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1章 该来的终归会来(三)
“夫子何出此言?”
尽管被陈老夫子之言噎得个脸红耳赤不已,可三爷还是不想放弃谋夺兵权的想头,没旁的,“枪杆子里出政权”乃是千古不易的真理,哪怕三爷不曾听闻过此语,可道理却是懂得的,值此老爷子垂垂老矣之际,谁能握有兵权,谁便能在夺嫡路上握有先机,试问三爷又怎肯在此事上轻易退让的,再者,三爷自忖也有着谋夺兵权的本钱在,不说老爷子的宠信,就论弘晴在新军中的威望以及实力,夺帅的可能性都不算小,正因为此,哪怕被陈老夫子训斥得尴尬万分,可三爷还是不肯松口,眉头一皱,有些个不悦地发问了一句道。
“王爷好生想想额伦特为何会惨败若此,是其不善战,还是将士们不用命?怕皆不然罢,以额伦特此等老将之能,怎会不知粮道之重要性,又怎会不懂轻兵急进乃兵家之大忌,可到了头来,却还是不得不如此行了去,个中缘由何在?王爷且去将兵部诸多公函过上一番便可知根底了,嘿,左一道严令进击,右一道不可稍纵贼军,额伦特纵使不愿,又岂敢违令不遵的,大军急进乃必然之事耳,此战岂有不败之理?”
这一见三爷如此固执,陈老夫子的眉头当即便竖了起来,不过么,倒是没再有甚训斥之言,而是耐心地解说了一番,点明了额伦特此败的根由之所在。
“这……”
三爷并非愚笨之人,自是能听得懂陈老夫子所言之道理,虽还是不想放弃兵权的争夺,可心下里却是不免犯了踌躇,此无他,谋夺兵权是为了保证能顺利上位,倘若夺得了兵权,却换来一场大败,那后果可就相当之不堪了,闹不好原本板上钉钉的继位人之位份都得因此丢了去,而这,显然不是三爷所能承受之重。
“王爷再好生想想,这天下的粮道控制于何人之手,无论是王爷您还是小王爷领军出征,一旦后头粮秣辎重无法跟上,后果当会如何?”
眼瞅着三爷虽已是有了动摇,却兀自不肯松口,陈老夫子无奈地摇了摇头,一派怒其不争之状地又提点了一番。
“嗯,若如此,此事当何如之?”
陈老夫子都已将话说到了这么个份上,三爷又不笨,自是能明了个中之关窍,也就没再固持己见,而是就此转开了话题。
“当今之世唯有十四爷可担此责,陛下心中拟定之人选也必属十四爷无疑,倘若陛下有问,王爷当做如是答,切不可有迟疑之心。”
三爷话音方才刚落,陈老夫子已是毫不犹豫地给出了明确无比的答案。
“这……,老十四不曾领过军,似不如老十三罢?”
三爷虽是息了争夺帅位之心,可一听要其举荐老十四这个死敌,却是老大的不乐意,没旁的,此番出征必然是举国之力而为之,动辄便是数十万大军,真交到老十四手中,那岂不是为老八增添了一大臂助,三爷哪能安心得了,这便迟疑着另提了个人选出来。
“十三爷领军能力固无可挑剔,可若是他去,也是必败之局,道理与小王爷领军出征无二,不单兵、户二部会出幺蛾子,便是下头调集而来的诸将也未见得会听其指挥,难有胜算可言,至少是难以速胜,陛下必不会准的,王爷若是提议如此,定遭圣忌!”
事关重大,陈老夫子表现出了难得的耐心,细细地为三爷好生剖析了一番。
“嗯,晴儿怎么看此事?”
道理是听懂了,可三爷却还是有着些许的不甘心,只是见两大谋士都一致反对,也不好再固持己见,这便将问题抛给了默默端坐在一旁的弘晴,显然是指望着弘晴能想出个变通的法子来。
“父王明鉴,孩儿以为夫子所言甚是,孩儿别无异议。”
要说不甘心,其实弘晴比三爷更不甘心,没旁的,尽管已是有了应对之道,可那毕竟是数十万大军啊,被老十四这么个野心勃勃之辈控制在手,天晓得这厮到时候会不会做出甚疯狂的举动来,哪怕前世那时空的老十四最终没能掀起甚大浪,可今世的时局却与前世有了极大的不同,弘晴又怎敢保证一准能将老十四死死压制住,纵使已然安排下了粮道上的两枚钉子,却也难有万全可言,只是形势所然,弘晴虽不甘,也只能是作如此无奈之选择罢了。
“唔,那就姑且如此好了。”
这一听弘晴也是这般说法,三爷纵使再不甘,也只能是认了的,沉吟了片刻之后,有些个无奈地下了决断。
“王爷,属下以为保举十四爷固是该当,可应有的防范却是少不得,光是西北粮道与川西粮道尚不足为凭,王爷何不在举荐十四爷之际,上本举荐耿三飙为四川提督,若如此,或可保得大事无虞也。”
三爷话音刚落,李敏铨已是紧赶着又出言建议了一句道。
“嗯,好,那就这么定了!”
三爷虽是不甚通军务,可基本的军事常识还是有的,尽管李敏铨并未明说此举的妙处何在,然则三爷却是能体悟到其中的妙处,冷峻的脸色立马便缓和了下来,一击掌,笑着便允了下来。
“父王英明!”
这一见三爷总算是有了决断,弘晴紧绷着的心弦立马便是一松,赶忙出言称颂了一把,至于心中的真实想法是甚么,那就只有他自己才清楚了的……
“……,情形便是如此,先生可有何良策否?”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不说三爷这头在议着事,却说四爷从宫中出来,便即匆匆赶回了自家府上,将邬思道请了来,絮絮叨叨地将今儿个在宫中所遇到的诸般事宜尽皆详述了一番,末了,神情凝重无比地求教了一句道。
“王爷有何打算?”
邬思道并未直接回答,而是不动声色地反问了一句道。
“嗯……,经此一败,社稷元气已伤,若不早图反击,恐贼子猖獗日盛,故,窃以为皇阿玛必会举国出征,以挽回民心士气,如此一来,挂帅者谁便成了眼下朝局之焦点所在,前番曾有议过,当属老十四与老十三为佳,二者间必有一争,相较之下,小王以为老十三或更可靠些才是。”
自打月余前弘晴设计谋取两粮道职位时起,四爷便已是猜到了其之动机所在,是时,虽是爽快地将两粮道交易了出去,可心底里却始终在琢磨着兵败之后的应对之道,已是有了些想头,此际听得邬思道发问,四爷也没隐瞒,这便沉吟着将所思之策道了出来。
“呵,王爷此言怕是口不由心罢,十三爷固然有领军之大才,十四爷却也同样不差,所缺者,不外履历也,若是往日,或许十三爷能有些胜算,可今时今日么,帅位却非十四爷莫属,陛下心中之人选也是如此,王爷若是打算推十三爷出来,那可就要大失圣心了,且,十三爷也未必会领王爷的情,既如此,何苦枉做小人哉?”
四爷话音刚落,邬思道已是冷笑了起来,不甚客气地便将四爷的话驳斥了回去。
“这……”
被邬思道这么不留情面地驳斥了一番,饶是四爷城府深,也不禁有些老脸微红,一时间还真不知该说啥才好了的。
“王爷放心好了,十四爷此番虽能得挂帅出征,却断然掀起甚大浪来,不止是三爷这头必有防范手段,八爷那头也不会掉以轻心,嘿,以十四爷之野心勃勃,此一去,必会设法收拢军心,他这么一整,八爷那头可就坐不住了,不设法给十四爷下套才是怪事了的,真到那时,二者间必起龃龉无疑,王爷的机会也就该到了,然,有一事必得做在前头,那便是四川提督之职必须拿到手中,唯有如此,四爷才有与十四爷联手之底气,若是邬某料得不差的话,三爷那头一准也在瞄着此处,四爷须得早做准备方好。”
邬思道并未理会四爷的尴尬,阴冷地一笑,已是滔滔不绝地将形势分析了一番,末了更是指出了最核心的关键之所在。
“四川提督?嗯,当得如是,年羹尧那厮也该派上用场了,只是要谋此职,却恐非易事,不知先生有何教我者?”
四爷乃是灵醒之辈,自是一听便明了了邬思道所言之道道,精神立马便是一振,紧赶着便往下追问了起来。
“无他,王爷只管直接上保本即可,想来陛下处应会有所决断的。”
邬思道自信地笑了笑,直截了当地便给出了建议。
“这……”
四爷显然没啥信心,此无他,除了户部之外,他在其余诸般朝务上压根儿就没多大的发言权,至于吏部么,更是半点门路皆无,保本倒是好上,就怕被直接打了回票,到那时,面子里子岂不都得丢个精光了去,自由不得四爷不为之踌躇不已的。
“王爷不必担心,圣上乃明主也,于制衡之道素有心得,今西北粮道与川西粮道皆已给了三爷,那四川提督一职自该轮到王爷您了,他人纵有图谋,必是枉然无疑。”
邬思道伸手捋了捋胸前的长须,不紧不慢地点出了个中之关窍所在。
“嗯,好,那就这么定了!”
四爷向来就是个果决之辈,道理一明,自是不再多犹豫,一击掌,已是就此下了最后的决断……
第632章 该来的终归会来(四)
老爷子病倒了,接连数日都不曾理政,更不曾对狼山惨败发表意见,卧床不起之际,却下了道奇怪的口谕,不准一众阿哥们入宫陪侍,除了张廷玉、马齐两位大学士之外,也就只有方苞能陪在御前,甚至连同为大学士的温达、尹泰等人都没能进入大内,谁也搞不懂老爷子的病体究竟如何了,于是乎,京师上下谣言大起,暗潮汹汹,好一派风雨欲来烟满楼之紧张气息。
老爷子会有事么?答案是不会,之所以会病倒,不过是惨败被气的,这么些日子不露面,并非是身体真出了大问题,而是在与张廷玉等人谋算着起大军再去征讨之策罢了,这一点,弘晴自是心中有数得很,自不会有甚紧张感,每日里该干啥还干啥,整日里几乎都埋在了工部衙门里,旁的地儿哪都没去,没法子,到了年底了,工部各项事务本来就不少,再加上去年放出去的那些发明项目也到了该结算半年绩效的时候了,各色报表、文件堆满了案头,怎么张罗都赶不赢,当真将弘晴累得个够呛,好不容易熬到了月假之日,本想着好生休整一番,可惜这么个愿望也愣是没能实现,没旁的,一大早老十四那头就送来了请柬,请弘晴过府一叙。
这当口上,老十四相请之目的显然就只有一个,那便是出兵之帅位罢了,这一点,弘晴心中自是有数得很,不过么,倒是没拒绝老十四的邀约,用过了早膳之后,便即换了身便装,领着李敏行等人乘着马车便施施然地向老十四府邸而去了。
“哈哈哈……,晴哥儿,你小子到得还挺快的嘛,爷还想着叫人再去催催呢,你小子就到了,走,屋里叙话去!”
老十四生性豪爽,好交际,但凡遇到节假日,其府邸门口常常都是车水马龙,可今儿个门前却是冷清得很,显见就是专一为了等待弘晴的到来清了场,这不,门房管事刚进去通禀不多会,就见老十四已是哈哈大笑着从门内行了出来。
“小侄见过十四叔。”
老十四是长辈,他可以随意了去,可弘晴身为晚辈,应尽的礼数却还是少不得要尽上一番的,这一见老十四昂然而出,弘晴立马紧走数步,又矜持地站住了脚,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
“得,你小子就甭跟爷来这一套了,走,喝酒去!”
老十四向来烦那些个无甚营养的虚礼,不等弘晴礼数尽到,他已是不耐地一把拉住了弘晴的胳膊,笑呵呵地便往府门里拽,弘晴笑了笑,也懒得多客套,也就这么任由老十四拽着进了府,叔侄俩一路有说有笑地便进了西花厅,方一坐定,自有一众下人们紧赶着将各式菜肴酒水布满了一大桌。
“来,尝尝这酒如何。”
老十四挥手将随侍在侧的诸般下人全都赶出了西花厅,殷勤无比地亲自抄起了搁在桌角上的酒坛子,用力拍开封泥,一边笑呵呵地说着,一边将弘晴以及其自个儿面前的酒碗全都斟满了。
“好酒!”
弘晴虽不甚好酒,可这么些年下来,为应酬故,酒自是没少喝,对酒的好坏自是能分辨得出,只一闻到酒香,便已知晓此酒不凡,发自真心地便赞了一声。
“嘿,三十年的女儿红,能不好么,也就是你小子来,爷才匀出一坛的,上回老九要用他府上的那匹青骢来换,爷都没舍得给,得,不扯了,咱爷俩先爽利一番再说!”
老十四得意地笑了起来,一边自夸着,一边端起了酒碗,朝弘晴一比,而后,也没管弘晴是怎个反应,仰头便是狂饮一气。
“好,难得十四叔如此慷慨,小侄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弘晴哈哈一笑,同样端起了酒碗,一仰头,也是干了个底朝天。
“哈哈哈……,好,爽快,嘿,爷今儿个请你晴哥儿过府喝酒只是其一,至于其二么,没旁的,就是前番所议定的出征一事,晴哥儿有甚想头,只管直言好了。”
老十四跟弘晴打交道的次数实在是太多了,自是清楚要想跟弘晴玩绕弯子的把戏,只能是自取其辱,这便索性将话挑明了来说。
“十四叔放心,小侄向来说话算话,答应过十四叔的事儿,那便断无更易之虞,不就一保本么,小侄可是上定了的。”
弘晴笑了笑,将手中的空酒碗往桌子上一搁,毫不拖泥带水地便给出了肯定无比的答复。
“好,这话爷爱听,只是,唔,只是你阿玛处……”
老十四显然是没想到弘晴居然会如此爽快地便给出了答案,不由地便是一愣,虽是击掌叫了声好,可眼珠子一转之下,却又不敢完全相信,这便试探着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不好说啊,小侄并不曾问过阿玛之意向如何,嘿,要不小侄回头问问去?”
一听老十四问起了三爷的意见,弘晴可就没那么好说话了,一把太极推手玩将起来,当真顺溜得很。
“你……,嘿,晴哥儿,你小子不地道啊,咱爷俩当初可是说好,爷帮你摆平阿灵阿,你小子就须得帮着爷拿下帅印的,这会儿又跟爷来这么一手,真当爷是傻子不成?”
弘晴这等明显的托辞一出,老十四的眉眼当即便竖了起来,牙关一咬,怒气勃发地便跟弘晴算起了旧账来了。
“十四叔,您这是说哪的话,当初小侄确曾答应十四叔要上保本的,小侄又岂敢毁约,要不小侄明儿个一早便上了本,如此总该成了罢?”
老十四这么一发作,弘晴立马叫起了撞天屈,满脸的委屈之色,就差没指天画地地赌咒了的。
“屁,你小子给爷一句实话,到底要甚代价,你家三爷才肯上本,说罢,爷听着呢!”
老十四精明得很,又怎会不知弘晴这就是在玩文字游戏,没旁的,光是弘晴一人上本,压根儿就算不得甚支持,没三爷出面,诚亲王府一系的官员们岂会群起附和,如此一来,老十四所要的万众归心之局面显然不可能出现,再要是三爷跑去支持老十三,那乐子岂不是大了去了,一念及此,老十四可就火大了,不甚讲究地便爆了句粗口,极之不耐地便喝问了起来。
“十四叔,您这么说,让小侄如何自处啊,唉,也罢,小侄若是不提提要求,想来十四叔也不能安心,这样好了,小侄对四川提督一职颇有兴趣,若是十四叔不反对,小侄便上本保荐河南提督府副将耿三飙任之如何?”
老十四急,弘晴却是一点都不急,一派为老十四着想状地便开出了交易的筹码。
“就这?”
一听弘晴这般说法,老十四的眼神立马便凌厉了起来,冷冷地盯着弘晴看了好一阵子之后,这才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来。
“呵呵,是啊,就这么一条,十四叔您看着办也就是了,小侄不勉强。”
弘晴压根儿就不在意老十四的冷眼相对,摊了摊手,一脸无辜状地应答道。
“嘿,成啊,保本你小子自己去上好了,爷虽是不反对,却也别指望着爷会出手帮衬,除此之外,尔还有甚要求,爽快点,一次都道了出来也罢。”
老十四乃精通武略之人,又怎会看不出弘晴玩出此手的用心何在,左右不过是想以四川提督府的兵力来掣肘他老十四的大军罢了,再一联想到月余前弘晴的两名门下突然调任西北粮道与川西粮道之职的事儿,老十四已是将弘晴恨到了骨子里去了,不过么,却并未发飙,而是阴冷地笑了笑,给出了个含糊的承诺。
“呵,十四叔说笑了,有您这句话便成,回头小侄就去与父王打个商量,保本这几日便上,断不会误了十四叔您的大事的。”
老十四这话里明显留了个尾巴,玩的也是文字游戏,没旁的,他老十四本人不反对,可其兵部一大帮手下却是可以出头反对,再加上八爷等人的力量,真要拼死上谏,未见得便不能将弘晴的算计搅黄了去,这一点,以弘晴的智商,自不可能会听不出来,不过么,弘晴却也并不在意,左右此事终究还是老爷子说了算,旁人的意见如何,其实并不甚重要,只要老十四本人不明着反对此事,弘晴便有不少把握去打通老爷子那一关,当然了,成与不成,那还须得看情形而定了的。
“嘿,爷从不说笑,你小子自己看着办便是了。”
这一见弘晴那等惫懒的样子,明知道不该动气,可老十四还是忍不住一阵火大,话也就说得不甚客气了的。
“十四叔放心,不就一保本么,小侄说到定然会做到,便是父王那头,小侄也是敢担保的,来,喝酒,喝酒!”
