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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凤鸣岐山     九龙夺嫡txt下载     九龙夺嫡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01章 一剑封喉(五)

    “朕需要个解释,晴儿,你来说!”

    老爷子的心情很不好,但却并未发作出来,也没去理会那些个假装惶恐的阿哥们,而是目露奇光地凝视着弘晴,语气森然地发问道。

    “回皇玛法的话,先前李大人说对了一句话,此番争执确非私怨,而是公义,既如此,自无妥协之可能!”

    老爷子这话问得寒,倘若弘晴不能给出个令人信服的解释,那后果断好不到哪去,群臣们不禁为弘晴狠捏了把冷汗,可弘晴倒好,竟是丝毫不慌,神情笃定地亢声应答道。

    “公义?说!”

    一听弘晴如此说法,群臣们不禁再次轰然,老爷子也因之眉头紧锁,沉吟着往下追问了一句道。

    “皇玛法明鉴,自孙儿年初回了工部,一向兢兢业业,但凡职责所在,莫不用心经营,然,李大人却对孙儿吹毛求疵,动辄得咎,昨日更是欲以窑冶处郎中武求全取孙儿而代之,倘若那武求全乃公忠体国之辈,孙儿亦自无话可说,可偏生那武求全既愚且贪,原就是孙儿将参之人,似此庸才,竟能入李大人法眼,孙儿又岂能服之,这便是孙儿与李大人昨日起争执之根由所在。”

    弘晴并未急着上本弹劾李光地,而是先将昨儿个争执的根由详细地解说了一番。

    “武求全何在?”

    武求全不过区区一郎中罢了,虽有上朝之资格,可也就仅此而已,并无单独面奏之权,老爷子对其自是无甚印象,此际听弘晴所言不像有假,心里头当即就起了疙瘩,但并未偏听偏信,而是环视了一下工部所在的方阵,沉身断喝了一嗓子。

    “微、微臣在!”

    自昨儿个工部事发时起,武求全便已是自个儿怕是有难了,为此,可是专程跑去找了九爷,指望着九爷能施以援手,可惜九爷却并未给其丝毫的承诺,这本就令武求全心胆俱寒了的,此际再被老爷子这么一点明,当即就吃不住劲了,哆哆嗦嗦地抢出了队列,一头跪倒在地,语带颤音地应了一声。

    “尔有何话要说么,嗯?”

    这一见武求全那等畏缩的样子,老爷子心中立马便更厌烦了几分,问话的声线自也就寒得紧了些。

    “微臣,微臣冤枉啊,微臣实不曾有徇私舞弊之事,还请陛下明察啊,微臣冤枉啊。”

    此乃御前,真要是认了罪,那天王老子来了,怕都是死路一条,武求全尽自心中再慌,却也绝不肯就此认了命,狂呼冤枉也就是题中应有之意了的。

    “冤枉?大胆武求全,死到临头还敢蒙蔽圣听,康熙四十四年九月十二日,尔串通采买孙如全,以次充好,购进次窑三百件,混于四千官窑之中,得银一千八百两;康熙四十四年十一月十八日,又串通孙如全,购进疵瓷两百八十件,得银一千七百五十两;康熙四十五年元月七日,串通采买额顺,购进疵瓷四百五十件,混于五千官窑中,得银三千两,光此三次,贪墨已达六千两之巨,已是死罪难逃,何来冤枉之说!”

    武求全呼冤之声未落,弘晴已是毫不客气地指出了其舞弊之处,言辞凿凿,实不容其虚言狡辩。

    “陛下,微臣冤啊,微臣未曾行此恶事啊,微臣冤枉啊,微臣冤啊……”

    这一听弘晴如此说法,武求全原本就哆嗦不止的身子已是瘫软了半边,可口中却是不肯认罪,兀自狂乱地呼冤不已。

    “来人,将此獠摘去顶戴,打入天牢,着三司严审!”

    听到此处,老爷子自是清楚武求全必是贪官无疑,也懒得再当庭追问,阴沉着脸便下了旨意。

    “喳!”

    老爷子金口一开,自有在周边值守的大内侍卫们轰然应了诺,一拥而上,将武求全架将起来,拖拽着便外行了去。

    “陛下,老臣识人不明,实是有罪,不敢求圣上轻赦,老臣甘当此责。”

    李光地是个灵醒人,自是清楚武求全万万保不得,他也没打算去保,并不推诿,磕头连连地便自承其过,打的算盘还是想先熬过此难关,再跟弘晴慢慢计较了去。

    “嗯,爱卿能有此认识怕不是好的,偶尔有所失察却也是人之常情,下回当心便好,朕就不治尔罪了,罚俸半年罢。”

    老爷子摆明了就是一心要袒护李光地,如此大过,居然只罚俸半年,简直就跟搔痒一般无二。

    “老臣叩谢陛下隆恩,经此一事,老臣定当勤思己过,再不敢有疏忽处。”

    眼瞅着一场大难就将过去,李光地心中自是大喜,可脸上却是作出了一副感激涕零状地磕头谢恩不已。

    “嗯,晴儿对朕之处置可还有甚不满处么?”

    老爷子显然对李光地的表现相当之满意,又自忖已是给了弘晴交待,这就打算将此事就此揭了过去。

    “回皇玛法的话,若就事论事,皇玛法之处置当可谓是恰如其分,孙儿并无异议,然,李大人之过并非仅此一条,孙儿此处有弹章一份,还请皇玛法垂询!”

    老爷子和稀泥的用心已是明摆着的,然则弘晴却并不打算就范,一抖手,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了份黄绢蒙面的折子,高高地举过了头顶,言语诚恳地进言道。

    “嗯……,宣!”

    老爷子对弘晴这等不依不饶的架势显然相当之不满,奈何这等大庭广众之下,却也不能不让弘晴开口言事,也就只能是不耐地一挥手,拖着长音地吐出了个字来。

    “孙儿谢皇玛法隆恩!”

    尽管明知道此举必定会令老爷子不爽,奈何弘晴却已是毫无退路可言,也就只能是暗叹了口气,先行谢了恩,而后方才跪直了身子,将手中的奏折缓缓摊开,运足了中气,亢声宣读道:“臣,爱新觉罗?弘晴有本上奏,欲弹劾文渊阁大学士兼工部尚书的李光地数不法事,其一,滥用私人,欺压宗室,竟欲以贪鄙之辈取臣而代之;其二,举荐不良,兹查,其所荐之文选司郎中陈汝弼专擅恣纵,贪赃情弊甚多,证据确凿,当究李光地之罔顾圣恩大罪;其三,受帝命总编《御纂朱子全书》,本该兢业为之,然,李光地竟草率粗劣而为之,文中错漏颇多,第四卷第十三册,有文曰:此身本是固躯壳,内外无(非)阴阳之气也,个中少一‘非’字,语意大异也,又有第十九卷第四册,文曰:味道问损者,三乐曰惟宴,个中,损字竟勘成孙儿之孙,实大缪也,诸如此般者,不胜枚举,更有甚者,第三十二卷第六册之八月建酉,赫然勘为八月建囚,此何意哉?污我大清先祖乎?是可忍孰不可忍!如上以闻,臣爱新觉罗?弘晴百拜叩首!”

    “陛下,臣以为此恐非笔误,其心叵测,其行当诛!”

    “陛下,臣以为晴贝勒所奏极是,肯请圣上下诏彻查,以明是非!”

    “陛下,此大逆不道之举也,当夷九族!”

    ……

    弘晴本章一毕,一众三爷门下诸如陈观照等尽皆出列声援,人人喊打,个个喊杀,不依不饶地便是要将李光地往死里逼了去,而原本气势汹汹的八爷一党却是尽皆傻了眼,此无他,第一、二两条还可以用识人不明来加以开脱,可第三条一出,那便是一剑封喉之势,似这等大不韪之罪,实是没谁敢为李光地辩白一二的,倒是那些早就看不惯李光地伪善的中立朝臣们却是全都一涌而出,猛烈抨击着李光地的罪行。

    此举对耶?错耶?弘晴自己都说不清楚,没错,此本章一上,纵使老爷子再如何偏袒李光地,都断难护得其周全,不管是不是笔误,也不管这等笔误是不是李光地本人所为,身为总编,便须得为此等错误负全责,就算不死,那也断难再在朝廷中立足,这等结果固然是弘晴之所愿,可用“文字狱”这等手段胜出,显然不是啥光彩之事,若是可能的话,弘晴其实真心不想用这等手段取胜,奈何除此之外,他也真找不出甚一击制胜的办法来,当然了,说到底这等办法原也不是其本身之想法,他也没那等从千万言的大作中挑出毛病的本事,此乃陈老夫子的手笔,只是后世之人却未必会这么看,一个以文毁人的罪名怕是得结结实实地扣在他弘晴的头上了,虽说弘晴并不是很在意所谓的后世之名声,可因言罪人却实实在在不是弘晴之所愿,值此诸般臣工纷纷出面痛打落水狗之际,弘晴反倒是缄默了下来,不言不动地跪着,面色虽沉稳依旧,可心里头却是心潮起伏不已。

    “张廷玉!”

    面对着群臣们的汹汹之声讨,老爷子的脸色已是阴沉得犹若结了病一般,眼神喷火地看了看面色平静的弘晴,又扫了眼惶恐不安的李光地,沉默了良久,到了末了,也没甚旁的言语,仅仅只是沉声点了张廷玉的名。

    “微臣在!”

    这一听老爷子点了自己的名,张廷玉心头不禁为之一苦,不为别的,只因他已猜到了老爷子此举的用心之所在,奈何老爷子都已开了口,他也不敢不应,也就只能是大步行将出来,高声应了诺。

    “朕给尔旨意,好生彻查此案,不得有误!”

    老爷子脸皮抽了抽,似有不忍状,奈何形势使然,最终也只能是顺应民意,含糊地下了旨,而后,也没等张廷玉叩谢天恩,便即起了身,疾步转入了后宫去了,老爷子这么一去,今儿个的朝议自也就这么草草地收场了了事。

第302章 分封的隐喻(一)

    案件审理得很快,在由弘晴出面提交的大量证据面前,武求全与陈汝弼尽皆无可抵赖地服了罪,至于李光地么,也上了请罪折子,承认了识人不明、审核不严之大过,仅仅只过了五天,案件之审理已毕,张廷玉上结案本章,建议判武求全、陈汝弼绞刑,抄灭三族,李光地流配乌苏里台军前效力,帝阅后,以为过重,改判武、陈二人大辟,罚没家产,李光地则免去本兼诸职,致仕留京候用,至于那数十个涉案的编撰们就没那么好命了,被处死三人,余者或贬或免,不一而足。

    康熙四十五年六月初七,诏书正式下达,轰动一时的弘晴弹劾李光地一案便算是告了个终了,屡告不倒的“李不倒”终于还是倒了,尽管因着老爷子的偏袒,算是躲过了当头一刀,可要想再恢复往日的权势已是没了可能,只是老爷子对其的宠信似乎并未因此案而稍减,竟亲赐南城宅院一座,以供其养老之用,似乎预示着李光地尤有起复之可能。

    李光地是否会起复,弘晴压根儿就不关心,只消这厮不来烦自己便成,若再敢来,崩管是明还是暗,照旧打了去便是了,却也无甚大不了的,那等庸人自扰的事儿,弘晴却是不会去干的,实际上,他眼下也没功夫去关心李光地的境遇究竟如何,不为别的,只因新任工部尚书马齐就是一甩手大掌柜,啥事儿都不管,偌大的工部全都丢给了弘晴,这可把弘晴给累惨了,每日里忙得个晕头转向的,当真是起早摸黑,连轴转着,没个消停的时候。

    工部排位在六部之末,可论及事务,却绝对是六部之首,旁人掌控工部,大体上都有心腹帮衬,偏生弘晴原本的根基已被挖得几净,这乍然一接手所有部务,着实是手忙脚乱不已,好在毕竟在工部呆了几年了,对各项部务就算不熟也还能知道一二,忙碌归忙碌,却并未出现啥大差池,勉力支撑到了八月初,总算是又超拔出了几名干将,这才算是真正站稳了脚跟,挂着的虽是帮办之头衔,可已是管部之实。

    康熙四十五年八月初一,十二艘大型漕船满载着十二万石粮,历经一个半月之航行,顺利抵达天津卫码头,这标志着漕运改海运取得了阶段性的突破,同月初八,两广总督郭世隆发来急件,言及澳门船厂再次交付大型漕船二十二艘,另有十二艘预计将于年底交付,累计涉及金额五十八万五千两白银,两广总督府无力垫付,请求工、户两部协调,帝将此急件交予弘晴,着令北河总督衙门即刻拨银给付。

    康熙四十五年八月初三,去江南公干半年余的四爷率众凯旋而归,帝亲召其至乾清宫觐见,恩宠有加,赏赐颇多,并着其依旧管理户部事宜,同月十三日,帝下诏晋直郡王胤禔为直亲王;多罗贝勒胤禛为雍郡王;多罗贝勒胤禩为廉郡王,五爷、七爷、九爷、十爷,十二爷皆晋多罗贝勒,十三爷、十四爷皆晋多罗贝子,余下诸未成年阿哥也多有赏赐,并谕令中秋大宴百官,给假两天,以示普天同庆。

    “皇阿玛这是要作甚?”

    普天同庆么?于旁人来说,或许是如此,然则三爷却显然不在其列,实际上,自打得知诏书内容的那一刻起,三爷的眉头就不曾舒展过,思来想去了许久,都无法理解老爷子突然大肆分封的根由之所在,无奈之下,只好将问题摆到了桌面上,就等着陈、李二人能给出个合理的解释了。

    “要变天了!”

    三爷这个问题显然不好答,似李敏铨这等也勉强够得上智者边缘的人物,都茫然不知所谓,眉头紧锁成了个川字,而弘晴么,虽说知道是怎么回事,却又有所忌惮,并不想表现得太过,自也就装起了糊涂,唯有陈老夫子却是没这个顾虑,可也没明说,仅仅只是言简意赅地感慨了一声。

    “变天?这……”

    三爷显然没听懂内里的蹊跷,眼珠子转了好一阵子,也还是茫然不知所以,没奈何,只好试探着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圣上决心已下,太子危在旦夕矣。”

    陈老夫子扫了三爷一眼,微微地摇了摇头,显见对三爷的反应不甚满意,但并未卖甚关子,仅仅只是简单地解说了一句道。

    “啊……”

    一听陈老夫子如此说法,三爷当即便被震得个目瞪口呆不已,嘴张得老大,半天都没缓过劲来。

    “夫子,您是说圣上之所以大封诸子,为的便是固盘,以免因太子被废而朝局动荡么?”

    三爷不明所以,可李敏铨却是听出了道道来,虽也被这等消息震撼得不轻,可反应却是不慢,只是并不敢确定,这便从旁试探了一句道。

    “嗯。”

    陈老夫子没再多解释,仅仅只是面色平静地轻吭了一声。

    “若如此,那,那……”

    三爷愣了半晌,总算是回过了神来,精神一振之下,面色瞬间涨得个通红,心情激荡之下,张口便欲问个究竟,只是话到了嘴边,突然又觉得有所不妥,舌头顿时便打了结,“那”了半天,也没那出个所以然来。

    得,老爹还是那般猴急,嘿,这就想着进东宫了?也不怕被噎死!

    陈老夫子推断出隐秘,靠的是真本事,至于弘晴么,近半是占了熟知大势的光,可真要说到知晓未来的可能发展么,却是比陈老夫子还要看得更远一些,自是清楚此番废太子还有着无穷的波折,别看三爷眼下已在夺嫡路上领先了一步,可真要想进东宫却还是没有可能,倘若不知检点的话,闹不好鱼没吃着,反倒惹上一身的骚,只是个中隐秘太过曲折,弘晴却是不打算在此时说破,也就只是静静地听着罢了。

    “王爷若是存着必进东宫之心,则必败亡无地!”

    尽管三爷没将问题真问将出来,可陈老夫子却是一眼便看破了三爷的用心之所在,这便毫不客气地给了三爷一记当头棒喝。

    “啊,小王,这个,小王……”

    三爷确实正做着进东宫的美梦,只是不好意思说出口罢了,这冷不丁被陈老夫子这么一棒喝,顿时有若被一大盆凉水当头浇下一般,忍不住便打了个哆嗦,苦笑着说不出话来。

    “王爷,夫子之意是说您只消平稳行了去,一切皆可尽在掌握,实无操之过急之必要,今上乃圣明之君也,王爷无须去争,且待圣上安排便好。”

    这一见三爷被陈老夫子说得个面红耳赤不已,李敏铨唯恐三爷脸上下不来,这便紧赶着从旁解释了一番,所言虽不中,却也不远了。

    “嗯,也好,且就再看看也罢。”

    三爷本就不是个魄力十足之辈,恰恰相反,性格上还偏优柔寡断了些,此际见陈、李二人都不主张他去竭力争取,心也就算是定了下来,只是决断虽下,言语间还是透着股不甘之意味……

    “八哥,大喜啊,您这回可算是风光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不说三爷那头正就分封一事议论着,却说八爷府上也自热闹非凡,不止其门下众多奴才纷纷来贺,更有无数亲近八爷的在京大臣们也全都闻风而动,生生将八爷府塞得个满满当当的,闹得八爷一下午都在应酬不已,一直闹到天已黑透,这才得了闲,拖着脚,满脸倦意地刚走进后园的花厅,就见老十四满脸笑容地迎了上来,嘻嘻哈哈地调侃了八爷一句道。

    “同喜,同喜,坐,都坐罢。”

    八爷人虽疲,可心情却是极佳,这一见诸位弟弟尽皆起身相迎,心中自是更爽快了几分,可也没多言,仅仅只是一压手,煞是和气地吩咐道。

    “八哥这回封了王,老三那厮可就难再专美了,想必此时正躲家里嚎丧着呢,哈,一想到老三那嘴脸,小弟可是喝凉水都舒心来着,哈哈哈……”

    老十这回也从贝子晋为了贝勒,心情自也是爽利得很,兴奋劲一起,这便大嘴一咧,得意洋洋地拿三爷来开涮了。

    “哈,十哥这话说得倒是,老三这回可就没啥王爷的架子可端了,爽利!”

