贤,皇帝一概不理,连看也不看。奏折都到了司礼监,东林骂魏忠贤,等于是站在魏忠贤面前指着鼻子骂。而皇帝却压根不管,听说他喜欢上了滑冰,西苑冰池封冻,冰坚且滑,他便命一群太监随他一起玩冰戏。他亲自为自己设计了一个小拖床,床面小巧玲拢,仅容一人,涂上红漆,上有一顶篷,周围用红绸缎为栏,前后都设有挂绳的小钩。朱由校坐在拖床上,让太监们拉引绳子,一部分人在上用绳牵引,一部分人在床前引导,一部分人在床后推行。两面用力,拖床行进度极快,瞬息之间就可往返数里。朱由校玩得不亦乐乎。

    前不久敌酋努尔哈赤被押送回京,本该在午门献孚祭拜祖宗,渲染一番;但朱由校却不理睬,直接让人丢诏狱里关着了事。张问回京,也没接到皇帝召见的任何信息,就让他在家里候着。

    相比之下,东林党的人还惦记着张问,上书要求将张问革职查办,但没能得到批红;他们也不敢膻自将一个四品官员的乌纱帽摘了查办,只能等着。

    众大臣对于皇帝的这种态度无计可施,皇帝原本就不识字,细想一个不识字的人你能要求多高?也怪不得别人,是东林党自己把人家推上皇位的。而且按理说,朱由校虽然喜好玩乐,可玩的东西都是一些小玩意,并不铺张浪费;皇帝不管政事,还有大臣,这对执政党实现正治理想、应该是少了许多制肘,偏偏半道里杀出个魏忠贤来,东林官员怎么办事怎么不利索。

    所以大臣们仇恨的人是魏忠贤,不是朱由校。

    张问看明白京师的状况之后,反而松了一口气。心说要是王安没倒台,东林党这么一上书查办自己,王安按着东林的意思就批了红,那自己向谁哭去?皇帝顾着玩乐,不知道是真是假,反正不一定会站出来说话。

    张问轻松了一头,便在家里很舒服地过他的节日,并交代人不紧不慢地办正事。正月初十到正月十五元宵节,是每年都要闹腾的灯节,非常热闹,张问也常常去街上闲逛,感受节日的欢乐。

    随从的玄月、秦玉莲二人十分欢快,对那些卖艺戏耍的,摆摊捣鼓各种稀奇玩意的东西十分有兴致。相比之下,张问和管家曹安倒有些提不起兴致,他们在京师呆了许多年,年年都是这个样,也没什么新奇感。

    就在这时,街边传来一声声“好、好”呼喊声,秦玉莲急忙奔到人群外边,垫着脚尖看里面的稀奇。她看了一阵,回头说道:“你们快来看,有人从嘴里喷火呢。”

    玄月也好奇地跑过去垫脚看稀奇。张问跟过去,往人圈里面一看,只见一个彪悍大汉站在雪地里,一手拿着一个瓶子,一手拿着一根火棍,操~起瓶子仰头喝了一口,然后往那火棍上一喷,“呼”地一声,就从嘴里喷出火来,周围的围观众就大叫:“好、好,再来一个。”

    张问无趣地说道:“这种小把戏在京师常常都能看见。”

    秦玉莲回头笑道:“就是图个乐子呗,大过年的,皱着一张脸做什么嘛。咦,你说那火要是烧到嘴里去,可不得烫伤了?”

    张问道:“这么简单的事儿还要问么?锅里的油要是烧起来,把锅盖一盖,火就灭了,何也?火需要气才能燃烧,气一烧完,就不能燃了。你没瞧着那汉子每吐一口,就急忙闭上嘴么?”

    秦玉莲听罢仔细一瞧,还真是这样,回头笑道:“念书多就是不一样哈,张公子好像什么都知道。我想起在沈阳那会,你说那个顺风箭,可是说了好一通大道理。”

    张问摸着额头说道:“你还真以为书上什么事都说呢,这样的事是靠脑子自个想,和经书半点关系都没有。”

    这时玄月也说道:“我听说过一个笑话,一个秀才要过河,可不知道怎么过,就回家找了一堆书翻开,看了半天都过不了河。”

    她说完之后,张问等人都愣愣地看着她,张问忍不住问道:“然后呢?”

    玄月眼神很无辜,说道:“这不完了吗。”

    秦玉莲嘻嘻掩嘴而笑,曹安也呵呵陪笑了一阵,因为玄月平时不拘言笑,难得讲一次笑话。张问却丢下一句:“一点都不好笑,还笑话。”

    就在这时,听得有人喊道:“大伙要是喜欢看,茶楼里边请,今儿中灯节,楼里的茶水全部免费。喝杯热茶,还有更多有趣儿的戏耍等着大伙看啦。”

    又有人嚷嚷道:“好哟,免费的茶,咱们进去看吧。”

    张问左右看了看,指着街对面一家和这边对着抢生意的茶楼道,“曹安,瞧那边还有一家,门口也竖着免费酬宾的牌子,可伙计小二都站在门口看这边的热闹,门口罗雀,却正犯愁呢。”

    曹安想了想,低声道:“要不让唐三爷到那家茶楼说书去?”

    张问笑道:“我正有此意,唐三爷那张嘴,京师百姓一定爱听。那家茶楼的生意好了,其他店家就会争相效仿,也说国姓爷那一出……”说罢二人相视而笑,甚为得意。

    秦玉莲听人说茶楼里面还有稀奇玩意,提议要进去看看,张问却对这样的戏耍不感兴趣。他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就说道:“天色渐暗,一会晚上有灯会,却更是好看,还喝什么茶呢,不如找个地方把晚饭吃了,一会好看灯会。”

    夜幕渐渐拉下,虽然天气依旧阴冷,但并不影响街面上热烈的气氛。有孩童在大街上玩鞭炮,大人担心安全,就拿着棍子责打,孩童哇哇大哭。可那哭声并不悲伤,反而像是喜庆的声音;就像笑声有时候并不代表快乐一样。

    街道两边白气腾腾,有卖羊肉的、卖包子馒头的、卖面条的,空气中飘散着食物的香味,让人食欲大增。张问等找了家干净的酒楼,准备吃了饭看灯会。

段五 灯会

    紫禁城的东边,玉河河畔、东皇墙外,有一道七间三门黄琉璃单檐歇山顶的城门,就是东安门;灯市在东安门外。灯市上人山人海、灯火辉煌,“东风夜放花千树、吹落星如雨……一夜鱼龙舞。”这句词的描述同样适合于明代。

    不过比起宋朝,这时候的灯市已经完全变成了商业行为。明代商业之达,旷古未见,只要有商机、有赚钱的机会,大伙都会削尖了脑袋掺和。宋朝的灯市更多的是政府行为,为了烘托太平盛世,还有府尹给做灯市的摊主们灯钱油钱、以资鼓励,称为“买市”;明朝这会儿,官府自然不会钱了,还得来收税,因为灯市上是非常赚钱的。

    灯市上有来自全国各地的商贾,甚至还有来自周边各国的商贾,比如朝鲜国、日~本国,南洋诸国的商贾,也会弄些稀奇花灯,以图卖个好价钱。灯市周围的房租、饭馆,在灯节的几天里,价格会暴涨几倍,和后世开奥运会的时候有得一拼。

    张问一行人在灯市上游玩观赏,满目琳琅,是目不暇接。相比秦玉莲和玄月,她们目前的工作都是保障张问的安全,但有句话是术业有专攻,显然玄月要敬业一些。玄月时刻保持着警惕,她对灯市上的皂胥捕快不是很放心;而秦玉莲看到那些制作成各种形状、五花八门的花灯时,注意力早已不在张问身上,看得目不转睛,生怕错过了一件。

    “呀,你们快来看,灯里还有鱼呢。”秦玉莲惊喜地喊了一声,就跑进了旁边的一家铺面。张问等人只得跟过去,不然这人挤人的地儿,只要一走散就不好寻着了。今晚中灯节,灯市是要通宵达旦的。

    秦玉莲弯着身子,就近了仔细看那琉璃瓶形状的花灯。这时面带喜庆微笑的店家就走了过来,说道:“姑娘好眼光,这幅花灯,别说是本店最上乘的精品,就是在整个灯市上,也仅此一件。”

    玄月抱着双臂,左右顾盼之际,也拿眼瞟了一下那副花灯,随口问道:“里边的鱼是真的?”

    店家拍着胸脯笑道:“可不是真的?捞起来烤烤保准能吃。”张问听到这里顿时哑然失笑。

    店家继续道:“瓶身是糯汁烧成,镶嵌珍珠,然后制成花灯,可以贮水养鱼,旁边映衬着烛光,透明可爱、别具匠心。别说是这别出心裁的设计,就说工匠精湛的手艺,别家想仿制,也做不出来这模样儿。姑娘,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

    秦玉莲顿时就被说动了,不禁问道:“多少银子卖呀?”

    “五百两整数,少一文也不卖。姑娘您看看上边的珍珠,可都是精挑细选的上好珍珠,还有这工艺……”

    “五百两?”秦玉莲瞪大了黑眼珠子,惊叹了一声,一双使枪的大手捂住嘴,顿时将下半张脸全部遮住了。张问见状,心道用得着这么夸张的表情吗,忍不住就说道:“嫌贵咱们就走吧,这么多花灯,大伙都是自己的灯独特,你也买不过来。”

    秦玉莲恋恋不舍地看着那副可爱的花灯,满脸的失落。她犹豫了一番,看向张问说道:“你身边有多少银子,借我二百两,我以后还你。”

    张问愕然道:“看不出来,你还挺阔绰。咱们再看看别的吧,多着呢,选一个最喜欢的买,不然一会看着更好的,又要买,买那么多回去干甚?”

    秦玉莲翘起嘴道:“就这个,看准了、我就要它……算利息总成了吧?”

    张问无奈何,想着秦玉莲救过自己的命,既然她坚持要,五百两算个屁,当下就从袖子里摸出几张银票出来,数了数,递给店家道:“这灯咱们买下了。”

    “等等……”秦玉莲白了张问一眼,“你急什么,讲讲价,四百两他肯定卖的。”

    店家仔细验了银票,都是大钱庄开出的银票,顿时满脸笑容,直夸张问大方阔绰,说公子为佳人一笑,五百两完全值得。店家一边说,一边看了一眼秦玉莲,心道脸蛋儿身材都还看得过去,可这姑娘这么一双粗手,而且还有一对没缠过脚的大脚,好像是平常百姓家干苦活的女娃,是怎么攀上富家公子的?

    几个人从店铺里出来,秦玉莲捧着那副精致的灯具,乐得嘻嘻直笑,不忘对张问说道:“张公子还真是舍得花钱哈。”张问一脸肉疼地说道:“秦大将军屈身做镖手,本来是要月钱。现在你预支了五百两,可得先白干十来年还债。”

    “还有月钱?喏,这灯是你的,我替你保管。”

    一行人说着话,继续逛街。灯市上有临时搭的摊位,也有两旁的店铺兼营花灯,更有那些住宅,也趁机操办花灯,既赚钱,又热闹。

    为了生意红火,百姓和商家都竞相推出了各种各样的商业手段,弄笛吹笙、歌舞助兴,或是龙翔狮舞,好不热闹;可要数最普遍的手段,还是猜灯谜,既可以冠上以文会友的雅趣,又可以送些小礼物给猜出灯谜的客人,以吸引游人。

    张问本身就是个文人,最感兴趣的,自然就是灯谜了。他正左右寻找,准备找一家上点格调的,进去猜上一猜,满足一下成就感。就在这时,张问等人走到了一处民宅外边,只见灯影错落,人声鼎沸。张问近门远望,只见堂前有一个年约十**的少~妇端坐在湘妃竹椅上,两旁檐下各悬许多精雕花灯,灯笼下悬着红纸书就的谜题,还用红绳系着笔墨文宝、罗帕香扇,想必是用做答中谜题的赠礼。而院子里还摆着许多出售的精致花灯,那才是赚钱的东西。

    张问见状心里一喜,这处院子清幽雅致,可见主人也是个通文识墨的人,而且主持灯会的人是个红颜佳人,各种条件都适合张问的口味。他当下就停下脚步,说道:“好酒藏深巷,这样的地方,才有上好的花灯,咱们进去看看吧。”

    秦玉莲也看见了院子里面的漂亮女子,似笑非笑地看着张问道:“醉翁之意不在酒啊。”秦玉莲倒是没有张盈善妒,而且她现在和张问还没有挑明那层关系,但是这并不妨碍她挖苦张问一句。

    张问厚着脸皮嘿嘿笑了笑,并不遮掩,又瞧了一眼院子里那女子。那女子坐姿十分别致,别致就是不和平常百姓官宦家的女子一样,特别之处是她那随意一坐,脖子挺得很直,好似专门苦练过这种表现修长玉脖的功夫一般。张问只看了两眼,就感觉这个女子不是平常家的女子,而且他很好奇,那女子看样子有十**岁了,肯定早已嫁人,何以还会独自抛头露面?

    女子旁边围绕着一群人,都是些老少男人,恐怕和张问一样,冲着美女去的。那些公子爷们,有的一脸正气在装笔,有的却一脸孟浪之色,眼珠子不住地在那女子身上瞅来瞅去,如十年没见过女子的色中恶狼一般。

    张问信步走进院子,先和秦玉莲等人一起混在人中间,去看摆放出售的花灯。其实张问对花灯压根没有什么兴趣,只是想就近了看看坐在竹椅上的那个女子。

    在明亮的花灯光线下,瞅近了一看,却是看得仔细。那女子生得美艳,身材饱满、珠圆玉润,饱满得略嫌胖,不过肌肤水嫩白里透红,微胖的身材看起来就不臃肿,反而让人觉得很健康。

    院子里的婢女见到新来了几个人,就上来招呼,张问闻声转过身来应答。那婢女看清了张问的脸,顿时愣了一愣,就听得张问笑道:“很英俊是吗?”

    秦玉莲听到张问恬不知耻的话,忍不住掩嘴而笑,一只大手顿时又遮住了半张脸。那婢女却一本正经地点点头,随即抽身离开。

    旁边一个穿绿绸长衫的公子哥打量了一番张问,说道:“看兄台俊朗不俗,倒是可以去那边猜两幅灯谜,表现一下才学,兴许能见着里边的绝世佳人。外边这位,留给咱们好了。”

    张问好奇地看一眼北边的堂屋,说道:“敢情还有更好的,掩藏在屋里呢?”

    公子哥笑道:“可不是,说不准她正在窗后瞧着咱们这些人。兄台你看,那檐下的同道,是不是有些共通之处呀?”

    张问听罢看向屋檐下正在苦思灯谜的人,见个个都长得俊俏,特别是脸上的神情,果然有相似之处,就说道:“您这么一说,我看真看出来,那些人,都是一副目不斜视的君子模样,那叫一个浩然正气啊。”

    公子哥嘿嘿一笑:“要真是浩然正气,就不会到这里逗引美娇~娘了。不过这也说明了一个点,屋里那位佳人的口味显然是比院子里这位要高上一点,不仅选长相,还得选品次。”

    张问闻言作了一揖,指着周围一脸孟浪色急表情的同道们笑道:“在我看来,咱们这边的人,倒是要率直一些。”张问和这绿袍公子哥都穿长袍、自喻文人,孟浪规孟浪,这交往礼仪却是荒疏不得,绿袍公子哥也急忙回了一礼。

    至于为了争女人,弄得面红耳赤却是不必要;来这里的人,恐怕都有些身家,并不缺女人,不过是消遣消遣而已。

    方才招呼张问那婢女已走到坐在竹椅上的女子旁边,在女子旁边低声说了一句什么,那女子顿时向张问这边看过来。不一会,婢女又走到张问这边,说道:“我家主人有请这位公子一叙,不知是否方便?”

    “方便,怎么不方便,敢情咱们来这里不就是为了这个么。”张问说了一句,旁边的人闻言呵呵一阵哄笑。张问让秦玉莲等人继续看她们的花灯,又对众人作了一揖,便跟着那婢女走到坐在竹椅上的女子旁边。

    张问正要作礼,只听女子说道:“公子不必多礼,请坐。方才小奴说这位公子多有才学,妾身这厢有几个灯谜,公子如有雅兴,就猜上一两个如何?”

    张问心道有没有才学脸上写着么,恐怕你也和老子一样,都是冲着臭皮囊来的。嘴上却说道:“小生恭敬不如从命,让姑娘见笑了。”

    那女子见到张问,脸蛋儿在灯下印出了两朵红晕,神情之间图现娇羞,拿眼偷看张问时,眉目传情。院子里的众人见到那女子的神色,一边艳羡张问,一边陆续离开了,都没戏,呆着也是无趣;倒是那屋檐下捎弄姿、时而来两句诗文的公子们,还在垂涎着屋子里的佳人,想看看究竟是怎么一副模样。

    坐在湘妃竹椅上的饱满女子,随手用削葱般白嫩的手指拈起一个灯笼,递给婢女,让婢女送过来。女子说道:“公子就猜猜这个吧。”

    张问接过花灯,看了一眼用红线系在下方的罗帕,这彩头倒也香~艳。他翻看了一下红纸上写着的灯谜,只见上面写着:看不了,听不了、昏迷了、糊涂了;射一绝句。张问一看乐了,这灯谜他猜过,当即就说道:“山外青山楼外楼(看不了),西湖歌舞几时休(听不了);暖风薰得游人醉(昏迷了),直把杭州作汴州(糊涂了)。是也不是?”

    女子含笑点头:“公子才思敏捷,令人佩服。这诗原本是忧国忧民之作,但我大明却和宋朝不同,不仅故土万里,还开疆扩土、俯视万邦,这样的诗在此时就只能做灯谜了。”

    张问听这女人出口大气,倒是有些惊讶,更是对这女子的身份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理,可就是不知道什么身份符合她的形象。听罢女人对这诗的解说,张问忍不住看了一眼天空,叹道:“晴天里暗藏着暴风雪啊。”

    有些议论国事的言语,张问不便明说,就这么一句隐~射一下而已。女子听罢面有惊讶之色,恐怕也对张问的身份有了些好奇,忍不住说道:“公子外表俊朗,却没有富家子弟的脂粉之气,隐隐透出一股杀气……”

    就在这时,只听得婢女呼了一声:“呀,下雪了。”

    张问笑道:“看来我那句话是真猜着了。”

    竹椅上的女子站起来,作了一个万福,就对众人说道:“下雪了,院里的灯沾了雪花,被热气一烤,就要浸~湿了。今晚就到这里吧,扰了各位的雅兴,妾身在此赔礼。”

    几个婢女忙着将院子里的花灯收进屋中,公子少爷们兴犹未尽地悻悻离开了。而女子却留下了张问,并说言谈投机,请到堂中说话。

    张问转身对秦玉莲等人说道:“天色不早了,你们先回去吧,玄月留下就行了。曹安,你送秦姑娘先回家去。”

    秦玉莲面有不快,张问却不管她。他这几日都没碰女人,这时遇见个风流的良家女子,正在兴头上,哪里有心思去管秦玉莲,再说自己就这么副德行,正好让她看个清楚。

    那饱满女子将张问和玄月带入堂屋,这是个普通得近乎简陋的民宅。要说这外边的院子太简陋,那也好说,因为很多富户都很低调,并不愿意显摆,所以第一进院子布置得简陋并不说明什么;但是堂屋里的摆设就显得太简陋了,更离谱的是,角落里还放着一个独轮车的坏轮子。

    张问又打量了一番那个女子,见其身作罗裙,腰带玉饰,肤色白嫩得一尘不染,怎么看怎么像是一个锦衣玉食的人,却是和这院子格格不入。恐怕这院子并不是她的家,张问作出这样的判断。

    女子叫人上茶招待张问和玄月,然后施礼道:“妾身去去就来,二位请先品茶。”说罢从堂屋后门走了进去。

    玄月看了一眼面前的茶杯,对张问轻轻摇摇头。张问会意,总得说来这家子问题不大,但防人之心不可无,他也不想吃喝这陌生人的东西。

    少顷,女子从堂后进来,说道:“我家主人请公子赏脸入内一见。”张问顿时想起了先前外边的人说的绝世佳人,心里也很是期待,便未拒绝。

    玄月正欲跟着张问一起进去,但那女子却说道:“我家主人不方便,只想见这位公子,请姑娘留步。”张问回头道:“在这里等我,没啥事。”

    张问遂与那女子步入后院,走进北面的一间女房。张问进得屋子,里面照样布置得很简陋,倒是西南角的木床上,铺着新稠被,挂着绫罗幔维,显得十分突兀。

    屋子里烧着两个无烟火盆,连一鼎香炉也无,北边的软塌上坐着一个女人。张问打量了一番那女人,是个三十来岁的艳妇,体态均匀丰满,白里透红的鹅蛋脸上,一对单眼皮让她看起来更加妖艳。艳妇很是无礼,见着男人,也不站起来行礼,依旧歪在那软塌上,给人的感觉就是好像张问有事求她,她坐在那里装笔一般。神色之间也极其胆大、傲慢,斜着眼睛在张问身上瞄来瞄去。

    张问见是个比自己还大好几岁的女人,而且感觉诡异,心下就没好感,而且很失落,敢情大伙期待一见的所谓佳人,就是这个妇人?张问沉住气,却是看这艳妇要说什么。这时那艳妇总算开口了:“模样儿倒是不错,却是不知那活儿争气不争气。”

    张问一听顿时头大,这口气听起来怎么像是男人逛青楼选姑娘时的感觉?他顿觉无趣,就想转身便走。

    在院子里主持灯会的女子弯着腰,一副恭敬的样子,一改刚才有品有味的口吻,言语俗气道:“夫人叫人试试便知了,要是不合心意,咱们再选一个。”

段六 客氏

    先前坐在院子里的湘妃竹椅上的饱满女子说,夫人叫人试试他的活儿、不就知道中用不中用了。张问听罢她一改口气,忍不住看向那女子;女子触到张问的目光,她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游离的神色。

    张问心道:在威压和权柄下,任何美好的心思、雍容的气质、优雅的格调,都是一坨黄灿灿的冒着热气的狗始。他顿时很厌恶这里,转身欲走。突然眼前就出现了一块白布,那块白布一下子就蒙在了张问的嘴鼻上,他闻到一股闹杨花、巴亚、蒙香、卤砂、山葛花等药物的混合味道。

    张问以前做官的时候为了把官做好,各种杂学都有所涉猎。有一次听说有用蒙*汗*药迷倒人之后违法的案例,专门研究过蒙*汗*药。这时他一闻到这股味道,立刻明白这是蒙*汗*药,他的心里一凉,不知道这些人要对自己做什么,当下急忙屏住呼吸。饶是如此,吸入的一点药物已经把他熏得晕乎乎地,身上软得厉害、话也说不出来;还好吸入的药物不多,他还保持着意识,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捂住张问的嘴的过了一会,就放开了他,张问浑身无力,立时就软倒在地上。只听得一个阴阳怪气的人妖声音道:“禀老祖太太圣夫人千岁,外边还有一个女人,是不是要先除掉?”

