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八里湾遇盗劫(一)
都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当真就不是虚言,在把柄被弘晴所拿,而又被自家主官良渚狠狠逼压的情况下,仅仅不过半个月的时间里,百余河漕衙门的大小官吏们居然真就凑出了一百余万两的银子,至于所差的三十余万两也都由相关责任人再度签押了一番,签署了份还款计划书。待得到六月十三日,弘晴的清欠工作算是胜利告终,连着两道本章急送至京,老爷子深为嘉许,传旨好生嘉奖了弘晴一把,不单准了弘晴所奏诸是,还赏了个双眼花翎,并诏令奉旨清欠的四爷加快准备进度,直逼得四爷方寸险些为之大乱。
差使能办得如此顺利,弘晴自是高兴得很,倒不是对那赏赐的双眼花翎感到振奋,而是有了此番清欠的榜样在,四爷那头可就要急红眼了,只要四爷方寸一乱,京师里的清欠必然要惹出大乱子来,真到那时,四爷的办事能力恐怕就得遭到老爷子的严重怀疑了,再说了,弘晴原本就不担心四爷能成事,毕竟京师可不比河漕衙门,那地儿水原就深得可怕,没见一帮子纨绔旗人都敢玩逼宫的把戏么,这一清欠还清的都是权贵,后头的乐子断然小不到哪去。
四爷将如何办差?嘿,弘晴此番清欠之雷厉风行都已成了先例,尽管四爷或许能看得出这就是个坑,可为了办成差使,他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往下跳,此无它,拿把柄来逼人就范无疑是清欠的最快捷之手段,为了不被弘晴给比下去,四爷除了用强之外,怕也没旁的法子好使了,而一旦用强的话,一开始或许能见效,可到了后头,怨气日积之下,必然要再度上演前番的逼宫之戏码,真到那时,可就该轮到功成名就的三爷回京收拾残局了,这么两下里一比较,三爷岂不得明显压过四爷一头,而这,正是弘晴所要达到的近期目标,当然了,这尚都是后话,能不能真按着这个剧本走了去,还得走着瞧才能见分晓。
京师里的事儿,弘晴此时管不着,也懒得去理会,左右有老十五兄弟俩在那儿盯着,有个啥风吹草动的,弘晴都能在第一时间知晓,自是无须花太多的心思,倒是三爷那头的连番来信催促,弘晴却是不敢大意了去——三爷那头的日子很不好过,不为别的,只因河南原就是个匪患极重之地,民风之彪悍不在山东之下,纵使三爷一赶到洛阳,便已着手开始赈灾之事,奈何河南就一穷省,本身存粮有限得紧,这才开仓放粮没几天,各处粮仓就已告急连连,而从两湖调集的粮秣却又因洪水之故姗姗来迟,眼下虽已开始向灾区各府调拨,却显得颇有些迟了,各地都有哄抢事件发生,民变之迹象已现,加之老爷子原先答应的百万两重建资金一直迟迟未到,三爷捉襟见肘之下,亟盼着弘晴此处整出来的百来万两银子下锅呢。
没法子,三爷急了,这黄河溃口不堵上,赈灾的进程就难以顺当进行,一旦真有大规模民变发生,三爷怕就得坐在火山口上了,又怎能不为之心急如焚的,这接二连三地来信催促之下,弘晴自不好再在济宁城多迁延,于六月十四日,在一众河漕衙门们的“热烈”欢送下,率一百五十余王府侍卫以及临时调集的三百绿营军,押运着百万两银子,沿着官道赶到了菏泽,由此进入兰仪(今之兰考),准备从此直抵溃口所在的开封,于此同时,三爷也率河南一省主官向开封进发,打算在开封会师,成立救灾指挥中心。
兰仪,隶属开封,两者间原有官道相连,奈何此际大水虽稍退,道路却依旧被淹,无法通行,赶到了兰仪的弘晴不得不率众走山道,绕远路向开封进发,一路所遇大股灾民无数,好在有着大队人马护送,倒也没出甚大事,于六月二十八日抵达八里湾镇,在翻过几座大山便可直抵开封城下,连续急赶了近半个月路程的队伍已是疲劳到了极点,不得不暂时停歇了下来。
累,真的很累,弘晴两辈子加起来都没走过这么难走的道路,几百里山路走将下来,腰酸背痛不已,这一大老远见到了镇子的围墙,腿脚酸软得险些就此瘫倒在地上,若不是顾忌着形象问题的话,真想狂呼几声万岁的。
“去个人,将门给本贝子叫开了!”
万岁虽不能喊,可咋呼几声总是还可以的,眼瞅着百余丈外的镇子寨门紧闭,弘晴顿时便有些不耐了,没旁的,这会儿弘晴就想着能洗上个热水澡,舒舒服服地在床上大睡上一觉,这等闭门谢客的情形自非弘晴所乐见的。
“喳!”
弘晴既已下了令,自有一名王府侍卫紧赶着应了一声,大步流星地冲到了寨门下,朝着了无声息的镇子里高呼着:“里面的人听着,官军至此,尔等安敢闭门,快开门!”
“谁啊?穷喊个甚,嚎丧啊!”
那名侍卫话音刚落,就见一颗脑袋从城碟后头冒了出来,也没看个究竟,张口便喷粪。
“混账,你家官爷在此,安敢无礼,再不开门,小心你的狗头!”
前去喊门的侍卫在京师里可是一向横行惯了的,即便出门在外,那也是无论到哪遇到的都是笑脸,此番居然被一个乡村野夫给骂了,当即便有些个拉不下脸来,没好气地便瞪圆了眼,手按刀柄,怒气勃发地大骂了一嗓子。
“哟,还真是官爷啊,得,您老等着,小的这就喊人给您们开门去,等着啊!”
城上那人遭了骂,这才像是刚看清了那名侍卫的样子,陪着笑脸地回了一句,脑袋一缩,已是消失在了城碟后头,须臾,一阵摩擦声大起中,两扇厚重的大门被人缓缓地从内里推了开来,露出了幽深的城门洞。
“进镇!”
弘晴这会儿又疲又乏的,这一见门已开,也没多想,直截了当地便下了令。
“慢!”
弘晴这一声令下,一众将士们自是不敢怠慢了去,大队人马便要就此走向镇子,可就在此时,李敏行突然从旁闪了出来,挡住了弘晴的去路。
“嗯?”
一见李敏行如此作态,弘晴不由地便是一愣,狐疑地望着李敏行,满是疑惑地轻吭了一声。
“小王爷,有些不对劲,镇子里恐有埋伏!”
李敏行并未急着回答弘晴的疑惑,而是定睛看了看空荡荡的寨门,这才神情慎重地解释了一句道。
“埋伏?”
这一路行来,虽见过不少啸聚在一起的灾民,可还真没见到有大股的盗匪,此际一听镇子里有埋伏,弘晴不由地便是一惊。
“小王爷明鉴,我等自十里外行来,浑然不见半个人影,本就已是蹊跷之事,今,此处田中稻熟却无人收割,显见情形有异,某观镇中隐隐有杀气在流转,此必是有贼子暗伏其中!”
李敏行乃是久走江湖之人,年纪虽不大,可走南闯北之下,却是闯出过不小的名声,江湖经验丰富得很,一番解说下来,当真不是盖的。
“撤!”
对于李敏行的能力,弘晴自是信得过的,此际一听其如此分析,自不会有甚异议,心念电转之下,一举手,果决地下了撤退之令。
“真空家乡,无生老母!真空家乡,无生老母!”
弘晴的命令下得不可谓不及时,奈何啸聚的贼众显然有所防备,没等弘晴一行人有所举动,就听镇子里一阵狂乱的口号声大起中,一大群人从寨墙上冒了出来,更有无数破衣烂衫的灾民挥舞着刀枪棍棒从黑黝黝地寨门里狂涌了出来,于此同时,后路上也是口号声震天响起,显见官军的后路也被贼众给切断了。
“该死,是白莲教匪!耿三飙,你带绿营断后,其余人跟我来,保护小王爷,冲上左侧山峰,杀上去!”
一众官兵们无论是王府侍卫还是耿三飙所率的绿营军都不曾见过真阵仗,这会儿陡然间陷入了包围圈中,自不免都有些个慌了手脚,还是李敏行警醒,飞快地观察了下四周,认准了左侧山峰上的守敌较少,也顾不得请示弘晴,一迭声地便喝令了起来。
“全军听令,后退,依山结阵,三排队列,结阵!”
耿三飙胆识过人,倒是无惧于四周狂奔而来的暴徒人多势众,一把抽出腰间的大刀,扯着嗓子大呼了起来,强力弹压着三百余绿营军官兵排成三排,刀枪林立地扼守着一众向山峰上冲去的王府侍卫们的后背。
“李顺,王凯,张淼,尔三人保护好小王爷,其余人跟我来,杀上山去!”
这一见耿三飙已在调度手下列阵,李敏行自是放心了不少,紧赶着吩咐了一句之后,率百余武艺高强的王府侍卫拔腿狂奔,向左侧山峰发起了凶悍无比的狂冲,于此同时,山顶上冒出来的盗匪也纷纷嘶吼着往山脚下投掷檑木滚石,整个战场上顿时便是一片的混乱。
第167章 八里湾遇盗劫(二)
该死的白莲教,果然又闹事了!
望着从镇子以及后路疯狂冲来的黑鸦鸦人群,弘晴并没有感到害怕,而是出离的愤怒——身为有志青云路的天家子弟,对于白莲教这等危害性极大的邪教,弘晴自是有着一定的了解,也很清楚这邪教的真面目所在——白莲教算是中国历史上最著名的“造反派”了,别看其没啥明确的政治主张,可历朝历代,就属白莲教闹腾得最为欢快,不管是谁当政,白莲教都要造反,只要遇到灾年,就能见到白莲教起事的影子,哪怕当年的元朝一度将其册封为国教,该教也一样造反不休,邪教的本质可谓是已深入了骨髓里,而今,又正值灾年,被白莲教这么一闹腾,赈灾工作的难度陡然间便得大增,一个不小心之下,弘晴为三爷所精心谋划的一切只怕就得全都落到了空处,一念及此,弘晴心中的怒火不由地便高涨不已,竟自压倒了对生死大劫的恐惧。
“出枪,杀!”
百丈的距离并不算长,两头狂奔而来人群很快便已冲到了近前,而此时,绿营军方才刚刚整理好队列,耿三飙见状,自是不敢怠慢了去,紧赶着便嘶吼了一嗓子。
“杀!杀!杀!”
绿营军依山列阵,自是不虞被盗匪两头夹击,这一奋力刺杀之下,但见三排官兵依次出枪,刚涌到了近前的盗匪顿时便被刺倒了一大片,惨嚎声大起中,原本就不算甚宽的道路瞬间便被堵得个严严实实地。
“冲上去,杀啊,休走了贼酋!”
“冲,杀上去,生擒那狗小贼,百万银票就在小贼身上,杀啊!”
……
盗匪毕竟是盗匪,人数虽多达数千,可尽皆是乌合之众,冲锋起来倒是气势如虹,可说到技战术,那也就差得太远了些,一经交手,瞬间便被绿营军杀倒了一大片,余者胆气顿时被夺,光只呐喊,却不敢再往前冲杀,眼瞅着形势不对,盗匪后头突然响起了两声大吼,直接点出了百万银票在弘晴身上这么个事实,此言一出,众盗匪们顿时像是打了鸡血一般,一个个嗷嗷直叫地又发动了拼死之冲锋。
“挡住,出枪,杀,杀啊!”
眼瞅着盗匪们这么再度冲将上来,耿三飙可就急了,要知道先前官兵阵列之所以取得偌大的优势,靠的是平日里训练之结果,打了盗匪们一个措手不及,枪林出击虽是威武,奈何官兵们人数太少,也无甚作战之经验,真要是被乱匪们冲乱了阵脚,此战不用打也败定了,他自己死了不打紧,真要是连累了弘晴这个恩主,耿三飙便是死了都不能瞑目,这一急之下,所下的命令自不免有些混乱,原本就处在惊惶之中的绿营军官兵们出枪的次序立马也就凌乱了起来,不单未能似第一次交手般地击退来袭的盗匪,反倒被压迫得阵脚微乱,显见已有了不敌之趋势。
百万银票?这帮盗匪怎知银票在爷身上,该死,一定有内鬼!
若是换了个寻常人处在弘晴这个境地下,一准早已被吓得魂飞魄散了去,可弘晴却并不曾慌乱,倒不是弘晴不怕死,而是心中的怒意彻底压倒了恐惧,于乱中,居然还有心思思考此事的前因后果,待得听到盗匪们狂喊百万银票一事之际,弘晴立马为之心神一动,已是有了主张。
“李顺,尔等三人一起上,破开银箱,将银子都给本贝子砸进乱匪中去,快!”
眼瞅着情形危机,弘晴自不敢稍有耽搁,一想到主意,立马便准备付诸行动。
“喳!三儿,你保护好小王爷,王凯、张淼跟我来!”
李顺也是江湖出身,只一听,瞬间便明白了弘晴此举的用心所在,嘶吼了一声,便领着另两名侍卫冲到了胡乱停靠在一旁的三辆独轮推车旁——弘晴此番清欠所得的百余万两大多都是银票,也有部分的实银,可大多都被弘晴换成了银票,就是为了携带方便,仅仅只留下三千两碎银以备急用,原本是装在马车上的,可自打到了兰仪之后,因大水淹了官道,不得不转走山路,马车已是无法上路,这才换成了三辆独轮推车,每车各装两个大箱子,分别有散碎银两五百之数。
“银子,是银子!”
“我的,滚开,都是我的!”
“娘的,都给老子滚开!”
……
李顺等人能被李敏行留下来贴身保护弘晴,自然都是侍卫中的高手,无论武艺还是力量都是极大,仅仅几刀便已砍开了银箱,双手齐挥之下,已将一锭锭银子如下雨般抛进了汹涌而来的乱匪之后阵中,顿时便令盗匪们好一阵的大乱,此无它,这群盗匪大多是被白莲教众聚集而来的灾民,哪曾见过如许多的银子从天而降,眼红之下,怎还顾得接战不接战的,竟自互相争夺了起来。
“出击,出击!”
绿营军原本已处在了被破阵的危机之中,耿三飙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却没想到李顺等人这么一阵银子雨竟然令盗匪们的后阵尽皆乱成了一团,没了支援的盗匪前锋虽气势汹汹,可又哪是训练有素的绿营军官兵之对手,几个照面的厮杀下来,很快便尽皆败退了下去,一见及此,耿三飙大喜过望之下,已是看到了一举击溃乱匪的希望,自不敢有所耽搁,大吼了一声,率部悍然发动了反冲锋,顷刻间便杀得正乱成一团的盗匪们狼奔豕突不已。
“砸,儿郎们,给老子砸死那个当官的!”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不说耿三飙这头厮杀正烈,却说李敏行率部一路向山顶发动冲击,手中的长剑运转如飞,用巧劲不时地将滚落下来的檑木滚石挑到一旁,身形如闪电般已是一马当先地冲到了山腰处,山顶上一名络腮胡大汉见状,登时便急红了眼,大呼小叫地喝令众盗匪们将火力全都集中在了李敏行一人的身上,刹那间,只见滚石如雨、檑木如林,声势惊人无比地向着李敏行便罩了过去。
“呔!”
面对着贼众的密集攻势,李敏行可以躲,只要他往边上窜了开去,便可以稳妥地让开这波攻击,可如此一来,冲刺的速度便不得不慢了下来,能否赶在绿营军阵型被破前拿下山顶就成了个未知数,这等险,李敏行自不敢去冒,故此,他只能拼命了,但听其一声大吼,急冲的身形陡然间更快了三分,重重一踏地,人已如高高跃起,竟有若飞鸟般掠空而过,待得身形将将下坠之际,手中长剑一抖,准确无比地点在了一根弹跳而起的檑木之上,借势再次飞身而起,几个起落间,仿若天神下凡般地竟越过了咆哮滚下的那一阵檑木滚石之袭击,身形方一落地,又已是健步如飞地向近在咫尺的山顶发动了最后的冲刺。
“愣着作甚,跟我来,干翻那狗官!”
李敏行那神乎其神的轻身功夫一出,站在山顶上的盗匪们全都被惊得呆住了,竟自愣愣地瞧着李敏行越冲越近,这等情形一出,为首的那名大胡子壮汉可就急红了眼,怒叱了一声,率着十数名悍匪狂吼着向李敏行杀了过去,余下贼众见状,也纷纷抄起刀枪,呼啦啦地跟着发动了冲锋。
“死!”
李敏行一路狂冲之下,看似威风凛凛,实则自家事自家清楚,此际的他已是到了强弩之末的地步,尤其是先前躲避密集攻势的那几下,更是消耗极大,然则面对着疯狂杀来的盗匪们,李敏行却并未停下狂奔的脚步,认准了为首的那名络腮胡壮汉,暴吼了一声,身随剑走,一招“仙人指路”直取络腮胡壮汉的咽喉。
“给我躺下!”
络腮胡壮汉显然也是个高手,面对着李敏行高速刺击而来的长剑,竟不躲不闪,狂吼一声,手中大刀已是猛然劈了出去,赫然竟是一招“力劈华山”,招式算不得精奇,可胜在刀速奇快无比,势大力沉,竟是打算与李敏行抢攻,比的便是谁的出招速度更快。
高手交锋,所差不过一线而已,谁能占有主动,谁便能笑到最后,而谁若是先行退让了,先手之势一丢,败亡也就不远了,这个道理显然两大高手都心中有数得很,所不同的是络腮胡壮汉占据了居高临下的地利之优,又是以逸待劳,无论体力还是精力都远比李敏行要胜出不少,再算上身旁还有着一众手下的接应,如此这般硬吃李敏行,看准的便是李敏行不敢跟其玩命。
不敢么?若是平常时节,李敏行或许真不敢如此跟其玩命到底,毕竟性命只有一条,不到最后关头,又有谁乐意轻言放弃的,可眼下并非江湖比武,不玩命就得没命,他自己死了不打紧,一旦让山顶上的盗匪也冲下山去,所有人怕都得交待在此处,值此危急时分,李敏行又怎可能有抽身退步的选择之余地,别说面前只有一刀,就算是刀山,李敏行也只能是一往无前地闯将过去了的!