弘晴就属得了便宜还要卖乖的主儿,哪管老十四高兴不高兴的,一把抄起了酒坛子,殷勤无比地为老十四满上了一大碗,又将自个儿面前的碗也斟上了,而后一举酒碗,笑眯眯地发出了邀请,那等小人得志的样子,顿时瞧得老十四牙根发痒不已,偏偏还发作不得,也就只能是恨恨地瞪了弘晴一眼,心不甘情不愿地也端起了酒碗,解恨般地狂灌了一气……
第633章 该来的终归会来(五)
“哟,十四弟来了,你今儿个不是约了那小贼宴饮么,怎地如此快就完事了?”
巳时三刻,初冬的日头已是升上了半空,不艳,倒是暖烘得很,八爷兄弟几个清一色躺椅上阵,就这么随意地在后花园的空地上聊着天,正自笑谈连连间,却见老十四阴沉着脸从远处行了过来,嘴快的老十立马笑呵呵地扬手招呼了一嗓子。
“哼!”
老十这话一出,老十四的脸色立马便更难看了几分,也没出言解释,仅仅只是不轻不重地吭了一声,大步走到了诸位哥哥的身旁,左右一瞧,见没空的躺椅,索性一撩衣袍的下摆,毫不客气地便往老十身旁一坐,两条大汉就这么挤在了一张不甚宽的躺椅上。
“哎,我说老十四,你这厮也太不讲究了罢,得,爷懒得跟你计较,来人,赶紧给爷再取张躺椅来。”
老十块头不小,力气却没老十四大,被这么一挤,险些便一屁股坐空了去,当即便不爽了,埋汰了老十四一把之后,又扯着嗓子指使其了侍候在侧的下人们。
“喳!”
老十这话一出,侍候在侧的下人们哪敢怠慢了去,忙不迭地齐声应了诺,急忙忙地冲出了后院,不旋踵,已是麻利无比地抬着张躺椅飞奔到了近前,搁在了空地上,殷勤地请老十四就座。
“嗯!”
八爷笑吟吟地看着老十与老十四在那儿置气,并不急着言事,直到下人们布置好躺椅之后,这才一扬手,不咸不淡地轻吭了一声,将下人们全都屏退了开去,而后面上的笑容一收,神情凝重地开口道:“十四弟,那厮可是又起了甚心思了么?”
“八哥说对了,那厮从老四处捞了两粮道还不满足,竟是又想着四川提督之位,嘿,真当哥几个是傻子不成!”
一说起正事,老十四原本就阴沉的脸色立马便更不好看了几分,但见其牙关一咬,已是愤恨不已地从牙缝里挤出了句森然的话语。
“什么?那混账小子好大的胃口,奶奶个熊的,还真敢说,看爷不拿大巴掌抽死了那混球!”
老十四这话一出,哥几个的脸色当即便难看到了极点,没旁的,众阿哥们或许并不一定精通武略,可打小了起受的便是精英教育,基本的军事常识自是不缺的,又怎会不明白四川提督的紧要之处,要知道那可是出征大军的侧后方,战略地位紧要得很,又怎能说放弃便放弃的,八爷、九爷倒也就罢了,尽管也是怒得很,到底还能沉得住气,可老十就是个糙性子,一点就着,不管不顾地便破口大骂了起来。
“十弟稍安勿躁,十四弟,你且说清楚了,那厮到底是怎生说起此事的?”
老九到底心细,尽管同样是怒火中烧,却并未急着发作,而是一摆手,阴沉着脸地便追问起了详情。
“九哥问得好,事情是这样的……”
九爷既是有问,老十四自不会有甚隐瞒可言,絮絮叨叨地便将与弘晴交涉的经过详详细细地道了出来。
“嘿,人心不足蛇吞象,这厮还真是得陇便望蜀了,八哥,此事断不能叫其得逞了去,依小弟看,十四弟固然不方便出手,我等却是无碍,终归不能让那厮得逞了去!”
在这四人小集团里,九爷的脾气算是最好的了,可一听完了老十四的介绍,同样也被怒气冲得个面色铁青不已,毫不含糊地便表明了要出手阻击弘晴之决心。
“不错,要的就是这话,奶奶个熊的,爷们在前头冲锋陷阵,那厮却想躲在后方暗施冷箭,天底下哪有这般便宜的事儿,爷就算豁出这条命不要,也须得将此事彻底搅黄了去!”
老十从来就看弘晴不顺眼,这会儿更是被其之“无耻”气得个七窍生烟,九爷话音方才刚落,他便已是扯着嗓子跟着嚷嚷了起来。
“嗯,此事确须得设法阻止才是,先生对此可有甚见教否?”
八爷当然也不想看到四川提督的位置落入诚亲王一系的掌握之中,然则说到强行阻止么,他心底里却是并无甚绝对的把握,这便先将事情定了个基调,而后方才将问题抛给了默默躺在一旁摇椅上的陆纯彦。
“不争!”
几位爷在那儿乱议之际,陆纯彦始终微闭着双眼,悠闲地摇着摇椅,直到八爷有问,陆纯彦方才一挺腰板,就此端坐了起来,双眼一睁,精芒闪烁地给出了个简短至极的答案。
“嗯?先生之意是……”
一听陆纯彦此言蹊跷,八爷不由地便是一愣,皱着眉头想了想,还是不得其要,不得不试探着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王爷明鉴,此番十四爷挂帅出征必成定局矣,除非四爷与三爷皆竭力反对,若不然,事必成,然,陛下虽是属意十四爷,却未见得便肯全然放心,有所部署也是必然之事耳,前番那弘晴小儿既是得了两粮道,此番之四川提督就一准难落其手,依陆某看来,倒是四爷那头希望更大些,既如此,我等不若坐山观虎斗,且让四爷与三爷争了去也就是了,何苦平白做小人哉?”
陆纯彦伸手捋了捋胸前的长须,而后自信地一笑,语调淡然地将时局剖析了一番。
“这……”
八爷乃是精明之辈,自是不会不懂制衡之道,心下里也已是赞同了陆纯彦的分析,只是一想到己方大军的背后有着粮道与四川提督这么几枚钉子在,却又实在难以安心,自也就迟疑着没敢轻易下个决断。
“王爷勿虑,粮道者,本属四爷该管,而今被三爷横插了一杠子,他又岂会不设法拔除钉子的,至于四川提督么,四爷纵使得了去,却也无妨,左右其门下也不过就年羹尧一人可堪用耳,三爷那头又岂会任其逍遥,两方这么一明争暗斗起来,我等自可左右逢源,又何乐而不为哉?”
陆纯彦心中早有定策,此际娓娓道来,自是头头是道,一番话说将下来,直听得诸位阿哥尽皆点头不已。
“好,八哥,就这么定了!”
十爷性子躁,此际听得兴起,自是第一个便跳出来表了态。
“嗯,先生所言有理,八哥,小弟以为确是可行,十四弟不妨直接给弘晴那小儿递个话,就说我等不会阻扰其谋夺四川提督一事,不过么,却要其早日上本保荐十四弟,另,此番出征所需的火炮弹药等物事也须得其给出个明确的承诺,若能得此,善之善者也。”
老九心思细腻,所言自是比老十的一味表态要更深入了许多,大局观明显强出了不止一筹。
“嗯,那好,就这么定了,而今事将起,诸位弟弟也都各自去准备一二好了。”
这一见诸位弟弟皆无异议,八爷倒也没甚犹豫,干脆利落地便下了决断,言语间似乎透着股迫不及待之情绪,竟不曾多留诸般人等,而是就此下了逐客之令。
“八哥放心好了,小弟处保本是一早就准备妥了的。”
“八哥只管放心,小弟们知道如何做的。”
“八哥,小弟这就去回那小子的话。”
……
八爷既已下了逐客令,一众人等自是不好再多逗留,纷纷起了身,各自交待了句场面话,也就都走了人。
“先生可还有甚要教我者么?”
八爷并未去送一众弟弟们,也就只是含笑默立着,直到一众人等都走得没了影踪,八爷脸上的笑容顿时便是一收,面色肃然地朝着陆纯彦一拱手,很是客气地请教了一句道。
“八爷想必也看出来了,十四爷怕是有了旁的想头了。”
陆纯彦同样面色肃然地还了个礼,几乎就是一字一顿地道破了谜底。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这都是没法子的事,该来的终归会来罢。”
八爷并未否认陆纯彦的判断,而是满脸苦涩地摇头感慨了一句道。
“十四爷向来胸有大志,不是不发,不过是时机未到罢了,而今,其既能有挂帅出征之机会,也就该到其大发一番之时了,此本意料中事耳,实无须担心过甚,某有三策在此,当可叫其无能为力。”
陆纯彦乃当世有数之智者,其之眼光自非寻常人可比,早在十数年前便已察觉到了十四爷胸中潜藏着的异志,之所以一直不曾说破,那不过是因着火候未至罢了,可心中却是早就在思忖着如何应对十四爷的异心,而今,小集团的分崩析离已是无可避免,陆纯彦自也就少了许多的顾忌,言语间也就不再遮遮掩掩。
“还请先生教我。”
八爷此际也已是明白难以驾驭住老十四这头烈马,唯有设法操控其之走向,方能制造出有利于己之可能,没旁的,双方如今表面上还是一体的,过早撕破脸的话,于大局实是不利——八爷要想上位,还须得利用十四爷的兵权,若不然,光靠手下那么些酒囊饭袋,八爷可不敢言能稳胜三爷的。
“王爷当……,如此,三管齐下,自不愁十四爷不就范。”
陆纯彦自信地笑了笑,贴近了一步,低声地便将所思之策详详细细地解说了一番,直听得八爷面色变幻不已,良久不曾发一言……
第634章 老爷子的决断(一)
康熙五十三年十一月初七,病了半月余的老爷子终于首次临朝,将积压了月余的政务草草处置了一番,但却并未对狼山之败有所训示,只是当朝令老十四提调各路兵马,以备再战,除此之外,就别无旨意,甚至不曾提过何人出任主帅之事,也不曾明言此番再战将出兵几何,一切似乎都在云里雾里,令人看不出个中之究竟。
老爷子这等云遮雾罩的做派看似玄奇,可实际上不过是掩耳盗铃罢了,也就只能蒙蒙那些个不明真相的臣下,至于三爷、四爷等人么,却是全都看明白了,此无他,此番出征的大帅便是老十四无疑,到了这个份上,自是都不会再对帅印有甚企图心的,顺应天意也就成了题中应有之义,于是乎,大朝刚过了一日,三爷、四爷、八爷就齐齐上了本章,众口一词地举荐老十四挂帅出征,万众归一之下,老十四的帅位也就没了丝毫的悬念,可四川提督的人选问题却是骤然升温,没旁的,四爷父子上本保荐年羹尧,而三爷父子则联名上本保荐耿三飙,双方这么一撞车之下,立马便成了诸方瞩目之焦点。
论背景,年羹尧乃是四爷不多的门下奴才之一,而耿三飙明面上是老十六门下,可满朝文武谁不知晓此人实际上是弘晴的门下,双方在这一点上,基本相当;论军中资历,尽管年羹尧乃是进士出身,可在行伍经历上,却显然比有着不少军功在身的耿三飙差了不老少;论能力,进士出身的年羹尧能文能武,似乎又比行伍出身的耿三飙强出了一大截;论官衔,如今的耿三飙乃是河南提督府的副将,比之年羹尧的娘子关参将要高出一级,综合来说,双方各擅胜场,却是难分高下,加之事涉两位亲王阿哥,朝臣们尽管议论纷纷,却少有上本言事的,即便是八爷一方也不例外。
群臣们乱议归乱议,可老爷子对此事却始终不发一言,三爷、四爷所上的本章尽皆有若石沉大海一般,连点波浪都不曾掀起,几番早朝已过,而老爷子殊无半点表示,事情似乎就此成了僵局,朝臣们议了一阵之后,见无甚动静,也就不再关注此事,没旁的,年关将至,诸方人等皆忙得够呛,公务缠杂之余,哪还有心思去理会旁人的闲事。
年底了,弘晴同样很忙,不止是无数的年终总结报告要审核,还有来年的各项计划须得加紧审批,再算上兵部那头发过来的一大堆兵器之需求报表也须得规划周全,每日里都是起早贪黑地张罗着,真恨不得一个人当成两个来使,心中虽是牵挂着四川提督一事,却是无力去多加关注,再说了,老爷子不放话,说啥都没用,真要是胡乱再上本,那只能是自讨没趣,没奈何,弘晴也就只能是将此事埋在了心底里,打算年后再找个合适的时机跟老爷子提上一提。
“陛下口谕,宣仁郡王弘晴养心殿觐见!”
弘晴这大半个月来始终在忙于部务,一直就不曾去觐见过老爷子,可老爷子显然没忘了弘晴,这不,一大早地,弘晴方才刚开始办公没多久,就见秦无庸领着两名小太监来了工部,一板一眼地将老爷子的口谕宣了出来。
“孙儿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老爷子有口谕,谢恩乃是题中应有之义,却也无甚可言述之处。
“王爷,您请,陛下可在等着呢。”
秦无庸是个谨慎人,尽管与弘晴颇为的熟稔,也没少收弘晴送的银票,可口风却是素来紧得很,从不多嘴多舌,此际也不例外,哪怕是感受到了弘晴弹入其衣袖中的银票,也没见其脸上有甚波澜,仅仅只是面无表情地一摆手,语调淡然地出言催促了一句道。
“秦公公请稍候,容小王整理一二。”
弘晴虽是没想到老爷子会在此际来口谕,不过么,面圣的准备却是一早就做好了的,没旁的,年光将近,工部一年下来的总结也须得面奏老爷子才成,对此,弘晴自是早就备好了相应的奏本,只不过是一直放在文案的抽屉里罢了,此际既是老爷子有召,弘晴也就打算索性连总结报告一并呈上去了事,这便跟秦无庸告了声罪,而后走到了文案后头,取出了总结奏本,又提笔在奏本的几处空白点上填下了近日方才汇总出来的数据,吹干了墨迹之后,这才施施然地迈步出了工部衙门,由秦无庸陪着径直往深宫里行了去……
嗯?怎么是单独奏对之格局,老爷子这究竟唱的是哪出戏来着?
方才一行进养心殿中,入眼便见老爷子正高坐上首,而殿中除了几名随侍的大小太监之外,居然别无旁人,这等情形一出,弘晴的心底里自不免犯起了嘀咕。
“孙儿叩见皇玛法!”
心里头可以犯嘀咕,可礼数却是不能有所疏失的,这一点,弘晴自是拎得清,没敢有甚耽搁,疾走着便抢到了御前,一头跪倒在地,恭敬万分地便是一个大礼参拜不迭。
“嗯,免了。”
老爷子的精气神相当不错,丝毫也看不出前不久刚大病过一场的样子,叫起的声音也显得中气十足,分外的有力。
“谢皇玛法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老爷子既是叫了起,弘晴自是不敢稍有怠慢,紧赶着磕了个响头,规规矩矩地谢了恩,而后方才站了起来,腰身微微地躬着,摆出了副恭听训示之乖巧模样。
“工部诸般事宜可还顺遂否?”
对于弘晴的恭谦,老爷子显然很是满意,不过么,倒也没甚多的表示,仅仅只是嘉许地点了点头,声线平和地便问起了公务。
“回皇玛法的话,托您的洪福,工部诸般事宜皆顺遂无比,孙儿已将一年之总结报告拟好,还请皇玛法御览则个。”
这一听老爷子上来便问工部之事务,弘晴心底里的疑惑自不免更深了几分,不过么,却是不敢带到脸上来,而是赶忙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了本黄绢蒙面的折子,双手捧着,高高地举过了头顶,口中恭谨地应答了一番。
“递上来!”
这一见弘晴连奏本都已备齐,老爷子的嘴角边立马便露出了丝欣慰的笑容,不过么,倒也没甚旁的表示,仅仅只是声线平和地吩咐了一句道。
“喳!”
老爷子既是有令,侍候在侧的秦无庸自不敢稍有耽搁,紧赶着应了一声,匆匆行下了前墀,伸手接过了弘晴手中的折子,又疾步抢到了御前,恭恭敬敬地便要将折子往龙案上搁了去。
“宣!”