    张问听到“老祖太太圣夫人千岁”,很快想到了“奉圣夫人”客氏,也就是皇帝朱由校的奶妈。莫非那艳~妇就是客氏?

    客氏本名客巴巴,这名字太俗,她后来又改了一个名字叫客印月。当时朱由校的生母王选侍没有奶~水,朱由校谁的奶都不吃,只哇哇大哭,偏偏一含到客氏的乳,就不哭了。这倒是奇怪,好像冥冥之中有甚安排一样。

    这时客氏说道:“刘朝,你做事动点脑子行不?上回叫你去南海子弄死王安,你居然直接将人勒死,这会儿外朝那帮老头都冲着咱们来了。”

    那被称为刘朝的太监就是捂住张问嘴的人,双下巴,很富态。刘朝急忙伏倒在地“咚咚”直磕头:“奴婢罪该万死,奴婢本想饿死那厮,让他死得好看一些。但奴婢生怕让圣夫人等得太久,辜负了圣夫人的隆恩,这才出此下策。”

    “好了,你有这份心思就好。外边那人先别急着动她。看看这小生中用不中用,要是不中用,就留一条性命,一起放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刘朝拜道:“圣夫人宅心仁厚,奴婢谨遵圣夫人的意思。奴婢这就找个丫头试试。”

    张问听罢手心里全是汗水,他完全没预料到一时的消遣,竟闯入了虎穴,这生死完全操于他人之手。他急忙定住心神,稳住下面的杵儿,万不可显山露水,不然得遭人先叉后杀。

    客氏说道:“不用找别人,就让杨选侍去试就好。”

    杨选侍就是先前坐在院子里那湘妃竹椅上的饱满女子,听到客氏的话,脸色顿时煞白,结巴道:“圣夫人,这……这恐怕……”

    客氏神情一冷,盯着杨选侍道:“怎么?敢情杨选侍冰清玉洁,独有我是那种人?”

    杨选侍急忙跪倒,哭丧着脸道:“圣夫人堪称圣母……只是奴家自选入宫中,尚未在皇上的寝宫侍寝,这要是身子破了,万一被人觉察出来,奴家死无葬身之地啊。圣夫人念在奴家忠心耿耿的份上,就饶过奴家这一回吧。”

    刘朝冷冷道:“你既然是圣夫人的人,宫里边谁敢查你?除非你有二心!”

    杨选侍听罢刘朝说自己有二心,脸上顿时出现了恐惧之色,急忙将脑袋不住摇晃,哭道:“奴家就是吃了豹子胆,也万不敢对圣夫人有二心……”杨选侍眼睛闪出绝望和无助之色,带着眼泪颓然地说道,“好吧,圣夫人只要用得上奴家,奴家万死不辞。奴家遵命,以表对圣夫人的忠心。”

    客氏懒懒的坐在软塌上,说道:“嗯,那就试试看,希望这小生是中用的主。小皇上的玩意,实在是没什么劲味。”

    杨选侍便和刘朝一起将张问抬到了床上,剥了他的衣物。张问心里默念着《金刚经》,以定心神,但是脑子却全是那杨选侍的饱满嫩白影子。一联想到杨选侍的清白身子将和自己做那事,张问便控制不住在脑中浮现出她的优雅坐姿、一尘不染的脱俗肌肤、秋波一般传情的秀目,这些东西,无一不在毒害着张问的身心。

    张问身上的针织之物纷纷离开了他的身体,忽然“啪”地一声,一块玉牌掉到地上。张问心里顿时咯噔一声:那玉牌上有他的名字。

    刘朝拾起玉牌一看,神情一变,躬身递到客氏面前,说道:“圣夫人,这人是朝中大臣。”

    客氏“哦?”了一声,看了一眼衣衫不整躺在床上的张问,接过玉牌仔细查看,也有些惊讶道:“中顺大夫张问?可是在清河堡之战中大败建虏铁骑的张问?”

    刘朝道:“回圣夫人,御史里,只有那么个张问,正是那人。他可是皇爷常挂在嘴边的大臣,要是死了,可是件麻烦事。”

    客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她不怕东林党,因为皇帝也不喜欢东林党;但是她对于皇帝的人,却有些顾忌,因为客氏明白,她的一切,都是因为得到皇帝的宠信才得来的。

    客氏看着张问道:“你弄的那药,能迷多久?”

    刘朝道:“只要不给淋冷水,晕个两三时辰没问题。”客氏道:“那管那么多干甚,咱们知道他,他不知道咱们。该干嘛就干嘛去。”

    杨选侍听到两人说的话,看着面前昏迷不醒的男人,轻咬了一下嘴唇,神情变得有些复杂起来,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杨选侍在宫里边也常常听见张问的名字,对他干的好事坏事都有所耳闻。

    杨选侍用削葱一般的手指从张问的脸上抚摸而过,眼睛里竟有了些许爱怜。她的手指被张问嘴上的浅胡须扎得痒丝丝的,她的眼睛里出现了一丝温暖的笑意,充满母性的笑意。杨选侍看着眼前这张好看的脸,睡得如此沉静,她心里很温暖,而且对这个男人内心里的东西充满了好奇的探究欲。

    这时刘朝的声音打断了杨选侍的白日梦:“赶紧的,试试张问中用不中用。”

    杨选侍对这样庸俗的话感到恶心、厌恶,但是口上却恭敬地说道:“是。”她俯下身,手指抚摸到张问的结实胸膛上。张问顿时闻到一股心旷神怡的清香,身体再不受控制,杵儿已经挺~立得如一根烧红的铁棍。

    杨选侍不敢顾着自己想要的方式,便默不作声地提~臀要坐上去,完成自己“试验”的任务。她还是处子之身,给张问印象最深的,是她滴在张问眼角上的冰凉眼泪。那晶莹剔透的仙露,让张问感觉自己都被洗涤干净了、纯净了,好像那眼泪是从自己内心里流出来的,带着美好的梦想。

    在那疼痛的、快乐的迷糊中,杨选侍已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她醒着却做了一个美好的梦,她梦见了修竹幽境、敞榭高台、白鹤仙鼎。在那样美好的梦境中,张问的眼睛里全是柔情、全是杨选侍,他凝视杨选侍的眼睛里全是柔情;他化身成了一个受万人敬仰的英雄、又化身成了一个识得怜香风月的倜傥雅士,才高八斗,出口成章……张问在她的梦中,成了她心目中最完美的男人;在梦境中,一切都那么美好,没有丑恶、没有尔虞我诈、没有残忍的酷刑、没有卑鄙的手段、没有权没有利,张问的动作轻柔而温暖,除了仁爱、还是仁爱,和她做着最**最快乐的事儿。

    杨选侍在迷糊中的梦境,自然表现在脸上,所以她一边上下运动的时候,闭着的眼睛,脸上的神情全是极乐和幸福。坐在旁边观看的客氏见状早已忍耐不住,说道:“杨选侍,成了,不用再试。”

    一句冷冷的话将杨选侍从梦境中拉回了现实。杨选侍睁开眼睛,很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先不紧不慢地说了一声“是”,然后才从张问的身上离开。在那一刻,张问的心中顿时像空了一般少了什么东西;张问刚才也感受到了杨选侍的快乐。

    杨选侍默默地挪到床角,下了床穿衣服,而那客氏已经火热着一双眼睛,吞着口水,迫不及待地撕扯着自己的衣服,冲上了床。她的贪婪与疯狂,让张问受够了罪,肩膀上全是血淋淋的抓痕。

    太监王朝见到如此折腾法,床都快摇散架了,急忙用拿了药物给张问施药,张问照样屏住呼吸躲过了暗算。

    客氏抓起一团布,却是一只足衣(袜子),咬在嘴里,像野兽一般地闷哼,她瞪大了眼睛,但眼睛里又十分无神。客氏身上布满了细汗,身上的血管都突了起来,她那副模样,和生孩子的时候相比,也差不多了。

    床边上的杨选侍默不作声,悄然拿起一块带着新鲜血液的手帕,背着身体塞进了张问的长袍袖袋里。

    不知过了多久,温暖的屋子里弥漫一股浓烈的腥味。张问双腿软,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身体好像已经被抽空了一般。那客氏自己也遭受不住了,还不断揉~搓着张问的杵儿,啧啧说道:“这家伙面上是个文官,骨子里还真是硬朗。”抓住张问那玩意的手念念不舍,半天不愿意放开。

    客氏终于穿好衣物,带着几个人离开了房间。杨选侍走在最后,出门的时候,还不忘回头多看了一眼。

    张问浑身疼痛,只感觉被折腾得虚弱无力,也怕那客氏没有走远,回头再起杀心,休息了许久,没有再听见声音,这才从床上爬起来。张问心有余悸,不过并没有懊悔之心;倒不是因为搞了美女觉得值,而是因为这种事实在不容易生。谁知道偏偏就遇上了,所以懊悔是没有必要的。

    这时门“嘎吱”一响,张问心里又是咯噔一声,看向门口时,进来的是玄月,这才放下心来。玄月不知道这里边生了什么事,一走进门,就闻到一个银糜的腥味,眉头一皱,只以为张问在这里享受玩乐。她左右看了看,只剩下张问脸色苍白地歪在床上,玄月就说道:“东家,她们都走了,咱们要离开吗?”

    张问沉住气,心道刚才那两个女人都是宫里边的人,要是丑闻泄漏出去,皇帝不杀人才怪。既然玄月不清楚内幕,张问也不和她说太多。他不动声色地站了起来,顿时一阵天旋地转,眼前就像蒙着一层雾一般。

    两人回到青石胡同的家中,张问屏退左右,坐在灯下寻思今日生的事。那奉圣夫人以为张问已经晕过去了,并不知道她的身份,暂时应该没什么事。张问仔细想了一遍,这才略略放下心来,舒了一口气,暗自骂了那银妇客氏好几遍,方才解恨;倒是那个杨选侍,很是**。

    张问无意中现袖袋里多了件东西,掏出来一看,是一块带血的绫罗手帕。张问凑到灯下仔细一看,上边绣着杨选侍的名字:杨淑贞。很普通的一个名字。但是这块手帕是宫中之物,却是个祸根,张问不假犹豫就将手帕丢进了火盆中。

    而此时宫中的杨淑贞却在做着白日梦,想象着张问看到那块手帕的时候,他满是柔情、饱受相思之苦;朝中四品御史大夫,肯定是进士,杨淑贞自然知道,所以她甚至还做梦,张问满腹文采,写了许多华丽、感人、痴情的诗文来思念自己。

    屋子外面挂着红灯笼,屋子里面的灯已经吹灭了,只有黯淡的光线。门窗、槅扇、天花没有上漆,保持着木材本色,内墙糊以白纸,装饰物也素朴淡雅,加上室内的红木家具和陈设,色调平和宁静。杨淑贞坐在床边上,呆呆地想着自己的事,而且捂住嘴出低低的浅笑。

    她很寂寞。不过因为现在客氏得了势,她又是客氏推荐入宫的人,这屋子在白天很是热闹,许多嫔妃宫女都会很热情地招呼、或者过来坐坐。但是热闹并不代表不寂寞,有时候人多的地方,反而更觉得寂寞。

    又或许她在什么时候失势了,那这里就不仅寂寞,而且冷清了。

    杨淑贞一个人坐了许久,幸福地笑了一阵,终于回过神。她睁大了美目感受着周围黯淡的光线,叹了一声气,又失落而惆怅起来,一滴眼泪从光滑的脸颊上滑落。在这深宫中、恐怕相思比梦还长;饶是望穿秋水,还是永世不能相见。

    她一会笑一会哭,哭过之后,又笑。虽然相思苦痛,也无法再见面,不过心里边总算有了东西,不似以前那般空落落的,孤寂得让人狂了。

    她的手腕上有许多小伤疤,是她以前用簪子自个扎的,因为太孤寂了,就像死了一般,她想有点感受的时候,就扎一下,就能有存在感了。现在却不再需要那枚簪子,只要一想张问,杨淑贞心里就像被扎了,又像被灌了蜜。刺痛、甜蜜、痒丝丝的。

    女人的感受实在是丰富,相比之下,张问就简单许多,他早已躺到床上蒙头大睡。身体实在是遭了不少罪,乏得要命。

    张问第二天起床,已经到了中午。他赶紧爬了起来,洗漱吃饭,然后找来曹安询问了一下说书先生唐三爷的情况。曹安说已经安排到茶馆,并安排了人关注情况。

    问完话,张问又走到书房,唤来丫鬟若花,叫她磨墨,然后写一份奏折递上去,提醒一下皇帝和司礼监的人,老子已经回来几天了。也不知怎地,皇帝一直没有下任何召见的旨意,却不知用意何在。

    张问感到这京官当得十分无趣、无聊,有种混吃等死的感觉。辽东虽然大胜,但是丧师十几万,直接触了东林和旧三党(齐楚浙党,简称浙党)之间的党争,双方斗得厉害,可这些事好像和张问这个当事人没什么关系一般。

    要~害部门已经完全被东林把持,浙党好像没有任何机会,但是他们依然在想尽一切办法反抗、翻盘。最近司礼监被魏忠贤等人把持,王体乾、魏忠贤身为内相,权力极大,有和外廷抗衡的资本,原来的三党官员有投靠魏忠贤的迹象。

    东林也注意到了浙党成员向魏忠贤靠拢的可能,但是他们并没有因此要求妥协,反而趁机大肆污蔑打压,并将浙党进一步丑化,冠以阉党、妖党等名称。丑化政敌,塑造自己的崇高形象,一直是东林官员的看家本领。

    不得不说,这是东林的失误,他们这样干完全是在逼迫浙党官员投靠魏忠贤;在东林把持了要~害部门之后,疯狂攻击浙党,浙党官员除此一路,别无出路。

    张问本来打算从中渔利,拉拢一些浙党官员,培植自己的党羽,不过看眼前这个紧张劲,浙党投张问没有安全感,还是投魏忠贤干脆一些。张问的底子还是太薄了。

    这个时候,张问有些颓丧,觉得这京官当着没多大的意思。他准备先设法洗清自己的罪责、争点功劳;也攀一下魏忠贤的关系,多少有点保障、免得被人在京师里用谗言暗算;然后想办法出去当地方大员比较有意思一些。

    张问想到的地方还是浙江,那里富裕,还可以顺带看看有身孕的沈碧瑶、寻寻自己的老婆。

    这回要是真能够去浙江,肯定和上回不一样。上回是七品小知县,这回已经经历了拥立大功、辽东大功,再出去,那就是大员了。

段七 目的

    张问在中灯节那天、被客氏用蒙*汗*药迷软之后银辱了,他的身体遭受了非人的折磨,不过第二天就恢复了。他那几乎毫无感觉的内心,并没有留下~阴影(下~阴很无语);在本来就黑暗的地方,是很难留下~阴影的。

    中灯节的第二天,张问写了一本奏折,想在朝廷里表现一下存在感;他很想得到朱由检的召见,解脱悬在头上的重责,并想让自己的功劳得到承认。

    那本奏折无甚实质内容,所以很顺利地就通过了通政司,到达了司礼监王体乾、魏忠贤手里。

    魏忠贤不识字,王体乾就读了一遍。王体乾虽然是司礼监掌印,比魏忠贤还大一级,但是他对魏忠贤的态度很恭敬。因为魏忠贤和客氏的关系很好,和皇帝也更亲近,这些王体乾都是明白的。

    二人相对而坐,魏忠贤身材高大,有一张长马脸,喜欢半眯着眼睛故作高深装笔,实际上他就一文盲;而王体乾却精通文墨,但是身材短小,长相没什么气势。于是两人在一起,魏忠贤看起来倒像比王体乾高一级。

    王体乾读完奏折,恭敬地问道:“魏公,这折子没说啥内容,要拿给皇爷看吗?”

    魏忠贤眯着眼睛用缓慢的口气,长声幺幺地说道:“大臣上的折子,自然是要让皇爷知道的……”

    王体乾低声提醒道:“张问是皇后娘娘的姐夫。”

    魏忠贤的小眼睛扫视了一遍王体乾,听罢他的话,想起了前不久生的事。那天朱由校去坤宁宫,见皇后张嫣正在宫中看书,朱由校就问张嫣看的什么书,张嫣翻开封面说是《赵高传》。宫中人多嘴杂,这事儿魏忠贤很快就知道了。虽说魏忠贤是文盲,但也知道赵高是何许人。他明白过来,皇后是在给朱由校吹枕边风,欲对自己不利。魏忠贤有些纳闷,张嫣就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如何会想着和自己对着干的?

    魏忠贤认为张嫣根本不可能有复杂的心思,估计她连谁忠谁奸都分不清楚,于是他就认为是有人指示张嫣这么说的。王体乾引据了一些历史上的典故,认为外戚张问是幕后操作者。魏忠贤于是对张问有了防范之心。

    这时候王体乾又提到张问是皇后的姐夫,魏忠贤顿时会意过来,便说道:“奏折给咱家,咱家自有主张。”

    魏忠贤说罢就拿着奏折去了养心殿,问了一声门口的太监,朱由校果然在里面捣鼓他亲自设计制造的“铜缸喷泉”。魏忠贤当即就走进养心殿,只见朱由校正专心致志地忙活,一边看案上的图纸,一边用折尺在比划着一个铜缸。

    魏忠贤躬身走到朱由校面前,双手拿着奏折、拜倒道:“皇爷,御史张问上折子了。”

    朱由校正在兴头上,但是一听到张问,也不禁问道:“张问?他说什么了?”

    朱由校这些日子有时也在寻思张问的事儿。他考虑了各方面之后,决定暂不掺和,因为他也搞不清楚辽东丧师十几万的责任,究竟有没有张问的份。张问要是不掺和军事,是如何在清河堡带领大军打败建虏的?万一张问真的有责任,朕保了他,不是让东林都冲着朕来了?

    每当想起东林党,朱由校就有种被人拿着胡萝卜抵着菊花的感觉。他害怕羞辱、谩骂、攻击,所以不愿意明里和东林党对着干,这样会直接被骂成昏君暴君,而且会在青史上流传万代。于是在朱由校的纵容下,阉党逐渐形成,可以制衡甚至打压东林党。朱由校对目前的状况很满意,朕就是一个人畜无害的皇帝。

    所以朱由校更不愿意为了张问,就把自己陷进去和东林斗。朱由校心道:张问,朕这么快地提拔你,你就去和东林斗上一回合吧,以报圣恩啊。

    朱由校一边寻思,一边摆弄着他的铜缸,连头也不回,好像已经忘记了魏忠贤的存在。

    魏忠贤见状轻声道:“皇爷,有许多大臣为张问的事儿上过折子了,司礼监该怎么批红呢?”

    朱由校哦了一声,回过头道:“我都知道了,你们就看着办吧。”魏忠贤听罢心里一喜,他等的就是这句话,每当一遇到政事,朱由校一般都会这么说。

    魏忠贤得意地想:张问呀张问,你想阴老子,看谁阴谁呢。

    很快司礼监按照皇帝“你们看着办”的圣旨,下旨着锦衣卫、三法司共同审查张问的罪责。张问知道这个结果十分郁闷,锦衣卫还好说,他也没得罪过锦衣卫;可是三法司不得把自己往死里整?三法司包括都察院、大理寺、刑部,目前三个衙门全是东林党的人,张问想想就直冒冷汗。

    过完年,各个衙门都开印办公,张问频频往都察院跑,他是都察院的人,到都察院走动可以实时了解一些信息。他想弄明白,宫里面是怎么一回事,怎地都不管老子的死活了?

    张问终于听到了“皇后读《赵高传》”的事。那件事不知怎地传到了外廷,大臣们传得很响,特别是东林党的人,将这件作为典型来塑造魏忠贤的形象。因为这件事,东林官员再次对张问表示了好感,有拉拢的迹象。前不久还是敌人,这会又要拉拢了,所以朝廷上实在不存在永远的敌人。

    这次左光斗没有亲自出马,而是让他的门生苏城出马,苏城和张问也有些私交,以前一起吃过“佛跳墙”。

    都察院里到处都贴着以清廉高尚为主题的字画,环境很是清正;里面的人,无论是官吏、还是皂胥,举止都很得体。苏城也不例外,他穿得整整齐齐,一尘不染,极具风度,向张问作揖寒暄。

    苏城对皇后张嫣的大义之举表示十分敬佩,并冠以母仪天下、识大体懂礼乐等赞美,意思就是张问作为皇后的姐夫,也不能不知廉耻和魏阉混在一起,加入东林党才是康庄大道。

    张问心下十分郁闷,他是知道张嫣的,她是个善良的小姑娘,哪里有那心机去劝诫皇帝、和魏忠贤作对?他实在闹不明白这里面是怎么一回事,他只明白张嫣给自己填了堵,没事去得罪魏忠贤干甚。这下可好,皇帝那边的路子被堵了,难道只能投靠东林党?

    说实话张问一点都不想加入东林党。原因有二:一则是张问认为阉党的大后台不是魏忠贤,而是皇帝,和阉党为敌就是和皇帝为敌;二则站位和阵营经常变动,容易给人墙头草,靠不住的印象。

    张问想起那个被关在诏狱里近四十年的钱若赓,心里就打冷颤,死也不愿意做东林党。

    苏城见张问迟迟不表态,就低声说道:“恩师左大人说了,张大人有大义之心,只要迷途知返,一心向着朝廷社稷,以前的事就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张大人在辽东的功劳苦劳,阁老们一定为张大人尽力争取。”

    苏城好像生怕张问不明白似的,说得非常直白。张问沉吟道:“一逸的好意,我心领了。不管怎样,你我私底下还是朋友不是吗?”

    “唉……”苏城闻言叹了一声气,很不理解地看了一眼张问,说道,“既然张大人把下官当朋友,何不一起同心共事,协力以尽朝事?”他压低声音道,“现在魏阉对皇后深恨,张大人又是皇后的亲戚,恐魏阉对大人不利。大人既是阉党的敌人,就是咱们的朋友,为何要把自己夹在中间左右不是?”