刀快,剑也快,电光火石之间,已是齐齐奔向了各自的目标,谁胜谁负就在这一瞬间便可见个分晓!
第168章 八里湾遇盗劫(三)
“呀……”
高手之间的较量,比拼的不止是招式,更要紧的是生死之间的胆略,很显然,络腮胡壮汉在这一点上也算是极为勇悍之辈,只是在李敏行这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勇气面前,却是很明显地差了一筹,不为别的,只因他身后还有着一大帮的手下在,其实真没必要立马便跟李敏行死拼到底的,眼瞅着李敏行只攻不守,浑然一派两败俱亡的打法,络腮胡壮汉在最后的关头终于是胆怯了,但听其怪叫了一声,脚下一用力,强行一个左跃,试图就此躲开李敏行的拼死一击。
“杀!”
络腮胡壮汉这一躲,气势便已是弱了,手中劈出的刀锋也就没了准头,斜斜地掠过了李敏行的身子,只削下了一片飘飞的衣角,尽管很险,可李敏行却浑然不放在心上,手中的长剑一领,身随剑转,瞬间抖出了数朵剑花,毫不容情地将络腮胡壮汉魁梧的身子尽皆罩在了当中。
“啊呀……”
络腮胡壮汉显然没料到李敏行的变招竟然有如此之快,此际他的刀已劈空,再想收回防守已是难能,眼瞅着剑花如雨般迎面扑来,顿时亡魂大冒,顾不得许多,怪叫了一声,紧接着使出了一个铁板桥,猛然便向后倒了去,试图以此避开李敏行的进击。
“噗嗤!”
络腮胡壮汉的应变不可谓不迅速,奈何这一变化早在李敏行的算计之中,但见朵朵盛开的剑花中一道精芒陡然暴闪而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点击在了络腮胡壮汉的咽喉之上,只听一声闷响过后,络腮胡壮汉的喉间已是血光暴闪,血水如泉涌般喷洒而出,其魁梧的身子一僵,而后重重地砸在了地上,手足搐动了几下,已是就此了了账。
“大师兄!”
“啊,为大师兄报仇,杀啊!”
“杀了狗官!杀,杀啊!”
……
跟随络腮胡壮汉出击的十数名悍匪显然没想到络腮胡壮汉居然一个照面之下就被李敏行斩杀当场,气怒交加之下,不单不退,反倒是尽皆怪叫着向李敏行扑击了过去,刀枪齐举,劈砍攒刺,大有一举将李敏行乱刀分尸当场之架势。
“找死!”
所谓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这帮子悍匪来势虽凶悍,可在李敏行眼中,却着实算不得甚大事儿,此无它,这群悍匪的武艺比之领头的络腮胡壮汉实在是差得太远了些,不过就是些小喽啰罢了,自不会放在心上,但听李敏行一声怒叱,身形展动间,已是身剑合一地闯进了人群之中,所过之处,竟无一合之敌,直杀得悍匪们接连惨嚎到底不起。
“杀,杀光贼子!”
一众王府侍卫中不凡高手,虽不及李敏行这般强悍,却也颇有十数个了得之辈,就在李敏行横扫千军之际,后续的侍卫们也纷纷赶了上来,陆续加入了激战之中,顷刻间便杀得山顶的盗匪们鬼哭狼嚎不已,待得百余侍卫尽皆赶到,乱匪们早已是力不能支,除了几十个腿快的从侧面逃走了之外,余者不是横死当场,便是乖乖地跪地求饶不已,一场短促的突击战下来,百余王府侍卫仅仅只折损了十人不到,却歼灭了盘踞山顶的近四百盗匪,斩杀两百二十余,生擒八十九,只有三十余贼子逃出了生天,当真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
“放箭,快放箭!”
就在山顶一战已到了尾声之际,耿三飙也已率部有若赶羊一般地追杀着溃败的盗匪们,这一追便已是追到了寨墙附近,眼瞅着乱匪已将就此败亡无地之际,却听寨墙上一声尖锐的女声突然响了起来。
“嗖嗖……”
那女子不知何人,可显然是白莲教中的重要人物,这一喊之下,城头上早有准备的弓箭手们立马应命而动,丝毫不顾下方还有着为数众多的自己人,将一拨拨箭雨无情地泼洒下城头,刹那间,惨嚎之声顿时暴起,盗匪们固然死伤惨重,措不及防的绿营军也有多人在这番箭雨洗劫下轰然倒地不起,整个战场顿时便乱成了一团。
“撤,保护小王爷上山!”
耿三飙原本是打算乘胜追击,一举杀进镇子中,却没想到镇子里的盗匪如此狠辣,竟然连自己人一并都射杀,眼瞅着事不可为,自不敢再强行冲镇,不得不嘶吼了一声,率部向后狂撤了回来,再被寨墙上的贼众一通乱箭狂追之下,出击的三百余绿营军只有两百二十余顺利逃了回来,带伤者不知几何,仅仅一战便已是折损了百余之数,尽管盗匪那头死伤的人数比之绿营军要高出了数倍,奈何盗匪兵力雄厚,这等损失远不到伤筋动骨之地步,这一头的战事只能算是勉强打了个平手罢了。
“启禀小王爷,后方尽是密林,并无道路可行!”
“禀小王爷,后山无路可行!”
……
被耿三飙等人护送上了山之后,弘晴顾不得询问战果,便已派出了数人去后山勘探退路,奈何派去的人去得快,回来得更快,前后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都已是尽皆转了回来,所报的都是同一个答案。
事到如今,形势已是很明显了,弘晴一行人已是被围困在了此处小山上,山下围满了盗匪,缺衣少食之下,能坚持多久实在是件很难说之事,好在山腰处还有着一汪泉水,倒不至有缺水之虞,若非如此,只怕军心士气就得彻底报销了去。
“禀小王爷,属下已审问分明,此处啸聚之白莲教匪徒约有三千之数,另有挟裹来的灾民近两万,为首者有四,一是自称无生老母转世的白莲教匪首王氏,此人本是八里湾镇上一寡妇,江湖人称‘黑寡妇’的就是她,此番大灾之际,趁乱而起,聚集白莲教众杀光了八里湾镇上的数名大户人家,以赈济灾民为名,挟裹着周边三县的流民,树起了反旗,自称‘奉天圣母’,另有大师兄田奎,本是河南悍匪,如今已死在了李统领手下,除此之外,还有自号的二师兄陈光明,也是河南一带的巨匪,原本啸聚清风山一带,现也投入了此番造反之中,至于三师兄陆鼎盛、四师姐陆嫣然都是王氏之子女,也是江湖中人,匪号‘黑风双煞’。”
王府侍卫中不凡审讯高手,李顺更是其中的佼佼者,就在弘晴忙着探问伤兵之际,李顺已率人审过俘虏,将所得之消息一一禀报了出来。
黑风双煞?老子还江南七怪呢,这帮狗东西,还真能起外号么?
一听“黑风双煞”这么个外号,弘晴立马联想到了前世所看的经典武侠《射雕英雄传》里那赫赫有名的陈玄风、梅超风夫妻俩,一时间险些笑喷了出来,好在城府深,倒也没带到脸上来,只是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并未急着下甚决断。
“小王爷,我等如今已是身处险地,无粮为继,恐难坚守,唯有拼死突围一途,今,贼子新败,士气受挫,待到夜间,守御必有松懈处,属下愿率部拼死掩护小王爷杀出重围!”
这一见弘晴半晌没吭气,跟在一旁的耿三飙可就不免有些急着,这便从旁站了出来,双手一抱拳,慷慨激昂地进谏道。
“不可,贼子中有不少高手在,强行突围,必难保得小王爷之万全!”
耿三飙话音刚落,性子较急的李顺已是毫不客气地出言否决道。
“若不突围,我军无粮,最多只能守住三五日,久后必败亡无地,不趁有战力时闯出去,到时怕是想走都难,且眼下局势混乱,我部行踪又未曾知会当地官府,救援无望,怎生坚守得了。”
耿三飙虽也知全军突围的希望并不大,毕竟这周边尽是盗匪,可却绝不愿坐以待毙,这便将突围的理由进一步阐述了一番。
“不能守,只能先行突围,纵使冒些险,也得拼了!”
“不错,拼了,大不了也不过是一死而已,算毬!”
“对,拼了,老子们拼了一死,就不信杀不退这帮狗贼!”
……
耿三飙都已将话挑得如此分明了,聚集在弘秦身旁的一众军官们也算是彻底明白了眼下的困境,自都不愿平白被围困而死,一个个嘶吼着要拿命去拼上一把。
突围?想法虽好,可惜不太现实,对方敢在此处设下这么个局,显然就是看准了此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优越环境,就算一时冲出了包围圈,短时间里也难逃过对方的围追堵截,到头来怕还是难免一死,这一条显然行不通,再者,这般匪徒居然能知道百万银票都在咱身上,想来必是有内应在,真要发动突围,也难做到出其不意,很显然,此路不通!
弘晴并没有参与到众人的讨论之中,而是皱着眉头默默地沉思着,心情相当之沉重,一方面是在担心自己一行人的命运,另一方面也在忧虑着全局,不说别的,一旦他身上的百万银票落入了白莲教匪徒手中,本就根深势大的白莲教势必将迎来一个高速膨胀的时期,天下大乱也就将无可避免,此等情形一出,就算白莲教不杀弘晴,老爷子处怕也难有轻饶,一念及此,弘晴的心不禁便焦躁了起来。
第169章 骂战戏圣女
说到排兵布阵,弘晴就是一门外汉,论及动手能力么,也比寻常小儿强不到哪去,别说遇到高手了,便是遇到普通壮汉,弘晴都完全不是对手,没法子,他的习武如今还只停留在跑圈、蹲马步这么个初级阶段,可谈到智算能力的话,在场所有人等全加起来,怕也难及弘晴之万一,毕竟智谋这玩意儿可不是壹加壹等于二的算法,所谓“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不过是蠢人自我安慰的说法罢了,没见后世那么多物理学家全加一块儿,也不及一个爱恩施坦么,足可见智算之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正因为此,弘晴并没去理会手下人众的议论纷纷,而是自顾自地盘算着,不多会,便已是有了所得。
“敏行、三飙留下,其余人等先各自归队,小心贼子趁乱偷袭,去罢!”
弘晴素来行事果决,一有决断,也就不想再多迁延,更不想再听手下众军官们做无意义的表态,这便声线平和而又坚决地吩咐了一句道。
“喳!”
弘晴向来是说一不二的主儿,他既已下了令,众军官心中即便还有甚想头,也断不敢有违,只能是齐声应了诺,各自回归本队不提。
“军伍中有贼子内应在!”
众人离开之后,弘晴却并未急着开口,而是沉默了片刻,方才给出了个天惊石破的震撼论断。
“嗯?”
“这……”
……
李敏行与耿三飙一个是江湖老手,一个是五城兵马司的班头出身,都算是见多识广之辈,原本对己方此次遭伏击便有所疑虑,只是都还不曾往深处想了去,这会儿一听弘晴说得如此绝对,顿时尽皆为之一愣。
“贼子能知百万银票在本贝子身上,又能事先在此地设下埋伏,若不是深知我部行踪,何能得此,内应不除,我部断难安定,此事须得早些动手才好。”
对李、耿二人之忠心,弘晴还是信得过的,自不会有过多的隐瞒,简单地提点了几句,便已将事实说了个分明。
“小王爷打算如何做了去?”
一听弘晴如此解释,李、耿二人顿觉了然,彼此对视了一眼之后,由着耿三飙开口发问道。
“我部兵虽精却少,又大多带伤,强行突围殊不可取,只能坚守待援,而今之要务有二:一是须得有人冲出重围,将消息传至开封府,其二是除内奸,以稳内部,本贝子有一策,或许能一并解决了去,唔,入夜之后,当……,尔等可有甚异议么?”
弘晴神情凝重地分析了下形势,而后便即将所思之策详细地解说了一番。
“喳!”
听完了弘晴所言之策后,李、耿二人的脸色尽皆有些怪异,彼此飞快地对视了一眼,而后异口同声地应了诺。
“那好,就这么定了,尔等都先去安排罢。”
这一见二人皆已无异议,弘晴也就没再多啰唣,吩咐了一声,将二人尽皆打发了开去,自己却慢慢地踱到了山前的高处,远眺着山下那密密麻麻的乱匪。
“圣女来了,圣女来啦!”
弘晴方才刚一露面,下头原本静静站立着的乱匪们突然骚动了起来,不过么,却不是因着弘晴之故,而是因着啥劳么子的圣女而发出阵阵山呼海啸般的嚷嚷声,旋即便见一身着白色长裙的青年女子在一群精壮汉子的陪同下,从人群后头排众而出,径自来到了山脚下。
圣女?呵,长得倒是不赖么,有点意思了!
既是已有了定策,弘晴这会儿倒是有心情好生端详一下山脚下的那名女子,尽管隔得远,瞧得不是很真切,可那女子白皙的肤色以及婷婷袅袅的姿容却还是能辨析得出的,心下里一阵恶趣味涌起,竟琢磨着将这货捣腾回家里暖床又会是怎个滋味来着。
“呔,山上的狗官们听着,我家圣女已至,尔等何不早降,有敢顽抗者,必当死无葬身之地!”
弘晴正自恶趣味泛滥不已之际,却见那圣女侧头对其身旁的一名粗豪汉子低声吩咐了几句,旋即便见那粗豪汉子排众而出,径自来到了山坡上,仰头朝着山上便是一阵犬吠。
我勒个去的,明明就一江湖悍匪,也学人说斯文话,不伦不类!
一听那粗豪汉子咬文嚼字的样子,弘晴险险些没笑喷了出来,心中恶趣味一起,这便扬手将刘三儿招到了近前,低声地吩咐了几句。
“喂,下面的那头蠢牛听着,我家小王爷说了,此地风大夜寒,正缺一暖床的,你家那劳么子圣女正合用,赶紧捆了送上来,赏钱有得你拿!”
刘三儿本就是痞子习性,只是手头能耐差了些,先前激战时啥事儿也没做成,自觉丢了大面子,这会儿得了弘晴的吩咐,自是来了精神,大嗓门一吼,当真气镇四野,愣是令站一旁的弘晴耳朵里都起了轰鸣。
“小贼,休要猖狂,有种的下来,老子一刀子活劈了你!”
那所谓的圣女在粗豪汉子的心中显然是神圣一般的存在,这一听刘三儿如此轻佻地亵渎圣女,立马大怒不已,浑然忘了劝降的正事儿,也没了先前咬文嚼字的假斯文,脸红脖子粗地便喝骂了开来。
“蠢牛,有种的你上来,小爷也不劈死你,就拿你这蠢牛当马骑好了,来啊,有种就赶紧上来啊!”
刘三儿可是骂战之高手,啥话难听就说啥,虽说不带脏字,却是极尽胡搅蛮缠之能事,直气得那名粗豪汉子暴跳如雷,在下头狂骂不已,那副气急败坏的样子一出,山顶上的官兵们全都笑得个前俯后仰,士气自也就在这等闹剧般的骂战中悄然地上升了老大的一截。
“张奇,够了,退下!”
“圣女”陆嫣然原本还一派娴静状地听着,可待得见粗豪汉子全然乱了分寸,眉头不由地便皱了起来,微叹了口气,寒着声吩咐了一句道。
“圣女,那小贼可恶至极,属下请命率部攻山,定要将那浑球碎尸万段不可!”
粗豪汉子张奇输了骂战,还是在最仰慕的圣女面前失了常态,心中自是羞恼已极,退倒是依令退了回来,可怒气却并未稍减,这便恼火万分地出言请战道。
“此事不急,仗有得你打,且先消消气,莫中了官军的诡计。”
陆嫣然看着年岁不大,也就十七八左右的样貌,可御下的手腕却显见颇有些门道,只温和地一笑,轻巧的几句话,便已将粗豪汉子的怒气安抚了下去,而后一压手,止住了众乱匪们的乱骂之声,轻移莲步,竟自施施然地行出了队列,来到了山坡上。
哟呵,这小妞儿还真有几分胆识么,这就要亲自劝降了,嘿,玩色诱么?
这一见陆嫣然婷婷袅袅地行上了山坡,弘晴的嘴角不由地便是一挑,露出了丝邪邪的坏笑,招手将正自耀武扬威地摆着胜利者姿势的刘三儿叫了下来,再次小声地吩咐了几句,直听得刘三儿满脸怪笑不已。
“奴家陆嫣然在此,还请弘晴贝子出来一叙。”
陆嫣然自是不清楚弘晴那头正打着甚主意,袅袅地走到了山坡上,仰头望向了山顶处,扬声发出了邀请。
“呔,小妞,要暖床就赶紧上来,暖得好,我家小王爷重重有赏。”
陆嫣然倒是摆足了淑女的风范,可惜刘三儿显然没有怜香惜玉的嗜好,一张口,便是粗鄙之极的调戏之言。
“奴家久闻贝子爷乃是当世之奇才,生性大方,怎地连与奴家一见都不敢,却叫小儿辈在此叫嚣,就不怕丢了脸面么?”