老爷子显然不打算亲自去看那厚厚的一本折子,不等秦无庸将折子搁下,已是一摆手,言简意赅地下了令。
“喳!”
老爷子金口既开,秦无庸又哪敢不遵,赶忙恭谨地应了诺,站直了身子,将折子翻将开来,略一清嗓子,高声宣道:“臣,爱新觉罗?弘晴有本启奏陛下,承陛下之洪恩,工部去岁诸般事宜皆已审结,结果如下:营缮清吏司,一年来修缮大内宫室三十一处,各地行宫二十七处、皇庄十三处,共费银两八十七万,主体均一告竣工,另有三处项目尚余零星修缮在建;虞衡清吏司,造车驾三十二辆、宫书三万本……;制造库,新铸重炮三十二门,轻便步炮一百八十七门……,研究院,新发明累计二十一项,在研尚有四十二项,去岁五月发包之四十一项发明皆已建成并投入市场,截止至本月十五日,我工部累计得分红三百八十七万五千三百一十二两,预计明年大规模生产后,此分红当有千万之巨……”
“停!”
弘晴所上之奏本大体上都是官样文章,前头所述也不过就是些惯例性的汇报,老爷子虽是听着,却并不怎么往心里去,可待得秦无庸读到了发明推广的成果之际,老爷子的精神却是猛然一振,一扬手,已是就此叫了停。
嘿,老爷子这回怕是真被吓到了!
老爷子这么突兀地一叫停,秦无庸顿时便被吓了一大跳,但却不敢多问,赶忙一躬身子,惶恐不安地低下了头,可弘晴倒好,人虽是稳稳地站着不动,可心底里却是得意得很,没旁的,光是这半年的分红,便足以抵得上号称最富庶之地的浙江一省之赋税,较之诸如福建等普通省份而言,已是超出了一倍还多,而这,才仅仅只是刚刚开始,待得明、后年市场成熟之后,工部的收入还能有个巨大的飞跃,真要是所有的发明创造全部推广了开去,光是工部一个部门的收入都足以跟举国赋税相提并论了的,这等成绩不可谓不耀眼,弘晴自是有着暗自得意的底气在。
“研究院先前的岁入是多少,嗯?”
老爷子没去理会秦无庸的战战兢兢,先是看了弘晴一眼,而后眉头一扬,有些个难以置信地追问了一句道。
“回陛下的话,是三百八十七万五千三百一十二两。”
老爷子这话一出,秦无庸赶忙飞快地瞄了奏本一眼,语调微颤地应答道。
“哦?”
这一听秦无庸如此应答,老爷子的脸色当即便精彩了起来,望向弘晴的目光里也有着道精芒在跃动不已……
第635章 老爷子的决断(二)
“晴儿所奏之事可有甚凭证否?”
老爷子到底是经历过无数大风大浪之辈,尽管被先前的数据吓了一跳,可却很快便回过了神来,目光炯然地便追问了一句道。
“回皇玛法的话,孙儿所奏诸事皆有据可查,分红之银两已大多到账,只余二十余万两因路途之故,尚未到位,最迟也不会超过明年元宵,所有账目算房皆有统计,皇玛法若是不信,孙儿可将所有原始账目尽皆呈上。”
这等大事上,弘晴自然不会去作假,也没必要去作假,面对着老爷子的疑问,应答起来自也就自信得很。
“嗯,晴儿既是这般说了,朕自是信得过,好,甚好。”
这一听弘晴说得如此自信,老爷子心中的疑虑自是尽释,心下里自不免滚过一阵惊喜,没旁的,而今大战将起,国库虽尚算充裕,却未见得能够支用,多了工部这笔巨资,显然能做不少的事情,老爷子自是有理由高兴上一回的。
“此皆皇玛法洪恩浩荡所致,孙儿不过只是顺天应人地做了些本分事而已,实不敢据天功为己功。”
难得老爷子开心,弘晴自是乐得赶紧奉上些讨喜的奉承话,高帽子一顶顶地便往老爷子头上抛了去。
“你这小猢狲,尽拿好话来哄朕,不过么,朕倒是乐得受用尔之马屁,哈哈哈……”
老爷子心情大好之下,自是格外的好说话,笑骂了一句之后,忍不住便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声里满是喜悦之情。
“皇玛法明鉴,孙儿句句皆出自真心,断无虚言,前年议及工部发明推广事宜之际,若不是皇玛法一力支持,孙儿实难有甚能为也。”
左右奉承话又不花钱,能多说上几句,逗逗老爷子开心,自是再便宜不过的事儿,弘晴自不会吝于此。
“罢了,不说这个了,朕今儿个叫尔来,可不是要尔来拍朕马屁的,嗯,前番尔曾上本举荐了名叫耿三飙的副将,朕对其倒是有些印象,应是员良将无疑,这样罢,朕便将其调来京师,就去九门提督府任一副将好了。”
老爷子说笑归说笑,却绝不会因心情大好而忘了正事,这不,笑声一停,已是一摆手,以不容置疑的口吻下了旨意。
九门提督府副将?糟了!
弘晴多精明的个人,只一听老爷子此言,心头立马便是一沉,没旁的,只因弘晴已然猜知了老爷子此举的用心何在,左右不过是为解决四川提督之争扫清道路罢了,毫无疑问,随着耿三飙的出局,四川提督之位已是铁定要被年羹尧那厮所占了去,这等局面显然不是弘晴所乐见的。
“皇玛法圣明!”
尽自心中发苦不已,可这当口上,弘晴却是不敢说甚反对的意见的,没奈何,也就只能是称颂一声了事。
“嗯,朕看赫达那小子这么些年也算是历练出来了,就让其调西安将军好了,所遗之缺正好由耿三飙补上。”
这一见弘晴并无半分闹情绪的样子,老爷子似乎有些过意不去,这便沉吟着又给出了道明显带着补偿性质的旨意。
“皇玛法圣明!”
论地位,西安将军与四川提督乃是平级,就战略上的意义来说,都属于出征大军的后方,相差仿佛,所不同的是四川提督府眼下兵精粮足,而刚受了重挫的西安旗营则几乎就只剩下些残兵败将,重要性实难同日而言,不过么,来日方长,倒是不好说哪个职位更重要一些,能得此补偿,总比没有来得强,弘晴称颂语气里的感恩自也就多了几分的诚挚。
“嗯,此事就这么定了,尔道乏罢。”
该说的老爷子都已是说了,自是不想再多生枝节,这便一摆手,就此下了逐客之令。
“是,孙儿告退。”
尽管心中依旧有着些不甘之情绪,可弘晴也知晓在此事上,老爷子的主意已定,再难有转圜的可能,再多啰唣的话,不单于事无补,反倒会引来圣忌,除了老老实实地告辞之外,却也没旁的法子好想了的……
老爷子的诏书下得很快,几乎是弘晴前脚方才离宫,后脚老爷子的明诏便已是发出,昭告天下,将起大军征讨准噶尔部,令十四阿哥胤禵为主帅,晋封大将军王;大内一等侍卫鄂伦泰、平逆将军延信为其副,调川、陕、豫、晋等十数省之旗营、绿营三十万,会同青海王台吉以及蒙古诸部共讨叛逆,并调娘子关参将年羹尧为四川提督,调九门提督府副将赫达为西安将军,令兵、户、工等部全力配合,务要一举破敌,不灭准噶尔部誓不收兵。
老爷子的诏书这么一下,自是有人欢喜有人愁,不消说,最为欢喜的人就是老十四了的,老四则次之,至于愁的人么,也有不少,三爷就是其中一个,尽管他也及时地去老十四的办公室里打了个转悠,煞是喜气地恭贺了老十四一把,可一回到自家府上么,脸色当即便阴沉得有若结冰一般,急吼吼地便将弘晴以及陈、李两大谋士尽皆召到了内院书房。
“都议议看,此事当如何个了局才是。”
三爷很烦,连客套话都懒得说,一待众人皆落了座,便即眉头紧皱地开了口,开宗明义地便直奔了主题。
“王爷可是在为十四爷晋封大将军王一事烦心么?”
对于三爷的问题,弘晴是懒得去回答,没旁的,他早已看破了老爷子诸般部署的用心,实在是没啥好议的,至于陈老夫子么,同样懒得去解说这么些已成了定局的事儿,唯有李敏铨身为首席谋士,却是没得奈何,只能是率先打破了沉默。
“嗯。”
三爷担心的正是此事,此无他,一众阿哥里原本就只有四个王,个中的老十三无甚实力可言,基本可以排除出夺嫡的行列,剩下的四爷、八爷么,三爷虽重视,却也并不是很在意,左右不过都是屡战屡败的货色罢了,在三爷看来,只要他自己不出现大的闪失,那两位压根儿就构不成甚大的威胁,可对于重兵在握的老十四么,三爷可就真不敢小看了去,只是又不愿公然承认自个儿有畏惧之心,正因为此,对于李敏铨的提问,三爷也就只能是不置可否地轻吭了一声了事。
“王爷其实无须担心过甚,大将军王者,郡王不是郡王,亲王不是亲王,浑然就一四不像耳,不伦不类,左右不过一干将走狗之流耳,实难登大雅之堂,自古以来,岂有储君以此为号者?且陛下年事渐高,若真属意十四爷,又怎可能会将其打发到边疆去,由此可见,陛下实无立其之心也,王爷又何须担忧过甚哉?”
李敏铨这么些年来一直浸淫于谋算之道,当真是历练出来了,虽较之陈老夫子等绝顶智者尚还差上一线,可却已是不远了,一番分析直指核心,顶尖谋士之风范尽显无疑。
“嗯,子诚所言然也,本王亦做此想,只是,唔,今年羹尧就任四川提督一职,倘若将来有变,却恐其会与那厮沆瀣一气,若如此,怕国将有大难矣,当何如之哉?”
三爷到底是个聪明人,李敏铨都已将道理分析得如此透彻了,他自不会听不懂,紧绷着的心弦立马便是一松,不过么,对老爷子将年羹尧提拔到四川提督这么个要职上的举措,还是不免有些耿耿于怀。
“王爷实不必担心此事,陛下者,圣明之主也,虽为制衡故,不得不如此举措,然,必会设下后手,待得将来,自会施展而出,且某以为十四爷此番出征规模虽大,却必定不会是场速胜,即便能速胜,其也不会如此行了去,时间于王爷来说,实是足够敷用了的,实在不行,找个机会将年羹尧一本参倒也就是了,何须为此区区一提督烦心若此的。”
李敏铨并不清楚年羹尧的能耐如何,不过么,却并不以为其能翻出甚大浪来,毕竟眼下的朝局中,四爷的实力其实弱得很,诚亲王府一系倘若真要动年羹尧,四爷就算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也难保得年羹尧万全的。
“夫子怎么看此事?”
一听李敏铨这般说法,三爷心中悬着的大石头已是彻底落了地,不过么,为了慎重起见,还是将问题丢给了沉默不语的陈老夫子。
“可行!”
陈老夫子没甚废话,仅仅只是言简意赅地给出了答案。
“嗯,晴儿呢?”
这一见两大谋士意见一致,三爷可就彻底放松了下来,不过么,却是并未急着做个决断,而是又问了弘晴一句道。
“回父王的话,孩儿以为李先生所言甚是。”
旁人不知道年羹尧的狠戾,可弘晴却是心中有数得很,他并不以为年羹尧是那么好摆弄的主儿,也不以为老爷子真了解年羹尧其人,自也就不看好李敏铨所言的所谓老爷子的后手,只不过弘晴也不想在此际说破,没旁的,只因说破了也无甚意义,反倒会令三爷乱了阵脚,与其如此,倒不如另行设法解决年羹尧来得强,正因为此,弘晴也就只是简单地敷衍了一把了事。
“那好,此事便就先如此也罢。”
这一听弘晴也是这么个意见,三爷也就不想再多啰唣了,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便算是将此番议事画上了个句号……
第636章 老十四的小算盘(一)
圣旨下起来很容易,老爷子大手一挥也就成了,可战事真要开打却没那么简单,这三十万大军来自各省,调集起来需要的时日不少,后勤辎重的准备工作更是繁重无比,户部那头倒也就罢了,仅仅只是粮秣的征集,任务虽繁重,可归根结底还算简单,毕竟朝堂早有定例在,照着去办也就是了,出差错的可能性着实不算太大,可工部这头就没那么轻松了,不单要为大军征调各式工匠,还得为大军赶制各种武器以及工具,说是千头万绪也绝不为过。
事儿多又烦,本就不好打理,偏偏这当口上又恰好将近年关,再有个几天便要过年了,人心都不定,啥事儿都不好往下安排了去,弘晴也不好强压,只能是姑且先将此事搁置在一旁,原打算过了年之后再行定议,却不曾想兵部那头显然没打算让弘晴过个好年,几次三番地来公文狂催,所提之要求又高得离谱,弄得弘晴烦不胜烦,这不,一大早地,弘晴才刚在办公室里坐定,兵部又派了名郎中前来沟洽了。
“下官武库郎中托时叩见王爷。”
来者行礼虽恭,可脸上却满是倨傲之色,不为别的,只因这托时正是老十四的门下奴才,正白旗人,早在老十四还在阿哥所里呆着时,此人便是其之贴身侍卫,侍奉了老十四几近二十载,自打老十四到了兵部,便将此人提拔为员外郎,而今更是占据了兵部最肥的缺——武库掌印郎中,眼下老十四正得势,托时自也就水涨船高了起来,哪怕是面对着素有“官场屠夫”之称的弘晴,心中也自不怵,见礼之声里很明显地透着股嚣张之气焰。
“免了,有甚事,说罢。”
对托时这等得志便猖狂的小人,弘晴自是无甚好感可言,不过么,却也不致于跟其较真,面无表情地便叫了起。
“谢王爷隆恩,下官奉大将军王之令谕前来,有公函在此,请王爷过目。”
弘晴既是叫了起,托时也没甚客套之言,就此站了起来,一翻手,已是从宽大的袖子中取出了份公函,双手捧着,看似恭谨,实则随意地便递交到了弘晴的面前。
“嗯。”
弘晴不动声色地吭了一声,随手便接过了公函,却并没去打开信封,就这么随手搁在了文案上,虽无言,可逐客之意却已是尽显。
“王爷明鉴,我家大将军王有交待,说是军务紧急,须臾耽搁不得,还请王爷尽快给个回复,以免贻误军机。”
尽管看出了弘晴的逐客之意,可托时却并没打算就这么走了人,而是神情倨傲地抱拳一拱手,摆出了副紧逼不放的架势,硬是要逼着弘晴当场给出个答复来。
“嘿。”
弘晴算是看出来了,这托时就是故意来找茬的,真跟其较真的话,丢的只会是自个儿的脸面,以弘晴之智商,自不会去做这等蠢事,也就只是阴冷地一笑,没再去搭理托时,而是面无表情地拿起了那份公函,撕开其上的封口,从内里取出了本折子,随手翻了翻,眉头立马便皱紧了起来。
老十四这混账小子到底想作甚来着!
折子很长,内容么,也很多,可归根结底起来,其实就只有一件事,那便是开出了份匪夷所思的武器需求清单,真要是按这么份清单规划了去,完全可以将三十万大军全都换上新式武器了的,很显然,这是工部压根儿就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工部去岁确实是新投建了两家钢铁厂,可眼下都还在建设之中,并未投入使用,现有的京师钢铁厂之产能有限,每年所产出的钢铁也就只勉强够新军以及海军之铸炮所需,虽说这三年余来,工部制造库里已然有了些枪炮弹药的库存,可数量上却是极其有限,武装一支万人大军或许能办到,至于三十万大军么,那却是一点指望都没有的,哪怕弘晴再能,也不能做出这等无米之炊罢,毫无疑问,老十四所提的这么个要求简直就是天荒夜谈,其中必然有着别样的目的在,只是弘晴一时间也无法看透老十四的葫芦里究竟卖的是啥药来着。
“回去告诉你家主子,此事断无半点可能,纵使官司打到御前,亦是如此,有甚事,让他自己来与本王商榷好了,去罢!”
甭管老十四那头到底想作甚,应表态的时候,弘晴却是不会有半点含糊的,毫不客气地便将手中的折子往托时怀中一丢,寒着声便下了逐客之令。
“王爷,此乃军务,您不能……”
一听弘晴这般说法,托时当即便急了,双眼一瞪,便要与弘晴争辩上一番。
“来人,送客!”
弘晴不打算跟托时较真,只是不愿自跌身价罢了,却并未将这等微末之官放在眼中,哪怕其背后站着老十四这么个大将军王,亦然如此,这会儿见其还要啰唣,自是老大的不耐,也不给其将话说完的机会,便已是一扬手,不留半点情面地便喝令了一嗓子。
“托大人,请!”
弘晴这么一喝令,侍候在侧的李敏行自是不敢怠慢了去,一闪身,已是拦在了托时的面前,一摆手,不容分说地便要赶人了。
“王爷,您这般作法实是太过了些,下官不服,下官定要上本……”
托时显然有着故意将事闹大的嫌疑,面对着李敏行的赶人,不单不惧,反倒是放肆地发出了威胁之言。
“慢,敏行,将那厮手中的折子扣下,人么,给本王轰了出去!”