    老十四原本前年开府建牙时就该封贝子,只是老爷子一直没下旨意,拖了两年有余,这会儿总算是有了个头衔,虽说爵位不甚高,可好歹算是有了,自也开心不已,这便跟着凑趣了一把。

    “二位弟弟言过了,都是自家兄弟,哪有甚架子不架子的,不说这个,不说这个了。”

    八爷这会儿正自兴奋不已,自是乐得表现一下大度,笑呵呵地一摆手,止住了诸位弟弟的笑闹。

    “要变天了!”

    眼瞅着八爷等人光顾着乐呵,却浑然没发现此番分封背后的隐喻之所在,陆纯彦自不免颇为的感慨,这便幽然地叹息了一声。

    “嗯?”

    “咦?”

    “这……”

    ……

    陆纯彦这等感慨一出,八爷等人顿时全都愣在了当场,一时间都有些个茫然不知所以。

第303章 分封的隐喻(二)

    “先生何出此言?”

    八爷到底反应快,虽茫然依旧,却并未愣神多久,紧赶着便出言追问了一句道。

    “八爷以为陛下突然大封诸子之用意何在?”

    陆纯彦并未直接回答八爷的疑问,而是面色淡然地反问道。

    “这……,莫非有甚不妥么?”

    八爷今儿个光顾着高兴,还真就没想过老爷子为何在此际大肆分封,闻言不由地又是一愣,皱着眉头想了想,还是不知蹊跷何在,不得不又将问题推回给了陆纯彦。

    “八爷可曾想过太子?嘿,陛下此际大封诸子,将来若是太子继位,又该拿甚去安抚一众兄弟们?”

    陆纯彦凛然地一笑,点出了问题的关键之所在。

    “嘶……”

    一听陆纯彦这般说法,八爷顿时便倒吸了口凉气,显然已是猜到了蹊跷之所在,面色瞬间便凝重了起来。

    “陆先生,您是说皇阿玛要换太子了?这……”

    九爷的反应也不慢,当即便惊呼了起来。

    “哈,如此最好,我等兄弟一起使力,怎么着,也得将八哥拱上去!”

    老十倒是没意识到个中的曲折与蹊跷,只是一味地瞎起哄,摩拳擦掌地便嚷嚷了一嗓子。

    “陆先生所言甚是,只是个中怕没那么简单罢?”

    老十四到底心思缜密,虽说对陆纯彦所言并不怀疑,可并不以为换太子一事会这般简单。

    “嗯,十四爷倒是说中了根本,陛下乃圣明之君也,虽已是起意要换马,却也绝不会无罪贬谪,终归须得有个由头,而今万事已备,只欠东风耳。”

    陆纯彦深深地看了老十四一眼,对老十四原本就有的猜忌之心又更盛了几分,不过么,倒是没否认老十四的看法。

    “东风?嘿,那有何难,老二那厮就管不住自己的老二,爷还真就知道……”

    老十一听可就乐了,阴笑着一击掌,大嘴一咧,厥词可就此喷薄而出了。

    “十弟休要胡言,听先生的。”

    眼瞅着老十嘴上没把锁,九爷当即就不乐意了,一挥手,毫不客气地打断了老十的话头。

    “先生,此事当如何应对方好。”

    八爷并未理会几位弟弟的瞎扯淡,皱着眉头想了良久,却始终想不出个稳妥之道,只能是无奈地摇了摇头头,朝着陆纯彦一拱手,神情凝重地发问道。

    “时也,势也,而今三爷虽是先行了一步,却也未见得便能上得青云,个中变数还多,八爷及时发力,迎头赶上并非难事,东风虽有,却也不必急于一时,真到要用时,一击必杀好了。”

    陆纯彦伸手捋了捋胸前的长须,一派胸有成竹状地回答道。

    “请先生指点迷津。”

    陆纯彦这么一说,八爷显然已是摸到了些头绪,只是心中尚自存疑,并不敢确定,这便沉吟着往下问了一句道。

    “所谓的势,不外声势耳,个中又有虚实之分,八爷只消在刑部破上几个大案,便已是有了实,至于虚势么,却也简单,无外乎人望耳,此一条,八爷原就拥有,又何须发愁哉。”

    陆纯彦对局势早就有了全盘之考虑,这会儿说将起来,自是信手拈来,神情淡定而又从容。

    “原来如此,小王受教了!”

    八爷将陆纯彦的话细细地咀嚼了一番之后,原本迷茫的眼神已是渐渐亮了起来,显见心情已是激荡不已,只是八爷城府深,倒也没甚失态的表现,仅仅只是慎重地朝着陆纯彦拱了拱手,满心诚恳地谢了一声。

    “嘿,不就是破几个大案么,好办,八哥,您就下令好了,哥几个随便整整,手拿把拽便有!”

    老十性子糙,心里头也不怎么藏得住话,摇晃着大脑袋,满不在乎地便表了态。

    “不错,十弟这话要得,八哥,您只管放宽心好了,些许小事而已,我等兄弟看着办了去也就是了。”

    老九同样被陆纯彦那一番话所感染,浑然失去了往日里的沉稳,一拍几子,也兴冲冲地跟着出言附和了一把。

    “嗯,好,那就有劳诸位弟弟了!”

    八爷先前还能稳得住架子,可被两位弟弟这么一鼓噪,心情已是激荡得几难以自持,这便用力一击掌,霍然而起,信心百倍地吹响了战斗的号角……

    同样是封王,相较于八爷府上的热闹,四爷府上就只能说是寒酸无比了,虽不到门可罗雀那般凄惨,可上门庆贺的人却是着实不多,除了他自己门下不多的几个奴才之外,也就只有户部尚书施世伦、侍郎范时捷等一小撮户部官员,至于其他朝廷大员们么,却是基本没到场,了不得就是让下人送了些不起眼的贺礼便算了了事,不过么,这等门前冷落车马稀的状况却并不影响四爷的好心情,匆匆应酬完毕之后,四爷也没再在前院多耽搁,施施然地便径直往后院书房行了去。

    四爷生性简朴,尽管贵为阿哥,可却从来不喜奢华,其内院书房宽敞倒是宽敞了,却与奢华搭不上半点的边,无论桌椅还是屏风,大体上都是旧物,偌大的书房里也就只有中堂处悬挂着的一张御赐横幅尚算能拿得出手,而此时,正有一中年文士盘坐在蒲团上,默默地凝视着那张御赐横幅——中年文士约摸四十不到的年岁,面白,五绺长须,丰神如玉,只是眼角边皱纹颇多,微见憔悴,显见是受过苦之辈,然则那一双眼却深邃得有若暗夜一般,压根儿就看不到底。

    “先生。”

    缓步走进了书房的四爷并不敢轻易打搅了那中年文士的雅兴,默默地立于一旁,直到中年文士捋动长须的手放了下来,这才轻唤了一声。

    “王爷回来了,邬某腿脚不便,不能全礼了。”

    听得响动,中年文士缓缓地侧了下头,见来者是四爷,立马恭谦地弯了下腰,但并未起立相迎。

    “邬先生客气了,小王略略应酬了一下,来得迟了,累及先生久候,实是小王之过也。”

    四爷虽是贵极之辈,却浑然不敢在这中年文士面前端架子,不为别的,只因此人正是其费尽心力方才找到的智囊之士——金陵邬思道!

    “王爷请安坐。”

    邬思道并未在礼数上多做纠缠,也就只是面色淡然地伸手让了让。

    “先生,小王能有今日,皆有赖先生在江南襄助之功也,还请先生受小王一拜。”

    面对着沉稳如山的邬思道,四爷心中有着不小的慷慨,不为别的,只因当初在江南为了督办漕运改海运一事,四爷可是没少吃大苦,那些个将被裁撤的官吏船丁们可是险些闹翻了天去,也就是依仗着邬思道的种种奇思妙想,这才算是将事情有惊无险地摆平了过去,一念及此,四爷自是颇为的感慨。

    “王爷若是以为此番得以封王是酬您江南之功的话,那您离败亡也就不远了。”

    邬思道并未因四爷的礼贤下士而感动,反倒是声线阴冷地讥讽了其一句道。

    “嗯?先生之意是……”

    一听邬思道说得如此蹊跷,四爷当即便愣住了,狐疑地看了看邬思道,见邬思道不像是在说笑的样子,心神不由地便是一凛,赶忙出言追问了起来。

    “要变天了,陛下容忍太子已久,今已是不想再忍了,大封诸子之举不过是在固本罢了,防的便东宫易主所引发的朝局大****,王爷还须得早做准备才是。”

    邬思道面色平静地看了四爷一眼,也无甚掩饰,直截了当地点出了老爷子此番分封诸子背后所隐藏着的用心。

    “嘶……”

    四爷压根儿就没想到这一层,冷不丁听得邬思道如此说法,当即便倒吸了口凉气,瞠目结舌了良久之后,方才慎重其事地朝着邬思道拱了拱手道:“请先生指点迷津。”

    “四爷莫急,此事圣上心意虽决,可真要行之,却恐不是三两日之事,时间尚够,王爷只消在户部稳稳行了去,未尝没有机会,然,光此一条,却不足以成事,概因三爷已是领先了两大步,纵使四爷您做得再好,也难有追平之可能,而今唯有兵行险招,方能有一线之胜机。”

    邬思道抵京已有十日,除了偶尔与四爷闲谈外,大体上只做了一件事,那便是将近五年来的朝廷邸报尽皆过了一番,心中对朝局已是有了深刻的认识,此际分析起成败来,自也就显得信心十足。

    “一线之胜机?唔,还请先生明言,小王无有不从者。”

    四爷一直就有心大位,也没少私下推演过朝局的可能之变化,然则不管其如何推演,最后得到的结果都不甚乐观,此无他,三爷所握有的领先之优势实在是太大了些,至于他自己么,别说跟三爷比了,便是跟八爷比,也还差了老大的一截,尽管不甘心,可四爷还是不得不承认自己在夺嫡道路上处在了末座,此际一听邬思道言及还有胜算,自不免为之怦然心动不已,赶忙出言表态了一把。

    “此事还须得着落在弘历世子身上。”

    邬思道并未卖甚关子,直截了当地给出了答案。

    “弘历?他……”

    一听邬思道给出的答案竟然是自己的次子,四爷不由地便愣在了当场,怎么也搞不明白邬思道此言的真实用意之所在。

第304章 第一次碰撞(一)

    康熙四十五年八月十五,中秋佳节已至,偌大的皇城处处张灯结彩,洋溢着股喜庆的气氛,这才末时正牌而已,有资格参与皇宫夜宴的朝臣们已是陆陆续续进了宫,文华殿前的小广场上,到处可见三五成群的朝臣们在笑谈着,至于从一品以上的极品大臣们则聚集在了大殿之中,同样也是说说笑笑不已,气氛和和融融,唯有弘晴却是有些个倦倦地猫在了角落里,任由老十五哥俩在一旁瞎扯着,心思却早已不知跑到哪去了。

    没旁的,累啊,工部诸般事务缠身,弘晴已是数月不曾好生休整过了,难得一个休息的日子,却又早早便被三爷拽进了宫,帮着礼部官员们准备今晚夜宴的各项事宜,这都忙乎了一大早了,到了此际,当真又困又乏,只想着找个地儿,好生大睡上一场,又哪有心思去理会旁人都在扯些甚。

    “咦,晴哥儿快看,老四怎地把他家老二带来了?”

    就在弘晴昏昏欲睡之际,冷不丁却听老十六在一边惊呼了一声,弘晴的精神不由地便是一凛,抬头望了过去,入眼便见四爷领着弘历正缓步行进殿来。

    嗯哼,四爷这是想作甚?莫非……

    虽说岁数相差不大,可弘晴其实与弘历并无甚太多的交集,这么些年下来,也就只有每逢新春以及清明祭祖大典时,方会与其照个面,话也没说过几句,毕竟两人的身份地位相差得实在太大了些,然则弘晴却是从来不敢小觑了这位“乾隆帝”,这会儿冷不丁见素来不带子息参与宫廷大宴的四爷居然将弘历带了来,弘晴的心里头立马便犯起了嘀咕,脑筋飞快地一转,隐隐然已是猜到了四爷此举的用心之所在,脸色不由地便有些个精彩了起来。

    “唉,有啥好猜的,嘿,听说老四家的二小子写得一手好诗,今儿个皇阿玛不是说要比文比诗么,这不就是献宝来了?”

    弘晴虽是猜到了根底,但并未多言,倒是老十五却是嘴快,满脸鄙夷之色地便道破了四爷的用心之所在。

    “毬的献宝,依爷看,献丑还差不多,就他,得,跟咱晴哥儿比起来,那可是差远了,有甚宝可献的。”

    老十六就一天不怕地不怕的混小子,平生也就只佩服弘晴一人,对四爷此举自是不爽得紧,口无遮拦地便咋呼了起来。

    “十六叔慎言。”

    尽管对四爷父子有着不小的忌惮之心,然则弘晴却并不愿在背后议人短长,这一听老十六越说越离谱,不得不出声提点了一句道。

    “得,爷不说了还不成么,嘿,晴哥儿,待会可得瞧你的了,莫让老四那厮真得意了去。”

    弘晴既已开了口,老十六自不敢再多胡诌,可话锋一转,却是就此怂恿起弘晴来了。

    “嗯。”

    弘晴不置可否地吭了一声,视线却是落在了正与各方人等见礼的弘历身上,面色虽平静如常,可心底里却是波澜起伏不已,此无他,四爷选在此际将弘历推出,只意味着一件事,那便是四爷已然看破了老爷子即将换太子的心思,这是要弘历出来搅局了的,这一手显然不是四爷那么点智商能想得出的,毫无疑问,其背后必有高人在运筹。

    会是谁呢?戴铎么?那厮虽说小有本事,可显然没这么个能耐,难不成是邬思道?有可能,极有可能!

    一想到站在四爷身后的人可能是自个儿久寻不见的邬思道,弘晴的心不由地便是一抽,眼神瞬间便锐利了起来。

    “小侄见过十五叔,见过十六叔,见过晴贝勒。”

    或许是感应之故,弘晴的眼神方才一凛,弘历已是有所察觉,但见其诧异地侧脸往向了殿角,入眼便见弘晴三人正聚集在一处,视线立马便是一凝,旋即便回身向四爷请示了一番,而后缓步走到了弘晴等人面前,恭谨地行了个礼。

    “哈,免了,免了。”

    老十六的脸皮厚,尽管先前刚非议过弘历,可转过头来么,却又是笑容可掬得很,大大咧咧地摆了下手,煞是亲热地招呼了一声。

    “历弟客气了,许久不见,这一向可好?”

    老十五不怎么爱说话,加之与弘历并不熟,对于其的见礼,也就仅仅只是含笑点了点头,便算是打过招呼了,倒是弘晴礼数周全,很是客气地还了个礼,笑呵呵地寒暄了一句道。

    “有劳兄长挂念了,小弟一向都好。”

    弘历这一向以来,始终以弘晴为追赶之目标,今儿个来此参与夜宴,可是憋足了劲要压过弘晴一头的,只不过弘历城府深,倒也没在言语间有甚表露,仅仅只是客客气气地应酬着,一派谦谦君子之风度。

    “如此便好,为兄可是久闻贤弟才情过人,今儿个文比一事,就看贤弟努力了,望贤弟莫要失了四叔以及邬先生的厚望才好。”

    望着弘历那张自信从容的小脸,弘晴突然起了些戏弄其一把之心思,这便摆出一派长兄的架势,温言地抚慰了其一番。

    “兄长说笑了,有您珠玉在前,小弟岂敢自矜。”

    这一听弘晴一口道破了自个儿此来的用心,弘历的心不由地便是一颤,赶忙掩饰地低下了头,略带一丝慌乱地谦逊了一句道。

    果然是邬思道,该死!

    弘晴如此做派,本就是为了刺探一下虚实,这一见弘历的表现,又怎会看不出蹊跷,心中最后的一丝不确定也就是消散了去,暗骂了一声,还待要再刺激弘历一番,却见三爷已是领着十数名小宦官从后殿里转了出来,这便就此住了口,视线飞快地转到了三爷的身上。

    “诸公,皇阿玛有口谕。”

    三爷一行进了大殿,所有人等其实都已是停下了闲聊,然则三爷却还是端着架子地宣布了一声,这一宣不打紧,满殿人等可就全都齐刷刷地跪在了地上。

    “皇阿玛口谕:此番文比分宗室与朝臣两处,所有文墨皆遮名,由翰林院大学士尹泰、文渊阁大学士陈廷敬、东阁大学士王士祯为主审,专责品评,各选三份最佳,交由御览,另,皇阿玛亦有条幅一张,以为参赛之用,着任意悬挂,不得妄揣,钦此。”

    三爷显然很享受这等满殿皆跪之感觉,很明显地拖延了一下之后,这才拖腔拖调地将老爷子的口谕宣了出来。

    “臣等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口谕宣毕,照朝例便须得三呼万岁,此乃题中应有之意,却也无甚可多言处。

    “诸公,本王已着人在殿外备好了文案笔墨,有欲参赛者,且都请了罢。”

    待得众人礼毕,三爷潇洒地一摆手,道了声请。

    “三爷,您先请。“

    “三哥,还您先来!”