刘三儿的话将下头麋集的乱匪们尽皆气得叫骂不已,可陆嫣然却并不因此而动怒,仰着头,依旧是一派心气平和状地扬声激将了弘晴一把。
“傻妞,我家小王爷何等精贵之人,又岂是你这等只配暖床的货色说见便能见的,要见也成,脱光了上来,让小爷先瞅瞅,若是真合用,我家小王爷就勉强一用好了。”
陆嫣然的激将之法使得倒是不错,可惜用错了对象,弘晴压根儿就懒得理会这等小儿科的把戏,只是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不甚在意地朝着刘三儿挥了挥手,立马就听刘三儿大嘴一咧,更加不堪的话语立马便狂喷而出了。
“狂悖小儿,无耻之徒,休要猖獗,等落到姑奶奶手中,有你的好看!”
陆嫣然到底是江湖儿女,虽是极力要维持住圣女的贤淑,可在刘三儿这等接连不断的污言秽语之攻击下,原形立马就毕露无遗了,面红耳赤地跺脚便骂了起来,哪还有先前那强装出来的圣洁之气象,简直就跟只暴怒的母狮子一般无二。
“哈哈哈……,来啊,小爷等着呢,有种就脱光了上来,小爷看你敢是不敢?”
刘三儿还真就有着坏事做绝的本事,面对着暴怒不已的陆嫣然,不单不惧,反倒是放肆地大笑了起来,嘻嘻哈哈地出言调戏个不休。
“该死的登徒子,姑奶奶不将你碎尸万段,誓不为人,来人,攻山!”
陆嫣然已是被刘三儿彻底气昏了头,浑然忘了自个儿前来劝降的本意,手腕一抬,腰间缠着的软剑已是持在了手中,一抖之下,笔直地指向山顶,咆哮着发出了攻击之令。
第170章 苦战
“来啊,有种你就……”
刘三儿正骂得兴起,也没管下头乱匪都已开始冲锋了,他还在那儿趾高气昂地瞎扯着,登时便令弘晴很有些气不打一处来,赶忙一把将其拽下了高处,拖着向后山安全处跑了去,不为别的,只因战斗的事儿,弘晴不懂,留下来只能添乱,左右眼下已激得乱匪不顾一起地发动仰攻,于弘晴来说,目的便已算是达成了,接下来的战事还是交给懂行的耿三飙等人去干好了。
“放过中间贼子,檑木滚石攻击两翼,弓箭手准备!”
同样是据山而守,兵力也与早先占据山顶的乱匪相差无几,可在排兵列阵上,训练有素的官兵显然比乱匪们要高出了老大的一截,随着耿三飙一声令下,分列两侧的绿营军轻伤之士兵纷纷出手,将事先垒好的檑木滚石猛然向山下推了去,于此同时,近百绿营军弓箭手则纷纷张弓搭箭,随时准备发动箭雨之攻势,而武艺出众的王府侍卫们则麋集在了中央,保持着随时能发动反冲锋之阵型。
“轰隆隆……”
官军们这一全力发动之下,但见檑木乱石从两翼滚滚而下,声势相当之惊人,可怜贼众两翼都是些挟裹来的灾民,哪曾见识过这般凶险之局面,没等檑木滚到,便已尽皆乱了手脚,不单不敢往上冲,反倒尽皆向后狂退不已,奈何后头涌上来的乱匪一时间刹不住脚,生生与自家前锋乱撞在了一起,两翼瞬间便是一片大乱,再被擂木滚石一砸,就此彻底陷入了混乱之中,可真要说起来,死在檑木滚石下的其实并不多,反倒是自相践踏却令乱匪们损失无算,而这,就是训练有素与乌合之众之间的根本区别之所致。
“目标,中路,放箭!”
一见贼子两翼已乱,耿三飙也没再多加理会,而是冰冷地凝视着狂冲不止的贼众中路,一挥手,冷静地下了令。
“嗖嗖嗖……”
耿三飙此令一下,早有准备的两翼弓箭手自是不敢怠慢了去,纷纷松开了紧扣在弦上的手指,刹那间,百余支羽箭如飞蝗般划破空间,呼啸着向狂冲而来的中路贼众罩了过去。
“铛铛……”
或许是陆嫣然冲得最快的缘故,也或许是其一身白裙太过显眼之由,绿营军官兵们射出的羽箭十有三、四是瞄着其射去的,数十支羽箭密集攒射之下,寻常人只怕早就被吓坏了,后果么,自然是被射成了刺猬,可那陆嫣然却丝毫不以为意,但见其手中软剑一抖之间,数十朵剑花喷薄而出,瞬息间形成了道剑墙,将身周护得个严严实实地,一阵有若雨打芭蕉般的爆鸣声过后,迎面射来的羽箭竟被其挡了开去,而脚下并不稍停,依旧如飞般向山顶冲将过去。
“圣女威武,圣女威武!”
紧跟着陆嫣然身后的都是悍匪,尽管人数并不算多,也就三百不到罢了,虽不是人人都有陆嫣然那等本事,可能力显然都不算太差,官军这通箭雨因着距离稍远之故,取得的效果着实不算太好,仅仅只有十数名倒霉蛋中了箭,而真正倒下的也就三、五人而已,余者不单不止步,反倒是狂呼着口号,拼死跟着陆嫣然往山顶处狂冲不已。
“放箭!”
中路贼众冲得很快,转瞬间便已杀到了离山顶不过三十丈左右的距离上,然则耿三飙依旧不为所动,并未下令列阵中央的王府侍卫们出击,而是喝令刚做好的准备的弓箭手再次发动箭雨之攻势。
“嗖嗖嗖……”
绿营军官兵们的射术虽不及八旗军,可毕竟也是军人,仓促之间虽准备得不是很充分,射出的箭也不算特别齐整,可在如此短的距离下,无论准头还是力道都显然比上一轮要强了许多,一通乱箭下来,当即便有三十余悍匪惨嚎着滚下了山去,冲锋的势头立马便是一乱。
“中路出击!两翼压住阵脚!”
耿三飙捕捉战机的能力显然相当之出色,乱匪们的冲锋势头方才一乱,他已是挥手狂吼着下达了出击之令。
“出击,杀光贼子!”
屹立在中路阵列之前的李敏行早就等得有些不耐了,这一听耿三飙终于下了令,自是得偿所愿,也无甚废话,大吼了一声,人随剑走,掠空而起,如鹰隼般直取冲在乱匪最前端的陆嫣然,其余王府侍卫们见状,自不敢有丝毫的耽搁,呼啸着便杀下了山顶,如怒涛般撞进了乱匪之中,有意识地切断了陆嫣然与众匪徒之际的联系。
血战瞬间便已到了白热化之程度,王府侍卫们兵力虽仅仅只有乱匪的一半不到一些,可一来有着居高临下之优势,二者又是以逸待劳之师,仅仅只一个冲击,便已将阵脚大乱的白莲教悍匪们杀得个人仰马翻,死伤无算之下,竟是被生生压得向后狂退不已,顷刻间便已是成功地将陆嫣然与其手下分割了开来。
“看剑!”
陆嫣然年岁不大,可胆子却是不小,面对着狂杀而来的李敏行,不单不退,反倒是一扬手中的软剑,娇叱了一声,瞬间抖出数朵硕大的剑花,如幻似雾一般地向李敏行罩了过去。
“哼!”
面对着陆嫣然那吞吐不定的剑光,李敏行根本就不曾在意,冷哼了一声,手腕一震,一剑笔直如匹练般便直取中宫,剑速极快,如雷霆霹雳一般瞬间便荡开了重重叠叠的剑影,电光火石间便已刺到了离陆嫣然咽喉不过三寸的距离上。
退,再退,在李敏行那无坚不摧的一剑之威胁下,陆嫣然根本无法做出有效的拦截,只能是一退再退,试图躲开这一剑的锋芒,这等用心无疑是好的,奈何其所有的变招早在李敏行的预料之中,但听李敏行一声长啸,脚下一点地,身剑合一,有若跗骨之蛆般紧追着陆嫣然的身形不放,剑尖微颤中,寸许的剑芒闪烁不定,瞬息间便已突破空间的阻碍,堪堪点在了陆嫣然的咽喉之上,银白色的剑芒映照得陆嫣然花容失色,瞳孔微缩间,已到了束手等死之境地。
“杀!”
就在陆嫣然已是逃生无路之际,一片混乱的战场中突然亮起了一道璀璨至极的刀光,但听一声断喝响起中,一道人影从乱军中飞跃而起,人刀合一地侧击李敏行的肋部,刀未至,刀意已是死死地锁定了李敏行的身子,喷薄而出的杀意竟自激荡得李敏行衣袂哗然作响。
此际,李敏行若是不变招,固然可以将陆嫣然斩杀当场,可他自己也断难逃过被利刃一刀两断之下场,很显然,这绝不是李敏行乐意接受之结果,无奈之下,也就只能是怒吼一声,身形微侧,顺势将剑一横,准确无比地挑在了来袭长刀的侧面,但听一声脆响,刀剑已是猛然撞击在了一起,火星四溅中,两道人影各自翻飞了开去。
“大哥,合力杀了他!”
李敏行先前虽是被迫变招,来不及将陆嫣然斩杀当场,可锐利无匹的剑芒却还是擦过了陆嫣然的肩头,生生在其肩膀上拉开了一道血口,尽管伤得不算重,可喷出的鲜血却令陆嫣然一身的白裙成了斑点血衫,直疼得陆嫣然花容惨变,银牙暗咬地发出了声刺耳的尖叫之声。
“杀!”
偷袭李敏行的正是陆嫣然之兄陆鼎盛,其是一早就到了山脚下的,但并未露出真身,而是混杂在了乱匪之中,为的便是趁乱将李敏行这个官军中的第一高手斩杀刀下,只是他却没想到李敏行的武功居然如此之强悍,仅仅一个照面的对决而已,便已彻底压倒了陆嫣然,这才不得不提前出手偷袭,可惜不单没能伤到李敏行,反倒令其妹受了些轻伤,此际眼瞅着事已难善了,自是不想再多啰唣,嘶吼了一声,人刀合一,再次向李敏行扑杀了过去,与此同时,陆嫣然也已是轻叱了一声,飞身而起,抖出数朵剑花,与其兄刀剑合璧,左右合击李敏行。
“找死!”
李敏行年不过二十六,却已是江湖成名的一流高手,走遍大江南北,经历恶战无数,向来罕遇敌手,先前却险些被陆鼎盛之偷袭伤到,心中的怒意已是止不住地狂涌了起来,再一看二贼居然联手杀来,更是怒从心起,大吼了一声,一摆手中的长剑,已是如猛虎下山似地迎上了前去,一手剑法全力施展之下,瞬间便将“黑风双煞”尽皆挟裹在了其中,三人翻翻滚滚地战成了一团,一时间刀光剑芒狂闪不已,周边瞬间便清出了老大的一片空地。
“两翼檑木滚石继续,弓箭手弃弓出刀,跟我来,将中路贼子赶下山去!”
李敏行这个中路箭头人物被陆家兄妹牵制住之后,原本被王府侍卫们打得节节败退的白莲教悍匪们竟自来了勇气,悍然发动了****,依仗着兵力上的绝对优势,竟与王府侍卫们杀得个难解难分,而此时,原本被檑木滚石砸得阵脚大乱的贼众两翼也在各自统兵官的强力弹压下,再次向山顶处发起了冲锋,尽管速度不算快,可对山顶守军的威胁却是不小,真要是被敌三路大军汇合,山顶必然失守无疑,一见及此,耿三飙可就不免有些急了,这便怒吼了一声,率部发动了决死的冲锋。
第171章 再胜一场
杀戮,疯狂的杀戮!
拼死一战的官军已是毫无半点的退路,若是不能抢在贼众两翼冲将上来前打垮乱匪之中路,等待官军的就只有全军覆没一个下场,值此危急关头,压根儿无须耿三飙作甚动员,出击的百余绿营军官兵们全都玩命似地狂冲了起来,如一群饿狼般撞进了混乱一片的战场上,只一个照面的攻击,便已杀倒了悍匪三十余人,一众乱匪们刚因陆家兄妹的联袂出战而鼓起来的士气瞬间便被击打成了碎片,再无一丝的战心可言,呼啦啦地全都转身向山下逃了开去,再被官军一个追杀之下,就此溃不成军,死伤狼藉不已。
“风紧,扯乎!”
陆家兄妹都是江湖高手,虽比不得李敏行那般勇悍,可联手之下,却也堪堪能抵挡得住李敏行的攻势,奈何手下尽皆溃败,兄妹俩又怎敢再行恋战不休,但见陆鼎盛拼尽全力连出数刀,强行逼退了李敏行,而后,也顾不得自身气息紊乱,大吼了一声,脚下抹油地便纵身向山下飞窜了去,失去了兄长支持的陆嫣然也不敢再战,同样撒腿便逃,急惶惶有若丧家之犬一般,哪还有半点先前假扮仙子时的从容与娴静。
“哪里走?”
陆鼎盛逃得快,李敏行已是追之不及,可一见陆嫣然也要逃,自是不肯放过,脚尖重重一点地,人已纵身而起,如离弦之箭般地便追了上去,速度奇快无比,转瞬间便已追到了离陆嫣然不足两丈之距离上。
“杀!”
就在陆嫣然惶急地飞纵而起,试图从追杀乱匪的官军左侧掠过之际,却听一声大吼中,李顺已是从旁飞纵而出,一刀如匹练般袭向陆嫣然的腰侧。
“铛!”
李顺这一刀来得既快又狠,陆嫣然自不敢等闲视之,但见其手腕一翻,软塌在身侧的软剑猛然抖得个笔直,斜斜地切在了来刀的侧面,但听一声脆响过后,李顺已是连人带刀倒翻了回去,显然有若不敌,只是陆嫣然也没能讨得了好,固然是用巧劲击退了李顺,可其向前飞奔的身形也因之一滞,再不复先前之灵动,这就给了从后急追而至的李敏行一个出手袭杀的大好之机会。
“留下命来!”
李敏行先前一战中险些被陆鼎盛偷袭得手,早憋了一肚子的怒气,这会儿一见陆嫣然落了单,自是不肯放其逃出生天,一声断喝之下,脚下一个重踏,人已如天外飞虹般冲到了陆嫣然的背后,手中长剑只一颤,一蓬剑花已是毫不容情地将陆嫣然罩在了当中。
“铛铛……”
一番激战下来,陆嫣然自是清楚李敏行的武艺远在自己之上,此际一察觉到李敏行袭杀而来,心中不由地便是一慌,忙不迭地运转手中的软剑,拼力护住周身,但听一阵密集如雨打芭蕉般的爆鸣声大起中,李敏行的长剑已如蛟龙闹海般上下翻飞,彻底将陆嫣然困在了其中。
“弃剑,否则死!”
彼此间的高下差距实在是太大了些,纵使陆嫣然已是情急拼命,可又怎及得李敏行之强悍,十数招交手下来,李敏行已是一剑挑破陆嫣然的防御圈,手中的长剑只一挺,已是稳稳地架在了陆嫣然的脖颈之上。
“当啷!”
陆嫣然尚来不及惊呼,利剑已然及颈,花容失色之下,手已是再也握不住剑柄,但听一声脆响,软剑已然落了地,又若蛇般在地上弹动了几下,便即没了动静。
爽啊,这才是江湖风采来着,该死的老夫子,尽让爷跑圈,啥都没教,晦气!
一场恶战下来,死伤者无算,可弘晴却压根儿就没放在心上,左右乱匪死得越多,己方的安全便越有保障,正因为此,他不单不慌,反倒是爽利得很,就有若看了一场武侠大片般满足着,心里头满是回肠断气之豪情,只不过一想到陈老夫子所谓的习武,弘晴的牙根可就不免有些痒痒然了的。
“启禀小王爷,属下幸不辱使命,已将女贼陆嫣然擒拿在此,请小王爷明训!”
官军并未死追着溃败的乱匪不放,仅仅只是追杀到了山腰处,便已是鸣金收了兵,一见及此,弘晴可就来了精神,伸手掸了掸身上的衣衫,施施然地走出了隐藏之所在,缓步行到了山前,立马便见李敏行押解着陆嫣然来到了近前。
“啊哈,主子,您瞧,先前小的叫她上来给您暖床,瞧瞧,这不就自己上来了,还真有够乖的么。”
先前两军恶战之际,刘三儿可是被吓得不轻,尽管还不致于到屁滚尿流之地步,可腿脚直打哆嗦却是明摆着的事实,这会儿仗打胜了,这厮可就又来了精气神,还没等弘晴发话呢,他已是从旁嘻嘻哈哈地凑趣了一把。
“要杀便杀,羞辱于姑奶奶,算得甚能耐!”
陆嫣然先前就是被刘三儿的荤话气得悍然发动攻击的,这会儿又听刘三儿如此说法,自不免担心弘晴真有这等心思,娇躯不由地便是一颤,但却不肯就此出言讨饶,而是一咬牙,羞怒无比地喝叱了一嗓子。
“羞辱?嘿,就你这样子也配?太高看自己了罢,区区一女飞贼,本贝子看你也就是端茶倒水的粗使丫鬟之角色罢了,拖下去,单独捆着,好生看守,没有本贝子的命令,谁也不得擅自接触此贼!”
自打来了这个朝代,弘晴可是看多了美女,不说旁的,就他自个儿屋里那些小丫鬟们就个个都是绝色,还真就看不上似陆嫣然这等乡野女子,再说了,这会儿弘晴同学就算有心,也没那个力不是?既然不能“吃”,那又何必跟其说甚软话,嘴一张,已是毫不客气地羞辱了陆嫣然一通,而后,也没管陆嫣然是怎个羞恼之模样,一挥手,已是神情肃然地下了令。
“喳!”