    张问默然,没有答应苏城的拉拢。原因很简单,只要不得罪皇帝,犯了再大的罪,皇帝都会看在亲戚的份上留张问的性命;但是一旦和东林搅在一块,和皇帝对立,极可能就会在阉党东林党的相互倾轧中命丧黄泉。

    张问觉得小命才是最重要的东西,但是他不便名言,只默然不语。

    苏城见劝不了张问,也就作罢。这时有另外两个大臣从走廊上路过,张问和苏城都作揖见礼。那两个官员都是东林党人,苏城和他们很熟,就寒暄起来。

    不知怎地,聊天的话题又扯到了阉党上面,只听一个官员笑道:“听人说呀,不论犯了什么事,只要喊魏忠贤一声祖宗、或者一声爷爷就能免罪,哈哈,喊爸爸还得看官职,不是谁想喊就能喊的。”

    说罢三人一阵哄笑。苏城附和道:“不知两位大人听说了没有,浙直总督崔呈秀,将会替任兵部尚书张鹤鸣辞职之后留下的空缺。可不清楚那崔呈秀喊了魏忠贤几声爸爸。”

    “哈哈……”

    张问心道崔呈秀怎么也是二品大员,苏城一个六品小官,竟然在公众场地直呼其名,礼崩乐坏,罪在党争。

    苏城说罢颇有深意地看了张问一眼,好像在说:希望张问不要做毫无廉耻的阉党,污了皇后的美名。

    张问对打成一片其乐融融的东林党人堆丧失了兴趣,当下就拱手告辞。他慢腾腾地回到家,脸色不太好,家里的人都小心翼翼,说话也很低声,生怕惹恼了张问。

    立了战功得不到奖赏、反而可能被治罪,这种事无论张问怎么想,都十分不爽,很是闹心。他吃了晚饭,坐在内院的东厢里,对着烛火了好一阵呆。

    按理张问是一家之主,应该住北边的上房。但是以前张问的父亲在世时,张问一直住的是东厢这间房,成了习惯,之后就没有搬过;其实是在这间房里,生过许多让张问永生难忘的小事。

    他心情伤感而颓丧地坐了许久,抬头看窗外的时候,夜幕已经落下,屋檐下还挂着年节时候的红灯笼,看起来很是喜庆。

    张问毫无睡意,就站起身,拉开房门,在院子里散步。他走出内院的洞门,门口站着两个女侍卫,见着张问,都躬身向张问施礼。张问也不理会,自顾踱步,他在寻思破解这个局的最好办法,却无法参透,只得暂且放下。

    这时张问现秦玉莲住的屋子里还亮着灯,窗户也半开着,就信步走到窗下,向里面看了一眼。只见她正对着那盏琉璃灯呆,琉璃灯就是中灯节的时候张问花了五百两银子给她的买的。

    张问瞧着秦玉莲那痴迷的神情,心下叹了一声,就轻喊了一句:“玉莲。”秦玉莲回过神来,回头看了一眼窗户,见是张问,就急忙站起身打开房门,说道:“张大人还没睡呢。”

    “那盏灯真的有那么好看吗?”张问指着案上的琉璃灯道。

    秦玉莲快乐地笑道:“里面的鱼也好看,是一对……就像鸳鸯似的。”

    张问将手放到额头上,说道:“鸳鸯是鸟类,能和鱼像得了?”

    “我说它们像,它们就像。”秦玉莲毫不讲理地说了一声,拉了一张椅子,“大人请坐。”

    张问全凭理性分析得出秦玉莲对自己的感情,他很想感受一下,但是心里啥感觉都没有,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秦玉莲听到张问那声带着伤感失落的叹气,忍不住问道:“张大人何故叹气?”

    张问作出一副装笔的神态,伤感地说道:“我很想感受到爱,但是却什么感觉都没有。”

    秦玉莲愣了愣,歪头寻思了一会,说道:“人怎么会没有感觉?比如遇见一个人,他的相貌、举止、言谈很合自己的心意,就会产生爱慕之情……”秦玉莲说道这里脸上一红,继续道,“比如张大人在上灯节的时候,看见那座院子里的女子,就去猜灯谜、想接近她,这不就是爱慕之情了吗?”

    张问摇摇头,很坦诚地说道:“当时我只想到床。”说罢看向秦玉莲那高耸的酥胸。秦玉莲皮肤不太白,大手大脚的长得有点粗枝大叶,但是她浑身泛出的活力,无疑具有自然的诱惑力。

    秦玉莲见罢张问的眼神,不禁抬起右手,握住自己的左臂膀子,轻描淡写地用手臂遮住胸部。张问见罢她的动作,顿觉有趣可爱,心情好了不少。

    秦玉莲听到张问说他心中无爱、只有**,皱眉问道:“大人既然毫无感觉,那为何……为何对人很好?”她的目光转向案上的那盏五百两银子的花灯。

    张问便把目光从秦玉莲的胸前移开,说道:“我现在感觉不到,但是以前能感觉到,所以我知道爱应该是一件很珍贵的东西。”他其实很想找个人倾述,但是又不知从何说起、不知别人听不听的懂,于是只得作罢。

    他从窗户里看出去,院子里漆黑一片。但是他知道那里有一口枯井,现在已经用石板盖上了,他的表妹小绾就是死在那口井里面。

    张问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他默然无语,心里没啥感觉,伤心、心痛等等都离他远去了。

    秦玉莲见张问煞白的一张脸,很深沉的样子,就忍不住问道:“张大人是不是有辅佐明君、澄清海内的大抱负?”

    秦玉莲听戏文里,说到名垂青史的人物,比如诸葛孔明那些人,都是以辅佐明君成就功业为己任;所以秦玉莲认为张问也是这样的抱负。

    却不料张问说道:“没有。”

    秦玉莲不解地说道:“可玉莲总觉得张大人是要做大事的人,大人何以……”

    张问又想起那本《大明日记》上记录的大明终被蛮夷统治的事,他就说道:“海内无法澄清……如果硬说有什么正治抱负的话,我想看到汉家礼乐长远流传;想让这个世道,不再是权最大、而是理最大。”

    后面那一条,是因为小绾张问才加上去的。如果理最大,小绾有什么道理被人强夺逼死?但是,现实是权势比理大,所以小绾死得很合理。

    张问道:“可是,我找不到实现这两个抱负的方法,所以就无从做起,只能明则保身,费尽心思,只为了权势利禄。”

    秦玉莲听罢一笑,红红的瓜子脸蛋上露出两个酒窝,说道:“大人一定能找到办法的。玉莲知道张大人是最厉害的。”

    张问看了秦玉莲的胸部一眼,心道:我和她说这些有什么用,反正她又不懂。

    张问的正治理想、也就是目的,到现在他已经有了一个大概的方向,就是刚才他无意间说出来的两条:一是光大华夏文明,避免被蛮夷统治;二是实现理比权大的社会体制。

    但是他无法找到方法。别说是实现长远正治抱负的方法,就连怎么渡过眼前难关的方法他都没有找到。

    张问从秦玉莲房里出来,寻到那口枯井,坐在上面的石板上,仰头看着满天的星星。井上的石板冰冷,就像周围的空气一样冷。

    他胡思乱想了一阵,关于理和权的飘渺问题,又回到眼前的事。显然现在权比理大,所以在辽东的功过事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朝中谁能为自己说话?朝中目前大致有东林党和阉党两个派系,东林党张问不愿意加入,就剩下阉党,偏生得罪了魏忠贤,这不是左右无路了么?

    就在这时,张问突然想起,客氏和魏忠贤不就是一个鼻孔出气的人?

段八 花灯

    没有在冬天一动不动地坐过整个晚上的人,不会知道冬天的夜晚有多寒冷。张问就一动不动地在井盖石板上坐了整个晚上,直到公鸡打鸣的时候,他才觉察过来,顿时觉得浑身冰凉刺骨,他现在只想到温暖的被窝,就像一个饿了三天三夜的只想到食物。

    整个晚上,他在半醒半梦之间,恍惚、失神。他想了很多事,有往事的甜蜜、也有沉重。想得最多的,还是正治理想,或者说是梦想、目的。他现在确实需要一个梦想;荣华富贵都已经尝到了、**也感受了,只剩一颗麻木的心、又不甘心混日子,他要一个支撑点。

    其实他更愿意回忆过去和小绾的日子,只是有些东西,一旦过去,就只剩下回忆。

    他的内心很寂寞、很孤单,这种孤单让他精神恍惚、几欲疯狂,甚至畸形。他找不到出口,所以需要一件东西沉迷,沉迷在里面,很美、很虚幻。这样一件可以刺激起麻木之心的东西,除了梦想,还能有什么呢?理想主义者,常常就是在精神的折磨中诞生的。

    张问默默站起身,径直从内院的月洞门进去,门口站着刚个穿着黑色武服的侍卫。张问从门里进去时,对那两个侍卫说道:“叫人看看我房里的火盆熄了没有,熄了的话叫人升火。”

    侍卫拱手道:“是,东家。”她们也是在这里站了半个晚上,不过可以左右走动,却比一动不动坐着要耐冻一些。

    张问进了内院,就在这时,淡妆正巧到门口,门口的侍卫就说道:“淡妆姐姐,东家要找人加火盆,你进去看看吧。”

    淡妆是从沈碧瑶那边过来的婢女,她的眉毛很浓、睫毛很长,头的青丝也很浓密,毛很达的样子;皮肤紧致,泛着着朝阳的流光,身体看起来很健康。淡妆听到女侍卫的话,就点点头嗯了一声,走进院子去干活儿。

    这时她听见后面那两个女侍卫的侍卫的声音,只听其中一个道:“东家在井盖上坐一晚上了,这会儿总算是知道天冷。”

    另一个道:“东家为什么会在井盖上坐一晚上?”

    刚才那个声音又道:“听曹管家说,东家的表妹就死在里面。”

    “你可别吓我,咱们这个月都是值夜班的。”

    “有什么好吓人,你不觉得东家其实很痴情么?”

    淡妆听着她们的话,心里怔了怔。她原本对以前张问毫无征兆就夺走了她的贞操有些怨恨,这会却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其实她们都不能理解张问。

    淡妆走到东厢房,见张问正坐在火盆旁边烤火,里面还有火星子,淡妆就急忙拿了铲子加炭。两人一句话都没有说,张问身上抖,他的手伸在火盆上方,正低头想着什么事。

    过了许久,张问突然抬起头来,吓了淡妆一跳。她就像一只受了惊吓的兔子一般,把木炭撒得满地都是,她想道歉、以为张问会责骂她,但是张问好像根本就没有看见,只说道:“若花,你去把曹安叫过来。”

    “是。”淡妆应了一声,又忍不住道,“东家,奴婢是淡妆。”

    这种感觉让淡妆心里很堵,她更愿意张问责骂她。

    张问这才看了一眼淡妆,说道:“你去叫曹安。”他的精神有些恍惚。

    淡妆走出房门,过了一会儿,曹安就进来,躬身道:“少爷叫老奴有何吩咐?”

    张问沉吟了片刻,说道:“曹安,你去办三件事。买一千两银子的玉器、古玩;买一盏精致、昂贵些的花灯;把这些东西写上礼单,言明古玩给魏忠贤、花灯给奉圣夫人,给东厂胡同口的魏府送去。”

    曹安躬身问道:“魏府是魏忠贤的府上么?”这样的事曹安不能光凭猜测,得问仔细了。张问点点头道:“嗯,别太显眼了,径直过去。魏忠贤住的地方你是知道的吧?东安门北角,东厂胡同和翠花胡同之间。”

    曹安领了命,也不问为什么,便出去办事去了。张问则自顾烤火,他寻思着魏忠贤应该会收下这些礼物。如果魏忠贤把张问当作敌人的话,敌人示弱,当然应该接受并鼓励,只要有第一次示弱,就有第二次,这对魏忠贤有好处;又或许魏忠贤压根没那么明智聪明,只是贪财罢了,他本来就是个贪财的主。

    至于那盏花灯能不能到客氏的手里,张问不敢肯定,可能会被贪婪的魏忠贤贪下也说不定。但是也很可能会到客氏手里,因为魏忠贤需要客氏这个内应,客氏和朱由校感情深厚,对魏忠贤的用处很大,魏忠贤犯不着贪下客氏的礼物。

    不出张问所料,曹安很快就回来说事情都已办好,魏府的人收下了东西。

    到了旁晚,张问吃过晚饭,就收拾了一番,穿了布衣,只带了玄月一人乘马车出了家门。他们在街上转了两圈之后,张问命人将马车赶到东安门外的一条小胡同里。上回灯节的时候,张问就是在这条胡同的院子里被客氏那个贱婆娘给迷晕的。

    张问送给客氏的礼物不是别的,就是一只花灯。他希望客氏能有点悟性,知道张问这是什么意思。张问对于客氏会不会来,不敢肯定:一则不知道客氏收到花灯没有,收到了能不能悟到张问的意思,悟到了敢不敢为了银欲冒险;二则在客氏的想法里,张问并不知道当时是她。

    张问也考虑到客氏得知自己明白她干的事之后会杀人灭口,但左右一想,客氏没有必要。因为这种事泄漏出去对张问没有好处,反而有杀身之祸。再说,凡事哪有不冒险的?

    他心里对客氏很是厌恶,但是他作为一个没有爱的人,恨啊厌恶啊之类的东西,忍忍也就不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了。

    这是一处幽静的胡同,积雪底下露出的青石,让它显得更加僻静;这两天没有下雪,石板上的积雪却没有被踩成冰末,积雪上只有一些脚印,说明这条胡同来往的人并不多。

    张问看了一眼玄月,说道:“你别进胡同了,就在周围等我。”张问认为独自一个人去比较好,免得客氏害怕自己的手下泄漏丑事。

    玄月不放心,忍不住想劝戒:“东家……”张问摆摆手,打断了她的话道:“不用担心,按我说的做。”

    张问独自走进胡同,循着记忆中的地方,走到一处民宅的大门口,走上门前、借着微弱的光线看见门上了锁,院子里也没有灯光。周围很安静,偶尔有寒风吹一阵,让人身上一冷。

    刚过完年,门上却没有贴新的门神、对联,看来这户人家早已不住这里了。张问转身欲走,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反正客氏没有来。就在这时,他看见胡同门口出现了三个人影,就装作路过打酱油慢腾腾地走。

    胡同两边的房子大多都是背对着胡同,两边只有墙壁,灯光很少,光线很暗。张问和那几个人擦身而过时,突然有人说道:“张……公子?”

    声音尖尖的像个人妖,但是张问认为应该是太监。张问道:“正是在下。”

    说话的那人是个双下巴的富态太监,听罢张问的回答,又走近打量了一眼,说道:“张问请屋里坐,咱……们这就去请我家主人。你们两个,带张公子进去好生侍候。”

    另外两个太监躬身应了,接过从富态太监手里递来的钥匙,带着张问返回那栋民宅。

    几个人进了院子,其中一个太监关了大门,守在门口;另一个太监提着一个包裹,带着张问进堂屋。堂屋里丢着一些灯节时候剩下的花灯,都是些不值钱的。那个太监取了一个灯笼,拿了一个火折子“呼呼”吹了一阵,点燃灯笼,对张问说道:“您请坐会儿,咱家进去收拾收拾屋子。”

    张问突然问道:“你知道我是谁吗?”那太监说道:“不清楚,您也别说,咱家不想知道太多。”张问听罢,这才略微放心了一些。

    太监说完就提着灯笼进内院去了,让张问坐在堂屋中候着,屋中只亮着一盏花灯。屋里没有升火,很冷,让那盏花灯的亮光也看起来就像冷光一般。外面漆黑,只有这么一盏灯,冷清的环境,有点阴森。

    恍惚中,张问如到了有鬼魅出入的幽宅,但是他的心里没有恐惧,好似这个世界上再没有能让恐惧的东西;他最近的精神状态越来越不好,常常有些恍惚,甚至有的时候要下意识去想,才知道身在何地。

    张问主动去勾搭客氏,这对一个进士来说,本身就是一件难以接受的事;但是他也没有多少不自在,他只觉得勾搭客氏,对自己最有利。

    过了许久,堂屋外面的院子里亮起了灯,张问向外面看一眼,见那里人影晃动,大概是客氏来了。这个饥~渴的虎狼婆娘,**支配着她的行为。客氏并没有进堂屋,而是从靠着围墙的洞门径直进了内院。

    半炷香功夫之后,才有一个提着灯笼的太监走进堂屋,这些太监都穿着布衣,梳着髻,只是嘴上不会有胡须。太监对张问说道:“您请到内院。”张问听罢站起身,跟着打着灯笼的太监从后门进了内院。

    还是上回那间北面的女房,太监为张问打开房门;等张问进去,他们便远远地退在一边。屋子里点了好几根红蜡烛,除张问之外有两个人,客氏和杨选侍。客氏照样是坐在软塌上,杨选侍侍立在一旁。

    杨选侍看到张问,神情顿时一变,她的眼睛里情绪复杂。原本看见了她朝思梦想、望穿秋水的人,杨选侍应该高兴才对,但是她又有明显的失落。她梦中的男人,应该是完美的、不为权贵折腰才对。虽然杨选侍自己也对客氏奴颜屈膝,但是她不想张问也这样。

    可见,现实和梦想存在着极大的差异,很多梦想中的人都只存在于幻想中,杨选侍心中的张问也不例外。

    这时张问执礼道:“拜见夫人。”他觉得还是隐晦些比较好,所以没有称奉圣夫人之类的。

    张问看了一眼杨选侍,她还是那个样子,珠圆玉润,如白玉一般的脖颈修长挺得很直。张问想起那块被自己烧掉的带着处子之血的手帕,遂没有搭理她,不知道说什么。

    客氏神色兴奋、毫无顾忌地打量着张问,她红热的眼神,好像要把张问吞下一般。客氏笑道:“好、好,一表人才……”她的目光盯着张问的腰间,喉咙动了动,吞了一口口水,急切地站了起来,回头道,“你快过来。”

    二人遂到床上,直接做那苟且之事。张问存心要让客氏欲仙、欲死,便使出浑身解术,直搞得客氏丢魂识魄不知身在何处。她的叫声带着哭腔,满口不堪入耳之语,张问也不管许多,只埋头苦干。

    柔韧的缎子被面居然也被客氏撕破。刚刚开春的天气,犹自寒冷,但二人浑身都是汗水。张问喘着粗气,身上的肌肉暴涨,头上直冒热气,汗水直滴,任那客氏到后面不住讨饶,张问却不作理会。最后客氏忍受不住,虚脱昏迷,张问这才罢休。因为张问不想让客氏怀上,此时那乳白的污秽之物已将客氏的头、单眼皮的妖艳脸部弄得一片狼藉。

    办完事,张问默然从床上下来,穿好小衣、袄子、长袍,见那杨选侍还在旁边,张问就问道:“有梳子么,把我的头梳一下。”

    “有,张大人请到这边坐下。”杨选侍面无表情地翻出一把木梳,给张问梳头、梳成髻。

    张问在铜镜里看了一下,便站起身来。杨选侍急忙说道:“你……你要走了么?”

    张问看向床上昏睡的客氏,心道老子的正事还没办,就说道:“我还有一点事要对夫人说,等她醒了再走。”

    “哦。”杨选侍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她在这些日子,日日夜夜想的都是张问,好像有千言万语要对他说,但是见了面却什么话也没有……也许是她太寂寞了,一切要说的柔情蜜语,都是自娱自乐罢了。但是杨选侍很想听张问说话,这时见他默然无语,她就没话找话地说道:“你……有什么话给圣夫人说,对我说也是一样。”

    张问听罢突然意识到,这个杨选侍好像是客氏的心腹,否则客氏干这种密事、是不会带着杨选侍的。他略一寻思,觉得这杨选侍好像对自己有点意思,正好可以一并拉拢,在宫中形成勾连之势,对自己却是大大的有利。

    想罢,张问便说道:“皇后读《赵高传》的事儿,杨选侍应该知道吧?”

    杨选侍点点头道:“大伙暗里都在说,我听人说起过。”

    张问想了想,说道:“皇后绝非机深之人,此事是有人陷害,望圣夫人和魏公公勿要上她人的当。”

    杨选侍睁大了美目,有些吃惊道:“陷害?”张问便解释道:“皇上宠爱皇后,冷落了其他嫔妃,定是有人心怀嫉妒,从旁怂恿陷害。比如拿一本《赵高传》在合适的时机送到皇后寝宫,皇后没有防范,随意翻看之时,皇上便到了寝宫,问之,皇后未意识到其中关联,随口据实而答《赵高传》。这样的事传出来,魏公公便以为是皇后在谗言皇上。”

    赵高传事件,实际上是怎么一回事,张问也不清楚;后宫内院,他从哪里得到内情?不过这件事既不是他在幕后指使,也不相信皇后有那样的心机;张问据此猜测,可能最大的,是后宫嫔妃之间的勾心斗角。所以才推理出这么一个解释。

    果然杨选侍听了张问的解释,也深表赞同,她身在后宫,当然看过不少明白这样的勾心斗角,认为张问说的不无道理。

    这时客氏休息了一阵,抽搐等症状慢慢消失,被二人的说话声吵醒了。张问又将刚才对杨选侍说的话对客氏复述了一遍。

    客氏听罢说道:“你如何得知这样的内情?”

    张问道:“是我猜测。但是圣夫人想想看,皇后是怎么样的人,怎能瞒过圣夫人的眼睛?这事也绝非我在后边指使,宫里上上下下都是圣夫人和魏公公的人,我一个外廷的官员,根本就无法和皇后联系上,怎么能够指使皇后?宫里边的事,除了嫔妃从中作梗,还有谁找这样的事儿做?”