托时不放话威胁还罢,这么一瞎嚷嚷,弘晴反倒是想到了些蹊跷,这便一摆手,阴冷地下了令。
“喳!”
弘晴既是下了令,李敏行自是不敢稍有耽搁,紧赶着应了一声,左手一伸,已是毫不客气地抢过了托时手中的折子,右手一拽,已是将此人夹着领子地提溜了起来,不顾其如何挣扎,强硬无比地便将此人拖出了办公室,往天井里一丢,手顺势按在了剑柄上,杀气勃然而起,大有托时敢在胡闹,便要动手杀人之架势。
“尔等,尔等……,哼,走着瞧!”
托时早年能成为老十四的贴身侍卫,身手自是不错,可跟李敏行这等绝顶高手一比,那就差得太远了些,先前被李敏行一只手便治得动惮不得,这会儿再被杀气一冲,心早已是虚了,有心强撑着说些强硬之言,却又没胆子说将出来,也就只能是悻悻然地丢下句场面话,就此灰溜溜地走了人。
“王爷,折子在此。”
托时既是识趣地走了人,李敏行自也不会再跟其一般见识,也就只是冷笑了一声,就此回了弘晴的办公室,双手捧着那本折子,递到了弘晴面前的文案上。
“嗯。”
弘晴并未多言,仅仅只是不置可否地轻吭了一声,一摆手,示意李敏行自行退下,自个儿却是眉头微皱地陷入了沉思之中。
这味道有些不对啊,老十四这混小子到底想图谋个甚?
对于老十四其人,弘晴可是了解得很,自是清楚此人绝非等闲之辈,看似豪爽,实则心细如发,断然不是莽撞之徒,更不会因眼下的得宠便忘了形,毫无疑问,其将托时派来惹事,必然有着别样的想头在内,此无他,托时先前那等故意闹事的痕迹实在是太过明显了些,倘若弘晴真顾着发飙,而忘了将那份折子扣下的话,闹不好还真就会中了老十四的暗算——不消多,托时只需将事先准备好的另一公函替换了给弘晴看过的这本,而后一个御状告了上去,弘晴便是有十张嘴也扯不清的,那后果么,显然只能是被老十四牵着鼻子走了,这么个小算计,以弘晴的智商,又怎可能会看不出来,只是说到老十四的真实用意么,弘晴却是有些拿捏不住了,没旁的,可能性实在是太多了些,就算弘晴智若海深,一时半会也难以算得个分明。
“禀王爷,大将军王来了,说是有要事要见您。”
就在弘晴沉思不已之际,却见李敏行疾步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几个大步抢到了文案前,一躬身,紧赶着禀报了一句道。
哟呵,打了狗,主人就跑来了?有趣!
一听是老十四来了,弘晴的嘴角边立马便露出了一丝冷笑,可也没甚旁的表示,淡然地点了点头,起身便向外行了去,入眼便见老十四面色阴沉地从照壁后头转了出来,显然来意有些不善。
“小侄见过十四叔。”
官场从来都是个讲究尊卑之所在,哪怕心里头对老十四有着不小的意见,可该尽的礼数,弘晴却是断然不会省了去的,几个大步便已行到了老十四的面前,甚是恭谨地便行了个礼。
“爷可当不起你的礼!”
老十四显然正在火头上,哪怕弘晴持礼无可挑剔,他也不买账,瓮声瓮气地便闷哼了一声。
“呵,十四叔,您里面请。”
这一见老十四摆明了要来找茬,弘晴心火也已是大起了,不过么,却并未带到脸上来,而是温和地笑了笑,伸手一让,极为恭谦地比了个“请”的手势。
第637章 老十四的小算盘(二)
“哼!”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更遑论老十四此番本就不占理,所谓的盛气而来,其实不过是色厉内荏罢了,自不可能真胡乱闹上一场,正因为此,面对着弘晴的殷勤礼让,老十四也就只是重重地冷哼了一声,一言不发地便向弘晴的办公室行了去。
呵,这老小子还真就是在虚张声势么,有意思!
弘晴本来已是做好了跟老十四好生大闹上一回的准备,纵使是将官司打到了老爷子面前,弘晴也不怕,左右今儿个的事情弘晴并不理亏,最多也就是落得个各打五十大板的下场,而这,对于弘晴来说,也不是啥不可接受的结果,心中自是不怯,不过么,能不闹,弘晴也乐得息事宁人,这一见老十四那副色厉内荏的小样子,弘晴自不免心中暗笑不已,可也没多言,仅仅只是淡然地一笑,不紧不慢地也跟着行进了办公室中,各自分宾主落了座,自有观雨等随侍之人紧赶着奉上了新沏好的香茶,又尽皆退出了房去,办公室里只留下叔侄俩相对而坐。
“十四叔,请用茶,呵,这可是小侄专门托了人从杭州带来的极品雨前龙井,如今就只剩下四两不到了,不是十四叔您来了,小侄还舍不得拿出来用的。”
尽管已是知晓老十四就是在装样子而已,可毕竟还猜不透这厮到底有甚打算,弘晴自是不想一上来便扯正事,这便笑呵呵地胡诌了起来。
“哼,油嘴滑舌,爷懒得跟你胡扯,说罢,你小子对爷有甚不满的,居然拿托时来发作,太过了罢,嗯?”
老十四显然没心情跟弘晴胡扯淡,但见其满脸不悦地冷哼了一声,来了个恶人先告状。
“十四叔这说的是哪的话,嘿,小侄可就听不懂了,那托时带了这么份匪夷所思的需求表来小侄处,明摆着便是刁难,怎地,小侄做错了甚么?莫非十四叔您这是打算上门问罪了,那好啊,咱叔侄俩就掰扯掰扯,论个是非也好,倘若谈不拢,大不了一并去皇玛法处讨个公道好了,小侄还就不信了,这朗朗乾坤,会没个说理处!”
老十四此言不说还罢,这么一说之下,弘晴当即便板起了脸来,毫不客气地反击了一通,丝毫没给老十四留甚面子的,甚至摆出了副不惜去打御前官司的做派。
“你……,罢了,爷懒得跟你计较那么许多,嘿,此番爷来此,就只为一事,说罢,半年之内,你工部究竟能为我前方大军造出多少的枪炮来?”
被弘晴这么一顶,老十四原本就难看的脸色顿时便更黑了几分,双眼一瞪,似有发飙之状,可到了底儿还是没发作出来,而是不耐地挥了下手,怒气冲冲地发问了一句道。
“十四叔,您这话可就问倒小侄了,不瞒十四叔,工部前年确是投产了两间钢铁厂,只是眼下尽管已到了收尾阶段,可毕竟尚未完工,最快也得明年端午左右方能正式开工,至于这半年之内么,几家钢铁铺子所产之钢铁,都已排上了计划,您要的刀枪箭矢倒是可以保证周全,可要说到铸造枪炮弹药,那就没个余地了,若是十四叔真要调枪炮,那就请旨了再来,小侄或可从丰台大营的配额里挤出一些,除此之外,再无旁的法子可想。”
老十四这么一发问,弘晴倒是没再强硬下去,而是一摊手,叫苦连连地便摆起了困难来,末了,更是要老十四去请了圣旨再来过问此事,摆明了就是不想给老十四一句实话,没旁的,在弘晴看来,三十万大军一出击,就准噶尔所部那么点人马,压根儿就不是对手,胜利乃是板上钉钉的事儿,有没有枪炮都无甚区别,他可不想这当口上为老十四增添过多的利器,若不然,还真不好说那些枪弹到底会落在谁的头上——真要是老爷子一去,老十四野心大起之下,率军杀回京师,那乐子可就大了去了。
“当真?嘿,爷要刀枪箭矢何用,那些玩意儿,你小子自己留着好了,爷就要枪炮,甭管多少,爷都要了。”
弘晴倒是想息事宁人了,可老十四却显然没这打算,蛮横无比地便呵斥了一句道。
哟呵,这厮还真敢说啊,嘿,想得太美了罢!
老十四这么句呵斥之言一出,弘晴当即便被气乐了,不过么,却并没打算真跟老十四大闹上一番的,也就只是打了个哈哈,一伸手,面色平静地开口道:“十四叔明鉴,枪炮弹药乃管制之物,无皇玛法圣旨,任何人不得擅自调动,十四叔要也成,拿圣旨来!”
“爷奉旨提调天下兵马,以备西征,尔工部亦是奉旨配合,安敢如此推三阻四,倘若贻误军机,尔可吃罪得起?”
一听弘晴此言,老十四原本就难看的脸色顿时便更难看了几分,双眼一瞪,怒气冲冲地便喝问了起来。
“十四叔莫急么,我工部却是须得配合十四叔之军务所需,然,小侄也说过了,要动枪炮可以,须得有圣旨,否则任何人敢私下调动,皆是死罪,嘿,十四叔若是真要,且去请旨好了,但消皇玛法下了诏书,一切都好商量,若不然,您老还是请回好了。”
尽管心中很是恼火老十四的胡搅蛮缠,不过么,在没弄清老十四玩出这么一手的真实用心前,弘晴却是没打算真跟其闹腾个不休的,这便冷然一笑,已是就此下了逐客令。
“哼,不就是面圣么,爷怕个甚,走,一道去皇阿玛面前撕扯个分明好了!”
老十四似乎真被弘晴这等态度激怒了,愤然拍案而起,摆出了副要与弘晴打御前官司之模样。
嗯?不对啊,这老小子发的哪门子疯来着?
老十四这么一发作,弘晴自不免也是一阵火大,真想就这么跟其好生闹腾上一把的,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事情似乎有些不对味,电光火石间,已是有了计较,这便呵呵一笑,无所谓状地摆了下手道:“十四叔要面圣,只管自去好了,小侄公务繁忙,就不奉陪了,您老请罢。”
“你……,哼!”
这一见无法激怒弘晴,老十四的脸色当即便黑得有若锅底一般,重重地冷哼了一声,却并未起身离去,就这么气鼓鼓地赖在弘晴的办公室里不走了。
“十四叔,您就算是说破了天,没有圣旨在,小侄也没可能调一枪一炮与您的,再说了,即便是有枪炮,您也没能使唤了去不是?当初十三叔都是花了一年的时间方才将新军整编成功,而今大战在即,诸事繁多,您老便是得了枪炮又能如何,交给一帮不会使的兵丁去用,那岂不是笑话来着?”
这一见老十四还真就赖上了自己,弘晴实在是有些个哭笑不得,没法子,只好耐着性子地解释了一番。
“嗯……,罢了,爷这都是无奈啊,唉,军情如火,贼寇猖獗,大军虽有三十万之众,可劳师远征之下,战力却也难有保证,若无强军压阵,战果难料啊,这一条,想来尔也该是知晓的,爷要的也不多,丰台大营那头若是能将炮兵旅拨出,此战必无忧也,晴哥儿可愿助爷一臂之力否?”
弘晴这么一解说,老十四的脸色立马便和缓了下来,但见其苦笑着摇了摇头,满脸忧虑之色地便提出了要求。
哈,这老小子总算是图穷匕见了!
老十四这么一说,弘晴瞬间便明白了老十四到底想玩啥把戏了,左右不过是在盘算着丰台大营里的那支新军罢了,前头的设套以及后头的盛气而来都是围绕此在做文章——老爷子是给了老十四提调各路兵马的权力,可却独独没包涵丰台大营在内,显然是不打算将新军这支强大无比的武装力量交到老十四的手中,说穿了不过就是个制衡手段罢了,毫无疑问,走正常渠道的话,老十四是断无可能染指新军的,正因为此,他就必须另出奇谋,而故意跟工部造出些别扭便是其的手段之一,真要是弘晴怒火中烧之下,跟老十四闹腾上了,这厮也就能以工部配合不到位,导致大军战力堪忧为借口,向老爷子提出新军的调动权,倘若这支新军落到了老十四的手中,以其之能,自有手段将新军掌控在手,至不济也能将新军彻底玩废了,一旦如此,将来其真要走起事之路子的话,势必便少了无穷的阻碍。
“十四叔,此乃军务,小侄实不便插手其中,您若是有需要,大可向皇玛法提出便是了,一旦皇玛法有了旨意,无论是要枪要炮,小侄皆无二话,此一条,小侄可以性命担保,断不会有所贻误的,还请十四叔放心好了。”
新军可是弘晴一手策划起来的武装力量,哪怕弘晴似乎从来不跟新军将领们多来往,可这不过是表面文章罢了,实际上么,尽管其中有近一半的将领是老十三的人,可弘晴却是早有安排,随时都能将新军转变成他弘晴的嫡系部队,又怎可能将新军交到老十四这等居心叵测之辈手中,打哈哈地敷衍上一番自也就是题中应有之义了的。
“哼!”
一听弘晴这般说法,老十四便知自个儿的谋算怕是没半点的实现可能了,自不想再多费唇舌,冷哼了一声,便即就此拂袖而去了……
第638章 反制手段
“听闻今儿个晌午,你与老十四闹了一场,可有此事么?”
朝堂从来无小事,更别说正当红的大将军王老十四与仁郡王弘晴之间的冲突,尽管事儿闹得并不算大,可传播的速度却并不慢,这不,就连三爷都知道了,方才一回了府,便将弘晴叫到了内院书房,见礼一毕,头一句话便问到了此事。
“回父王的话,确曾有过些小冲突,事情是这样的……”
三爷既是问起了此事,弘晴自不会有甚隐瞒之说,恭谦地躬身行了个礼,心平气和地便将冲突的经过详详细细地述说了出来,只是并不曾言及自个儿对此事的判断。
“哦?竟是这样,老十四这小子如此胡搅蛮缠究竟想作甚来着?”
静静地听完了弘晴的陈述之后,三爷的眉头已是不由自主地皱紧了起来,默默地寻思了片刻,自是觉得事情并不似表面上那般简单,但却并不敢确定心中之所想是否正确,自也就没急着下个判断,而是面带狐疑之色地发问了一句道。
老十四想干么?这个问题,弘晴自是已然有了答案,不过么,却并不想宣之于口,没旁的,老爷子已是垂垂老矣,而三爷的地位也已是稳若磐石,在这等情形下,已然不甚需要弘晴在前头冲锋陷阵了,表现得太过的后果么,便是让三爷起猜忌之心,而这,显然不是弘晴所乐见之局面,此无他,“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可不是句虚言,而是血淋淋的经验与教训,弘晴可没打算拿自家小命去验证此句名言的真与伪的,适时地保持缄默也就成了弘晴自保的不二法门。
“王爷明鉴,属下以为十四爷此举乃是项庄舞剑志在沛公,看似跟小王爷撕扯不休,可实则是在瞄着丰台大营里的新军,个中道理说穿了也简单,十四爷挑刺只是起个头,倘若小王爷应对不当的话,兵、工二部必大起纷争,如此一来,十四爷便有理由奏请圣裁,说是工部懈怠,以致贻误军国大事,为确保此番西征之胜果,须得调强军以为压阵,陛下纵使不愿,怕也不好强拦,丰台大营之新军纵使不全部被调走,主力也必尽空,真到那时,此消彼长之下,十四爷固然势力大涨,而王爷则不免有受制于人之危也。”
弘晴不想说的话,自然有人代劳,这不,看破了迷局的李敏铨当即便畅畅而谈地分析了一番,准确无误地点破了老十四的根本用心之所在。
“这混账东西当真狂悖,哼,中山狼,得志便猖狂!”
三爷先前便已猜到了老十四的真实用意,只不过不敢完全肯定罢了,此际听得李敏铨加以证实,顿时便怒了,一握拳,气恼万分地便骂了一句道。
“王爷息怒,此番小王爷应对得当,不急不躁,既不与对方硬碰,也不理睬其无礼之要求,十四爷纵使再想闹,也无甚由头矣,只是属下以为其贼心不死,恐还会另生枝节,切不可不防啊。”
这一见三爷震怒如此,李敏铨自不敢稍有怠慢,赶忙出言开解了一番。
“嗯,此事确不能等闲视之,子诚可有何教我者?”
一听李敏铨这般说法,三爷可就顾不得发怒了,面色一凝,紧赶着便出言问策道。
“王爷明鉴,属下以为十四爷自身是无力推动此事的,唯有八爷与四爷联手而为,方可在朝议时为此,理由么,不过便是为增添此战之胜算耳,实无甚稀奇可言,所虑者不外有二:其一,由下而上地挑起新军上请战本章;其二么,便是联合诸多臣工于朝议上强谏,以势逼陛下表态。”
李敏铨不慌不忙地伸手捋了捋胸前的长须,自信满满地将局势分析了一番。
“唔,若如此,当何如之?”