弘晴既已下了令,边上侍候着的众侍卫们自是不敢怠慢了去,轰然应诺之下,自有两名好手从旁闪了出来,毫不怜惜地卸下了陆嫣然的双手关节,不顾其惨声的嚎哭,拖曳着便将其拉到了后山,结实无比地捆在了一颗大树上。
“攻山,再给老子攻上去!”
陆鼎盛随溃败的乱匪逃回了山下之后,这才发现其妹竟已失陷在了官军手中,登时便急了,拦住了溃散的乱匪,叫嚣着要众匪再次发动攻势,奈何众匪都已是被官军杀破了胆,这会儿正自惊魂未定之时,又怎有再次攻山之勇气,任凭陆鼎盛如何催逼,众匪也不肯向前迈进一步,直气得陆鼎盛暴跳如雷,却又无可奈何。
“圣母来了,圣母来了!”
“拜见圣母!”
“圣母慈悲,普度众生!”
……
就在陆鼎盛气得要挥刀砍人之际,却听后阵一片大乱,无数乱匪狂热地嘶吼着,纷纷跪倒在地,齐齐磕头不已,旋即便见一身着白的中年妇女从人群后头款款行将出来,惺惺作态间,倒也颇有几分的雍容,只是一双桃花眼中不时流转的狐媚之光却这等雍容多了几分的臊气。
“孩儿叩见圣母,小妹她……”
一见其母已到,陆鼎盛顾不得发脾气,赶忙一头跪倒在地,满脸愤概之色地便要将其妹被擒一事道将出来。
“无妨,此不过圣女之劫数也,本座早已算到,过了此劫,圣女也就算是功德圆满了,且都请起罢。”
不待陆鼎盛将话说完,陆寡妇已是一派胸有成竹般地摇了摇头,煞是镇定自若地宽慰了众人一句道。
“原来如此,圣女舍身成佛,当真了不得啊!”
“是啊,是啊,圣女舍身感化狗官们,了不起!”
“圣女慈悲心肠,实天降神女也。”
……
原本正自惶恐不安的众白莲教匪徒一听“圣母”如此说法,顿时尽皆恍然大悟,乱哄哄地便狠拍起了圣女的马屁,宛若其之被俘乃是故意为之,为的便是要从内部感化官军,越说越真之下,原本已是低落到了极点的士气竟因之又高涨了起来。
“诸位都且起来罢,本座既至,一切自当有定数。”
被一众信徒如此这般地吹捧着,陆寡妇当真有些个飘飘然了起来,煞是和煦地虚抬了下手,示意诸信众各自起身,她自己却是飘也似地来到了山坡上,扬声朝着山顶上正忙着备战的官军们高呼道:“本座奉天承运,乃无生老母转世,特为普度众生而来,尔等沉溺早深,若不放下屠刀,必将永坠地狱,万世不得超生!”
我勒个去的,抓了个小神棍,又来了个老神棍,还有完没完啊!
弘晴并未去干涉耿、李二人的作战指挥,这会儿正百无聊赖地看着山下的把戏,待得见陆寡妇自以为是地演着观世音,心下里顿觉恶心无比,险险些连隔夜饭都呕了出来,恼火之余,便将正瞧得静静有味的刘三儿拽了过来,低声地吩咐了几句,直听得刘三儿满脸神彩飞扬不已,嘻嘻哈哈地应了一声,猴儿似地便向山后蹿了去。
第172章 内奸疑云(一)
“喂,老虔婆,你家姑娘在这呢,别跳大神了,赶紧跪下,爷心情一好,指不定还真就放了你家这丑丫头。”
就在陆寡妇一派圣洁状地领着众匪徒咏诵其教义之际,却见刘三儿领着两名王府侍卫,押解着被捆成了只粽子的陆嫣然来到了前山,运足了中气,神气活现地嘶吼了一嗓子。
“真空家乡,无生老母,尔等罪孽深重,须得受我大/法洗涤,若不然,必将永坠地狱,万无超生之可能。”
一见到自家闺女浑身血迹斑斑的惨状,陆寡妇眼中立马闪过了一丝的厉芒,似欲就此破口大骂,可很快便又平静了下来,摆出一派慈悲为怀状地念叨着,还真有那么一点观世音的味道了。
“老虔婆,你跳大神跳傻了啊,再不跪下,爷我可就不客气了,先拿你家闺女暖暖床,回头再砍了你的脑壳!”
刘三儿就一痞子习性,这会儿又是得了弘晴的吩咐,自是啥顾忌也无,大嘴一张,百无忌禁地便咋呼了起来。
“圣女莫慌,此乃你之劫数,若能过得去,便是功德圆满之时,且让小人猖狂又如何,生又何欢,死又何惧,一副臭皮囊而已,舍便舍了,待得来日,恶人自有恶报!”
眼瞅着刘三儿的魔爪已是将将抓上陆嫣然胸前的饱满,陆寡妇的脸色不由地便是一白,但却并未就此屈服,反倒是挺直了腰板,强硬无比地“鼓励”着其女舍身就义。
“大慈大悲,无生老母,圣女坚贞,我教当昌!”
一众白莲教信徒们耳听着陆寡妇的大义之言,情不自禁地全都跪倒在了地上,神情狂热无比地宣着口号。
我勒个去的,邪教就是邪教,蛊惑人心这一套还真不是盖的!
望着下头那数千乱匪的狂热样子,弘晴不禁有些头大,没旁的,这就是一群被洗脑的狂热之徒,你跟他讲道理,他跟你讲拳头,等你跟他讲拳头了,他又一准回过头来跟你讲道理,纯属缠杂不清的无赖货色,若是可能,弘晴自是恨不得将这群混蛋全都送去见他家的无生老母,可惜这会儿被围困的人是他弘晴自个儿,保住自家小命才是眼下的第一要务。
“老虔婆,休要在那儿假慈悲,我家小王爷奉旨前来河南赈灾,尔等竟敢行盗匪之勾当,已是死罪难逃,若不早降,大军一到,尔等皆成齑粉,休怪小爷言之不预!”
刘三儿还真就没想到陆寡妇会是这么个反应,心不由地便是一慌,赶忙将目光投向了弘晴,待得见弘晴给出了暗示之后,方才猛然一挺腰板,一派义正辞严地喝叱了陆寡妇一番。
“一派胡言,清狗岂有好心,我等受灾多时,何曾见官府发放点滴米粮,尔等贪墨赈灾资粮,天理难容,我等替天行道,功德大焉,又岂是尔等鼠辈所能知者!”
陆寡妇显然是读过几本书的,此际反驳起刘三儿的话来,还真有几分巾帼不让须眉之气概,顿时便激起了众白莲教匪们的狂热附和之声,声浪之大,简直有穿云裂石之气势。
得,刘三儿的肚子里到底是少了些墨水,没货了,那就咱自己上了!
这一见刘三儿被陆寡妇这通胡搅蛮缠憋得面红耳赤,弘晴不由地暗自好笑,可也没怎么在意,一掸衣衫,施施然地从后头行了出来,面色一肃,运足了中气,朝着山下高呼道:“尔等听着,本贝子与父王一道受陛下嘱托,来河南赈灾,先有湖广所调之二十万石粮已至开封,现如今,放粮已有多日,尔等大可前往开封领取米粮,再,本贝子特从河漕衙门调银百万两,专为治河而来,不驯服黄河,本贝子誓不返京,尔等皆我大清子民,缘何听信妖言,竟敢行造反之事,就不怕天诛地灭么!”
“嗡……”
山下近万人中,真正的白莲教匪徒不过三千不到罢了,其余尽皆是被挟裹而来的灾民,只是因走投无路方才跟着起事,而今一听弘晴言辞灼灼,似不像有假,顿时便乱议了起来,没旁的,但消有条活路可走,又有谁乐意拿自家性命去玩造反的把戏。
“休要听这小贼胡言,朝廷何时顾过我等死活,此贼子不过是虚言哄骗我等,不要上了其之恶当,有本座在此,定可保得众生平安!”
一见下头哄乱若此,陆寡妇显然是急了,再顾不得演神婆,赶忙尖声蛊惑着,试图以自身之威望来抵消弘晴之言的影响。
“老贼婆,尔不过区区一寻常寡妇,如此抛头露面,已是不守妇道,妖言惑众,更是天理难容,聚众谋害钦差,十恶难赦,当诛,有斩杀此獠者,赏银万两,就此散去者,既往不咎,若要顽抗,便是以卵击石,早晚必成无头之亡魂,尔等还不反正,更待何时?”
不等陆寡妇将纷乱的众人安抚下来,弘晴已是再次开口,义正辞严地痛批了陆寡妇一通,顿时便令下头麋集着的盗匪们更乱上了几分。
“真空家乡,无生老母!”
“真空家乡,无生老母!”
……
眼瞅着形势将坏,陆寡妇可就真的是急了,哪还敢再跟弘晴辩论个不休,赶忙高呼起了口号,自有狂热信众跟着高呼了起来,一时间倒也将那些乱议之声压制了下去,到了末了,便是连那些个犹豫不决的被挟裹来的百姓也跟着呼喝了起来,表面上看来还是万众一心,可刺却已是栽下了,天晓得啥时就会爆发出来,而这,就是弘晴所要达到的目的。
“将这贼婢押到后头,严加看管!”
恶战两场之后,又是骂战一番,天已是近了黄昏,白莲教匪连番败北之下,显然已不可能再次发动攻势,弘晴自也懒得再浪费唇舌跟陆寡妇多啰唣,不等山下的口号声消停,弘晴已是沉声下了令。
“喳!”
弘晴既是有令,众侍卫们自是不敢稍有怠慢,齐齐应了诺之后,将软瘫了双手的陆嫣然再次押解到了后山,捆绑在了大树上。
“传令下去,各部轮番戒备,注意休息,四更时分突围而出!”
弘晴没再多理会山下麋集的白莲教匪徒们有甚举动,面沉如水地下了令之后,便即领着刘三儿等人向后山隐蔽处行了去,那儿早有侍卫们抢先搭好的帐篷在,弘晴没多废话,只是朝着守在门口处的侍卫点头致意了一下,便即一掀帘子,行进了帐篷之中……
丑时正牌,夜已经很深了,一轮残月斜挂天际,山风不大,却刺骨得很,雾气淼淼中,山林间朦胧得有若鬼蜮一般,山顶上寂静无声,除了十数名巡哨还在往来地巡视之外,绝大多数官兵此际都已沉浸在了梦乡之中,而山脚下的白莲教匪们似乎也闹腾累了,除了兀自汹汹燃着的数堆大篝火发出阵阵噼啪之声外,再无一丝的响动,天地间一派死寂。
“谁?口令!”
后山处,两名轮值的王府侍卫正自百无聊赖地站立着,突然间听到一阵细微的脚步声起,立马便警醒了起来,各自手按刀柄,戒备地发出了喝问之声。
“威武!东哥,顺哥,是小弟。”
来人的回令说得很快,可脚下却是没停,似乎极其随意般地便走到了捆绑着陆嫣然的树下。
“王三栓,你咋跑这来了?”
借助着斜插在大树上的火把之亮光,两王府侍卫已是看清了来人是同为王府侍卫的王三栓,紧绷着的心弦立马便稍松了下来,由着其中一人随意地发问了一句道。
“这不,小弟轮值呢,李统领让小弟与乌达一道来巡视一下,看有甚动静,却不想乌达那混小子半道内急,蹲一边去了,小弟也就只好一人来了不是?”
王三栓一边嘻嘻哈哈地应答着,一边漫不经心地走着,不多会已是来到了树下。
“得,这疙瘩能有啥事,你小子就赶紧回罢,小王爷可是有交待的,此处不得擅自接近。”
都是一个锅里捞饭吃的同伴,两名轮值侍卫自是不会有甚提防之心,只不过念及弘晴的死命令,却也不敢跟王三栓多啰唣,那名叫东哥的侍卫略有些不耐地便挥手要赶人了。
“唉,还是二位哥哥命好啊,咱哥几个往来巡视,尽喝冷风,比不得二位哥哥守着个大美人,看着就眼馋呢。”
尽管东哥已是下了逐客令,可王三栓却并未就此离去,反倒是更凑近了几步,挤眉弄眼地打趣了两位同僚一句道。
“好个毬啊,这光看不能动,憋都憋死了,嗯……”
顺哥显然不似东哥那般谨慎小心,对王三栓的靠近,丝毫没半点的警惕心理,扬着手,笑骂了一声,只是话尚未说完,突觉背后似乎有响动传来,心神一凛之下,赶忙回身要看个究竟。
“谁……”
背后传来的动静虽不大,可东哥显然也听到了,紧赶着也转回了身去,低喝了一声,与此同时,手飞快地向刀柄按了过去。
“呼……”
东哥、顺哥两人的反应不可谓不快,奈何没等二人的转身动作做完整,就见一道无匹的刀光陡然在黑夜里闪亮了起来,如怒涛卷地般向着两人的头颈间横扫了过去。
第173章 内奸疑云(二)
“你……”
能成为王府侍卫的,自然都是武艺不错之辈,奈何刀光起得实在是太快了些,东、顺二人的心神又已被身后的响动所吸引,再想要反应,却又怎来得及,顺哥当即就被斩首而亡,无头的身体晃荡了几下,重重地跌倒在了尘埃里,唯有满腔的热血如喷泉般地冲上了高空,又洋洋洒洒地落满了一地,而生性较为谨慎的东哥也没能躲过这一刀的袭杀,脖颈处被深深拉开了一道狰狞的血口,鲜血狂喷中,只来得及发出一个含糊的字眼,便已是摇晃着摔倒在了地上,手足抽搐了几下之后,已是再没了声息。
“兄弟,别怨我,是你们自己命不好。”
一刀斩杀了两位同僚之后,王三栓的脸色也不禁为之一白,伸手擦拭了一下满脸的血沫,呢喃地念叨着,一时间竟自傻愣在了当场。
“该死的,发啥愣,快来帮我一把!”
王三栓正自发愣间,却听一阵衣袂的摩擦声大起中,又一道黑影从草丛里窜了出来,飞快地跑到了陆嫣然被捆之处,一边手忙脚乱地要为陆嫣然解开绳索,一边低声地骂了王三栓一句道。
“嗯!”
王三栓显然还没从斩杀同僚的心境中回过神来,面对着同伴的咒骂,也就只是沉闷闷地吭了一声,拖着脚向树下行了过去。
“快点,该死的,待会交班的人就要来了!”
绳子捆得很严实,后冒出来的那人心急火燎之下,却是怎么也解不顺溜,再一看王三栓还在那儿愣神,顿时便是一阵火大,气不打一处来地又骂了一声。
“呜呜……”
陆嫣然有伤在身,尽管是被捆着,可又疲又乏之下,却是睡熟了过去,并不曾见到王三栓斩杀同僚的那一幕,直到被身上的绳子勒疼了,这才醒了过来,入眼便见有人正在解自个儿身上的绳子,立马便来了精神,紧赶着便要出声,却忘了自家嘴上还塞着块破布,话自然是说不出来的,也就只发出了阵无意义的支吾之声。
“圣女莫慌,小的这就松了绳子,定会护您安全脱险的。”
这一见陆嫣然已然转醒,后来的那人自是为之大喜,赶忙表功地出言宽慰了一句道。
“真的么?”
那汉子表功之言刚落,正要伸手去取下陆嫣然口中塞着的破布之际,却听一声冰冷的话语在耳边响了起来,顿时大吃了一惊,忙不迭地身形一歪,便要向地上滚了去,于此同时,刚走到了树下的王三栓也惊愕地扬起了手中的大刀,摆出了个严密守御的架势。
“嚟……”
说时迟那时快,没等表功的汉子滚倒在地,也没等王三栓的守御架势调整到位,就见一道闪电般的剑光从大树上飞射而下,剑鸣声暴起中,瞬间幻化出无数的剑影,如水银泻地般将措不及防的二人全都卷入了其中,只听两声惨嚎大起中,表功的汉子与王三栓都已滚翻在了地上,吼声倒是响亮无比,却是怎么挣扎也起不来身,血光四溅之中,两人的四肢经络显然已被先前那凌厉无匹的一剑尽皆挑得个寸断,须臾,剑光消弭,一道人影已是岿然站在了场中,赫然正是王府侍卫统领李敏行!
“王三栓?竟然是你!”
王三栓等人的惨嚎之声实在是太响了些,山顶上的官军们自是全都被惊醒了过来,弘晴也不例外,待得赶到了现场,一见倒在血泊里哀嚎的人中的一个赫然竟是王府侍卫王三栓,弘晴的心立马便是一沉。
队伍里有内奸,这一点弘晴自是早就判断出来了,在他想来,内奸应该是出在绿营军中才对,不为别的,只因济宁离兰仪并不算远,两地都是白莲教活跃之地,常年驻扎在济宁的绿营军中有个把白莲教中人并不足以为奇,事实上,弘晴也没完全猜错,那躺倒在地的另一人正是绿营军中之人,可王三栓这个汉军旗人居然也跟白莲教有瓜葛,却是大大地出乎了弘晴的意料之外,这不禁令弘晴多了几分的猜忌之心,要知道王府侍卫的选拔可是极为严格的,要审查的可不仅仅只是三代血亲,便是连亲朋也都得过上一番,只有保证根红苗正,方能得入王府为侍卫,这若是都能让白莲教中人混了进去,岂非咄咄之怪事来着。
“咳咳,小王爷到底是小王爷,某败在你手下,不冤,不冤,呵呵……”
这一见到弘晴已然赶到,王三栓也不再惨嚎了,咳了几声,竟是诡异地笑了起来。
“勾连白莲教已是死罪难逃,谋害天家子弟更是抄斩满门之大逆,这一条,想来你该是清楚的,原也无须本贝子来提醒,说罢,究竟是何人主使于你?”
