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1章 老爷子的考验(一)
康熙五十四年五月初二,内廷发出诏书,以越权行事之名,免了弘历工部帮办之衔,其中央银行帮办之职照旧,并交由宗人府申诫。此诏书一下,满朝文武议论纷纷,民间更是传言四起,本来就民望不高的雍亲王府经此打击,声望自不免便更低了不老少,当然了,也不乏有些对三爷父子不利的传闻,大体上是说三爷父子仗势欺人云云,只是这等传言并非主流,不过是某些别有用心的小圈子在乱议罢了。
旁人议不议的,弘晴压根儿就不在意,于他而论,能将弘历彻底赶出工部,便算是个不大不小的胜利,至少不用再担心弘历借着工部帮办的名义在工部里搅风搅雨,至于其它么,那都是无所谓的事儿,旁人爱怎么议便怎么议去好了,弘晴压根儿就懒得去理会,三五天里办完了交接之后,便即昂昂然地进了上书房,与张廷玉等人比肩而立,正式开始了其大学士之生涯。
大学士自然不是那么好当的,君不见朝廷上下有品级的官员达数万之多,可真能站在大学士这么个台阶上的,也就只有寥寥数人而已,荣幸倒是荣幸了,可个中之苦痛当真就不足为外人道哉——每天飞进大内的公文都是数以千计,旁的不说,光是抄写节略就不是件简单的事儿,不单要将每本奏折都细细阅读过,还须得从一大堆的繁文缛节中节略出奏本的核心内容,这还不算完,还得附上自个儿对奏本所言之事的建议。这等工作量当真就不是那么好玩的事儿,饶是弘晴在工部也算是批惯了折子的,可乍然一接手这等既费脑又费力的活计,还是被累得个够呛,真就比不得张廷玉等人的老练,没辙了,也就只能是以勤补拙,每日里总要忙到天擦黑才回府,而这,还是在弘晴尚无分管部门的情形下,若是再要给弘晴挂上几个部,得,索性就不必回府了,直接将铺盖搬到上书房去打地铺好了。
时光荏苒,一转眼便已是到了五月底,天已是渐热,老爷子在宫里呆不住了,领着大批太监宫女们便搬到了城外的畅春园,身在机枢的大学士们自然也就全都跟着到畅春园,忙乎得昏天黑地的弘晴总算是能稍喘上口大气了,此无他,一来么,经过半个多月的苦练,弘晴如今抄写节略的本事已然大涨,至于其二么,那便是三爷的颐和园就在畅春园的隔壁,就一墙之隔,下了班,一拐弯便能着家,弘晴的小日子自然也就舒坦了许多,当然了,也正因为此,轮值早班的差使也就不出意外地落到了弘晴的头上,旁的大学士还能轮换着上岗,而弘晴就没这么个福气了,谁让他年轻,又住得近来着,这不,今儿个一大早地,弘晴又是第一个到了清溪书屋,让随行的侍卫们泡上了壶浓浓的俨茶,便即埋在了公文堆里,奋笔速书个不停。
“哟,仁郡王,早啊。”
就在弘晴埋头狂书之际,却听一阵脚步声响起中,一身整齐朝服的马齐已是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笑呵呵地跟弘晴打了个招呼。
“马大人,早。”
尽管如今手底下已是熟稔了许多,可跟马齐这等当了多年大学士之辈相比,弘晴抄写节略的能耐起码还须得锻炼上几年,为了赶进度,弘晴自是无心多寒暄,也就只是笑着回应了一声,便即又埋头苦写了起来。
“王爷,下官此处有份折子,是昨儿个尹大人抄录的,圣上看过了,没批,说是让王爷先审审,要不,您先看看?”
马齐浑然没在意弘晴的冷淡回应,一抖手,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了份黄绢蒙面的折子,笑眯眯地递到了弘晴的面前,一派随意状地扯了一句道。
“哦?那好啊,小王这就拜读一番好了。”
听得马齐这般说法,弘晴还真就好奇得很,瞥了那本折子一眼,见其上的署名赫然是老十四,心头不由地便是一动,可也没甚旁的表示,仅仅只是笑呵呵地应了一声,拿过折子,翻将开来,只一看,眉头不由地便是一皱,此无他,折子是老十四以兵部的名义起草的,啰啰嗦嗦了一大通,要求只有一个,那便是自言为了能确保西征之胜算,请求将丰台大营的炮兵旅调往前线。
嗯?老爷子这是啥意思来着!
老十四调新军的想头是由来已久的,这一点,弘晴自是早就知晓了的,前番老十四上本言此之际,弘晴可是耍了好几手的阴招,方才迫使老十四不得不放弃了这等打算,而今,大军已是集结得差不多了,出征在即,老十四居然又盘算起新军的炮兵旅了,这里头显然有文章,不过么,说穿了也不奇怪,但凡带兵之辈,就没谁不想将炮兵旅这等强军掌握在手中的,问题是老爷子对此不发表意见的用心到底何在却是不好说了的。
“马大人,皇玛法不知可有甚交待否?”
弘晴皱着眉头想了想,还是不敢确定圣心究竟何向,自也就没敢胡乱发表意见,这便沉吟着发问了一句道。
“那倒是没有,只说让王爷先给出个意见再行定议。”
马齐摇了摇头,很是干脆地给出了答案。
“哦,是这样啊,那依马大人看来,此举可适宜否?”
弘晴对马齐的话显然是不太相信的,然则老马同志既是如此说了,弘晴也不好再往下追问个不休,这便笑呵呵地换了个问法。
“下官不曾带过兵,对此一窍不通啊,呵呵,王爷,您忙,下官那儿还堆着一堆的折子,就不搅闹了。”
弘晴倒是问得诚恳,可老马同志却显然不想插手此事,没旁的,新军的调动与否实在是太过敏感了些,涉及到诚亲王一系与八爷一方的纠葛,其中还夹杂着十三爷与弘晴,如此多的王爷杵在那儿,这等阵容着实是太过惊人了些,马齐又不傻,哪肯沾手此事的,打了个哈哈之后,也不给弘晴再次开口的机会,便已是转回了自个儿的办公桌,一屁股端坐了下来,拿起本折子便一本正经地翻阅了起来。
得,这老梆子还真是滑头!
这一见马齐缄口不言,弘晴自也无奈得很,总不能硬揪着老马同志要意见罢,那也未免太过了些,没辙了,弘晴也就只能是苦笑了一下,拿起那份折子再次细细地研读了起来,重点更多的则是着落在尹泰的节略批注上,这一看,还真就看出了些端倪来了——尹泰之乎之也了一大堆废话,云山雾罩地,看似无甚主张,可其实言语间却表露着对老十四这等提议的不赞同之意味,只是说得甚是隐晦罢了。
自李光地被罢免,王士祯病故之后,八爷在大学士中的支持者就只剩下尹泰一人了,新增补上来的萧永藻是不折不扣的中立派,向来不介入阿哥们的党争,另一名大学士王掞则是素来心怀废太子胤礽,对八爷半点好感皆无,至于张廷玉、马齐、温达乃至布衣宰相方苞就更不用说了,都跟八爷无甚瓜葛可言,也就只有尹泰一人是八爷的死忠,很显然,尹泰要表达的意思便是八爷的意思,明摆着是不愿见到老十四麾下的势力再度膨胀。
八爷的意向好理解,旁人不知晓素来一体的八爷与十四爷之间已然有了不小的嫌隙,可弘晴却是心中有数得很,自是能猜知八爷对老十四的遏制之心意,然则说到圣心所向么,弘晴可就不敢轻易下个结论了,问题是老爷子既是已将此事转过了过来,那就容不得弘晴不作为,意见必须得给出,而且还得尽快,若不然,一准没好果子吃,只是说到该如何应对么,弘晴却是不免有些个犯踌躇了的。
从战略战术的角度来说,此番西征一路皆无坚城,基本都是野战居多,此无他,兵力处于极度劣势的准噶尔一方断然不会采取固守之策,也断然不敢轻易跟兵力雄厚至极的清军展开主力对决,所能采取的战略只有一条,那便是游击作战,充分发挥草原骑兵的强大机动能力,伺机攻击清军一部,打了就走,以骚扰战术来延缓清军的挺进,战事虽频,规模却注定不会大,这等情形下,炮兵旅能发挥的作用其实并不大,也就只在清军深入到准格尔汗国内腹之后,无路可走的准噶尔汗国方才有那么点可能举全国之兵与清军展开最后的决战,那才真到了炮兵旅能派上用场的时候,故此,调炮兵旅上前线的实际意义当真不大。
然则话又说回来了,能有炮兵旅这么支战略威慑力量在,对于鼓舞清军的士气来说,有着不可估量的象征意义,再者,有炮兵旅的存在,老十四在排兵布阵上,也能多出不少的选择余地以及底气,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老十四调炮兵旅上前线的提议也有着可取之处,只是弘晴本心里是不愿让炮兵旅这么支强大无比的战力被老十四所掌控的,如此一来,这节略究竟该如何写就令弘晴颇为的伤脑筋了……
第662章 老爷子的考验(二)
这就是个考验,只是老爷子到底要考的是啥却是不甚好猜了的,是要考军事能力,还是要考公心,又或是考决断能力?不好说,至少弘晴一时间还看不透老爷子将这么份折子转过来的真实用心何在,可有一条弘晴却是清楚的,那便是此事断然拖延不得,必须尽可能快地给出个明确的答复!
不管了,是死是活鸟朝上!
弘晴琢磨了好一阵子,也愣是没能猜透老爷子的意向究竟如何,索性也懒得再多蘑菇,一咬牙,伸手拿起搁在笔架上的狼毫笔,挥笔便速书了起来,不多会,已是将节略写了出来,字数不多,可意思却已是表达得分明无比,核心就一条——同意老十四的调兵请求。
“得天,将此奏本即刻送到瑞景轩。”
节略一写毕,弘晴随手搁下了笔,一招手,将侍候在侧的给事中张照叫了过来,声线平和地吩咐了一句道。
“喳!”
张照,字得天,康熙四十八年进士出身,自幼便有神童之美誉,十九岁即高中进士,位列二甲第二,选庶吉士,因表现突出,今岁五月初入上书房行走,虽无明文规定,可基本上是服务于弘晴一人,相当于贴身秘书这么个角色,此际听得弘晴有令,张照自不敢怠慢了去,紧赶着应了一声,双手接过了折子,躬身行了个礼,便即匆匆向瑞景轩方向赶了去。
“呵。”
马齐虽是埋头公文间,可显然心思却是在弘晴那头,没旁的,概因老十四那份折子干系实在是太大了些,也太敏感了些,马齐虽是不想沾手,可却断不可能不关心的,这会儿听得弘晴如此发话,好奇心自不免便大起了,不过么,老马同志却并不打算去追问根底,也就只是抬了下头,冲着弘晴笑了笑,便即又自顾自地埋首公文堆里去了。
“呵。”
这一见马齐那等满脸好奇又强忍着不问的样子,弘晴不由地也是一乐,不过么,倒也没打算满足马齐的好奇心,也就只是风轻云淡地笑了笑,同样埋首公文堆里,挥笔速书着节略。
“陛下口谕,宣,仁郡王弘晴,瑞景轩觐见。”
张照去了大半个时辰也没见归来,倒是秦无庸领着两名小太监急匆匆地赶了来,宣了老爷子的召见口谕。
“孙儿叩见皇玛法。”
老爷子既是有召,弘晴自是不敢稍有迁延,领旨谢恩一毕,便即由秦无庸陪着赶到了不远处的瑞景轩,方才刚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入眼便见老爷子一身便装地端坐在文案后头,而张照则面色微红地躬身侍立在侧,满脸的尴尬之色,显见是刚被老爷子给考糊了的,弘晴心中立马便是一动,不过么,倒也没敢多耽搁,紧赶着抢上前去,恭恭敬敬地便是一个大礼参拜不迭。
“嗯,平身罢。”
老爷子虚抬了下手,很是和煦地叫了起。
“谢皇玛法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弘晴恭谨地按着朝规一丝不苟地谢了恩,而后方才站了起来,身形微躬地摆出了副恭听训示之乖巧模样。
“节略,朕已看过,写得尚可,只是有数处不甚分明,朕想听听尔之详述,且就说说罢。”
老爷子显然很是满意弘晴的恭谦之表现,但却并未有甚表示,仅仅只是嘉许地点了点头,开宗明义地便直奔了主题。
“是,孙儿遵旨。”
老爷子此言一出,弘晴自不敢稍有怠慢,紧赶着先躬身应了诺,而后飞快地组织了下语言,不紧不慢地开口道:“皇玛法明鉴,西疆之地多荒漠而少坚城,战多在野,我众而敌寡,敌之策利在游击,延缓我大军之推进,故,战虽繁,却不大,炮兵之利难有发挥之场所,唯我大军深入准噶尔腹地之际,方可逼敌决战,是时,方是我炮兵真正建功之时也,然,若是从鼓舞士气以及战术选择之纵深来看,有无炮兵旅却是有着不小之区别,是故,孙儿以为十四叔之提议应是可行。”
“嗯,那个炮兵指挥学院又是怎个说法?”
老爷子可是打过不少恶仗之人,于军略之道自是熟稔得很,只一听便知弘晴所言无虚,心中自是满意得很,但却并未加以置评,而是不动声色地又往下追问了一句道。
“回皇玛法的话,自东征至今,工部制造库上下一心用命,已是新造出各型大炮十余款,无论射程还是精准度,已非昔日可比,然,操作上却已是相对复杂,若无相关之训练,实难发挥出炮火之犀利,且,炮兵战术已与往昔大有不同,为强军计,须得建成相关之培训体系,今,丰台大营炮兵旅若是调往西线,京师守备之力便有不足处,须得再练新军,故,孙儿以为不若趁此机会建一炮兵学院,专为培训炮兵各级官兵之用,若能得成,我大清各地之武备或可依次更新矣,此孙儿之浅见也,还请皇玛法明断。”
弘晴早就想将军事院校搬上大清的舞台,两年前更是不惜对十四爷作出巨大让步,就是想着能以此健全大清之军事体系,以为将来与西方列强之战做好准备,此无他,随着这么些年来的巨额贸易顺差的存在,西方列强总有一天会对大清动手,若不早做准备,将来自不免堪忧,一旦战败,前世那个时空的悲剧难免有重演之可能,而这,自然不是弘晴所愿见之局面,也正是因为此,弘晴才会不断地想方设法也要将军事院校一事搬上台面,此际,老爷子既是有问,弘晴自是乐得详细地解说上一番。
“如此说来,尔对老十四此番出征之前景不甚看好了?”
老爷子依旧不曾对弘晴所言加以置评,仅仅只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略一沉吟,问出了个极其敏感的问题来。
“皇玛法误会了,孙儿并无此意,依孙儿看来,我大清此番出征乃是必胜之局,然,除非准噶尔部犯下大错,我大清要想速胜实难矣,战事恐将迁延数年之久,且还须得提防北方之恶邻趁势造乱,缓进实比急攻要更稳妥些。”
对此番西征的前景如何之判断,满天下就没谁比弘晴更清楚了的,此无他,只因弘晴很清楚老十四压根儿就没打算速胜,至少在老爷子龙归大海之前,老十四是断然不会结束这场战事的,若不然,他拿啥去跟诸位阿哥们争夺帝位,当然了,心中明白归明白,弘晴却是断不会宣之于口的,不过么,这也难不倒弘晴,几句分析下来,便已是从战略的角度说明了此战之前景。
“嗯……,那炮兵指挥学院依尔看来,该由何人主持为妥?”
对于弘晴的这么个论断,老爷子显然不是很满意,没旁的,为了此番西征,老爷子对老十四几乎是予舍予求的,除了新军调动一事上不曾答应外,当真是要人给人,要钱给钱,所求的不就是速胜大胜么?可到了弘晴的口中,却是几无希望,这可就令老爷子心里头很有些不爽了,问题是弘晴的分析有理有据,老爷子一时间也找不到甚反驳的理由,也就只能是长出了口大气,就此转开了话题。
“皇玛法明鉴,孙儿以为唯十三叔能为之!”
旁人不晓得军事院校的意义之所在,可弘晴却是倍儿清楚的,那可是培养嫡系的摇篮啊,若是可能,弘晴真想自个儿去任那个校长的,可惜他是没这么个机会的,就算三爷登了基,校长的宝座也断难论到他的头上,此无他,眼下是没多少人能看得出军事院校的重要性,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尤其是军事改革的逐步深入,看出个中蹊跷的人只会越来越多,就弘晴的敏感身份而论,无论是老爷子还是三爷,怕都不会同意弘晴把持住军事院校之大权的,正因为此,尽管心中对炮兵指挥学院之大权可谓是垂涎三尺,可弘晴还是毫不犹豫地将十三爷推了出来。
“嗯,朕知道了,尔且先去忙罢。”
老爷子目光闪烁地看了弘晴一眼,还是没给出个答复,也没对弘晴先前所言的诸般事宜作出评介,仅仅只是不置可否地轻吭了一声,便即下了逐客之令。
“是,孙儿告退。”
弘晴显然没想到事儿就这么完了,一时间还真搞不清老爷子的圣意之所向,不由地便是一愣,然则老爷子金口既开,弘晴却是不敢有丝毫的迁延,也就只能是满心狐疑地躬身行了个礼,就此退出了瑞景轩。
老爷子到底啥意思来着?