    ……

    三爷素有文名,乃是阿哥中最有才华者,便是放诸满朝文武中,也算是数得上的好手,加之位份又尊,他不先行,其他人等自是不好动弹,也就只能是纷纷谦让着要三爷先走一步。

    “也罢,那就请恕本王孟浪了,一起来吧。”

    对于众人的礼遇,三爷自是受用得很,可也没急着走,而是假意谦让了好一阵子之后,这才作出一副推脱不得的样子,爽利地一挥手,领先一步向殿外行了去,一众极品大臣们见状,自是不好落后,也就乱纷纷地全都跟着涌出了文华殿,唯有弘晴等几个小的却是站着没动。

    “好字,好诗,好,三爷不愧当今文坛巨擎,好!”

    “漂亮!”

    “没说的,这笔字绝了!”

    ……

    值此左拥右簇之际,三爷心中自有豪情万丈,原本十分的本事愣是发挥到了十二分,挥笔间,笔走龙蛇,泼墨挥洒不已,不多会,一首七言绝句已是跃然纸上,顿时便激起了众朝臣们的一致赞颂之声。

    “诸公见笑了,小王只是抛砖引玉耳,献丑了,献丑了,诸公请自便,小王还须得去主持会场,就不多奉陪了。”

    被众人这么一捧,饶是三爷也算是颇有城府之辈,却也不免有些个飘飘然,好在心里头还算是警醒,倒也没忘了正事,但见其潇洒地作了个团团揖,交待了句场面话,便在众人的相送之声中去得远了,余下诸般臣工彼此谦让不休中,总有不少对自家墨宝有自信者行上了前去,在一溜排开的数张文案上挥笔速书着。

    “十五叔,十六叔,晴兄,外头诸般臣工也该差不多收手了,我等不妨也一并去瞅瞅可好?”

    大殿早已空落,弘晴却是不急着出殿,也就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拉着弘历瞎扯,这一扯,还真就没个完了,生生弄得弘历心急火燎不已,好不容易逮住了个空子,赶忙打了个岔,提出了邀请弘晴一并去参赛之建议。

    “为兄字丑,就藏拙好了,历弟可自去也罢。”

    弘晴早就看穿了弘历凑到自个儿身边迁延不去的用心之所在,无非是打算当众压自个儿一头罢了,心中虽无惧,不过么,却不打算就这么轻易地遂了其之意,这便笑呵呵地自谦了一句道。

    “兄长过谦了,所谓参赛,不过娱乐而已,凑个热闹又何妨?二位叔叔,晴兄,请!”

    弘历可是铁了心要压弘晴一头的,自不肯让弘晴就这么逃了过去,这便身子一侧,煞是殷勤地让了让,摆出了强邀之架势。

第305章 第一次碰撞(二)

    “哼!”

    弘历这等貌似恭谦,实则带着浓浓的强迫意味的姿态一出,老十五倒也就罢了,左右他的字不算出众,却也说得过去,参不参赛都无所谓,反正轮不到他出风头,却也不致有贻笑方家之虞,可老十六就不爽了,不为别的,只因老十六的字着实是拿不出手,真要去参赛的话,那一准是自取其辱,没地又得被老爷子好生收拾上一回,自是看不过弘历这等强拉之做派,尽管碍于场合,不好发飙,可也没给弘历啥面子,黑沉着脸便怒哼了一声。

    “也好,既是历弟有此雅兴,那为兄便奉陪好了,历弟,请!”

    这一见弘历如此心急地要压倒自己,弘晴的眼睛不由地便是一眯,心情当真不爽得很,不过么,却也无惧,笑呵呵地一摆手,道了声请之后,也没管老十五哥俩个是啥反应,抬脚便缓步行出了文华殿。

    老爷子自称儒家子弟,素好舞文弄墨,朝中大臣们自也大多投其所好,文风当真鼎盛得很,尽管只是娱乐一般的文比,可为了能有机会近天颜,踊跃参赛者不知凡几,不说大殿外侧走廊上七八张文案前人头簇动,便是下方广场一字排开的二十张文案前也是人满为患,一个个奋勇争先,泼墨挥洒间,喝彩声一阵响似一阵,着实是热闹得很。

    “哟,晴儿来了,来来来,都让让,都让让。”

    弘晴等人方才一行出大殿,似乎刚巧回首的四爷立马便煞是亲热地招呼了一声。

    嘿,这老小子还真是有心了!

    四爷那回首的动作看似随意,可却又哪能蒙得了早有所知的弘晴,此无他,四爷处心积虑地做作如此,不外乎是想着让弘历在大庭广众之下作出惊人一鸣,要的便是拿他弘晴来当垫脚石罢了,这等用心未免太不堪了些,当真令弘晴牙根不免有些发痒,只是在这等场合下,却也不好随意了去,也就只能是淡淡地一笑,躬身行了个礼道:“有劳四叔费心了。”

    “无妨,来来来,再让几张文案出来,让这些个少年俊杰们都好生比上一比。”

    弘晴这么句致谢之言明显就是句双关之语,四爷显然是听出来了,不过么,却并未加以理会,依旧是热情无比地张罗着,愣是腾空了四张文案。

    “二位叔叔,晴兄,请!”

    弘历乃是有备而来,自是信心十足得很,这一见其父已是腾空了四张文案,紧赶着便从后头行上了前来,配合着发出了邀请。

    “历弟,请!”

    面对着弘历的邀请,老十六的脸色已是难看到了极点,可弘晴却是无所谓,风轻云淡地一摆手,客套了一句之后,也没管旁人是怎个表情,缓步便走到了正中的文案前,但并未急着去拿搁在笔架上的狼毫笔,而是默默地酝酿着。

    退缩自然是不可能之事,只是该写些啥却令弘晴颇为的伤脑筋,倒不是弘晴的字不好,实际上恰恰相反,在陈老夫子如此多年的强压下,弘晴早就练出了一笔好字,也能写出不错的策论、八股之类的玩意儿,问题是这会儿比的是书法,总不能洋洋洒洒地作上篇大文章罢,至于说到诗词么,弘晴背是背了不老少,即便要当场赋诗,倒也能胡诌上几句,只是显然不会是啥流传千古之作,顶多也就是三爷那等“打油诗”的水平,此无他,弘晴专注的是实务,对诗词这一类附庸风雅的玩意儿,实在是兴致缺缺,向来就不曾真儿个地下过苦功,大体上是应付陈老夫子的核查罢了,水平自是高不到哪去,在这等场合下拿出来,显然有些不够看,尤其是在弘历处心积虑要出彩的情形下,弘晴自不愿真被其给盖住了,若不然,岂不是平白为人做了踏脚石了?

    “好诗,夜报塞天同起云,凌晨玉叶遂翩纷,不错,有意境!”

    “嗯,是不错,诗好字也佳,好,四哥还真就生了个好儿子啊!”

    “好诗好字,了不得,此等幼冲之龄便能为此,当真了不得,四爷后继有人了!”

    ……

    一字排开的四张文案前,弘晴还在默默地沉思着,老十五也在犹豫着,至于老十六则是在挠头抓腮地苦恼着,唯独弘历却是动手飞快,笔走龙蛇间,一首七言诗已是写就了出来,一笔瘦金体至瘦而不失其肉,转折处可明显见到藏锋,颇得神韵,至于诗本身,也颇有客观处,至少不在当今名家之下,这等佳作一出,自是赢得了满堂的喝彩声,登时便令弘历的小脸蛋都因之涨得个通红,自觉不自觉地瞟向弘晴的目光里也就透着股自得意满之意味。

    受这等喝彩声之影响,老十五仓促之间便下了笔,只是心境不宁,完全就没能发挥出应有的水平,一手字写得拖泥带水,毫无亮点,至于老十六么,更是鬼画符,一副中堂写得个七歪八斜的,别说旁人了,他自己都看不下去,一张小脸生生憋得黑里透亮,望向四爷父子的目光自也就不善得紧了些,唯有弘晴却是不为所动,依旧面色如常地静立着,似乎并无即刻下笔之意。

    “乾隆”酷爱写诗,这一点,弘晴自是早就知晓了的,也清楚其所谓的诗其实不过尔尔罢了,问题是弘晴自己的诗更差,这当口上自是不能以己之短去击人之长,若欲取胜,还须得另辟蹊径才成!

    嗯,有了!

    弘晴没理会身边的噪杂,静静地思索了片刻,心中已是有了主张,但见弘晴仰天深吸了口气,一把抄起笔架上的中号狼毫,挥洒间,两张条幅已是狂草而就。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福祸趋避之!好,好字!”

    “好,晴贝勒这字直抒胸臆,当真无愧也!”

    “字如其人啊,妙哉,妙哉!”

    ……

    弘晴这一手狂草个性张扬,豪气冲霄,可谓是尽得草圣张旭之神韵,在场诸公都是识货之辈,只一见,当即便赞声四起,那声势之大,比其先前赞扬弘历之情形有过之而无不及。

    “诸位叔伯见笑了。”

    面对着如潮的赞誉,弘晴并未似弘历那般失态,面色依旧如常,微笑着作了个团团揖,风度翩翩地谦逊了一句道。

    “晴兄果然了得,小弟叹服。”

    为了今日这一场文比,弘历可是精心准备了多时,却没想到还是没能占到弘晴的上风,眼神不禁微微一黯,可很快便恢复了常态,含笑地行上前去,朝着弘晴一拱手,满脸诚恳状地恭维了一句道。

    “历弟过誉了,为兄无甚才情,做不得诗赋,也就只是取巧而已,当不得真。”

    尽管风评似乎占了上风,可弘晴心里头却是并无半点获胜的喜悦,不为别的,只因他很清楚四爷此番推弘历出来的效果虽不如预计,却远谈不上失败,毕竟弘历的表现也属可圈可点,一旦传到老爷子的耳中,想必还会有不小的变化,而这,显然不是弘晴所乐见之局面,奈何事情却不是弘晴所能控制得了的,他又怎会高兴得起来,不过么,不管心中到底作何想法,应有的礼仪,弘晴却是不会有所闪失的,尽自不愿跟弘历多啰唣,可还是耐着性子地客气了一番。

    “晴兄过谦了,光凭此等书法,已是当今国手之水准,想来此番文比晴兄必可名列三甲,小弟自当先为之贺。”

    弘历显然没打算就此放任弘晴离去,笑谈中,已是不经意地又为弘晴挖了个坑。

    这小子好生不识趣,这么点小把戏也敢拿出来耍!

    弘晴多精明的个人,又怎会看不透弘历这等恭维话里所设下的埋伏,左右不过是想玩捧杀的把戏罢了,心下里自不免有些火大。

    “历弟说笑了,为兄并不做此想,一切听凭王大学士等人裁决好了,倒是历弟诗文俱佳,当真一鸣惊人啊,果不负四叔与邬先生之期望,甚好,甚好。”

    弘晴心火虽起,可却并未带到脸上来,而是笑呵呵地嘉许了弘历一番,只是这话怎么听怎么都显得古怪,夹枪带棒地,就差没明指着弘历的鼻子骂他们一家子居心叵测了的。

    “晴兄言重了,小弟实不敢当,阿玛处还有事,小弟便不多耽搁晴兄了。”

    弘晴这句话一出,弘历的小脸顿时起了变化,眼中阴霾一闪而过,但却没胆子跟弘晴较真,又唯恐弘晴再说出些甚更不好听的话来,赶忙逊谢了一句,便即退回到四爷身边去了。

    “呸,什么玩意儿,奶奶个熊的,真是个欠抽的混球!”

    老十六今儿个平白出了回丑,心中早就不爽得紧了,先前弘历在跟前,他也不好不顾体面地便骂娘,这会儿一见弘历“落荒而去”了,忍不住便低声骂了一嗓子。

    “嘿,这小子看着实诚,肚子里却是弯绕极多,还真是啥人生啥种来着。”

    老十五同样不爽弘历的表演,只是老十五到底是斯文人,骂娘的话不好说出口,可拐着弯子骂人却是一绝,当真就把四爷父子比成了一丘之貉。

    “罢了,且去下头转转,回头再说好了。”

    弘晴心中的怒气并不比老十五哥俩少,只不过弘晴心性坚韧,自不会在此际有甚不妥的言行,也就只是一摆手,止住了老十五兄弟的牢骚,缓步走下了台阶,向热闹非凡的广场行了去。

第306章 老爷子的点评

    三爷的办事效率极高,在一众礼部郎官以及内务府宦官们的配合下,申时一刻便已将由王士祯等人遴选出来的两组各三十张入围作品一一悬挂在了文华殿中,接下来就该到了诸般臣工们一致推评的环节了,当然了有幸参与夜宴的朝臣以及天家宗室子弟多达五百余众,自是不可能一拥而入,照着老例,自是该由从一品以上的大员们先行推评,余者则按品阶高下依次入殿中品评。

    “诸公,初步入围之两组各三十幅已定,圣上手笔也在其中,所有字幅尽皆裱住名讳,还请诸公以公心评定之,莫失了公允之意。”

    身为主持大局者,三爷自是当仁不让地站着了群臣之首,满脸笑容地朝着众人作了个团团揖,笑呵呵地宣布了规则,只不过眼神有意无意地却是总望向挂在左侧的一副中堂横幅,不禁如此,其揖手礼的末了也指向了那张横幅,显见就是在暗示那幅中堂横幅便是老爷子的御笔之所在。

    “三爷放心,我等晓得。”

    “三哥放心好了,我等心中有数。”

    “三哥说的是。”

    ……

    这会儿能站在殿中的不是宗室子弟便是极贵朝臣,对老爷子的御笔自是都熟悉得很,哪怕老爷子此番为了参赛,别出心裁地玩了一手往日里不常写的颜体楷书,可一众人等都是见惯了老爷子墨宝之辈,就算不用三爷提点,大家伙也能认得出来,此际一见三爷如此暗示,自是全都哄笑了起来。

    “那好,闲话少叙,这就开始罢。”

    该暗示的既已是暗示过了,三爷也就不再多废话,一挥手,煞是豪气地宣布了推评的开始,哄笑声中,一众极品朝臣们也就三三两两地各自分散了开去,围着一幅幅作品煞有其事地品头论足了起来。

    众朝臣们大多往老爷子的中堂横幅附近凑,可弘晴却是不急着去凑那个热闹,也就随意地向一旁走了去,他这么一走,老十五哥俩个自然也跟着走,三人自然而然地就形成了个小团体,在一众成年人的世界里,自不免显得有些碍眼,不过么,这会儿众朝臣们的心思全都系在了御笔上,倒也无人去关心弘晴等人的动向。

    “嘿,晴哥儿,这不是你那两张条幅么,得,那混账小子的狗屁诗居然也入了围,王士祯是咋整的,这么个破玩意儿看着就碍眼。”

    老爷子的横幅悬挂在了朝臣一方,宗室组所在的位置自然也就人少,视线开阔之下,眼尖的老十六第一个发现了弘晴的作品,再一看,弘历的作品居然就挂在了弘晴的边上,不由地又骂了起来。

    “十六叔莫这么说,这幅字倒是还算不错,尽管稚嫩了些,可风骨却是过得去,嗯,诗也有可观处,入围前三十倒也名至实归。”

    先前弘晴并不曾去细看过弘历的诗作,此际听得老十六说起,视线立马便顺着其的手指望了过去,略一品味之下,却并不觉得弘历的作品似老十六说的那般不堪,反倒是别具一格,当真有些亮点在内,以弘晴之心胸,自不屑去做睁着眼睛说瞎话的事儿,这便点了点头,给出了个中肯的评价。

    “哼,爷就看不出好在哪?纯属鬼画符,跟爷就一档次的货色。”

    老十六就属鸭子熟了嘴还硬的货色,一撇嘴,毫不客气地将弘历的大作拉到了跟他自己一个档次上。

    “噗嗤!”

    老十六这等言语一出,始终不曾开口的老十五实在是憋得难受,忍不住便笑出了声来,至于弘晴么,虽未出声,可也是摇头苦笑不已……

    “皇上驾到!”

    推评一事并不繁琐,只是耗时却是不少,十数轮下来,时间都已是到了申时末牌,日头早已西斜,结果方出未就,聚集在大殿中的极品朝臣们还在就最终圈定的两组各三幅作品争论不休之际,却听后殿处响起了一声尖细的喝道声,所有人等赶忙各自归位,尽皆屏气凝神地等待着老爷子的到来。

    “臣等叩见陛下!”

    一阵脚步声响起中,老爷子在一群宦官宫女们的簇拥下,缓步从后殿转了出来,太子紧随其后,一众人等见状,自不敢稍有怠慢,齐齐跪倒在地,各自大礼参拜不迭。

    “免了,都平身罢。”

    老爷子的心情显然很好,叫起的声音也就分外的和煦。

    “臣等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老爷子心情好,众人自是也都跟着开心,只是开心归开心,谢恩却是万万少不得的。

    “老三啊,朕听说两组之前三甲已定,这就呈上来好了,让朕瞧瞧都是些甚奢遮人物。”

    群臣礼数一毕,老爷子也没甚废话,直截了当地便直奔了主题。

    “回皇阿玛的话,经诸般臣工一致公推,两组三甲已是皆有定数,只是尚未揭开名讳裱糊,还请皇玛法明示行止。”

    三爷今儿个大局一直控制得不错,心情自是甚好,此际听得老爷子点了名,兴冲冲地便从旁闪了出来,高声回禀了一句道。

    “嗯,那就呈上来好了。”

    老爷子不单本身书法造诣不凡,鉴赏能力更是出众,这会儿一听三爷如此说法,自是不会有甚旁的想法,一挥手,已是兴致勃勃地开了金口。

    “喳!”