只一看王三栓的神态,弘晴便知其人乃是死士,要想从其口中探知真情的可能性并不大,只是事关重大,弘晴还是抱着万一的希望开口问了一句道。
“呵呵,小王爷只管猜了去,满天下人数了一遍,终归会有对的时候,小的就不奉陪了,呵呵呵……”
面对着弘晴的威胁之语,王三栓古怪地笑了起来,竟是以调侃的口吻好生奚落了弘晴一把,旋即便见其猛然一咬牙关,怪笑了几声之后,便即不动了,唯有嘴角边滴淌下来的血水瞬间变成了黑褐之色。
不好,这混球自尽了!
一见王三栓动静不对,弘晴的脸色立马便是一沉,瞬间便已是猜知了结果,心中的怒气登时便止不住地狂涌了上来。
“禀小王爷,这贼子服毒自尽了!”
果然不出弘晴所料,见势不对的数名侍卫抢上前去,试图阻止王三栓的自尽行动,可惜却是为时已晚。
“嗯,撬开另一人的口,本贝子就在此等着!”
王三栓这么一死,线索可就算是断了大半截,弘晴尽自恼火,却也无可奈何,只能是将希望放在了另一被擒下的奸细身上。
“喳!”
弘晴此令一下,一众侍卫们自是不敢怠慢了去,应诺声响起中,就见两名刑审好手抢上了前去,毫不客气地将道道酷刑在那被擒下的奸细身上施展了开来,惨嚎声顿时暴起,刺破了苍茫的夜空,直惊得山下的白莲教匪徒们全都跳了起来,围在篝火附近,远眺着山顶的方向,纷纷猜度着山顶上到底发生了何事。
答案是很快便出来了,饶是那名绿营军的骨头也算是硬的了,可在诸多酷刑的折磨下,却也没能顶上多久便已是精神崩溃,有问必答之下,很快便将其所知有若竹筒倒豆子般说了出来,可惜却无一是弘晴想要的结果,唯一知晓的便是此人受王三栓节制,除此之外,本来还有另一名内应,却早已死在了前番恶战之中,至于王三栓后头还有甚人物,却是浑然不知,甚至连王三栓是不是白莲教中人都无法确定。
这答案显然不能令弘晴感到满意,只是事到如今,却也没旁的法子好想了,或许擒下了陆寡妇这个首恶方能真正揭开谜底,至于折磨陆嫣然么,弘晴倒是有这么个想头,却也不便在此时动刑,此无他,这里可不光只有王府侍卫在,还有为数众多的绿营军在场,弘晴可不想坏了自家的名声,也就只能是强压下了这么个念头,有些个无趣地下令将那名被擒下的内奸与陆嫣然关押在了一起,心思却已是转到了即将开始的“突围”之战上。
寅时将近,山顶上的喧闹早已是停了,一众被惊醒过来的白莲教众们乱议了一阵之后,不得其所之下,也就纷纷又都消停了下来,挤在篝火旁昏昏睡了过去,只留下数百轮值的明暗哨还在岗位上没精打采地坚持着,苍茫大地上一派的死气沉沉。
起雾了,先是一层淡若薄烟状的雾气飘渺地从山林间涌起,很快便已是弥漫向了四方,残月已落,天地间陡然朦胧了起来,往来巡哨的白莲教众尽皆警觉地瞪大了眼,紧张地戒备着山顶官军的可能之袭击。
“杀,杀啊……”
俗话说得好,怕什么,还真就来什么,雾气正浓之际,山上突然传来了一阵狂野的呼喝声,旋即便听脚步声隆隆作响,如此之声势,摆明着就是山顶上的官军打算趁起雾时强行冲出重围,一众白莲教匪徒们顿时全都被惊醒了过来,口令声狂响成了一片。
白莲教众们的反应虽颇有些慌乱,但并未因此乱了阵脚,只因山脚下早已挖掘出了两道壕沟,并不担心山顶上的官军能一气杀进己方的营垒之中,不过片刻功夫,还没等山上的官军冲到营垒前,数千白莲教众已是依着不算高的栅栏站满了数列,只等着给前来冲营的官军一个迎头痛击了。
“放箭!快放箭!”
须臾,急促的脚步声已是逼近了营垒,各队白莲教指挥使们纷纷呼喝着下了令,刹那间,已然做好了准备的数百名弓箭手纷纷松开了紧扣在弓弦上的手指,一阵密集的箭雨便有若飞蝗般射进了雾气之中,顿时便激起了一阵响似一阵的惨嚎之声。
第174章 巨石建功
“不要放箭,不要啊,我是小七啊,快停下,停下!”
“哎呀,疼死我啦,妈拉巴子的,我是王栋,快停下,不要放箭!”
“混蛋,快停下,自己人,不要放箭!”
……
箭雨一发,营垒外头顿时惨嚎连连,可细细一听,栅栏后头的白莲教众们顿时都傻了眼,这才惊觉被攻击的赫然竟是原先山顶处被俘的那些教众,一时间竟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混账,都愣着作甚,射,给我射,休要上了清狗的当,快射!”
这一见众手下全都停止了射箭,领兵作战的陆鼎盛可就急了,挥舞着连鞘刀胡乱地劈打着身边的教众,气急败坏地嘶吼着。
“嗖嗖……”
陆鼎盛生性残暴,教中诸般人等无有不怕其者,他既已下了令,众人自是不敢怠慢了去,纷纷再次开弓,将一拨又一拨的箭雨泼洒到了营垒之外,直射得那些被俘教众惨嚎连连,没死的自不敢再向前冲,尽皆趴倒在地,惊恐万状地狂嚎不止,又怎个凄惨了得。
“哈哈,戏看够了,撤!”
官军确实是出击了,不过么,压根儿就没去冲营,而是押解着那些战俘借助着雾气的掩护来到了山脚下,大喊上一阵之后,便即驱赶着那些被俘的白莲教向前狂冲,至于出击的官军么,这会儿全都趴在了壕沟外缘,兴致盎然地看着热闹,直到没怎么听到那些战俘的呼声之际,心满意足的耿三飙这才下了收兵之令,乐呵呵地率领着出击的将士猫腰又冲回了山上。
“禀小王爷,客人都已送去了。”
山顶上,弘晴早已领着数名王府侍卫屹立在了最高处,耿三飙自是不敢稍有怠慢,疾步抢到了近前,恭谨地禀报了一句道。
“嗯,辛苦了,都先下去休息罢,明日恐还有恶战。”
弘晴闻言之下,脸色依旧平静得很,仅仅只是淡然地吩咐了一句,便即转身向后山的帐篷处行了去,看似对一切都不怎么在意,实则在转身之际,一抹淡然的微笑已是浮现在了脸上。
整出大戏都出自弘晴的手笔,无论是先前的设计锄内奸,还是这会儿的佯攻敌营莫不如此,都带着浓厚的赌博之性质——提前宣布要突围,为的便是诱出内奸,理由很简单,一众王府侍卫们武艺高强,真要夜袭,极有可能会成功,只要弘晴肯下狠心,由着数名武艺最高的侍卫护卫着,便足可冲破重围而走,甚至还能将陆嫣然这个重要人物带着一起走,很显然,内奸不敢赌陆嫣然是否知晓全部之机密,更不敢赌陆嫣然能否熬得过酷刑的折磨,所以他只能出手,不是灭口便是救人,至于其会选择哪一样么,弘晴其实都不在意,只要能将内奸除掉,于弘晴来说,也就足够了的。
至于突围能否成功么,答案是有希望没把握,至少在弘晴看来是如此,不为别的,只因这地儿弘晴等人都不熟,纵使强行突出了重围,能否顺利逃到开封府还是个未知数,就算能,手下的人马也必将折损殆尽,而这,却不是弘晴乐见之结果,既如此,倒不若坐以待援来得强,至于援兵何来么,也很简单,先前那拨假突围中,送走的不单是那些无甚用处只会徒耗米粮的战俘,还有一人也趁乱下了山,那人便是弘晴手下武艺最高的李敏行,也只有他能依仗着过人的轻身功夫趁乱潜过敌营,只要李敏行到了开封,援兵自然会高速杀来,不管是三爷还是河南巡抚荣柱都不可能坐视弘晴有生命危险,这一点,弘晴还是有着足够的自信的。
辰时正牌,天终于大亮了,一轮红日从山间探出了大半个头来,将金灿灿的阳光洒向大地,浓雾渐消,草叶含珠,不知名的野花漫山遍野地盛开着,风吹过,滚起层层绿浪,好一个初夏的早间,叫人很有种但愿长醉不愿醒的沉迷之感,只是这等美景只有弘晴一人独赏,至于山上山下的两军将士此际却是没那个闲情逸致,都在忙碌着备战之事宜。
“咚咚咚……”
山下营垒中,数面大鼓骤然响起中,一队队白莲教匪徒呐喊着从寨门处汹涌而出,飞快地在山脚下列好了阵型,尽管不是很整齐,可胜在人多势众,声势自是不小。
“儿郎们,本座亲自擂鼓,为尔等助威,务要一举拿下山顶,全歼清妖!”
须臾,一辆牛车缓缓地从寨门处行了出来,一身白衣白裤的陆寡妇高居其上,手持着两只鼓槌,指点着山顶方向,高声疾呼地发出了战斗的宣言。
“真空家乡,无生老母!真空家乡,无生老母……”
一见到陆寡妇如此作态,下头一众白莲教信徒们全都狂呼了起来,口号声震天而响,士气陡然间高涨到了顶峰。
“儿郎们,跟我来,剿灭清妖,还我太平!”
眼瞅着己方士气已被鼓起,负责指挥作战的陆鼎盛自是不敢多有迁延,一把抽出腰间的大刀,往山顶方向用力一劈,大呼一声,一马当先地向山坡上冲了过去,列阵于后的众白莲教匪徒见状,自是不敢怠慢了去,纷纷嘶吼着发动了狂野的冲锋。
“小王爷,贼子已动,此地危险,还请您先下去暂避一时。”
一见白莲教众匪已开始冲锋,而弘晴依旧立于高处,负责指挥作战的耿三飙可就急了,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了弘晴身前,一躬身,紧赶着出言进谏道。
“不必了,本贝子与众将士同在,杀贼,杀贼,杀贼!”
立于高处固然有危险,可这等险,弘晴却是不得不冒,只因他很清楚敌众我寡的情况下,必须有着高昂的士气方能有以弱胜强的一线希望,此时他若是退了,自不免会影响到己方之士气,一旦被乱匪攻上了山,就算弘晴躲进后山丛林中,又能躲到几时,倒不若就站在此处,以身试险地鼓舞全军将士血战到底之勇气。
“弟兄们,小王爷与我等同在,为了小王爷,杀贼,杀贼,杀贼!”
一见弘晴如此表态,耿三飙的双眼不由地便微微有些湿润了起来,可也没再多劝,一转身,面朝着正紧张备战的一众将士,扬手便高呼了一嗓子。
“为了小王爷,杀贼,杀贼,杀贼!”
一众将士们离得近的,固然是听得清耿三飙与弘晴的对话,可绝大多数将士却是离得远了些,自是不甚明了,可也能猜到耿三飙这是要劝弘晴暂避,大家伙心里头原也不会有甚旁的想头,毕竟弘晴乃是天家子弟,身份尊贵,纵使躲避危险,也属正常之事,所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便是这么个道理,可这一听耿三飙如此呼喝,众人的眼顿时都红了,心情激荡得简直难以自持,纷纷呼喝着发出了最强的呐喊,士气瞬间便高涨到了顶点。
“撬棍准备,放!”
山不过是无名小山,高不过一百二余丈,狂野冲锋的白莲教匪这么一狂奔之下,很快便冲到了半山腰处,密密麻麻的的人群有若涌动的浪潮一般,其势不可谓不惊人,然则耿三飙却丝毫不为所动,一直到贼众前锋已接近到离山顶不过三十余丈远之际,这才冷静无比地下达了将令。
“呼嗬!符嗬……”
耿三飙将令一下,早已准备就绪的数十名身强力壮的王府侍卫们立马齐呼着号子,拼尽全力地撬动了十数根斜斜探入巨石地步的撬棍,但听一阵刺耳的咯吱声大起中,六块巨石晃晃悠悠地滚动了起来,在重力的作用下,下滚的速度越来越快,转瞬间便已成了不可阻挡之势,这就是弘晴凌晨以来为白莲教匪们准备好的大礼,利用的原理很简单,不过就是杠杆原理罢了,可效果却极为的惊人,六块巨石翻滚间,碎石乱溅,尘土飞扬,就有若六条巨龙般直奔向汹涌而来的乱匪们。
乱了,彻底地乱了!尽管所有的乱匪都知道山上多巨石,可谁也没想到官军竟然能将重达数万斤的巨石滚下山来,面对着这等山崩一般的天地伟力,血肉之躯哪堪挤撞,顿时全都吓得四下乱窜,试图避开巨石滚动的方向,奈何这会儿众匪们阵型紧密,纵使要躲,又哪有足够地方躲了去,乱哄哄地挤在一起的结果就是被六块巨石生生犁出了六条血路,但凡挡住道上的,无一不成肉糜,其状之凄惨,当真令人触目惊心。
“撤,快撤!”
陆鼎盛倒是侥幸逃过了巨石的碾压,可心气却是被官军这番残杀打了个精光,一见己方已无丝毫战心可言,哪还敢强行再冲,顾不得许多,一返身,连滚带爬地便率着惊魂未定的残兵败将们溃退回了山下。
死寂,一派的死寂!无论是再次大胜了一场的官军,还是溃退回山脚下的白莲教匪们,面对着山坡上那血腥无比的六条血肉之路,一时间全都被震撼得失了声,山上山下万余众全都呆愣在了当场。
第175章 砍瓜切菜
石头,这玩意儿到处都是,自不会有谁没见过的,可说到一击能杀百余众的石头么,别说见了,便是连听怕都不曾听说过,可眼下就有这么六块,仅仅只是一滚而已,六百余白莲教匪便已是尽成了肉糜,这等场景实在是太过骇人了些,不说两军将士们全都看傻了眼,便是连始作俑者的弘晴也愣在了当场。
我勒个去的,还真就成了?
望着那六道血路,弘晴的嗓子眼立马干得直冒烟,手心里满是冷汗,不为别的,只因这机关的设计不过是弘晴灵机一动的结果罢了,原也就只是想阻碍一下白莲教众的冲锋势头而已,却没想到白莲教匪们一上来便是这等人海之攻势,也就活该被石头阵砸得个正着,战果大倒是大了,却未免有些太过骇人听闻了些,纵使弘晴心性沉稳,也不禁被此惨状震慑得呆若木鸡一般。
“呕,哇……”
一派死寂中,呆立在山脚下的白莲教匪当中率先回过神来的几个人忍不住狂吐了起来,紧接着,绝大多数白莲教匪都跟着呕吐不已,一时间整个阵列就此乱成了一锅粥,到了末了,山顶上的官军们也都跟着恶心不已,呕吐者不知凡几。
“儿郎们,清妖无道,残杀我信众,此血海深仇不能不报,为了死难之教友,我等当奋勇杀敌,攻下山头,全歼清妖!”
陆寡妇本以为自己麾下大军一出,定可凯旋而归的,却万万没想到连官军的面都没碰到,就这么死伤狼藉地溃败了回来,眼瞅着己方士气已是低落到了极点,心中自不免惶急了起来,可又不甘心就这么败了阵,这便拿起鼓槌,重重地击了几下鼓,将麾下众人的注意力尽皆吸引了过来,而后一扬手,高声呼喝了一嗓子。
干呕,还是干呕,面对着激情澎湃的陆寡妇,一众惊魂未定的白莲教匪们回答的只有一阵连绵着一阵的干呕之声,很显然,谁也不敢肯定官军还会不会再放巨石,自是无人愿再去尝试一下个中之厉害。
“圣母在上,孩儿愿率敢死队突击,请圣母赐福!”
旁人可以装聋作哑,可陆鼎盛不行,只因他妹妹眼下还扣在官军的手中,这一见众人皆无言,自不免有些急了,赶忙从旁闪了出来,高声请命了一句道。
“好,吾儿英勇,来人,上圣水!”
眼瞅着形势不妙,陆寡妇正自焦急无比,猛然见其子冒了出来,登时大喜过望,一扬手,高呼了一嗓子,自有数名白莲教众抬着满满一大缸水从阵后行了出来。
“无生老母坐莲台,天兵天将来相助,赐福我教众,刀枪不能伤,万邪不沾身……”
水缸卜一落地,就见陆寡妇从牛车上一跃而下,手舞足蹈地围着水缸癫狂般地吟唱个不休,一边唱,还一边将点燃的符箓往水缸里丢,旋即便见那一缸的清水转瞬间变得有若血一般的红,那等神奇处,顿时便令一众白莲教匪们全都跪倒在了地上,以为这是神威之体现,可实际上不过都是些障眼法罢了,学过化学的人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实在无甚稀奇可言,当然了,用来迷惑无知者,却是好用得很。
“喝下圣水,神佑我身,刀枪不入!”
须臾,陆寡妇好一番折腾之后,三百余准备出击的狂热信徒排着队,用手中的碗将缸中的水舀起,齐齐地高举过了头顶,旋即便听陆鼎盛一声大吼,一口气将红水喝了个精光,而后,将空碗重重地摔碎于地。
“神佑我身,刀枪不入,神佑我身,刀枪不入……”
有了陆鼎盛的榜样,三百余教匪自是有样学样,喝下了圣水,摔碎了空碗,高呼着口号便挺身向山顶行了去,速度并不快,可胜在齐整,倒也颇有先声夺人之气势。
尼玛的,跳大神啊,这也行?我勒个去的!
