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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想见江南     红色风流txt下载     红色风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十三章 眼前无路难回头-第八十四章 绝境脱身

    方老实吃痛,瘪瘪嘴,脸上现出尴尬,张嘴刚要说话,却又被薛向挥手阻住:“道歉的废话,就别说了,赶紧说法子,老子没时间跟你瞎耗。”

    方老实便收了道歉的心思,急道:“薛县长不是我姓方的不地道,要不是事出无奈,我怎么能这样对您这活命的大恩人。

    事情是这样的,大地震未发生前,咱们这老灌口是松花江的分支,水势浩大,不仅是咱们花原地区的水袋子,便是整个辽东省整个东半部分,都靠这儿供水,因此当初修这道接连咱们萧山县大堤时,不仅在附近设了观水站,也设了仓库,便连护堤用的一应物资都在仓库里备齐了,只是这大堤修得极为牢固,十多年都没发生险患,所以,那仓库里的物资从没动用过,但自那次地震后,这老灌口的地位便不再似从前那样紧要了,且没了松花江灌注,发生水患的机会大降,所以不止观测水位的水站撤了,就是那仓库也被封存了,再没动用过。我方老实先前之所以不说不能救,非要现在才说,就是怕您薛县长下不定决心啊!”

    薛向万万没想到其中还有这等隐情!不过,待听方老实说怕他下不定决心,才耍心眼,他依旧着恼,骂道:“放屁,我不下定决心,能跟着大老远往这儿掺和,再说,我下不下决心,和这修补护堤有什么关系,我不一直是在招呼着同志们忙活么?”

    “老方是怕您不敢动用那仓库的物资,怕您不敢担责任。所以才非等到挖了这上万袋土方,让您舍不得放弃后,才兜出这这仓库物资的事儿,就是想让您定下决心,把仓库开封。”

    不知何时,冯开山竟走到了两人的背后,这一番话出。显然方才薛向和方老实的话,被他听在了耳里。

    薛向如梦方醒,一边惊叹农民式的狡猾。一边急道:“难不成这仓库还装着什么宝贝不成?不就是为了护堤时储备的物资,这会儿正好为护堤而用,你老方还绕这么大一圈子干什么。直接跟我明说了,咱们开仓库就是,净跟这儿白瞎时间。”

    冯开山道:“薛县长,当时这仓库是以省军分区名义修建的,属于军管物资,地方无权调配,除非打申请报告,可眼下哪里还来得及,我想老方之所以拐弯抹角,就是……”

    冯开山话未尽。意已到,薛向摆摆手,喝道:“把仓库砸开,出了事儿,我兜着!你方老实都不老实了。我又怕甚,拼了,老冯,你接着去乡里召集青壮,老方,你赶紧领着人去砸仓库。我在这儿先指挥填土,放心,坚持一会儿,大队人马也该到了!”

    薛向一语罢,冯开山、方老实轰然应声,各自领命去也。

    夜风渐冷,夜幕深沉,此刻护堤上,数百汉子使着吃奶的力气,朝豁口位置推着打着滚儿的土方袋,而护堤下,仅剩了百多人不断地朝护堤上运送着盛满了土方的编织袋,而这群人身上都有一个共同的标识,那就是腰间都拿拇指粗的长绳连在了岸堤上哪根悬空的粗大缆绳上。

    岸堤下的众人如此捆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毕竟岸堤上众人,或扶或绑,都有那根悬空的缆绳可以借力,即便溃堤,逃生的能力也大大增加,而护堤下,地势本就较低,下冲之势若成,在堤下若是没有个防护,几乎是必死无疑,因此,薛向未雨绸缪,才让这堤下百来人也用长绳结了,挽在腰间。