新军表面上属于老十三的势力范围,可实则大半将领是弘晴的人,这一点,三爷自是心中有数得很,也不以为此中关窍能瞒得过那些个政敌,倘若真能将新军赶去边疆,四爷、八爷等人绝对是举双手赞成的,从此意义来说,那几方确是存在着联手而为的可能性,对此,三爷自不可能会不重视。
“头一条并不难应对,新军那头由小王爷或是十三爷出面,便足可弹压住一切骚动,至于几方联手推动此事么,倒是须得小心应付方可,窃以为正面硬抗实非智者所应为也,不止王爷不好出面,便是小王爷也不好公然反对此等提议,若不然,恐遭小人构陷了去,唯有另辟蹊径方可确保无虞,而今之计当着落在额满顺、赵宏业等八旗都统身上。”
李敏铨敢率先出头言事,自是早就有了应对之策,此际娓娓道来,气定神闲之余,谋士之风范尽显。
“额满顺,赵宏业?这……”
三爷乃是精明人,让他谋划妙策固然做不到,可要其判断应对之策善与否,却还是能应付自如的,只一听,便已断明李敏铨之分析乃正理也——反对调新军,便有罔顾社稷安危之嫌,一旦前方稍有败绩,这罪名显然就要扣在反对者的头上,而这,显然不是三爷父子所乐见之局面,毫无疑问,无论是三爷还是弘晴,都不好在新军调动与否上发表意见,否则的话,便有授人以柄之虞,既如此,那自然就得另谋它策方可,只是说到该如何利用额满顺、赵宏业等八旗都统么,三爷却还是有些拿捏不定,这便试探着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王爷勿虑,陛下若是有意将新军派出,早该在前番的圣旨里写明了的,既然不曾载明,那便是无意行此,但消有人出头反对,此提议必作罢论无疑,至于如何说动那几位都统么,不是有小王爷在么?”
李敏铨显然是说得兴起了,压根儿就没在意三爷脸上的忧虑之色,笑呵呵地一击掌,便已是道破了谜底。
“嗯,或当如是哉,夫子,您看可行否?”
三爷皱着眉头想了片刻,并未觉得李敏铨所言有甚不对处,心遂稍安,不过么,还是没急着下个决断,而是又将问题慎重其事地抛给了沉默不语的陈老夫子。
“隐蔽行事,当可无虞。”
陈老夫子并未提出甚异议,只是语调淡然地提点了一句道。
“嗯,那好,晴儿,此事便交由尔负责好了。”
三爷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也没再多犹豫,侧头望向了弘晴,一派风轻云淡状地便下了令。
“是,孩儿谨遵父王之命。”
李敏铨所言本就大多出自弘晴的提点,此际自不会对三爷的命令有甚异议的,紧赶着便躬身应了诺……
“先生,老十四那头今个儿递了个信来,说是打算将丰台大营那拨军调往西线,您看此事可行否?”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不说三爷那头正议着事儿,却说四爷今个儿回了府,连晚膳都顾不上用,便即去了内院书房,将邬思道请了来,稍事寒暄,便即直奔了主题。
“王爷以为呢?”
邬思道并未直接回答四爷的问话,而是微笑着反问了一句道。
“唔,那支军战力惊人,若是能参战,于平西域之乱实有大利焉,只是皇阿玛似乎并无此意,倘若没个由头便提此事,却恐皇阿玛见怪,此确不可不慎哉。”
四爷是早就习惯了邬思道这等卖关子的议事风格,倒也没甚犹豫,沉吟地点了点头,便将自个儿的判断说了出来。
“这不就对了,左右那支军出与不出,都须得陛下首肯,王爷坐看便好,事若能成,便推上一把,事不成,笑而了之也就是了。”
邬思道显然并不太看好此事能成,随口便给出了个随大流的主意。
“这……,呵呵,小王也是关心则乱么,话又说回来了,如此一支强军不去前方立功,却盘踞在京师侧旁,实非社稷之福啊,若能推而动之,也是两利之事来着。”
一听邬思道这般说法,四爷的眉头当即便是微微一皱,显见心底里对此策并不甚满意,没旁的,三爷本就势大,再有这么一支强军在手,真到了老爷子龙归大海之际,怕是谁都难奈何得了其,也正是出自此等考虑,四爷才会有异动之心,琢磨着看能否与八爷合力,将这支军队赶到边疆去,而今见邬思道那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四爷虽不好明言反对,可自嘲的言语里却是明白地透露着要邬思道另谋良策之意味。
“王爷若是能争取到八旗诸都统们的支持,此事当有几分的胜算,若不能,提亦是枉然,何去何从,王爷自择好了。”
邬思道不愧是当世智者,只一眼便看破了此局的关键之所在,这一听四爷还在那儿唧唧歪歪,也懒得多作解释,这便讥讽地一笑,开出了治病的药方。
“这……”
邬思道此言一出,四爷登时便傻了眼,没旁的,他也已是看出了问题的核心之所在,只是看破归看破,他却是一点办法都没有,没旁的,如今的八旗上上下下基本上都被“八旗商号”给喂饱了,别说他四爷了,便是往日里在八旗子弟中声名鼎盛的八爷如今都已是说不上话了,这叫四爷又该如何去设法来着……
第639章 两条路
康熙五十四年的春节终于在忙忙碌碌的应酬中过去了,老十四那头到底还是没敢在朝议上发起调动新军的提议,倒不是他不想,而是形势使然,没旁的,自打与弘晴起了冲突之后,一个小道消息突然在八旗子弟间不胫而走,说是老十四未战先怯,有了三十万大军在手,还不敢去平西线之乱,居然还想要调丰台大营的新军助战,纯属无能之辈,应该换帅才是,更有数名八旗都统在都统衙门里拍桌子骂娘,说是打算上本老爷子,提议由老十三挂帅出征,以免再遭惨败之局。
毫无疑问,这世上跑得最快的便是流言了,尤其是新春这等往来应酬极多的时辰,不几日功夫,满京师上下都知道了老十四的企图,如此一来,可就不止是八旗都统们在骂娘了,下头的旗丁们也没少指责老十四的无能,此无他,新军可是用以轮换驻东瀛将士的,而今,“八旗商号”的利益有近半是来自东瀛,一众八旗子弟们自是谁都不想自身的利益受损,自也就无人肯为老十四说话,千夫所指之下,老十四不得不多次在公开场合表示并无提调新军之意向,好说歹说,总算是将易帅风波给平息了下来,被这么一整,老十四哪还敢再妄动的,也就只能是捏着鼻子吃了个哑巴亏。
时光荏苒,一转眼间便已到了二月初九,三年一度的春闺****又开始了,老爷子令大学士马齐为主考官,礼部尚书赫申、国子监博士王铭成为其副,三千余举子齐聚贡院参与会试,初九、十二、十五连考三场。
****每三年便有一回,热闹归热闹,可往常关注的人却并不算多,然则今科却是个例外,满京师上下关注者众,不止是朝堂官员们在等着看结果,便是寻常百姓也在翘首期盼着张榜之日,没旁的,以张廷玉之子张若澄为首的京师四大才子均在会试之列,更有与诚亲王府郡主伊哈娜传出了绯闻的苏州举子萧玄武也参与了此科,能否终成眷属,就得看萧玄武的发挥如何了,似这等才子佳人的姻缘际遇无疑是闲人们最津津乐道的娱乐曲目,为之议论纷纷自也就不足为奇了的。
弘晴同样也在关注着这场****,关心萧玄武只是其次,更多的则是在关注小串子胡同出身的八名举子之表现——小串子胡同的孤儿院成立至今,已是十一个年头了,前前后后也算是为弘晴的暗底势力以及工部制造库、研究院培养了大批的骨干人才,可真说到能入朝为官的,却是少有,今科难得有八名举子与试,弘晴又岂能不关心的,当然了,关心归关心,弘晴却是绝对不会去干走门子的勾当,那八名举子能否真正成才,还须得看他们自身的本事如何。
康熙五十四年三月初五,会实结果揭晓,共取二百八十名贡生,京师四大才子皆名列其上,而萧玄武也争气得很,位列会试第三,至于小串子胡同出身的八名举子中只有张成峰、孙耀宗、陈奇山三人得以名列榜单之上,八中三,成绩虽不算特别理想,可也算得上相当不错了的,对此,弘晴自是高兴得很,亲自接见了那三名举子,好生嘉勉了一番,将三人尽皆收入门下,只等殿试一过,便正式报备宗人府记录在案。
康熙五十四年三月十五乃是殿试的日子,十六则是放榜之时,尽管凭借着身份,弘晴可以直入大内提前参阅榜单,然则弘晴却并未这么做了去,实际上,他不单没去大内,甚至连工部都不曾去,特意请假了一天,在自家府上陪着伊哈娜,除了避嫌之外,也是怕万一萧玄武不能位列前三的话,伊哈娜指不定会作出些啥傻事来。
“主子,大喜,大喜啊,萧公子高中一甲探花,张成峰、孙耀宗名列二甲,一在第九,一在第十八,陈奇山位列三甲第一百零八!”
巳时刚过,弘晴正在自家王府的西花厅里与萧玄武闲谈说笑之际,却见观雨满头大汗地冲进了厅中,顾不得气息未匀,已是急吼吼地嚷嚷了起来。
“什么?你再说一遍!”
观雨此言一出,弘晴悬着的心立马便已落了地,可还没等其有所表示,就见后堂珠帘狂晃间,伊哈娜已是如旋风般地冲了出来,满脸惊喜交加地便喝问了一句道。
“好叫娜娜郡主得知,萧公子中了一甲第三,探花!”
这一见发问的人是伊哈娜,观雨自是不敢怠慢了去,忙不迭地喘了口大气,紧赶着便将好消息再次重复了一番。
“太好了,太好了……”
听得观雨这等证实之言,伊哈娜紧绷了多日的心弦立马便是一松,脸上一阵红晕涌起,口中呢喃了两声便向地上软倒了下去。
唉,可苦了这丫头了!
没等伊哈娜真儿个地倒在地上,早有准备的弘晴已是身形一闪,人已如惊鸿般地飞掠到了其身侧,一伸手,已是将伊哈娜扶了起来,心疼地摇了摇头,口中却是断喝了一嗓子:“来人,带娜娜郡主去后堂歇息!”
“是!”
弘晴这么一断喝之下,后堂里立马便涌出了数名丫鬟,紧赶着跑上前来,将已晕沉不醒的伊哈娜扶持着转回了后堂,自有王妃海兰珠挺着已是八个多月的身孕去张罗着相关事宜不提。
“洛山(萧玄武的字),娜娜没事,就是太激动了些,休息片刻便好,你且随本王来好了。”
将伊哈娜打发了开去之后,弘晴不动声色地瞥了萧玄武一眼,见其并未因高中探花而得意忘形,反倒是略带一丝忧色地凝望着后堂的珠帘,显见是在担心伊哈娜的身体状况,弘晴见状,心中也自嘉许,不过么,倒是没多言,安抚了萧玄武一句之后,便即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吩咐了一句道。
“学生遵命。”
听得弘晴这般吩咐,萧玄武赶忙收敛了下心神,恭谨地应了诺,腰板一挺,就此起了身,默默无言地跟在了弘晴的身后,一路向内院书房行了去。
“坐罢。”
进了书房之后,弘晴将萧玄武引到了会客处,一派轻松状地摆了下手,甚是和煦地客气了一句道。
“谢王爷赐座。”
萧玄武乃心思细腻之辈,自是清楚弘晴将自个儿请到了书房,必有机密事要说,心中自不免略有些许的紧张,不过么,却并未表现出来,也没急着刨根问底,仅仅只是面色如常地谢了一声,就此端坐了下来,恭谨却并不卑谦。
“洛山此番能得中探花,确是可喜可贺,然,于仕途来说,不过却是刚开始罢了,这么说罢,我朝文风鼎盛,自康熙元年以来,进士及第者不知凡几,其中才学过人者比比皆是,可能堪大用者却是稀也,洛山可知何故么?”
弘晴面色淡然地看了萧玄武一眼,意有所指地问了一句道。
“学生愚钝,还请王爷赐教。”
一听弘晴这般说法,萧玄武心底里原本潜藏着的自得之情绪瞬间便化为了乌有,神情一凛之下,赶忙恭谦地拱手求教道。
“此无他,不接地气耳,呵,依我朝惯例,三鼎甲皆入翰林,清贵固然是清贵了,若得圣上青眼,升迁更是无碍,十数年打混下来,至不济也能熬出个四品官来,再一外放,臬台、藩台的也不是啥难事,可如此之官不过是官僚罢了,不知民情,不懂地方治理,施政不是无为,便是胡混,终究难成大器,反倒是那些二甲、三甲之辈每每从一县之地干起,脚踏实地,凡能一路青云者,必属人情干练之辈,倘若再有实才,则必是国之栋梁无疑,洛山以为然否?”
弘晴笑着压了压手,示意萧玄武免礼,而后语调淡然地道出了自个儿的人才观。
“王爷教训得是,学生知晓该如何做了。”
萧玄武精明过人,自是一听便知弘晴话里的潜台词之所在,略一沉吟之下,便即面色沉稳地表了态。
“洛山不必急着下决定,这么着罢,本王可以给尔两条路选,一么,是照着常规行了去,一个翰林院编撰是断然不会少的,混上几年,时日一到,侍郎恐有不及,可诸部郎中却是少不得的,至于其二么,路就难行了些,不止本王,父王那头也断不会插手尔之前程,一任知县下来,能否晋升,就得靠实绩与机遇了,尔且回去考虑几日,回头夸官之后,尔自去与吏部分说便好,无须再行知会本王,此事便这么定了,尔这就道乏罢。”
弘晴并未因萧玄武的决定而动容,更不曾出言嘉许,而是一摆手,面色平静地给了萧玄武再次选择的机会。
“是,学生告辞。”
弘晴既已下了逐客令,萧玄武自是不敢再多迁延,忙起身行了个礼,便即匆匆退出了书房,径自离开了仁郡王府。
“路终归是须得自己去走的,何去何从,就看你自己怎么定了!”
弘晴并未起身去送萧玄武,而是微微地摇了摇头,呢喃地感慨了几句,没旁的,对萧玄武其人,弘晴还是有着不错的感观的,也有心栽培其一番,当然了,机会,弘晴可以给,可路么,却须得萧玄武自己去走,旁人是替代不得的……
第640章 突如其来的口谕
历来春闺****的程序总是一样的,金榜一发,就该轮到三鼎甲最荣耀的时刻——披红游街,而随着这荣耀一日的谢幕,****于世人来说,就已经算是过去了,可对于新取之进士来说,重头戏却是刚刚开始,此无他,吏部选官才是决定众新进士们命运的最大关碍之所在,倘若时运不济,得了个苦差,那就别说啥远大前程了,怕是连一任官都难以支撑得过去,正因为此,在这等节骨眼上,众新进士们可是不会有甚谦让之说,有门路的早就跑去打点了,至于没门路的么,则忙着拜座师、找码头,生生搅得京师官场一派的乌烟瘴气,所谓的斯文扫地莫过如此。
一个巴掌是肯定拍不响的,新取进士们固然是在忙着走门路,而诸方势力们其实也在借着这么个机会收门下,当然了,也不是什么人都有收门下的资格的,个中一等地位的其实就几家,三爷、四爷、八爷算是头一等,论地位,眼下弘晴这个仁郡王显然也能并列其上,至于二等的么,就是其余诸位阿哥,接下来才轮到那些大学士之类的显贵,只不过资格归资格,却并不是所有的豪门都热衷此道,实际上,一等地位里的四爷与弘晴都是从不行此勾当的,而三爷与八爷么,对此却是热心得很,每回总是借机网罗上不少的人手,以为己方势力增添些新鲜血液,这都是官场潜规则使然,虽是丑陋不堪,却又是派系壮大所不可缺之事。
四爷不收门下,那是因为他要扮演孤臣,不得不表现得清高无比,至于弘晴么,则是没这个需求,没旁的,若是真将老十五兄弟那头的实力算将起来,他眼下所拥有的潜藏实力其实已经不比三爷差了,再要去广收门下,那可就不止是要遭圣忌,怕是连三爷也要坐不住了的,这等蠢事,弘晴自是不会去干,但凡有有人请托上门的,一律不讲情面地打了回票,久而久之,也就没人敢再来弘晴门上骚扰了,倒也能乐得落个清闲。
弘晴不借****之际收门下,却并不意味着对选官不重视,没旁的,此番不止是萧玄武这个未来的妹夫要参与选官,其新收的三名门下也在选官之列,只不过弘晴关注归关注,却并不打算亲自出手干预此事,仅仅只是让老十六去盯着便好,左右有老十六这个人精在,原也无须弘晴去操心这等小事的,每日里该干啥还干啥,可谓是四平八稳得很。
“陛下有口谕,宣,仁郡王弘晴,养心殿觐见!”