这时代的人大多迷信,哪怕是官军也不例外,这一见白莲教匪摆出这等阵势,自不免都有些慌了神,独独弘晴却是不以为然,在他看来,这不过都是些傻得冒泡的主儿,简直就是排着队来送死罢了,可眼瞅着己方将士如此之紧张,弘晴可就真有些笑不出来了,顾不得许多,紧赶着跃下了高处,疾步冲到了正紧张戒备的耿三飙身边。
“小王爷,您怎么来了,贼子……”
耿三飙虽不屑白莲教,可信佛却是有些年头了,对乱怪神力那一套自不免有些个将信将疑,这会儿别看表面上镇定,其实内心里却还是颇有些慌乱的,只是靠着毅力在苦撑着罢了,这一见弘晴竟然在这当口上跑了来,顿时大惊失色,赶忙出言要进谏上一番。
“不妨事,贼子不过是在耍街头卖艺的把戏而已,纯然是来送死的,传令下去,不必急着攻击,待敌进至四十步之距时,以弓箭密集攻击之,必可大胜无疑!”
白莲教匪要来送死,弘晴自是不会客气,也没等耿三飙将话说完,便已一摆手,语气决然地下了令。
“喳!”
弘晴有令,耿三飙自不敢不从,忙向身旁的士卒吩咐了一声,交待其将弘晴的命令悄然地传达了下去,他自己却是神情惶急地再次进谏道:“小王爷,此处危险,您还是先避避罢。”
“没事,贼子上不来的,本贝子就在此为诸位观敌瞭阵,看这帮记吃不记打的货是如何死个精光的。”
说实话,尽管活了两世,弘晴也没胆肥到不怕死的地步,不过么,为了鼓舞士气,该冒的险,却少不得还是要冒上一些,左右那狗屁的刀枪不入不过就只是一个笑话而已,只要己方不自乱阵脚,杀溃这拨贼众原也无须费上多少的力气,弘晴自是乐得借此机会展现一下自身的胆略与勇气,顺便鼓鼓麾下将士们的血勇之气。
“好,末将等自当拼死杀贼,以报小王爷信重之恩遇!”
一听弘晴如此说法,耿三飙也没再劝,一躬身,激动地表了态,先前尚存的些许紧张也就此烟消云散了去,边上诸将士见状,士气顿时为之一振,虽不见得完全克制住了对乱力神怪的恐惧,可明显比先前要放松了许多。
“儿郎们,看啊,清妖怕了,连箭都射不出来了,哈哈,跟我来,杀啊,杀上山去,全歼清狗!”
陆鼎盛率领着神叨叨地念个不停的三百敢死队缓缓地行过了山腰,已是抵达离清军阵地不足六十步的距离上,不单没遇到清军的檑木滚石,甚至连羽箭都没碰上一支,自以为得计,这便哈哈大笑着一扬手,下达了冲锋之令。
“杀光清妖,昌我神教,杀光清妖,昌我神教……”
此番出击的白莲教匪全是狂热信徒,本就对所谓的圣水深信不疑,这会儿一见官军果然没有丝毫的反应,自以为官军这是被圣水给克制住了,精神振奋之余,竟全都挺直了身板,大呼小叫地向山顶狂冲而去,一个个面目尽皆狰狞无比,就有若一群地狱里来的恶鬼一般无二。
“放箭!”
白莲教敢死队这么一冲,很快便已冲到了距离山顶不过四十步处,一见及此,耿三飙自不敢再等,一挥手,运足了中气地狂吼了一嗓子。
“嗖嗖嗖……”
耿三飙此令一下,早已准备多时的一众弓箭手们自是不敢怠慢了去,纷纷松开了紧扣在弓弦上的手指,但听一阵弦响大起中,百余支羽箭已密集如蝗般向着白莲教敢死队暴射了过去。
双方之间的距离实在是太近了些,一众白莲教敢死队又是挺直着身子往上冲,对于官军弓箭手们来说,简直就是一堆堆上好的肉靶子,怎么射怎么有,只一通箭雨覆盖过去,登时便将冲在最前头的数十人尽皆射成了刺猬,也就只有陆鼎盛依仗着过人的武艺荡开了射向他的箭雨,得以幸免,至于后头正冲着的白莲教匪们一见前锋尽丧,这才惊觉自家的圣水似乎不顶事,心顿时全都慌了,手足无措地傻在了当场。
“不要慌,跟上,接着冲,冲啊!”
陆鼎盛奋勇向前狂冲了几步,猛然察觉到后队并没跟上,不由地便急了,一边拨打着迎面射来的羽箭,一边放声嘶吼着,试图感召一众手下拼死向前,奈何一众教匪这会儿正自惶恐不已中,真能听命冲将起来的连三分之一都不到,余者不单没敢向前,反倒是向后狂逃不已。
“全军出击,将贼子赶下山去!”
眼瞅着贼众已是一派大乱,耿三飙自不肯放过这等破敌的大好机会,一声大吼之下,率先挥刀冲下了山顶,如猛虎下山般向陆鼎盛杀了过去,一众官军将士见状,自是不甘落后,尽皆呐喊着发动了凶狠至极的反冲锋,借助着地利之优势,只一个照面便将白莲教众杀得个屁滚尿流,砍瓜切菜似地杀倒了近百敢于顽抗的教匪,余者哪还敢再上前送死,乱哄哄地掉头向山下狂逃了去,至此,一场闹剧也似的进攻就这么戏剧性地收了场,出击的三百余白莲教敢死队,真能回到山脚下的不过九十余人,余者尽皆横尸于山坡之上,而官军不过仅仅付出了三死十伤的微小代价,孰胜孰负不言自明。
第176章 援兵大至
天又亮了,尽管太阳还没出来,可朝霞已现,渲染得东边的天空一片的绚烂,浓雾渐消,只剩下淡淡的一层还在山林间飘渺地荡漾着,草叶含珠,鸟儿欢唱,又是一个爽朗的好天气,只是这会儿的弘晴却是没了两日前的闲情与逸致,双目通红地端坐在山顶的大石头上,眉头紧锁成了个大大的“川”字。
四天了,自打被围时起,到如今已是第四天了,前两日的仗打得倒是顺溜无比,仅仅以微小的代价便消灭了一千五百余教匪,可从昨日开始,随着官军手中的箭矢消耗殆尽,战也就难打了起来,尽管依靠着地利的优势,官军们拼死守住了阵地,然则伤亡却开始大增了不少,尤其是昨夜子时前后遭白莲教匪夜袭,虽打退了敌人,自是也折损了三十余人之多,到如今,全军只剩下两百八十五人,近半有伤在身,还能坚持作战的仅仅只有一百五十余人,更令弘晴忧心的是全军随身携带的干粮也已耗尽,能否坚持到援军抵达实在是难说得很。
搞个甚名堂来着,就是爬也该爬到了,该不会是李敏行那头出了甚岔子罢?
这条道弘晴是没走过,可军中自有识路之人,弘晴早就问个分明,自是清楚从此到开封府还有一日的山路要走,可那针对的不过是普通人而已,似李敏行这等高手之辈,真要全力奔波,最多大半天便可赶到开封府,再算上荣柱那头调兵遣将的时间,援军也该在昨儿个傍晚时分抵达才是,可这都又是一夜过去了,还没见着援军的影子,又怎叫弘晴不暗自发急的,他可不想有着当过俘虏这么个污点在身,概因夺嫡路上实容不得半点的差错,若是仅仅只为三爷谋划,那倒也罢了,问题是弘晴自己也有着青云直上的想头,自是不能留下丝毫受人攻讦的把柄在。
“小王爷,您用点早膳罢。”
就在弘晴皱眉沉思之际,一阵脚步声响起中,却见耿三飙手捧着两块干粮以及一个水壶小心翼翼地凑到了弘晴身后,低声地说了一句道。
“不必了,留给将士们罢。”
听得响动,弘晴缓缓地回过了身来,扫了眼耿三飙手中的干粮,语气淡然地谢绝道。
“可……,小王爷,您都已一日不曾用膳了,末将……”
干粮是昨日午间没了的,可弘晴昨日早膳就不曾用,这都一天两夜没进食了,光只喝了些水,整个人憔悴得眼窝深陷,这样子叫耿三飙如何能看得下去。
“没事,本贝子又不作战,吃那么饱作甚,去吧,给伤员们送去。”
弘晴又不是铁打的人,这会儿早饿得前胸贴后背了的,若是干粮充足,他自是巴不得大吃上一顿,可眼下就只有这么两小块了,吃了也不顶事,倒不若以之来鼓舞一下士气,有鉴于此,弘晴这便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吩咐了一句道。
“这……,唉,小王爷,这已是第四天了,若是援军还不来,请容末将率部掩护您突出重围,哪怕拼了末将这条命,也要保得小王爷之安全!”
一听弘晴说得如此之坚决,耿三飙自知劝弘晴不动,眼圈不由地便是一红,一咬牙,低声地进谏道。
“嗯,这话本贝子信,只是眼下时机不到,盲目突围只会自陷死地,纵使要行此险策,也得将白日先顶了过去方可,去吧,今日之战或将是最危急之时刻,本贝子不能亲自上阵,一切就靠你了。”
弘晴对军事虽不甚了了,可基本的军事常识还是有的,自是清楚耿三飙这话虽是由衷之言,却断然有实现之可能,真要强行突围,就眼下这么点人手,哪够白莲教匪们杀的,唯一的希望还是只能寄托在援军的到来上,只是个中缘由说破了,只会影响己方之士气,弘晴自是不愿明言,也就只是神情凝重地拱手拜托了一句道。
“喳!”
这一听弘晴如此说法,耿三飙自是不敢再啰唣。,恭敬地行了个礼,一旋身,自去安排相关部署不提。
“咚咚咚……”
辰时三刻,山脚下的白莲教大营里鼓声骤然响起,一队队白莲教匪兵再次鱼贯行出了寨门,行动倒也还算迅速,只是精气神却显然比前几日差了许多,这也不奇怪,就这么小小的一个山头,万余人马愣是打不下来,反倒在山坡上丢下了两千余具尸体,别说白莲教这等乌合之众了,便是精锐之师到了这般田地,也一样不会有甚精神可言。
“儿郎们,成功立业就在今日,清妖已无力再战,随我杀上山去,全歼清妖,昌我神教,此战有进无退,督战队听令:自本人起,有敢妄自后退半步者,皆杀无赦,儿郎们,跟我来,冲!”
辰时六刻,总算勉强整好了队的白莲教匪们麋集于山脚之下,光着膀子的陆鼎盛凶神恶煞般地站在队列之前,挥舞着手中的大刀,大发了一通厥词,而后怪叫一声,率先向山坡冲了过去。
“有进无退,有进无退!”
也不知是被陆鼎盛的豪气所感动,还是被督战队那雪亮的刀光所震慑,千余列于前阵的白莲教匪兵们尽皆高呼着口号,一派义无反顾状地跟着陆鼎盛向山坡冲了过去,大有一举拿下山顶之气概。
“呜,呜呜,呜呜呜……”
就在白莲教匪兵们刚踏上山坡之际,一阵凄厉的号角声突然暴起,紧接着就见无数的兵马从远处镇子的两侧狂涌而出,飞速地绕过镇子,急若流星般地向白莲教大营袭杀而来,当先一面明黄龙旗,下头一员策马狂冲的戴甲大将赫然竟是三爷!
乱了,全都乱了!无论是刚发动冲锋的白莲教匪,还是列阵于原地待命的盗匪们,全都被官军大队人马的突然掩至吓得慌了手脚,原本还算整齐的阵列就此溃散了开去,到了这个地步,谁也顾不上啥圣母、圣子了的,尽皆疯狂地撒开双腿,往自认为安全的地方狂逃不已。
“是王爷,王爷来了,王爷来啦,弟兄们,出刀,我等杀贼去!”
耿三飙原本正紧张地戒备着白莲教匪们的攻山行动,冷不丁听得号角声大起,往镇子方向一看,入眼便见明黄龙旗迎风招展,顿时大喜过望,这便一跃而起,手舞者大刀片子,发出一声喜极的嘶吼,便打算就此率部杀下山去。
“慢着!”
没等耿三飙发足狂奔,弘晴已是面如沉水地断喝了一嗓子。
“小王爷,您……”
往日作战时,弘晴可是素来不加干涉的,这会儿冷不丁地一声大吼,还真就叫耿三飙有些个摸不着头脑了,可又不敢违抗弘晴的命令,这便迟疑地站住了脚,疑惑不解地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耿将军之勇武,本贝子已然知晓,实无须再与来援的弟兄们抢功,而今大胜既已成了定局,我等且坐看便好。”
小心方能使得万年船,弘晴可不想在这等胜利已将唾手可得之际出啥意外的,真要是耿三飙率部杀将下去,弘晴岂不得就此落了单,万一那帮白莲教乱匪们从旁的地儿窜将出来,那乐子可就真要闹大发了去了,这等险,弘晴可是一点都不想冒,当然了,这么个小心思却是不好宣之于口的,这便另找了个理由,好生慰籍了委屈无比的耿三飙一把。
“嘿,小王爷说的是,咱们将肉都吃尽了,终归还得留点汤给旁的弟兄么,兄弟们,都好生呆着,就看王爷怎生大展雄威好了。”
被弘晴这么一说,耿三飙恍然大悟之余,也不禁有些不好意思,尴尬地挠了挠头,笑呵呵地呼喝了一嗓子,顿时逗得全军上下尽皆笑得个前俯后仰不已。
战事进展得极快,几乎没啥激烈交锋,有的只是一面倒的大屠杀,来援的官兵虽仅五千之数,可无论是装备还是士气都远在白莲教匪之上,一通好杀下来,白莲教匪伏尸遍野,当真惨不忍睹,前后仅仅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而已,战事便已是消停了下来,纵马好生冲杀了一阵的三爷顾不得去收拾残局,领着一众将领奔驰到了山下,一个甩蹬下马,急若流星般地便向山顶处行了去。
“孩儿叩见父王!”
大老远见到三爷急匆匆而来,弘晴自是不敢大意了去,赶忙领着耿三飙等人疾步抢到了山腰处,规规矩矩地便是一个大礼参拜不迭。
“快起来,来,让阿玛看看,黑了,也瘦了,此番可真是苦了你了。”
三爷素来宠爱弘晴这个长子,此番一得知弘晴被围困之消息,当真是急红了眼,当即就要率亲卫队连夜去驰援,只是被河南诸多官员所阻,不得不等得次日方才亲率连夜调集而来的大队官兵向八里湾镇急赶,怕的就是弘晴已陷落贼手,而今得见弘晴安然无恙,悬在心中的大石自是就此落下了地来,心情激荡之下,眼角边竟是沁出了泪花。
“好叫父王得知,孩儿能脱得此险,全仗着耿将军等人拼死血战,若非有一众将士们扶持,孩儿恐早不存也。”
获救固然值得欣喜,然则弘晴却是不会忘了要为耿三飙等心腹好生表上一功的,这便紧赶着将耿三飙等人隆重地推介给了三爷。
“不错,都是我朝廷之忠勇将士,本王将亲自上本为尔等请功!”
三爷可是精明人,一见弘晴这便举动,立马便猜知了弘晴的心意,自是不会吝啬这么个顺水人情,几句顺耳话说将下来,便已将耿三飙等众将士尽皆感动得无以复加。
第177章 善后四策(一)
剿灭白莲教的战事顺利无比,一场追杀下来,啸聚于八里湾镇的万余白莲教匪大部被歼,只有少数腿快的逃出了生天,算得上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美中不足的是陆寡妇母子都逃脱了官军的剿杀,尽管河南官府下令全省通缉,又上报刑部下了海捕文书,奈何河南正值大灾之年,各地纷乱无比,一时间也难以找到这对母子之下落,事情遂就此成了一桩悬案。
缉拿白莲教余匪的事儿自有河南官府与刑部去操心,弘晴却是无暇理会,当然了,就算他想插手其中,也没那个能力,毕竟他手中的“尖刀”如今仅仅只是初创阶段而已,官府方面还能仰仗着“麒麟商号”的能量捣腾上一番,至于江湖么,眼下还真就顾不上,自打随大军到了开封,将擒下的女匪陆嫣然往官府一交之后,弘晴索性便不再关心此事之始末了,也没去管三爷的赈灾事宜,好生休整了数日,而后便将一门心思全都投到了河道治理上,与先期赶到了开封的副总河陈启栋密议连连,总算是捣腾出了一份详细无比的黄河综合治理以及漕运改海运之章程。
章程是有了,在弘晴看来,可行性也很高,然则兹事体大,并非是弘晴能说了算的,甚或也不是三爷能详加定夺的,毕竟此事牵涉到的方方面面实在是太多了些,终归须得老爷子拍了板才能放手施为,当然了,在上报内廷之前,还须得征求三爷以及河南巡抚荣柱的认可,奈何赈灾事务繁琐无比,三爷忙得个脚不沾地,接连数日都不曾回过驿站,尽在各灾区往来奔波,弘晴尽自焦急也没辙,只能是耐着性子在驿站里等着三爷的回转。
“小王爷,醒醒,王爷回来了。”
章程已整好,而三爷又迟迟未回,闲极无聊之下,弘晴只好以睡觉打发时间,倒不是弘晴不想去城里逛逛,奈何眼下的开封城中灾民无数,乱得紧,天晓得其中有没有漏网的白莲教乱匪,弘晴可不想拿自家的生命去胡乱冒险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这么窝在驿站将就着也就是了,这不,天刚过午,用过了午膳之后,弘晴便上了榻,盖着一床薄被单,舒舒服服地又睡上了,方才刚合眼没多会,耳边就传来了刘三儿急吼吼的喊声。
“嗯,知道了,更衣!”