觐见是完了,可弘晴却是满头的雾水,没旁的,他已能确定老爷子此番确是在玩考验的把戏,问题是考试都考完了,弘晴还愣是没搞懂老爷子到底想考啥来着,要知道弘晴可不是第一次单独奏对了,往日里但凡有所议,无论成还是不成,老爷子都会有个明确的指示,可此番倒好,问了一大堆的问题,却愣是无一句点评,当真就令弘晴很有些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
第663章 老十三的请托
康熙五十四年六月初一,帝下诏,准了大将军王之所请,将丰台大营所属之炮兵旅大部划拨西线军中调遣,并着十四阿哥率军赶赴西安,以整军备战;诏书一下,十四阿哥自不敢稍有耽搁,上表称颂,并请即刻启程,帝允之,着大军于六月初五启程,并着三爷率百官郊送。
康熙五十四年六月初二,帝又下诏,着勇郡王胤祥筹建炮兵指挥学院,列入兵部序列,并以丰台大营原炮兵旅所留之两百余将士为骨干,在京师西北之香山建校,着工部配合行事,一应开支由国库支出。
老爷子这前后两道旨意一下,朝臣们自不免便有些犯嘀咕了——前一道诏书还好说,左右十四阿哥率军出征本就已是议定之事,至于调炮兵旅上前线么,说来也不算太离谱,只是跟后一道旨意一联系,可就有些令人遐思不已了的,当然了,乱议归乱议,那都是私下说说罢了,老爷子的主意既定,却是没谁敢公然唱反调的。
旁人乱议不乱议的,弘晴懒得去理会,他只知道自个儿算是通过了老爷子的考验,尽管他到如今为止,对老爷子究竟要考的是甚还是迷糊得很,可不管怎么说,那两道旨意一下,就意味着他弘晴已是过了关了,虽说无甚过关奖励一说,可心却已是安了下来,每日里该干啥还干啥,忙是忙了些,可胜在充实,小日子倒是过得舒心不已的。
六月初九,隔日就是月假了,十天的忙活下来,总算是可以喘上一口大气,弘晴处理完手头最后的一本折子,施施然地出了畅春园,并未直接去颐和园,与候在园门外的李敏行等人汇合之后,打算乘马车回城中的王府一趟,没旁的,弘晴的三位夫人都才刚做过月子,并不宜轻动,也就都不曾搬到颐和园,而是依旧住在了仁郡王府中。
“小的叩见王爷!”
弘晴的想法很美好,可惜却是落到了空处,这不,没等他走到马车旁呢,就见一人从旁闪了出来,一头跪倒在了地上。
“哟,是刘大有啊,免了罢。”
弘晴定睛一看,这才发现这莽撞冲出的人是老十三跟前听用的管事刘大有,不由地便笑了起来,一抬手,很是和煦地叫了起。
“谢王爷隆恩,我家主子派小的来延请王爷,现有请柬一封在此,还请王爷过目。”
一听弘晴叫了起,刘大有赶忙一咕噜起了身,满脸谄笑地凑前半步,一抖手,从宽大的衣袖里取出了封大红请柬,双手捧着,恭恭敬敬地高举过了头顶。
呵,老十三这老小子还真是会挑时候,得,不去还不成了!
弘晴一摆手,自有边上侍候着的侍卫们上前将刘大有手中的请柬接了过来,递到了弘晴的手中,只摊开一看,弘晴不由地便露出了一丝的苦笑,不过么,倒也没甚废话,只是一摆手,无奈地下令道:“去望月园。”
“喳!”
弘晴既是有了吩咐,一众侍卫们自是不敢怠慢了去,齐齐应了诺,侍候着弘晴上了马车,一声喝令之下,大队人马便簇拥着弘晴所乘的马车向两里外的望月园行了去……
望月园是老十三在城外的别院,乃是东征归来之后,老爷子赏的,原本是栋旧庄园,工部特意大修了一番,去年方才完工,乍一看过去,就跟新园子没啥区别,啥亭台楼阁的,应有尽有,装修上用料也足,堪称金碧辉煌,弘晴还是第一次到此,不过么,倒也没觉得有甚新颖处的,一到了园门外,也用不着通报,施施然地便由一众下人们陪着向后院花厅处行了去,大老远便见十三爷已是站在了厅堂口。
“小侄见过十三叔。”
彼此熟归熟,可礼数却是万万少不得的,在这一点上,弘晴素来不会轻忽,大老远便疾步行上了前去,很是恭谨地行礼问了安。
“得了,你小子就少玩这么些虚的,喝酒去!”
老十三翻了个白眼,不耐地摆了摆手,而后么,也没管弘晴是怎个反应,转身便向花厅里行了去。
“呵呵。”
弘晴早就习惯了老十三这么做派,自不会多计较,也就只是满不在乎地笑了笑,抬脚跟在了老十三的后头,这一行进了厅中,这才发现宴席早已布置好了,满满当当的一大桌菜肴,就等着弘晴上桌开动了。
“坐,喝酒!”
老十三显然有心思,话说得极其的简短,招呼了一声之后,便即不再多言,一把抄起搁在桌角上的酒坛子,用力拍开封泥,将桌子上的两只空碗都斟满了酒,而后,默不作声地一摆手示意了一下。
“好,小侄敬您一碗!”
这一见老十三一派心事重重状,弘晴心里头自不免犯起了嘀咕,不过么,倒也没怎么在意,在他想来,老十三应该是在为筹办军校的事儿伤脑筋,若是如此的话,弘晴还真就不怎么担心的,此无他,旁的不好说,军校建设一事上,弘晴还是很有发言权的,帮衬老十三一把,应不算啥难事儿,然则老十三既是没开口,弘晴也不便多言,索性不问,笑着端起了酒碗,朝着老十三一比划,仰头便狂饮了一气。
“松伍家的小子出了岔子,此事尔想来该是知晓了罢?”
闷酒喝起来最无趣,三巡下来,老十三已是颇有些醉意了,借着酒劲便打开了话匣子。
“嗯,略有所闻。”
弘晴本以为老十三要谈的是军校的事儿,却没想到老十三居然问起了这两日正哄闹着的案子——松伍乃是户部尚书赵申乔的字,其人素性清廉,老爷子曾赞誉其为“天下第一清官”,康熙九年进士出身,一向在地方任职,当过多任的巡抚,足迹遍及大江南北,康熙五十二年方才调入京师为户部尚书,其长子赵熊诏乃康熙四十八年状元,现为翰林院侍读,次子赵凤诏,康熙五十一年进士出身,现任山西太原知府,向以刚直闻名,不畏权贵,为官时日虽不长,在民间已是有了青天之美誉,可数日前却是突然被山西巡抚苏克济弹劾,罪名是贪赃三十余万两白银,消息一经传开,朝野顿时为之震动不已,身在中枢,弘晴虽说并不分管刑部,可对此事却还是知晓一些的,只是在不清楚老十三此问之用意前,弘晴却是并不打算有甚表态性的言论,也就仅仅只是含糊地回了一句道。
“晴哥儿怎么看此事?”
这一见弘晴如此慎言慎行,老十三当即便不满地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将话题挑明了来说。
“小侄怎么看此事无关紧要,倒是十三叔如此紧张此事又是为哪般?”
弘晴跟赵申乔父子都无交情,尽管很是佩服赵申乔的清廉与刚正,不过么,佩服归佩服,弘晴却是不曾有过插手此案的打算,此无他,弘晴的身份实在是太过敏感了些,在老爷子殡天前,弘晴都不想有甚节外生枝的事儿发生,正因为此,这一见老十三似乎有请托之意,弘晴的眉头不由地便是一皱,可也没直接拒绝,而是不动声色地反问了一句道。
“嘿,就知道你小子会这么问,爷也不瞒你,早年爷去湖南公干之际,欠了松伍不小的人情,他那人清廉如水,纵使遇此大事,也断不愿轻易求人,可爷却是不能坐视不理,直说了罢,爷今儿个请你来,就是想让你小子接下此案,若是那赵凤诏真有贪墨之行径,但杀无妨,若是无,就还其一个清白,如此可成?”
弘晴这么一问,老十三当即便笑了,无甚顾忌地便道出了请托之言。
我勒个去的,你小子倒是说得轻松无比,问题是这案子又岂是那么好接的!
一听老十三这般说法,弘晴的头顿时便大了几圈,没旁的,此案看似简单,可背景却相当复杂,涉及到苏克济等一大批山西旗营出身的权贵——赵凤诏在太原任上可是得罪了不少山西旗人权贵们,在官场上更是几乎得罪了山西大半官员,此无他,他要树清廉,旁人可就不好玩贪墨了,至于整顿地方秩序,更是令太原城中那些骄横惯了的旗人大爷们屡屡挨刑罚,其之所以落到眼下这般田地,可以说是山西通省官员以及权贵们一致操纵的结果,毫无疑问,这等闲事可不是那么好管的,一个不小心的话,闹不好连弘晴自己都得栽了进去,那乐子岂不得大了去了。
“此事且容小侄思忖一二可成?”
这案子固然是棘手得很,可也不能随便拂了老十三的面子,再说了,赵申乔以及其长子都在朝中任着要职,若是能通过此案,将这一家都拉到己方的阵营中,显然是个不小的助力,尤其是赵申乔,此人眼下可是正儿八经的户部尚书,倘若能将其拉拢过来的话,那岂不就能在四爷的地盘上****了一根大木桩,收益着实不算小,当然了,前提条件是这案子能翻得过去,至于其二么,还得赵申乔肯低头,否则的话,要冒的风险也未免太大了些,弘晴自是不可能轻易便作出个明确的表态,也就只能是含糊地回应了一句道。
“也成,如今案子既已闹到了皇阿玛处,旨意也该就在这一两日下来了罢,你小子尽快好了,来,接着喝!”
老十三自是清楚弘晴的顾忌之所在,然则有些话,他也不好说得太过分明,只能是稍稍暗示了一番,便即就此转开了话题……
第664章 不好管的闲事(一)
弘晴到了底儿还是没给老十三一句实话,哪怕其后老十三又多方试探了几回,可惜全是做无用功,倒不是弘晴矫情,而是赵凤诏的案子干系不小,牵涉极多,在不明情形之下,弘晴又怎可能轻易便给出个明确的承诺,再说了,就算弘晴想出手也不成,兹事体大,终归须得三爷点头方能成事,若不然,万一引得三爷起了猜忌之心,那后果须不是好耍的。
“孩儿叩见父王。”
弘晴心中有了牵挂,这酒自然也就喝得不甚尽兴,戌时尚不过半,便寻了个借口辞行,也没再回城,而是乘着马车到了颐和园,问知三爷尚在书房,径直便赶了去,这才刚从书房门口处的屏风转了出来,入眼便见三爷正泼墨挥毫地题着副中堂,弘晴脚下略略一缓,待得三爷搁了笔之后,这才疾步抢上前去,恭谨地行礼问了安。
“哟,晴儿来了,怎地,尔今日不是说要回府么?”
这一见弘是晴到了,三爷不由地便是一愣,疑惑地便问了一句道。
“回父王的话,孩儿原本确是要回城中一趟,只是方才下了班,十三叔着人来邀,孩儿切不过,也就去了,席间,十三叔有所请托,孩儿不敢遂决,特来请父王明示行止。”
三爷有问,弘晴自不敢怠慢了去,赶忙将事情经过简单地陈述了出来。
“哦?说说看。”
三爷对在军中颇具实力的老十三一向是颇为看重的,也有心要将其拉到自个儿一方,正因为此,这一条是老十三有所请托,三爷的兴致立马便大起了,紧赶着便出言追问了起来。
“好叫父王得知,事情是这样的,十三叔与户部尚书赵申乔有旧,自言曾欠其之人情,此番赵大人之次子赵凤诏被山西巡抚苏克济弹劾,言其贪墨三十余万两白银,事已闹到了皇玛法处,十三叔自己不便出面,便托请孩儿关切此案,兹事体大,孩儿实不敢孟浪应承,一切自当由父王做主。”
弘晴原就是来请三爷做个决断的,自不会有甚隐瞒,这便言语简练地将十三爷的请托之事道了出来。
赵凤诏的案子眼下正哄传不已,三爷自不会不知晓,此际一听老十三请托的事竟是此案,三爷自不免便犯起了踌躇,没旁的,此案表面上看起来简单,可背景却是相当之复杂,问题似乎是出在赵凤诏身上,可其实矛头却是对准了赵申乔。
赵申乔其人刚直,在朝野间得罪的人极多,不止是山西那帮子旗人权贵们对赵申乔有怨疚,朝中不少官员也对赵申乔颇多微词,就连方苞也与赵申乔有些旧怨,至于四爷就更不用说了,自打赵申乔到了户部,可是没少与四爷发生龃龉的,换而言之,赵申乔在朝中可谓是四面皆敌,之所以一直能屹立在朝堂上,那是因着老爷子对其宠信之故,可眼下么,这案子既是能闹将出来,显见老爷子对其的宠信已是不复往日了的,这当口上插手此案显然有些不智,只是话又说回来了,若是能收了老十三的心,哪怕不能将赵家父子拉进自家阵营,那也是值了的,个中利弊参半,自不由得三爷不为之踌躇难断的。
“唔……,来人!”
三爷犹豫了好一阵子之后,还是没敢轻易下个决断,这便眉头一皱,高声断喝了一嗓子。
“奴才在!”
听得响动,侍候在书房外的书童墨雨自不敢稍有耽搁,赶忙大步行进了书房,抢到了文案前,恭恭敬敬地应诺不迭。
“去,将夫子与李先生都一并请了来。”
三爷没甚废话,直截了当地便下了令。
“喳!”
这一听三爷如此吩咐,墨雨自不敢怠慢了去,赶忙应了一声,急匆匆地便退出了书房,不多会,又已是陪着陈、李两大谋士转回了书房中。
“夫子,子诚,小王有一事难决,还请二位帮着分析一二,唔,事儿是这样的,今儿个老十三请了晴儿去,说是要托请晴儿关照赵凤诏一案,您二位对此可有甚见教否?”
一番客套的寒暄之后,两大谋士尽皆落了座,而三爷也没多啰唣,开宗明义地便将议事的主题道了出来。
“王爷明鉴,属下以为此案干系非小,贸然插手其中,恐多有碍难,且,以王爷如今之威势,只消徐徐图之,将来自无须忧虑过甚,窃以为万事当以稳妥起见,坐观可也。”
李敏铨显然是不赞成插手此案的,这不,三爷话音方才刚落,他便已是不以为然地给出了坐视不理的建议。
“嗯,子诚所言颇是有理,只是老十三既是开了口,若不有所表示,却恐其心有怨疚,此又当何如之?”
三爷何尝不知此案背景复杂,贸然插手其间,胜负其实难料,得失之间更是不好说之事,只是就这么不作为地放过了拉拢老十三的机会么,三爷又有些不甚甘心,这便沉吟地往下追问了一句道。
“窃以为虚应其事便好,以王爷如此之地位,多一十三爷,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有固然佳,没有也自无妨。”
李敏铨自是听得出三爷的心思之所在,不过么,依旧不甚在意,直言不讳地便解释了一番。
呵,这厮未免太小看老十三了!
对于李敏铨的分析,弘晴大体上是同意的,不过么,在对老十三的判断上,弘晴却是有着不同的看法——老十三乃是天家子弟中难得的干才,能力上并不比四爷等人差,比起五爷、十二爷之流则更是强出了老大的一截,但这并不是弘晴重视之所在,此无他,满天下有才干的人多了去了,倒是不差老十三一人,至于其所把握着的军事潜力么,也不是弘晴最为看重的,真正令弘晴欣赏老十三的就一点,那便是忠诚,只消能令其归心,便不虞其有反叛之举措,而这才是弘晴会对插手赵凤诏一案有些兴趣的根本原因之所在,当然了,这等场合下,为避免三爷的猜忌之心,弘晴却是不会出头去反驳李敏铨的论断的,也就只是静静地听着罢了。
“夫子以为如何?”
听得李敏铨这般说法,三爷深以为然之余,拉拢老十三的心意顿时便淡了不老少,不过么,却并未即刻便下个决断,而是又将问题丢给了默然端坐在一旁的陈老夫子。
“小王爷对此案本身可有甚看法么?”
陈老夫子并未回答三爷的问话,而是将目光转向了弘晴,声线淡然地问了一句道。
“夫子明鉴,此案学生也是昨日方才看过了弹章,具体案情如何尚有待厘清,然,依学生看来,此案疑点不少,恐别有蹊跷,应是假案之成分居多。”
弘晴对此案关注虽是不多,可有着多年断案的经验在,自是能看得出山西巡抚苏克济所上的弹章里有着些许难以自言其说处,只是这到底是苏克济疏忽所致,还是虚言掩饰,尚无从判断起,弘晴自是不敢将话说得太死,也就只能是给出了个大概的判断。
“嗯,十三爷与赵申乔之间的旧交是否确有其事?”
陈老夫子并未对弘晴的判断加以置评,仅仅只是不置可否地轻吭了一声,便即又往下追问了一句道。
“尚需查验。”
弘晴对老十三的人品虽是信得过,不过么,却也不敢掉以轻心,回答起陈老夫子的问话来,自也就谨慎得很。
“那依你看,此番若是帮了十三爷,又能否确保其之归心?”