    老爷子的旨意既下,三爷自不敢稍有怠慢,恭谨地应了诺,一摆手,自有侍候在侧的数名小宦官用银盘子托着六幅作品疾步行上了前墀,将六幅作品尽皆摆在了龙案上,又手脚麻利地将裱糊名讳的小纸条撕下,而后全都躬身退到了一旁。

    “嗯,老三的字又长进了,这个宗室组第一当之无愧,老四的字也不错,可惜过刚了些,有欠柔和,辗转处用力过猛,虽是得力,却惜乎圆润有缺,只能屈居第二,倒是老八的字大有长进,这手颜体楷书确有可观之处,嗯,好,甚好。”

    老爷子兴致勃勃地端详了下宗室组的作品,又逐一对三幅作品进行了点评,只是这话怎么听怎么像是在点评夺嫡路上的先后次序,或许老爷子只是言者无心,可下头诸般朝臣们却显然听者有意,一时间众人的脸色都不禁有些诡异了起来。

    “皇阿玛过誉了,儿臣这手鬼画符比起皇阿玛来,却尚差得甚远。”

    身为主持大局者,三爷自是早就知道了自己名列宗室组第一的事儿,不过么,还真就没认出其后两幅作品的主人是谁,此际一听居然是四爷与八爷,心下里自是美得很,但却不敢在老爷子面前表现得太过,也就只是躬身自谦了一番。

    “罢了,讨巧话就不必说了,朕再看看朝臣组好了。”

    老爷子对于三爷的谦逊态度自是颇为的满意,不过么,也没再多啰唣,笑着摆了下手,便将此话题揭了过去,脸一侧,望向了左手边的三个银托盘,只一扫,不由地便笑着摇了摇头道:“尔等尽会讨朕欢心,嘿,何焯的行书乃是当今一绝,此文更是佳作,比之汪士鋐这幅隶书确是要胜过一筹,至于朕的这幅中堂么,虽也有点成就,可跟二人一比,却是差远了,真要名列第一,太过了,太过了。”

    “皇阿玛明鉴,儿臣自从乾清宫得了您的墨宝,始终不曾示之于人,一直是按规矩裱名混入三百余佳作之中,先是王大人等三名主审一致推荐,后又有诸般臣工一致推崇,您名列第一乃名至实归也。”

    老爷子谦虚归谦虚,可未见得便自认字不如人,哪怕何、汪二人乃是公认的今世书法四大家之二,以三爷的智商,自是看得出其中的奥妙之所在,这便赶忙出言解说了一番。

    “哦?哈哈哈……,罢了,罢了,朕就不参与此番****了,嗯,就定何焯第一,汪士鋐第二,至于第三么,朕且自挑了去。”

    一听三爷如此说法,哪怕明知道这里头别有道道,可老爷子还是高兴得哈哈大笑了起来,不过么,倒是没好意思真认为他自己的字是天下第一,笑过之后,也就轻巧地将自个儿从赛事里摘了出来,先是定了第一、第二的人选,接着便起了身,缓步行下了前墀,绕着殿周,兴致勃勃地欣赏起剩下的入围作品,时不时地还对看得顺眼的作品作出一番点评,诸般臣工紧随老爷子身后,自是老爷子说啥,大家伙都可着劲地捧哏不已,大殿里自也就欢声笑语不断,可谓是其乐融融不已。

    “咦?”

    老爷子转完了朝臣组的作品之后,意犹未尽地又转到了宗室组那一边,依旧是边欣赏边点评着,待得来到了弘晴与弘历二人并列而挂着的作品面前之际,老爷子突然眼睛一亮,轻咦了一声,但并未急着点评,而是手指着弘晴的草书,回首问了三爷一句道:“此系何人所作?”

    “回皇阿玛的话,有裱糊在,儿臣也不知是何人之佳作。”

    三爷虽不曾亲眼见到弘晴泼墨挥毫,可身为主持大局者,消息自是灵通得很,早就知晓此条幅乃是弘晴的手笔,不过么,他却是不打算说破,而是作出一副为难状地应答道。

    “嗯,取下来,还有这一幅也一并取下。”

    一听三爷如此说法,老爷子也没再追问,点了点头,挥手下了旨意,自有侍候在侧的小宦官们忙着取来竿子,将两幅作品一并取了下来,送交到了老爷子的面前。

第307章 宿命之敌

    “嗯,这幅狂草写得不错,神韵气度皆颇有可观处,唯笔力尚显不足,看样子,该是我宗室后起之秀所为,是何人啊?且站出来让朕瞧瞧。”

    一名小宦官将取下来的两幅作品用银盘子盛着,递到了御前,边上一名小宦官刚想着撕开裱糊的纸条,却见老爷子一挥手,止住了那名小宦官的举动,伸手先拿起了弘晴的狂草条幅,饶有兴致地品评了一番,末了,也没急着去动裱糊纸条,而是笑呵呵地发问道。

    “回皇玛法的话,是孙儿所作。”

    殿中诸般极品朝臣们早先就见识过弘晴与弘历的当场比拼,自是清楚这幅狂草正是弘晴之手笔,老爷子话音方才一落,一众人等的目光已是齐刷刷地投到了弘晴的身上,个中之意味复杂得很,嫉妒者有之,羡慕者有之,阴冷不屑者也有之,然则弘晴却是浑然不以为意,神情淡然地上前数步,一躬身,恭谨地应了一句道。

    “嗯,好,晴儿这笔字写得不错,朕很是喜欢。”

    老爷子可是没少看弘晴的奏本,自是清楚弘晴的字大体上还算过得去,可也不算顶尖一流,却没想到此番写起草书来,竟如此了得,更为难得的是这幅字很明显地反应了弘晴的本心之所在,自是令老爷子满意得紧。

    “皇玛法过誉了,孙儿涂鸦之作耳,尚难登大雅之堂,还须得跟皇玛法好生学学,将来或能有成。”

    弘晴在朝日久,说起官话套话来,自是倍儿顺溜,不经意间,已是一个马屁巧妙地拍了上去,当即便令老爷子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几分。

    “嗯,好,那朕便将今日所作赐于尔了,能学多少,都算是你的能耐。”

    老爷子显然对弘晴的小马屁受用得很,伸手捋了捋胸前的长须,笑呵呵地给出了赏赐。

    “谢皇玛法隆恩,孙儿定当好生学着,断不敢有负皇玛法之厚爱。”

    老爷子的中堂写得倒是不错,可真要说有多好么,却也不见得,比之何、汪这两位公认的书法大家来说,其实差了不老少,要说能派上多大用场么,也真谈不上,可架不住老爷子乃是帝王,他所赐的得意之作自然是个了不得的好彩头,这不,没见边上一众极贵们的眼珠子都红了么?弘晴自不会推辞,赶忙跪倒在地,一派兴奋状地便谢了恩。

    “嗯,朕再瞧瞧这首诗,唔,夜报塞天同起云,凌晨玉叶遂翩纷。无林不作银花影,有嶂皆成冰绮纹。酒店旗飘近方见,僧房钟响远犹闻。入关廿里原秋雨,南北寒暄一岭分。意境倒是不错,只是韵味却是有缺,也少了些历练,花团锦簇倒是不假,却略显空乏了些,然,从大体上来说,还是颇有可观的,至于字么,就稚嫩了些,比之晴儿的狂草,少了些豪放与心胸,可也属难得的佳作了,此作又是何人所为哉?”

    老爷子没再与弘晴多言,笑着点了点头,示意弘晴自行退下,而后拿起了弘历的诗作,细细地点评了一番。

    “孙儿弘历叩见皇玛法。”

    早在老爷子吩咐将自个儿的诗作取下之时,弘历便已在盼着此刻,这一见老爷子有问,自不敢有丝毫的耽搁,忙从四爷身旁闪了出来,疾走数步,抢到老爷子的面前,一头跪倒在地,高声见了礼。

    “弘历?唔,你是老四的次子?”

    老爷子多子多孙,自不可能个个都兼顾到,别说孙儿辈了,便是那些个未成年的小阿哥们,老爷子都甚少有时间去关注,一时间还真就没认出弘历的来历,好生回想了一下,这才算是稍稍有了些印象,只是并不敢太过确定,这便迟疑地问了一句道。

    “回皇玛法的话,正是如此。”

    眼瞅着老爷子没能认出自己,弘历心中自不免有些失落,可又哪敢表现出来,也就只能是跪直了身子,一脸诚恳状地应答道。

    “嗯,朕记得尔比晴儿小了半岁,可是如此?”

    老爷子看了看弘历,见其生得甚是周正,心中倒是颇为喜爱,这便点了点头,很是慈和地接着往下问道。

    “皇玛法明鉴,孙儿确比晴贝勒小了五个月。”

    这一见老爷子面色慈和,弘历心中立马有股暖流荡起,面色瞬间为之一红,回答的话语里自也就带了一丝的颤音。

    “嗯,不错,似尔这等年岁,能有这般才情,怕不是好的,朕甚是期许,打后日起,你也到上书房来进学好了。”

    老爷子似乎对弘历的才学颇为的赞赏,沉吟了一下之后,便即给出了旨意。

    “谢皇玛法隆恩,孙儿定当好生用心,断不敢有负皇玛法之期望。”

    弘历一向以弘晴为追赶的目标,此际一听自己也能有进上书房的机会,心情之激动立马便溢于言表,磕头谢恩之声自也就颤音阵阵。

    “恭喜陛下又有佳孙,此我天朝当兴之兆也,臣不敢不贺!”

    “陛下圣明,鸿福无双,代代有人才,此千古佳话也!”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

    这一见老爷子开心,众朝臣们自是乐得跟着凑趣上一番,于是乎,满殿阿谀之声大作,直逗得老爷子开怀大笑不已……

    皇宫夜宴讲究的是气派,歌舞杂耍、烟火表演,文武戏码之类的可谓是应有尽有,至于酒菜么,其实也就只是吃个样子而已,要的便是那等闹腾之气氛,所谓醉不醉人人自醉便是这么个理儿,这不,尽管没饮上多少的酒,可三爷却是酣畅得紧了些,一回了府,丢下句交待便晃荡着回了主院,自去休息了,然则弘晴却是半点睡意全无,一路无语地便径直去了“仙客居”。

    “参见小王爷。”

    戌时将尽,夜已是有些深了,值守在“仙客居”外的两名书童都已是哈欠连连,可一见到观雨打着灯笼陪着弘晴行了过来,立马皆是精神一振,赶忙抢上前去,齐齐行礼问安不迭。

    “嗯,夫子可睡下了?”

    弘晴心思重,自是无心去理会那两名书童的殷勤,也就只是点了下头,无甚表情地吭了一声。

    “回小王爷的话,夫子还在内院书房,并不曾回转。”

    弘晴这些年在府中威严日盛,他有问,那两名书童自是不敢有所怠慢,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回答道。

    “嗯。”

    一听陈老夫子这等时分居然还在内院书房,弘晴不由地便是一愣,可也没再多言,也就只是不置可否地吭了一声,转身便向内院书房赶了去。

    “徒儿见过师尊。”

    方才转过书房门口的屏风,入眼便见端坐着的老夫子视线已是扫了过来,弘晴自不敢有所失礼,忙疾走数步,抢到了近前,一躬身,恭谨地见了礼。

    “小王爷的心思很重么。”

    老夫子默默地看了弘晴好一阵子之后,伸手捋了捋胸前的长须,一扬眉,直指核心地开了口。

    “是,好叫师尊得知,今儿个夜宴,四叔将其子弘历也一并带了去,……,皇玛法已是许了其进上书房进学,此倒也罢,论文论能,徒儿自不怯其,然,隐于四叔府上的邬思道却非等闲之辈,四叔鹰顾狼视之徒也,得此阴冷狡诈者相助,后患恐多,徒儿实有些个放心不下,还请夫子指点迷津。”

    在陈老夫子面前,弘晴自是不会有太多的隐瞒,这便将今儿个夜宴前后的事情详细地述说了一番,末了,却是将话题转到了邬思道的身上。

    “邬思道?康熙三十六年大闹南闺的那位么?嗯,为师倒是有所耳闻,小王爷打算如何行了去?”

    陈老夫子并未直接为弘晴作出谋划,而是慢条斯理地反问了一句道。

    “好叫师尊得知,徒儿在江南时,便没少听闻此人之名声,也曾拜读过其之述作,更曾三番五次地寻访于其,惜乎缘浅,却是始终未能得一见,今,其既投入四叔幕中,已是大患矣,窃以为不可久留,不知师尊以为如何?”

    弘晴并未隐瞒自个儿对邬思道的忌惮之浓,言语虽平和,可内里的杀气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住的。

    “小王爷是对自己没信心呢吗,还是对老朽没信心?”

    陈老夫子冷冷地瞥了弘晴一眼,问出了句诛心的话语。

    “这……”

    一听老夫子这般说法,弘晴登时便愣在了当场,嘴角抽了抽,似有所欲言,可到了末了,却是啥都没说将出来。

    “天下之大,奇人异士无数,靠杀,能杀得完么?若如此,小王爷是否须得连八爷府上的陆纯彦也一并杀了去?再有个王思道,马思道的,是不是小王爷也打算一并除了去,嗯?”

    陈老夫子没给弘晴留丝毫的面子,毫不容情地便讥讽了弘晴一通。

    “呼……,师尊息怒,徒儿知错了,但消自身行得正,又何须惧怕鬼魅之术哉,纵使是宿命之敌,也必将是徒儿之踏脚石耳,要战,那便战好了!”

    陈老夫子这么一席话当真有若一盆凉水般将弘晴彻底浇醒了过来,心神一凛之下,豪气顿时便大起了,昂然站直了身子,发出了最强之战号!

第308章 忽悠老爷子

    中秋一过,天也就渐渐地凉了下来,可朝中却是闹腾上了,只不过此番并非众阿哥们内斗不休,而是各显其能,先是三爷上本奏称分散大江南北十数省的海外粮种育种成功,产量相当惊人,以河南所种之番薯为例,亩产竟高达九千余斤,其余诸省之产量虽稍逊,却也相差无几,实为良种无疑,恳请老爷子下诏推广,帝阅之,大悦,准了三爷所请,诏令三爷专责此事。

    三爷方才唱罢,八爷又跟着粉墨登场,言称刑部上下一体用心,擒拿积年盗匪十数,更有数十桩积年巨案告破,老爷子闻报,亦是欣然,下诏嘉奖刑部上下人等,并赐八爷皇庄一座,赏九爷、十爷金银若干。

    三爷才刚演完,四爷又跳了出来,上本言称历时两年余的清欠已到尾声,除了寥寥数省以及江南织造曹家外,所有清欠事宜已告终了,累计追回白银三千八百万余两,帝悦之,召四爷及户部尚书施世伦等进宫赐宴,并各有赏赐,但并未明言曹家尚欠之银两四十三万该做何处理,数日后,帝召弘晴养心殿觐见,是时,弘晴真在上书房进学,得了秦无庸的传召,紧赶着便到了养心殿中。

    “孙儿叩见皇玛法。”

    弘晴一行进养心殿中,入眼便见老爷子正高坐龙榻之上,而左右竟别无旁人,显见便是私相奏对之格局,当即便令弘晴不由地为之一愣,可很快便回过了神来,疾步抢到了御前,规规矩矩地大礼参拜不迭。

    “免了。”

    望着弘晴那张日见刚毅英挺的脸庞,老爷子脸上的笑容立马便更和煦了几分,声线柔和地叫了起。

    “谢皇玛法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尽管是单独奏对之格局,可该行的礼数却依旧是少不得的,弘晴照着老例谢了恩之后,这才起了身,但并未站直,而是微微地躬身而立,作出一副恭听训示之模样。

    “晴儿这段时日做得不错,工部事宜井井有条,朕心甚慰。”

    老爷子并未急着说明召弘晴前来的用意何在,而是先表扬了弘晴一番。

    “皇玛法谬奖了,孙儿只是行本分事耳。”

    这大半年来,挂名的尚书马齐同志完全就一甩手大掌柜,除了签字之外,啥事都不管,任由弘晴在部里大展手脚,一开始固然是令弘晴手忙脚乱不已,可随着时间的推移,经验一足,弘晴管起工部来,自也就游刃有余得很,诸般事宜都处置得极其到位,无论是修缮皇宫、建造皇陵又或是采买各种材料,都做得极为的到位,只不过弘晴并未似众阿哥们那般穷表功罢了,此际听得老爷子如此嘉奖,弘晴心中自不免有些个小得意,不过么,却不敢表现出来,而是恭谨地谦逊了一句道。

    “嗯,晴儿能知本分便是好的,今儿个朕召你来,却不是为了工部之事,这么说罢,你四叔前几日上了个本章,言及户部清欠事宜已基本告终,唯曹家却尚欠着四十三万两之巨,不知晴儿对此可有甚想法么?”