弘晴这会儿正自睡意朦胧着,可一听三爷回来了,仅存的睡意立马便烟消云散了去,一咕噜翻身而起,吩咐了一声,由着刘三儿侍候着换上了身新衫,便即疾步向书房处赶了去。
“孩儿叩见父王!”
方才转过书房门前的屏风,入眼便见三爷正端坐在文案后头,一脸笑意地与李敏铨小声议着事儿,人虽清瘦了不少,也黑了不少,可精神却是极佳,隐隐然间,已是有了些明君之气象,弘晴心中暗自叫了声好,可脚下却是不敢稍停,疾步抢到近前,恭恭敬敬地便是一个大礼参拜不迭。
“免了,坐罢。”
这一见弘晴到来,三爷脸上的笑容顿时更和煦了几分,虚抬了下手,示意弘晴坐下叙话。
“谢父王隆恩。”
眼瞅着三爷如此高兴,弘晴的小心眼立马便活泛了起来,脑筋急转之下,隐隐已猜到了三爷兴致勃勃的根由之所在,但并未多言,只是恭敬地谢了一声,走到李敏铨对面的空椅子前,一撩衣袍的下摆,端坐了下来,摆出一副恭听训示之模样。
“晴儿来得正好,阿玛原打算让人去唤你的,只是听说你在午睡,也就作了罢,今既已起了,那就议议也好,唔,尔且先看看这邸报,有甚事待会再议。”
三爷显然很是满意弘晴这等恭谦的态度,笑呵呵地点了点头,指点了下文案上搁着的一份邸报,语带一丝激动地吩咐了一句道。
“是,孩儿遵命。”
三爷既是有吩咐,弘晴自不敢怠慢了去,这便紧赶着起了身,疾步走到了文案前,躬身将邸报端了起来,行了个礼之后,退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细细地翻阅着手中的那一叠邸报,只一看,心情顿时也是一阵大好,不为别的,只因这份邸报上所说的正是京师清欠的事儿,四爷一方果然是动了起来,还真就玩的是弘晴在河漕衙门所使的那一套,啥抓把柄,玩高压,闹腾得倒是极为欢快,按邸报上所说,效果还颇佳,仅仅一个月不到的时间,便已是强行清出了近千万两的亏空,说是成绩斐然也绝不为过。
“父王明鉴,孩儿以为四叔要惹大麻烦了,京师将乱矣,然,于父王而言,却是好事一桩。”
旁人或许看不出那斐然的成绩后头都藏着些甚,可弘晴却是早就有所预料,自是清楚京师的水有多深,更清楚重压之下的反弹会有多猛烈,当然了,弘晴相信三爷必定也是看出了这一点,方才会兴致高昂,正因为此,弘晴也没隐瞒自己的观点,直截了当地便给出了个结论。
“哦?说说看。”
四爷要有大麻烦了,这一点三爷自是看得通透,也正因为此,三爷当初才会同意弘晴的提议,自动揽下了赈灾河南这么份苦差事,为的便是避开京师里即将爆发出来的大动荡,也有心等着京中闹得不可开交之际,再回京收拾残局,然则说到具体的策略么,三爷这段时日以来,倒是没少思忖,却始终难言绝对之把握,这会儿见弘晴说得如此自信,自是来了兴致,这便紧赶着出言追问了一句道。
“好叫父王得知,孩儿以为京师水深,一味用强,虽可得逞一时,却断难长久,重压之下必有反弹,真到那时,八旗子弟啸聚**一时或将重演也,纵使四叔有所防范,也难挡诸位叔伯之合力,其事败乃必然之事也,此毋庸再议,想来父王也是清楚的,而今所虑者,不外如何拨乱反正耳,孩儿倒有四策可解此厄。”
弘晴简单地分析了一下京师时局未来这段时日里的走向,而后一派胸有成竹状地表明了对善后处理一事的绝对信心。
“嗯,晴儿所述即便不中,怕也不远了,至于拨乱反正么,又计将安出哉?”
一听弘晴如此表态,三爷的眼神立马便是一亮,有些个迫不及待地便往下追问道。
“头一策也简单,便是孩儿曾在河漕衙门用过的还款协议书,无论是在京诸官还是各地官府,亏欠一事皆是陈年积累而来,真欲短时间里清欠完毕,又怎生可能,须得有步骤而为之,数年之内,能有近半清完,已是难能,但消有此还款协议在,一者亏欠之人可有个缓冲之余地,当不致狗急跳墙,二来么,亏欠之人皆是权贵,向不缺生财之道,但有缓冲,清还便不算难事,国库亏空一事亦可得缓解,此法可谓是温水煮青蛙之道也。”
弘晴笑着将第一条策略详细地解说了一番,但并未急着说出另外两策,而是给三爷留出了足够的思索之时间。
“温水煮青蛙?”
三爷是精明人,自是一听便懂了弘晴所言的还款计划书之道理所在,可对于“温水煮青蛙”一词却是茫然不知所以,这便满是好奇地吭哧了一声。
“父王明鉴,青蛙者,便是田地间寻常所见之蛙,若是将其猛然掷入沸水中,其必拼死跃出,可若是将其置于一锅冷水中,缓缓以火煨之,则水渐热,而蛙浑然不觉,带到水热极,蛙欲跃,已无力也,此即是温水煮青蛙一说之由来,孩儿也是偶读杂书所见,是与不是,却尚须检验。”
温水煮青蛙便是后世著名的条件反射之实验,这可不是这个时代人所懂的原理,弘晴也是一时嘴上没把门,说漏了嘴,这会儿听得三爷追问,心下自不免有些个尴尬不已,赶忙胡乱地解释了一通。
“原来如此,这词用得倒是有趣,嗯,还有两策为何,且一并说来听听好了。”
一听弘晴这般解释,三爷也就释然了,心中暗赞这词用得好,不过么,却并未带到脸上来,而是不动声色地往下追问着。
“回父王的话,第二策便是火耗归公,此策专一用来整肃地方吏治,今银贱而铜贵,官价一两银千钱,可实则世面上一两银不过七百五十钱而已,草民何来如许多之银两纳税捐,大多以铜钱作数,而各地官员所上缴之税捐,却都以官银为之,每两还须得三钱之火耗,个中所差之额,巨矣,若不整肃,地方官府必糜烂无疑,此不可不慎也!”
火耗归公一策虽说是弘晴从前世电视剧里看来的,可弘晴自己却也没少收集这方面的信息,自是心中有数得很,此际说将出来,自也就条理分明无比。
“这群蟊贼,私下吞了如此多的银两,还敢往国库里伸手,当真贪婪至极!”
三爷多精明的个人,只一听便懂了个中之蹊跷,飞快地一算,立马便惊觉下头那帮官员们究竟有多贪婪,当真愤怒已极,猛地一拍文案,怒气勃然地骂了一嗓子。
得,您老也别怒了,若不是咱的商号撑着,您老不也往国库里伸手了么,那时也没见您老有甚愧疚之心的。
一见三爷震怒如此,弘晴心中暗自好笑不已,狠狠地腹诽了三爷一把,不过么,却是不敢带到脸上来,而是作出一派恭谦的样子,静静地端坐着,等着三爷自个儿往下追问。
“哼,本王自当上本皇阿玛,若不明令禁止此事,国将不国矣,此事押后再说,晴儿且言第三策又当如何?”
三爷火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发作了一番之后,也就没再多啰唣,再次往下追问了起来。
“父王明鉴,火耗一事倒也不可全免,概因铸官银确是有火耗,孩儿在工部时,曾私下做了个实验,大体上确须得一钱之数,若是全禁了,官员岂不得自掏腰包,故不可行也,归公统一处理便好,再,官职有瘦有肥,不可等一也,正因为此,官场上钻营之事方才每多所在,孩儿第三策便是针对此事,即养廉银也。”
眼瞅着三爷已是平静了下来,弘晴这便温和地笑了笑,娓娓将第三策的根底解说了一番,但并未明言个中道道,而是在此处卖了个关子。
“养廉银?这……”
一听弘晴又冒出了个新名词,三爷不由地便是一愣,侧头看了弘晴一眼,正要往下追问之际,却见李敏行大步从外头行了进来,便即停下了话头,眉头微皱地看了过去,脸上满是不耐之神色。
第178章 善后四策(二)
“何事?”
三爷这会儿满腹心思全都挂在了弘晴所献之四策上,实在是不愿有节外生枝之事发生,可待得见行将进来的是李敏行,却又不好发作于其,这便语气稍冷地问了一句道。
“启禀王爷,河南巡抚荣大人、臬台王大人联袂来访,请王爷明示。”
一见三爷气色不对,李敏行自不敢稍有怠慢,赶忙抢到了近前,恭谨地躬身禀报道。
“嗯?请罢。”
三爷这几日在外巡视都是与荣柱一道而行,半个多时辰前方才分的手,这会儿一听荣柱居然领着臬台王万里又跑驿站来了,不由地便是一愣,想了想之后,这才道出了请字。
“喳!”
三爷既已放了话,李敏行自不敢再在此处多耽搁,紧赶着应了一声,急匆匆地便退出了书房,不多会,已是陪着荣、王二人从外头又转了回来。
“下官荣柱(王万里)叩见王爷。”
荣柱,年约六旬,字铁斋,别号采芝生,伊尔根觉罗氏,满州正白旗人,正儿八经的天子奴才,向以诗画闻名当世;王万里,字子纯,年五十有三,山西太原人氏,康熙二十七年进士出身,宦海十数载,去岁刚从广州道员任上升迁到任;二人皆份属河南三巨头,往日里走到哪,可都是威风八面,然则在三爷面前,却是不敢有丝毫的造次,方一进了书房,紧赶着便齐齐抢上了前去,各自大礼参拜不迭。
“免了。”
三爷此际虽百般不愿与这两巨头会晤,可人来都来了,不虚与委蛇一番,却也不免有些失礼,也就只能是耐着性子地叫了起。
“谢王爷隆恩。”
荣、王二人都是宦海老手,最擅的便是观颜察色,哪怕三爷面色平静如常,二人却也能从语调中听出些不耐之意,脸上都不免起了些惶恐之色,却也不敢多言,规规矩矩地谢了一声,方才站直了身子。
“来人,给两位大人看座!”
荣、王二人脸上的惶恐神色虽是一闪而过,可三爷却是尽皆看在了眼中,心里头自不免犯起了疑心,可也没急着发问,而是一扬眉,语调淡然地吩咐了一声,自有边上侍候着的侍卫们抬来了锦墩,又奉上了新沏好的香茶。
“启禀王爷,昨夜城中牢狱出了些岔子,原本关在女牢的白莲教女匪陆嫣然离奇失踪,下官已下令全城大搜,只是……”
众侍卫们退下之后,荣、王二人对视了一眼,由着王万里硬着头皮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什么?怎会如此,为何不早报来!”
白莲教匪此番造乱不单险些害了弘晴的性命,更险些坏了三爷的大事,真要是被白莲教得了手,整个河南定是一片大乱,三爷别说差使办不成,还得跟着吃挂落,这仇怨可是结得深了去的,三爷可是恨不得将满天下的白莲教匪全都杀他个精光的,此际一听已被关押起来的陆嫣然居然失踪了,顿时便是一阵大怒,也不等王万里将话说完,便即怒睁着双眼,毫不客气地喝叱了起来。
“王爷息怒,王爷息怒,下官也是方才得知了准信,并不敢怠慢了去,这才请了荣大人一并来报于王爷知的,还请王爷明示行止。”
这一见三爷震怒如此,王万里可就吃不住劲了,哪还敢端坐着,腿脚一软,已是一头跪倒在了地上,磕头如捣蒜地解释着,身子骨哆嗦得有若打摆子一般——臬台专司一省之治安,未能及时发现白莲教聚众起事,已是大罪一条,若不是弘晴设计平灭了八里湾镇的白莲教,王万里此际早该被摘去顶戴了的,这会儿说是待罪之身也不为过,居然还犯下了走失在押要犯之大事,两罪并罚之下,王万里几已无幸免之可能,唯一的希望只能寄托在三爷能为其伸手遮挡一二上,此际见得三爷暴怒,心下哪可能不发虚。
我勒个去的,这样都能逃得掉,这狗官是干啥吃的,后头的乐子怕是小不到哪去了!
一听陆嫣然逃了,弘晴心里头立马便“咯噔”了一响,隐隐然觉得此女冥冥中似乎还与自己有着不少的瓜葛,心中的不爽之意不由地便浓了起来,极之不悦地横了王万里一眼,但却并未出言,只是微皱着的眉头却很明显地表露出了不满之情绪。
“明示个甚,尔有功夫来本王处,却无时间去缉盗,滚,若是不能拿到贼子,尔就等着听参好了!”
不说弘晴恼火,三爷同样也是不痛快到了极点,实在是懒得跟王万里多废话,毫不客气地便出言喝叱道。
“啊,是,是,是,下官这就去办,这就去办!”
这一见三爷暴怒若此,王万里哪敢再多耽搁,顾不得许多,重重地磕了个头,狼狈万状地退出了房去。
“王爷息怒,此事确是个意外。”
荣柱虽然是跟王万里一道来的,可显然没有帮王万里承担责任的意思在内,先前三爷发作王万里时,他一声不吭,这会儿王万里被赶走了,他倒是开口解释了起来,用心自是再明显不过了的。
“嗯……,罢了,谁的责任谁自担去好了,此事就劳荣大人上个本章,将前因后果说个分明即可。”
荣柱那句话乍听起来,像是在为王万里缓颊,其实么,不过是打算推卸自己的责任罢了,要的便是激三爷去死揪着王万里不放,这等用心虽隐蔽,可又哪能瞒得过精明无比的三爷,很显然,荣柱讨巧不成之下,可就得要倒霉了,这不,三爷只一沉吟,便将这烫手的山芋一脚踢进了荣柱的怀中。
“这……”
一听三爷如此吩咐,荣柱当即就傻了眼了,不为别的,只因白莲教闹事搁在哪地方,哪地方的官员就得背黑锅,本来么,若是三爷亲自出面,有着钦差阿哥的身份在,荣柱也就可以大树底下好乘凉,然则三爷这么一轻拨,荣柱可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这一急之下,脸色登时就是煞白一片。
“父王,孩儿以为兹事体大,须得防止白莲教余孽作乱,当及早上本皇玛法,以免惹出更大祸端。”
弘晴虽是恼火河南一地的官员之无能,可念及治河一事还须得河南方面的大力配合,自是不愿将彼此的关系搞得过僵,这便从旁插了一句,算是为荣柱解了围。
“也罢,这本章本王今日便上好了,荣大人回去后还须得加紧缉拿白莲教余孽,务必保得全境绥靖方好。”
这一听弘晴冷不丁地插了这么句蹊跷话,三爷一时间还真搞不清弘晴的用意何在,不过么,念及弘晴向来行事稳当,自是以为弘晴此际定是别有深意,三爷自不会拒绝弘晴的提议,毕竟他是钦差阿哥的身份,又有着大破白莲教的巨功在身,为河南方面担些干系倒也无关紧要,这便沉吟着改了口。
“王爷放心,下官知道该如何做了,事情紧急,且容下官这就去安排。”
有了三爷这么句话,不管王万里的下场究竟会如何,荣柱身上的干系已是基本撇清,唯恐三爷再次改了主意,荣柱自是不愿再在此处多呆,这便顺势起身告辞道。
“嗯,那就这样好了,敏行,送客。”
缉拿白莲教余孽一事对于地方来说,是了不得的头等大事,可对于三爷来说,显然不及弘晴所言之四策重要,原就无心跟荣柱多拉呱,见其要走,顺势便端起了茶碗,招呼李敏行代为送客。
“荣大人,请!”
三爷既是如此交待了,李敏行自不敢稍有怠慢,赶忙从旁闪了出来,一摆手,示意荣柱自便。
“下官告辞!”
事情既已有了结论,荣柱心中的大石头也算是就此落了地,这便恭谨地行了个礼,转身退出了房去。
“晴儿可是有甚事须得荣柱出面打理的么?”
三爷可是眼睛里不掺沙子的,荣柱在时,他不好问,这会儿荣柱既去,三爷可就无甚顾忌了,扫了弘晴一眼,直截了当地发问道。
“回父王的话,此番我等之差使不仅是赈灾,还有治河这一头等大事,而今赈灾大局已定,治河一事已是刻不容缓,此事终归须得河南通省上下齐心方可,能做一顺水人情也不妨做上一做好了。”
弘晴早就知晓三爷素来疑心重,倒也没隐瞒自己帮衬荣柱一把的真实用心所在,这便言语恳切地解释了一番。
“嗯,此事容后再议,尔且接着说养廉银又是怎个养廉法?”