陈老夫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然则却依旧不曾有甚点评之言,沉默了片刻之后,又问出了个最关键的问题来。
“若是十三叔与赵申乔的交情不假,应有五成之把握,纵使不能,其也当不致再有投向四叔一方之可能。”
陈老夫子这么个问题问得极为尖锐,弘晴自不敢随便作答,默默地盘算了好一阵子之后,这才谨慎地给出了答案,不过么,这么个答案其实并不完整,实际上,若是老十三真会归心的话,也不是归心三爷,而是归心他弘晴,个中区别自是不小,当然了,在三爷登基之前倒是无所谓,可在三爷上了位之后,那就大有不同了的,只是个中之奥妙实不足为外人道哉,弘晴自不可能会傻到去详解上一番的。
“五成么?那倒是不算小了,姑且一试又何妨?”
陈老夫子乃当世绝顶之智者,尽管弘晴并未将话说完整,可他却是一听便知个中之蹊跷,不过么,却并未点破,而是伸手捋了捋胸前的长须,语调淡然地给出了建议。
“这……”
一听陈老夫子的建议与李敏铨截然相反,三爷不由地便是一愣,一时间还真不知该听谁的好了。
“王爷须知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十三爷者,大才也,若欲用之,须得有常人所不能及之气度也,今,赵凤诏一案虽难,却也未见得不可翻,以小王爷断案之能,大有可为处,然,如何行事却还须得详加斟酌,依老朽之见,先与赵申乔略做接触,再行计较也不迟。”
陈老夫子面色肃然地解释了一番,然则末了却并未建议三爷即刻行动,而是谨慎地提出了先了解案情再做计较的建议。
“嗯,也罢,此事便由晴儿去处置好了,有甚事,回头再行计议。”
三爷想了想,也觉得眼下情形未明,实不合适作出个准确的判断,自也就没再多犹豫,顺势便将事情踢到了弘晴的脚下。
“是,孩儿遵命!”
三爷既是如此吩咐了,弘晴自是不敢轻忽了去,赶忙躬身便应了诺。
第665章 不好管的闲事(二)
崇福寺(今之法源寺),位于宣武门外教子胡同南端东侧,始建于唐贞观十九年,乃是京师最古老之寺庙,七进六院,布局严正,宽阔庞然,因着地处城中之故,香火鼎盛,游人如织,说起来其实算不得太好的休闲去处,尤其对于弘晴这等并不信佛之人来说,那地儿着实是太过噪杂了些,可架不住清涟要去,弘晴也没辙,只能是舍命陪“女子”了的。
“涟儿,一并进去罢。”
今儿个说起来既不逢年又过节,可崇福寺的人还是很多,这才刚下了马车,入眼便见如织的善男信女们在寺门出进进出出,场面乱得很,弘晴的眉头不由地便是一皱,实在是不想往内里凑了去,只是瞅见身旁的清涟满脸的虔诚状,不进去的话语还真就不好说出口来,也就只能是无奈地摇了摇头,声线平和地招呼了一句道。
“嗯。”
清涟显然是有心事,并未注意到弘晴脸上的无奈之表情,也没甚多的言语,仅仅只是轻吭了一声,便即默默地跟在了弘晴的身旁,由李敏行等数名侍卫以及两名丫鬟陪同着便行进了寺门之中,一路缓行地进了大雄宝殿。
“佛祖在上,小女子在此叩请您保佑我玛法在天之灵,小女子自当……”
大殿里人很多,弘晴等人等了好一阵子,方才等到了空位,弘晴不信佛,自是不会上前去跪拜,可清涟却是虔诚得很,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口中呢喃地祈祷着。
唉,这可怜的丫头!
尽管清涟的呢喃很小声,几不可闻,可以弘晴的耳力却是能听得个分明,心中不由地便滚过了一阵怜意,没旁的,清涟一家如今已是被赶出了钮祜禄一族,尽管阿灵阿此举不过是为保全后代而做出的无奈之抉择,可宗族除名却是不折不扣的事实,按规矩,清涟一家是不能再祭祀去岁死了的阿灵阿,甚至连牌位都不许在家中摆放,若不然,真被人检举了去,那便有着不小的祸事,清涟还真就只能借着为佛祖上香的机会好生尽一份孝心的,这等苦楚,弘晴自是可以理解,尽管他不信佛,可还是燃了柱香,无言地礼敬了一回,也算是为阿灵阿在天之灵祈福上一番罢。
“下官叩见王爷。”
弘晴对阿灵阿谈不上有甚好感可言,之所以上香,那不过是看着清涟的面子上罢了,自然不可能有太多的虔诚,上柱香表个心意也就够了,而清涟却兀自跪在佛前祈祷不止,弘晴见状,也没去惊扰清涟,缓步便退到了一旁,脚下方才刚站稳,就见一人已是从旁闪出,一头跪倒在了弘晴的面前。
“嗯?是你?”
弘晴今儿个可是便装出行,却没想到还会被人认了出来,不由地便是一愣,再定睛一看,赫然发现跪在自个儿面前的竟是赵申乔之长子赵熊诏,眉头当即便是一皱。
“下官陪家父前来进香,因琐事暂离,恰巧见王爷在此,冒昧前来,多有打搅了,还请王爷恕罪则个。”
赵熊诏规规矩矩地磕了个头,满脸歉意地解释了一番。
“呵,那倒是巧了,侯赤(赵熊诏的字)不必多礼,且平身罢。”
弘晴此番前来崇福寺完全就是应清涟的要求而来的,说是临时起意也不为过,自是不信赵家父子会是专程来此等自己的,对赵熊诏的解释自也就不会有甚怀疑,这便淡然地笑了笑,声线平和就此叫了起。
“谢王爷隆恩,下官……”
赵熊诏之所以斗胆前来搅闹弘晴,自不是一时冲动的结果,而是想着求弘晴出面关照其弟的案子,只是他与弘晴也不过就是点头之交罢了,求援的话自不免有些难以开口,结巴了好一阵子,都没能说出句完整的话来。
“赵尚书眼下何在?”
尽管赵熊诏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可以弘晴的智商,又怎可能不知赵熊诏要说的是甚,不过么,弘晴却是并未出言点破,而是微笑了一下,语气平和地问了一句道。
“回王爷的话,家父在后院净业堂精舍,正与主持澄海大师叙话。”
听得弘晴见问,赵熊诏赶忙收敛了下散乱的心神,一躬身,恭谨地应答道。
“嗯,尔等留在此处,敏行跟本王走一趟,这就去见见赵尚书好了。”
弘晴本来就打算私下与赵申乔接触一下,没旁的,他虽是身在中枢,却尚未有分管部门,无论是公然将赵申乔召到畅春园,还是去户部见其,都易招人闲话,而今么,赵申乔既是到了此处上香,私下一见却是再好不过的事了的,这便回身朝着一众侍卫们交待了几句,又看了看兀自还在闭目祈祷中的清涟,歉意地笑了笑,旋即便回过了身来,朝着赵熊诏一摆手道:“侯赤且前头带路罢。”
“喳,王爷,您请。”
听得弘晴如此吩咐,赵熊诏眼中的期颐之神色顿时便大起了,但却不敢多啰唣,赶忙一躬身,比了个“请”的手势,而后恭谦无比地在前引着路,将弘晴与李敏行带到了后院净业堂精舍处。
“下官赵申乔叩见王爷!”
精舍内,赵申乔正端坐在蒲团上,隔着张几子,与崇福寺主持澄海大师清谈着,冷不丁见弘晴行了进来,眼神中立马便闪过了一丝又惊又喜的神色,忙不迭地翻身而起,一头跪倒在地,恭谨万分地大礼参拜不迭。
“赵尚书不必如此,免了罢。”
赵申乔眼神里的惊喜之色虽是一闪而过,可弘晴却是尽皆看在了眼中,心里头自不免为之一动,不过么,倒是没甚表示,仅仅只是虚抬了下手,和煦地叫了起。
“谢王爷隆恩。”
弘晴既是叫了起,赵申乔自不敢怠慢了去,赶忙谢了恩,而后方才起了身,却并未急着开口,而是退后了一步,将澄海大师给让了出来。
“澄海大师,小王弘晴,冒昧前来,多有搅闹了。”
弘晴尽管不信佛,可毕竟是到了人佛家的地盘,该有的客套话还是少不得要说上几句的。
“阿弥陀佛,王爷能来,小寺蓬荜生辉啊,您请上座,来人,上香茶!”
澄海大师是第一次见到弘晴本人,不过么,关于弘晴的传说却是没少听闻,自不敢当真受了弘晴的礼,忙不迭地便后撤了小半步,躬身合十地客气了一番,又紧赶着呼喝着侍候在侧的小沙弥们张罗着奉上了新沏好的香茶,陪着说了几句闲话之后,便即知趣地告辞而去了。
“赵尚书应是知晓本王要来罢,嗯?”
澄海大师去后,弘晴并未再与赵申乔说甚闲话,而是漠然地看了赵申乔好一阵,而后方才冷冷一笑,问出了句令赵家父子心惊肉跳不已的话来。
“王爷恕罪,下官,下官……”
一听弘晴语气不善,赵家父子可就都稳不住了,齐齐跪在了地上。
“说罢,尔等是如何知晓本王要来这崇福寺的?”
弘晴并未因赵家父子的战战兢兢而有丝毫的宽恕之意,眉头一扬,言语间的寒意顿时便更浓烈了几分。
“王爷恕罪,下官确是受人指点而来,然,受人大恩,自不敢忘报,王爷若是要罚,下官自当承受。”
弘晴号称“官场屠夫”,身上的煞气向来便大,这一冷下了脸来,气场自是更为的惊人,饶是赵家父子也都算是久历宦海之辈了,可还是被这等气势给震慑得面色惨变不已,可纵使如此,赵申乔也硬是咬紧了牙关,坚持不肯透露背后的指使者为何人。
“尔等不说,本王就猜不到了么,说罢,勇郡王为何要如此卖力帮尔等,嗯?”
赵申乔尽自守口如瓶,可以弘晴的智商又怎会猜不到根底,道理说穿了也很简单,只消联想一下昨夜老十三的请托以及其与清涟之父普涛的交情,弘晴毫不费力便能得出迷雾背后的真相,唯一感到疑惑的是老十三到底欠了赵申乔多少的人情,居然肯如此费尽心机地帮衬于其,而这,恰恰又是弘晴下决断的关键之所在,自是不能容得赵申乔胡乱敷衍了去的。
“回王爷的话,此事说来话长,昔,下官在湖南任巡抚之际,勇郡王曾到长沙公干,私服出游时,因琐事与人有所冲突,恰巧下官偶遇,便即秉公处置了去,此细务也,原无足挂齿,下官早已淡忘,唯勇郡王却是始终记在心中,此番家门不幸,遇此大劫,蒙勇郡王不弃,代为筹谋,因之惊扰了王爷,皆是下官的不是,还请王爷降罪,下官自无怨言。”
这一听弘晴点破了真相,赵申乔惨白的脸色瞬间便即涨得个通红发紫,低着头,不敢去看弘晴儿的脸,长叹了口气之后,语多掩饰地解说了一番。
与人偶有冲突?嘿,怕没那么简单罢,老十三当年可是火爆性子十足,真跟人动了手,怕是没甚轻重可言了的!
赵申乔虽是说得含含糊糊地,可弘晴只一听便知事情断不似其所言的那般微不足道,老十三十有**是重伤了人,而赵申乔却帮其掩盖了下来,若不然,真要传到了老爷子的耳朵里,老十三只怕少不得须去宗人府好生喝上回茶的,当然了,此事与弘晴无关,他也懒得去翻那么些陈年旧账,只要能证实老十三确确实实是想报答赵申乔的旧日之恩,于弘晴来说,便已是足够了的……
第666章 不好管的闲事(三)
“案发至今已过多日,不知赵尚书处可有赵知府之消息否?”
赵氏一族乃当世有名之书香门第,祖孙三代六进士,而赵申乔这一支更是了不得,父子三进士,其中还有赵熊诏这么个状元郎,当真算得上名门望族,若能引以为用,自然是好事一桩,更别说还能让老十三欠下个大人情,若是不甚麻烦的话,弘晴倒是乐意顺手为之的,然则话又说回来了,这案子的背景复杂得很,此无他,赵申乔得罪的人太多了,若不是他自身正,旁人找不到攻讦的地儿的话,只怕赵申乔早被人坑到大牢里去了,而今此案明摆着是赵申乔的仇人们在发力,饶是弘晴位高权重,也不敢不慎,自是不愿轻易表明态度,略一沉吟之下,也没再去追问老十三的糗事,而是就此转开了话题。
“回王爷的话,犬子月前曾有一信在此,请王爷过目。”
自案发以来,赵申乔一直惶恐得很,偏偏又求告无门,不止是因其举朝皆敌之故,更因着律法有明文规定,似此家属有案在身,举家老幼皆不得过问,也不得暗通款曲,正因为此,赵申乔尽管坚信自家次子不致堕落如此,却也不敢为之鸣冤,若不是老十三仗义安排了这么场与弘晴的巧遇,赵申乔还真就只能是眼巴巴地坐困愁城的,而今,尽管弘晴并未明确表态要关照此案,可能开口问案情本身就已是一种姿态,自不由得赵申乔感激莫名的,又哪敢怠慢了去,忙不迭地一抖手,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了份信函,恭谨万千地递到了弘晴的面前。
“嗯,若是赵尚书方便,此信便先搁在小王处好了。”
弘晴接过了信函,抖手间从内里取出了两张信纸,飞快地逡巡了一遍,心中已是有了个大概的印象,不过么,却并未加以置评,而是不动声色地提议了一句道。
“一切听凭王爷处置,下官别无异议。”
一听此言,赵申乔的老眼里顿时便滚过了一阵激动的泪光,此无他,弘晴能收下此信,那便意味着弘晴有着过问此案之意向,而这,正是赵申乔此来的目的之所在,他自无不同意之理。
“嗯,那便好,小王还有些事要处理,就先行一步了。”
赵申乔猜得没错,弘晴确有过问此案之意向,然则意向归意向,到底该不该以及能不能插手此案却还须得细细斟酌了去,自是不可能在此际给赵家父子甚明确的承诺,左右该见的也见了,该了解的也了解得差不多了,弘晴自是不想再多逗留,这便抖手将信函收入了宽大的衣袖中,顺势起了身,丢下句场面话,便即在赵申乔父子的恭送中扬长而去了。
“父亲,您看这……”
先前弘晴在时,赵熊诏不敢多嘴,这会儿弘晴既去,赵熊诏可就有些沉不住气了,这便小意地凑到了赵申乔的身旁,压低声音地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不必多言,等着罢。”
赵熊诏尽管是状元郎,妙笔生花倒是一流的本事,可说到做官么,比起赵申乔来说,却是差得太远了些,他看不透的事儿,赵申乔却是心中有数得很,只是这地儿显然不是谈此事的好所在,赵申乔自不可能给赵熊诏甚解释的,一摆手,已是止住了赵熊诏的话头,微微地叹了口气,拖着脚便向精舍外行了去,赵熊诏见状,自不敢稍有怠慢,赶忙亦步亦趋地跟在了其父的身后……
“涟儿,今儿个来这崇福寺进香可是你自己的主意?”
弘晴本来就不信佛,从精舍出来后,心事又重,自是无心在这寺庙之地多逗留,待得清涟进香一毕,也没多耽搁,乘着马车便打算先送清涟回府,一路上倒也有说有笑,只是马车快到地儿之际,弘晴却是突然问起了此番进香的由来。
“怎么了?”
清涟此番在佛前尽了回孝心,心情正好,加之爱郎又在身旁陪着,正自甜蜜不已间,冷不丁听得弘晴此问蹊跷,不由地便是一愣,从弘晴的怀抱里仰起了头来,满是疑惑地反问了一句道。
“没事,只是问问罢了。”
弘晴笑了笑,并未多言解释。
“是阿玛说一直未能在玛法灵前尽孝,心颇有不安,他自己不好出面,让妾身代为尽尽孝心,这有何不妥么?”
清涟虽是聪慧之人,可心思到底还是单纯了些,又哪能想到此事背后有着甚蹊跷,自不会多想,直截了当地便将事情的原委道了出来。
果然!
一听清涟这话,弘晴心中立马便滚过了一阵不满,没旁的,弘晴虽说也关注此案,可却绝不想被人利用了去,哪怕明知老十三其实并无甚恶意,可这等手法却令弘晴极为的不喜,眼下倒也就罢了,将来若是弘晴登上了大位,那些个亲家们倘若再玩上这么一手假道伐虢的把戏,危害可就大了去了,若不防患未然,哪怕弘晴有着三头六臂,那也是防不胜防的。
“嗯,也不算甚不妥罢,涟儿回去告诉你阿玛,有些事可一不可再,倘若过了界,好事也会变坏事。”
弘晴不想多解释,只是语气微重地嘱咐了一句道。
“王爷,您这是……”
清涟对整件事压根儿就不知情,这一听弘晴的话说得如此之重,双眸里顿时阴霾大起,惊疑不定地便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涟儿莫问,此事与你无关,回去后,只管按本王说的转述即可。”
事虽是小事,可内里的道道却实是太过阴暗,弘晴自是不想说得过多,面对着清涟诧异的目光,也就只是神情淡然地随口敷衍了一句道。
“嗯。”
清涟尽自满心的疑惑,可这一见弘晴不想细说,也就乖巧地不再往下追问,只是好看的细柳眉却是微微地皱了起来,显见已是隐隐察觉到了此事断不似表面上那般简单。
都说防微杜渐,可说起来倒是容易,做起来何其难啊!