    客氏听罢点点头,觉得张问说的很有道理。这时张问又急忙寐着良心满口谎言道:“自从灯节那天遇到圣夫人……”张问说话的时候,见客氏正低头沉思,便将目光移向杨选侍,好像在说:其实我心里装的是你。

    杨选侍触到张问的目光,脸上顿时一红,心里一甜,客氏这样的婆娘怎会抓住张问的心?他说的定然是自己了。

    只听张问继续说道:“……那天遇到圣夫人之后,我就日思夜想,脑子里全是您的影子;圣夫人的高贵、美貌、妩媚,无一不让我茶饭不思。我只想与圣夫人长厢厮守,体会这人间极乐,这才甘愿冒着身败名裂的危险、忍不住赠以花灯,聊表相思之情……”

    客氏听罢高兴地笑道:“你这张嘴说的话真是恶心人。”

段九 准备

    张问见了客氏之后,就一直闲在家里。

    按照规矩,受到弹劾和审查的官员,需要回避主审部门;司礼监传出来的旨意里,负责审查张问的是三司法,其中就包括都察院,而张问是都察院的官员,所以不必再去都察院办公,只需要在家里呆着等待结果。于是张问成天就呆在家里,没有什么正事。人生就像文具盒,没事的时候张问总是在装笔,不过他本来就是一个装笔的人,所以并不自觉。

    积雪已经融化了,二月的春风依然寒冷,院子里多多少少已露出一些绿意。张问无所事事,正拿着一本书翻看,时不时面有郁色地看向窗外。他的坐姿很潇洒,这么一副模样,无疑又在装笔了。可惜旁边磨墨的是他的丫鬟若花,很纯粹的一个丑八怪,于是他再怎么装、似乎都没有意义。

    就在这时,毛达的美女、淡妆走到屋门口,“嘎吱”轻轻推开房门,说道:“院外有个人求见东家,门房听他说,东家一定会见他。奴婢不敢怠慢,这才进来通报。”

    张问放下手里的线装《麻衣》,问道:“有名帖么?”淡妆道:“没有……不过曹管家见了他,说可能是宫里边的人。”

    张问听罢可能是太监,就急忙站起身,摸了摸头,说道,“把那块青色程子巾给我戴上,带我去见他。”

    张问略微收拾一番,走到院子门口,门房打开边上的角门,张问一撩长衣下摆,跨出门来,见一个身着布衣的胖子正背对着大门,在巷子里无聊地踱步。那胖子听见门响,就转过身来,张问这才见到胖子的脸,双下巴、圆脸,白面无须。张问顿时觉得很熟悉,想了想,终于想起来,这人就是客氏身边的太监刘朝。张问第一次和客氏做那苟且之事时,被人用带蒙*汗*药的毛巾捂住嘴,动手的人就是这刘朝。

    “张……老表,别来无恙。”刘朝作揖寒暄了一句。张问忙回拜问礼,将人带进院子,引入前院客厅。

    二人坐定之后,张问屏退左右,连茶壶也叫人放下,自己添茶。这时他才说道:“刘公亲自前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张问有此一问,是因为在这皇城脚下,密探极多;密探不仅锦衣卫东厂才有,都察院、大理寺等部院都有密探,在皇城尤其多。大白天的,一个内监大宦官直接到官员家里相见,是有些张扬。

    刘朝道:“是圣夫人派咱家过来的,以后张大人就是咱们的人了,让他们知道也不碍事。”

    张问听罢“咱们的人”,忙说道:“这么说,《赵高传》那事儿,圣夫人已经查明了?”

    刘朝呵呵一笑,故意卖关子,在张问心急的时候端起茶杯喝茶。等他放下茶杯,又慢腾腾地从袖子里掏出一块手帕擦了擦嘴,动作十分娘。刘朝做完这一系列动作,这才点点头道:“圣夫人说,张大人真是神机妙算。咱们查明之后,现果然是那宫里的嫔妃在后面搞鬼,圣夫人已经让她付出了代价。今日咱家过来,就是专程告诉张大人,以前的事儿都是误会。”

    张问心里一阵轻松,笑道:“圣夫人明察秋毫,下官佩服之至、感激之至。”

    刘朝说的那个搞鬼的嫔妃付出了代价,被如何对待了?这些张问却没有必要过问。

    刘朝又道:“皇后娘娘那里……”

    张问一拍大腿,哦了一声,说道:“刘公说得对,下官应该多劝劝皇后娘娘,这上下内外才能和气吉祥不是。只是下官却难得见上皇后娘娘一面,没有机会。”

    “这个不要紧。”刘朝笑道,“杨选侍和皇后娘娘相处得不错,张大人要是有什么话,给圣夫人或咱家带个话,让杨选侍给娘娘说一声便是了。”

    两人言谈得很河蟹,末了张问还叫曹安拿了一大笔银子重重贿赂刘朝。这内宫里的关系,总算是有些畅通了。

    送走了刘朝,正值黄仁直和沈敬到张问家里拜会。最近张问没有公事,比较清闲,两个幕僚也不是天天都来,不过隔三差五的还是要来拜会一回,相互交换信息。张问想着这种站阵营的大事,有必要对两个重要的幕僚通气,便将刘朝拉拢、自己准备干阉党的事对他们说了;但是和客氏沟通这件事张问却是没有说。

    黄仁直和沈敬都对张问的决定不太支持,黄仁直将其中的利弊说得最为直接:干阉党,得到的只是眼前利益,对正治声誉有害无益,长远来说并非良策。

    沈敬却没黄仁直的立场这么明确,他认为张问既然是皇后的亲戚,自然要充分利用内宫的关系,和司礼监站一起,对张问对皇后都有好处。

    张问左右寻思了一阵,拿定主意道:“现在我已经拒绝了左光斗的示好,而和刘朝有了私下往来,木已成舟,就不用左右摇摆了。”张问早就下决定不愿干东林党,今天和黄仁直沈敬说话,表面是商量,实际上就是想通个气而已。

    张问既已如此说,黄仁直沉默了一阵,就说道,“既然大人已准备站在魏忠贤那边,老夫有个建议。趁二月十五廷议之前,大人要设法和魏忠贤取得联系,在廷议的时候保大人一马,大人才能摆脱辽东重责。”

    二月十五的廷议是原来司礼监和内阁定下的,主要是廷议辽东诸官僚将帅的功过问题。廷议有功的人就升官奖赏;有罪就罚奉、降级、革职查办。

    “黄先生所言即是。”张问说罢对门外高喊两声曹安。不一会,曹安就奔到门口,躬身道:“少爷有何吩咐?”

    “家里还有多少存银?”张问问道。

    曹安看了一眼在座的黄仁直和沈敬,这两个算是张问的心腹,他便直说道:“去年七月到今年正月,少爷一直未有官饷进账;从辽东来回、加上家里半年的开销,已花去几千两银子,目前还剩八千六百余两。京师周围都是皇庄或公侯勋亲的田地,老奴就没有再置办田产;少爷也没有投资商铺的意向。所以家资都以现银存放在几个钱庄。”

    张问听罢说道:“提出八千两预备着,我有用处。”

    曹安忍不住劝道:“少爷,家里有几十号人,开销不小,衙门又常年拖欠官饷,没有进账。若都用出去了,这……家里恐怕有些困难。”曹安作为管家,知道柴米贵,眼看这少爷脾性从来不改,只知道花钱,一般不会去考虑怎么赚钱,曹安犯愁,忍不住劝了一句。

    张问当了几年的官,官职总得来说是在升,但是多数时间没有弄到银子。这大半年的开销和剩下的银子,还是在上虞当知县的时候从底下的官员身上敲诈来的。

    不料张问却满不在乎地说道:“银子总会有的,你照我说的办便是。万一家里花销不够,到沈氏钱庄去借点。”张问心道沈碧瑶肚子里有老子的娃,她家富可敌国,还愁个屁的银子,以后有权了罩着她家就是了。

    曹安听罢,只得应了出门。

    张问办了一些杂事,然后就吃晚饭,一天时间就这么过去了大半。这会儿他在盘算着找个机会用重金贿赂一下魏忠贤,好在廷议的时候有个替自己说话的人;廷议之时,张问作为当事人,是不能参加的,所以没法自辩,总得找个能说话的人,他既已打算加入阉党,当然就要走魏忠贤的路子。

    内院东厢张问住的屋子,比较宽敞,用帘子隔开成两半。帘子外边的半间,放着香炉、床等物,作为张问睡觉休息使用;外边常常被张问当书房用。

    张问吃了晚饭,就坐在东厢房里看看书,玩玩丹青,顺便想想怎么贿赂魏忠贤、怎么摆脱罪责这些事。不用去衙门上班,他的空闲时间倒是很多。

    旁边“滋滋……”的声音,是丫鬟在磨墨。张问寻思了一阵,廷议啥事,最终也得在皇上、司礼监那里通过才能实施办理,只要司礼监护着老子,还怕个鸟蛋。想罢张问就将那叠从辽东将士那里得来的证词扔到一边,不去想它了。他看着面前的白宣纸,就像练练他的画技。

    张问最善画的,自然是人物,他回头看了一眼磨墨的丫鬟,是若花,看见她那张干巴巴的脸和头上泛黄的如稻草一般的头,张问顿时就没有画画的心情。

    就在这时,淡妆轻轻推开房门,张问见罢她那紧致光滑白皙的肌肤,当下一喜,心道:正说要练练画技,这不就是个美女么?却不料淡妆说道:“东家,门外有人求见。”

    张问不耐烦地说道:“我回京师后一直就赋闲,又没什么公务,哪来那么多闲杂人等,曹安是干什么的?”

    淡妆听罢怯生生地说道:“是个女的。”

    “女的?”张问左右寻思一遍,外边的女人他也没怎么接触,莫非是宫里边的?张问便问道:“啥样子,有没有说什么身份?”

    淡妆摇摇头,道:“又是一个没有拿名帖的,戴着帷帽看不见脸,不过看穿着是个年轻女子。”张问听罢便说道:“叫人带进来,这天都黑了,找我定有要事。”

    等了不一会,淡妆又回来了,旁边还有玄月,和另一个戴帷帽的女人。淡妆站在门口说:“东家,客人到了。”

    张问回头对若花说道:“你出去泡一壶茶过来。”

    这时淡妆将来人带进屋,那人将帷帽掀开,张问一看是杨选侍,心下顿时就是一紧,这杨选侍怎么晚上跑到老子家里来了?张问急忙对门外的人说道:“我认识的人……玄月,你去看看院子附近有没有可疑的人。”淡妆和玄月听罢,这才退下。

    张问面有急色地问道:“杨……姑娘,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杨选侍看着张问想说什么,却又红着脸低下头说道:“我知道不该到张大人家里来……”

    张问看了看门外,有些担忧,但杨选侍是客氏的心腹,张问也得留几分面子,他先沉住气问道:“杨姑娘请先坐下说话……你是如何出来的?”

    杨选侍听罢向后看了看,便拉过一把椅子坐了下来。她还是老样子,坐姿很优雅,脖子白皙端正,身材丰满,珠圆玉润。杨选侍犹豫了片刻,才说道:“我想办法偷跑出来的。”

    她说的声音很低,如一颗珍珠轻轻掉在地上,但是对张问来说,却是让人吃惊的回答:偷跑出来的。

    张问照样沉住气,努力保持着舒服随意的坐姿,装笔道:“这样的话,可是有一点点危险,万一被别人知道了,我们俩都脱不了干系。”

    杨选侍鳃上有两朵红晕,如桃花一般好看,她弯了弯腰,说道:“对不起,给张大人添麻烦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见到张问,都只能说出这些不相干的话。

    张问继续装笔道:“没有、没有,倒也没有多严重。宫里边有圣夫人管着,外边的人又不认识你……再说就算被人怀疑,也不敢明目张胆到我家里来搜;谁没事敢往皇上脸上抹黑呢?”

    杨选侍抬起眼,见张问从容不迫,心道她梦中的男人虽然不是那么完美、也要投靠权贵,但仍然是一个有胆量的男人。想到这里,杨选侍脸上不觉又是一红。

    两人闲聊了一阵,只听得门外玄月的声音道:“东家,属下派人在周围打探了一遍,没有现可疑的踪迹。”

    张问扬声道:“好,我知道了。”他说罢,心里顿时放下心来,给皇帝戴绿帽也不要怕,只要胆大心细就成了。张问想到给皇帝戴绿帽这一节,心里竟有些兴奋起来。张问的心理显然是有点变态;又或许是麻木得太久,很期待任何刺激的东西。

    张问看着杨选侍,就有点不想移开。虽然张问很好色,但是能让他觉得看不够的女人,这世间上却是少见,现在面前就有一个;而且一想到她是皇帝的女人,又平添了几分兴趣。

    要说杨选侍有多妩媚,却是谈不上,甚至并没有让张问产生直接弄到床上去的冲动;但是她那圆润的身体却给人一尘不染的感觉,肌肤紧致、白嫩、健康,连一点瑕疵都没有,鹅蛋型的脸蛋也是精致端庄,额头上方的角一丝不乱。

    张问见罢杨选侍的美好,一时却没有了淫~乐之心,只想看看她全身是怎样的好看,最好能保存下来,比如画下来。那晚张问和杨选侍干那事的时候,因为装昏迷,张问闭着眼睛,却没看见她的身子是怎么一副模样。

    张问见杨选侍坐得端庄,言语有礼,一时还不知怎么开口,他看着桌子上的白宣纸,就说道:“我刚刚正想练画儿……”

    杨选侍很配合地说道:“那我没有打搅大人的雅兴吧?”

    “没有、没有。”张问拿眼看着杨选侍道,“我正想画仕女图,要不杨姑娘让我给你画张肖像?”

    杨选侍心里一乐,总算是可以一起做点有意思的事了,不用这样呆坐着说废话,便不假思索地答应了下来。却听张问又说道:“我画仕女,一般是不让穿着衣服的。穿着衣服,只能画到一张脸;大部分地方,都是画衣服去了,却不是画人。”

    “既然如此,那……”杨选侍耳根都泛起了血色。

    张问听罢,急忙搬出他的那套书房宝贝,做些调色之类的准备工作。他这次想动笔,却不是****,是真的想画一张上好的画出来。要知道,杨选侍这样的女人,不是想遇就能遇得见的。张问往回寻思了一遍,张盈、玄月、加上皇后,还有他这一屋子的女人,单说外表都没法和杨选侍比;唯有那沈碧瑶有过之而无不及,可惜是个身残,张问去年被沈碧瑶强叉的时候也没看见她的身子,当时沈碧瑶穿着衣服。

    想到这里,张问一边忙活,一边不禁喃喃道:“要说我从几岁起就有先生指点这丹青之术,功底还是扎实,可从来没画出一幅称得上传世之作的画,就是因为没遇上杨姑娘这样的可画之人。”

    杨选侍听到张问称赞她的美貌,心里已经十分甜蜜。在皇宫大内里,你就是长得如天仙下凡,没合皇帝的口味,也是白搭,长相除了拿来自怨自艾伤春伤秋、啥用都没有。

    她一脸娇羞地宽衣解带。就在张问看得目不转睛时,门外的若花端着茶盘向这边走了过来。因为张问先前打若花出去的借口,是叫她去沏茶。

    淡妆也还在门外的屋檐下,见到若花过来,心道:这个傻子,叫去沏茶还真去沏茶。淡妆本想提醒一句若花,别搅了东家的好事,但转念一想:正好让她去惹得东家不高兴,好让东家将她从内院赶到前院去干活,若花走了,自己不是能呆在东家身边侍候了?

    张问回到京师后,确实是没怎么搭理淡妆,心里边压根就没她的位置,淡妆只好自己想办法了。

    淡妆想到这里,便默不作声,反而退的远远的,准备看好戏。

段十 厨娘

    暖和的屋子里,烛火通红。杨选侍端坐在椅子上,侧对着张问,大腿正好遮住耻骨下方、那有许多~毛的不雅之处。张问正专心致志地挥墨、心无旁骛。却不料这时门“嘎吱”一声被人推开,让张问略一分神,顿时在宣纸上弄上了一个墨点。

    推门的人是张问的近侍若花、那个丑陋的瘦弱丫头,她说道:“东家要的茶沏好了……”这时她蓦然看见屋子里还坐着个一丝不挂的女子。在灯光下泛着光泽的完美肌肤让若花的眼睛一花,她没有准备、心里一急,“哐当”一声把茶壶掉到了地上,顿时腾起一股热气,若花反应倒是快,急忙跳开了。杨选侍见有外人进来,急忙拉了一件衣服蒙在身上。

    张问见罢皱了眉头,心道:这个丫头做事倒是勤快,可脑子也太笨了,叫她出去沏茶,还真去沏茶。他沉住气,问道:“烫着没有?”

    若花听罢一阵感动,摇摇头红着脸道:“没有、没有,奴婢……奴婢这就收拾。”

    张问冷冷道:“不用了,呆会儿让淡妆来收拾。今天你可以休息了,明天去曹安那里,让曹安在外院给你安排个轻巧些的活儿。”

    若花听罢心里一阵失落。显然做张问的内侍,地位要高得多、钱也多,若花满脸委屈,但没有办法,只得说道:“是,奴婢谢谢东家。”

    门外的淡妆听到里面说话的内容,心里十分高兴,急忙回避。不一会就见若花从里面出来,一个人咕噜着念叨什么,向南边去了。

    若花走到一间后罩房门口,这间房是她睡觉的地方。不过明儿她要去外院干活,得从这里搬出去。就在这时,突然听到一个声音道:“东家房里的灯不还亮着吗,若花姐姐这就回来了,怎么不去服侍东家?”

    若花听到声音,没有看见人,先是被吓了一跳,继而听出声音熟悉,这才呼出一口气来。等若花的眼睛适应了黯淡的光线,才看看清楚,原来是李厨娘。若花听李厨娘问起,又觉得委屈,声音有些哽咽道:“东家不让我侍候他了,叫我明儿去前院干活。”

    “你是不是做错什么了?”李厨娘用关心的口吻问道。她大约十六七岁的样子,胖胖的脸,身材矮胖。

    若花道:“我看见房里有个女子没有穿衣服,没注意就吓一条、把茶壶给打翻了,东家一定嫌我笨手笨脚。”

    李厨娘没好气地说道:“那种时候你怎么去沏茶?东家不是嫌你手笨,是嫌你脑子笨。那个女的是哪里来的,知道吗?”

    “不知道,好像今晚上才进府里来的。”

    李厨娘沉声道:“没听见东家称呼她什么吗?”

    若花想了想,说道:“东家叫她杨姑娘,不过我刚要进去沏茶那会,又听东家叫杨选侍。”

    “杨选侍?!”李厨娘的嘴张成一个哦字型,急忙伸手按住嘴唇,也不再说话,转身就往洞门那边走。

    李厨娘低着头疾步走了一阵,突然见屋檐下站着一个人,抬头看时,见是玄月,玄月旁边还有两个玄衣侍卫,大晚上的依然戴着帷帽、看不见脸。李厨娘神色慌张,却强笑道:“玄月姐姐还没休息呢?”

    “哪里去?”玄月的声音冰冷得如刀锋,带着杀气。

    “如厕。”

    “抓起来,把嘴堵上。”玄月只问了一句,就下令抓人,压根不需要说明理由。旁边的两个玄衣女人听罢跳将过去,先拿着一块黑布塞进李厨娘的嘴里,然后就将其绑了起来。

    两个玄衣女子押着李厨娘跟在玄月后面,玄月走到若花的房门口,敲了敲门,听得里面若花的声音道:“谁?”

    “是我。”玄月道。

    里面细细索索响了一阵,然后门开了,若花的头已散在肩膀上,显然已经准备睡了。她看着玄月,眼神天真地说道:“玄月姐姐,这么晚了,您有什么找我?”转而看见玄月身后被绑了堵着嘴的李厨娘,若花不解地问道:“李厨娘怎么了?”

    玄月看着若花的眼睛,沉默了片刻,才说道:“若花,你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吗?”

    若花的眼神很无辜,摇摇头,她不明白玄月怎么问些莫名其妙的话。只听玄月说道:“笨死的。来,把这瓶药吃了,没什么痛苦。”

    若花这才明白过来、玄月要杀她,她惊恐道:“玄月姐姐……你,你要做什么?”见玄月一脸杀气,若花抓起门就想将玄月关在外边。玄月一脚踏进门里,一手推住门,顿时门板纹丝不动。玄月从容走进屋里,将手里的瓶子递过去,说道:“听话,喝了它,就没有痛苦了。”

    “我不……”若花扬手想把那瓶子打翻,但是玄月轻轻一缩手,她就打了个空。若花意识到玄月是动真的,吓得后退了几步,踢在一根小板凳上,顿时仰面摔了个四仰八叉,她坐起来,眼泪哗哗直流:“玄月姐姐,我做错了什么?你饶了我吧,我不想死……我才十四岁,我还没嫁汉子,我要生小孩子……”

    玄月将瓶子递给旁边的女子,那女子便跳将上去,捏住若花的嘴,将瓶子里的东西倒进去。若花拼命挣扎,奈何玄月手下的“玄衣卫”都是筛选过的会两下子的人,又每日训练,若花长得瘦弱,手无缚鸡之力,挣扎不过,被人把药硬灌进了食道,还被呛了一口,“咳咳”直咳嗽。

    玄月见若花喝下去了,就对那灌药的女子说道:“你看着她,等死透了,弄到东边的偏院里烧掉,明儿白天才烧,不显眼。”

    那女子拱手道:“是。”

    这时门外又来了另一个黑衣女子,拱手道:“玄月姐,东西已经准备好了。”几个人遂带着那被绑住的李厨娘出了房门,沿着屋檐向东走去。东面的围墙上也有个洞门,原本上了锁,这时已经被打开,门口侍立着两个带腰刀的黑衣女子。

    玄月等人进得洞门,到了偏院。院子里光线很暗,只有天上的上弦月投下幽幽凄惨的清光,树影黑栋,看起来阴沉沉的煞是恐怖。在黑乎乎的树影里,有一栋房子,里面亮着幽冷的灯光。一行人进了那栋房子,只见屋中间放着一个大缸,大缸里装了半缸子水,下面还架着柴火。

    “把她的衣服给我拔了。”玄月冷冷说道,又看向李厨娘道,“谁派你来的?想清楚了就点点头。”

    大缸中,只见黑漆漆的长物正在游动,如水蛇一般十分恐怖,都是些黄鳝。黄鳝们被困在水缸里到处乱游,但是膳身滑腻,爬不上来。

    屋里的几个女人都知道玄月要怎么处罚这个奸细,这样的手段已不是第一次,所以很熟练地将李厨娘的衣服脱光,手脚一起绑了,将其丢进水缸中。李厨娘立刻被冰冷的水冻得嘴唇乌,身上起了鸡皮疙瘩;缸中游动的滑腻长条,让她既恶心又恐惧,李厨娘不断挣扎,摇着脑子“呜呜”闷声悲鸣。

    这时一个女人将水缸下的柴火点燃,开始对水缸加热。过了一会,水里的温度开始不断攀升,那些黄鳝到处乱钻,爬得李厨娘浑身都是,身上有洞得地方都被黄鳝钻进去。随着水温升高,黄鳝忍耐不住,在李厨娘身上乱咬,她身上被咬得鲜血淋漓,水都被染成了淡红。几个女子夹住李厨娘的胳膊,按住她的脑袋,不让她挣扎,李厨娘乱~蹬乱撑,眼睛里全是惊恐。

    屋子外面冷风惨惨,里面有女人的闷声哭喊,犹如鬼魅一般。几个玄衣女子都默然观看,说不出一句话来。

    黄鳝就如水蛇一般的形状,许多女人都怕蛇,李厨娘也不例外,痛苦和恐惧、恶心一起折磨着她的身心,她终于忍受不住,像鸡啄米一般拼命点头。

    玄月见状,说道:“把她嘴上的东西拔开。”

    李厨娘可以说话之后,不住讨饶:“我招了,快把这些东西弄走,我招……”

    “谁指示你来的?”