三爷原本担心的是弘晴会与荣柱有私下的勾连,此际一听弘晴如此说法,心下倒也了然,自不会再纠缠着此事不放,转而便追问起先前弘晴所言的第三策之真谛所在。
得,老爹啊老爹,您老也未免太谨慎了些,咱赚银子从来都是光明正大地玩着,何时见咱收过黑钱了?当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三爷先前的话虽未明指,可弘晴如此精明的个人,又怎会听不出三爷话里的疑心之所在,心下里自不免有些个犯嘀咕,这可就憋不住狠狠地腹诽了三爷一把。
第179章 善后四策(三)
“回父王的话,孩儿先前说过了,官职有肥有瘦,而这养廉银么,便是均肥缺之策也,火耗归公并非全入国库,而是按官职肥瘦将这火耗所得分将下去,各官皆有所得之后,倘若再有贪鄙,大可狠杀上几个,以儆效尤,如此一来,或可得十数年之清明也。”
腹诽归腹诽,三爷的问话,弘晴还是不敢不答的,这便飞快地收敛了下心神,将养廉银的来源与用法简单地述说了一番。
“唔,若如此,倒是可行,只是这官职肥瘦又该如何个划分法,终须得公允方才妥当。”
三爷这些年屡经政务历练,政治经验已是相当之丰富,只一听,便已明了了弘晴所言的道理所在,心中虽是叫好不迭,但却并未带到脸上来,而是沉吟了片刻之后,这才谨慎地追问了一句道。
“父王过虑了,官职肥瘦如何,吏部那些官们个个心知肚明,何须我等拿出章程,只消皇玛法准了此策,自有吏部一干人等去忙乎,原也无须我等平白操心的。”
弘晴早就知晓三爷办事有着股执着劲,凡事总喜欢做到尽善尽美,这可以说是一个优点,可应景儿却是过于琐碎了些,并非明君治国之道,毕竟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不懂得分权的话,平白累死自己,还不见得能将事情办好,这一点,鞠躬尽瘁的诸葛孔明便是前车之鉴,当然了,这话弘晴心中虽是有数,说却是不敢直说的,也就只能是就事论事地点了几句,至于三爷能否领悟到此番略显平白的话语背后之深意,那就得看三爷本身的悟性如何了的。
“嗯,也好,就姑且这么定了也罢,回头阿玛便上个本章,看看皇阿玛是何心意。”
三爷显然是没听出弘晴话里的真实意思,略一思忖之下,只是觉得弘晴此言不无道理,压根儿就没往深处想了去。
“父王明鉴,孩儿以为此事万不可急,不妨等归京之后再提不迟。”
这一听三爷打算即刻动本,弘晴实在是有些哭笑不得,不为别的,只因此时动了本,功劳倒是会有,却显然不能达成奇效,平白辜负了弘晴多方谋划出来的一番心血,无奈之下,弘晴也只好赶紧劝阻了一句道。
“唔,也罢,就依晴儿所言好了,还有第四策又是怎个说法?”
三爷到底不傻,只一愣,很快便醒悟了过来,自是不会再固持己见,只是又不愿认错,这便含糊了一句,旋即便将话题转了开去。
“好叫父王得知,这第四策便是官绅一体纳粮,其中之根本又在摊丁入亩上,今土地兼并之风渐起,豪绅已渐有尾大不掉之势,更有无数散户为了漏税,而将手中田亩挂于豪绅名下,官绅勾结,横行不法,以致本应上缴国库之税款尽皆被这帮耗子所吞没,若不变革,国本将动摇也。”
说到摊丁入亩与官绅一体纳粮之策,弘晴的神情明显凝重了许多,言语也谨慎了许多,纵使如此,还是惊得三爷满头冷汗狂冒不已。
“这,这……”
当今天下的主体便是官绅,真要按弘晴说的办了去,国库固然能丰盈,可他三爷就彻底站到了官绅们的对立面上,那后果可不是好玩的,三爷一惊之下,眼都瞪圆了起来,就差没当场狠训弘晴一番了。
唉,老爹果然担当不够!
一见三爷那等失惊的样子,弘晴不禁暗自叹息不已,不过么,却也不是很在意,左右此策的提出原本也没指望三爷有这等行事之气魄,退而求其次地拿来坑四爷一把也不算差。
“父王莫急,此策虽于国有大利,可行之却难,依孩儿看来,皇玛法决心是有,却恐难坚持到底,若真欲强行之,必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耳,父王可提议,却无须去行之,想来到得来年,四叔是会愿为之的。”
弘晴心中叹息归叹息,可却是不敢真让三爷发起飙来,这便紧赶着出言解释道。
“老四?晴儿是说……,好,就这么定了!唔,李先生以为可行否?”
三爷到底是精明人,听完了弘晴的解释之后,先是一愣,可前后一联想,已是彻底明白了弘晴的算计之所在,大喜过望之下,一击掌,已是就此拍了板,可话音都尚未落地,猛然间又有了些许的疑虑,这便紧赶着将问题抛给了始终静静端坐在一旁的李敏铨。
“回王爷的话,属下以为小王爷所言,字字珠玑,当真是治世之大道也,依此行去,断无不可之说。”
李敏铨本就是个聪明人,这些年也算是历练出来了,自是能体悟到弘晴所言之四策的根底所在,加之其真正效忠的人是弘晴,又怎可能在此等大事上与弘晴唱反调的,回答起三爷的话来,自也就干脆利落得很。
“嗯,好,那就依晴儿之章程行事,李先生辛苦一下,先与晴儿一并理出个条陈,回头本王自有主张。”
这一见李敏铨也赞同了弘晴的四策,三爷自是不再犹豫,爽快无比地同意了下来。
“父王圣明,只是孩儿还有下情要陈。”
眼瞅着三爷兴致正好,弘晴自不肯放过这等议事的大好机会,这便一躬身,言语恳切地开口说了一句道。
“哦?晴儿有甚事只管说,阿玛听着便是了。”
有了弘晴所献的四策,三爷可就看到了归京之后的荣耀,心情大好之下,自是好说话得很。
“父王明鉴,孩儿要说的便是治河一事,眼下赈灾大局已是粗定,治河之事已是刻不容缓,孩儿这几日与陈副总河商议了一番,已是有了章程,还请父王过目。”
弘晴离座而起,一抖手,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了份文档,双手捧着,恭谨地递到了三爷面前的文案上。
“唔,这倒是要紧事,且容阿玛先看看。”
一说到治河,三爷的眉头可就皱紧了起来,概因三爷手头极度缺钱,除了他从户部带来的一百二十万两赈灾费用之外,也就只有弘晴从河漕衙门清欠所得的一百万两,加起来两百二十万两白银,看似不老少,可赈灾要银子,治河也要银子,分摊下去,两头都不够,三爷这几日也正在为此事犯愁着呢。
“晴儿啊,这条陈阿玛看着是好,只是要动用的银子多达二百八十万两,这……”
三爷其实不懂得治河之道,可看条陈还是极其之用心,看完之后,也没急着下个决断,而是皱着眉头沉吟了良久,而后方才满脸为难之色地开了口。
“父王,孩儿以为治河乃是造福万民之要务也,自当力求尽善尽美,所费虽多,却是值当,至于所差之银两,孩儿也有了统筹之法,还请父王过目。”
弘晴一边解说着,一边又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了份文档,双手捧着递到了三爷的面前。
“以工代赈,以工抵税?这一条倒是可行,唔,放水围湖,多建水渠也可,如此一来,既能得田万顷,又可以湖养鱼种藕,以之售卖,确是可填补银两之不足,可行倒是可行,只是黄河水少,运河调水不足,漕运空将有碍,恐难过朝议一关啊。”
三爷将弘晴递上来的补充材料细细地过了一番,已是明了了弘晴的算计所在,自是颇为的心动,可一想到黄河水少对漕运的影响,却又不敢下个决断了。
“父王担心的是,然,孩儿却别有计较,今漕运全靠运河为之,一石米在江南不过二钱银子,可待得运抵京师,一石米已是一两三钱银子,一趟下来,价钱差了六倍有余,京师所费之粮每年以一百八十万石计,所差额度大矣,若改为海运,一石大米抵京,所需不过五钱不到,一年便足以省下百万两白银之多,更遑论裁撤冗员、兵丁之所省,一来二去,便能省下一百五十万两之巨也,胡有不可为之说。”
对于三爷的担心处,弘晴早有谋算,此际回答起来,自是信心十足得很。
“海运?船从何来?”
三爷乃是心细如发之人,尽管弘晴说得个天花乱坠,可他却是并未就此犯了迷糊,直截了当地便点出了问题的关键之所在。
“回父王的话,孩儿今岁五月已在广州购下了一间葡萄牙人之船厂,打算投入四十万两银子以造巨舰,每船可载重约万石左右,本是为海外贸易而为之,若以之转调漕运亦无不可,另,孩儿还令人在广州设海校,以为培训水手之用,待得两年之后,必有巨舰若干足以资用也。”
三爷此问虽刁钻,可弘晴却是早有准备,自是丝毫不慌,慢条斯理地将“麒麟商号”投资船厂一事说了出来,言语间满是自信之神色。
“哦?竟有此事?唔……”
一听弘晴说得如此肯定,三爷自不免有些心动,要知道能为朝廷每年省下一百五十万两白银可是桩不小的功劳,三爷没理由不动心的,只是一想到这等本章一上,反对之声必然顿起,三爷又不禁有些犹豫了起来,沉吟了半晌,也没给出个明确的答复。
第180章 分赃协定(一)
三爷最终还是没敢当场拍板定论,哪怕他心中对漕运改海运一事极为的心动,只是如今海船都还没个影子,三爷自不免担心实现此举的可能性,倒也不完全是对弘晴的能力有所怀疑,而是此事实在是太过重大了些,一旦上本的话,必将引来无穷的争执,眼下这等时局实在不是做出大动作的好时机,正因为此,三爷虽是默许了弘晴的私下安排,无论是治河还是造船,都放手让弘晴自由发挥,可对于上本章一事却是持着保留之意见,只说等圣旨到后再议。
三爷有顾虑,这一点,弘晴可以理解,毕竟此事牵涉面极广,并不是简单一句话便能成事的,不说别的,光是靠着运河吃饭的几十万人,诸如船工、码头苦力、船丁,巡河官兵等等都须得妥善安置,再算上粮道、河道等官衙的调整,绝对是桩浩大繁琐之工程,也不是三两月便能摆得平的,再有了,各方权贵在运河上都有着不小的利益,不在大朝上好生撕扯上几回,这事儿显然无法定盘,稍稍放后一些动本倒也不是坏事,左右事情先行做了去,真到要动时,也能有个说头不是?有鉴于此,弘晴倒是没与三爷就此事多啰唣,接下来几日里,一边准备着相关事宜,一边静候圣旨的到来。
七月十五日,姗姗来迟的圣旨终于送抵开封,老爷子准了三爷诸般奏请,不仅同意了新设的北河总督衙门,由陈启栋为首任北河总督,更给了三爷举荐北河总督衙门各道官员之权力,于此同时,还针对白莲教聚众造反一事,作出了批示,举国严禁白莲教,有敢违者,皆以谋逆论处,并勒令刑部下海捕文书,对在逃之白莲教余孽严加缉拿,当然了,也没忘对平灭八里湾镇一事的有功之臣大肆嘉奖上一番,其中李敏行晋副将衔,领诚郡王府侍卫统领一职;原诚郡王府侍卫统领萨哈宁晋升广州将军;原济宁城防营千总耿三飙晋参将,调河南提督府任职,其余诸有功将士各奖赏有差,至于弘晴本人么,也因着清欠河漕衙门以及平灭白莲教叛乱之功,得以晋为多罗贝勒,一举越过了九爷以下的阿哥们,在爵位上已是与四爷、八爷等平起平坐。
爵位当然是好东西,弘晴可是喜欢得紧着,倒不是贪图那一年八千两的俸禄,实际上,就弘晴眼下的身家,早就不将万把两的银子当一回事了,要的就是那个体面,没说了,往后老十等人要想再在弘晴面前摆谱可就不容易了——照朝规,一旦弘晴行了晚辈之礼,那些阿哥们只要爵位没高过弘晴,那可就得规规矩矩地还礼,若不然,就是失仪,一本参将上去,可足够哥几个好生喝上一壶的,换而言之,得了贝勒的爵位,弘晴就有了跟众阿哥们平等对话的权力,而这,于弘晴来说,自然是好事一件,意味着他已是可以堂堂正正地在朝堂上大展拳脚了,再不必每每打着三爷的旗号言事,当然了,资格归资格,弘晴却是不会得意到忘形之地步,毕竟眼下真正要夺嫡的人是三爷,而不是他弘晴,这个主次关系可是万万不能混淆了去的。
有赏自然就有罚,老爷子一道圣旨下来,赏的都是三爷一方的人马,至于板子么,自然是狠打在了河南大小官员们的屁股上,从巡抚荣柱到下头的各道府一个都没漏,不是被申诫,就是被罚俸,要不就是考绩被记上了个大污点,而最为倒霉的王万里更是被一撸到了底,回家卖红薯去了,余缺由三爷举荐的原淮阳知府梁绪文继任,整个河南官场可谓是哀鸿一片——救灾乃是苦差,事儿没少干,可挨的板子却是重得可以,当真是天可怜见的,这不,就连荣柱这个素来讲究儒雅的封疆大吏都借病躲自家府上舔起伤口。
荣柱是个很讲体面的人,到任河南的时间虽不算长,可三年下来,办事也算是勤勉,不敢言政绩斐然,可自忖还是能做到体恤爱民的,这冷不丁被白莲教一闹腾,考绩上顿时多了个偌大的污点不说,还得写请罪奏本,脸都丢到朝堂里去了,当真是体面扫地不已,荣柱实在是咽不下去这么口恶气,告了个病假,便猫在自家府上以画画打发时间。
“老爷,诚郡王世子弘晴贝勒来访,人已到了府门外,请老爷明示。”
荣柱工诗,善画花卉,素有丹青国手之名,寥寥十数笔,一副富贵牡丹图已是跃然纸上,就差最后几处润色便可完工,可就荣柱点墨之际,却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中,满头汗水的老管家已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带着微喘地禀报了一句道。
“嗯……”
一听弘晴到访,荣柱的手不由地便是一颤,一滴墨水便已滴落在了宣纸上,一副将近完工的画当即就毁了,心疼得荣柱眉头都紧锁了起来,呆立了片刻,而后丧气地长出了口大气,随手将笔搁在了笔架上,满是不悦地转回了身子,扫了老管家一眼,却并未说见还是不见,只是一味低着头,在书房里不紧不慢地踱着步。
“老爷,要不老奴这就去回了弘晴贝勒?”
老管家等了良久,都没见荣柱有甚反应,自不免有些沉不住气了,这便从旁出言建议道。
“不,让穆宁代老夫出迎好了。”
荣柱与弘晴之间并无多少的交集,也就只是这些日子以来见过几次面,可对于此子的各种传闻,荣柱却是听过不老少,自不敢以寻常孩童来看待弘晴,本能地就不愿与弘晴有甚瓜葛,一者是他眼下还“病”着,不怎么好在此时见客,二来么,夺嫡这塘水太深了些,在形势未明前,荣柱可是不想踏入其中的,至少在眼下,荣柱还没有站队的想头,这也正是他此番“病假”的根本缘由之所在,无外乎是打算跟三爷拉开些距离罢了,左右赈灾的大局已差不多稳了下来,适当地病上一场也无甚大碍,可弘晴这么一登门,却让荣柱犯难了,见自然是不想见的,可真要说不见么,弘晴可不仅仅是贝勒爷,还是副钦差的身份,偏偏还是一心狠手辣的主儿,荣柱着实得罪不起,无奈之下,也只好取了个折中的法子——由其幼子出面迎接,至于他自己么,则看情形再定,求的便是个稳当。
“是,老奴这就去办。”
老管家自然是不清楚荣柱心中的所想有多弯绕,这一听荣柱已下了令,自不敢有丝毫的怠慢,忙不迭地应了一声,自去安排相关事宜不提。
巡抚衙门外,弘晴静静地站在台阶下,丝毫不因久候而有所不耐,脸上始终带着淡淡的笑意,概因他很能理解荣柱的一片苦心,却也并不放在心上,左右强扭的瓜不甜,弘晴还真就没半点要强拉荣柱上自家马车的意思,今儿个前来,也就只是想与荣柱合作一把,玩一手双赢罢了,至于荣柱心中是何想法,却是并不在弘晴的考虑之中,不为别的,只因弘晴有把握能说服荣柱,再说了,就算其不肯为,弘晴也有着替代的人选在,心中有底气在,自然也就笃定得很。
“在下穆宁叩见小王爷!”
衙门里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响起中,却见一名年约二十出头的青年领着一大群家仆从衙门里疾步行了出来,几步抢下台阶,恭恭敬敬地朝着弘晴便是一个大礼参拜不迭。
“免了,世兄请起。”
弘晴虽不曾见过穆宁其人,可来之前便做足了功课,自是知晓此人乃是荣柱的幼子,而今尚未入仕,随在荣柱身边帮办些差使,算是荣柱身边最听用之人,自不会对其摆甚贝勒钦差的架子,这便很是腰板微弯地虚抬了下手,和煦地叫了起。
“谢小王爷隆恩,家父偶染风寒,不能前来迎候,特令在下代为恭迎,有怠慢处,还晴小王爷多多海涵则个。”
穆宁虽不曾入仕,可常年在官场上行走,却是没少听闻有关弘晴的各种传闻,自不敢在弘晴面前有甚失礼之处,恭谨地躬着身子,言语恳切地致着歉意。
“无妨,世兄便是荣大人之子穆宁罢,本贝勒久闻世兄家学渊源,乃风流倜傥之人,今日一见,果然不凡。”
弘晴自是清楚荣柱所谓的生病是怎么回事,可也没点破,只是笑呵呵地寒暄着,将穆宁好生夸奖了一番。
“小王爷过誉了,在下不过浪得虚名而已,实不敢当小王爷之谬赞,此处不便,还请小王爷移驾内院,您请!”
被弘晴这么一通子猛夸,穆宁到底年轻,还真就有些脸红了,没旁的,跟旁人比,他穆宁也确实算是一号人物,在这河南地面上就没他办不成的事儿,可跟弘晴这等天潢贵胄一比,那就啥都不是了。
“好,世兄,请!”
弘晴可是来办正事的,自也不愿多费唇舌寒暄个没完,这便笑着点了点头,抬脚上了台阶,缓步向内院行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