尽管不打算追究此事,可弘晴的心里头却是警醒了起来,只是城府深,倒也没表露到脸上,这一见清涟眉头微锁,爱怜之意顿起,也没再多言,一伸手,温柔地将清涟揽入了怀中……
“这么说来,这案子还真是有存疑处了的,晴儿可是打算接手此案了么?”
颐和园的书房中,三爷细细地看完了赵凤诏的书信之后,却并未急着开口,而是皱着眉头,默默地寻思了好一阵子,而后方才一扬眉,语调淡然地发问了一句道。
“父王明鉴,兹事体大,孩儿实不敢擅专,一切听凭父王之决断。”
在三爷的面前,弘晴从来都很谨慎,哪怕此际心中已是有了定夺,也绝不会抢着表态,而是恭谦无比地将决定权交到了三爷的手中。
“嗯,夫子,子诚,您二位也都看看此信罢。”
三爷对弘晴的态度自是满意得很,不过么,也没就此下定决心,沉吟地点了点头,随手将赵凤诏的信递给了陈、李两大谋士。
“王爷明鉴,属下以为此信中所言若是属实,翻案当有一定之可能,只是真翻了此案,却恐得罪人过多,属下还是以为当慎重才是。”
尽管已然看出了弘晴有插手此案之意图,然则李敏铨却并未顺着弘晴之意言事,而是慎重地点出了此案的背景之复杂。
“嗯,那倒也是,夫子,您之意如何?”
三爷之所以迟迟不愿下个决断,顾忌的正是李敏铨所言之事,当然了,与此同时,三爷也惦记着收服了老十三以及赵家满门之后的收益,之所以问计两大谋士,就是想着能找出个平衡点来。
“要做事,就不能怕得罪人,此案可接,却须得有备而为,若不然,一个挑起满汉之争的罪名扣将下来,却须不是好耍的。”
陈老夫子显然看得比李敏铨要更深远一些,一针见血地便点破了此案真正的要害之所在,此无他,此番赵凤诏之所以会被陷害,乃是山西那帮子旗人权贵们联手而为的,要去翻案,那就得冒诸多旗人权贵们群起而攻的风险,更别说朝中还有四爷、八爷等人在虎视眈眈,一个不小心之下,闹不好便得吃挂落。
“这……,当不致于罢?”
三爷压根儿就没想到这么一条,这一听陈老夫子如此说法,当即便是一愣,满脸狐疑地便追问了一句道。
“不致于么?呵,王爷莫忘了四爷、八爷都在一旁看着呢,于四爷来说,实巴不得赵申乔就此倒下,而八爷么,又岂愿见赵氏满门尽皆投向王爷,又怎可能会错失此等浑水摸鱼之良机,若是老朽料得不差的话,只消小王爷一接下案子,四爷、八爷也就该联手散布谣言了,此话若是传到了陛下耳中,纵使陛下再不愿,也断然不会让小王爷真将案子给翻了过去的,真到那时,不单未能收获赵氏满门之忠心,反倒会令我诚亲王府一系威望大跌。”
陈老夫子冷冷地一笑,一番分析下来,已是将三爷的侥幸心理敲成了碎片,顿时便令三爷心中的退意大起了。
“唔,若真如此,当何如之?”
三爷心中虽已是萌生了退缩之意,不过么,却并未直接下个决断,而是神情肃然地追问了一句道。
“此又何难哉,所谓堵不如疏,小王爷只消在请旨之际,自提此事,便足以断了那些小儿辈之不轨企图。”
陈老夫子既是提出此难,自是早有解决之道,寥寥数语便已是点破了个中之蹊跷。
“嗯,好,晴儿且放手做了去,不管结果如何,阿玛自当为尔之后盾!”
三爷想了片刻之后,心意遂决,也就不再多犹豫,这便一拍文案,一派豪迈状地便下了最后之决断……
第667章 不好管的闲事(四)
“得天,将这几份折子都送到瑞景轩去。”
虽说已是准备插手太原一案了,然则此案毕竟非比寻常,弘晴自是不可能贸贸然地便直接跑去找老爷子请旨,若不然,不能成事也就罢了,一旦引得圣忌,那乐子可是小不到哪去,这等蠢事,弘晴自是不会去做,不过么,拐弯抹角地切入此案却是无妨,这不,一大早地到了清溪书屋,紧着从一大堆的折子中翻找出了数本弹章,皆是御史台那头转过来的弹劾贪官之折子,飞快地抄写了下节略,又批注了一番意见之后,便即招手将张照叫了来,语调淡然地吩咐了一句道。
“喳!”
张照本就是专一服侍弘晴的,此际听得弘晴有令,自不敢稍有怠慢,紧赶着应了诺,捧起那几本奏折便匆匆向瑞景轩赶了去。
“陛下口谕,宣,仁郡王弘晴,瑞景轩觐见。”
果然不出弘晴所料,张照将折子送去后不多久,老爷子那头便派了秦无庸前来传了口谕。
“孙儿叩见皇玛法!”
老爷子有召,自然是怠慢不得的,弘晴领旨谢恩一毕,便即由秦无庸陪着进了瑞景轩,这才刚从屏风处转了出来,就见老爷子正端坐在龙案前,手拽着本折子,眉头微皱地端详着,弘晴眼尖,隔着老远便已认出了那本折子正是他叫张照送上来的几本之一,心中不禁便是一乐,不过么,却是不敢带到脸上来,忙不迭地紧走数步,抢到了御前,恭恭敬敬地行礼问了安。
“嗯,平身罢。”
听得响动,老爷子从奏折上抬起了头来,看了弘晴一眼,而后方才不动声色地叫了起。
“谢皇玛法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老爷子的语调虽尚算平和,可弘晴却是从内里听出了一丝淡淡的不满之意味,不过么,弘晴却是并不在意,只因他很清楚老爷子不满的缘由之所在,而这,本来就是弘晴故意为之,自是不会放在心上,恭敬地谢了恩之后,便即起了身,垂手而立,作出了副恭听训示的乖巧之模样。
“这几份折子是怎么回事,嗯?”
老爷子将弘晴调入中枢只有一个目的,那便是培养接班人,正因为此,旁的大学士所上的节略,老爷子不一定看,可只要是弘晴所上的,那就非看不可,今儿个自然也不例外,却不想一看之下,还真就令老爷子生出了些许的不满,没旁的,这几份折子说来也不是甚要事,都是些弹章而已,可弘晴所上的批注却几乎千篇一律都是建议重处,量刑比之律法所定的还要重上几分,毫无半点的宽恕之意,于老爷子看来,这等杀性未免过大了,实非好事,显然不符仁君之道,老爷子不满之下,自是要叫弘晴前来耳提面命上一番,不过么,倒也没一上来便开口训斥,而是给了弘晴一个解释的机会。
“回皇玛法的话,孙儿以为贪官者,不单误国还害民,实是社稷之蠹虫也,昔,前明之洪武帝尝言曰:贪官当剥皮,窃以为此令过矣,概因前明待官吏甚苛,月俸极少,诸多官吏为体面故,纵使不愿,也不得不腐,可而今,我朝待下宽容,不止月俸较前明多出数倍,更有养廉银之优渥,大小官吏皆无体面之忧,似此情形下,还有官要贪,那便是自寻死路,不狠杀上一批,何以震慑得住宵小之辈,故,孙儿斗胆用重典处之,虽不愿,却不得不为也。”
弘晴早在来之前,便已想好了应对之道,此际回答起老爷子的问话来,自是从容得很,条理清晰,有理有据,让人挑不出甚瑕疵来。
“唔……,晴儿能如此想倒是好的,只是圣人有云曰:水至清则无鱼,一味的苛刻却也不是明君之道也,若不然,要律法来何用?这几桩事且就按律办了去好了。”
老爷子此番将弘晴召来,本是想教育一下弘晴的,却没想到教训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出口呢,就被弘晴这么番大道理给堵住了嘴,无奈之下,也只好牵强地嘱咐了几句,便即给出了个最后的决断。
“皇玛法严于律己,宽以待人,真千古之明君也,孙儿所虑不周,幸得皇玛法提点,方不致有失,心悦诚服矣!”
老爷子的决断方才一下,弘晴立马便是一通子猛拍,满脸的诚恳与崇敬之色,说的当真比唱的还好听。
“哦?哈哈哈……,就你这小子嘴甜,尽哄皇玛法开心,得,这马屁不错,朕便生受了。”
一听弘晴这般谀辞连连,老爷子当即便被逗得哈哈大笑了起来,话虽是笑骂着,可满脸的喜色却是做不得假,很显然,老爷子自个儿心中就是这么自认了的。
“皇玛法明鉴,孙儿所言尽皆出自肺腑,句句皆是实情,并非特意讨皇玛法开心,尽数历朝历代之帝王,唯一代大帝唐太宗可堪与皇玛法相媲美也。”
趁着老爷子高兴,弘晴自是抓紧机会,可着劲地灌着迷汤,直逗得老爷子笑得分外的灿烂。
“功过是非终归须得后人评说,时人之言大多靠不住,罢了,不说这个了,尔且自去忙好了。”
老爷子外在表现倒是一向谦和,不过么,内心里却是自视甚高,也一向以唐太宗为超越之目标,对于弘晴将其与唐太宗相提并论之言,自也就分外的欣慰,只是欣慰归欣慰,却并未真就被弘晴拍昏了头,笑了笑之后,也就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挥手叫了退。
“是,孙儿……”
弘晴此来的目的还没达到,又怎肯就这么走了人,这便故意装出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迟疑着没说出请辞的话语。
“晴儿还有何事,只管说来,朕自当为尔做主。”
老爷子心情正好,这一见弘晴一副吞吞吐吐状,好奇心顿时便大起了,笑呵呵地便先行给出了个承诺。
“皇玛法明鉴,孙儿这几日确是在外头听到了些不好的传言,因事涉山西太原知府赵凤诏贪腐一案,孙儿实不知当讲不当讲。”
一听老爷子开了金口,弘晴自不敢怠慢了去,不过么,却并未一上来便竹筒倒豆子,而是假作犹豫状地卖起了关子。
“哦?讲!”
这一听弘晴提到了赵凤诏的案子,老爷子的脸色当即便肃然了起来,没旁的,赵凤诏之所以只当了两年的县令便高升了知府,全是出自老爷子的超拔,本来么,老爷子对此人还是颇为的看重的,也有心加以栽培,可却万万没想到此人居然会贪墨三十万两之巨,三日前接到山西巡抚苏克济的弹章之际,老爷子可是曾拍桌子骂了娘的,虽说诏书尚未下达,可老爷子已是决心重处了的,此际见弘晴对此案也有所关注,心中自不免起了些疑心,不过么,好奇心到底是更大上一些,略一沉吟之下,还是打算先听听弘晴是怎生说叨的。
“是,好叫皇玛法得知,孙儿昨儿个陪清涟去了趟崇福寺,原也就只是上上香,权当散心罢了,却不曾想于寺中竟听得有人在议太原的案子,孙儿好奇心大起之下,也就偷听了一回,却不想还真就听到了些怪论,说啥赵凤诏之所以被弹劾,其实是山西那帮旗人老爷们设谋构陷所致,还说甚这是看赵氏一家都是汉人,却个个居于高位,实不是旗人老爷们所乐见之事,这是朝廷故意在打压汉官,听听,这都是啥话么,皇玛法常言满汉一家,为实现此目的,费了多大的心血,劳心劳力,方才有了如今的局面,居然被一群小人就这么否了去,是可忍孰不可忍,孙儿当时就怒了,真恨不得将那些个嚼舌根的通通打翻在地,可转念一想,民众之口悠悠,能疏不宜堵,孙儿也就忍了下来,只是心中却极为愤概,今,特向皇玛法请命彻查此案,以明真相!”
老爷子既是开了金口,弘晴自不敢稍有怠慢,赶忙飞快地组织了下语言,慷慨激昂地扯了一大通,末了更是慨然自请了起来。
“嘿,还真有这么个说头,区区一个贪腐案都能胡诌到这般田地,朕倒是惊喜得很呢,哼,此案不好生查查还真不成了,朕便给尔……”
一听弘晴这般说法,老爷子当真气得不轻,重重地怒哼了一声,火气一起,当即便要准了弘晴的奏请,只是话未说完,却又突然顿住了,眉头一皱,沉吟了片刻之后,这才接着开口道:“此事非小,尔真欲去查,朕倒是可以准,只是事涉国策,还须得谨慎从事,有甚结果,给朕密折,朕斟酌之后再行定议好了。”
“是,孙儿遵旨!”
弘晴多精明的个人,只一听便知老爷子在担心些甚,无非是怕弘晴将这个山西官场连同太原旗营都翻了个底朝天,倘若真是如此,这朝局怕就要稳不住了的,对此,弘晴自是有着自己的判断,他要引老十三以及赵家为用,却并未打算在此际跟山西那帮子旗人权贵们彻底闹翻,至少在他自己登上大位之前,这等有伤根基的事儿,弘晴是断然不会去做的,当然了,倘若山西旗人权贵们真要犯贱,弘晴自也不会手软了去,个中的度虽不是那么好把握的,然则弘晴却也无惧,左右走一步看一步也就是了……
第668章 老十三输诚
康熙五十四年六月十三日,帝下诏,着仁郡王弘晴为钦差王爷,前往山西,彻查太原知府赵凤诏贪腐案,消息一经传开,朝野间顿时热议连连,没旁的,弘晴可是赫赫有名的“官场屠夫”,这么些年下来,也不知查了多少的大案,又有多少人的脑壳滚滚落地,他这么一出手,显见山西官场又将面临着一场大地震了的,当然了,说牢骚怪话的只是少数别有用心之辈,主流舆论还是叫好的居多。
不管旁人是叫好还是说牢骚怪话,弘晴都不会去在意,左右他早已在老爷子处打过了预防针,自不怕有人暗中下蛆,真要是有人敢跑老爷子面前拿满汉之争挑事,那十有**要倒大霉,就算不丢官,少不得也得挨上一通狠训,这等后顾之忧既去,弘晴自是一身轻松,领了诏书之后,便即打点好了行装,准备翌日便动身赶往太原,却不曾想刚从三爷处辞行回来,十三爷就杀到了府上,说是要给弘晴践行。
老十三说得倒是好听,要践行,却空手而来,毫无疑问,这酒宴啥的,自然就得弘晴自己去张罗了,好在王府里厨房人手多,哪怕都已是夜间,弘晴的命令只一下,自有一大帮下人们忙忙乎乎地便张罗上了,不多会,一席丰盛的酒菜便已备齐,叔侄俩就在后花园的亭子间中对月畅饮将开来。
“晴哥儿,此番之事,爷承你的情了。”
这么些年下来,经历了几番的起起伏伏,老十三早非当年的豪侠任性之辈,气度已然沉稳非凡,酒性虽高,话却并不算多,也就是酒过了三巡之后,这才大有深意地谢了一句道。
“十三叔,来,喝酒,小侄再敬您一碗。”
老十三的来意如何,弘晴心中其实有数得很,不外乎是因此番背地里耍了个小手段却被弘晴抓了个现场,怕弘晴心中会有疙瘩,这是输诚来了,对此,弘晴虽是持着欢迎的态度,不过么,却并不打算让老十三一句轻巧话便蒙过了关去,压根儿就不接其之话头,只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端起了酒碗,朝着老十三一比划,摆出了个敬酒的姿态。
“罢了,算爷怕了你了,此事爷确是有对不住之处,说啥都是虚的,这碗酒,你搁着,爷喝干了当赔罪也就是了!”
老十三可是个伶俐人,尽管弘晴啥都没说,可他却是看出了弘晴不接茬背后的隐喻,自不敢再掉以轻心,此无他,这么多年下来,老十三算是看明白了,面前这个主儿虽是年轻,可城府深不说,手段也老辣得惊人,真要是不解开其心中的疙瘩,指不定啥时就被这主儿给坑上一把,那后果可就不是那么好相看了的,一念及此,老十三也就索性将话挑明了来说。
“呵。”
弘晴还是没接茬,仅仅只是轻笑了一声,一仰头,陪着老十三喝了一大碗酒。
“你小子不地道啊,怎地,莫非真要爷给你小子跪下赔不是么?”
这一见弘晴还是不接话,老十三可就不免有些火大了,双眼一瞪,很是不爽地便骂了一嗓子。
“嘿,十三叔,不地道的是您罢?冷不丁地给小侄上了个套,这么个烫手山芋往小侄怀里搁,您该不会告诉小侄就没个帮衬之处罢?”