    李厨娘哭丧着脸道:“好像是都察院里边的人,是谁我也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只不过拿了一锭银子,您就大恩大德放我一马吧,我知罪了。”

    玄月对旁边的女子递了个神色,那女子便从柴火里抽出一把烧红的铁钳出来,李厨娘一看顿时脸色像纸一般白,她还没来得及尖叫,嘴就被人捂住,然后听见“兹”地一声,胸前的一粒纽扣被火钳夹住,空气中顿时腾起一股烧猪~毛一样的糊焦味。

    李厨娘晕了过去。两个女子将她从缸里提将出来,扔到地上。只见她身上伤痕如鳞,腿间的两个洞被黄鳝钻得满满的,还有一些黄鳝只钻进去了半截,另外半截吊在腿上,看起来十分恐怖诡异。

    这时一个提着水桶的人,将水“哗”地一声倒在李厨娘的的身上,李厨娘幽幽醒了过来,已被折磨得半死不活、不断呻吟。她刚醒过来,又看见了一根烧红的铁钳,顿时大呼道:“饶命、饶命啊,我只知道是都察院的人,真的不知道是谁啊……”

    “你是怎么和上峰联系的?”玄月冷冷问道。

    李厨娘哭丧着说道:“他们认识我,我只要去棋盘街的袁记杂货铺走走,自然就有人找我。”

    玄月沉默了片刻,说道:“她没有用了,和若花一起化掉。”

    旁边的女子拱手道:“是。”

    玄月转身欲走,又回头道:“东家待你们一向不薄,凡事都好说,但是忠心有问题,就对不起了。”

    门口和屋里的女子煞白着脸道:“属下等明白。”

    玄月忙乎了一阵,又回到内院,走到张问的门前,她也不急着敲门,只站着听一阵里面的说话声。

    只听得张问的声音道:“好的画需要时间酝酿,今晚时间太短……此副依然不是很好,但比起以前作的,却是要好上许多。”

    杨选侍的声音道:“张大人造诣非浅,此画神形具备,功底扎实,不过缺乏一种东西。”

    “哦?请杨姑娘指教,缺少什么东西?”

    杨选侍道:“或神女无恙,或狐仙鬼魅,都能表达一种情绪。恕妾身直言,大人虽画技群,却只是画了一副肖像。”

    张问突然呵呵一笑:“没想到今日闻道……不枉今夜,在下佩服佩服。”

    然后就听见杨选侍惊叹道:“大人怎么烧了?”

    张问笑道:“以前我画女子,多出于好色之心,或只是想表现女子的美貌,却忽略了内在,故二十年所有画品,皆是凡品、俗品……”

    玄月听到这里,这才走到门口,轻轻敲了敲门,说道:“东家,玄月有事禀报。”

    先前若花搅了张问的心情,张问就把门闩住了,这时他便来开门。玄月向屋里看了一眼,张问会意,回头说道:“杨姑娘稍侯。”

    张问走出门来,玄月才低声说道:“家里有都察院的奸细,假扮成厨娘,已被我处理了。恐还有其他奸细,玄月想把一些来路靠不住的人全部送出去,东家以为如何?”

    “都察院的密探?”张问沉吟片刻,冷冷道,“你看着办,现在这个时候要谨慎一些,别把真凭实据落到别人手里。”

    玄月拱手道:“是。”

    张问看了看天色,说道:“等会你亲自把杨姑娘护送回去。卯时之前有御膳房的太监出来办事,你按照杨姑娘说的办就是了。”

    “是。”

    张问说罢回身进屋,收住面上的杀气和郁色,微笑着说道:“人生难得一知己,在下有杨姑娘这样一个红颜知己,实乃人生一大快事。”

    杨选侍轻咬了一下嘴唇,面有戚戚之色,低声道:“却不知何时再能相见。”

    张问忙道:“杨姑娘切不可再轻易冒险,两情若在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皇后娘娘那里,还请杨姑娘多多照顾,关系处好了,以后皇后娘娘要回娘家省亲,就可以让娘娘带上杨姑娘,我们不是又能见面了?”

    张问心道:杨选侍是客氏的心腹,只要她和皇后相处得好,以后皇后的日子定会好过一些。张问作为皇后张嫣的亲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虽然很难说上一句话,但是关系在那里摆着,牵连甚大。

    杨选侍喃喃道:“要是我有一个家,能有这么一个小院子,和心爱的人长厢厮守,该是多好的事……”

    张问听罢杨选侍真挚的感情流露,顿时心里怔,从那俗事权谋之中回过神来。他犹豫了一会儿,说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杨姑娘趁早打消这个念头,我们俩的事,就当是逢场作戏、寻欢作乐,最好不过……杨姑娘可以把我当成一个朋友,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事,我可以尽力声援效劳。”

    “你……”杨选侍看着张问的脸,见他的剑眉间隐隐有了萧杀之意,杨选侍怔怔道,“你是真心对我么?”

    张问沉声道:“不是,我没法真心对任何女人。但是杨姑娘清丽脱俗,美貌玉润,又深得雅趣,我把你当成红颜知己是可以的。”

    “哦。”杨选侍的目光黯淡下来,仿佛老了两岁,“我想回去了,就此告辞吧。”

    欺骗感情,利用杨选侍,对张问有不小的好处,他被诱惑着,最后还是作罢,喃喃沉吟道:“我知道爱应该是一件很珍贵的东西。”随即站起身说道:“我送送你。”

    两人出得门来,走向外院。方出洞门,杨选侍突然回头眨巴着美目问道:“张大人是如何知道那是很珍贵的东西?”

    蓦然之间,张问又看见了院子里那块惨白的井盖石头,心里一阵伤感,遂拉住杨选侍的手,一边走向枯井一边说道:“我给你讲个故事。”

    院子里的草木,在张问达之后,被修剪整理过,这冷清的祖宅也因为张问的势力提升,变得热闹起来,不过这凄清的夜晚,它照样寂寞着。

    张问将埋藏在心底、快要霉的陈年往事,一件件细述着。那些忧伤的回忆,通过波澜不惊的语言从张问嘴里流淌出来,照样让张问沉迷,仿佛就生在昨日。杨选侍已是泪眼婆娑,湿了衣襟。

    张问用简洁的语调说了一遍,心里顿时好受了许多,倾述对于人确是有好处的。杨选侍一字不漏地听完,摸着枯井上的石头说道:“小绾,如果你泉下有知,就放过张大人吧。”

    张问听罢笑了笑,他对鬼神这类东西压根就不信,一切问题都出自自己,或者环境。如果换一个时代,张问或许还能成为一个画家、艺术家,但是现在去搞那一套,显然不合时宜。

    现在宫里被客氏魏忠贤一党把持,送走了杨选侍,张问本以为就没什么事了。却不料未到中午,门口就出了事。

    外面闹哄哄一片,家里的侍卫家丁都操~起兵器严阵以待。张问忙寻来曹安,问出了什么事。曹安道:“有一家子跑到门口闹事,说咱们害死了他们家的小女。”

    “他们的小女叫啥名字,可是府上的奴婢?”张问道。

    “姓李,小名胖妞、没有大名,是个厨娘。确是在我们府上,但是这会儿却找不到了。”

    张问想了片刻,说道:“去把玄月给我找来。”他猜测这个李厨娘就是昨晚玄月说的奸细,但是不明白的是:玄月做事一向细心,已经半天了,怎么没把奸细的家人处置妥当?

段十一 阉党

    天气晴朗,刚吃过午饭,张问家门口就有一群闹事的百姓,当事者称是来找他们家女儿李厨娘的。张问府上确实有这么一个厨娘,但是昨晚已被玄月给杀掉了。

    张问叫人去唤玄月。不一会玄月就来到前院,在张问前面拱手喊了声东家。玄月的身高比普通女子要高上半个头,穿着黑色的紧身武服,虽然初春的天气依旧寒冷,穿得衣服很厚,但是依然掩盖不了她的凹凸有致的身姿,特别是丰满的胸部。

    “那个厨娘的家人,怎么找到这里来了?”张问问道。

    玄月道:“府里买进李厨娘的时候,属下就查过她的底细,父母双亡、没有兄弟姊妹,自小被卖入一家青楼,在厨房里做工。不曾听说她有什么亲戚、更别说父母了。”

    “哦。”张问低头沉思,来回踱了几步。这时玄月又说道:“是否要属下将那些闹事的人赶走?”

    “慢着。”张问抬起头来,“幕后的那些人没拿到我的真凭实据,没什么大事,不必紧张。我猜测、定是东林存心找麻烦,制造舆情、给人添堵……顺天府尹倪文焕以前是浙党的人,现在东林执政都快半年了,他还坐在顺天府的椅子上,恐怕是投了魏忠贤。你派人拿我的帖子去应天府,知会一声,让他签押一队皂役来,把门口那自称李厨娘父母的人拿了拷问便是。”

    “是,东家。”

    张问处理完这事,便回身走进堂中,又叫人唤曹安过来。外边那些闹事的人,虽说没什么要紧,但是张问已经嗅到了弹劾自己的信号。朝廷里搞人那一套玩法,几十年都没变过,无非就是找个由头,让小官打头阵弹劾官员,先扣一通说不清楚的屎盆子,然后再扯到其他事上去。

    张问和刘朝接触、拒绝左光斗的拉拢,已经让东林明白,张问一门心思要干阉党,所以东林就开始趁早准备打压?”张问冷冷道。

    前面一个穿着草鞋的老头说道:“我只来找小女胖妞。”

    张问看向那老头,剑眉之间的萧杀之意让那老头倒退了两步。只听张问说道:“别忘了这里是什么地儿,谁是你的女儿,谁不是你的女儿,户册都有据可查。你想清楚了,为了那点银子搭上性命,究竟值不值得。”

    趁众人怔怔害怕的当口,张问已上了轿,轿夫抬着轿子长扬而去。那些闹事者没怎么样,但仍然围在门口不散。只能等应天府的捕快来拿人了。

    一队人马护着张问的轿子出得胡同,向东而行。东厂胡同就在东安门外,东厂和锦衣卫的衙门都设在这条街。魏忠贤的住宅就在东厂胡同口,靠近翠花胡同的地方。这栋院子是新建起来的,看样子其耗费起码是几万两银子,并且还有扩建的余地。可见魏忠贤自朱由校登基之后,收了许多贿赂,不到一年时间就肥了。

    如果是那些肥得流油的大臣,关系太深,皇帝想宰不容易,不慎就会动摇统治;但是魏忠贤这样的宦官,要是没有皇帝的宠信,什么也不是,要宰的话较容易。

    魏府前的门楼气势不凡,有四根大柱子撑着,门口还放着两尊石狮子。张问叫人递上帖子,不一会门开了,就有一个五大三粗的大汉迎出来。只见那大汉脸宽,酒糟鼻,满脸的红疙瘩,面赤如刚喝醉了酒一般,观其面貌,就像一个杀猪的屠夫,身上却穿着绿绸宽衣,实在有点不伦不类。

    大汉长相粗旷,但是礼数倒也拿捏的得体,见面就热情地作揖见礼。酒糟鼻寒暄了两句,说道:“我家主人一早去宫里侍候皇上,这会儿该回来吃午饭了,不过还得等一小会儿。皇上一忙起来,常常废寝忘食,午饭有时也顾不上吃。仆是魏府的管家,魏爵,失礼之处请多多海涵,张大人,里面请。”

    张问对曹安递了个眼色,曹安会意,准备寻个机会打点一下这个魏忠贤的管家。张问随即笑道:“那就叨扰了。后边有箱子东西,先抬进府中吧。”

    魏爵拿眼看了一眼那口箱子,由两个人抬着,看样子很是沉重。如果是黄货,今儿这笔进账可是十分可观。

    魏爵遂说道:“那先抬进来替张大人放着,请。”魏爵是知道张问的,听魏忠贤说张问会投过来。既然如此,就没什么好推辞的,送什么东西,一概笑纳。

    张问被请到前院待客厅坐下,喝了一会儿茶,果然魏忠贤就回来了,管家对魏忠贤的行踪倒是摸得很准。魏忠贤从门口跨进来,随同的魏爵忙弯下腰给他撩了一把长袍下摆。

    “皇爷一早起来就玩傀儡戏,好不容易才尽了兴。”魏忠贤进来时气喘吁吁的,坐到椅子上,端起茶杯、将杯盖往几上一扔,就咕噜咕噜猛灌起茶。

    张问早已站起身来,揖道:“下官拜见魏公公。”

    魏忠贤听张问称他“魏公公”,有些不快,心道投过来还扭扭捏捏的作甚,别人不叫咱家爷爷爸爸,起码也得称一声千岁。不过方才魏忠贤听管家说张问送过来一箱子黄金,他也就不想计较张问的称呼问题,呵呵一笑,指着椅子道:“坐,坐下说话。”

    张问闻言并未坐下,而是从袖子里摸出一张礼单,走过去放到魏忠贤旁边的几上,说道:“下官一点心意,不成敬意,请魏公笑纳。”

    魏忠贤翻开礼单一看,这张问倒是直接,干脆真金白银送八千两银子过来。魏忠贤今日有此收获心情非常好,笑得合不拢嘴,嘴上说道:“张问啊,你无缘无故的给我送这么一份大礼,却是何为呀?”

    张问沉住气,抛却不利情绪、比如鄙视魏阉之类的杂念,躬身道:“东林党颠倒黑白、培植党羽、赏罚不明,下官是多谢魏忠贤主持公道。”

    这时魏爵上来添茶,刚才他得到了曹安给的好处,听到张问的话,觉得无功不受禄,就在魏忠贤面前低声说道:“听说东林党的左光斗用世袭爵位为筹码拉拢张大人,张大人却没有答应,可见张大人是真心向着咱们呢。”

    魏忠贤听罢看向张问笑道:“你也别不好意思说,外边多少人都叫咱们阉党。你何以不跟东林,要跟咱家?”

    “外边传言并足信,就像昨天,下官府上有个丫鬟失踪了,立刻就有都人自称是那丫鬟的父母,到下官舍上闹事,这定然是东林党在背后指使的事儿。东林一贯都是抓住一切机会、往反对他们的人头上扣屎盆子。”

    魏忠贤对这种八卦小事好似很有兴致,忙问道:“后来呢?”

    张问道:“后来下官得知,那丫鬟从小就父母双亡,哪里来的父母,就去应天府报官。应天府尹倪大人原本并不认识下官,但是听说下官要投魏公,就帮忙把闹事的人驱散了。”

    “哈哈……”

    张问继续道:“于公于私,下官都打心底敬佩魏公。于公,东林党一味党同伐异,忘本忘记皇上,还标榜大义,心无忠心何来大义?独有魏公,主持大局,收拢人心,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张问说到这里,怎么也想不出什么利国利民的事儿来,于是他急忙转向私事,“于私,皇上向着咱们这边,东林再怎么蹦跶,大事还得皇上拿主意,他们眼里没有皇上,也蹦不了几日。下官跟魏公,对前程有利无害,只要下官有机会收拾那帮自肥忘本的人,就能把他们收刮的油水都榨出来……”

    张问投靠魏忠贤,认为要把合作利用关系弄牢靠,就要说个互利的理由出来。这会已经把相互的好处都严明了:一是自己的好处,就是想让魏忠贤保自己,给官给权;二是魏忠贤的好处:老子弄到银子了,自然会源源不断地孝敬上来。

    果然魏忠贤听明白之后,心中大快,想起今日张问一出手就是八千两银子,可是个舍得掏银子的人,得让他有机会捞,才是开源之道。

    魏忠贤拍拍胸脯道:“张问你放心,十五日那天不是有廷议吗,咱家一定替你说话。”

    张问趁机将怀里的那叠证词掏出来,递上去,说道:“这是下官从辽东官兵那里得来的证词,苏子河之战杜松丧师六万,完全是杜松轻敌冒进的责任,下官压根就没插手,有证词为证。”

    魏忠贤拿起那叠纸,可惜拿反了。现在帝国的最高权力掌握在两个文盲手里,一个朱由校还好,多少识得几个字,魏忠贤几乎是一个字不识。长着一张马脸的魏忠贤看了一眼那叠纸,就丢到一边,说道:“这东西咱家帮你送到锦衣卫提督田尔耕那里去,让他查清楚,定然用得上。”

    张问又说道:“清河堡之战的功劳……”

    张问心道,老子提着脑袋得来的大功劳,这么就给袁应泰占去了?

    魏忠贤犯愁道:“咱家可以保你无罪,东林弹劾你,可没有字面证据,只要皇上不信,就治不了你的罪;但是清河堡之战的事儿……司礼监里已收到了辽东巡抚衙门的备份底稿,证据确凿,这时候要把功劳硬往你身上套,却是有点难了,就是皇上也没办法。”

    张问道:“这个下官也听说了,只要魏公在皇上面前说两句好话,让下官面呈皇上,让皇上明白事实,下官也不枉血里火里走一遭,还有辽东那些有功的将领,也应得到升迁。”

    “成,你下去候着吧,等皇爷高兴的时候,咱家给你说说。对了,你爱干什么官儿?”

    张问听出的意思是“你擅长在什么职务上捞钱”,他忙揖道:“听说浙江巡抚一职至今还空缺着……”

    魏忠贤想了想,这张问开口就要去浙江,是打定主要要捞钱了,当即笑道:“崔呈秀前不久刚调任兵部尚书,浙江那片的总督巡抚都空缺着,还真是缺人。朝廷前不久才廷议裁撤苏州的总督衙门,不然可以给弄个比巡抚还大一些的浙直总督……成!你现在是四品御史,就算清河堡之战的最大功劳是他袁应泰的,你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升两级,挂个三品左副都御史的官衔,就任浙江巡抚是可以的。”

    总督巡抚并不是封疆大吏,是京官;总督巡抚无定制,各地有时候撤、有时候补,都是京官挂名节制军政,加强中央集权。

    张问心里一喜,拜谢道:“下官叩谢魏公厚恩。”

    魏忠贤又道:“你把心放宽,回去候着等好消息,这事儿包在咱家身上,对了,浙江镇守太监孙隆,和咱家关系也不错,到时候咱家给他传一封信札去,保准你在那位置上坐着舒坦。”

    张问听罢心下一宽,这才拜谢了魏忠贤回家。

    没两天,朝廷里开始用各种理由弹劾张问,但是在皇帝面前说得上话的,就是魏忠贤等太监和客氏,弹劾没起多少作用。

    到了二月十二日,朱由校不知该玩什么,最近喜欢傀儡戏也有些腻歪了,想起了张问,便下旨召张问进宫面圣。

    张问接到口谕,当下就感叹:皇帝身边有人好办事啊。他急忙穿戴整齐,穿上崭新的四品红官袍,打着扇牌,很高调地坐娇去紫禁城。

    平时官员上朝,或者受皇帝召见,都是从东安门进去。张问这次也不例外,他乘轿通过棋盘街,很快就到达了东安门前,然后下轿步行过去。

    东安门为七间三门黄琉璃单檐歇山顶,在平坦的大地上,那极具古典风格的三个大门楼四平八稳地坐落在那里,平地生出一股子王八之气。张问从侧门进去,就看到了玉河,玉河上面有一座汉白玉石拱桥“望恩桥”。霸气华丽的明式建筑、加上这河、这桥,清晨的薄雾未散,整个犹如天上的宫阙一般。

    张问看到这些,想着自己要去浙江,竟有些舍不得离开京师了。当此全世界,没有哪个地方有现在这样的王霸之气,让人产生这样开阔的胸怀。

    过了玉河上的望恩桥,河西又有一座门楼,是歇山过梁式三座方门,此乃东安里门,因是紫禁城宫墙的入口,又叫墙门。

    张问走到墙门门口,遭净军(没有命根的军队)军士询问,张问答是皇帝召见。这时,就见个一个白面胖子走到了门口,原来是太监刘朝,刘朝正是净军统领。刘朝道:“张大人,咱家等你有一会儿。”

    拦住张问的两个军士这才让开道,张问走进门里,拜了一拜,趁刘朝扶起自己时,将一锭黄灿灿的金子塞进了刘朝的衣袖,沉甸甸得极有质感。

    “呵呵……咱家带张大人去见皇爷。”刘朝带着张问向西走,后面还有两个太监跟得远远的。刘朝低声问道:“圣夫人问你,你要去浙江做官?”

    张问心里一愣,心道那饿货莫非是被叉上了瘾,不想让老子出去?

    其实张问也留恋京师,可在这地方干不了什么事,只能顾着去党争内斗。现在还好,投奔了阉党,能得到皇帝和亲信宦官的庇护,没有什么事儿,张问猜着流血的该是东林党;可万一有一天皇帝龙御归天,就该阉党倒霉、为东林抵命了。

    张问想换个地方,寻找出路、长久之计,所以不愿意呆在京师,这时见刘朝问起,就说道:“现在我府里府外都是东林党的密探,这时候见圣夫人,恐有隐患;浙江到京师,一条船的路程,有机会在京师外边见面,兴许还稳靠一些。”

段十二 烽火

    太监刘朝带着张问进了东华门,过了望恩桥,一直向西走,很快就看到了文华门,文华门内就是文华殿。按理皇帝召见大臣应该在文华殿,张问向文华殿瞧过去,这时刘朝却说:“不在这儿,皇爷在养心殿。”

    张问一听有点头晕,从东华门这边去养心殿,得穿大半个紫禁城。

    几个太监一起向北走,走了许久,才走到景运门。一口气走这么远,身体较胖的刘朝已是气喘吁吁话也说不出来。张问年轻、身体健康,走路倒是没有问题。他抬头看了一眼黄色琉璃瓦的门道,心里有种兴奋。因为景运门里面就是后宫所在,所以景运门又称为“禁门”,外朝大臣严禁擅入,只准至门外台阶二十步以外处停立。朱由校这皇帝当得却是随便,直接就叫大臣去里面见他。

    从景运门进去,一直向西走,经过乾清宫前面的广场,走一阵,就到了御膳门前,这里面才是养心殿了。刘朝喘了会儿气,说道:“张大人,你在这里等着,别乱走,咱家进去回禀。”

    张问拱手道:“好。”

    刘朝从门里进去,过了许久,才走出来,说道:“皇爷叫张大人进去,走吧。”张问听罢急忙小心翼翼地走进去,不敢东张西望。

    本来张问觉得来养心殿已经很逾制了,却不料刘朝带着他穿过前面的敞间,从穿堂小门直接进了后殿。张问越走心里越是紧张,要知道皇帝可是常常在这养心殿的后殿休息睡觉,也常常有嫔妃在这里侍寝,东西耳房甚至是后宫嫔妃们等待侍寝的专门值房。后宫里,只能有皇帝一个成年男子,今日张问却被弄进了这个地方,不由得愈忐忑。

    果然更走到题着殿额“涵春室”的宫殿门口,就遇到了一个身作宫装的嫔妃,身边还有三四个宫女跟随。张问看见人影,急忙目不斜视,不敢当众盯着皇帝的女人看,连那嫔妃的模样也没看清楚,只觉得步伐轻盈,很是诱人。张问心道:当皇帝真他酿的好。心里不觉中生出一股大逆不道的想法来。

    那妃子见到有人过来,就转头一看,立刻就被张问穿的红色官袍吸引,随即又看到张问人中上的一撇胡须,妃子大吃一惊。

    “他是谁,怎么进来的?”