    老爷子点了点头,也没再就工部一事多谈,而是将话题转到了四爷的上本一事上,虽无明言责备,然则那等意思却是明摆着的,毕竟当初可是弘晴为曹家做的保,而今六十万两的亏空仅仅只还上了三分之一不到,可时间却仅仅只剩下一年零两个月,按原先的还款进度而论,显然是难有按期还清之可能,万一要是有人借此生事,不止是弘晴本人要倒霉,曹家恐也难逃一劫,而这,显然不是老爷子所乐见之局面。

    “回皇玛法的话,孙儿对此已有所安排,曹家之亏欠定可按期还清,若有所差,身为保人,孙儿自当为之填补,断不致有失。”

    对于老爷子的担心之处,弘晴自是能看得分明,不过么,却并不甚在意,只因他对此早就已有了解决之道,此际应答起来,自也就信心十足得很。

    “哦?朕倒是好奇得很,尔且细细说来。”

    弘晴有钱,这一点老爷子自是心中有数,不过么,他却并不想看到弘晴自掏腰包去填补曹家的亏空,倒不是为了帮弘晴省钱,而是担心朝中有人会借此大作文章,一旦如此,老爷子不得不担心弘晴好不容易才树立起来的正面形象或将就此垮塌了去,可此际见弘晴说得如此自信,老爷子的好奇心立马就大起了,这便一扬眉,饶有兴致地追问了一句道。

    “好叫皇玛法得知,曹家之所以能还上十八万三千两之欠款,全是因孙儿委托其采购丝绸、瓷器等大宗货物所致,然,此不过方才开始而已,不瞒皇玛法,澳门船厂去岁共造大型漕船十六艘,其中十二艘拨给了户部,用以试航海运,而另四艘则是孙儿自用,去岁十一月走了趟南洋,今年夏末归来,历时半年余,扣除各项成本,累计所得约摸四十五万之巨,而今,户部所需之漕船六十六艘都已建成,陆续拨给了户部,船厂眼下正造之船便是孙儿自用之商船,共计一十六艘,其中十艘已下水,正在向杭州城驶去,以备今秋之海运,另,明年还将有此数目之巨舰陆续下水,所需之大宗货物原不止去岁那么一点,以此估算,曹家明年年底前所欠之四十万两白银必可还清无虞。”

    正所谓心中有底便不慌,面对着老爷子疑惑的目光,弘晴不慌不忙地扳着手指头,细细地给老爷子算了笔经济账,顺便上了堂外贸课。

    “哦?四艘船之货物竟能有如此之巨利?”

    老爷子虽是知晓海外贸易利润非小,只不过却从来没去细究过,还真就不清楚个中利益究竟有多大,此际一听弘晴如此说法,当即便大吃了一惊。

    “回皇玛法的话,孙儿句句是实,断不敢虚言哄骗于您。”

    弘晴之所以将获利情况坦然相告,自是有着别样的主张在,只不过时机尚不成熟,他并不打算急着说破罢了。

    “嗯……”

    老爷子一向以儒家子弟自居,对商之道,本心里是不怎么瞧得起的,早几年之所以同意弘晴搞商号,也不过是想看看弘晴究竟能玩出甚花活来,抱着的不过是玩耍之态度罢了,而今,弘晴的商号已是有着向庞然大物发展之趋势,老爷子的心中可就不免有些个犯嘀咕了,只是这话又不好说将出口,毕竟当初可是他自己同意了弘晴行商之要求的。

    “皇玛法明鉴,圣人有云:商者,小道也,虽有可观,致远恐泥,孙儿实不敢或忘焉,然,若是以之为正道故,却也颇能有所建树,孙儿有一想法,也不知当讲不当讲?”

    弘晴多精明的个人,老爷子那等沉吟的表情一出,他便已猜到了老爷子的忌讳之所在,左右不过是担心弘晴财雄势大之余,会有尾大不掉之虞罢了,而这,早就在弘晴的预料之中,也早就有了应对之道,不过么,弘晴却并未直接明言,而是恭谨地请示了一句道。

    “说罢,朕听着呢。”

    这一听弘晴此言蹊跷,老爷子的眉头不由地便是微微一皱,略一沉吟之下,还是给了弘晴开口说叨的机会。

    “皇玛法明鉴,我八旗人丁渐多,而兵额却又有限,以致于不少旗丁潦倒不堪,鸡鸣狗盗之事日多,屡禁不绝,此等情形实令人扼腕,孙儿每思及此,心皆难安,前年清欠之际,孙儿便曾提过组八旗商号一事,奈何是时商机未显,孙儿也不敢妄言过甚,而今,海外贸易之巨利已明,八旗商号已有了可行之基石,孙儿愿将陆续所购之大型海船尽皆献出,以为组建八旗商号之用,但有所得,尽皆为八旗公有,或能对旗务有所助益焉。”

    面对着老爷子疑惑的目光,弘晴言语诚恳地抛出了个天大的诱饵。

    “唔,晴儿能有此心怕不是好的,只是兹事体大,容朕再详加斟酌一二好了,尔且先道乏罢。”

    老爷子定定地看了看弘晴,见弘晴面色平静,并无一丝一毫的异状,自是信了弘晴的真心,心下里自是颇为的感动,要知道弘晴这一献可不是几十万两银子,而是每年数百万之巨,更为关键的是若能凭此整顿好一塌糊涂的旗务,那可就挽救了日渐沉沦的朝廷之基石,自由不得老爷子不为之动心不已的,只不过动心归动心,决心却不是那么好下的,老爷子不得不顾忌到朝臣们的反应,自不可能就这么随意地应允了弘晴之所请,沉吟了片刻之后,还是没就此表态,仅仅只是嘉许了弘晴一句,便即下了逐客令。

    “是,孙儿告退。”

    旗务乃是大事,自然不是三言两语便能定将下来的,哪怕老爷子身为帝王,在旗务上也一样不敢盲动,若不然,前些年那**事变的一幕怕不得又要再上演上一回,这一点,弘晴自是心中有数得很,左右该说的话都已是说破了,该表的态也已是表过了,剩下的事么,自有老爷子去操心好了,弘晴可没打算再多啰唣,恭谨地行了个礼之后,便即自行退出了大殿。

第309章 老爷子的慎重(一)

    时光荏苒,转眼又是月余的时间过去了,可老爷子那头却是殊无动静,甚至不曾听闻老爷子与人提起过八旗商号之事,似乎真对此提议漠不关心一般,然则弘晴却是不这么认为,只因他很清楚自个儿抛出来的诱饵有多肥美,还真就不信老爷子会不为之怦然心动的,眼下之所以没响动,只不过是老爷子在犹豫罢了。

    道理很简单,旗务始终都是老爷子的一块心病,别看朝廷如今国库充足,可随着旗民人口的日渐增多,每年所需之费用也是逐年升高,眼下还能应对有余,可终有一日会成为朝廷的大患,倘若再遇到些天灾**之类的事儿,那后果须不是耍的,而弘晴所提议的计划,却能成为八旗旗饷之稳定来源,显见对稳固旗务有着极其重要的作用,老爷子又怎可能会不动心,之所以还在犹豫,不过是两条心思在作祟罢了,一是顾忌到朝野的议论,毕竟眼下的主流思想是儒家,在儒家子弟眼中,重农重商乃是君子小人之分际,当初弘晴自己搞个商号都弄出了偌大的波折,倘若以朝廷的名义去整商号的话,天晓得到底会起何等之狂澜,这一点,怕是老爷子自个儿心里头都没多少的底气;再有一条便是对弘晴此提议的居心还有些个拿捏不定,没旁的,要知道这可是每年数以百万计的银子,偌大的巨款,纵使老爷子都为之怦然心动不已的,而弘晴居然肯捐献出来,这里头若说没蹊跷的话,老爷子又如何肯信,至少在没真儿个地明了弘晴此心何在的情况下,老爷子是断然不会轻易做出个决断来的。

    蹊跷么,自然是有的,银子可是好东西来着,就没谁会不爱的,弘晴虽不缺银子,却也不会嫌自家银子多罢,之所以肯如此慷慨解囊,自然是有着弘晴的图谋之所在,此无他,便是要将大清绑架上弘晴所预设好的战车,以避免因闭关锁国而导致未来注定会发生的悲剧——好不容易穿越了一回,弘晴可不想将来的中华之地上有着上演八国联军侵华之类的惨剧发生,为此,哪怕是付出再多,弘晴也断然不会吝啬。

    海外贸易有巨利,可与此同时也有着不小的风险,毕竟海上天气多变,谁也不敢保证每回都能顺风顺水,不过了,相较于寻常海商来说,弘晴所捣鼓出来的船队却有着先天上的优势,那便是船大,还不是一般的大,而是这个时代最为庞然之货船,抗风浪的能力之强自是不消说了的,从这个意义来说,自然天候的风险其实算不得甚大碍,真正的风险来自于占据了海洋利益的西方诸国——无论是老牌殖民者的西班牙还是新兴起的巨无霸英国,都不会坐视巨额利益被大清侵吞了去,摩擦乃至战争都是可想而知之事,而这,正是弘晴推出八旗商号的根本目的之所在,唯有战,方可得海洋之利益,唯有战,方可避免落后于时代,唯有战,方能避免将来无数的悲剧之出现!

    按说,八旗商号一事大可等到弘晴自己上了位再办了去似乎更为稳妥,奈何时间却是不等人,眼下正值大清国力最鼎盛时期,武备上虽较西方稍差,可差距相对有限,有戴梓这么位顶尖的火器大师在,要迎头赶上并不算太难之事,一旦迁延时日,那可就不好说了的,毕竟再怎么算,真轮到弘晴上位也须还得再过上三十年左右的时间,真到了那时,黄花菜怕都得凉了去了;再者,八旗商号只消一成立,对外贸易势必将成为不可阻挡之趋势,谁敢反对,那就是跟全体八旗过不去,无论谁当政,都绝对没胆子干出锁国闭关的事儿来,老爷子不行,将来的三爷也断然没那个魄力,大势一成,可供弘晴操作之处自也就海了去了,对此,弘晴早就有了全盘之计划,而今所欠缺的仅仅只是老爷子的决心罢了。

    决心,说起来就两个字而已,上下嘴皮只消一碰,也就可以完事了的,可实际上却没那么简单,这不,老爷子愣是憋了一个多月都没敢就此有所决断,却是又将弘晴召到了养心殿中,所不同的是此番殿里多了几人,六位大学士赫然都在!

    “孙儿叩见皇玛法!”

    一行进大殿,弘晴便觉得气氛有些个不对味,只是这当口上,却也不容多想,紧赶着疾走上前,规规矩矩地便是一个大礼参拜不迭。

    “平身罢。”

    老爷子虚抬了下手,声线平和地叫了起,面色宁静,看不出有丝毫的波澜。

    “谢皇玛法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尽管心下里有些个犯嘀咕,可该行的礼数却是万万少不得的,也就只能是收敛住心神,照着朝规恭谨地谢过了恩,一挺腰,站了起来,垂手而立,作出一派恭听训示之模样。

    “朕今儿个叫你来,是想听听尔曾言及的八旗商号一事,且就细细说来好了。”

    老爷子并未让弘晴费思量,直截了当地便将宣召的目的道了出来。

    “是,孙儿遵旨。”

    这一见老爷子如此开宗明义,弘晴的精神立马便是一振,紧赶着应了一声,在脑子里飞快地组织了下言语,声线平和地开口道:“好叫皇玛法得知,此事行之并不甚难,孙儿可在两年内提供大型海船三十艘,以为商号之基石,另辅以白银二十万两为周转资金,如此,尚不足以支撑商号之高速发展,还须得周转金四十万两左右,此恐须得另行设法,或以募资为宜,待得商号成立,所得之红利便可为八旗旗务之用也。”

    “嗯,说具体点,红利之分配该当如何?尔可有周全之考虑否?”

    老爷子并未就弘晴所言加以点评,而是不动声色地往下追问了一句道。

    “回皇玛法的话,商号之资产虽大部为孙儿所出,然,孙儿并不打算据为己有,其既名曰八旗商号,自是该归八旗所共有,皇玛法乃八旗共主,此商号自是该由皇玛法掌控,红利之分配也属皇玛法专管,孙儿实不敢妄言。”

    老爷子所问的这个问题实在是太过敏感了些,弘晴可不想去碰那个雷区,没旁的,一个不小心之下,一顶“刁买人心”的大帽子可就得扣在弘晴的小脑瓜上了,那乐子当真小不到哪去,这便恭谦地将红利分配的权力交到了老爷子的手上。

    “哦?哈哈哈……,你这滑头小子,甭跟朕油嘴滑舌,说罢,尔心里到底有个甚章程来着。”

    这一听弘晴如此说法,老爷子不由地便被逗得哈哈大笑了起来,手指了下弘晴,亲热地笑骂了一声。

    “皇玛法明鉴,孙儿所言句句皆是真心,实无半分虚言。”

    老爷子可以笑着逗趣,可弘晴却不敢持宠而娇,更不敢真当着众大学士的面随意胡诌,哪怕心中其实早有定见,也不打算即刻便说将出来,而是满脸惶恐状地进言道。

    “罢了,尔只管说,无论对错,朕都不罪于尔。”

    老爷子显然是看出了弘晴的顾忌之处,这便略一沉吟,给出了个承诺。

    “皇玛法既是如此说了,那孙儿便斗胆放肆了。”

    弘晴要的便是老爷子这么句话,为的便是要避免麻烦,毕竟在场的大学士们可都是儒家子弟来着,真要是被这么极贵之辈参上一本,那乐子可小不到哪去,这等麻烦能避免,弘晴可是避之唯恐不及的,而今,老爷子既已有言在先,弘晴自也就不会再有甚顾忌可言,不过么,还是没急着说出个道道来,而是先恭谨地致意了一下,而后方才谨慎地开口道:“皇玛法明鉴,圣人有云曰:不患寡而患不均,其意在于公允二字,若不能得其精髓,再好的心,怕也会办出错事来,故此,孙儿以为八旗商号之红利分配当以八旗公议为准,孙儿处也就仅有一草案而已,窃以为可将商号所有权拆分为股份若干,按等级高下划分,全八旗子弟人人皆有,然,所有人等只能拿红利,却无承续之权,也不可转卖,且商号每年经营所得之红利并非全部分配,而是预留两大块,一者以为商号可持续发展之用,二者则作为机动奖励之资材,但凡演武表现出众者,或是立有功勋者,皆可从中拨出资材以为奖励,若如此,或可保得公允不失,此孙儿之浅见也,还请皇玛法圣断。”

    “唔,尔等且都议议看,此策究竟可行与否?”

    老爷子早前之所以没直接准了弘晴的提议,除了诸多顾忌之外,也有着种种的担心,最大的一条便是怕弘晴尾大不掉,而今,弘晴都已是表态不插手商号之事,又提出了红利分配的新颖方式,老爷子自无不满意之处,只不过兹事体大,老爷子显然不想独断专行,而是将问题丢给了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的众大学士们。

第310章 老爷子的慎重(二)

    有关八旗商号一事,朝野间虽是并无丝毫风声,可一众大学士们却是早就都知道了的——这一个多月来,老爷子虽不曾对外透露相关事宜,可却是没少与众大学士们私下探讨这等可行性,只不过因着老爷子有严令,却是没谁敢轻易外传的,保密工作倒是做到了极致,可真说到对此商号的看法么,却是各有所持,始终不曾取得过一致的意见,这才是老爷子迟迟未就八旗商号一事作出批示的根由之所在,也正是今儿个老爷子将弘晴召来的根本原因,为的便是要就此一事作出个决断。

    很显然,决断之前的问难也就成了关键的关键,只是由谁先来以及问些啥,却令一众大学士们有些拿捏不定了,不为别的,只因站在面前的这位主儿可不是素食动物,可是赫赫有名的“官场屠夫”,没见一向号称不倒翁的李光地都被弘晴给掀翻了去,万一要是惹急了这主儿,那后果怕是美妙不到哪去,于是乎,尽管老爷子已是开了金口,一众大学士们却并不急着发问,而老爷子似乎也无意出言催促,一时间大殿里就这么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晴贝勒,老朽有一疑问还请晴贝勒代为解惑,唔,这么说罢,市井间皆言海外贸易有巨利,然风险亦大,所谓十去三、四回,若如此,何能保得商号之盈利哉?”

    难耐的沉默持续了好一阵子之后,却见新任文华殿大学士温达从旁闪了出来,朝着弘晴一拱手,率先发问了一句道。

    得,还是自家人给力么!

    这一听温达如此问法,弘晴心中不禁为之一乐,不为别的,只因弘晴已是听出了温达此等问法背后的用心之所在,无非是在暗示弘晴,他温达对八旗商号一事可是持着极力支持之态度的,而这,与弘晴事先的判断显然是吻合的,倒不完全是因着两家已然定了亲之故,而是温达为人一向开明,虽饱读诗书,却并非那等只知圣人云曰之辈,对商业流通素来持着积极之态度,当初弘晴搞商号闹出了大风波之际,温达可是曾在老爷子面前为弘晴缓颊过的,而是时,弘晴还不曾与海兰珠订婚,足可见其对商业流通之开明态度。

    “温大人问得好,此事确须得解说个分明,这么说罢,大海行船不可能毫无风险,风暴时时有,海盗也同样不少,若是以小船行了去,确是难有万全之可能,然,本贝勒所献之海船乃与前番交割于户部之漕船相类,其船体巨大,不比西洋之海船稍差,纵使遇到风浪,也有一定之抗力,错非运气实在太差,否则断不致有覆舟之祸,至于盗匪么,我船队人多势众,又有押运队随行,又岂惧区区盗匪之拦截,而说到盈利之巨,本贝勒已有实证在,不瞒温大人,去岁十一月,本贝勒曾派出两艘海船,满载瓷器、丝绸等物远航南洋,今夏已顺利归来,两船之货,扣除各项成本,共计得纯利四十五万两白银之巨,折算下来,已是十倍利也,今秋还有十二艘船要远赴南洋,所需之货物,本贝勒已通过江宁织造曹家备齐了,约摸半个月之后便可远航南洋,能有多少获利,明年夏末便可见分晓。”

    既是知晓温达这是在帮着自己造势,弘晴自是乐得借此机会,将海外贸易的高额利润好生地宣扬上了一番。

    “陛下,若是真如晴贝勒所言这般,此八旗商号之盈利当无虞也,以之为八旗共有之商号,于旗务整顿确有不少之助益,老臣以为可行!”