弘晴压根儿就不吃老十三那一套,无所谓地耸了下肩头,不甚客气地便接连反问了起来。
“嘿,也就只有你小子行,换成旁人,爷还懒得设套呢,左右这事儿你小子已是接了,成不成的,你自己看着办好了。”
面对着弘晴的接连反问,老十三很是干脆地耍起了无赖,双眼一翻,强盗逻辑就这么喷薄而出了。
“……”
地痞流氓,弘晴见识过,可真还就没见过有似老十三这般高等级的无赖,当即便被噎得个哑口无言了。
“哈哈哈……。”
这一见弘晴目瞪口呆的样子,老十三登时便得意得放声大笑了起来。
“嘿,十三叔要真这么说,小侄也只好认了,得,不扯这些了,来,喝酒,小侄再敬您一碗。”
弘晴本来也就没打算拿老十三如何,这一见其光棍无比地耍起了无赖,也就只能是翻了个白眼,无奈地摇了摇头,拿起酒坛子,将两只空碗都斟满了,而后一抬手,端起了酒碗,笑呵呵地比划了一下。
“酒不忙着喝,嘿,爷今儿个若是不拿出点诚意,指不定走出了这府门,回头就得挨你小子的黑手了,得,这么说罢,爷在太原还有几个靠得住的人手,用不用,随你了,拿去罢。”
老十三并未去端酒碗,而是一抖手,从怀中取出了一卷纸,往弘晴怀里一丢,一派不经意状地扯了几句。
“十三叔有心了,小侄先行谢过。”
弘晴搁下了酒碗,将卷纸摊开一看,见其上是几个人名以及职务,虽都不算高级将领,可尽皆是游击将军与千总这等握有实权的统兵官,一旦有事,还真能派上些用场,当然了,于弘晴来说,这么份人情其实算不得甚大事儿,此无他,弘晴早就交待“尖刀”那头做足了准备,并不担心此去会出甚大乱子,然则话又说回来了,这人情虽只是一般,可毕竟是老十三的心意,而这,才是弘晴看重之所在,说起道谢的话来,自也就诚恳得很。
“得了,你小子也用不着假惺惺,嘿,就算没爷这份名录,以你小子的手段,太原那帮混球也不够你小子折腾的,爷不过就是玩一把锦上添花罢了。”
老十三大手一挥,一派大大咧咧的样子地扯了几句,乍然一听,似乎是在就事论事,可话里却是别有所指。
“十三叔说笑了,您这可是雪中送炭来着,这份情义,小侄自当牢记在心。”
老十三的话很隐晦,若是换了个人,只怕未见得能听得出其中的真实意味,可以弘晴的智商却是一听便懂,这便同样回了句满是深意之言。
“嘿,来,喝酒!”
大家伙都是明白人,有些话自是用不着说透,彼此心中有数即可,老十三也没再继续先前的话题,而是大有深意地看了弘晴一眼,抬手端起了酒碗,朝着弘晴比划了一下,而后么,也没管弘晴是怎个反应,仰头便是一通子的畅饮……
“先生,您看此事当如何个了局?”
这一夜注定要有许多人彻夜难眠,此无他,弘晴如今可是高居内阁中枢之地,他奉旨巡视山西,自然不是小事,这不,就在老十三与弘晴畅饮之际,刚将九爷与十爷送走的八爷也正与陆纯彦商榷着个中的可资利用之处。
“王爷心中不是已有了决断了么?”
陆纯彦并未回答八爷的问题,而是伸手捋了捋胸前的长须,慢条斯理地反问了一句道。
“嗯……,只是小王心却依旧难安啊,此番若是再重蹈覆辙,那后果……”
八爷先前与九爷、十爷等人相聚之际,虽也没少议论太原的案子,不过么,所言所述大多也就都是些牢骚怪话罢了,其心中真正的想法却是连提都没提过,九爷、十爷压根儿就看不出丝毫的蹊跷,可要想瞒过心思细腻的陆纯彦么,显然没半点的可能性,对此,八爷心中自是有数,这一听陆纯彦点破,倒也不觉得有甚奇怪可言的,长出了口大气,便算是默认了下来,只不过对于自个儿的决断还是有些不衬底,这便迟疑地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但凡做事,最怕的不是无能,而是瞻前顾后,王爷若是以此心态行事,何来胜算可言。”
陆纯彦冷厉地一笑,不单不曾为八爷建言,反倒是不甚客气地给了八爷一通子迎头棒喝。
“先生教训得是,小王错矣。”
被陆纯彦这么一说,八爷的老脸顿时便是一红,呐呐了良久之后,这才深吸了口气,朝着陆纯彦便是一礼,态度端正无比地认了错。
“王爷言重了,此事不单要做,还须得往狠里做了去,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此番便是到了定胜负的时候了,能用上的不妨全用上好了。”
陆纯彦从来都不是啥善男信女,在他看来,要想扳倒三爷,就必先铲除弘晴,否则的话,一切都是空谈而已,哪怕付出的代价再大,只要能成事,一切都是值得的,正是出自此等考虑,其建言起来也就无甚顾忌之说,言语间可谓是杀气腾腾不已。
“嗯,小王也是此意,只是此事终归须得有个稳妥之章程,不知先生可有何教我者?”
八爷想除掉弘晴早已不是第一回了,可惜几番行动下来,徒劳无功不说,还每回都损兵折将不少,此际心意虽是已决,可真说到把握性么,心底里还是不禁有些发虚。
“此事不难,某有一策,当……,若如此,管教那小儿一去无回!”
陆纯彦既是能看破八爷的心意,自然不会不早做绸缪,此际听得八爷发问,自是不慌,但见其阴冷地一笑,已是贴着八爷的耳边细细地述说了一通,直听得八爷连连点头不已……
第669章 谁给谁下马威
弯弯的山道上,数辆马车在五百余官兵的护卫下缓缓地行驶着,最中央一辆四马所拉的豪华马车里,弘晴微闭着双眼,斜靠在锦墩子上,却并不感到有多舒服,没旁的,山西的古道实在是太古旧了些,年久失修之下,到处坑坑洼洼地,车行其上,自不免颠簸得够呛,好在此番重来山西并无须急赶,走走停停半月余,倒也不算太过难熬。
“报,禀王爷,山西巡抚苏克济已率山西通省官员在前方三里处恭迎,还请王爷明示行止。”
车队刚摇摇晃晃地从山道口处驶了出来,就见一骑报马已是疾驰而至,一路冲到了离车队不过十步之距上,但见骑手一个漂亮的滚鞍下马,已是稳稳地落在了刚停稳的豪华马车前,一个标准的打千,扬声禀报了一句道。
“嗯,继续向前!”
听得报马这般禀报,弘晴眼中立马有道精光一闪而过——照惯例,弘晴乃是钦差王爷,山西通省官员须到平定县迎驾,可眼下么,弘晴的车驾都已将至太原了,这帮官员才前来接驾,摆明了就是对弘晴的到来持不欢迎之态度,不过么,弘晴却并未有甚特别的反应,仅仅只是声线平淡地下了令。
“喳!”
弘晴此令一下,诸般人等自是不敢怠慢了去,齐齐应了诺,刚停将下来的车队再次缓缓启动,不紧不慢地沿着官道向前行了去。
“看,来了!”
“终于还是到了!”
“嘿,来得好啊!”
……
太原城外五里亭处,一大票文武官员早已在烈日下等候了多时,尽管有着华盖的遮挡,可架不住盛夏之火热,一个个早都已是汗透重衣了的,大老远见到弘晴的车队正慢悠悠地行驶而来,自不免都颇为的不耐,也没管场合不场合的,乱哄哄地便骚动了起来。
“咳咳。”
听得背后传来了一阵埋汰声,苏克济心中立马便滚过了一阵解气的爽意,没旁的,他早已得了八爷那头传来的消息,自是清楚弘晴此来可不是真来查赵凤诏贪腐一事的,而是来查他苏克济的,心中又怎可能没半点疙瘩,实际上,苏克济对弘晴可是反感到了极点,这不单是因着此番的案子,更因着他乃是八爷的人,与诚亲王府一系本来就是天然的死敌,压根儿就尿不到一个壶里去,对弘晴的到来,自也就深恶痛绝得很,这才会借故不去平定县迎接,而将迎接仪式放在了太原城外,当然了,他敢这么搞,是早就想好了措辞的,自不怕弘晴找茬,然则眼下这等哄乱却显然要不得,此无他,真要是被弘晴抓住机会狠参他一个失礼之大罪,那后果可是不堪得很,正因为此,苏克济心中爽归爽,可却是不敢坐视不理,但见其眉头一扬,重重地假咳了两声,原本正哄乱着的文武官员们立马便尽皆安静了下来。
“山西巡抚苏克济率通省文武官员恭迎仁郡王大驾!”
苏克济虽是得意于自个儿的权威之体现,不过么,却也顾不得兴奋,此无他,弘晴的车驾已是到了不远处,他也就只能是赶紧收敛了下心思,疾步抢到了马车旁,一头跪倒在地,高声见了礼,他这么一动,后头跟着的诸般官员们自是都不敢再站着不动,齐齐跪满了一地。
“都平身罢。”
马车方一停稳,便有两名侍卫一左一右地抢上前去,手脚麻利地将车帘子掀了开来,随即便见一身整齐朝服的弘晴已是哈腰从马车上行了下来,环视了一下跪满了一地的官员们,而后虚虚地一抬手,声线平和地叫了起。
“谢王爷隆恩!”
一众山西官员们尽管对弘晴的到来大多持不欢迎之态度,可在这等场合下,却是无人敢放肆的,谢恩之声倒是整齐而又响亮。
“本王两年不曾到山西了,今儿个一见,呵,除了库藩台之外,竟大多眼生得很么,那就请诸公都自报一下家门好了。”
众人方才刚站直了身子,苏克济便已是讨好地凑到了弘晴跟前,刚打算说些欢迎之类的客套话,却不曾想弘晴压根儿就没给其开口的机会,甚至连看都不曾看其一眼,而是将视线投向了一众官员们,笑呵呵地便提议了一句道。
“末将山西旗营都统奎宁安参见王爷!”
“末将山西旗营副将赵家举参见王爷!”
“末将山西旗营副将克俊参见王爷!”
……
照惯例,弘晴要认识这么些地方官员,应由苏克济这么个一省军政之首来介绍,(山西省很特殊,是全国唯一没有总督节制的省,也不设提督一职,依律由巡抚兼任,换而言之,除了旗营是独立管理的之外,其余军政大权尽皆把握在巡抚手中,但凡任此职者,皆加兵部尚书衔。)毫无疑问,弘晴这等绕过苏克济,直接要下头官员们报履历之举实是有违常规,众文官们自不免全都为之呆愣不已,可山西旗营的将领们却显然并不在意,一个个昂然站了出来,高声见礼不迭。
“下官山西按察使王良恩叩见王爷!”
“下官山西粮道铁朗叩见王爷!”
“下官山西盐道张务实叩见王爷!”
……
这一见旗营那帮丘八们全都冒出了头来,一众山西文官们自是再也稳不住了,由新任按察使王良恩带领着,纷纷出头自报家门不已。(前任按察使陈葛然因着协助弘晴办理金融风暴一案有功,已升任了云南布政使,而前任巡抚李荃则因境内白莲教猖獗,以绥靖不利之罪被免了官,如今已是“回家卖红薯”去了。)
“嗯,好,诸公都免礼罢,本王此事奉旨前来办案,还须得诸公多多帮衬才是,小王在此先谢过了。”
山西是大省,够资格前来迎驾的官员自是不少,文武加起来足足有近两百之数,哪怕是一个接着一个地报着家门,一轮下来,也足足费了一炷半香的时间,然则弘晴却是并无一丝不耐之色,始终笑脸盈盈地听着,与此同时,也没忘了将事先了解到的资料与真人相对照一番,当然了,重点还是着落在观察老十三所举荐的那几名中级将领身上,直到那些个七品知县们也自我介绍完毕之后,弘晴方才笑容满脸地作了个团团揖,煞是客气地说了句场面话。
“王爷您太客气了,我山西一省文武官员一听说您要来查办那巨贪之官赵凤诏,无不为之振奋不已,便是朝野间也是一派欢欣鼓舞,但有需要,下官等自当效劳。”
苏克济在迎驾事宜上摆了弘晴一道,本来还自鸣得意,却不想这迎驾才刚开始,他就被弘晴给甩到了一旁,心中自不免窝火得紧,奈何双方地位相差实在是太过悬殊了些,私底下可以对弘晴破口大骂,可在公开场合里,就算再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对弘晴有丝毫的不敬,只能是闷闷地呆在一旁,好不容易等到了见礼结束,苏克济这才紧赶着从旁插了进来,看似在代表山西诸多官员们表态,实则么,话里却是另藏玄机。
“苏大人此言何意?本王奉旨查案是实,然,赵凤诏究竟是不是巨贪之官,终归须得查后方知,尔这等言语莫非是打算为本王做主么,嗯?”
弘晴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加之原本就对苏克济印象极差,不单是因其乃是八爷一方的人,更因着弘晴前世那会儿就已知晓苏克济才真正是巨贪一个,其被雍正抄家时,居然从其家中抄出了四百五十万两白银之巨,尽皆是其从山西巡抚任上收刮所得,说他是大清开国以来最大的贪官也绝不为过,偏偏此人还敢当着弘晴的面连耍小手段,此际不给他点颜色瞧瞧,又更待何时?这不,苏克济话音方才刚落,弘晴已是面色一沉,毫不客气地便喝问了一句道。
“王爷您误会了,下官岂敢如此,只是,呵呵,只是那赵凤诏贪腐之事皆有凭有据,并非下官信口开河,此一事,通省官员可都是知晓的,王爷若是不信,可请诸公为证。”
被弘晴这么一喝问,苏克济的脸色当即便难看到了极点,然则弘晴乃是钦差王爷之尊,他就算是再恼火,也不敢有甚不敬之处,不过么,却也并不示弱,话语间又给弘晴上了个套子,这是要诱使弘晴去问那些个大小官吏们。
“本王查案素来只重证据,旁人如何说,与本王何干?苏大人如此急迫要本王下定论,究竟是何居心?”
论年岁与宦海生涯,弘晴自是没法跟苏克济相比,可要说到玩心计,那十个苏克济加起来,也不是弘晴的对手,就这么点小儿科的把戏,要想蒙住弘晴,那简直就是笑话,这一听苏克济如此虚言狡辩之余还敢下套子,弘晴可就不客气了,声色俱厉地便连连喝问了起来,丝毫没给苏克济留半点的情面。
苏克济显然没想到弘晴居然会如此地不留情面,脸色当即便是一阵红一阵白地变幻个不停,不过么,发作是肯定没胆子的,要他当众认错么,却又不甘心,一时间还真就不知该如何应对方好了,额头上的汗珠子有若断线的珍珠般狂淌不已,那样子要说多狼狈便有多狼狈……
第670章 倒霉催的赵凤诏(一)
下马威这等勾当,但凡是混官场的,就没谁不会玩的,弘晴自然更是其中的绝顶高手,不过么,弘晴原本是不屑玩这等常规手段的,奈何苏克济硬要自己撞上枪口来,不顺势给他来上一家伙,那也未免太对不起苏老儿的盛情了不是?再说了,弘晴之所以如此行事,还有着别样的考虑,杀猴儆鸡只是一个方面,另一个方面么,则是借机在释放一个信号,那便是他弘晴此行之目的可不光是来查赵凤诏的,苏克济也是彻查的对象之一,要的便是打破山西官场上下一体之局面,有心上进者自会前来迎奉其事,正因为出自此等考虑,弘晴这才会不留情面地往死里打压苏克济。
“王爷,此际日头正烈,您贵体要紧,还请您移驾城中,下官等再听您明示可好?”
弘晴乃天潢贵胄之辈,不说本身是郡王,更是位列中枢之重臣,他要训人,满天下敢回嘴的当真没几个,说是屈指可数也不为过,在场官员虽众,却绝对无人能在此列中,这当口上,还真就只能是神情凛然地听着,场面自不免有些诡异的紧张,一见及此,布政使库席可就有些沉不住气了,赶忙从旁站了出来,满脸谄笑地打岔了一句道。
“是啊,王爷,您一路辛苦了,还请保重贵体为荷。”
按察使王良恩刚调来山西不久,与苏克济并无甚交情可言,当然了,也无甚过节,不过就是普通同僚的关系罢了,对于苏克济挨训,他自是无所谓得很,虽有些兔死狐悲之感,可更多的则是看热闹的心思,然则库席既是出了头,他身为山西第三把手,自是不好再保持沉默,也就只能是跟着出言劝解了一番。
“嗯,那就先去驿站好了,诸公都请罢。”
下马威只是手段,不是目的,倘若真计较不休,那可就要有失官体了,这等蠢事,弘晴自是不会去做,既然库席与王良恩这两大山西巨头都已是先后开了口,弘晴自是乐得借坡下了驴,也没再去理会苏克济的尴尬与暗怒,一摆手,风轻云淡地吩咐了一句,便即就此上了马车,须臾之后,大队人马便浩浩荡荡地沿着官道向太原城赶了去……
时隔两年,太原城外的驿站依旧还是那般的破旧,可弘晴却是浑不在意,谢绝了苏克济等人安排的城中庄园,也婉拒了赶来觐见的工商银行行长康万铭的盛情邀请,执意入住早年曾住过的小院子,照例拒绝了山西官员们的洗尘宴之邀请,接见了诸多官员们的请见之后,便即将诸般人等全都打发了回去,至于查案的事么,却是连提都不曾提过半句,哪怕是苏克济等人明里暗里地试探了几回,弘晴也尽皆置之不理,不是王顾左右而言他,便是漠然以对,弄得苏克济等人满心的郁闷,却又不敢有甚怨言,到了末了,也就只能是无趣地各自请辞而去了。
戌时四刻,天已是完全黑透了下来,微风阵阵,驱散了夏日里的闷热,尽管屋子里不曾搁上冰盆子,可临窗而坐,却也颇为的凉爽,早已用过了晚膳的弘晴只着一身青色单衣,斜靠在摇椅上,就着昏黄的烛光,手持着本闲书,有一眼没一眼地看着,一派风轻云淡的清闲之状。
“禀王爷,何涛来了。”
屏风处,人影一闪,却见李敏行已是大步抢到了摇椅前,一躬身,低声地禀报了一句道。
“嗯,请他进来罢。”
弘晴之所以在书房里看书,等的便是“尖刀”山西分舵舵主何涛的到来,此际一听李敏行这般说法,眼神立马便是一亮,随手将闲书往身边的几子上一搁,挺身而起,一挥手,紧赶着便吩咐道。
“喳!”