    刘朝道:“是御史张问,皇爷叫奴婢带进来面圣的。”

    张问听那妃子声音如黄莺出谷一般,忍不住就抬头看了一眼。妃子见张问生得眉清目秀、明牟皓齿,正看自己,她的小脸顿时一热,嫣红一片,直连到耳根子。张问见状心道,敢情这宫里的女人都这么渴呢。妃子意识到自己脸上烫,恐被人看出弥端,急忙掉头便走。等张问等人进去之后,那妃子忍耐不住,又回看了一眼。

    进得门后,张问就看见朱由校正坐在一张案桌前面,正雕着什么小玩意。朱由校一张煞白的脸、病态的白,穿着一身常服,连帽子都没戴。张问忙跪拜于地,呼道:“微臣张问,叩见吾皇万岁万万岁。”

    朱由校头也不回地招了招手,说道:“起来吧。”

    “谢万岁。”张问应了一声,这才慢腾腾地爬将起来,垂手躬身立于前边,心里打起十二分的小心。其实朱由校不过就是个十几岁的半大小子,但是他是皇帝,所以大伙没法把他就不能当一般的小子看待,心里边也不能做到。

    朱由校手上没停下,忙着雕他手里的木人,等张问站了许久,朱由校才放下刻刀和那块木头,看了张问一眼,又忙着擦手擦脸喝茶去了。

    “辽东打仗是什么样的,好玩吗?”

    朱由校说罢这句话,张问一语顿塞,弄不清楚朱由校是因为年龄小没见识,还是在故意这般说,他才十几岁,但是张问没法子把他当十几岁的小子看。

    就像一个早丧父母的人,偏偏身怀巨资,随时得提防别人的窥欲,应该早熟、如临薄冰才对。张问遂躬身小心说道:“回皇上,大部分时候不太好玩。天儿能冻掉耳朵,一打起仗,到处都是死人、孤儿、饿殍。”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走进来一个人,张问侧目看去,见是魏忠贤。魏忠贤弯着背走进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哪里还有平时的嚣张跋赴、顺带装笔劲?

    “禀皇爷,出大事儿了。”魏忠贤结结巴巴道。”

    “出了什么事儿?”

    魏忠贤哭丧着脸,把一份折子递上去,说道:“刚刚司礼监收到边报,建虏从抚顺关毁边墙入塞,围攻沈阳;又以蒙古人为内应打开城门,攻陷了沈阳。巡抚袁应泰调各路增援,丧师十万战败,自~焚~身死……”

    张问听罢默不作声,意识到辽东流血、定然会触党争,京师也要流血了,得趁早溜出去才对。朱由校已乱了分寸,脸上惊慌失措,他拿起那份折子打开看了看,骂道:“谁写的折子,这种事还要掉书袋,不能写简单点吗?李永贞、李永贞……”

    刘朝忙说道:“皇爷,奴婢马上去叫他。”

    朱由校看向张问,咳嗽了几声,才喘着气说道:“张问,你、你不是在清河堡把建虏主力给灭了?怎么才不到几个月,又打过来了?”

    张问:“……”

    这时魏忠贤咬了咬牙,反正皇爷已经不高兴了,不如把坏消息一股脑儿都抖出来,便战战兢兢地说道:“还有一份急报、是四川来的,四川永宁大土司奢崇明拥兵十万,围攻成都,四川巡抚徐可求率三千官兵拒敌,血战十日,徐可求以下二十余名官员、三千将士战死,成都失陷,叛军杀进青羊宫,蜀王殉国……八百里急报京师,今日才到。”

    朱由校一张脸像白纸一般毫无血色,南北两面都有兵祸,败仗连连,他终于意识到这皇位不太牢靠了,手指在微微颤抖,怒道:“四川是怎么回事,一个省才三千人?”

    魏忠贤道:“川军主力四万已经在去年就调入辽东了……皇爷……还有贵州也出事儿了。”

    “一次说完。”

    “贵州水西土司安邦彦叛乱,连下十几州县,各地土司纷纷响应,总兵张彦芳以下两万人战死,巡抚李橒、巡按御史史永安率孤军死守贵阳,等待朝廷救援……福建大旱、饥民无食,白莲教趁机起事,拥兵数万,福建巡抚身死,无人可定。”

    四面烽火,大明朝廷真是霉到了极点,一次性传来,今年这个天启元年当真是开了个好头。可能福建那些地方的事,早就到了京师,但大伙都顾着干其他事去了、比如党争,就没把白莲教这些小事传出来。

    朱由校冷冷说道:“说完了?”

    “就这四份,司礼监都是今儿才收到,昨天都不知道出了这样的事。”

    魏忠贤说完,伏在地上不敢起来,朱由校也没说话,坐在那里把双腿伸直,怔怔出神。这时司礼监太监李永贞走了进来,跪倒在地上,说道:“奴婢叩见皇爷。诸大臣已经到文渊阁内阁值房里了,皇爷是否要会见大臣?”

    朱由校剧烈咳嗽着,不鸟李永贞,也没人敢上去侍候朱由校,让他一个人在那里咳个不停。

    “当初是谁推荐的袁应泰?”

    出了这么大的事,朱由校并没有像一些人那样,接受不了干脆昏死过去,他就是咳嗽,其他表现还算正常,而且很快就找到了侧重点。四面都没好事,朱由校意识到辽东才最严重。

    魏忠贤道:“辅、刘一燝、左光斗、杨涟等朝中大臣都有推荐。”

    朱由校又看向张问,射来一道寒光,说道:“张问,你给朕说个实话,清河堡之战是不是袁应泰的布置?他给你了命令?”

    张问沉声道:“当时臣不在巡抚行辕,不知道袁大人是不是了命令。但是……臣回沈阳之时,袁大人对臣说了一句话,袁大人说:虽然朝廷会治老夫的罪,但是能保住辽东,老夫已非常欣慰了。”

    朱由校听罢冷冷地“哼”了一声,说道:“李永贞,你立刻通知大臣,到左顺门候着,在那里临时廷议。”

    “奴婢遵旨。”

    朱由校看向张问道:“你也去左顺门。来人,朕要更衣。”

    张问谢恩之后,和刘朝一起从养心殿退出来,刚走到门口,却见有几扇窗子后面有人,都是女人,好像在偷看张问。张问忙低着头,疾步走出御膳门,径直去左顺门参见廷议。

    左顺门正对着东华门,在从乾清宫这边过去,有点远。等张问到达左顺门的时候,里面已经聚集了一帮大臣,分成了两堆站、正议论纷纷。辅叶向高在最前面,内阁诸大臣与一些大员都聚在周围,左后面,还有一帮子人围着新任兵部尚书崔呈秀,他们就是:阉党。

    张问看明白之后,默不作声走到阉党那边的人堆后面站着。崔呈秀俨然成了阉党外廷文官的领袖人物,正在和众人说话,看见张问过来,向张问点点头,继续说话,张问也急忙作了一揖。应天府尹、畿辅巡按倪文焕上回帮过张问一个小忙,这时候低声寒暄道:“张大人也来了。”张问也低声寒暄了一句,算是打个招呼,相互照应。

    过了约半个时辰,听见有太监喊道:“皇上驾到。”

    两团人堆作鸟兽散,打散分开各自按位置站列。朱由校着龙袍登上龙榻,等鸣鞭、鸿胪寺官赞入班之后,众大臣便跪倒在地,行一跪三叩的朝礼。皇帝说平身,众人才爬起来。

    鸿胪寺官唱道:“奏事。”

    地下很安静,大伙好像都在酝酿,这时候朱由校说道:“辅年岁已高,不宜久站,赐坐。”

    一身浩然正气的老帅哥叶向高听罢,是真的感动了,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跪下说道:“老臣……老臣对不起皇上。”

    “快起来吧。”

    东林党的官员见状,都愤愤然盯着玉塌之侧的魏忠贤,好似在说:多么好的皇帝,全让这厮给带坏了,老子们不把你个阉货弄死,誓不为人!如果眼光可以杀人,魏忠贤已经被杀了不知多少次。

    叶向高酝酿了片刻,正要站起来奏事,朱由校伸手做了个手势道:“坐下说话,国家危难,辅要注意身体,聚拢人心众志成城,方能度此难关。”

    “谢皇上隆恩。”叶向高遂坐下说道,“老臣和内阁诸阁老、朝廷诸大臣商议了一回,拟了一份应急的折子。”

    “你说说。”朱由校一听折子、而且是大学士写的折子就头疼,便让叶向高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来。

    叶向高说道:“四川之事,老臣等票拟了一下……升四川布政使朱燮元为巡抚,调龙安、石柱等兵入援,另调杨愈茂为四川总兵官,率军入川,并调江西兵马入川,由朱燮元统一节制调用,平奢崇明之乱贼;升王三善为贵州巡抚,调集各镇兵马,并着令副总兵徐时逢、参将范仲仁领兵增援,由王三善统一节制调用;福建兵力空虚,毗邻浙江,着周起元为升浙直总督,筹备大军入福建剿邪教、赈饥民;以王化贞为辽东巡抚、熊廷弼为辽东经略……只是军费方面有些……”

    阉党这边的人一听就不对劲了,怎么全是东林党的人或是亲东林的人?这时一个穿青色官袍的官员站了出来,张问也不认识是谁,那官员说道:“辅大人,难道有才能的人都是你们一党的?袁应泰是你们推荐的,现在怎么样了,辽河以东的地方还保得住吗?”

    叶向高听罢眉头紧皱,一张老脸涨得通红。这是什么小鱼小虾都敢上窜小跳出来指责辅,内阁的威信因为党争,已大不如以前。要是在嘉靖、隆庆、万历早期那会,除非是皇帝司礼监不批红,内阁的意思那就和圣旨差不多,下面的人谁敢忤逆内阁?

    “你是什么官职,竟敢责问辅?!朝廷三申五令严禁拉党结派,你耳朵聋了、还是眼睛瞎了?”大胡子刘一燝性子急,立刻就跳出来维护内阁,为叶向高接招。

    这种时候,小官既可能会被廷杖或者丢进诏狱,兵部尚书崔呈秀急忙趁皇上还没有被迫下旨之前,出来说话,一脸和事佬的样子道:“元辅,您的政略里一向以收拢人心、消弭党争为要。用人方面,是不是也听听其他大臣的举荐?也好服众。”

    叶向高冷冷道:“兵祸之地,离京千里之遥,就地提拔大吏,方能不耽误了正事,哪里顾得了去想谁是我的人、谁是你的人、谁又是他的人?朱燮元、王三善等人老夫连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是谁的人?熊廷弼又是谁的人?王化贞虽在京师与老夫有过交往,但他现在广宁,就近提拔官员,有何不可?”

    崔呈秀身材矮胖,肚子比较大,一张圆圆的红脸,听罢叶向高的话,从容向后边一个清矍的中年红袍官儿拜道:“是周起元周大人吧?”

    刘一燝见崔呈秀那副模样,早就火冒三丈,吼道:“崔呈秀,你休得阴阳怪气,内阁举人,是唯才是用,哪里有你们这般弯弯绕绕?用周起元任浙直总督有何不可?周大人任湖广道御史,起元单骑招剧贼,而振恤饥民甚至。居二年,后任陕西巡按使,风采甚著。当此多事之秋,这样的人才不用,用什么人,你倒是推举几个老夫看看!”

    刘一燝不仅性格急躁,还是大嗓门,一通话下来,吼得左右的人耳膜嗡嗡乱响,头上的木梁上仿佛都有灰尘掉下来。

    崔呈秀道:“我推举张问。张问在辽东清河堡,以不足两万的兵力,歼灭建虏三万铁骑,让他去平福建白莲教,有甚问题?”

    刘一燝道:“清河堡之战是袁应泰布呈方略、刘铤统率各部的事儿,有底档可查,什么时候又关张问的事了?他充其量不过巡按到清河堡,瞎猫碰到了死耗子。”

    张问听罢心里一阵不爽,心道:你吗的,你怎么不去辽东瞎猫碰死耗子一回?还有那个袁应泰,他这么牛笔,怎么把沈阳、辽东、铁岭、开原……全部地方都丢得干干净净?

    但是张问没有说话,牵扯到自己的官职问题,不兴毛遂自荐,否则就要被说成是贪慕权位,瞧人家周起元,也是响屁不放一个,张问也和周起元一样,默不作声。

    这时候崔呈秀说道:“刘一燝!你是说话不打草稿啊,姑且咱们就认为、那份由东林一派官员负责的什么底档可信,但是上边的命令,袁应泰明明是下给张问的,张问什么时候成了打酱油的了?”

    刘一燝怒道:“张问擅自干涉巡抚事,杜松部下六万条人命怎么算?”

    “那是杜松轻敌冒进所致,关别人何事?锦衣卫提督田将军那里,查寻到了杜松残部官兵的证词,你要不要看看?”

    这时候叶向高又说话了,他看了一眼闷声不语的张问,说道:“别争了,老夫说过,内阁荐人,只看才能和德行,老夫先前没有想起张问,现在老夫也举荐张问主持东南。”

    叶向高一句话出来,包括阉党的人都比较心服,很多已经委身阉党的官员,都在心里觉得叶向高虽然是东林党领袖,却很有公心。

段十三 总督

    殿中时而有人慷慨激昂地陈述、时而闹哄哄一片议论,很是热烈。内阁和六部官员,总算对主持四方的大员人选达成了共识。这些人选里面就包括张问,以左副都御史三品衔的身份代浙直总督,节制东南军政。

    张问原来是四品官,这下又要升两级,就差皇帝或司礼监批红了;升级的原因倒不是表彰张问的功绩,而是浙直总督这样的大员,四品太寒酸了点,要用张问主持东南,就得升官。实际上就是三品官都有点寒酸,因为总督巡抚节制三司:都指挥使司、布政司、按察司,司使大吏都是从二品;不过张问那三品是三品京官,布政使等是地方官,张问挂三品御史衔主持东南勉强过得去。

    “皇上,臣等这样安排可否恰当?”叶向高说道。吵了半天,终于可以松口气了。

    朱由校坐在玉塌上,沉默了片刻,才说道:“一会将票拟传到司礼监,着司礼监批红吧。”

    朱由校对大臣们商量的结果没有表示任何异议,很是配合大臣。因为他知道,自己虽然是皇帝,但是没有下边这些人拥护,就什么也不是。就像衙门里的牌票一样,有皂隶去执行,它是一个很牛比的东西,如果没人执行,它就只是一张纸。

    配合完大臣之后,朱由校又加了一句:“内帑再拨五十万两银子,充作军饷。其他的,辅和大臣们合计合计,拿出一个办法来。”

    又是一通争吵,张问作为当事人,不便参与争执,这么无聊地不知站了几个时辰,腿几乎都麻了。很久之后,大伙才把银子和兵力分配完毕,还有些地方的银子还是口头说说,得等到税收上来才能兑现。

    等大伙都吵完了,叶向高正要总结汇报时,张问终于忍不住了,弱弱地问道:“浙江的兵和钱粮都分出去了,下官拿什么剿匪、赈灾?”

    刘一燝扯着嗓门说道:“江南富庶之地,你身为总督、节制东南数省军政,就没有一点自己的办法?”

    张问皱眉道:“浙直总督衙门都扯了,都衙里官吏没一个、钱粮没一分、兵丁没一人,我用什么节制、节制谁去?”

    有权什么没有?张问自然是能想到办法的,可是浙江有很多东林党,张问想讨价还价,多要点东西。比如尚方宝剑啊、圣旨王命啊之类的,办起事来也省心。

    刘一燝哼哼道:“你没那份能耐,怪谁?你不去,有人抢着去。”

    朱由校这时话了,说道:“朕从内帑再拨二十万两银子给你,另赐你圣旨王命,你有临机决断、先斩后奏之权,你用这二十万银子招募壮丁,主持东南。”

    张问听罢急忙叩拜道:“内帑去年拨了一百万军费,今年刚开始,又去了五十万,皇上给臣的银子,臣不敢要。臣只有一个请求……”

    朱由校心道:外廷都是想方设计让老子出血,张问却不要钱,看来还是自家亲戚知道体谅朕的难处啊。他心下有些好感,便说道:“你说,只要能办成事儿,要求合情合理,朕都答应你。”

    “微臣曾经做过地方官,地方上情况复杂,勾连甚多。微臣只有一个请求,某些官员如果因公废私、不听节制,微臣上折子罢免换人,请皇上和内阁支持才是,另外微臣如果在浙江现人才,欲以提拔,也请皇上支持微臣。”

    张问这句话就是明白地说:老子要在浙江培植党羽了,谁不是我的人,都滚蛋。刘一燝、杨涟等人在场,如何听不懂?刘一燝当即就反对道:“这次四方用人,没有谁有你这么多七七八八的要求,你凭甚要求这要求那?”

    “辽东、四川、贵州,又给钱又给人,下官是白手过去,况且那些要求都是总督份内之事,有甚过分?下官不过是先把丑话说在前头,免得有些人在朝里庇护私人,影响正事。”

    刘一燝吼道:“谁在朝里庇护私人?”一嘴的大胡子上溅满了唾沫星子。

    张问站在另一边,相隔好几步,见那口水乱飞,暗自幸庆,还好老子没有站在你旁边。

    这时崔呈秀站出来说道:“张大人那根本不是要求,总督巡抚本来就有参劾罢免下属的权力,张大人只是将话说明白而已。谁庇护私人,又没有说刘阁老,您这么激动作甚?”

    这么一通吵下来,全朝廷的人都明白了,张问投靠了阉党。同时阉党的人顿时就将张问看成了自己人。

    这时候叶向高道:“为这些口角吵来吵去有甚必要?各位各司其职、共勉以报皇恩才是正事。”叶向高还是有些威望,话里的意思也中庸、从来都是说朝廷社稷为重,他那持重的话一说出来,大伙都多少要买两分面子,这才住了嘴。

    或许叶向高是真心以朝廷为重、不愿看到凡事以党争内斗为重,但是他就算是三朝元老,也无法平息这党派中间的新仇旧恨。但说前朝国本之争以后,就流了多少血,党争已不仅仅是政见不同那么简单,还带着私欲、仇恨。

    就像两个亲兄弟,本来是一家人;但是你杀了我老婆,我害了你儿子,而且你争我夺抢家产。那兄弟间的情分,也就是那样了。

    在长期的争斗中,君臣离心离德,看不到希望。就像张问,也看不到任何希望;他现在很风光地当上了浙直总督,说不定哪天皇帝驾崩、阉党倒台,就得去刑场上风光。很多官员在这样的环境下是觉得银子最踏实,所以什么政见不政见压根不管,各自闷声大财;张问却觉得银子也不踏实,就想闷声培养自己的私人势力,隐隐有不轨之心。

    众人在御门吵了好几个时辰,这时候天都黑了,朱由校下令散朝,鸿胪寺官赞唱“退朝”,众官跪下高呼万岁,然后各有次序地出了御门。

    张问走出左顺门,大伙才纷纷散开,分成几团人议论纷纷地向望恩桥走去。禁城中各处的灯笼已经挂起来,亮堂堂的犹如白昼。

    张问慢腾腾地磨蹭了一会,等到崔呈秀过来,这才向其作揖并说了一些感谢的词。崔呈秀长得矮胖,张问足足比他高了一个头,这时故意站得远远的,否则两人的外表对比就太有反差了。

    “今儿皇上都说支持昌言在浙江的政略,昌言只管放开了手办事,朝中老夫自有主张。”崔呈秀拍着胸脯说道,也是说给周围的阉党听,俨然一副老大会罩着大伙的神态。

    现在阉党在外朝的势力依然比不上东林,好不容易逮着着东南几省的权力,崔呈秀当即就暗示张问,尽心打压东南的东林党,提拔自己人。至于福建的白莲教,都是些小虾小鱼,崔呈秀一时倒给忘记了。

    张问一一答应,一起走出东华门,这才和崔呈秀告辞。他的轿子依然等在门外,这时玄月看见张问,就招呼轿夫将轿子抬了过来。

    玄月骑马,张问坐轿,前后都有侍卫提着灯笼。刚走没几步,张问就挑开对玄月招了招手,玄月策马靠了过来。

    “你骑马回去,通知黄仁直和沈敬,到前院客厅等我。”

    玄月拱手接了命令,策马而去。

    张问乘轿回到家,门房开了角门,将轿子放入院中。张问从轿子上下来,正看见迎接的曹安,就说道:“曹安,你立刻把家里安排好、把路上用度的东西也准备一下,我明日去领圣旨、公文,领到了就启程去浙江。”

    “是,少爷……少爷是任什么官?”

    “浙直总督。”张问说到这里眼睛就放光,权柄,他的最爱。他又问道:“黄仁直和沈敬到了吗?”

    “回少爷,到了,在客厅候着。”

    “好。”张问随径直去客厅,找两个幕僚商议商议。

    黄仁直和沈敬迎到门口,三人一起入内,张问屏退左右,分上下而坐。未等张问开口,黄仁直已看出张问脸上的神色有异,就问道:“大人,朝里出了什么事儿?”