    温达本意就是要力挺八旗商号,先前之所以一开口便问盈利,为的便是要造势,而今,弘晴既已如此配合地道出了盈利之巨,温达自是立马便打蛇随棍上,高调地亮出了全力支持之态度。

    “陛下,老臣以为此事实有不妥,以社稷之重器行商业之事,恐于教化不利,倘若民间纷纷效仿,其弊大矣,还请陛下明断。”

    温达话音刚落,不等老爷子有所反应,却见东阁大学士王士祯已是从旁站了出来,高声反对道。

    “王大人此言差矣,海外贸易固有巨利,然所需之成本亦高,却不是民间所能做大者,效仿一说恐难实现,再者,八旗商号所购之货品皆来自民间,而贩卖之利虽大多用于八旗旗务,可民间也因此而受益,此有何不可之说,其三,八旗商号乃八旗共有,并非朝廷经营之,与朝廷重器似无关联罢,至于说到教化,而今旗务日渐萎靡,京师之地治安屡屡有差,倘若能有足资以为用,又何愁旗务不整,此该与教化之意相吻合罢?不知王大人以为然否?”

    弘晴一向就有着辩才无双之美誉,又岂会被王士祯这等陈词滥调所驳倒,同样不等老爷子有所表示,已是毫不客气地批驳了王士祯一番。

    “晴贝勒此言请恕本官不敢苟同,须知圣人之道首在教化,而教化之要便在于严正己身,今八旗既为社稷基石,就该有表率之形象,倘若八旗亦行商牟利,百姓岂有不争先效仿之理?倘若世风日下,后患无穷也。”

    王士祯同样也以辩才闻名于朝中,尽管与弘晴之间并无个人恩怨,然则为了其心中的大义之故,却是不肯就此认输,慷慨激昂地便接着出言反驳道。

    “王大人此言又差矣!八旗子弟并不参与经营,仅仅只是坐享红利而已,至于海外贸易之具体事宜却须得由行家里手来行之,此谓之所有权与经营权之分离,由此可见,八旗商号之成立当不致影响到八旗子弟勤于习武之风气,至于表率云云,更是无从说起!”

    弘晴想办八旗商号可是由来已久的,并非临时起意,自是早就做好了应对各种刁难之准备,似王士祯这等言论,又怎可能真难得倒弘晴,但见其轻笑了一声,毫不容情地又指出了王士祯话语里的谬误之所在。

    “晴贝勒请了,老朽也有一疑问,还请晴贝勒解惑一二。”

    眼瞅着王士祯被弘晴所言激得面红耳赤不已,马齐可就有些看不下去了,倒不是想着针对弘晴,而是唯恐弘晴与王士祯当庭冲突起来不好相看,这便从旁站将出来,出言打岔了一句道。

    “马大人请讲,但凡本贝勒所知者,定叫马大人满意便是了。”

    弘晴其实也不愿真跟王士祯吵个没完,这一见马齐站出来打岔,自是乐得应酬上一番。

    “晴贝勒既言所有权与经营权分离,那又该如何确保八旗应得之利益不受损?”

    马齐也是旗人,自是希望八旗子弟的日子能有奔头,对八旗商号一事,自也就持着积极之态度,此际出言虽是问难之格局,可言语间的支持之态度其实已是表露无遗了的。

    “此事不难,本贝勒有一策可确保商号之有序运行,此事说来话长,且容本贝勒细细说来,唔,这么说罢,商号内可分设三层机制,其一名为董事会,亦即最高决策机构,设董事长一人,董事数人,此商号既是八旗共有,这董事长之人选自该由圣上亲兼,至于董事则由八旗公推,专一决断商号发展之碍难大事;其二名为经营层,便是那些个专门负责日常经营之大小掌柜们,此层人等只管日常经营,并定期向董事会报备各项事宜之进展,以确保董事会对商号之全面掌控;其三则曰监理会,由八旗公推出非董事人选以及经营层推举之参与人选再加上普通商号伙计公推出来者共同组成,负责对商号所有经营项目乃至董事会成员之行事加以审核,以确保无贪墨之事发生,三者相辅相成,又彼此制约,当可确保商号之利益不受损,八旗之红利也就有了可靠之保证。”

    说到商业上的事儿,弘晴可是倍儿顺溜,一张口,连草稿都不用打,便已一口气将股份制公司之构成以及运营之机制道了出来,所言之道理放之后世,那不过是老生常谈而已,可在这个时代么,却是极其先进的管理理念,直听得众人一愣一愣地,老半天都会不过神来,不禁众大学士们如此,老爷子同样有些愣了神。

    “妙,有此一策,既可防止八旗子弟弃武行商之虞,又可确保应得之红利不少,更能保证商号在我朝廷之掌控下,实为一举三得之妙策也,陛下,老臣以为可行!”

    马齐本就对八旗商号极其感兴趣,加之与弘晴素有交情,一待想明白了股份制公司管理制度之妙处,自是乐得帮弘晴投上一票。

    “陛下,老臣以为此事虽是好事,却须得慎重行了去,倘若操之过急,反倒不美。”

    马齐这么一表态,支持弘晴的已是有了两票,而王士祯已经被弘晴驳倒,此际也不好再站出来唱反调,至于同样持反对意见的陈廷敬见状,也就理智地保持了沉默,至于素来慎言慎行的张廷玉么,照例是不会在老爷子有所表示前表明态度的,倒是原本持中立态度的翰林院大学士尹泰站出来进言了一番。

    “嗯,尹大人此言乃老成持国之语也,此事确须多方验证方可,晴儿,尔且先拟个章程出来,待得明夏船队归来后,再行计议好了。”

    这一见王、陈这两个最主要的反对者都已没了声息,本就动心不已的老爷子自也就有了定见,不过么,却并未当场下个决断,仅仅只是含糊地交待了一句道。

    “是,孙儿遵旨!”

    老爷子的心思不外乎担心好心办坏事,怕的便是海外贸易的真实利益不似弘晴说的那般巨大,这是打算验证过实际收益再作计较,这等心思并不难猜,弘晴自是一眼便看了个通透,但却并不敢说破,也就只是恭谨地应了诺。

第311章 有人欢喜有人愁(一)

    八旗商号的消息到底还是传扬了开去,尽管老爷子曾下过封口令,奈何机密这玩意儿就像风,但消有个细微的缝隙,纵使墙再厚实,那也一样遮挡不住,这不,养心殿议事过后,才没几天的功夫,满京师上下都已是传得个沸沸扬扬了的,八旗子弟为之热议连连,因之赶到诚亲王府探问究竟者不知凡几,弄得三爷不胜其烦之余,也不禁为之不爽得紧,沉默了几日之后,终于还是忍不住将弘晴叫到了内院书房,打算好生问个明白。

    “孩儿叩见父王。”

    深秋说起来是农闲的日子,可对于工部来说,却是最忙碌的时节,概因唯有农闲方才是大规模调集民壮实施大工程的最好时机,无论是兴修水利还是建造皇陵,深秋时节都是大兴土木的开始,身为工部实际的主事者,弘晴自是忙得个脚不沾地,天都擦黑了,方才回到自家府上,人都尚未进自家小院呢,就被三爷传到了书房,一转过屏风,入眼便见三爷脸色阴晴不定,脑筋只一转,便已明了了三爷此际相召的用意之所在,心中顿时暗笑不已,但并未带到脸上来,而是疾步抢到了近前,恭恭敬敬地行礼问了安。

    “免了。”

    三爷很不开心,其原因有二,一者么,是不满弘晴连与自己商量一下都不曾,便将八旗商号的事儿直接捅到了老爷子处,再一点便是心疼钱,没旁的,若是每年十来万银子的话,三爷也不会在意,笑笑也就过去了,可眼下这八旗商号涉及到的进项是每年数百万两之巨,三爷可就有些笑不出来了,这会儿面对着始作俑者的弘晴,三爷虽没当场发作,可声线却显然少了几分的柔和,多了些冰冷之意味。

    “谢父王隆恩。”

    三爷的心思,弘晴自是心中有数,但并不在意,甚至也无丝毫的悔意,不为别的,只因弘晴太了解三爷的为人了,别看三爷平日里长袖善舞,也有着乐善好施之贤名,不过么,那都是做给外人看的,实际上,三爷的心胸还真就没开阔到视金钱如粪土之地步,真要是提前跟其言明要将海运一事交归八旗公有,三爷不跳脚骂娘才是怪事了的,故此,为避免麻烦故,弘晴索性就不知会三爷了,至于事后的解释么,弘晴早就做足了准备,却也不怕搪塞不过去,正因为此,哪怕三爷声气不对味,弘晴也断然不惧,也就只是面色淡定从容地谢了一声,便即躬身垂手而立,作出副恭听训示之模样。

    “近来工部很忙么?”

    弘晴未到之前,三爷是满肚子的牢骚,可待得弘晴到了,三爷一时间还真就不知该如何开口责问了,不为别的,只因海外贸易的事儿全都是弘晴自个儿的生意,与他三爷其实并无半点的瓜葛,从道理上来说,无论弘晴打算如何处置,三爷都没有置喙的理儿,再说了,三爷自个儿的用度大半都是靠着弘晴从商号里拿钱出来支撑着的,在这等情形下,去责问弘晴乱花钱,似乎有些说不过去,于是乎,责问的话语在三爷的肚子里转悠了良久,也愣是没好意思说出口来,到了末了,也就只是不咸不淡地问了一句道。

    “回父王的话,近来事情是多了些,然,孩儿还可应付得来。”

    弘晴都已在等着三爷发飙了,却没想到三爷憋了好一阵子了,居然就只问出这么句废话来,心中不由地又是一乐,不过么,却是不敢带到脸上来,也就只是声线平和地回答道。

    “嗯,那就好,若有需要阿玛帮着的,只管开口便是了。”

    三爷其实也就只是没话找话地随便一问罢了,这一见弘晴答得如此认真,自也不好立马便切入主题,无奈之下,还真就只能是敷衍着给出了个不甚靠谱的承诺。

    “是,孩儿知道了。”

    三爷不开口问正事,弘晴自也不想主动去说,左右此事基本都已成了定局,就算三爷再不情愿,也断无法改变结果,既如此,能装装糊涂的话,弘晴可是乐意得紧。

    “嗯,近来市井间八旗商号一事传言极多,晴儿可知是怎生回事么?”

    三爷说到底还是不甘心,尽管明知道问了也是白问,压根儿就不可能对结果有甚影响,可到了末了,还是沉吟地问出了口来。

    “父王明鉴,此事确与孩儿有关,事情是这样的,八月底四叔上了本章,言及曹家亏欠尚未厘清,因着孩儿是保人,皇玛法便将孩儿私下唤了去,问孩儿此事当怎个了局,孩儿自不敢有所隐瞒,这便将海外贸易之虚实道了出来,皇玛法闻知海外贸易竟有十倍之巨利,甚为诧异,便问及可否以朝廷出面谋之,孩儿对曰:此恐与教化不利,皇玛法亦深以为然,后又言若是以八旗之名行之,或能避免教化之冲突,孩儿听得此言,自不敢辞,也就与皇玛法约定其事,这便是八旗商号之由来。”

    为自家小屁股之安全着想,弘晴可没打算实话实说,这便言语诚恳万分地将责任一股脑全都推到了老爷子的身上,没旁的,就算再给三爷俩胆子,他也断然不敢跑去找老爷子问个明白的。

    “唔,原来如此,皇阿玛为八旗之事当真是用心良苦啊。”

    三爷可是精明人,尽管弘晴所言表面上看来能自圆其说,可三爷却明显不信,只是不信归不信,他却是不能再往下追问个不休了,若不然,吃相可就未免太难看了些,不过么,不追问归不追问,心底里的不爽之意却是并无多少的消减,反倒是更浓了几分,说出来的话自不免有带着酸溜溜的醋味。

    “小王爷此事办得甚好,能心怀天下者,方有成大器之望!”

    三爷的醋味实在是太过明显了些,书房里众人可都是心思机敏之辈,又怎会听不出来,只不过反应却各不相同——弘晴是装着糊涂,而李敏铨是不敢插言,唯有陈老夫子却是毫无顾忌,不满地横了三爷一眼,意有所指地说了一句道。

    “夫子所言甚是,晴儿此番可是须得用心办差方好,莫要辜负了皇阿玛的栽培之心。”

    老夫子这么一说,三爷的老脸不由地便是一红,可又哪敢跟陈老夫子这个师傅较真,没奈何,也只好作出一本正经的样子,装模作样地训示了弘晴一番。

    “是,孩儿谨记父王教诲,定会竭力以为之。”

    一听三爷这等口不应心的言语,弘晴险些笑喷了出来,也就是城府了得,这才没当场爆笑不已,不过么,为防意外,还是赶忙掩饰地一低头,一派恭谦状地应诺道。

    “嗯,那便好,天色不早了,尔且先下去休息罢。”

    三爷原本还想问问八旗商号的章程一事,可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在这一方面的本事便是拍马也难赶得上弘晴,问了也不过是白问罢了,这便息了这么个心思,这便一摆手,将弘晴打发了开去。

    “是,孩儿告退。”

    弘晴今儿个可是累了整整一天了,这一回府便被三爷叫了来,到此时连晚膳都尚不曾用过,早已是又疲又饿得紧了些,哪有心陪三爷瞎扯淡,这一听三爷如此说法,自是乐得从命,紧赶着行了个礼,便即自行回转“翠山居”去了。

    “夫子,先生,晴儿整出这么个八旗商号来,于朝局是忧是喜恐难逆料,不知您二位对此可有甚计较否?”

    尽管已不再去多想那些已是注定要飞走的银子,可三爷到底还是对八旗商号的出现有些个拿捏不定,唯恐因此事而误了自家的前程,先前弘晴在时,他不好将这么层意思表达出来,而今,弘晴既去,三爷心中的顾虑也就淡了许多,这便沉吟地发问了一句道。

    “大善!”

    陈、李二人都是七窍玲珑心之辈,哪怕三爷将话说得个语义含糊,可二人却是一听便知三爷到底想问的是甚,所不同的是李敏铨智算之能稍逊一筹,一时间还没能算出个中之优劣,而陈老夫子却是早有定算在胸,言简意赅地便给出了明确的答案。

    “王爷明鉴,属下也以为此事于王爷之大计实有大利也,只是须得防小人从中作祟,某料将来商号成立之际,诸方必还会有一番争夺,然,只消我方稳住本心,便足可立于不败之地。”

    李敏铨虽是智算稍差了一些,可那是跟陈老夫子这等绝世智者相较而言的,本身也属于相当了得之辈,这一有了陈老夫子的提点,他自是很快便算出了个中的利弊之所在,这便出言将陈老夫子的意见详细地阐述了一番。

    “嗯,那倒也是,一帮鬼祟之人总喜欢行鬼祟之事,却不想皇阿玛乃英明之主也,这帮小人不过跳梁小丑尔,让他们闹了去又何妨。”

    这数年来,三爷屡战屡胜之下,自信心已是爆棚不已,还真就有了俯视诸位兄弟的底气,真就不怎么将诸位阿哥们的小手段放在眼中,这等豪迈状一出,顿时便令陈、李二人皆不免有些个哭笑不得之感。

第312章 有人欢喜有人愁(二)

    “咯咯咯……”

    “哈哈哈……”

    ……

    待得弘晴走进了自家小院,天早已是彻底黑透了,又累又饿之下,弘晴拖着脚便向主卧行了去,这才刚到门口,还没转进屏风呢,就听内里传来了一阵响似一阵的畅笑声,脚步不由地便是一滞,可也没多想,略一停顿,便即行进了房中,这才咦转过屏风,眼睛不由地便是一直,不为别的,只因房里的景致实在是太香艳了些,瞧瞧,大丫头雨霖笑趴在摇椅上,香肩耸动中,波澜当真壮阔无比,二丫头水香与三丫头茗雯娇笑着抱在了一起,那姿势着实是暧昧得紧,至于岁数最小的倩儿则是笑得满榻直打跌,这一屋子美女都在放电,可怜弘晴饱了眼福,却险些苦了鼻子,没旁的,心中热流一涌之下,鼻血都险些就此喷了出来。

    “小王爷来了。”

    “小王爷,您回来了。”

    ……

    这一见到弘晴已进了屋子,众丫鬟们倒是不好再胡闹,全都站了起来,恭谨地问了安。

    “都在笑些甚,也说来让爷一乐好了。”

    弘晴对自己房中的这几个丫头素来宽松得很,也从不在众丫鬟面前摆甚主子的架子,这会儿尽管乏得很,可逗趣一番的心情却还是不缺的。

    “咯咯……”

    “哈哈哈……”

    ……

    得,弘晴不问还好,这么一问之下,原本都已是安静下来的众丫鬟们顿时又笑作了一团,当即便令弘晴的好奇心就此大起了。

    “小主子,事情是这样的,咯咯,萍儿姐来信了,说三儿这当官都当得成精了,咯咯咯……,还是主子自己看好了。”

    弘晴待下虽和善,可到底是主子,他有问,大丫鬟雨霖自是不敢不答,只是此际正笑得气喘,实在是说不下去,没奈何,只好一边娇笑着,一边将前大丫鬟萍儿的来信塞到了弘晴手中,至于她自己么,则又笑得歪倒在了躺椅上。

    靠,这混小子还真能折腾!