弘晴既是有令,李敏行自不敢稍有怠慢,恭谨地应了诺,一旋身,疾步便出了书房,不多会已是陪着身穿王府侍卫服饰的何涛从外头又转了回来。
“属下叩见王爷!”
一见到弘晴正屹立在文案前,何涛自是不敢失了礼数,忙不迭地便抢到了近前,一头跪倒在地,恭谨万分地行礼问了安。
“老何不必如此,请起罢”
对于何涛这个“尖刀”的元老,弘晴向来是敬重得很,不待其礼毕,便已是一弯腰,伸手一搀,很是和煦地叫了起。
“谢王爷隆恩!”
一别近两年,还能再次见到弘晴,何涛自不免心情激动得很,谢恩的声音自也就难免带了丝颤音。
“来,坐下说。”
弘晴笑呵呵地伸手拍了拍何涛厚实的肩头,一摆手,将其让到了会客处,自有李敏行指挥着侍卫们奉上了新沏好的香茶,而后又尽皆退出了房去。
“王爷,这是您要的资料,请您过目。”
待得一众侍卫们尽皆退下之后,何涛立马一抖手,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了一本厚厚的册子,恭谨地递到了弘晴的面前。
“嗯,老何且稍坐。”
早在接受了老十三的请托之际,弘晴便已发出了急令,要何涛收集此案的相关信息,今儿个之所以拒绝了所有的应酬之邀约,等的便是这份册子,而今既已到了手,弘晴当真是片刻都不想多耽搁,客气了一句之后,便即就此翻看了起来,这一看之下,眉头顿时便紧锁了起来。
尽管早就知晓此案复杂得很,可真看到了何涛所给出的信息,弘晴还是禁不住好一阵的心烦,没旁的,赵凤诏在太原不过才当了两年的知府,却是将上上下下都给得罪了个遍,也就只有新调任来的按察使王良恩算是与其不曾有过恩怨。
赵凤诏卜一上任,第一件事便是整治太原秩序,狠罚了那些个仗着旗丁身份敲诈勒索的旗民们,这本来是于民有大利之举,可赵凤诏下手却又过狠了些,不顾苏克济与库席的劝止,强行将犯事的旗丁披枷示众,虽是狠挫了那些旗丁们的嚣张气焰,可此举却是不折不扣的越权而为,此无他,按大清律,旗丁犯事,地方上无权审理,须得报请当地旗营处置,再有,驻太原八旗子弟常有人偷做些小生意,以赚取些花销,此事虽是违法,可说来也是潜规则,朝廷对此也大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偏偏赵凤诏就是认死理,出手狠辣,硬是逼那些旗丁们关门歇业,不禁如此,还将驻太原八旗那些权贵们挂他人名下的生意也给翻了出来,被其强行关闭的不在少数,毫无疑问,赵凤诏这种种举措已是将驻太原八旗上上下下都给得罪得深了去了。
若说得罪旗营还是带着为民做主的意味,尤算是情有可原,可赵凤诏在官场上的行事就显得太过幼稚了些——自打火耗归公之后,官员们能上下其手之处已是不多,捞打官司的钱算是最大的一笔外快来源,赵凤诏自己不捞这么个黑心钱,说来是可嘉,可其公然在衙门口处立牌子,言称有敢行贿者,官司必以败论,此举可就将通省官员们全给得罪光了去,不仅如此,这厮还每每在巡抚衙门议事之际,检举其余官员们受贿之情况,偏偏又没能拿出啥有力的证据,大多是流言之类的话语,屡遭苏克济之训斥,还死不悔改,实在是令人不知说其啥才好了的。
整个山西官场上,赵凤诏已是举目皆敌,之所以没早早倒下,不外乎是其父兄在朝中圣眷颇深之故罢了,可自今春老爷子借故训斥了赵申乔一回之后,赵家父子的圣眷已是趋淡,至少流言是这么传的,如此一来,被赵家父子得罪深了去的诸般官员们又岂会放过这等打击赵家父子的良机,官位最卑的赵凤诏毫无意外地便成了打击的首选目标,其走霉运也就是必然之事了的。
赵凤诏被参的起因说来颇为的蹊跷——去岁年末,老爷子下诏大将军王老十四统帅三十万大军西征,但并未如前几番西征那般诏令各地加征捐税,此无他,经过了清欠一事,以及近年来大清经济的腾飞,国库如今充裕得很,完全可以承担起巨额的战争开销,至少在两三年内,是不用担心军费不足的,正因为此,老爷子这才没按惯例行事,各省自也就不敢胡乱加捐,偏生太原府今年四月初却是下了公文,要加捐派,还真就让赵凤诏在短短月余的时间里便收了三十余万两之巨。
赵凤诏的办事效率确实不错,可结果么,还没等银子捂热,苏克济的弹章就上了,一查库银,得,捐派所得只剩下一万两不到了,其余三十余万两就这么不翼而飞了,赵凤诏自然也就被下了大狱,他倒是喊冤不止,说是此加捐乃是奉了巡抚衙门的命令而为,偏偏又拿不出证据来,那所谓的巡抚衙门公文谁也不知道在何处,而苏克济又坚决否认曾出过此等公文,通省官员也同样否认有这等公文的下达,如此一来,赵凤诏哪怕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了,而朝野上下又无人肯替其申辩一二,若不是老十三仗义,只怕赵凤诏也就只有含冤被斩之下场了的……
第671章 倒霉催的赵凤诏(二)
银子到哪去了?不清楚,不单赵凤诏自己说不清楚,旁人也同样是一头的雾水,就连算得上神通广大的“尖刀”分舵也尚未摸清情况,只知晓管库银的司库在苏克济上弹章前不久突发急病死了,死前啥事儿都不曾交待,其家信佛,尸体早已火化,此人到底是病死的还是被人害死的,没法判断,也无处追查起,而今,银子的去向成迷,饶是“尖刀”实力雄厚,查了半个多月,也仅仅只是有了几条未经证实的线索,要想往下追查,难度显然不小。
我勒个去的,啥叫烫手山芋,这就是了!
弘晴一目十行地看完了册子里记载的案情综述之后,心中当真是不爽得很,对册子后半部分的山西官员贪腐情况么,也就没了多大的兴致,随便看了看,便即将这本册子收进了衣袖之中,此无他,弘晴此番差使表面上是全权专责,可实际上么,老爷子可是有过交待的,如何处置此案须得以密折方式上报老爷子,由老爷子做最后的定夺,这就限制住了弘晴的手脚,一些过激的手段显然不好轻用,若不然,就算是摆平了此案,怕也难逃吃挂落之可能!
“老何辛苦了,这几日重点去查查那笔银子的下落,再有,详细查一下山西库银的亏空情况,另,对苏克济的动向严密监视,有甚情况直接来报。”
尽管对何涛报上来的稽查情况不甚满意,不过么,弘晴却并未表露出来,看完了册子之后,也就仅仅只是简单地叮嘱了一句道。
“是,属下遵命!”
尽管弘晴丝毫不曾有责备之言,可何涛却是深知今番的差使办得着实不咋地,心中自不免既愧且疚,一张老脸生生憋了个通红如血。
“嗯。”
弘晴并未就此下逐客令,而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大步走到了文案前,一伸手,拿起了搁在笔架上的狼毫笔,蘸了下墨水,在一张白纸上挥笔速书了起来,末了,吹干了墨迹,一招手,将何涛唤到了近前,沉吟地吩咐道:“老何,尔可持此信去‘麒麟商号’,找赵掌柜先支取一万两白银为此番查案之经费,不要怕花钱,不够的话,只管先支取了便是,务必要查出银子之去向,嘿,三十多万两白银,就是用大车拉,也足足须得近百余辆,不可能没留下半点痕迹,本王就不信这银子还能长翅膀飞了去!”
“喳!”
何涛并不甚清楚此案对弘晴来说有着何等重要的意义,可此际见弘晴面色阴冷,自不会看不出问题的严重性,哪敢掉以轻心,紧赶着便躬身应了诺。
“去罢,有消息即刻来报!”
该交待的事儿既已交待清楚,弘晴正自心烦,自不会多留何涛,简单地吩咐了一句之后,便将其打发了开去。
“是,属下告退!”
弘晴既已下了逐客之令,何涛自是不敢稍有耽搁,恭谨地行了个礼,便即就此退出了房去。
老十三啊老十三,你小子还真是给咱出了个大难题了!
虽说在来太原之前,弘晴便已是预计到了此案的复杂性,可真到了地儿,才知此案的难度比预计得还要严峻得多,没旁的,“尖刀”山西分舵可是“尖刀”最得力的分舵之一,连何涛这等老手都没能查到银子的去处,足可隐藏在暗中的对手能耐之大,敌暗我明之下,要想打赢这一仗,实在是太过艰难了些,哪怕弘晴这等断案老手,都不免有些心底发虚,只是到了如今这般田地,也实容不得弘晴有所退缩了,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的……
“啊……”
辰时三刻,太阳方才刚刚升起不多会,树叶上的露珠兀自反射着点点的亮光,一身睡衣的苏克济晃晃悠悠地推门而出,狠狠地伸了个懒腰,嘴张得老大,一个哈欠打得当真颇有气势。
“老爷,老爷,不好了,不好了……”
这世上的事总是乐极便要生悲的,这不,苏克济的哈欠尚未打完,就见一名下人急匆匆地跑了来,气喘吁吁地嚷嚷个不停。
“嘎……,混账东西,你家老爷我好得很,狗东西!”
被那名大呼小叫的下人一吓,苏克济的哈欠还没打完就被噎住了,大怒之下,甩手便给了那名下人一记重重的耳刮子,口中还恼怒万分地呵斥着。
“哎啊,老爷,钦差王爷到了,就在衙门外等着呢,您……”
那名下人虽是吃疼地惨呼了一声,却不敢误了正事,忙不迭地便出言解说了一番。
“啊……,快,快来人,更衣,更衣!”
苏克济本来是打算用过了早膳之后,再会同诸般官员一道去驿站给弘晴请安的,哪想到弘晴居然自己跑了来,真要是让弘晴在衙门外久等,那可是欺君罔上之大罪,没旁的,弘晴眼下可是钦差王爷,代表的可是康熙老爷子,就算苏克济再怎么厌烦弘晴,那也不能有半点的失礼之处,这一听那名下人如此说法,当场便急了,急吼吼地便嚷嚷了起来,他这一喊不打紧,整个衙门后院当即便乱了套。
“下官叩见王爷!”
一通子慌乱的忙碌之后,苏克济总算是穿戴完毕,三步并作两步地便向衙门口跑了去,待得出了大堂,这才发现弘晴早已下了马车,眉头微皱地立在衙门口处,面色阴冷得有若结了冰一般,一见及此,苏克济自不免心慌不已,赶忙疾步抢上前去,恭谨万分地纳头便拜。
“苏大人好雅兴么,这都几时了,还没睡醒么?”
苏克济的礼数倒是恭敬得很,不过么,弘晴却并未因此而给其甚好脸色看,不单没叫起,反倒是冷冷地讥讽了其一句道。
“王爷说笑了,下官只是有些家务事耽搁了,未能及时前来恭迎王爷大驾,惭愧,惭愧。”
一听弘晴这话说得寒,苏克济心里头自不免更虚了几分,没旁的,按律法,各地官府辰时正牌就必须开始理事,若有违,那便是渎职,是要吃弹章的,当然了,律法归律法,满天下的官员里真就没几个人能遵行的,大家伙都是这般瞎混混着罢了,可有个前提条件,那就是别被人抓了现行,当着弘晴这么个“官场屠夫”的面,苏克济又哪敢自承过失的,也就只能是瞎编了个理由出来搪塞上一番了的。
“苏大人还真是忙,连脸都顾不得洗了,满脸眼屎出来恭迎本王,嘿,承情了。”
弘晴今个儿就是来找茬的,若不然,也不会一大早地便进了城,为的便是要先打压一下苏克济的气势,这会儿抓住了把柄,又怎可能让其轻易地便过了关去,毫不容情地便出言讥讽了一句道。
“下官失仪了,惭愧,惭愧。”
这一听弘晴如此说法,苏克济的老脸立马便憋得个通红,忙不迭地便低下了头去,紧赶着从衣袖里掏出了张白绢子,胡乱地抹了几把眼角。
“罢了,带路罢,本王这就要去见见赵凤诏。”
按说苏克济这等失仪之过虽不至于丢官,可给个处分却是绰绰有余了的,不过么,弘晴却并不打算如此做了去,高高举起,却又轻轻放下,也没多纠缠此事,一摆手,便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吩咐了一句道。
“啊,这……”
弘晴此言一出,苏克济当即便傻愣住了,此无他,知道弘晴要来,这半个月来,苏克济可是下了死命令,要监牢那头对赵凤诏用大刑,要逼赵凤诏自认贪污,以求将此案办成铁案,只是赵凤诏也不知是从何处得知了弘晴将来翻案的事儿,死活撑着不肯就范,昨儿个苏克济回来,还专程作出了指示,要监牢那头加紧用刑来着,此际指不定还在折腾着,真要是让弘晴给撞破了,那后果可就实是不好说了的,自由不得苏克济不为之心慌意乱的。
“怎么?苏大人有甚异议么,嗯?”
苏克济这么一犹豫,弘晴刚和缓下来的脸色顿时又有些个不好相看了起来,冷冷地从鼻孔里哼出了一声。
“啊,不,只是,呵呵,只是牢里肮脏污秽,王爷您金贵之身,实不宜轻去,真要审案,不若就由下官安排一二,且就在此衙门里审了去可好?”
苏克济先前刚有把柄落在弘晴的手中,这会儿说起话来,自也就没甚底气,可又不愿让弘晴如此早地便见到赵凤诏,这便谄笑着解释了一番,耍出了手缓兵之计。
“无妨,本王在京时,也没少去天牢断案,苏大人就不必多操心了,请罢。”
苏克济的话倒是说得委婉,可内里潜藏着的猫腻却是不老少,真要听其安排么,得,没个三五天,弘晴就别想见到人,随便找个理由,都能搪塞上一番,就算弘晴拿出了钦差的架势,也未见得便能令苏克济俯首听话,倘若逼得急了,指不定苏克济就真敢干出杀人灭口的把戏来,这等险,弘晴自是不敢去冒,若不然,又该如何跟老十三以及赵家父子交待了去……
第672章 倒霉催的赵凤诏(三)
“王爷既是一定要去,下官自当随行,只是,呵呵,只是此事还须得有所准备方好,可否容下官先安排一二?”
苏克济是百般不愿陪弘晴去监牢一行的,可当场拒绝的话,他却是没胆子说出口来,此际见缓兵之计不能奏效,心中顿时更慌了几分,不过么,苏克济到底是宦海里打滚了多年的老鸟,慌归慌,却并未乱了阵脚,但见其眼珠子微微一转,陪着笑脸地又耍了个小心眼。
“苏大人不必如此客气,不就是去监牢走一趟么,有甚准备不准备的,嘿,本王与苏大人一见如故,这就同车前往,于路畅谈一番,也是乐事么,就这么定了,苏大人请罢。”
苏克济倒是有着百变之心机,可惜在弘晴面前却是一点用都没有,此无他,弘晴此番一大早来这么个突然袭击,为的便是要打苏克济一个措手不及,又怎可能给其留下从容部署的机会,哪管苏克济如何陪笑脸,弘晴就以一招应对,那便是强压,这不,没等苏克济反应过来,弘晴已是一伸手,一把拽住了苏克济的胳膊,一派亲热状地便往马车边拉了去,可怜苏克济老骨头一把,哪能挣得开弘晴的大力,跌跌撞撞地便被弘晴架上了马车。
“下官山西臬司衙门监舍提牢丁善河叩见王爷!”
山西监牢归臬司衙门管理,位置并不算偏,与巡抚衙门相距也不过就是两街之隔,弘晴一行人等行虽不算速,可也不过半柱香的时间便已赶到了监牢外,不过么,却并未在监牢外等着内里的官吏们前来接驾,而是径直便向监牢里行了去,这都已快到关押赵凤诏所在的甲字监舍大门处了,得了手下紧急通报的监牢提牢官丁善河方才急匆匆地赶了来,一头跪倒在弘晴的面前,颤声见了礼。
“丁提牢不必多礼,且请起罢,本王来得突然,不会打搅了丁提牢的公务罢?”