    张问道:“今日皇上召见,原本没什么大事,可是中途却一连收到几份边关急报。我上午去的,现在才回来,可是很出了一些事。袁应泰死了,连带辽东剩下的十万大军一起玩完,辽河以东的诸多重镇恐怕无力保住;四川、贵州、福建生叛乱;福建全省都乱了套,官府荡然无存,朝廷已经任命我为浙直总督,节制东南军政,设法平定福建局势。”

    黄仁直和沈敬听罢都有吃惊之色,黄仁直摸着胡须道:“这事也太突然了,此前老夫等连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张问灌了一口茶道:“我也是。我料到辽东迟早都会出事,不过没料到这么快。大概建州那边已经千里无粮,这青黄不接的时候实在过不去。”

    黄仁直道:“老夫前几日在茶馆里认识了一个户部照磨的官儿;他打听到老夫在大人这里办差,就设法结交老夫。此人是从浙江调入京师的,对现在浙江的人事了解不少,老夫也趁机打听了一些消息。”

段十四 出行

    西风回来了,断更了许久,再次向各位歉。春节过年,大家都知道,情有可原,恳求大家的原谅。昨晚半夜刚到,休息了一晚,从今天起回归状态,稳定更新。希望大家继续支持西风,感激万分。

    青石胡同的张家院子里显得有些凌乱。张问又要出京,曹安正在安排人做准备工作,该收起来的东西要收起来、该带走的东西要打包安排车马,于是难免要打乱日常的安排,院子里的物什、人丁等看起来比平时乱了许多。

    一个院子就像一个小社会,各种身份的人各自做着自己应该做的事。现在要出行,张问应该做的准备工作、就不会是收拾行李,他正和黄仁直等人说话了解浙江现在的人事情况;没人没钱没粮,只有圣旨,要担任浙直总督兼总理东南军务,仍然是一件复杂而蛋疼的事情。

    浙江现在的要员,相对去年有些变化。

    新任布政使是钱益谦、东林党的人,钱益谦本来典试浙江,去年天启帝上位东林党翻身,打压浙党,钱益谦积极参与其中,于是因功被东林党内部举荐为浙江布政使;按察使却仍然是杨洛,杨镐的堂弟,原浙党的人,他的堂兄杨镐早就倒台了,他仍然在浙江按察使的位置上稳了一年,不知该说他有点能量、还是该说运气好;都指挥使陈所学,也是亲东林党的人。

    另外镇守太监是孙隆,不用说,魏忠贤在宫中得势,孙隆自然就投奔了魏忠贤;福建信任巡抚兼着兵部侍郎,名叫何士进,也是东林的人,不过现在福建一片混乱、被白莲教的匪众霍乱,何士进那个巡抚头衔不过就是一顶帽子,毫无建树,要不是东林当政,他早就被押送京师问罪了。

    黄仁直通过一些关系,了解了浙江的信息,张问就从黄仁直那里获得了这些信息。两人言谈许久,商量了怎么组建总督衙门等问题。这时沈敬就走了进来,说辽东的旧识章照来了。

    张问心道定是辽东惨败,执政的东林党又大量清查异己顶罪,章照混不下去,这才到京师来投奔。

    组建总督衙门需要大量的忠心而且有能耐的人,张问听说旧人来投,心下顿时一喜,但是章照比自己低许多级,以后也是收为下属,不便表现得太热乎,便说道:“曹安,你将他带到客厅来,正好黄先生、沈先生也是熟人,一起叙叙旧。”

    曹安应了出去迎接章照,不多一会,就将人带了过来。章照皮肤黝黑,身材健壮,这时穿着一身灰长衣,一副庶民的打扮。随他进来的,还有一个年轻人,剑眉浓黑、面目冷峻,身长八尺,也是穿着一身布衣,此人张问却是不认识。

    章照走进屋中,和身边那年轻人只轻轻拱手弯了一下腰,态度有些冷淡,面上还隐隐有怒气。张问用目光一扫,就猜到章照心里装着什么事儿,他不动声色,只微笑着指着旁边那年轻人问道:“得天带来的这个人,怎么也不给咱们介绍介绍?”

    章照心不在焉地说道:“他就是叶青成,原来是辽东军的千户,大人叫兄弟们写苏子河之战的证词的时候,还赞过他的文章好。”

    “哦,我想起来了。”张问拿眼瞄了一下章照,又看向那个年轻人叶青成,说道,“果然仪表堂堂、相貌不俗,人说观文便可知人,言不差也。”

    叶青成再次作揖道:“末将参见总督大人。”

    张问点点头,端起茶杯,做了个手势,和黄仁直沈敬请茶。两个老头陪着客套了片刻,也不说话,他们也看见了章照面上的不愉表情。

    这时章照左右看了看,没有外人,终于忍不住切入正题道:“大人,下官从辽东回来,听人说您投了魏阉,可是真的?”

    张问听他自称“下官”,而不再自称学生,暂时不动声色,不置可否。章照又道:“大人知不知道,现在大街小巷都骂您是阉党?”

    “知道……”张问坦然道,“不错,本官是投了魏忠贤。”

    章照面有怒气、疑惑道:“大人是皇亲国戚,为什么要投魏阉、自误名声前程?可是让辽东那些敬重大人的兄弟心寒。”

    张问心道光靠皇上中用的话,我还忙乎那些事干吗。不投魏忠贤,难道投东林党?最近又有一个东林党的御史房可壮落马,听说这两天就会被斩示众,真以为东林党的日子很好过似的。

    他沉默了一会儿,看着章照说道:“一座山中有一头猛虎,常常袭扰山下的村民,人畜深受其害。这时来了一个壮士,欲往山中搏虎为民除害。他有两种法子:一是使用牛羊诱饵、陷阱、工具等所有能用得上的手段杀虎,这种办法的好处是容易成功,却有失壮士风范;二是直接提棒大摇大摆上去与猛虎斗狠,这样做却很容易反被猛虎吃掉。得天,如果你是那个壮士,你欲用哪个办法?”

    章照低头沉思,默然不语。

    张问见状又站起身来,在屋中来回踱了几步,仰头看向窗外出一声感叹道:“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他叹了一声,又回头语重心长地说,“得天,现在四方烽火,国家当难,岂能为了一己名声就束手缚脚?又或为了博得清名就拿脑袋撞石头,于国家何益?”

    章照苦思许久,神色复杂,他瞪大眼睛看向张问:“大人……学生……”

    张问举起手打住他的话,说道:“你们要是信我,就和我一起去浙江,不信我,也不用多说,请走吧。”

    “扑通!”这时章照旁边那叶青成突然跪倒在地上,说道:“末将信大人,如大人不弃,末将愿追随大人效犬马之劳。”

    章照见状,也跪倒在地,咚咚磕了几个响头拜道:“学生等谨记大人今日之言,愿随大人同去浙江。”

    张问忙扶起两个人,拍了拍章照二人的肩膀说道:“大丈夫当建功立业,不要自顾眼前。”

    话一出口,就连坐在旁边的黄仁直和沈敬眼睛也是一亮,很是受用。因为下边的人既然跟着张问做事,总是会希望他能有所成就,也好跟着出名财,没有人愿意跟着一个不思上进的主子不是。

    其实章照和叶青成两个人现在落魄成这个样子,除了投奔张问,真不知道还能在哪里出头。但是章照却一来就和张问顶杠,指责张问的不是,那是自抬身价,摆脱了走投无路的尴尬,同时也表明和张问的关系硬,关系达不到一定地步哪有资格和张问顶杠呢?

    而张问也耐心地解释和开导,表明对章照等的重视,因为他现在确实是缺靠得住的人,同时在言语之间露出建功立业的大志,让大伙都有个盼头。

    于是一开始的分歧争论,不一会就皆大欢喜了。张问便唤人将章照和叶青成暂时安顿。

    张问处理家中的事务、领办官文等事情用了一两天。待到二月十八,黄道吉日、利出行、东南方向大吉,张问上了辞行的奏折,便备了车仗等排场,带着侍卫等一干人等出。

    途径菜市口,轿子突然停了下来,张问便问道:“为什么停轿?”

    轿子外面的侍卫说道:“大人,菜市口在行刑,围观的人太多了,街上拥堵,兄弟们正在清理道路。”

    前面传来侍卫们的阵阵呵斥驱逐的声音,周围十分嘈杂。张问挑开轿帘,见戴着帷帽的玄月正在马上,张问就问道:“杀的人可是御史房可壮?”

    玄月向菜市场那边看了几眼,说道:“好像是房御史。”

    “哦。”张问沉声应了一句,正要放下轿帘,突然“嗖”地一声,面门上感觉到一阵冷风,隐约看见一支黑影飞驰而来。张问心里大吃一惊,下意识觉得不妙,在电光火石之间,他不可能来得及做任何反应。

    “啪!”瞬息之间,一支箭插在轿子上方的木头上,就在张问的眼前,他甚至可以清楚地看见箭尾正在嗡嗡颤动。

    “有刺客!保护大人!”玄月当即大呼一声,唰地拔出腰间的弯刀,冲了轿边。周围顿时沸腾开来,侍卫们拔出明晃晃的真刀真枪,向张问的轿子围过来,这样的阵仗又惊了街上围观行刑的百姓,一时就乱起来,尖叫声不绝于耳,喧闹之间,张问甚至听见有人在喊:“有人劫法场啦,有好戏看了。”

    张问急忙将脑袋缩回轿子,四处寻找了一番,总算找到了皇帝赐的尚方宝剑,情急之下,仍然可以当武器使使。他手里抓到剑柄,这才心安了一点,完全是心理作用。这时他才现短时间之内,自己的手心已经被汗水湿了。

    刚才那冷不丁的一箭,险些要了张问的性命。张问暗骂,吗的,什么黄道吉日,刚出门就有血光之灾。

    片刻之后,轿子外面“噼里啪啦”响起了鞭炮之声,有人点燃了鞭炮扔进了人群,这下更加混乱。那炮仗爆起来,伤人不容易,但是在脚下身边巨响也吓人不是。

    张问用袖子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暗暗倒抽一口冷气,听得外面乱糟糟的,他认为呆在轿子里恐怕还安全一些,免得中冷箭。轿子里有椅子,张问有种想钻到座位下面去的冲动,但是他也明白这样做毫无用处。

段十五 菜市

    沸腾的菜市口,人潮如水,闹得不成样子,尖叫、呼喊不绝于耳。张问坐在轿子上,一开始心惊胆颤,但是许久之后轿子依然安然无恙,张问这才渐渐安下心来。玄月和手下那些精挑细选出来的玄衣卫近侍武功还是不错的,而且还有其他强壮的侍卫家丁护卫车仗,一般草众很难强攻破阵。

    张问喘了一口气,这才开始猜测,外面那些突袭自己的刺客目的何在?方才听见人群有人喊“有劫法场的好戏看了”,张问一细想,莫不是声东击西,目的在劫法场?

    但是很快张问就将这个可能排除了,不说法场有众兵丁皂隶戒备,单说那御史房可壮会愿意被人救吗?

    房可壮半辈子苦读圣贤书,半辈子图谋仕途,仕途是他毕生唯一的事业,功名胜过他的生命。现在朝廷要杀他,但是他死了却可以博得千古直名。这时候要他逃命,放弃毕生追求、背负畏罪潜逃的名声,恐怕就是跪下求他,他也不会答应。

    于是张问就疑惑了,这些刺客如果不是劫法场的,难道是专门为了杀老子?刺杀老子有什么用,朝廷内部有能力策划刺杀行动的官员,可不会轻易用这种手段对付同僚,一般的仇人又没那能耐。所以张问有些纳闷了。

    街面上混乱了许久,兵马司的皂隶兵丁终于控制住了场面。张问听得轿子外面玄月说道:“大人,刺客被戮五人,俘虏三人,还有几个趁乱逃走了。”

    张问听罢长舒了一口气,想了想顺天府尹倪文焕是自己这方的人,便坐于轿中,用从容不迫的口气说道:“将活口送往顺天府审问,车仗继续出城。”

    这时听得另一个声音道:“下官带人到此缉拿乱贼,将人交给下官就是了。”

    张问听到有人自称下官,显然是同僚,不便托大,就从轿中走出来,看见一个大肚皮的官儿正带着一队皂隶站在街上,正向自己作揖,“下官巡城御史王颛,缉拿凶犯正是下官的职责所在,大人将人交给下官就行。”

    京师官员不计其数,王颛是何许人,张问不知道。

    就在这时,又听见一个声音冷冷道:“目无王法、行刺朝廷大员,形同谋逆,此事一定要严查,凶犯理应交由刑部审问。”

    张问闻声转头一看,是个国字脸的官儿,那官儿也向张问揖道:“下官是刑部专司缉捕的员外郎秦雍,见过张大人。应天府尹倪大人获知菜市口有人行凶,一面布置缉捕,一面知会了刑部衙门,下官正是奉刑部尚书之命,到此缉拿凶犯。”

    行刺事件刚刚生不一会,应天府尹哪里有时间得知之后又通知了刑部?这显然不合常理,张问很快就品出了其中的味儿。这刑部员外郎是怕张问不认识自己,就将应天府尹倪文焕知会自己这一节说出来,表明是自己人。

    张问遇袭,这件事真相是怎么样,大有文章可做。显然巡城御史和刑部员外郎都马上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立刻争夺活口,以便使己方更有利。

    而刑部员外郎已经表明自己是阉党这边的人,张问立刻就作出判断,说道:“京师审讯凶犯,是刑部的事儿,秦大人,你将人带到衙门,好生审问。”

    但是巡城御史一听就不答应了,拱手道:“大人,此事已不是普通的行凶案件,涉及到了朝廷官员,为慎重起见,应该交由都察院看押,由三司协同审讯才是。”

    刑部员外郎秦雍神情变得愤怒,指着街上被绑住的一个丑脸大汉道:“这些刺客是谁指使的?张大人与东林政见不合大伙都知道,你东林能脱得了关系?有嫌疑者理应回避,这种事王大人难道不知道?”

    那丑脸俘虏见有官儿指着自己,突然向张问唾了一口,骂道:“呸,阉党!就是阉党害死了我家老爷,谁指使老子?阉党千夫所指万人都可杀!”

    张问听罢心道房可壮和老子一点交往过节都没有,怨有头债有主,房可壮犯死罪关我鸟事,谁他吗扯到我身上的?

    刑部员外郎秦雍涨红了脸,显然他也是阉党一员,秦雍看了一眼张问,转头对皂隶道:“给我往死里打!”

    巡城御史王颛冷笑道:“秦大人想杀人灭口?”又问丑脸大汉道:“你家老爷可是房大人?”

    “正是。”丑脸大汉道。

    王颛听罢对秦雍说道:“您听明白了?这些刺客是房大人的家奴,不过是因为私仇,仇视阉党,故杀人报复。秦大人,别动不动就说是谁指使的,胡乱栽赃!”

    丑脸大汉又大声对远处围观的百姓喊道:“阉党小人,祸害忠良!杀死阉党,杀死阉党……”

    百姓们趁机起哄,所幸有大量皂隶持械阻拦,场面还算稳定。

    张问见状,说道:“将凶犯押送有司衙门,严加审问,本官有事,先告辞了。”

    两个官员作了一揖告辞,张问重新上轿,走到轿边,看见木头上插着的那支箭,便伸手拔了下来,然后走进轿子。曹安喊道:“起轿。”

    轿子沿着街道前行,走了一会,张问又听见路边的人群里喊:“祸害忠良的阉党,个个不得好死。”

    侍卫愤怒的声音道:“谁喊的,有胆量站出来喊!”

    玄月沉声道:“别理会,走。”

    车马轿子继续赶路,出得城来,撤了牌仗,众人各自乘坐车马沿着官道南下。从京师到各省都有行车行马的驿道,沿途有驿站。京师通往浙江的驿道,第一站是京师会同馆。张问等在第一个驿站没有停留,继续南下,到达里良乡县固节驿时,太阳已经快下山了,张问便命令队伍在驿站休息补充粮草。

    来往的印信官文都由曹安负责办理,张问自不必操心,只消带着人住进驿站就是了。

    今日刚出门,在京师城中遭遇的事,让大家都闷闷不乐,在大街上被人唤作阉党、祸害,确实不是什么爽快的事。

    驿站的人送来了菜饭,张问和黄仁直、沈敬、章照等坐一桌吃饭,张问端起酒杯笑道:“旅途劳顿,大伙喝两杯酒舒舒胫骨。”

    待张问一口喝了杯中的酒,章照闷闷不乐地仰头将酒倒进了嘴里,忍不住牢骚道:“大人在辽东浴血拼杀,在朝廷一心报国,百姓却这般辱骂大人,全是些愚民。”

    张问笑道:“不必计较,舆情是定然有人引导,怪不得不明真相的百姓。咱们要是和东林斗气,恐怕整日都会气得吃不下饭,做不了事,不是正中他们下怀?”

    章照叹了一口气。

    张问心下理解。大伙出来做事,说什么理想那只是少数人有的,只说名和利就要实际点,名声弄得狼藉,自然不是什么愉快的事。

    于是张问又说道:“咱们只管先做好实事,至于名声和舆情,不是一成不变的,总能找回来。过些日子我选个合适的人,办个书院,与东林争舆情就是了。咱们这里的这些人,有更重要的事做,不必事事都操心。”

    “大人言之有理。”

    吃过晚饭,大伙各自做自己的事。马夫等还得照料马匹粮草,侍卫要换班当值,而其他大部分人,则准备休息,以便明日有体力赶路。

    张问走到自己的房间,脸上的从容淡定和微笑顿时消失了,露出了疲惫和忧郁之色。他叹了一口气,望着窗外呆。

    这时听见秦玉莲的声音道:“大人何故叹气?”

    张问回过头看,看了一眼秦玉莲丰满的胸部,心下一动,注意力转移,郁闷消了不少。好色是男人的本性,文官张问不仅对柔嫩的花朵感兴趣,对秦玉莲这样大手大脚丰满强壮的女人照样有兴趣。他指着旁边的椅子道:“秦姑娘请坐。”

    他踱了几步仰头叹道:“自从我踏入仕途,如履薄冰、四处杀机起伏,要说不愁那是做给别人看的。”

    女人天生好像就挺有同情心,所以许多女人因同情男人的苦难而生出疼爱之心,秦玉莲也不例外,她见到张问郁闷、听到他的诉说,心中动荡,忍不住安慰道:“大人刚才不是说舆情可以引导的吗?再说大家都相信大人的赤诚之心,并没有因为大人投了魏忠贤就抛弃大人,大人往宽处想就好些了。”

    张问摇摇头道:“我倒不是在意别人热潮冷讽,而且担忧前程。东林不是什么好鸟,阉党更不是好鸟,今天百姓的唾骂你也听见了……”张问放低声音道,“一旦有天当今皇上驾崩,新天子继位,就是阉党的末日,这条路注定是一条不归路。”

    秦玉莲动容道:“那大人为何选择投魏忠贤?”

    张问吸了一口气道:“这是一条险路,但是在目前是一条最快的晋升之路。年轻力壮,不思进取,只顾等待,要等到哪日?大丈夫当建功立业,不成功则成仁。”

    秦玉莲听罢张问的话,见他剑眉中露出的英气,心坎顿时像酥了一般。

    正在这时,听得门外玄月的声音:“你们有什么事?”

    一个老头的声音:“卑职等久闻大人威名,恐大人劳顿,小栈招待不周,特备了一份薄礼,为大人消旅途之劳。”

    玄月的声音道:“女人?什么货色都往大人那里送带走!”

段十六 报仇

    窗外的光线已经有些暗了,夜幕渐渐落下。由于张问的级别,驿站的屋子点着好几根大蜡烛,将屋子照得亮堂堂的。

    张问听见门外的对话,是驿站的吏员意欲巴结要送女人来让他享用。但是又听见玄月的声音道:“给我带下去。”

    这样就太可惜了,张问心下说道。他马上对旁边的秦玉莲说道:“出去告诉玄月,让吏员将人带进来看看。”

    秦玉莲听罢愣了愣,提醒道:“大人,都是些生人,注意安全。”显然张问身边不缺女人,所以秦玉莲无法理解张问的心思,确切说是无法理解男人的心思。

    世上的动物,从来都是雄性为争夺雌性争斗;而人则将其表现到极致,男人几乎都想当皇帝,可能很大的原因是皇帝后宫佳丽三万,可以占用无数女人。雄性动物中,胜者可以占有一群雌性,败者完全没有交~配权;人何尝不是,胜者可以拥有许多美女,失败者只有看着眼馋的份。

    人们通过各种手段获得与女人的交~配权,欺骗、设计、献殷勤,或者让自己成为强者,因为强者可以更加从容、更加明目张胆地掠夺……后宫是大伙的梦想;女人也在选择,总是更喜欢强者,但有的女人希望男人打心眼里痴心绝对,恐怕是幻想,本性难移啊。

    张问满腹经纶,格物明理,善于观察世界,对动物的本性自然看得透彻。他也不便给秦玉莲说教,只故作深奥地说道:“我知道,你叫人进来我自有主张。”

    秦玉莲见张问一脸严肃,也不多问,走到门口打开房门,对玄月说道:“大人叫她们进来。”

    玄月听罢神色有些不快,但她不可能拒绝张问的命令,只得从门口让开,冷冷的没有说话。那个吏员正要带着两个女人进去,玄月又伸出刀柄拦住,说道:“让她们进去,你去干什么?”

    吏员忙弯着腰说道:“是,是,小人冯忠义,是固节驿的驿丞,大人有何需要,小人无不照办。”吏员急忙自我介绍了一下。

    送来的两个女子穿着棉布袄子,顶着头巾,看不见脸。她们依言进了张问的屋子。

    张问原本是打算玩乐玩乐而已,但是等他看见这两个女子的时候,心里立刻泛起了一丝疑惑。只见两个女子的手都是光滑细嫩,这穷乡僻壤的,连个妓馆都没有,这样不用劳动的女人哪里找来的?乡下地方,就是闺中的女娃,平常也要做些家务事不是。

    “把头巾取下、抬起头来,让本官看看。”张问不动声色,坐下来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

    两人依次取下头巾。左边那个长得高一些,骨骼较大、面部较宽,明显的双眼皮让她的眼皮看起来很厚的样子;右边那女子更为漂亮,有绝色之貌,窄窄的瓜子小脸,体型娇小、皮肤如吹弹欲破,妩媚动人。不过两人的肤色都很好,一看就是那种衣食无忧不干活的主。

    “奴家见过大人。”右边那身材娇小的女人作了一个熟练的万福,神情自若,动作优雅妩媚。

    张问见状,疑心更重,美貌是天生的,但是有些东西却需要后天锻炼才行。这女人显然是见过世面的主,否则普通百姓家的女子,或者一般大户人家的奴婢,见了张问这样的大官,早就紧张得不行了,也许话也说不利索。

    左边那高大一些的女人也跟着行礼,举止照样十分得体,不过神色有些不自然。

    张问道:“你们原来是什么人家的人?”

    娇小女人皓齿轻启,从容流畅道:“奴家等原来是县中陈家的奴婢,是冯驿丞与老爷相熟,出钱从老爷手里买过来了。”

    就在这时,突然张问声色俱厉地喝道:“大胆,还想蒙骗本官?你们什么来头,想干什么,本官的人早已查得一清二楚!”

    听到张问的呵斥,玄月和另外一个黑衣侍卫急忙冲了进来。

    张问面前那两个女人脸色顿时一变,变得比纸还白。左边那高个女人骤然从袖子里掏出一柄短刀,满脸仇恨和杀气,向张问扑了过来;另外那个娇小女人也跟着冲向张问,但是行动犹豫迟缓,明显没有高个女人积极。

    “哐当!”张问吃了一惊,急忙站起身来,袖子将案上的茶杯扫翻在地。他站起身来时,心里并不是十分害怕,因为他一下子就看出了两个女人的身手都不怎么好。两个不会武功的女人,就算手里有武器,打过身材高大的男人也是件困难的事,所以张问见她们的动作,心里就没有多少畏惧,再说玄月还在她们后边。

    张问站起身,毫不犹豫,转身就跑,他是文官,没什么兴趣动不动就和人过招。两个女人随即追击张问,这时玄月也冲了过去,追那两个女人。

    事情生到现在只在片刻之间,两女人穿的是裙子,跑不过张问,也跑不过追上来的玄月,眼看就要被抓。就在这时,娇小女人喊道:“小姐,快用刀扔他!”