    这一见雨霖如此作态,弘晴心中原就高涨的好奇心顿时更高上了几分,紧赶着将手中的信纸摊将开来,只一看,不由地也乐了,没旁的,刘三儿是去岁年初去川中成都府新津县当了个县令,该县地处偏远,民风懒散而又好赌,历任县令屡禁不止,县中农务乃是水利建设等常受影响,每一任知县无不因耽误了征粮而被申诫,刘三儿初到此地,也没少花大力气整治,可效果总是不佳,到了末了,刘三儿可是出了狠招了——以县衙的名义说是要举办赌术大赛,广邀全县有志者一并参与其事,还准备了四百两银子,说是要给赌王披红当彩头。

    得,刘三儿这道公告一出,小半个县城的老百姓都跑来了,不过么,不是来看热闹的,而是来参赌的,而刘三儿也很爽利,直接找了处空地,让人砌起了围墙,便当成赛场,然后让前来报名的赌徒们一一签押了参赛文书,尽皆放入围墙之中,任由所有人在其中尽情地赌,然后么,刘三儿亲自带人堵住了大门,言明不决出最后的赌王,谁都不能离去。

    一开始,众多赌徒们也没在意,就这么赌啊赌,从早赌到了晚,一个赛一个的精神,挑灯夜战不休,到了次日,所有的赌徒可都是饿坏了,这才有人试图离去,可惜不管是谁,也不管如何求情,全都被衙役们挡了回去,数千赌徒这才慌了神,求情的求情,讨饶的讨饶,可惜刘三儿浑然不为所动,翻出众赌徒们签押的文书,勒令众赌徒们继续,若有违抗,则以对抗官府之罪论处,众赌徒们这才明白是上了刘三儿的当,奈何面对着刘三儿的官威,却也没谁敢造乱的,只能是尽皆苦苦哀求不已,而刘三儿却一直不为所动,强令所有赌徒必须依约定接着赌,直到所有赌徒全都跪地求饶,自愿痛改前非之际,刘三儿这才拿出新的合约,要所有赌徒一一画押,言明再有聚赌之事,便须得再到这操场里赌到饿死为止,就这么着,新津县的猖獗赌风就此烟消云散了去。

    若说刘三儿禁赌还仅仅只是带着些胡闹的意味的话,这厮处置新津王、林两大族械斗一事可就相当搞笑了——王、林两族都是新津大族,田亩相挨,历年为争田争水就没少闹出大规模械斗之事,历任知县都无法调解其事,刘三儿却是出了个怪招,他以设宴的名义将两族族长、宗老之类的重要人物都请到了县衙,然后装模作样地提出要调解两族矛盾,两族人等照例又是一通扯皮,彼此争执不休,到了末了,竟当着刘三儿的面约定起械斗时间来了,这可把刘三儿给惹毛了,直接下令封锁了县衙,让两族宗老们现场开打,不打就是藐视官府,于是乎,大清朝首例公堂斗殴就这么上演了,但见一帮垂垂老者在公堂上打得那叫激烈,白发乱飘,白胡子乱飞,老胳膊老腿全上阵,那场景光是想想就有够刺激的。

    一众族长宗老们年轻时或许能打,可如今都已是七老八十的人物了,加之养尊处优惯了,这打着打着,没多会就打不动了,可刘三儿却是不管那么许多,不打还不行,直接就让衙役们上去逼着,硬要两族长者们打出个输赢来,可怜一众老者连动弹的力气都没了,尽皆趴在地上直喘粗气,又哪还有动手之力,也就只能是齐齐求饶不已。

    众族长宗老们既已求饶,刘三儿倒也没过于已甚,跟众人接着讲道理,道理讲不通?那就让回过了气来的众宗老们接着打,就这么反反复复地折腾了一众老头们整整一天,可怜一帮老太爷们全都被折磨得死去活来,没法子,只得按着刘三儿拟定的条款签下了和平协议。

    刘三儿调停两族械斗的事迹一传扬开去,刘三儿在川中官场当即就成了一另类人物,而更令刘三儿“大名鹊起”的则是其断一起寡妇改嫁案的批复——某大户人家寡妇欲改嫁,其大伯不准,双方闹上了公堂,刘三儿当场批复曰:婚嫁自愿,当准,倘若不服,尔死后,本官也准尔寡妻改嫁就是了。这等批复一出,那位倒霉的大伯当即吐血三升,气愤难平,跑去成都府告了刘三儿一状,知府又将此案发回重审,刘三儿尿性一起,干脆,直接在县衙为那位欲改嫁的寡妇主婚,直接将此案给办了个彻底,毫无疑问,这等率性之举一出,立马便惹来了无数卫道士的指责,可刘三儿倒好,不单不认错,反倒将县中那帮子骂得最凶的秀才们全都叫到了县衙,和和气气地开着座谈会,这一开就是一整天,既不让众人饮食,也不让众人如厕,整得那帮卫道士们哭笑不得,到了末了,也就只能是认输了事。

    “有趣,三儿这小混球也算是混出头了,也不屈了萍儿跟他一场,嗯,回头尔等要是也看上了谁,就跟爷说,没说的,爷一准全都指了去!”

    萍儿的信很长,足足十数页,说的大多是些刘三儿当官的笑料,弘晴看着,也是挺乐呵的,末了,自以为慧眼识人,当真得意得很,口无遮拦地便拿一众丫鬟们开涮了起来,得,这回可就惹大麻烦了,一众丫鬟们又羞又恼之下,当即就将弘晴淹没在了粉拳秀腿之中,满屋子一时间笑闹声响成了一片……

    俗话说得好,有人欢喜就有人愁,且不说弘晴房里头闹得春色满园,却说同样是忙碌到天黑才回府的四爷匆匆用过了晚膳,埋着头便往后院书房行了去,一张素来就冷的脸此际阴云密布,身上的煞气大得很,生生令侍候在侧的家丁都因之心惊胆战不已。

    “参见王爷!”

    “见过王爷!”

    ……

    雍郡王府的后院书房中,邬思道与戴铎相对而坐,正在棋盘上激烈地厮杀着,而文觉大师以及了因和尚等人则在一旁津津有味地观战着,待得见到四爷行将进来,众人自是不敢稍有怠慢,各自起身行礼不迭,唯有不便于行的邬思道却是坐着没动,仅仅只是欠身示意了一下。

    “嗯,都坐罢。”

    四爷的心思显然很重,面对着众人的大礼参见,也就仅仅只是随意地压了下手,简单地吩咐了一句,便即自顾自地走到了上首大位后头,一撩衣袍的下摆,就此端坐了下来。

    “主子可是有甚碍难之事么?”

    四爷待下素严,甚至是颇为的苛刻,他这么个气色一出,房中人等自不免为之凛然不已,唯有邬思道却是风轻云淡依旧,只不过他却并未开口发问,倒是戴铎机灵,紧赶着便出言询问了一句道。

    “嗯……”

    四爷确实有心思,而且这心思还不是一般的重,只不过他所烦恼的并非户部之事,也不是自家府上的事儿,烦恼的是弘晴那头搞出来的八旗商号,没旁的,弘晴此举一出,八旗子弟为之雀跃不已,人心此际已是大多向着诚亲王一方了,再要是八旗商号真儿个地运转了起来,拿到了好处的八旗子弟还不得真将三爷父子当菩萨供了起来?这显然不是四爷乐见之结果,问题是八旗商号明显有利于旗务,又是老爷子首肯的大事,四爷要想明着反对自是不成,不仅如此,哪怕是在自家府上,反对此事的话也不太好说出口来,谁让他往日里张口闭口便是社稷重于一切,而今要想就八旗商号一事说个嘴都不知该从何说起了,沉默了片刻之后,也就只发出了声沉重的叹息。

第313章 有人欢喜有人愁(三)

    四爷的脾气素来不好,甚至可以说是有些神经质的阴冷,为人也大度不到哪去,他这么一声沉重的叹息一出,便是素来以敢言闻名的戴铎都不敢再出言询问了,至于边上呆着的弘晖、了因等人更是噤若寒蝉,谁都不敢在此时触了四爷的霉头,偌大的书房里立马便就此诡异地安静了下来,静得哪怕是根针掉到地上,都能听得个分明。

    “天下本无事,烦恼皆是自觅得。”

    就在一派死寂中,一个略带丝黯哑的声音却是突兀地响了起来,念的正是一句佛偈,只不过出声的人既不是佛法精湛的文觉大师,也不是狗肉和尚了因,而是面色淡然的邬思道。

    “嗯?”

    邬思道此语显然是在讥讽四爷的自寻烦恼,满室人等尽皆为之惊诧不已,便是四爷也为之眉头一皱,重重地吭了一声之余,目光也已是锐利如刀般地便扫了过去,待得见到出声的人是邬思道,四爷的面皮不由地便是一僵,训斥的话语却是再也说不出口来,当即便被憋得个老脸通红不已。

    “王露(邬思道的字)兄何出此言?”

    主子不好说的话,自是该得奴才来说,这么个自觉,戴铎显然是不缺的,这一见四爷被憋得难受,戴铎又岂敢怠慢了去,赶忙从旁发问了一句道。

    “今上者,圣明之主也,起意要办之事,又岂容人暗中破坏了去,纵使一时得手,也不过是自掘坟墓耳。”

    邬思道显然是猜到了四爷的心思之所在,但并未直说,而是冷冷一笑,意味深长地点出了要害之所在。

    “这……,王露兄所言的可是八旗商号一事么?”

    戴铎也属于智者一级的人物,心思自是敏捷得很,只略一思索便已明了了邬思道之所指,只是并不敢完全肯定,这便迟疑地出言追问道。

    “嗯,八旗商号有大利于八旗,此一点自是毋庸置疑,若不然,圣上也断不会准了晴贝勒的所请,然,似此巨利之所在,引来的蝇营狗苟之辈怕是少不到哪去,以圣上之睿智,又怎会不防,嘿,不说那些利益熏心之徒,便是晴贝勒这个始作俑者怕也在圣上防备之列,谁敢往内里伸手,怕是都得做好断手之准备了的。”

    邬思道森然地笑了笑,将个中之蹊跷详细地解说了一番,言语间已是明白地在警告四爷莫要朝八旗商号胡乱插手,以免引来祸端,话虽说得不甚客气,可道理却是分析得透彻无比。

    “邬先生既是如此说法,想来不会有假,以小王对弘晴小儿之了解,其未必便看不出皇阿玛对八旗商号的在意,其想独揽大权以刁买人心怕是难上加难,若如此,其又为何肯将如此巨利让将出来?”

    四爷原本确实有着暗中出手阻碍八旗商号之心思,至不济也得在商号上做做手脚,以免被三爷那头独揽了大权去,可此际见邬思道将后果说得如此严重,自是不敢再去想那些个不切实的小算计,反倒是对弘晴如此慷慨让利的行径起了浓浓的疑心,这便忍不住从旁打岔了一句道。

    “不好说,此子行事素来不按常理,日久必可知根底,然,不管其用心究竟如何,此事王爷都断不可插手其中,成也好,败也罢,自有他人会去搅合,王爷只管坐看风起云涌便好。”

    自打八旗商号的风声传出,邬思道便已不知推演过多少回了,对帝王心思,他已是看得个通透,可说到弘晴之所求么,邬思道却是百思不得其解,倒不是邬思道谋算之能不行,而是他的眼光仅仅只局限在大清这么个小池子里,并不可能似弘晴所能看到的那般长远,此乃眼界所限,却不是智商高便能推敲得出的,此际听得四爷问起,邬思道倒也坦诚得很,并未不懂装懂,而是直言看不出来,但却并未忘了再次出言提醒四爷一番。

    “先生是说八弟那头会……”

    一听邬思道也无法算出弘晴的用心之所在,四爷自不免有些失望,但也没再纠缠此事,而是被邬思道后头的论断所吸引,这便试探着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自古财帛动人心,就算八爷不动,他下头的奴才又岂肯罢手,到得头来,八爷一准还是得被牵入局中,真到那时,四爷不妨随大流动个本也好。”

    邬思道阴冷地一笑,不屑地讥讽了八爷一番,末了,随便给四爷出了个落井下石的主意。

    “嗯,再议也罢。”

    四爷心中虽已是同意了邬思道的见解,不过么,口中却并不肯直接应承下来,毕竟礼义廉耻这玩意儿还是要讲的,尽管四爷其实压根儿就不信那一套,可当着众人的面,却是断然不肯承认的,敷衍应答也就成了四爷的必然之选择……

    “八哥,事情都查清楚了,昨儿个杭州那头确实有十二艘海船已离港,满载的都是曹家收罗来的丝绸瓷器,据说曹家光凭此一条便足足赚了二十万两银子之多,奶奶个熊的,还真是便宜了曹寅那老小子!”

    就在四爷与府中人等计议八旗商号一事之际,八爷府上,除了老九之外的几个阿哥们也都凑在了西暖阁里,一边闲扯着,一边等待着江南传来的准确消息,正自笑谈无忌间,却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中,满头大汗的十爷已是从楼道口处蹿了上来,但见其伸手抹了把脸,兴致勃勃地扯着嗓子嚷嚷了一番。

    “哦?消息确实么?”

    这一听十爷如此说法,九爷顿时便来了精神,急吼吼地便出言追问了起来。

    “应该不假,是小弟门下汝福安那个狗才亲自去查的,所有消息来源应是都可靠无误!”

    老十嘿嘿一笑,自信无比地应答了一句,旋即,又重重地一拍大腿,恨声骂道:“嘿,奶奶个熊的,没想到这海外贸易还真这么来钱,唉,早知如此,哥几个随便凑凑,也够去南洋耍耍的了,没地便宜了那小狗日的!”

    “嘿,十哥莫急么,眼下也不是没机会,难得晴哥儿肯将商号让出,我等若是不笑纳上一番,岂不辜负了晴哥儿一片好心了?”

    老十四哂然一笑,一击掌,满不在乎地调侃了老十一句道。

    “中,要的就是这么句话,嘿,那小浑球当真是昏了头了,如此大好的生意,不独自藏着掖着,倒自送将出来,一准是脑子被驴给踢了,哥几个不帮他打理打理还真就不成了,八哥,您就做主罢,哥几个都听您的!”

    老十一向花钱大手大脚的,这些年可是欠了不少的外债,本来么,还有“麒麟商号”一省之代理权能整来不少银子,可今春合约到期之后,“麒麟商号”不给地盘了,弄得老十的小日子可是过得紧巴无比,全都仗着八爷支撑着,这才勉强能维持着体面不失,此际一听老十四这般提议,自是正中下怀,哈哈大笑着便出言嚷嚷了一嗓子。

    “陆先生,您看那厮整出这么个八旗商号可有甚埋伏否?”

    说到财货一事,八爷心里头便憋着一把火,没旁的,自打去岁刘八女一倒,八爷的钱袋子可就塌了不老少,而用度却不减反增,尤其是哥几个原本来钱最快的“麒麟商号”地盘被收回之后,要钱可就全都是找他八爷要了,弄得八爷也有些手紧不已,也正因为此,八爷才会有在八旗商号一事上做些手脚的心思,只不过他可是没少在弘晴手下吃亏,在没搞清弘晴此举背后的用心之前,八爷实在是没了出手的勇气,奈何这话又不好说出口来,没奈何,也就只能将问题抛给了沉默不语的陆纯彦。

    “埋伏应当不致于,只是其之用心何在却是令人费解,不瞒王爷,某已思虑过多回了,却依旧不得其要,然,此事圣上既已关注,恐非等闲可以视之,终归须得谨慎些才是。”

    眼瞅着八爷等人望过来的眼神里都闪烁着期颐与贪婪的目光,陆纯彦心底里不禁便是一黯,奈何眼下正值大力发展势力之际,没钱支用的话,也着实是太过难为了些,正因为此,哪怕明知道朝八旗商号下手恐会引来老爷子的猜忌之心,陆纯彦也不好明着劝说诸位阿哥收手,也就只能是在言语里暗示上一番。

    “嘿,怕个甚,爷几个也都是八旗中人,管这么个小小商号,也属题中应有之意,天赐弗取,不详!”

    老十一来性子糙,二来也真是被穷给逼的,自是十二万分地不愿放过八旗商号这么块大肥肉,此际一听陆纯彦如此说法,当即就不乐意了,这便从旁打岔了一句道。

    “是啊,八哥,我等也在旗,管个商号还不就跟玩儿似的,不拿白不拿。”

    老十四心大,近来手头也一样很紧,同样也在打着八旗商号的主意,这一听老十嚷了起来,他自是乐得从旁附和上一把。

    “先生,您看此事该当如何应对方妥?”

    八爷本就对八旗商号那等巨利心动不已,再说了,这可是收买八旗人心的大好机会,自是没理由让三爷父子独享了去,此际见诸位弟弟都有意其中,他自是起了心,只是事关重大,生性谨慎的八爷可不想没打着狐狸反倒惹上一身骚的,这便慎重其事地朝着陆纯彦一拱手,诚心诚意地求教道。

    “此事真要办,却也不甚难,陆某有一策,或能奏效,当……”

    陆纯彦本心虽是不愿八爷插手八旗商号之事,奈何一来诸位阿哥都已是野心难遏,再者,陆纯彦也确实不能坐视三爷父子真将八旗笼络了去,略一沉吟之后,也就谨慎地给出了个建议。

    “嗯,好,那就这么定了!”