    堤上堤下,数百人虽然忙碌,却是井然有序,因为生怕人多压垮了还未堵满的护堤,方老实提议,薛向同意,才留下了这总计五百余,最是身强力壮的汉子留了下来。原本土方早就挖好了,虽然未必够用,可加上方老实从仓库运来的沙袋,两个大坑,一夜之间,总计填下上万袋,虽然翻腾的湖水冲散了不少,可庞大的数量之下,不仅那两个深坑被添满了,便是那深坑四侧的大堤也被这上万袋土方加宽加厚了几分。

    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射在大堤上时,不知谁最先欢呼出声,继而满堤席地而卧的青壮或腾身跳起,或原地打滚儿,表达着自己心中的喜悦,因为昨日一夜辛劳没有白费,这大功告成再夹杂些劫后余生,自然喜从中来,不可断绝。

    金灿灿的阳光照在薛向的脸上,两天两夜没合眼的他,心下虽然疲惫异常,此刻,却是没由来的放松,放松到似乎倒下就能睡过去,至于什么他预计好的县府大部队为何没有迅速赶到,这会儿他也没心思计较了。因为此刻,他就是困,两个眼皮儿活似安装了异性磁石一般,不自觉地就相互吸引而去。

    薛向真想就倒在这堤上睡了,他从没像此刻这般困过,就好像绷紧了的弹簧,陡然松弛后,剩下的便是软散。

    哪知道就在薛向要沉沉倒地的时候,脚下的大堤猛然一震,霎时间,轰隆一声巨响,向东二十米处,忽然决开一道口子,粗大的水柱,宛若白色巨龙一般,从那口子处奔腾而下。

    “决堤啦!”

    “我的妈呀!决堤啦,大伙儿逃命啊!”

    “呜呜呜啊……坚守一夜,奋战一夜,费尽心血,甘冒奇险的大堤最后还是决了,薛向脑子里阵阵发晕,几乎要支撑不住,直接栽倒在地,好在这帮人的嘶喊声,让他立时恢复了清明,但见他大吼一声,止住了崩溃的局面,又接着喊道:“要逃的就给老子逃,按次序跑,谁乱老子把谁丢水里去,不愿逃的,都跟老子搬袋子,堵堤去啊,老子今儿个就死在这儿了……”

    此刻,薛向真是身心俱疲,失望绝望频生,可就是这身在绝境,退无可退,忽地激起了他骨子里的蛮近儿。喊罢,薛向二话不说,扯断腰上的绳索,抓起俩麻袋就朝断口处冲去。薛向如此疯狂的举动惊呆了众人,忽地,方老实丢了缆绳,默默地扛起一个沙袋,紧跟着薛向奔了过去,而后,冯开山一跺脚,吼道:“是党员的,都他妈给老子上!”说话儿也蹲身抱起个麻袋,奔上前去。

    危难之际,薛向、方老实、冯开山用实际行动,阻住了奔溃的局面,不知谁喊道:“桥口村的爷们儿,你们还带不带把儿,薛县长救咱们命不说,现在又在为保咱们的农田拼命,咱们要是自己先逃了,还是人吗,畜牲也干不出这事儿啊……”

    闻听这句喊声,桥口村留守的三百多青壮竟没一个再奔逃的,转身抗了麻袋就朝前追去。桥口村这数百人不跑了,先前因恐慌,而用脚投票选择奔逃的众人霎时间就止住了去势,不少人原地站了,竟不知何去何从,忽然,不知谁高声骂道:“死了球朝上,不死万万年,县长都不要命了,咱们比县长还金贵不成?”