弘晴丝毫没见怪丁善河的迎接来迟,笑呵呵地虚抬了下手,煞是和气地便叫了起。
“不敢,不敢,下官能得见王爷一面,实是三生之幸也,此处脏乱,还请王爷移驾大堂,容下官略尽地主之谊。”
丁善河显然是个八面玲珑的主儿,这一见弘晴如此好说话,胆子立马便大了起来,一咕噜起了身,满脸谄笑地便摆手道了请。
“不必了,有劳丁提牢带路,本王这就要去见见赵凤诏。”
弘晴此来就是为了抓现行的,怎可能给监牢的人留下做手脚的时间,哪怕丁善河再如何殷勤相邀,弘晴也断然不会为之所动,言语虽是说得客气,可内里却满是不容置疑的坚决。
“啊,这……”
一听弘晴这般说法,丁善河当即便被噎住了,双眼滴溜溜地直朝苏克济瞄了过去,眼神里满是求助与探询之意味。
“王爷,这牢中肮脏污秽,实不好下脚,要不您看这样可好,您且先去大堂歇息,下官这就让丁提牢将人犯押上大堂,该如何审便如何审。”
丁善河可是照着苏克济的指令行事的,这会儿眼瞅着事情要坏,苏克济又怎敢坐视不理,这便紧赶着从旁站了出来,笑呵呵地劝解了一句道。
“苏大人的好意,本王心领了,这么点小困难,克服克服也就是了,无妨的,丁提牢,带路!”
弘晴早就知晓了监舍里的猫腻,又怎可能被苏克济哄骗了去,哪管其脸上的笑容有多灿烂,只一摆手,已是毫不容情地直接下了令。
“喳!”
官场的规矩便是谁官大,谁说话算数,通常情形下,官大一级就足以压死人了,更别说弘晴乃是钦差王爷,他既是下了令,不管情愿不情愿,丁善河都没有拒绝的权力,也就只能是忐忑不安地应了诺,领着弘晴等人便行进了监舍之中。
“小的们叩见王爷。”
弘晴等人方一行进了监舍,得了讯的牢子们立马便全都跪倒在了地上,齐齐大礼参拜不迭。
“都平身罢。”
尽管心急着要去抓现行,不过么,弘晴却是并未表现出来,面对着众牢子们的见礼,但见弘晴脚步一顿,虚抬了下手,很是和煦地叫了起。
“谢王爷隆恩。”
这么些年来,弘晴做下了无数的大事,绝对是满大清风头最劲的人物,众牢子们虽都是底层人物,可关于弘晴的传说却是没少听闻,此际见得真人就在眼前,虽尽皆心中有所畏惧,可好奇心显然要更重上一些,谢恩一毕,全都好奇无比地偷瞄着弘晴,那架势简直就跟看珍稀动物一般无二了的。
“混账东西,都愣着作甚,王爷要见赵凤诏,尔等还不赶紧去将人领了来!”
还没等弘晴有所表示,站在一旁的苏克济已是悄悄地朝着丁善河使了个眼神,旋即便见丁善河从旁闪出一步,隐约间挡在了道上,一派恼火万分状地便朝那些个牢子们呵骂了一嗓子。
“不必了,丁提牢,带路,本王亲自去!”
这一见丁善河一而再再而三地在自个儿眼皮底下耍小手段,弘晴的脸色立马便阴冷了下来,一挥手,不由分说地便下了令。
“啊,是,是,是,下官遵命,王爷,您请!”
这一听弘晴声色不对,丁善河顿时便慌了神,哪还敢再有甚不轨之举,赶忙点头哈腰地应了诺,领着弘晴等人便向监舍深处行了去。
“嗯?这是怎么回事?说!”
丁善河虽是磨磨蹭蹭地走着,可在弘晴的气场压迫下,到了底儿还是不敢再乱出招,也就只能是老老实实地将弘晴引到了审讯室,方才一进门,立马便可见刑架上绑着个人,头低垂着,显然已是陷入了昏迷之中,浑身上下鲜血淋漓,边上还堆放着各式血迹斑斑的刑具,几名面色惊慌的牢子袒胸露乳地站在一旁,很显然,这场审讯已是进行了多时,不过是才刚停下来的罢了,一见及此,弘晴的脸立马便耷拉了下来,声色俱厉地便呵斥了一嗓子。
“王爷息怒,王爷息怒,事情是这样的,下官等听闻王爷奉旨前来审案,尽皆欢喜鼓舞,就想着好生巴结上一场,故此,呵呵,故此就斗胆想着抢些功劳,也好做个晋升之阶,下官确是有些私心,可也是一派忠心,还请王爷海涵则个。”
丁善河显然早就打好了腹稿,哪怕面对着弘晴的冷厉喝问,也没太多的紧张之神色,陪着笑脸地便解释了一大通,宛若此事真就是为了邀功弘晴才做下的一般。
“哦?这么说来,本王还得感激你丁提牢之殷勤喽?”
一听丁善河这等狡辩之辞,弘晴当即便乐了,讥诮地冷笑了一声,饶有兴致地打量了丁善河一番,而后方才意味深长地问了一句道。
“不敢,不敢,下官确是一派忠心,可表日月,断不敢有半句虚言。”
眼瞅着弘晴声色不对味,丁善河额头上立马便见了汗,但却断不可就此认了栽,而是强笑着赌咒了起来。
“好个一派忠心,本王问你,《大清律例》之《断狱》第三条,第六条,第九条第三款,都写了些甚,嗯?”
丁善河赌咒之言刚落,弘晴已是冷冷地喝问道。
“啊,这,这,这……”
身为提牢,丁善河对旁的律法或许不甚熟悉,可对《断狱》这一篇却是滚瓜烂熟的,此际一听弘晴点明了那三条,顿时便懵住了,此无他,这三条正是监狱管理中对私刑的处罚之规定,按律,似丁善河这等不奉命令而擅自对犯人动刑,罪该革职,而不奉旨擅自对钦犯动刑,则是死罪一条,如今被弘晴抓了个现行,便是连辩解之辞都难找,自由不得丁善河不为之心惊肉跳的。
“丁提牢好大的胆子,本王未至,尔竟敢擅动私刑,意图屈打成招,尔眼中还有圣上么?来啊,给本王拿下这混账东西,革去顶戴,拘押回驿站,本王要好生审明了背后主谋!”
弘晴今早之所以会突然出手,为的便是在案情不明之际另辟蹊径,自不可能放过这等拿下丁善河,以威慑山西诸般人等之良机,这不,不等丁善河说出个所以然来,弘晴已是面色一沉,一挥手,寒着声便下了令。
“喳!”
弘晴既已有了指示,紧跟在侧的李敏行等人自是不敢怠慢了去,齐声应诺之下,自有两名王府侍卫冲上前去,毫不客气地便将丁善河摁倒在地,扒下头上的顶戴花翎,便要将其反捆将起来。
“王爷饶命啊,下官冤枉,下官冤枉啊,下官乃是奉命而为的啊,下官冤枉啊……”
丁善河虽是尽力挣扎,可其不过一普通人而已,虽也有点本事在身,可比起孔武有力的王府侍卫来说,却显然差得太远了些,压根儿就无法摆脱两名王府侍卫的钳制,自不免便急了,不管不顾地便嚷嚷了起来。
“拖下去!”
弘晴并未打算即刻审明真相,也没打算给丁善河开口自辩的机会,不耐地一挥手,已是冷厉地断喝了一声,自有数名王府侍卫轰然应了诺,一拥而上,将已被反捆起来的丁善河拖拽着便往监牢外行了去……
第673章 倒霉催的赵凤诏(四)
好牌只有拿在手中才有威慑力,若是早早打了出去,固然可得一时之爽快,可威慑力也就没了,除非能一举破敌,否则的话,便是浪费,个中的度之掌握显然是件技术活儿,寻常人很难能做到游刃有余,不过么,于弘晴来说,却不过是小事一桩罢了。
当场审过丁善河,或许能将事情牵扯到苏克济的身上,可光凭此一点,却是不可能真将苏克济这等封疆大吏扳倒的,毕竟就算丁善河真供述出苏克济来,也不过是一面之辞而已,真闹大了,最多也就是让其背上个处分罢了,可如此一来,弘晴与整个山西官场就得彻底闹翻,后头想做些啥事儿,那一准是难如登天,然则话又说回来了,拿住丁善河,却又不当场审,只控制在手中,苏克济可就难免要多了不少的顾忌,行事起来么,自也就不免有些个束手束脚,而这,对于弘晴来说,自然是好事一桩。
“下官叩见王爷!”
丁善河的哀嚎声还尚在监牢里回荡不已之际,却见满头大汗的臬台王良恩已是急匆匆地赶了来,一头跪倒在弘晴的面前,恭谨万分地大礼参拜不迭。
“免了。”
对于王良恩这个新到任的臬台,弘晴无甚恶感,也谈不上有太多的好感,没旁的,身为臬台,管的便是一省之刑名,这监牢正是其之该管,而今,居然出现了这等滥用私刑的事儿,王良恩又岂能辞其咎,往大了说是渎职,往小了说,也是管理无能,若不是念及其刚来山西就任不多久,弘晴怕是早将其打入另册了的。
“谢王爷隆恩,下官先前见提牢丁善河喊冤不止,不知……”
王良恩先前到得急,压根儿就不清楚整件事的经过,然则身为臬台,手下提牢出了事,他却是不能不问个明白。
“王大人,你是如何管教下属的?这监牢之中,竟然出现了私刑人犯之事,尔还有甚可说的,嗯?”
王良恩的话尚未说完,苏克济已是一派义愤填膺状地从旁呵斥了一句道。
“啊,这……”
王良恩是真不清楚监牢里的勾当,被苏克济这么一呵斥,这才注意到兀自被捆在刑架上的赵凤诏,顿时便猛吃了一惊,此无他,赵凤诏如今虽被下了狱,可审案权却不在他臬司衙门,而是在手握圣旨的弘晴处,这等私刑被弘晴抓了个现场,他王良恩可是难辞其咎的。
“好了,责任的事以后再说,来人,将赵凤诏先行救醒,本王有话要问。”
这一见苏克济有着故意搅乱局势的意图,弘晴的眉头立马便是一皱,一挥手,以不容置疑的口吻便下了令。
“喳!”
此际还跟在左右的,可都是弘晴带来的王府侍卫,自是无人会去搭理苏、王二人有甚想法,齐声应了诺之后,便有数人抢到了刑架前,七手八脚地将赵凤诏解了下来,又有人端来了碗凉水,只一浇,便听赵凤诏呻吟了一声,已是就此醒了过来。
“哎哟哟,疼煞我也,哎哟……”
赵凤诏刚从昏迷中醒来,压根儿就搞不清状况,为了避免再挨打,一睁开眼便是一通子的哀嚎,声音凄厉而又近显无力,其状之惨当真令闻者侧目。
“嗯!”
弘晴一挥手,轻吭了一声,示意围在赵凤诏身旁的众侍卫们让出条道来,而后缓步行到了近前,神情肃然地开口道:“本王弘晴,奉旨前来彻查太原库银离奇失踪案,尔可有甚要说的么,嗯?”
“犯官叩见王爷,下官冤枉,下官冤枉啊,王爷,您要为下官做主啊,下官冤啊……”
赵凤诏不过一介书生而已,文弱得很,被折磨了半个多月,早已是不成人样了,若不是因着得人指点,知晓弘晴将来主审太原一案,怕是早就支撑不住了的,此际听得弘晴自报家门,也不知哪来的气力,竟不顾浑身疼痛难耐,翻身便跪倒在地,磕头连连地喊冤不止。
“尔有甚冤屈且慢慢说来,本王自会为尔做主,说罢。”
赵凤诏也不知几日不曾梳洗了,浑身上下又脏又臭,再加上累累的伤痕所散发出来的浓浓血腥味,令人闻之作呕,然则弘晴却并未在意,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语气淡然至极地开了口。
“王爷明鉴,犯官是真的不曾动过那些库银啊,下官冤枉啊,可怜下官这半月来,每日都要受刑,苦不堪言啊,王爷,下官实是冤枉啊……”
自打被关进大牢至今,已是月余,赵凤诏可谓是尝尽了苦楚,这一听得弘晴见问,伤心一起之下,当即便嚎啕大哭了起来。
“每日受刑?此话当真么,嗯?”
赵凤诏的哭诉都是有感而发,前言与后语实难有甚连贯性可言,絮絮叨叨地扯了一大通,旁人纵使听了,最多也就是可怜其之遭遇,却甚少会真儿个地去细听其之所言,然则弘晴却是不然,敏锐地抓住了赵凤诏此番哭诉的重点之所在,不等其哭声止歇,已是一扬眉,声线冷厉地断喝了一嗓子。
“确实如此啊,王爷,他们日日催逼,硬是要犯官自承银子已被犯官运回了原籍,可怜犯官从不曾行过此事,怎肯承认,他们便每日动刑,下官冤枉啊,王爷……”
赵凤诏这会儿正自伤心难耐,其实压根儿就不曾听出弘晴此问的用意何在,也没去细想,一味地喊着冤。
“王大人,你给本王一个解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嗯?”
有了赵凤诏的亲口供述,再加上丁善河已然掌控在手,弘晴可就不再有甚客气可言了,面色阴沉地盯着局促不安的王良恩,几乎是一字一顿地挤出了句阴森无比的话来。
“王爷恕罪,下官实在不清楚此事,下官方才到任不足一月,衙门各处之事繁杂,一时未能顾及到监舍,实是想不到这帮混账行子会如此行事,还请王爷宽限些时日,下官自当彻查个分明。”
赵凤诏贪腐案是在王良恩到任前爆发出来的,按律法而论,与王良恩其实并无甚瓜葛可言,正是因为此,王良恩在此事上一直是持着冷眼旁观的态度——实际上,他早就知道有人在大牢往死里催逼赵凤诏,但却压根儿就不想去理会,也就只是存了个看热闹的心思罢了,却不曾想会给弘晴抓了个现行,这当口上,当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在心口难言,无奈之下,也只能是敷衍地表了表态,明显还是想着能先蒙混过关再作计较。
“宽限时日?那倒也无妨,王大人自己说好了,几日里能给本王一个确切的答复?”
王良恩这么套敷衍的说辞用来搪塞他人是足够了的,可要想糊弄住弘晴么,显然没这等可能性,这不,王良恩话音刚落,弘晴已是毫不容情地追问了一句道。
“这……”
王良恩混迹官场二十余年,怎么说也是宦海老手了,对官样文章并不陌生,玩起搪塞敷衍那一套也自颇为的熟稔,然则遇到了弘晴这等不按常理出牌的较真之人,当即便被噎得个面红耳赤不已,眼神不由自主地便往苏克济身上溜了过去,很显然,尽管王良恩这大半月都不曾到监牢来,可对此事的始末么,却还是心中有数的。
“王爷放心,此不过小事耳,一查便能知根底,此间杂乱,呆久了,恐于您之贵体不利,还请王爷且到大堂歇息,有甚事,就由下官等代劳可好?”
苏克济与王良恩固然谈不上有甚太深的交情,然则在掩盖赵凤诏受私刑一事上,心思却是一般无二的,此际一见王良恩受窘不已,自不好坐视不理,这便从旁站了出来,谄笑着打了个哈哈。
“嗯,那好,本王便信尔等一回,来人,将赵凤诏带回驿站!”
私刑的事儿是肯定要查的,不过么,弘晴却是没打算急于一时,此际不过是虚晃一枪罢了,至于真正的目的么,只有一个,那便是将赵凤诏控制在自己的手中。
“喳!”
弘晴既是有了命令,一众王府侍卫们自是不敢怠慢了去,齐齐应了诺,数名原本就扶持着赵凤诏的侍卫们紧赶着便将其架了起来,便要就此带出了审讯室。
“慢着!”
听着弘晴的前半句话,苏克济本来是心情大好的,可再一听后头的命令,当场便急了,这一见那些个侍卫们要带走赵凤诏,脸色立马便难看到了极点,不管不顾地便闪了出来,一伸手,拦住了侍卫们的去路,高声叫了停。
“嗯?”
弘晴早就料到苏克济会跳将出来,心中自是并不在意,不过么,脸上却是一派的阴冷之色,斜视了其一眼,不轻不重地便冷哼了一声。
“王爷,赵凤诏贪墨三十余万两银子,尚未交待赃银之去向,乃朝堂要犯,按律须得羁押在牢,王爷擅自将其带走,怕是于律法不合罢?”
苏克济宦海数十年,能混到一省巡抚之尊,固然有着八爷那头的助力,其本人也自不是痴愚之辈,到了此际,又怎会看不出弘晴今儿个大张旗鼓行事的根本目的之所在,自是不肯就这么遂了弘晴的意,这便一咬牙,强硬地顶了弘晴一句道。
第674章 蛛丝马迹(一)
“于律法不合?嘿,这么说来,苏大人是要跟本王好生辩辩律法之事哦?成,本王成全你就是了,说罢,本王之令与哪一条律法有悖?”
苏克济这等强扛的话语一出,侍候在侧的一众王府侍卫们当即便都变了脸色,尽皆怒目而视,然则弘晴却并未有甚特别的反应,一派风轻云淡状地耸了下肩头,不紧不慢地反问了一句道。
“王爷明鉴,赵凤诏贪墨之数乃我朝开国以来罕见之巨,案情重大,若不审个分明,怕是难以向天下人交待,今案情未明,而王爷擅自将嫌犯带走,倘若稍有闪失,责任大矣,还请王爷三思则个。”
苏克济显然已是豁出去了,哪管边上一众王府侍卫们的眼神有多愤怒,一躬身,慷慨激昂地便强顶道。
“责任?你苏克济也敢跟本王提这两个字,尔身为巡抚,该是知晓律法的,本王奉旨前来审案,此案便不再归尔山西地面管辖,在本王未发话前,居然有人敢动私刑,意欲何为,嗯?”