弘晴这段时日只想着低调做事,越稳越好,不过么,这等心愿显然实现不了,这不,忙乎了一上午,天都已将近午时了,弘晴刚想好生歇上一口气,秦无庸就领着两名小太监来了工部,宣了老爷子的口谕。
“臣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老爷子有口谕,谢恩乃是题中应有之义,却也无甚可稀罕处,然则弘晴心里头却是翻滚开了,没旁的,今儿个一早他才刚进宫请过了安,也就只是跟老爷子拉了拉家常,没见老爷子有甚特别的事儿要交待,这都已快到午间的休息时分了,老爷子却突然来了口谕,显见必有要事发生,问题是弘晴想破了头,也没能想到能出甚大事的——与兵部那头的龃龉早已揭过,眼下两部门之间的配合早已走上正轨,问题虽还有,可都是些细微的工作矛盾罢了,算不得甚大事,至于诸方势力角逐的吏部选官一事,弘晴也没直接插手,至于工部事宜么,也一直都平顺得很,更不曾听说国内近来有甚大事发生,可老爷子却如此急地来唤,这里头显然是别有蹊跷无疑。
“王爷,您请!”
秦无庸一贯的慎言慎行,尽管已是瞧出了弘晴脸上一闪而过的困惑,却并不曾出言解释,哪怕弘晴趁着起身之际,将一张折叠好的银票子弹入了其之衣袖中,秦无庸也不曾有甚反应,仅仅只是面无表情地出言催促了一句道。
娘的,这喂不熟的老狗!
尽管早就知晓秦无庸的性子,可这么多年以来,弘晴塞给其的银子少说也有数万两之多了,还真就不曾从其口中得到过甚有用的信息,自不免有些恼了,尽管不曾发作,可望向秦无庸的眼神里已是微带了一丝的寒意。
“王爷,陛下刚见过三鼎甲,时已近午,若是让陛下等久了怕是不好,您这就请罢。”
秦无庸可是能混到太监总管的人物,观颜察色的能耐自是不差,尽管弘晴脸上的不耐之色只是一闪而过,可其却是看出来了,心底里自不免有些发毛,赶忙陪着笑脸地解释了一句道。
“有劳秦公公了,您请。”
一听秦无庸这般说法,弘晴的心头不由地便是一跳,没旁的,萧玄武可是位列三鼎甲之中,而今老爷子突然来旨意,闹不好便跟萧玄武有关,只是到底是喜还是忧却是不好说之事了的,弘晴的心中自不免颇有些忐忑,可也不好再多追问,也就只能是拱手谢了一声,缓步便向皇城方向赶了去……
“孙儿叩见皇玛法!”
弘晴心思虽重,可脚下却是不慢,半柱香左右的时间便已赶到了养心殿中,方才进殿,入眼便见诸位阿哥也都到了,一个个满头大汗的样子,显然也是刚到不久,至于张廷玉等大学士则一个个神闲气定,显然是早就在殿内的,而高坐在龙床上的老爷子这会儿心情似乎不错,正自与诸般人等笑谈闲扯着,弘晴见状,紧绷着的心弦当即便是微微一松,不过么,却是不敢有甚失礼的表现,疾走数步,抢到了御前,恭谨万分地便是一个大礼参拜不迭。
“嗯,免了。”
这一见弘晴已到,老爷子脸上的笑容顿时便更和煦了几分,叫起的声音自也就格外的柔和。
“谢皇玛法隆恩。”
尽管并不清楚老爷子心情大好究竟是为那般,可弘晴估摸着应是与萧玄武的面圣脱不开关系,既如此,萧玄武也就应该不会惹出甚大乱子来,而这,对于弘晴来说,也就足够了,此无他,除开这事之外,旁的事儿么,弘晴还真就没啥特别可担忧的,一念及此,弘晴原本就已稍松的心弦也就更松上了几分。
“今儿个朕将尔等都叫了来,是有桩趣事要说与尔等知,嗯,今儿个朕得知今科探花萧玄武竟不选翰林,要去河南任知县,甚是好奇,就将其叫了来,好生问了问,这才知晓根底,颇觉有趣,尔等也都猜猜看,那小子如此行事究竟是为哪般?”
老爷子挥了下手,示意弘晴自行站到一旁,而后环视了一下殿中诸人,一捋胸前的长须,笑呵呵地述说了一番,末了更是对众人提出了个要求。
老爷子这话一出,众阿哥立马全都为之一愣,眼神不自觉地便尽皆聚焦在了三爷身上,此无他,翰林院编修是正七品官,知县也是正七品官,从表面上看去,似乎并无甚区别,可实际上呢,翰林院乃是近天颜的地儿,升官的速度比之地方官不知要快了多少,远的不说,就拿张廷玉来论好了,其在翰林院就只呆了一年不到,因着入了老爷子的法眼,就有若井喷一般地三年升了九级,五年不到就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当朝大学士,而与其同期的进士们,哪怕是当年的状元,这都十几年过去,而今都还在五品官左右打着转转,个中差别之大,简直就是一天一地,毫无疑问,只要是个正常人都会选择前者,可萧玄武偏偏却选了后者,自不能不让人联想到三爷是不是对其下了啥黑手来着。
这一见众人的目光全都望向了自己,三爷额头上的青筋都止不住地狂跳了起来,没旁的,三爷自己都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来着,前几日得知萧玄武高中探花之际,三爷还开心得很,特地派人将萧玄武请到了府中,好生慰籍了其一番,言语间更是暗示了同意伊哈娜与其之婚事的意思,那会儿压根儿就不曾听萧玄武说起过想下地方的意图,当然了,三爷当时也没问,只因三鼎甲进翰林院乃是惯例,原本就无须三爷去多管的,这会儿听得老爷子亲口证实萧玄武要求下地方,三爷本就有些个气急败坏的,再被一众弟弟们那么些不善的眼光一打量,自不免怒火中烧,只是此乃御前,三爷纵使心火再旺,也没他发作的余地,只能是咬牙强撑着,脸色自不免憋得有些泛青了去。
老爷子到底想作甚来着?
萧玄武为何要下地方的事儿,弘晴自是再清楚不过了的,不过么,他却是不打算去出这么个风头,而是脑筋高速运转了起来,默默地思索着老爷子当着众阿哥的面说及此事的根本用心之所在,只是仓促之际,一时间也难想得出个所以然来,额头上顿时便见了汗……
第641章 福祸难料(一)
“哈,莫不是三哥棒打鸳鸯,将探花郎给逼急了,这就要避而远之了不成?”
老爷子的问题问得颇为的蹊跷,一众阿哥们就算心里头有了想法,也不愿当出头鸟,可老十却是不管那么许多,大嘴一咧,厥词已是毫无顾忌地便喷薄而出了。
“哈哈哈……”
老十这话一出,不止是一众阿哥们都被逗得哈哈大笑,便是老爷子也忍俊不住地笑了起来,唯有三爷的脸色却是更难看了几分,奈何此事还真不好解释,总不能当众说自个儿已然打算将女儿许配给了萧玄武罢,没奈何,也就只能是苦笑着摇了摇头道:“十弟休要胡说。”
“哪能呢,小弟说的八成就是实情来着,三哥,您可不能这么干啊,人探花郎怎么说也是学有所成之辈,我等做长辈的,能成全就该成全好了,天禧有请终成眷属乃大好事一桩,小弟可是等着喝喜酒了的。”
十爷哪管三爷高兴不高兴的,难得抓住一次消遣三爷的机会,哪有不赶紧痛打落水狗上一番的,一通子瞎掰下来,还真就挺像是那么回事的。
“是啊,三哥,您若是肯嫁女儿,小弟自当备上双份的礼,好生庆贺上一回的。”
十爷这么一扯淡,九爷也来了精神,同样是笑嘻嘻地跟着挤兑了三爷一把。
“呵。”
三爷是打算将女儿许配给萧玄武的,不过么,此事尚不曾禀明老爷子,自是做不得准数,这当口上纵使被九、十两位阿哥挤兑得难受至极,却也没得奈何,只能是苦笑了一声了事。
“好了,都别瞎闹腾了,老九、老十要准备双份的礼,那可是好事来着,老三到时就只管收了去便是了,说正题罢,尔等谁先来,嗯?”
眼瞅着九、十两位爷闹腾得有些过了,老爷子可就看不过眼了,这便一挥手,打断了九、十两位爷的胡诌,又将老问题搬了出来。
老爷子这么一问之下,一众阿哥们顿时又沉默了下来,概因这个问题来得太过蹊跷,实不是那么好作答的,答对了不见得有奖励,答错了么,贻笑方家还是小事,恶了老爷子的心可就不是好耍的了,正因为此,众阿哥们都作出了副沉思状,却无人肯站出来开头炮。
“皇阿玛明鉴,儿臣以为萧探花此举应是别有深意,不争一时之得失,踏实从头做起,此善之善者也。”
一派死寂中,却见四爷微微一咬牙,率先从旁站了出来,满脸诚恳状地高声嘉许了萧玄武一把。
“嗯,老四能这般想,倒是不错,虽不中,却也不算远了。”
老爷子显然对四爷敢于开头炮的勇气颇为的赞赏,笑呵呵地便嘉许了四爷一句道。
“皇阿玛在上,儿臣以为萧探花既有才学,又肯脚踏实地,确是良才也。”
四爷既是出了头,八爷自不甘落后,跟着也站了出来,只是所言显然有着拾人牙慧之嫌,不过么,这也不奇怪,萧玄武放着好端端的前程不要,愣是要去从地方上干起,除了脚踏实地这么个说头之外,实也没甚太好的解释了的。
“嗯,此子确有良才之资,然,眼下还只是璞玉而已,终归须得再多雕琢,方可成栋梁,此乃题外话,非是朕要问之根本,晴儿,你来说好了。”
老爷子显然不打算让众阿哥们再胡乱猜测下去了,略略地点评了萧玄武其人一番之后,便将问题丢给了弘晴。
“回皇玛法的话,萧玄武之所以去地方,实是孩儿之建议。”
老爷子这么一问,殿中诸般人等的目光立马齐刷刷地全都聚焦在了弘晴的身上,带来的压力自是小不到哪去,饶是弘晴生性沉稳,心里头也不禁微有些忐忑,心念电转之下,无数的念头狂涌上心来,然则到了末了,弘晴还是决定实话实说,没旁的,只因弘晴已然意识到老爷子必定已是从萧玄武口中得知了实情,此际若是多方掩饰,不单于事无补,反倒会令老爷子不满在心,既如此,倒不如光棍一些来得强,至于带来的后果会是如何,眼下却是顾及不到了的。
“嗡……”
弘晴此言一出,众阿哥顿时便有些个傻了眼,愣了愣之后,情不自禁地便小声议论了起来,大殿里的嗡嗡之声立马便大起了。
“嘿,算你老实,说罢,尔为何要这般建议,莫不是怕朕误了大才么,嗯?”
老爷子一挥手,止住了众阿哥们的乱议之声,而后双目炯然地看着弘晴,脸上虽还是有着笑容,不过么,问话的口吻却明显带着股阴森的味道,似乎对弘晴此举有着极大的不满。
“皇玛法明鉴,孙儿并无此意,也不敢做如此想,孙儿只是以为为政者,不单应知民间疾苦,还须得知晓民之所需,方可做到施政利民,若无基层之历练,何来此等能耐,天才固然有,然,自古罕矣,璞玉虽好,却须得雕琢过,方才知晓能否成器,此即孙儿之所思所想,若有差池处,还请皇玛法斧正则个。”
老爷子那略带冷意的话语一出,三爷等人的脸色不禁都为之一变,心下里尽皆为弘晴捏了把冷汗,而四爷、八爷等人则是眼冒奇光,恨不得立马便见弘晴被老爷子重处上一回,反倒是弘晴自己却是殊无异色,面色平静如昔地畅畅而谈,就宛若寻常奏对一般无二。
“按你这话说,朕便雕琢不得了?”
弘晴的态度不可谓不诚恳,所言所述也不可谓不中肯,不过么,老爷子显然没打算让弘晴轻易过了关去,但见其脸面一板,不甚客气地又追问了一句道。
“皇玛法误会了,孙儿绝无此意,皇玛法乃千古一帝也,识人之明举世无双,前有郭璞,后有张廷玉,皆有赖皇玛法慧眼识珠,这才得以成大器,此乃天下之共识也,孙儿岂敢说皇玛法不识人哉,只是具体到萧玄武其人,孙儿以为其年少得志,虽饱读诗书,却少历练,为翰林固然可称职,可借此晋身,却是少了磨砺,于其自身成长不利,为娜娜妹子之幸福故,孙儿不得不出言规劝其一番,若是有错,也是孙儿疼妹子之私心也,孙儿不敢否认。”
弘晴并不清楚萧玄武到底是如何跟老爷子说叨的,不过么,却也并不在意,没旁的,弘晴自忖在选人用人的观念上并无甚太大的差池,却也不怕老爷子借此事来拿自个儿作法,当然了,该奉承的时候,弘晴也不会吝于言辞,一开口便即先狠拍了老爷子一通马屁,直听得老爷子再也绷不住冷脸了,嘴角边的惬意笑容几乎就是情不自禁地荡漾开了。
“听听,都好生听听,什么叫识人用人,这才是我天家子弟应有之胸襟,尔等呢,都在做些甚?一个个忙着收门下,到处塞银子,打关节,为的不过是往朝堂里塞私人,尔等羞是不羞,嗯?”
老爷子显然是很受用弘晴的马屁,给出的评价自也就高得惊人,可话锋一转,却是又拿弘晴来敲打起一众阿哥来了。
“皇阿玛教训得是,儿臣们知错了。”
老爷子这么一训斥,一众阿哥们不管是真服气还是假服气,认错都是必须之事,否则的话,天晓得老爷子会借题发挥到何等之程度,真要是就此被老爷子打了板子去,那后果须不是好耍的,自是得赶紧先服了软才好。
我勒个去的,老爷子哎,您老这是要作甚,这不是在帮咱狂拉仇恨么,晕了!
老爷子训儿子倒是训得起劲了,可弘晴的心里头却有若吃了黄连一般,当真就苦得够呛,偏生这当口上,说啥都不成,也就只能是无奈地在心里头狠狠地腹诽了老爷子一把。
“罢了,朕也懒得多管尔等,哼,人在做,天在看,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耳,尔等好自为之罢,晴儿!”
老爷子敲打归敲打,可到了底儿也就只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罢了,此无他,阿哥们开府建牙乃是祖制,培植门下奴才也属潜规则之一,老爷子纵使明知此举大有不妥,却也无可奈何,也就只能是敲打一番了事,终归不可能真将祖制给废除了去。
“孙儿在!”
弘晴正在心里头埋汰着老爷子呢,冷不丁听得老爷子点了名,当即便被吓了一跳,好在城府足够深,倒也没露出啥不应用的破绽,这便赶忙一躬身,高声应了诺。
“朕看你这么些年在工部也算是历练出来了,也该到大用之时了的,从明儿个起,就随张廷玉等一并办差好了。”
望着弘晴那张英挺的脸庞,老爷子的眼中满是慈爱与欣赏之色,大手一挥,以不容置疑的口吻便下了道旨意。
“嘶……”
“呼……”
“这……”
……
老爷子此言一出,弘晴倒是没啥特别的反应,可一众阿哥们却全都被震慑得不轻,一个个尽皆倒吸凉气不已,即便是三爷也不例外,嘴张得都能塞进一枚鸡蛋了……
第642章 福祸难料(二)
这回怕是真躲不过去了!
弘晴的面色虽是平静如常,可心底里其实却已是波澜翻滚不已,没旁的,只因他已然看出了老爷子的决心,此番进位上书房已是必不可免之事,唯一不清楚的只是老爷子此举的真实用心之所在罢了,然则在弘晴看来,却也不外乎两点:
一么便是忌惮弘晴在工部的庞大潜势力,这是要玩明升暗降的把戏了——工部有枪炮,眼下又因发明推广而获得了巨大量的资金,这等情形之下,不管谁呆在帝位上,都不可能安心,哪怕老爷子这等千古一帝也不会例外,怎么着也不能坐视弘晴继续盘踞工部;至于第二种可能么,那便是老爷子自感时日无多,这是要着手培训接班人了,道理很简单,老爷子之所以选择三爷,完全是因着弘晴之故,而今大限将至,自是须得将弘晴好生操练上一番,以培养弘晴的全面能力;无论是哪种可能,弘晴都不可能再在工部呆着不动了,这一点明悟,弘晴自是不缺的。
“孙儿叩谢皇玛法隆恩!”
甭管老爷子的真实意图如何,此际都绝对容不得弘晴有半点的迟疑,否则的话,必遭圣忌无疑,正因为此,没等三爷等人从震撼中回过神来,弘晴已是一头跪倒在地,感激涕零地谢了恩。
“嗯。”
老爷子显然很满意弘晴的识趣,不过么却并未再多言嘉奖,仅仅只是一摆手,轻吭了一声,示意弘晴自行平身,而后目光炯然地环视了一下兀自精神不定的诸位阿哥们,语调平和地又开口点了名:“胤祹。”
“儿臣在!”