    八爷在心中将陆纯彦的提议细细地琢磨了一番,觉得应该不算太难,纵使不能得手,抽身退步也还是办得到的,自是不再多犹豫,这便一击掌,就此下了决断。

第314章 句读之争(一)

    流言就像风,起时可能汹汹,却往往难以持久,尤其是在弘晴本人已亲自作出了相关说明,言及此事必行无疑,只是须得待到明夏船队归来之后再行定论,疯传的流言便已是渐渐消停了下去,不过么,八旗子弟们的胃口却是都被吊了起来,板着手指数日子的人当真就不在少数,都想着能从八旗商号里捞到更多的好处,当然了,想归想,能不能做得到,那就只有上天才晓得了的。

    旁人怎么想的,弘晴并不关心,左右在八旗商号一事上并无私心,就算有,那也是为了华夏之将来打算,至于金钱上的损失么,弘晴却是一点都不在意的,没旁的,弘晴有信心在将来成功登顶,只要家天下的格局不变,满天下都是自己的,钱放哪不是放,再说了,有着“麒麟商号”这么个现金牛在,弘晴早已不缺钱花,无论是培养后备力量还是维持“尖刀”的迅猛发展,光一个“麒麟商号”便已能应付有余,确也无必要再多上海外贸易之所得,更何况真要是猛吃独食,没地便会引来老爷子的猜忌之心,那乐子可就大了去了,正因为有着这么些考虑在,弘晴才会显得分外的无私,当然了,这么些道理自家清楚就好,弘晴可没打算跟旁人解释个分明,他也没那个义务,自打在八旗都统衙门一次会议上亲口证实了八旗商号将设之后,他便不再理会旁人的议论,每日里就只是按部就班地进学管部,浑然一无事人一般,这不,今儿个一大早地,照例又赶到了上书房。

    “小弟见过晴兄。”

    弘晴一向不怎么喜欢儒学,不过么,却从来不排斥学习,概因要在这个时代混得好,没有深厚的儒学功底可是不行的,正因为此,除非是出京办差,弘晴总是早早便会赶到上书房,只是不管他到得如何早,却总有人比他早到,这不,弘晴方才从屏风后头转将出来,入眼便见弘历已是笑容满面地起身相迎了。

    “历弟,早。”

    望着弘历那张笑容可掬的小脸,弘晴虽是笑呵呵地回了个礼,可心里头其实却歪腻得够呛,真想在其脸上扇上几个大巴掌的,没旁的,这厮着实是虚伪得紧了些,自打进了上书房,表面上对弘晴一直都是恭谨有佳,礼数上从来不含糊,可却总要在功课上与弘晴别别苗头,就没少干挑刺的勾当,若不是弘晴本身才学过硬的话,那就不知要出多少回丑了的。

    “晴兄,早,今儿个可是严师掌堂,小弟心中当真惶恐得很,就怕出甚岔子,真要是被严师给训了,那……,呵呵,也就是小弟这等不成才的才怕,以晴兄之能,自是无足挂齿之小事耳。”

    弘晴应答的声音无疑是和煦的,脸上的笑容也足够灿烂,唯独眼神里却带着丝漠然,尽管很淡,可弘历却是看得出来,只不过弘历却并未在意,笑呵呵地满口胡诌着,就宛若跟弘晴有多亲近一般。

    “历弟说笑了,嘿,幸亏历弟提醒,若不然,为兄还真忘了这茬事儿了,得,不扯了,为兄还是赶紧临阵磨枪一下也好。”

    弘晴乃七窍玲珑心之辈,又怎会不清楚弘历每每在学业上与自己较真的用心何在,左右不过是想借此引起老爷子的注意罢了,虽不甚在意,却也不胜其烦,自是不想与其扯淡个没完,这便一拍脑门,像是突然想起自个儿尚未备好功课一般,满脸懊丧地胡诌了一句,便即走到自个儿的位置上,端坐了下来,随手从书包里拿起经文,有一眼没一眼地看了起来。

    “呵。”

    这一见弘晴不想理会自己,弘历的笑容虽兀自灿烂,可眼神里去不免荡起了一层薄薄的阴霾,不过么,他却是没好意思再去多纠缠,也就只是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端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弘晴到后不多久,老十五兄弟也到了,不多会,老十七也与刚进学不就的老十八前后脚进了上书房,这等进上书房的节奏倒是与平时相差仿佛,所不同的是一众人等进了上书房之后,都无甚闲扯的兴致,也就略一寒暄,便即各归各位,各自准备着功课,人人肃然的脸上都不免带着几丝的紧张,不为别的,只因待会要来上课的便是弘历口中的那位严师。

    严师,真名严俊,字子冲,山西太原人,康熙三十九年进士出身,同年进翰林院为侍讲,康熙四十三年升侍读学士,专一负责的便是考核上书房诸般人等的功课,其为人严苛,又专喜以怪题为难人,眼下还在上书房进学的诸般人等就没谁不怕其的,偏生其又颇受老爷子的恩宠,但凡有敢逃其课者,往往没个好下场,纵使是老十六这般胆儿肥的,一遇到严俊的课,还真就没敢旷,哪怕明知道来上课也难逃严俊一通训斥,可相较于老爷子的家法来说,严俊的冷嘲热讽与打戒尺还算是轻了去了的。

    “见过先生。”

    就在一派紧张的死寂中,一阵不轻不重的脚步声响起中,一员中年文官施施然地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但见此人面如冠玉,五绺长须飘飘,当真一表人才,若要说有甚缺憾的话,那便是双唇略薄,颇有些奸刻之相,这人正是翰林院侍读严俊,一众人等见其已到,自不敢稍有怠慢,忙不迭皆起了身,以师礼参见不迭。

    “嗯。”

    在这上书房里坐着的不是阿哥便是龙孙,若是旁的教习到此,面对着众人的行礼,终归须得陪上几分的小心,然则严俊却显然并不甚在意,仅仅只是不动声色地轻吭了一声,一压手,便算是回了礼了。

    “谢先生赐座。”

    有清一代,礼数最多,严俊乃是座师的身份,他可以不用拘礼,可下头一众小不点却是没谁敢稍有放肆的,齐齐谢了一声,方才各自落了座。

    “胤禄。”

    严俊没理会一众人等的礼数,径直走到上首的文案后头,一撩衣袍的下摆,就此落了座,而后双眼如鹰隼般地环视了下众人,最终落在了满脸惶恐之色的老十六身上,眉头一扬,声线阴冷地点了名。

    “啊,我……,哦,学生在。”

    所有人等中,老十六的功课最差,不说跟弘晴、弘历相比了,便是老十七也比他强得多,最怕的便是被严俊点明提问,偏生怕啥还真就来啥,当即就被吓得小脸发白,猛然跳将起来,胆战心惊地应了一声。

    “《论语》泰伯篇。”

    对于老十六这么最顽劣的学生,严俊有着说不出的厌烦,实在是懒得跟其多废话,面无表情地便开了题。

    “啊,是,子曰:‘泰伯,其可谓至德也已矣。三以天下让,民无得而称焉。’子曰:‘恭而无礼则劳……”

    老十六就一不学无术之徒,在这上书房进学都已五年余了,可一本字数不多的《论语》却尚不能做到背诵,这不,一开始还背得有模有样,可背着、背着,就开始结巴了起来,待得背到后头,掉字、句读错误越来越多,已是不成文矣,不说严俊听得直皱眉头,老十五等人也有些牙根发痒不已。

    唉,可怜的老十六,得,这回又得挨板子了,天可怜见的!

    尽管早就知晓老十六功课一塌糊涂,可真见着其可怜巴巴地在那儿挤文,弘晴当真是有些个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只是这当口上,弘晴却也没法子帮其缓颊,也就只能是在心里头为其默哀一分钟了的。

    “哼,过来,伸手!”

    老十六磕磕巴巴了几乎一炷香的时间,总算是勉勉强强地将文给背完了,只不过他背的到底是啥玩意儿可就不好说了的,面对着这等不争气的学生,严俊自是没半分客气可言,面色一沉,重重地一哼,拿起了搁在文案上的戒尺,冷厉地喝令道。

    “啊,哦,我,我……”

    眼瞅着躲不过一回打,老十六原本煞白一片的小脸瞬间便涨得个通红如血,支支吾吾了几声,似乎欲解释上一番,可到了底儿却是啥都没说将出来,也就只是硬着头皮走到了文案前,畏畏缩缩地伸出了手掌。

    “啪啪……”

    严俊素性严苛,哪管老十六乃是阿哥的身份,毫不客气地抄起戒尺,重重地便朝着老十六的手掌心连拍了六下,只打得老十六眼花闪闪不已。

    “哼,不学无术!弘历,你来背给他听!”

    严俊显然是对老十六不满到了极点,打完了之后,还没忘羞辱其一句,末了,更是让弘历出头背诵,摆明了是要将老十六羞辱到底了的。

    “是,学生遵命。”

    弘历对弘晴素来是又嫉又妒,连带着对老十五兄弟俩也没啥好感,能得见老十六倒霉,他自是欢喜得很,尽管掩饰得很好,可应答的声音里却不可避免地带出了一丝的意味。

    嗯,这小子狂悖,当真讨打!

    弘晴乃七窍玲珑心之人,尽管弘历已是掩饰得极好,可声线里那一丝的幸灾乐祸之意味却又哪能瞒得过他的法眼,心中的火气当即便起了,有心给弘历一点颜色瞧瞧,不过么,却并未当场发作,而是脑筋一转,在心里头飞快地盘算了起来。

第315章 句读之争(二)

    “子曰:‘泰伯,其可谓至德也已矣。三以天下让,民无得而称焉。’子曰:‘恭而无礼则劳……”

    弘历之能显然不是老十六那等不学无术者可相提并论的,至少在课业一道上,十个老十六加起来都不是弘历的对手,这不,老十六背得有若挤牙膏一般的文,到了弘历的口中,却是轻松等闲,前后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一篇数百字的《泰伯篇》已是悠扬顿挫地背了下来,中间连大气都不带喘上一口的,足可见其在课业上用心之深。

    “嗯,不错。”

    弘历的表现本就不错,加之又有了老十六那个倒霉蛋作为对比,严俊自是更为满意上几分,一向刻板着的脸上也因此露出了几丝的笑容。

    “严师谬赞了,学生惶恐。”

    弘历本心是个极为自傲之人,只不过他一向掩饰得很,表现出来给人看的,总是谦和的一面,这会儿面对着素来以严苛闻名的严俊之夸奖,心中虽是自得不已,可脸上却满是谦虚的微笑,恭谨地逊谢了一句,十足十的谦谦君子之做派,唯有不经意间瞟向弘晴的眼神里却有着股淡得几乎令人满意察觉的自得之意味。

    我勒个去的,这小子啥眼神?找抽么!

    弘历瞟将过来的眼神也不过就是惊鸿一般地一闪而过罢了,可对于始终在留意其的弘晴来说,却是瞬间便捕捉到了那眼神里的不对味之处,原本就有的心火顿时便更盛了几分,自是不打算让弘历再如此这般的挑衅个没完。

    “先生,学生有一疑惑,不知当讲不当讲?”

    弘晴从来都是个行动派,既已决定要出手给弘历一个教训,行动起来自是不会有甚畏缩可言,没等弘历落座,弘晴已是站起了身来,恭谨地朝着严俊一躬身,声线平和地开了口。

    “哦?讲!”

    严俊生性严苛,无论对己还是对人,都是如此,平生最不喜的便是被人抢了话头,若是旁人这般作法,定会被其严责上一番,可出头的人是弘晴,严俊就不敢有此想头了,不为别的,只因弘晴可不是一般的龙孙,而是赫赫有名的“官场屠夫”来着,严俊虽自忖行得正坐得直,却也真没胆子给随便弘晴脸色看,正因为此,尽管满心的不悦,可严俊还是眉头微皱地给了弘晴一个开口的机会。

    “谢严师,学生先前听历弟所背之文流利已极,显见平日里确是有下过苦功的,然,有一处句读却值得商榷,按历弟所背者——子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窃以为颇有不妥处。”

    弘晴恭谦地逊谢了一声,而后言语诚恳地点出了个数千年来始终争论不休的句读疑点之所在。

    “唔,那依晴贝勒看来,此句当如何句读为宜?”

    严俊乃饱读诗书之辈,对此命题自是毫不陌生,这一听弘晴将此句读点出,瞬间便已猜到了弘晴此举怕是有备而来,针对的正是他先前刚表扬过的弘历,心头不由地便是一突,有心想要将此争议按下,可再一想,他似乎没必要当这么个恶人,若不然,岂不是平白得罪了弘晴,一念及此,严俊也就装糊涂地追问了一句道。

    “窃以为当句读为子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尽管严俊脸色变幻的幅度很小,可却又哪能瞒得过弘晴的观察,这一见严俊到了末了,还是配合地问出了话题,弘晴心中不由地便是一乐,可也没带到脸上来,仅仅只是神情淡然地应答道。

    “唔……,弘历,你怎么看?”

    严俊为人是严苛了些,可也就是在课业考核上严苛,并非愚钝之辈,既已决定不得罪弘晴,自是乐得顺水推舟地帮着弘晴挑起了战火。

    “回严师的话,学生对晴贝勒所言实不敢苟同,此圣人之语也,前贤多有考据,早有定论在先,岂能胡乱更易哉?”

    弘历已是个机敏之辈,到了这会儿,自是也看出了弘晴借题发挥的用心之所在,不过么,他却并无一丝的惧意,反倒是起了就此与弘晴争一高下之野望,这一听严俊将问题抛了过来,立马毫不示弱地吹响了反击的号角。

    “唔,你二人意见既是不同,那就且辩上一辩好了。”

    严俊本人对此句读心中有着自己的看法,与弘历的读法其实是一致的,毕竟这是儒家主流的句读之法,只不过他却不打算在此际有所表态,打定了主意让两位龙孙去争个分明。

    “谢严师,历弟,请了。”

    弘晴在此时抛出这么个命题来,虽说是临时起意,可却绝不是率性为之,而是有意挖了个坑让弘历去跳,赌的便是弘历的少年心性,而今,弘历果然已是上了钩,弘晴心中暗自冷笑不已,可脸上却依旧是从容的淡定,先是朝着严俊行礼致意了一下,而后方才面带微笑地望向了跃跃欲试的弘历,一摆手,道了个“请”字。

    “晴兄乃是兄长,还是您先请。”

    弘历尽管已是跃跃欲试,可到了底儿还是没敢太过放肆,同样微笑地还了个礼,礼让了一句道。

    “嗯,历弟既是如此客气,那为兄便先来也罢,不知历弟如此句读是自身所思还是人云也云乎?”

    弘历既是要找抽,弘晴自也无甚客气的理儿,这便笑着点了点头,率先问难了起来。

    有趣!

    一听弘晴此问蹊跷,严俊的目光不由地便是一闪,显见已是隐约猜到了弘晴此问背后所隐藏着的用心之所在,但并未出言点破,而是一捋胸前的长须,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对看似谦和、实则已是剑拔弩张的小哥俩。

    有意思!

    就在严俊心中嘀咕不已之际,屏风外头也有人在饶有兴致地听着,这人赫然正是老爷子——今儿个老爷子起得早,又不逢早朝,也就想着到上书房视察一下诸子的课业,却没想到人还没进房呢,就赶上了小哥俩打擂台的趣事儿,老爷子还真就起了倾听一回的兴致,并未行进房中,就这么闲散地站在了屏风后头。

    “晴兄此问何意,个中有区别么?”

    弘历虽是急于在课业上压倒弘晴,可毕竟不是愚钝之辈,同样听出了此问并不简单,自不想被弘晴牵着鼻子走,略一寻思之下,笑着反诘了一句道。

    “有,而且不小,还请历弟据实回答。”

    个中区别自是不小,内里陷阱更大,弘晴自是不会自己去捅破,虽给出了肯定的答案,却绝不多作解释,依旧紧追着上一问题不放。

    “先贤何晏(汉大将军何进之孙,玄学家)于《论语集释》中有所论述,曰:百姓能日用而不能知也,故无须知之,又有邢昺(北宋经学家)于《论语疏》中有评曰:圣人之道深远,人不易知,故无须知之也,由是,足可见圣人之论述当如是者,不知晴兄以为如何哉?”

    弘历自幼苦读,经书子集无不涉猎,加之记忆力过人,一番论证下来,旁征博引,之乎者也个没完,倒也颇显学识之渊博。

    “历弟所言皆有出处,确是难得,只是为兄所问却不是诸般人等之论述,而是历弟之所思,还请历弟明言。”

    弘晴早就知道弘历在课业上能力不俗,自不会为其旁征博引的雄辩之姿所动,甚至压根儿就没在意那些所谓先贤的论述,始终紧扣着原先的问题追问个不休。

    “晴兄此言差矣,诸多先贤皆有论述在前,公义已定,我辈自当学而习之,又有甚不对么,请晴兄指教。”

    眼瞅着弘晴始终在纠缠着第一个问题不放,弘历的心火可就起了,尽管明知道个中怕有不对处,可一时间也没能想个通透,加之自忖此句读乃是公认之读法,当真就不惧弘晴能从中挑出啥刺儿来,这便神闲气定地反问了一句道。

    “嗯,如此说来,历弟心中所思与何晏等人所述乃是一致无二的,为兄没会错意罢?”

    不管弘历涛涛雄辩也好,理直气壮地反问也罢,弘晴脸上的神情始终是淡然得很,不依不饶地就是要弘历明确答出第一个问题,不给其留下丝毫转圜的余地。

    “是又如何?”

    弘历先前之所以一直不明确回应弘晴的问题,为的便是要留出腾挪的空间,可这会儿被弘晴如此不依不饶地死揪住不放,当真是怒从心起,尽管养气功夫了得,却也不禁脸色微红了起来,一咬牙,索性便将话说死了,赌的便是弘晴找不出甚合理的狡辩之理由。

    “是便好。”

    眼瞅着弘历那微露出的气急之状,弘晴的嘴角不由地便是一挑,露出了丝明显带着讥讽意味的笑容,但并未急着出言解说个中蹊跷,仅仅只是不咸不淡地吭哧了一声。

    “好?不知晴兄以为好在何处,小弟不明,还请指教。”

    这一见弘晴嘴角边那丝笑容有些个不对味,弘历心头不由地便是一突,隐隐觉得事情怕是有些个不妙,奈何事到如今,他也没了再改口的机会,也就只能是硬着头皮朝弘晴拱了拱手,假作谦逊状地出言求教道。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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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龙夺嫡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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