弘晴冷冷地扫了苏克济一眼,毫不容情地便呵斥了其一番。
“王爷海涵,此事犯官实不知情,定是下头人等邀功心切所致,犯官自当会彻查分明,给王爷一个交代,然,似赵凤诏这等要犯,按律当拘于狱,王爷擅自提走,犯官以为殊有不妥!”
苏克济是铁了心不肯放人,哪怕被弘晴呵斥连连,他也依旧不改初衷,兀自强扛着不肯答应放人。
“呵,好一个邀功心切,若是本王今儿个不来,赵凤诏不是被屈打成招,便是被折磨致死了罢?这一条,本王也懒得跟尔去计较,若要说责任,本王奉旨督办此案,又何须尔来教本王如何行事,还不退下!”
弘晴从来都不是好说话的主儿,这一见苏克济如此纠缠不休,当即便怒了,面色一沉,声线阴冷地便断喝了一嗓子。
“王爷,您不能……”
苏克济之所以强顶着不放人,倒不是真怕赵凤诏会说出甚机密事来,而是想用赵凤诏来钳制弘晴的办案,正因为此,他自是不肯轻易就范,哪怕面对着弘晴的怒火,苏克济依旧强撑着要劝止。
“让开!”
不等苏克济将话说完,早就对其不耐至极的李敏行可就看不下去了,一个大步便闪了出来,毫不客气地将苏克济挤到了一旁,那几名扶持着赵凤诏的王府侍卫们趁势便行出了审讯室,带着赵凤诏便就此杨而去了。
“回驿站!”
该办的事儿既是已办妥,弘晴连看都懒得再看苏克济一眼,也浑然不在意其羞恼的目光之凝视,此无他,有了此番抓了现行的证据在手,弘晴压根儿就不怕苏克济跟自己打御前官司,再说了,弘晴本来就没指望苏克济能在查案一事上作出啥有益的协助,自是不用去在意苏克济到底作何感想,但见弘晴面无表情地吩咐了一句之后,便即一旋身,在一众侍卫们的簇拥下,昂然便行出了审讯室,自行打道回驿站去了……
“禀王爷,赵凤诏醒了。”
哪怕是身为钦差王爷,迎来送往应酬事儿也一样是少不了的,尽管弘晴从不应承赴宴的邀约,可却架不住地方官员们的觐见之热情,连着一天半的接见下来,人已是不免有些疲了,这才刚将忻州知府打发了开去,天都已是近了午时,肚子已空,正想着传膳之际,却见李敏行急匆匆地赶了来,面带一丝喜色地禀报了一句道。
“哦?去将何舵主请来,随本王一道看看去。”
这一听赵凤诏已醒,弘晴的精神立马便是一振,不过么,倒是没急着去见其,而是沉吟地吩咐了一句道。
“喳!”
弘晴既是有令,李敏行自不敢稍有怠慢,紧赶着应了一声,自去宣召何涛不提。
“哎哟,哎哟,轻点,轻点啊,哎哟……”
昏睡了一天一夜的赵凤诏终于睡醒了,准确的说,是疼醒了,没旁的,这倒霉催的家伙浑身是伤,要换药,自不免触及到伤口,饶是两名专门请来照顾其的丫鬟已是放轻了手脚,可架不住这厮身上伤口太多,再如何轻手轻脚,也难免有顾不及之处,直疼得赵凤诏浑身哆嗦地嘘唏不已。
“王爷驾到!”
就在赵凤诏惨呼不已之际,却听门外传来了一声呼喝,旋即便见弘晴领着数名侍卫从外头行了进来。
“犯官……”
这一见弘晴已到,赵凤诏可就顾不得浑身的疼痛了,一挺腰板便要紧赶着下床见礼。
“羽熹(赵凤诏的字)不必多礼,且就躺着叙话好了。”
弘晴既是有心引赵家一族为用,自是不吝表现一下礼贤下士的气度,不等赵凤诏挺直身子,已是大步行到了床边,一伸手,摁住了赵凤诏的肩头,和煦地吩咐了一句道。
“王爷,犯官、犯官……”
赵凤诏在山西官场人缘不佳,平日里就少有往来得勤的同僚,加之又不怎么跟当地富绅们往来,家眷又远在常州,并未接到身边,自打下了狱,连个送饭的人都没有,每日里还得挨刑,可谓是尝尽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此际听得弘晴这般和煦的安抚,当即便感动得泣不成声。
“本王此番奉旨前来督办太原一案,有些情况还须得羽熹详加说明,尔若是身体能吃得消,便将此事从头说来好了。”
为了应对太原一案,弘晴早在来太原之前,就已是下足了功夫去收集资料的,自是清楚赵凤诏为人虽是任性冲动了些,可本质上却并不坏,得罪人的事儿虽是没少干,可要说到贪墨么,却断然不致于——为了查证此点,弘晴动用的可不止是“尖刀”太原分舵,金陵分舵的力量也已是发动了起来,早将武进赵家的根底都摸了个遍,赵家的家底情形如何,弘晴甚至比赵家父子还清楚,又怎会不知赵凤诏此番所谓的贪腐压根儿就是子虚乌有之事,左右不过是中了他人的圈套罢了,对于其心中的委屈,自也就体谅得很,任由其好一阵失声痛哭之后,这才温声嘱咐了一句道。
“王爷放心,犯官能撑得住,此事还须得从清明时说起,那一日本是假期,犯官并不曾外出,就在府上独饮,巡抚衙门派人送来了份公函,说是西征在即,军费堪忧,须得加征捐派,犯官也没在意,寻思着此举乃朝堂惯例耳,就照着做了去,幸得太原一地商贾踊跃,此事办来倒是不难,至五月十八日,犯官便已大体将应缴之捐派收齐,存于库房中,本打算隔日便上缴布政使衙门,只是那一日忽接巡抚衙门公函,言称汾水提防有漏,夏季将至,须防山洪,犯官自不敢轻忽了去,遂率府中属官前去巡河,并行部署修提事宜,至五月二十五日方回太原,人未解鞍,苏巡抚已率人赶了来,说犯官乔诏行事,擅自派捐,要犯官交出所得之赃物,犯官悲愤莫名,与之争,孰料早先搁于书房中的派捐文书竟不知所踪,而细盘库房存银,只余万两不到,犯官百口莫辩,以致……”
赵凤诏能高中进士,脑瓜子自然不差,记忆力也好,尽管事隔两月有余,可却无碍其将整桩事情的前因后果详详细细地复述出来,甚至连些小细节都不曾漏过。
“嗯,羽熹可还记得那送捐派文书者之名讳模样么?”
弘晴静静地听着赵凤诏的阐述,并未打断其之长篇大论,直到其将事情的前后经过尽皆陈述出来之后,这才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沉吟地发问道。
“这……,王爷海涵,犯官并不曾问过那人名讳,只是确曾在巡抚衙门见过此人,乃是巡抚衙门里的一个班头,好像是姓宋,具体叫甚名字,犯官就不清楚了,那公函倒是不假,其上巡抚印信签名皆有。”
一听弘晴这般问法,赵凤诏不由地便是一愣,皱着眉头想了片刻之后,这才慎重地应答道。
“羽熹接到此公函之后可曾与巡抚衙门核对过,又或是曾与省内诸同僚商榷过?”
听得赵凤诏这般说法,弘晴的眼中立马便闪过了一丝精芒,不过么,还是不曾加以置评,而是面色淡然地又追问了一句道。
“回王爷的话,犯官办事心切,实不曾与巡抚衙门核对过此事,也不曾与省内同僚有过磋商,此际想来,犯官之所以落到而今这般田地,实属自找,唉,若是犯官能多留个心眼,也不致有此一劫了的,犯官惭愧。”
赵凤诏并不傻,都到了这么个份上了,又怎会不知自个儿是中了旁人的圈套,心中当真是既愧且疚,双眼一红,已是长吁短叹地感慨了起来。
“嗯,那就先这样好了,羽熹若是想起了甚重要线索,可直接来报于本王知,尔且好生养伤,外间诸事么,本王自会处理。”
这一见无法再从赵凤诏口中得知更多的信息,弘晴也就没再多问,温声安抚了其一句之后,便即领着一众人等就此退出了房去……
第675章 蛛丝马迹(二)
“禀王爷,现已查实,宋姓班头真名为宋大可,乃巡抚衙门班头之一,本地人氏,家住贵妃街沉香巷,上月初九,酒后落水溺毙,葬于西郊,另,据查,当夜请其宴饮的乃是旗营一牛录,姓郑单一个字魁,汉军正蓝旗人,现年三十有二,早年曾是山西旗营都统奎宁安的戈什哈,作陪的有三,都是郑魁手下翼长。”
何涛的办事效率极高,午间弘晴方才布置下去的任务,不到天黑,他已是查出了根底,紧赶着便报到了弘晴处。
又死了?呵,还真有这么凑巧的事,这帮混球准备得还挺充分的么!
虽说原本对这些明面上的线索就不抱太大的希望,然则一听那宋班头果然已死,弘晴的心头还是不禁为之一沉。
“嗯,那个郑魁的情况如何?平日里可有甚恶行么?”
尽管早在来太原之前,弘晴便已是预计到了此案的复杂性,可真到了地儿,这才发现对手的阴狠远超出预料之外,杀人灭口的事儿都做在了前头,两名最主要的人证都已死亡,明面上的线索已是全部断了,要想侦破此案,正途显然已是走不通了,事已至此,弘晴也不得不另辟蹊径了的。
“回王爷的话,郑魁其人好勇斗狠,常在市井间闹事,曾数次被赵知府拘押枷示,也曾因私开绸缎庄而被赵知府参劾,只是因着奎宁安的庇护,始终逍遥法外。”
尽管弘晴并未明言,可何涛乃是情报老手了,却是一听便知弘晴的想法,此无他,不过就是打算以郑魁为突破口罢了,自不敢轻忽了去,这便在言语中暗示了一番。
“嗯,库银的去向可有进展否?”
何涛虽不曾明说,可弘晴却是一听便懂,没旁的,弘晴此番奉旨查案,是握有节制山西一省之权限,但却管不到旗营的事儿,真要管,那就必须再去请旨,若是轻动了旗营的人,除非能有绝对的把握,否则就难逃被人参上一本之结果,对此,弘晴自是心中有数得很,也就没再继续先前的话题,而是眉头微微一皱,不动声色地往下追问道。
“王爷明鉴,属下已派人密查过银库近半库丁,据查,五月二十二日夜间子时前后,曾有人持公函前来银库,随行还有马车三辆、大车八十余,是时值班司库主事正是已暴病身故的陈启南,据在现场的库丁交待,陈启南验过了公函之后,只说奉赵知府之命,须得连夜调拨三十二万两库银,以备军需之用,在场诸多库丁虽皆有疑虑,然,上命不可违,却也无人敢有质疑,也就任由陈启南指派着将三十二万两银子全部装了车,寅时正牌,所有大车离开了银库,一路沿大街向北行了去,据那些库丁所言,前来押运的兵丁虽都着守备营服饰,然,为首的将领却是个面生的千总,属下已着人去详查此人,只是眼下尚未有所发现,另,属下已访得一名更夫,据其所言,曾在是夜见过这拨可疑的车队,属下已将人带了来,请王爷详细问询。”
何涛敢如此快便来回复,自然是已有了些干货的,此际听得弘晴见问,自不敢稍有耽搁,紧赶着便将调查之所得详详细细地禀报了出来。
“哦?且去将此人唤了来!”
一听有人见过那支神秘的运银车队,弘晴的精神立马便是一振,毫不犹豫地便下了令。
“是,属下遵命!”
弘晴既是有令,何涛自不敢怠慢了去,赶忙躬身应了诺,一旋身,就此退出了书房,不多会,又已陪着名五旬出头的老者从外头行了进来。
“小人叩见青天大老……,啊,不,小人叩见王、王爷,小人……”
那老者显然不曾见过啥世面,一见到弘晴的面便已是哆哆嗦嗦地跪倒在了地上,口齿不清地便胡乱见着礼。
“老大爷,不必紧张,平身罢,小王今儿个请您来,是有桩事要问,您若是知道的,就请直说好了。”
老者的礼数行得可谓是不伦不类,不过么,弘晴却是并不计较,笑呵呵地起了身,走到了老者的身前,弯下腰,很是和气地伸手虚虚一扶,笑容满面地开解了其一番。
“王爷,小人跪着回话便好,您有话只管问,小人断不敢有半句虚言。”
饶是弘晴再如何和煦开解,老者不过就一底层之辈,平身见过最大的官也不过就是班头之类的人物,哪敢真起身回话的,不单不敢站起来,反倒是整个人都趴伏在了地上,颤颤巍巍地回着话。
“那好,小王听说老丈您曾在五月二十二日夜间看见过一支奇怪的车队,不知详情如何,还请老丈您细细与小王说叨说叨。”
老者既是坚持要跪,弘晴倒也没多勉强,这便笑了笑,声线平和地发问了一句道。
“王爷要问这事啊,说来还真是有些古怪,那日小老儿正好当值,就在北大街靠近跑马巷的地儿转悠着,这都快寅时,小老儿正要打更报时,却没想到从南面来了支车队,还有着大批兵丁押运,小老儿一时心慌,就没敢喊着报时,躲一旁偷看了几眼,啧啧,乖乖个隆冬的,那车马当真不老少,三辆大马车,还有八十多辆大车,排成了一长溜,就在空空的大街上悄无声息地走着,愣是没听到半句人声,火把也少得可怜,才十几支罢,就跟那鬼出行一般,看着怪碜人的,小老儿看那些兵丁个个凶神恶煞,心慌得很,也就没敢乱跟着,再后来,小老儿就接着去喊更报时了,这事儿就是这么回事,小老儿可对天发誓,句句是实,绝无半句虚言。”
这一见弘晴态度如此之和煦,老更夫显然是大受鼓舞,紧张感一去,人也就不哆嗦了,话说起来么,自也就顺溜得很,滔滔不绝地便将那日所见之情形详详细细地道了出来。
“老丈可曾看清那些兵丁之样貌,个中可有认得之人否?”
弘晴对太原城并不算熟悉,可跑马巷却还是知道的,那地儿正是旗营所在地,这一听老更夫提到了这么个地名,弘晴的眼中立马便闪过了一丝亮色,不过么,却并未有所流露,而是笑呵呵地接着往下追问了一句道。
“回王爷的话,那日天黑,小老儿眼拙,实不敢妄言,只是……”
听得弘晴这般问法,老更夫的脸色立马显出了犹豫之色,话只说到半截,便即停了下来。
“老丈不必紧张,有甚猜疑只管直说,说错了也无妨,只当聊天便是了。”
这一见老更夫如此作态,显见是想到了熟悉之人,却又不敢肯定,弘晴当即便笑了起来,很是和煦地鼓励了其一把。
“这样啊,那小老儿可就放肆了,呵呵,不瞒王爷,小老儿时常在跑马巷一带转悠,认得的人倒是不少,只是小老儿认识他们,他们却少有搭理小老儿的时候,那日天虽是黑了些,火把也少,可小老儿还是认出了几个人,都是旗营的兵,就是不知名讳,小老儿实不敢胡诌。”
老更夫已然是彻底放松了下来,倒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可说出来的话么,却是令弘晴暗自心惊不已。
“老丈确定那些兵丁真是旗营的人?”
大清军制中,旗营才是真正的主战部队,至于绿营、守备营、巡防营之类的,都不过是地方部队而已,无论战斗力还是装备来说,旗营都远比其余部队要高出老大的一截,这等部队的管辖权只在老爷子的手中,旁人压根儿就不能擅自调遣,而今,旗营的兵居然穿上了守备营的服饰,还卷入了这等大案之中,当真令弘晴狠吃了一惊,不过么,倒也没带到脸上来,而是不动声色地追问了一句道。
“那是自然,小老儿人虽老,眼睛却是不花,那些个军爷里有几个常在营外厮混,小老儿可是没少见这几位爷动手打人的,其中有一人还是当了官的,是个翼长来着,小老儿绝对没看错,王爷若是不信,小老儿可以对天盟誓!”
老更夫越说越来劲,到了末了,更是拍胸脯地赌咒着。
“老丈不必如此,您所说的,小王自是信得过,只是此事紧要,须不可轻泄,小王想请老丈帮着办一件事,就不知老丈可能应允否?”
弘晴笑呵呵地安抚了老更夫几句,而后话锋一转,煞是诚恳地提出了个要求。
“王爷请讲,只消是小老儿能办得到的,绝不推辞!”
能得弘晴这等尊贵之人的好言相向,老更夫心中豪气顿时便大起了,狠命地拍了拍胸口,信誓旦旦地给出了承诺。
“不急,此事恐须得拖上几天,您老若是没事,就先在这驿站住下,待得时候到了,小王自会请您老出面帮衬,唔,至于您家中么,小王也会派人先送二十两银子过去,待得事成之后,另有重赏,如此可成?”
事涉山西旗营,弘晴自不敢轻忽了去,心下里虽已是有了些想法,但却并未思忖周全,自是不愿轻易言之,这便笑着解释了一番。
“好,小老儿就听王爷的!”
这一听弘晴竟然给出了如此之重赏,老更夫顿时便笑得眉眼都挤成了朵老菊花,毫不犹豫地便满口应承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