老爷子的旨意来得太过突然了些,老十二同样被震得不轻,不过么,他倒是没啥可介意的,左右他也就只是闲人一个,虽亲近三爷,可对夺嫡一事的介入却并不甚深,朝局变幻与否,他虽是关心,却也不是很在意,正自坐看风起云涌间,冷不丁听得老爷子点了名,当即便被吓了一大跳,好在很快便回过了神来,赶忙大步而出,朝着老爷子便是一躬,高声应了诺。
“尔在户部帮办多年,也算是历练出来了,朕便将工部交由尔打理,尔可敢为否?”
老爷子没甚废话,直截了当地便给出了道旨意。
“儿臣愿为皇阿玛效犬马之劳,纵死不敢辞也!”
老十二出列之际还忐忑不已,不晓得自个儿到底是哪做错了要挨罚,却万万没想到天上居然会掉下了如此大的馅饼,当即就喜得眉眼开花,忙不迭地便一头跪倒在地,高声表忠不已。
“嗯,这话朕信得过,尔这就与晴儿去工部好生交接了,尽心办差,莫要辜负了朕之期颐。”
老爷子此番可是将乾坤独断发挥到了极致,压根儿就没给众阿哥们留下甚提建议的余地,挥手间,已是将此事定了调。
“儿臣遵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老十二欣喜若狂之下,压根儿就没功夫去细想老爷子这等安排的用意何在,紧赶着便谢了恩。
“嗯,时候不早了,尔等都道乏罢。”
天已午时,老爷子毫无赐宴众人之意,也没给众人对此事发表看法的机会,一摆手,已是不由分说地下了逐客令。
“陛下(皇阿玛)圣明,臣等(儿臣等)告退。”
老爷子话都说到了这么个份上,一众人等尽管心情各异,却也没谁敢再多啰唣的,也就只能是齐齐称颂了一句,鱼贯着退出了养心殿。
“十二弟,恭喜了!”
“老十二,大喜啊,这回可得好生请哥几个畅饮一番!”
“十二弟此番可算是宏图得展了,好,好啊!”
……
众阿哥们在御前是不敢有甚放肆之言行的,可一出了殿么,却是全都哄闹了起来,将红光满面的老十二围在中间,七嘴八舌地恭维着,即便是心事重重的三爷也不例外,同样是口不应心地凑着趣,好一派兄友弟恭之和睦,只是各人心中究竟作何感想,那就只有上天才晓得了的。
“晴哥儿,皇阿玛既是有所交待,你看这交接……”
胤祹这些年来说是跟四爷搭伙计,可实际上么,在户部的事情上,他却是半点话都说不上的,当真就是混日子的主儿,而今,平白得了个好差使,心下里激动之余,大展手脚的野望自也不免大起了,这当口上,自是无心跟一众兄弟们多瞎扯,嘻嘻哈哈地应对了一番之后,便即以皇命在身为由头,挤出了兄弟们的包围,满脸堆笑地行到了默立在一旁的弘晴面前,客气无比地试探了一句道。
“十二叔说得是,您请。”
弘晴从来都不是个喜形于色的主儿,尽管此际心中思绪缠杂,可却并未带到脸上来,也没在意老十二的猴急,仅仅只是一摆手,声线平和地道了声请。
“有劳了。”
这一见弘晴如此配合,老十二脸上的笑容顿时便更灿烂了几分,不过么,倒是没再多啰唣,拱手谢了一声,便即抬脚向宫外行了去,弘晴见状,也没甚言语,甚至不曾去理会一众叔叔们的各异之目光,缓步便跟在了老十二的身后……
“小王爷回来了,王爷请您即刻到内院书房一行。”
工部事务缠杂,交接工作自然不可能一蹴而就,实际上,没个三、五天的时间,压根儿就不可能完成此项工作,再说了,弘晴在没思忖出个应对头绪前,也没打算急着完成交接,正因为此,哪怕老十二意犹未尽,可弘晴却是一到了下班的点便借故先走了人,只不过并不曾回自家府上,而是直接便到了诚亲王府的正门,这才刚下了轿子,就见王府总管高大诚已是急匆匆地迎上了前来,一躬身,紧赶着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嗯。”
弘晴之所以直接来诚亲王府,原本就是来议事的,自不会因高大诚的言语而有甚动容处,仅仅只是不置可否地轻吭了一声,便即抬脚行上了府门前的台阶,一路无言地便往内院书房行了去,这才一进书房,入眼便见三爷正面带愁容地高坐上首,额头上的汗迹依稀可见,显然也是刚回不久,至于陈、李两大谋士则面色凝重地端坐在侧,议事之格局俨然已现。
“孩儿叩见父王,见过夫子,见过李先生。”
这一见三爷面容如此愁苦,弘晴心中也自感慨万千,没旁的,集权政治就是这般残酷,为帝者掌天下人之生死,一言可得生,一言可致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至于旁人么,却只能是在揣摩圣意中惴惴不已,哪怕贵为亲王、郡王,也不会有甚例外可言,这等大变动面前,不说三爷会心慌,便是弘晴自己也好不到哪去,当然了,感慨归感慨,弘晴却是不会失了礼数,但见其疾走数步,已是抢到了文案前,规规矩矩地便是一个大礼参拜不迭。
“免了,坐罢。”
三爷虽是心急着要问根底,可好歹养气功夫了得,倒是没一上来便猴急地乱问不休,仅仅只是一摆手,语带一丝焦躁之意地吩咐了一声。
“谢父王赐座。”
三爷既是如此吩咐,弘晴自也不急着说正事,恭谨地谢了恩,腰板一挺,顺势起了身,缓步走到了一旁的几子后头,一撩衣袍的下摆,就此端坐了下来,身形微躬着,摆出了副恭听训示之乖巧模样。
“唔,今个儿的交接可还顺利否?”
三爷固然是满腹的心思与烦恼,可真到了要议事之际,却又不知该先从何议起方好了,沉默了片刻之后,问出来的却是句无关痛痒之言,显见其心怕已是早乱成了团麻了的。
“回父王的话,一切尚算顺利,只是工部事务缠杂,真要交待清楚,终须得三、五日之功夫。”
弘晴多精明的个人,只一听便知三爷这是在没话找话讲,不过么,却也并未揭破,而是神情恭谦地应答了一句道。
“嗯,心急吃不得热豆腐,慢慢交接了去也是好的,只是须得谨慎些才好,终归不能让人说了闲话去。”
三爷心里乱得很,没旁的,只因他实在是看不透老爷子突然来上这么一手的真实用心何在——说起来这已不是老爷子第一次要调弘晴入中枢了,金融风暴结束之际,老爷子便有过此等提议,只是当时被弘晴婉拒了去,那会儿三爷其实不甘得很,此无他,中枢比起一部的部务来说,重要性可是一天一地的区别,能有个真正的自己人顶在那儿,自是好得不能再好的事儿,三爷自是乐见得很,至于眼下么,形势却又大不相同了,老爷子已是渐老,指不定啥时便会龙归大海,中枢的重要性固然还在,可比之工部这等权重部门来说,却怕是要差上了一些,三爷对老爷子的居心自不免有些不甚好的猜疑,只是这话却又不好说出口来,也就只能是就事论事地吩咐了一句道。
“是,孩儿谨遵父王之令。”
三爷的心思其实并不复杂,左右不过就是患得患失罢了,弘晴自是一眼便能看破,然则身为儿子,弘晴自不可能去揭破,恭谦应诺自也就是题中应有之义了的。
第643章 福祸难料(三)
“晴儿,那萧玄武主动要去地方究竟是怎么回事,嗯?”
自打午间出了弘晴突然晋升这么档事儿,三爷整整一个下午都不得安生,部务无心打点,一门心思只在琢磨老爷子的用心何在,也颇想到了些可能性,可要说到把握性么,却是半点全无,偏偏那些猜测之辞大多都带着忤逆的意味,实是不好宣之于口,至少是不能由他三爷来说,哪怕面对着的都是心腹也不例外,这么点谨慎,三爷还是不缺的,正因为此,三爷沉吟了片刻之后,还是决定先从根子上搞清楚此事的起因为妥。
“回父王的话,事情是这样的,那日金榜放后,孩儿与萧玄武曾有过一席谈……”
只一听,弘晴便知三爷想偏了,没旁的,此番事起看似是因着萧玄武下地方所导致的,可实际上么,萧玄武之事不过只是个导火索罢了,就算没萧玄武一事,老爷子也会另找机会将弘晴调出工部,理由么,不外弘晴所想的那两点罢了,至于萧玄武,不过是恰逢其会而已,事情压根儿就与其无关,当然了,心中明白归明白,弘晴却并不打算说破,而是详详细细地将与萧玄武的交谈经过复述了一番,与午间在大殿上所言却是并无甚不同之处。
“嗯,如此说来,此事当与萧玄武无关,只是,唔,只是皇阿玛却又为何如此行了去,实是蹊跷了些。”
三爷乃是精明人,尽管弘晴不曾明说,可一听弘晴的陈述与在大殿上所言无甚不同之处,立马便会意到个中之奥妙,自是不会再去追问萧玄武之事,而是斟酌了下语气,将话题挑明了来说。
蹊跷自是有的,弘晴也大体能猜到,只是具体是哪一条却是不好下个断言了,当然了,就算是有绝对的把握,弘晴也不想说将出来,此无他,隐藏自身之锋芒才是弘晴眼下要做的正务,尤其是在三爷的面前,如此一来,理智地闭紧嘴便成了弘晴的不二之选择。
“王爷说得是,此事却是颇有蹊跷,依属下看,恐非是小王爷有甚疏失之处,而是小王爷将工部打理得太好之故罢。”
弘晴这么一闭紧嘴,场面顿时便不免有些冷了下来,一见及此,李敏铨自是坐不住了,赶忙从旁插了一句道。
“嗯?先生此言何意?”
一听李敏铨这般说法,三爷不由地便是一愣,狐疑地望了李敏铨一眼,有些个讶异地追问道。
“王爷明鉴,而今之工部要人有人,要枪炮有枪炮,至于银两更是多得堪比户部,偏偏小王爷又在工部经营了多年,根基稳固至极,陛下虽是不介意,却也难防小人不时构陷罢,不管怎么说,避嫌终归还是要的。”
李敏铨当然不敢直言弘晴被调离是遭了圣忌,而是将之推到了小人构陷身上,可实际么,却还是在说弘晴遭圣忌了,这一点,在场诸人都是明白人,自不会听不出来,这不,三爷的脸色立马便难看了起来,此无他,这等见解正是三爷最怕之所在,要知道弘晴可是三爷能登基的最可靠保证,倘若弘晴真出了事,三爷实在是不敢想象后果会有多严重来着。
“嗯,夫子怎么看此事?”
三爷心惊归心惊,可好歹养气功夫了得,倒也不致于慌张失措,也就只是不置可否地轻吭了一声,转而问起了陈老夫子的意见来。
“圣忌固然是有,却非主因,陛下此举恐是保护之意味居多罢。”
陈老夫子颇有深意地瞥了弘晴一眼,而后方才伸手捋了捋胸前的长须,不紧不慢地回答了一句道。
“保护?这,这又是从何说起来着?”
三爷格局虽是偏小,可本性却是极为聪慧,想了一个下午,自是早将老爷子此举背后的隐喻反复掂量了多回了的,无论是圣忌还是真的重用,三爷都曾推演过,可对于陈老夫子所言的保护么,却是压根儿就不曾考虑过,此际一听之下,自不免有些个懵了神。
“子诚先前说对了一句,小王爷在工部太久了,根子也太深了些,早成诸方势力的眼中钉、肉中刺,倘若陛下春秋鼎盛,倒也无妨,以圣上之睿智,自容不得小人作祟了去,奈何天将暮,精力难免不周,真要有个闪失,社稷之根基怕不免为之动摇,早将小王爷调出工部,也算是少些是非罢。”
陈老夫子淡然地笑了笑,语调轻松地便给出了解释。
“唔,也是,只是工部如今落到老十二的手中,这……”
陈老夫子的解释倒是合情合理,三爷想了想,也没觉得有甚不妥之处,自也就没再纠缠此事,而是转而担忧起工部旁落之危来了。
嘿,老爹这回算是被老夫子给蒙了!
这一见三爷没再多追问老爷子的用心,弘晴心中悬着的大石头也就此落了地,没旁的,陈老夫子早前那个大有深意的眼神一现,弘晴便已明了了个中之意味,此无他,在陈老夫子看来,老爷子之所以将弘晴调入中枢,圣忌只是其次,更多的则是打算手把手教弘晴如何治国了的,而这,于弘晴来说,自然是好事一桩,可于三爷来说么,眼下或是可喜,可一旦三爷登了基,怕就不会再感觉可喜,而是起疑惧之心了的,真到那时,只怕弘晴的小日子可就没那么好过了的,而今,能有陈老夫子帮着掩饰上一番,于弘晴而言,自是桩好事来着,当然了,偷乐归偷乐,弘晴却是断然不敢带到脸上来的。
“此应是无妨罢,十二爷一向无争,又与王爷亲近,应不会对工部大动干戈才是,这也正是陛下将其派去工部之根由所在。”
李敏铨这么些年下来,能力有所见涨,可心气同样也在暗涨着,已是渐渐不甘屈居陈老夫子之下,只不过一直都掩饰得很好罢了,先前分析有误,虽不曾带到脸上来,可心中却是不免有些个悻悻然,这会儿听得三爷见问,有心扳回局面,这便紧赶着从旁抢答道。
“嗯,十二弟为人稳重,这或许便是皇阿玛选择其之原因罢。”
三爷一向与老十二交好,彼此间虽不算正式之盟友,可大多数情况下,老十二都是站在三爷一边的,正因为此,三爷对老十二并无太多的提防之心,自不会对李敏铨的分析有甚异议可言,不假思索地便点头附和了一句道。
“呵,王爷若是真这般想法,一番苦头怕将难免矣!”
三爷话音刚落,陈老夫子已是冷笑了一声,不甚客气地给出了个判断。
“这……”
陈老夫子此言一出,三爷不由地便是一愣,眉头一皱,满脸茫然地望向了陈老夫子,愣是搞不懂祸事将从何而起。
“自古最难测者,莫过于人心,概因其易变耳,以四爷、八爷之精明,又怎会错过这等出手搅事之良机,若是某料得不差,怕是小王爷交接未毕,乱必起也,十二爷恐未必会伸以援手,不落井下石,已算是客气了的。”
这一见三爷在那儿茫然不知所谓,陈老夫子嘴角边的讥诮之笑顿时便更浓了几分,不过么,倒也没说甚讥讽之言,而是直截了当地点出了事情的关键之所在。
“夫子教训得是,是小王大意了,若真如此,当如何应对方好?”
陈老夫子都已将话说到了这么个份上,三爷自不会听不懂,赫然之余,倒也没乱了分寸,但见其朝着陈老夫子便是一躬,谦逊地先行认了错,而后方才接着问策道。
“此却是不好说了的,工部交接之际,千头万绪怕是难免,可钻的空子也多,唯有走一步看一步罢。”
陈老夫子这回却是并未给出个具体的应对之道,而是微微地摇了摇头,神情凝重地分析道。
“嗯,晴儿怎么看此事?”
三爷皱着眉头想了想,也觉得实情就是这般,要想做到防患未然显然不太可能,自也就没再往深里问了出,而是将问题丢给了始终默默不语的弘晴。
“回父王的话,孩儿以为自身行得正,便不怕影子歪,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也就是了,至于十二叔么,若是有胡乱伸手之意,孩儿也不介意给其一个教训,终归不能让其胡乱行事了去。”
弘晴倒是没想到交接时会出大乱子,然则陈老夫子既是如此慎重地提了出来,那就意味着事情极有可能会发生,对此,弘晴虽有些担心,却并不畏惧,没旁的,概因他自个儿在工部并不曾上下其手过,虽也有些闪失,可大体上都是工作上的小失误而已,却也不怕彻查,此际三爷有问,弘晴应答起来自也就底气十足得很。
“嗯,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且谨慎些方好。”
在不清楚政敌们将如何出手的情形下,三爷尽自担忧,却也无甚法子好想,也就只能是泛泛地叮嘱了弘晴一番。
“父王英明,孩儿自当谨遵父王之教诲。”
尽管三爷这话有说跟没说是一回事儿,可弘晴还是作出了副恭谦之模样,躬身称颂不已,至于他心中到底作何想法么,那就只有他自己才晓得了的……
第644章 最后的机会(一)
“不下了!”