    张问听罢急忙蹲下身躲到桌子后面。两女人显然不是练家子,反应缓慢,手上的动作也生疏,这时才用短刀掷张问,别说桌子挡住,那刀飞出来的方向偏了十万八千里,大方向都不对。

    “啪!”短刀撞在墙上,随即落下。

    “砰、砰!”玄月追上两女人,顿时就提起右腿,动作干净利落,飞快地连出两脚,将两女人踢翻在地。玄月唰地一声拔出弯刀,一身杀气,向两女人扑了过去。

    这时张问忙喊道:“勿伤她们性命,留下活口!”

    玄月听到张问的命令,这才忍住杀意。随后冲进屋子的侍卫赶上来,抓住了那两个女人。

    张问这才站起身来,拍了拍长袍,心道:他吗的,这次出门怎么老遇到这玩意?他十分不解,猜想这里面定然有文章。

    玄月走到两女人面前,对那高个女人“啪啪”两耳光扇过去,她的脸上顿时起了十个红红的指印,脸颊上眼泪长流。

    “说,为何行刺?”玄月喝道。

    这时冯驿丞跑到了门口,扑通一声伏倒在地,哭道:“小人该死,小人该死……这两个女人自称仰慕大人,让小人给牵线,小人见她们长得好看,又想借机高攀大人,一时鬼迷心窍,险些酿成大祸……小人家里上有老、下有小,大人饶命……”

    冯驿丞一边说,一边愤怒地指着那两个女人道:“你们……你们想害总督大人不够,还要搭上我赔命啊!我和你们有啥过节,为啥害我?”

    高个女子怒目挣扎了几下,被后面按住她的黑衣侍卫踢了一脚,“老实点!”高个女子仰起头道:“本小姐是御史房可壮之女。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为父报仇光明正大,一人做事一人当,和这个驿丞没有任何关系。”

    张问眉头一皱,心道:为父报仇?你爹确实是阉党害死的,可阉党那么多,别人不找,为啥一而再地找老子算账?怨有头债有主,张问自觉房可壮的死和自己没啥关系。

    张问道:“你真是房可壮之女?”

    那女子道:“我袖中有信物,你们自己拿来看看便知,我站不改姓、坐不改名,房淑婷正是本小姐,今日落在你们手里,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勿要牵连无关之人。”

    张问冷冷道:“就算冯驿丞不知道此事,他也脱不了干系,你还说不要牵连他人,有意思吗?”

    他虽然这样说,却并不打算要对冯驿丞怎么样,因为这样的事闹出去,并不是什么好听的事。他这般说话,主要是为了让房淑婷先有点负罪感,以便更好地破解她的心理防线,弄清真相。

    实际上张问对女人很有了解,手段也有,只是因为权位和相貌的关系,平时那些技术活派不上用场,就有女人主动倒贴。

    果然房淑婷无话可说,只冷冷“哼”了一声。

    张问又指着旁边那窄脸、身材娇小的女子道:“你呢,你和房可壮什么关系?”

    相比房淑婷脸上的不驯和怒色,这女子脸上只透露出绝望,因为房淑婷是房可壮的亲身女儿,这个女子恐怕不是。

    女子道:“我是房大人的妾室。”

    “叫什么名字?”

    女子犹豫了一下,很顺从地答道:“慧娘。”

    张问顿时意识到这个蕙娘才是突破口,因为她只是一个妾室,犯不着为了房可壮陪上性命,可能是被房淑婷或胁迫或劝说而来的。妾室只比丫鬟的身份高一点,作用就是侍候主人和满足主人的**,要说感情,很难有多少。

    于是张问又说道:“房可壮死了,关本官何事?你们房家的人找我报什么仇?”

    蕙娘道:“是你陷害了老爷,让老爷获罪而死。”

    张问一听不对劲了,“本官啥时候陷害房可壮?本官与他无怨无仇,为何要陷害他?”他一边说一边想:恐怕不是我陷害房可壮,是有人设计在陷害老子!

    这样的话,可不能杀这两个女人,得要设法澄清黑锅,否则今天这个忠仆来报仇,明天那个女儿来报仇,后天那个侄子来报仇,烦都要烦死人。

段十七 蕙娘

    张问说道:“本官啥时候陷害房可壮?本官与他无怨无仇,为何要陷害他?”

    就在这时,房淑婷冷笑道:“张大人堂堂三品大员,自己做了的事还不敢承认么?你在背后捏造先父的把柄,勾结魏阉陷害先父,难道不是吗?”

    “谁告诉你,是本官捏造的把柄,本官为什么要这么做?”张问话中带着些许怒气,被人无缘无故地冤枉,任谁也不是那么痛快。

    房淑婷咬着牙说道:“这里除了我们都是你的人,我们又落到你的手里,你要是大丈夫,承认了又怎么样?”

    张问道:“但是这事真不是我干的。你说,是谁告诉你是我干的?”

    “哼!”房淑婷嘴巴一翘,只瞪圆了愤怒的眼睛盯着张问。这官家大小姐见过世面,胆子就是大,丝毫没有胆怯之意……但是如果张问下令在她身上用几套刑法,恐怕她就不知道怎么承受了。

    这时张问意识到在背后搞鬼那厮肯定不是一般的小虾米,否则房淑婷不会那么轻易相信。

    玄月见不惯房淑婷那副模样,冷冷道:“大人把这女人交给属下,属下不出半个时辰就让她全部说出来。”

    这房淑婷是没尝过苦头,没有痛苦的概念,这时候依然面不改色,倒是旁边的蕙娘脸色顿时苍白了许多,嘴唇轻轻动了一下,但是最终什么话也没有说。

    张问立刻将蕙娘那细微的动作扑捉在眼里,便制止玄月道:“不用急……”他打量了一番两个女人说道:“你们原本不是来陪本官的吗,带下去洗干净了送过来。”

    房淑婷怒道:“要杀便杀,但张大人也是读书人,侮辱同僚之女,你还有何面目示人?”

    张问闻言,打量了一下房淑婷,见她手上的指甲盖显平,根据张问的经验,这种女人的胸椎骨极可能突出(缺钙的原因),张问不太喜欢这样的身材;他又见房淑婷的皮肤虽然白皙,但是很是干燥(可能是缺乏维生素),完全没有油光水滑的感觉,同样张问不喜欢这样的皮肤,根据他的经验,这样的女人缺乏爱~液,那玩意粘稠而少。

    (房淑婷的症状有可能是娇生惯养挑食造成的。)

    于是乍一看去还算美貌的房淑婷,在张问心里打了非常大的折扣,让他失去了兴趣。而且房淑婷的话也有一定道理,房可壮虽然获罪而死,但是他也是有地位的人,张问同样无法摆脱等级观念,认为相同等级的亲属,应该给予基本的礼遇。

    张问便说道:“你说得有一定道理,要是没有误会,你得叫我一声叔叔,本官就不轻辱你了。”

    房淑婷呸了一声,“你还真不要脸。”

    张问被骂一点也不怒,完全当没听见,而是将目光转向旁边的蕙娘,见这女人虽然矮了点,但是皮肤紧致光滑,很有弹性的样子,嘴唇薄而红嫩,让人垂涎不已。张问当即就说道:“房可壮死了,你不过一个奴婢,跟我得了,你有啥资格报仇?”

    蕙娘正色道:“大人既不是欺男霸女之徒,请让我随老爷而去。”

    张问才不管那么多,挥了挥手道:“带下去。”

    过了半个时辰,那蕙娘用棉被裹着,被两个黑衣女子抬进了张问的房里。娇嫩的肩膀露了一个出来,让人可以猜测到她没有穿衣服,被人洗刷干净了抬进来的。

    蕙娘被人放到床上,旁边的女侍便拉下了幔维。张问向里边一看,被子已散开,露出了蕙娘的身子,如刚剥了壳的熟鸡蛋一般,看得张问血脉斗张。蕙娘的手脚已经被绑住,歪在床上。

    张问总觉得哪里有些特别,很快注意到蕙娘的两腿~之间没有黑草。但是张问一眼就看出,那不是天生的,唇辦上方的皮肤青乎乎一小块,显然是剃掉之后留下的毛根。如果里外都十分保守的女人,去剃那里的毛干甚?

    他坐到床边上,就近去看蕙娘耻骨下边的东西,只见唇辦肥咚咚的,像两块柔软的肥肉一般,让人忍不住想摸上一摸。于是张问就真伸出两个手指头去捏了一捏。

    蕙娘脸上顿时变红,像刚喝了酒一般。她没有骂,也没有叫喊,手脚都被绑住、周围全是张问的人,任何挣扎都是徒劳的,她将脸转向一边,默不作声。

    张问心道:怪不得她会收拾下边的东西,她这玉器果然是极品,肥厚娇嫩。不过张问也不便用言语轻薄,便没有开腔。他身上热,正欲行事,但是因为蕙娘的双手被反绑,让她仰躺的话,双手会咯着她的后背。张问便抓住她的腰,将其身体反转了过来。

    蕙娘成了趴在床上的姿势,但是因为双手被反绑,下边可以跪在双手,上身却没有手支撑,只得用肩膀放在床上,脑袋偏向一边。她丝毫没有挣扎,任由张问摆弄,任自己的臀部高高翘起。

    张问也咕噜吞了一口口水,也顾不得许多,便将自己那整套技术活从头到尾在蕙娘身上使用了近一个时辰,方才满意。

    一个时辰之后,蕙娘的头已经散乱,身上一片狼藉,身体软得像棉花一般,又像没有骨头一般地蜷缩在那里。

    张问也是乏力,睡了一会,然后坐起来穿上小衣,用被子遮着蕙娘的身体,又将她摇醒,说道:“你告诉我,谁告诉你们房大人是本官陷害的。”

    蕙娘看向张问,见他的眼睛里充满了自信,蕙娘怔了怔,张问确实是志在必得。这时张问又说道:“你告诉我,我就放了你们。你不吃敬酒,自然有罚酒给你们吃,你想清楚。”

    “放了我?”

    张问点点头道:“我说到做到,凭你们根本没有能力杀我。如果真是我害死的房大人,和你们废话那么干甚,直接把你们除掉就是。”

    蕙娘目光闪烁,眼神迷茫,喃喃道:“放了我,我能去哪里?”

    张问道:“让你告诉我真相,你有什么条件?”

    蕙娘有些不知所措,看向张问,脸上又出现了两朵红晕,兴许是张问的长相太合女人的心意了,长得干净唇红齿白、却没有丝毫露出脂粉气,又兴许是她回忆起刚才那长长的缠绵。蕙娘低声说道:“大人能留下我么?”

    张问也想起刚才的美妙,那像缎子一般手感的肌肤让他回味不已,当下就说道:“没问题。”

    如果是收房淑婷,张问还有点犹豫,因为她是个隐患;但是蕙娘,犯不着和张问死磕的,张问当即就答应下来。

    蕙娘道:“是老爷自己说的。”

    张问顿时眉头一皱,沉吟道:“此人果然心机很深,已经考虑到你们刺杀不成,可能会被严刑逼供,竟从房可壮身上下手。”

    张问一边说一边将蕙娘手脚上的绳子解开,只见她的手腕脚裸上各有红红的勒痕,在白嫩的肌肤上,就像几根嫣红的玛瑙链子。

    两人同枕而眠,睡到清早,他们刚刚起床,就有一个女侍进来说道:“东家,夫人来了。”

    “夫人?”张问愣了愣,夫人除了张盈还有谁?张盈在沈阳和张问分开,却不知她为何到这里来了。

    张问忙道:“快让她进来呀。”

    不一会,张盈就走了进来,她已经不穿襦裙,而是穿着一身青武服,回到了以前那种英姿飒爽、干练的样子,饱满的额头依然亮亮的。

    张盈看了一眼床边的蕙娘,这时张问才意识到刚起床,蕙娘还来不及收拾梳妆,头散乱衣冠不整,让老婆撞了个现行,顿时有些尴尬。

    不料张盈只看了一眼,并没有计较,她大概也认清了张问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盈儿。”张问满脸喜悦地迎了上去,伸手去抓张盈的手。张盈却退了一步,让他抓了一个空。张问疑惑不解地看着她。

    张盈语气平淡地说道:“我无意中获得了一件东西,在京师听到相公遇房家的人袭击,觉得这件东西可能是个阴谋,就急忙快马追过来,将东西给你,相公或许用得上。”说罢将一封信递给张问。

    张问暗自叹了一口气,将那信接了过来,展开一看,原来正是自己需要的东西。信是钱益谦写给房可壮的,钱益谦这手字当真让人称赞(钱益谦现在是浙江布政使)……内容便是告诉房可壮,陷害他的人是张问。

    显然,这是故意诬陷。

    张问在心里思量了一会,认为钱益谦阴谋诬陷自己,并不是出于个人原因,就如张问和房可壮没有过节一样,和钱益谦也没有过节;可能原因是,东林党内部认为张问是个大隐患,想搞臭张问。

    房家那些人刺杀张问不太可能成功,东林党人也知道,他们的目的也不是刺杀张问,而是想将张问搞臭,故设计、要将陷害忠良的名声转嫁到张问的头上。

    张问拿到这封信,一寻思把其中关节猜了个大概。他看向张盈道:“你是怎么搞到这封信的?”

    张盈对房里的其他人说道:“你们回避一下。”

    其他人行礼,说道:“是。”

段十八 玄衣

    张盈叫其他人回避,玄月、秦玉莲等人都退出了房间。张问问道:“盈儿是怎么弄到这封信札的?”

    张盈平静地说道:“妾身离开沈阳之后,回到京师,找到沈家在京师的人,又寻到一些以前江湖上的旧友,重组了玄衣卫,布置眼线,收集朝野的消息。妾身这样做,希望对相公有些帮助。”

    “盈儿有必要去做那些事吗?”张问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说不出的滋味。

    张问无法理解张盈的心理,实际上张盈的价值观比同时代的女性前许多,所以张问也无法明白她为什么会这么做。

    张盈道:“妾身现在做得很好,相公不必劝说。”

    张问张了张嘴,想用夫纲等大道理教育她,但是最终没有说出来,只问道:“新的玄衣卫所需的钱粮从哪里来的?”

    “这个相公不用操心,官府管不到的收入,我们都可以插手。”

    张问叹了一口气,对张盈束手无策,心道怪不得大户人家娶妻都要有教养的闺秀。那些大家闺秀,从小接受儒家道德的教育,自然知礼,顺从儒教价值观。

    “盈儿组建这个玄衣卫,有什么用?”张问疑惑道。

    张盈道:“与相公相识几年来,妾身已经看明白了,在相公的心里,功业是最重要的东西。妾身希望这个玄衣卫,能帮上相公一点忙。妾身准备在杭州组建总舵,因为沈小姐在浙江有些人脉,对玄衣卫的扩展很有帮助。”

    看来张盈的心思虽然前,依然摆脱不了以男人为中心的思想,她虽然另起炉灶建立了一个玄衣卫,但是目的也只是辅助张问的功业。

    “这次我任浙直总督兼领总理东南军务,总督府在苏州,同在浙江,盈儿和我一道去吧。”张问道。

    “嗯。”

    张问听罢做出一个喜悦的表情,向张盈表示自己对她还有感情,实际上张问心里对谁都没多少感情。他这样做,是因为作为一个以后宫为生活理想的男人,喜新厌旧是为人不耻的干法。

    他又对门外喊道:“来人,带房淑婷进来说话。”

    这时玄月也从后面进来拜见张盈,与之同来的,还有秦玉莲和蕙娘。张盈认识秦玉莲,但是却没见过蕙娘,已然猜到是张问新收的小妾。

    不多一会,侍卫将房淑婷带进屋来。张问叫人松绑,把手里那封信札拿给房淑婷看,说道:“本官已经查实了,钱益谦写信告诉令尊是本官构陷房大人,并非令尊查实的事儿。钱益谦无凭无据,你就真信了?如果不是本官陷害的令尊,你只认准本官是仇人,岂不是让真正的仇人逍遥法外,如何宽慰令尊在天之灵?”

    张问说的也不无道理,无凭无据,为什么相信钱益谦的一句话?房淑婷那双很明显的双眼皮眨动了几下,说道:“先父生前与钱大人是好友,钱大人没必要骗先父。”

    张问冷笑道:“在东林党的大局面前,钱益谦和令尊那点交情有多少份量?东林视本官为朝政对手,便不择手段诬陷,将陷害忠良的责任嫁祸到本官头上,践踏本官的官名,而房家的人,不过是他们手里一粒小小的棋子罢了。你也是在官宦之家长大,应该明白一点。这事其实很简单,我与令尊无怨无仇,而且弹劾令尊也轮不到我上阵,我没事搞房可壮干甚?”

    房淑婷沉吟不已,这时蕙娘帮腔道:“小姐,我也觉得张大人说得不无道理,如果真是张大人,大人何必和我们费那么多口舌,直接杀掉我们或者交给官府,不就行了吗?”

    房淑婷那张宽宽的圆脸上还有愤愤的神情,“你也没有真凭实据说明不是你做的,只凭红口白牙说话,我为什么就要相信你?如果不是你做的,那是谁做的?”

    张问不耐烦道:“随你,我该说的话已经说了。是谁构陷房可壮获罪,关我什么事?天不早了,我们还得启程赶路,你可以离开这里了。昨晚生的刺杀事件,我也不报官,饶你一次。”

    房淑婷看向张问身边的蕙娘,张问见罢说道:“蕙娘就不跟你走了,我要留下她。”

    房淑婷的肩膀微微颤抖着,现在这种时候,她肯定既孤单又无助。她上半辈子,一直在房可壮的保护之下,是千金小姐,但是现在却变成了孤家寡人,其无助绝望不言而喻。

    但是她无疑不同于普通弱女子,一咬牙道:“我去问钱大人,真假自然分晓。”

    张问道:“你是气糊涂了?如果真是钱益谦有意为之,他会承认吗?”

    房淑婷终于坚持不住,眼睛里掉下一滴眼泪来,精神几近崩溃、哽咽道:“那我该怎么办?”

    “你现在连自己怎么活都不知道,就算寻到了谁是你的仇人,又能怎么样?”张问有些同情地说道。

    “杀了仇人,不成功则随先父而去。”

    张问也不再管她,站起身来,对众人说道:“收拾东西启程。”

    众人便各自做自己的事情,很快拿好东西离开驿站,或乘马或乘车,准备启程。这时曹安找到张问低声说道:“少爷,驿丞给老奴送来五百两银子,收不收?”

    “收下也没什么,也好让他放下个事不是。”

    “是,少爷。”

    众人陆续乘车乘马离开驿站,只剩下房淑婷站在道旁,满眼的迷茫。这时一辆从她身边驶过,车帘掀开一角,原来是张盈,张盈看了一眼房淑婷,说道:“上车来,我帮你。”

    房淑婷犹豫了片刻,上了张盈的马车。听见张盈说了声“请坐”,房淑婷便坐到张盈的对面,打量了几眼张盈,只见她穿着一身青武服,头式也很简洁,只有一个簪固定青丝,额头饱满,面目秀丽,看起来很是面善。

    “你是张大人的夫人?”房淑婷问道。张盈点点头。房淑婷又问道:“张夫人如何帮我,为什么要帮我?”

    张盈拿出一张纸出来,说道:“这是一张契约,你看清楚了。只需要在上面按个指印,我们就会帮你完成心愿,找出谁是仇人,并除掉他。”

    房淑婷目光一亮,但是她也明白天下没有白吃的烧饼,随即问道:“需要我付出什么代价?只要你们能帮我办成这件事,我的性命你们都可以拿去。”

    “你整个一生都要为玄衣卫做事,如果背叛,下场会是生不如死。而且令尊给你留下的所有财产,都要捐献给玄衣卫。只要你能做到,就签下契约,我们定然帮你做到你想做的事。这个交易你情我愿,绝不强迫。”

    房淑婷想了想,目光坚定地说道:“我答应你们。”

    一行人沿着驿道昼行夜宿,先到达南直隶的苏州,张问就在苏州停留,因为浙直总督的驻地就应该在这里,他先建立起撤销了的总督府。张盈与张问分别,她带着自己人继续南下浙江。

    苏州在太湖之滨、长江出海口,和杭州一样繁华,古称“上有天堂,下游苏杭”,名不虚传。

    张问的到来,南直隶众多官员都来迎接,无论是阉党的,还是东林党的,或者没有明确阵营的,出于礼节上的需要,都来迎接张问。浙直总督、总理东南军务,虽然张问现在手里没人没钱,但是这个官衔不是虚衔,拥有极大的权力。

    总督府是一栋老宅子,有些年代了,外面看起来破旧不堪。以前应天府巡抚的驻地就设在这里,后来设立了浙直总督,就将就应天巡抚的宅子用,多少大员住过这里,破点也没什么了。

    张问到达总督府,便下令应天地方州县政府调配官吏、皂隶上来。而张问自己带的人也在忙活,先收拾出住的地方,又收拾衙门前堂,修缮屋子、购置家具,很忙了一阵。

    他住进总督衙门之后,现这宅子外面虽然破点,但里面修得确是颇为讲究,庭院和四合院大不相同,山水石林,应有尽有,整整一个庞大的园林。

    布置好府衙,张问等人只休息了一晚,第二天张问便召集谋士心腹,要他们制定施政计划。

    朝廷任命张问为浙直总督、总理东南军务,交给了一个任务,就是平定福建省的白莲教之乱;因为官府已经完全失去了对福建省的控制,只好从应天、浙江调兵平乱;可浙直两处官府同样无兵可调,正规军都被调去辽东了,保证社会稳定的武装只剩下些私兵、少量驻军、地方杂牌军和皂隶等。

    这样的情况要马上调集人马,组成大军扫荡福建白莲教显然是一句空话。张问要做的事不仅要招募军队、练兵,还要筹集军饷粮草。

    沈敬认为要找人并不难,福建又是天灾又是**,有大量饥民,只要有钱有粮,便可以招募兵丁,还能屯田练兵。要问题是怎么弄到一大笔启动资金,因为现在从中央到地方,官府的财政都很困难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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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纱介绍:
宦海沉浮,谈笑间不过半尺乌纱;
金银亿两,抵不过笑靥如花。
翻开,一副大明朝的山水人物画卷就在眼前,如身临其境;机杼声声,丝竹管弦,娇娃轻唱,如在耳际。
沉思,暗藏杀机,盛衰难料;江山零落,谁人参破玄机,一手把玩日月,尽在乌纱。
……乌纱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乌纱,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乌纱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