天已黑透,一阵风吹过,搁在几子一角的烛台明灭不定地闪烁了几下,昏黄的灯光因此摇曳不已,晃得四爷眼一花,不耐之意顿起,伸手便一拂已然到了中局的盘面,面色青黑地吭哧了一声,显见心情已是不爽到了极致。
“呵,王爷心思太重了。”
这局棋说起来是四爷硬拉着邬思道要下的,一下就是大半个时辰,到了这会儿,连晚膳都还不曾用呢,可下也就是了,偏生到了四爷快输棋之际,却又耍无赖地打翻了棋局,其行其径当真不地道得很,然则邬思道却并不在意,摇了摇头,轻笑了一声,语带调侃意味地便刺了四爷一句道。
“嗯……”
四爷的心思能不重么,别看他如今是亲王,又管着户部,还挂着领侍卫内大臣的头衔,说起来也已是位极人臣了,可实际上却还不是中枢之臣,除了户部之事外,其余国之大事,虽有参赞之名,却无决策之权,在地方事宜上,更是不能随便发表意见,否则便是僭越,少不得要吃弹章,换而言之,他四爷不过就是户部的头儿罢了,地位虽高,可权限离着当朝大学士还有着段不小的距离,本来么,三爷对此也不是很在意,左右所有的阿哥,包括三爷在内,都不过如此,大家伙谁也不比谁强到哪去,可眼下弘晴这么个后辈小子居然就要跻身大学士之中了,这叫四爷如何能服气,偏生这话又不好宣之于口,四爷除了长出了口大气之外,还真不知该说啥才是了的。
“四爷还在为仁郡王跻身中枢而烦心么?”
邬思道如今掌握着“血滴子”,消息自是灵通得很,尽管四爷自打回府之后,只字未提弘晴晋升之事,可邬思道却是一早便得知了准信,此际见四爷愁眉不展,不由地便笑了起来,一派风轻云淡状地发问了一句道。
“真不知皇阿玛怎生想的,区区一黄口小儿,管个工部也就罢了,居然……,唉!”
眼瞅着诚亲王一系的势力日渐庞大,四爷能不烦么,倘若弘晴跻身大学士之余,弘历能趁机拿下工部,那倒也算是好的了,偏偏老爷子却又将工部交给了一向亲善老三的老十二,这不是可着劲地在为诚亲王一系造势还是怎地?一念及此,四爷的心中便满是不甘之意味,说出来的话么,自也就满是酸味了的。
“哈哈哈……”
四爷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出口来,登时便逗得邬思道哈哈大笑不已,直笑得都见了泪花,当即便令四爷原本就难看的脸色更阴沉了几分。
“先生何意?莫非本王有甚不是么?”
四爷一向不是啥好脾气之辈,这一见邬思道笑得如此放肆,心中自是不爽得很,只是顾忌到邬思道的脸面,却又不好当场发作,也就只能是黑着脸地吭哧了一句道。
“王爷海涵,邬某失礼了,此非王爷有甚不是处,恰恰相反,此事一出,正是王爷走正道的最好也是最后的一个机会了,邬某一时忘形,还请王爷恕罪则个。”
四爷这么一说,邬思道倒是没再笑下去,也致歉了一番,可轻松的神情与语调怎么看也不像是在道歉的样子。
“最后的机会?这……”
一听邬思道这般说法,四爷不由地便是一愣,狐疑地看着邬思道,满脸的不解之神色。
“不错,正是如此,王爷请看。”
邬思道自信地一笑,一抖手,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了份折子,就这么单手递到了四爷的面前。
“竟有此事?唔,倒是个好机会,只是光凭此物,怕是难奈那厮何罢?”
四爷微微一愣之后,狐疑地伸手接过了折子,翻将开来,飞快地过了一番,眼神里立马有道精光一闪而过,可很快便又黯淡了下来,显然并不以为光凭手中的折子便能扳倒弘晴。
“王爷说的是,光凭此物自然不成,嘿,就算再加上王爷您与八爷合力,也依旧不够,终归还须得一人之配合,方有几分之胜算。”
邬思道并未对四爷的判断作出反驳,而是顺着四爷的判断往下延展了一番。
“哦?何人能有此能耐?”
这么些年来,为了能扳倒弘晴,四爷私底下也不知策划了多少的谋算,更曾与八爷多方联手,甚至不惜用出刺杀这等下作到极点的手段,可惜不单没能打到弘晴,反倒是自身每每都亏得个血本无归,都已是快被打怕了的,此际一听邬思道言及有人能做到打垮弘晴之壮举,自是不甚相信,不过么,倒也没直说,只是追问的语气里却不免满是不以为然之意味。
“不是旁人,正是新任管部阿哥十二爷!”
邬思道并未去计较四爷言语里的轻慢,也没让四爷多费脑筋,直截了当地便道出了谜底。
“老十二?呵,怕是不能罢?”
一听邬思道这般说法,四爷第一个反应便是此必是无稽之谈,没旁的,四爷跟老十二可是搭伙计多年了,还真就没怎么正眼看过老十二,别看老十二也是郡王了,可真就没啥大本事,在户部如此多年下来,压根儿就一桩正经事都不曾干过,纯属吃闲饭的主儿,哪有跟弘晴这等妖孽人物扳手腕的能耐,再说了老十二一向亲近三爷,至少表面上看是如此,他又怎可能会去出手对付弘晴,哪怕是说破了天,四爷也不会真以为然的。
“王爷不信?”
邬思道笑了笑,并未直接回答四爷的问话,而是笑呵呵地反问了一句道。
“不信!”
四爷摇了摇头,语气断然地便给出了答案。
“呵,可邬某却是信的。”
四爷话音刚落,邬思道立马接口便顶了一句道。
“嗯?先生莫非是在说笑么?”
这一见邬思道应答得如此之快,四爷的眉头当即便皱紧了起来,狐疑地打量了邬思道好一阵子之后,这才不悦地吭哧了一声。
“邬某从不说笑,嘿,王爷须知这满天下最嬗变的莫过于人心了,往日里十二爷是没个表现的机会,不得不羽附三爷罢了,而今其既是得了管部之差使,未见得便不会起心罢,纵使不起异心,也当不致不想表现一番,若如此,其要想在工部站稳脚跟,那就须得设法立威,而立威之最佳对象莫过于前任了,从此一条来说,十二爷即便不会站在王爷一方,那也断不会伸手去帮衬着仁郡王,最大的可能便是表面上两不相帮,而私下里却是朝着仁郡王暗下黑手,而这,对于王爷来说,便已是足够了的。”
邬思道没再卖关子,也没再调侃四爷,而是面色一肃,畅畅而谈地便将个中之蹊跷点明了出来。
“嗯,若如此,倒是有几分成事之可能,只是不知老八那头又会有个甚想头来着。”
四爷乃是精明之辈,邬思道都已将话说到了这么个份上,他自是不会听不懂,前后一联想,心下里已是有了主张,不过么,却并未急着下个决断,而是斟酌了下语气,又从八爷的角度提出了个新的疑问。
“八爷对此事只会赞同,却是断然不会反对的,此无他,大局稳,于三爷有利,大局乱,于八爷有利,他要的无非便是个‘乱’字罢了,既是有了对付三爷的大好机会,其没理由不出手的,王爷只管放宽心便是了。”
邬思道显然早就盘算好了全局,寥寥数语便已道明了八爷那头的出路之所在。
“嗯,那倒是,只是倘若大乱之后,被老八抢了先手,那……”
四爷皱着眉头想了想,还真就挑不出邬思道所言的毛病来,心下了然之余,担心爷不禁便起了,此无他,乱,于八爷有利;稳则于三爷有利,那岂不是说不管是乱还是不乱,都与他四爷无关么,只是这话却又不好直接说将出来,四爷无奈之下,也只能是委婉地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八爷抢不到先手,此无他,八爷有隐忧,那便是十四爷!”
邬思道阴冷地一笑,直截了当地给出了个肯定无比的判断。
“老十四?他……,唔,当是如此!那好,事不宜迟,本王这就着人给老八递个话去!”
四爷心机并不算差,尽管邬思道并未明言老十四为何会是八爷的隐忧,可四爷却是瞬间便猜到了根底,心情激荡之下,猛地便站起了身来,一咬牙,已是毫不犹豫地下了最后的决断。
“王爷不必费事了,在您回府前,邬某早已派人将此折之正本交到了八爷手中。”
一见四爷这等猴急状,邬思道立马又是一笑,摇了摇头,一脸轻松状地便说出了事实。
“嗯,也好,那就且看老八那头如何回应再议也不迟。”
这一听邬思道居然如此这般地自作主张,四爷的眼中立马便有道精芒一闪而过,可旋即却又释然了下来,没旁的,此事还真就怪不得邬思道,概因此番运作要的便是速度,若不然,一待弘晴与老十二交接完毕,箭即使射出,怕也难落到弘晴的身上,自是该怎么快怎么来了的……
第645章 最后的机会(二)
“奶奶个熊的,就老十四那小子事儿多,这都啥时了,还没见个人影,真他娘的……”
今儿个养心殿所发生的事儿是如此之诡异,不止三爷、四爷那头都在紧着议事,八爷这头同样也不例外,只不过眼下几位阿哥都各有差使,要想凑在一起,也非易事,只能是约定了下班之后再一并碰个头,彼此间差使不同,到的时间自然也就不一致,这不,九爷、十爷都已在八爷府的西花厅里等了好一阵子了,也没见老十四到来,八、九两位爷倒也就罢了,虽也有不耐之意,却并不会轻易表现出来,可性子糙的十爷却是没那个耐心,几盏茶过后,便已是不管不顾地骂了起来。
“嘿,好你个十哥,小弟不过就只迟到了片刻,值得您老如此咒骂么?”
老十方才刚骂到半截子,就见老十四已是满面春风地从外头走了进来,一屁股挤在了老十的身旁,笑骂着调侃了老十一句道。
“咋地,成大将军王了,爷便说不得了?你小子有种派兵剿了爷好了。”
老十近来火气大,没旁的,哥几个都已是有了正经差使,就只剩下他一人还在刑部跟着八爷讨生活,心下里自不免不平得很,说起话来,自也就冲得慌。
“你……”
老十四近来调兵遣将地忙乎着,尽管尚未正式率部出征,可彪悍气却已是养成了,自是不怎么听得惯老十这等没下限的言语,眉眼一立,便有着要发飙之迹象,不过么,到了底儿还是没发作出来。
“好了,都别闹腾了,十四弟出征在即,确是忙了些,十弟当多体谅些才是。”
这一见老十四与老十这就要闹将起来,九爷可就看不下去了,一摆手,止住了两人间的小冲突。
“哼!”
老十心火大,不过么,倒真不是特意针对着老十四,此际见九爷出了头,也就没再多啰唣,仅仅只是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便即闭紧了嘴,至于老十四么,则只是眉头一挑,也没再跟老十多计较。
“今儿个老四那头派人送了件事物来,诸位弟弟都先看看好了。”
于八爷来说,老十与老十四之间起冲突乃是好事一桩,他倒是乐见其成的,自是不打算去劝和,只是老九既已作了好人,八爷也没得奈何,这便假咳了两声,将众人的注意力都引了过来,而后一抖手,从宽大的衣袖里取出了本折子,随手往几子上一丢,以无可无不可的语调吩咐了解说了一句道。
“他奶奶的,老四那混球啥意思来着,整出这么个玩意儿来,难不成又想让我等去当急先锋,他好玩个渔翁得利么?呸,爷看这事儿让他自己闹了去好了!”
老十性子急,一把便将折子抓了起来,略略翻看了一遍,口中已是不干不净地骂了起来。
“十弟说的是,这事儿怎么看都透着古怪,八哥,依小弟看,还是先稳些为好。”
一听十爷骂得如此之凶,九爷自不免好奇心大起了,这便伸手从老十处将折子拽了过来,一目十行地过了一遍,眉头立马便皱了起来,沉吟着给出了个谨慎的建议。
“呵,难得老四那厮如此心细,居然想到了这么一招,行倒是能行,只是效用却未必大,除非老十二肯配合,否则便是场无用功!”
这一听九爷这般说法,本来不想多言的老十四也来了兴致,探起身子,又将折子从老九处拿了过来,随手翻看了几眼,便已是笑着给出了个判断。
“嗯,先生怎么看此事?”
尽管几位弟弟都不甚赞成参与到此事中去,不过么,八爷却是显然别有主张,只是并未急着开口言事,仅仅只是不置可否地轻吭了一声,便即将问题抛给了沉默不语的陆纯彦。
“四爷这是准备放手做最后一搏了!”
八爷今个儿一回府便与陆纯彦打过了商量,彼此间早已是形成了共识,也已是有了决断,只是这等决断八爷自己不好开口,身为谋士,陆纯彦自是须得代为详解上一番,不过么,陆纯彦也没急着细说,而是先行给出了个判断。
“他要搏,自个儿搏去好了,爷懒得奉陪!”
十爷已是被弘晴打怕了的,尽管对弘晴恨之入骨,不过么,真要其再跟弘晴对着干,心底里却不免有些发憷,再说了,每回跟四爷那头合作,到了头来吃挂落的总是自个儿一方,十爷早就烦透了,打心里便不想去蹚这趟浑水,这不,陆纯彦话音方才刚落,十爷已是头一个表明了不参与的态度。
“十哥这话可就说对了,老四就一混球,哪一回不是指着我等兄弟当出头鸟,还真将我等当了傻子不成?”
老十四同样不想插手其中,没旁的,他倒不是怕了三爷父子,而是他老十四即将率军远征,实是不想在这么个节骨眼上多生是非,再说了,朝堂有乱的话,得益的是八爷,可不是他老十四,而这,显然不是老十四所乐见之事,此无他,老十四还等着八爷死心之后,再去收拢一众八爷党们的忠心,正是出此考虑,老十四自然是不遗余力地高唱起了反调。
“不然,此仗断不可免,不单须得打,还得尽快,机会稍纵即逝!”
身为当世有数之智者,陆纯彦对人心的把握上,自是颇为的了得,只一听,便已知晓了十爷与老十四各自心里头的真实想法,自是不能坐看议事的调子被这两家伙带着跑,这便一挥手,以不容置疑的口吻给出了个判断。
“先生,十四弟先前曾言此事若是无老十二之配合,恐难成事,而这,怕是不易罢?”
老九生性谨慎,这一听陆纯彦将话说得如此之断然,心下里自不免有些忐忑,这便沉吟地发问道。
“九爷问得好,关键恰恰就在此处!”
九爷这么一问,被十爷、十四爷带歪了的议事调子已是回到了正轨上,陆纯彦也就不急着再多施手段,而是笑着点了一句道。
“小王不明,还请先生指点迷津。”
九爷皱着眉头想了片刻,还是没能搞懂陆纯彦给出的提示到底有甚蹊跷可言,无奈之下,也只好恭谦地出言求教道。
“九爷客气了,此事说穿了一文不值,嘿,满天下最易变的不外乎人心耳,这么些年来,十二爷在四爷的强压下,在户部几无一事可做,不外闲人一个耳,只能羽附三爷,以谋自保,看似与三爷亲善,实则并非一体,今骤然得了大用,又岂会不想好生表现上一番的,奈何工部如今几同磐石,十二爷纵使正式接手,也难有甚大作为可言,倘若他真敢轻举妄动,必遭三爷父子之痛击,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若是无外力相助的话,十二爷确实没勇气整肃工部的,而今,四爷既是给了其一个机会,十二爷又岂会不紧紧抓住的,无须多,只消其不出面支持仁郡王,大事便已成了一半,而其若是肯反戈一击,则大事必定矣!”
九爷既已是诚心求教,陆纯彦自不会再卖甚关子,这便款款地将个中蹊跷一一解说了个分明。
“原来如此,只是事闹将开来,于老四似有大利,可于我等来说,却并无太多可取处,未免有为人作嫁衣裳之嫌罢。”
九爷心细,想了片刻之后,心中已然有所悟,倒是没再纠缠于此事的成败,而是将话题转到了所能得之利益上。
“呵,九爷能虑及此,已是了得,不错,若是按着四爷的步调走,事情怕还真就如九爷所言,得利者,四爷也,而我等不过是喝上口汤水而已,实是吃力不讨好,然,若是换个角度,在十二爷身上做做文章又将如何哉?”
陆纯彦一挑大拇指,先是狠夸了九爷一把,而后方才隐晦地点出了核心关键之所在。
“在老十二身上做文章?这……,莫非先生打算……”
九爷心细,悟性也不差,迟疑了片刻之后,隐隐然已是猜到了陆纯彦此言背后的真实意图,脸上立马滚过了一丝激动之色,嘴一张,便打算就此道破谜底。
“呵呵,有何不可之说么,只是时机未到耳,姑且配合着四爷那头唱一出大戏又何妨?”
不待九爷将话说完,陆纯彦已是一压手,截口便下了个结论。
“先生果然高明,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妙,甚妙,八哥,此事当是行得!”
这一搞懂了陆纯彦的安排,九爷情不自禁地便是一击掌,面色激动地便表了态。
“九哥,妙啥妙啊,小弟怎地越听越糊涂了?”
九爷这么一叫好,反应快的老十四也已是想明白了关键之所在,眼神里立马掠过了一丝不爽之色,不过么,却是并未多言,倒是老十还蒙在鼓里,怎么也搞不懂九爷与陆纯彦说的到底都是些啥玩意儿,忍不住便挠头不已地追问了一句道。
“十弟无须明白,你且就等着到工部办差去好了,此事若是顺利,一月内便可见分晓!”
九爷压根儿就没给出具体的解释,而是哈哈大笑地调侃了十爷一把,登时便令十爷更显茫然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