    这声喊罢,竟是再无一人奔逃,是时,金阳滟滟,秋风萧瑟,竟平生出一股苍凉悲壮之感。忽然,这最后的几百人也埋头朝护堤上那成百上千的麻袋奔去,却是再没发出半点杂音……

    却说薛向拎着两个麻袋,最先冲到了那豁口处,及至近处,才发现横断面积并不大,只开了个一米来长的口子,只是那奔腾的水势,泄如汪洋,若是再不立时堵住,再冲开一截,怕是再无回天之力。薛向冲到近前,再不犹豫,抓起手中的两个麻袋,便朝断口处掷去,那麻袋落进水里,刷的一下,便被匹练也似的白龙冲开,竟连水花也没泛起一个。

    霎时间,薛向霍然变色,不待他出言阻止,紧跟而来的方老实、冯开山,以及十数位奔在最前方的青壮,竟齐齐把沙袋朝横断面丢去。按说如此十多个麻袋同落,能堵住那并不算宽大的口子。可熟料,这许多麻袋到了那断口处依旧没停驻哪怕一妙,便被冲到了下游的沙田里。

    这下,薛向彻底懵了,如此水势,除非是有机车,千斤同下,或可能稳住,可眼下连小推车也无,何谈机车,怎么办,怎么办,难道真的是无力回天了么?

    薛向呆立之机,又有无数麻袋下投,可皆是一个被冲散的命运,忽地,薛向隐约感到脚下的护堤又开始震动。霎时间,他眼珠子一红,便下了决断。但见他二话不说,撤过护堤上的耳臂粗的缆绳,双臂奋力,运足气力,大喝一声,竟生生将缆绳扯断。

    薛向扯出一截,十余米长的缆绳,再腰上缠了一拳,系个活扣,而后,从紧跟而来的青壮手中接过十数袋沙袋,在一左一右两腰边,摞起厚厚的沙包,而后又用缆绳将两道沙包缚紧,力灌双腿,气运丹田,大喝一声“起”,他竟拖着这千多斤重的沙袋群,朝豁口处一步步挪去。

    事到如今,便是傻子也知道薛向要做什么了。

    没错,薛向正是要以身堵眼,唯有如此,才有一线阻住豁口,为投袋赢得宝贵时间的可能。要说他薛某人未必有多高尚的情操,多了不起的道德品格,细细一数,小毛病却是不少,可独独有一样,薛向却始终保持,那就是怜贫惜弱的良知。!~!

    第八十四章绝境脱身

    眼下的情况,已然到了生死存亡之际,他薛某人不如此行事,料来自己的性命必是无碍,可这满堤五百多的汉子能活下几人。

    因为眼下已经不是什么堤垮冲毁农田的事儿了,而是这五百人的生死之事了。毕竟此刻,若是不堵住这豁口,决堤就在眼前,这数百汉子哪里还有时间再奔回数里外的南坡!

    却说薛向这番疯狂的举动彻底惊呆了众人,无数人瞪大了眼睛,瞧着他一步一步向断口处挪去,这会儿,众人惊得已然忘记了怀疑薛县长怎么会有如此大的力气,一举带动这千多斤的沙袋,而是每一个人骨子里都是冷飕飕的凉意,那凉意从骨子里流淌进心间,再转一个圈,满眼至泪腺,便从眼角处盈出一片晶莹。

    “薛县长,不能啊!不能啊!”

    不知谁发一声喊,满场四五百人皆跟着吼叫起来,冯开山和方老实靠在最前端,竟要冲过去拽住薛向,可没跑几步,护堤一震晃动,脚下又现出龟裂寸寸,惊得二人哪里还敢动弹,只得站在近处不住呼喊。

    薛向却宛若入定,双颊挣得酡红如血,似乎再大点气力,脸上便会淌出血来。其实,薛向这会儿自然不会入哪门子定,此刻,他全部的力气、心神都集中在双腿上,一步一步,走得艰难异常。说起来,他薛老三力大无穷,武力无双,可终归也是人类,除了生下来就力气大过寻常孩子,后天又勤修不断,及至现下,力气已然达到了巅峰,可即便如此,他薛某人也就千把多斤的力道,当然,若是踢出一脚,打出一拳。或许力量不止,但那是极快的速度,带来的强大冲量,说穿了就是爆发力最强一时,或许能踹飞老牛。

    可那到底只是瞬间的气力。可这会儿。千多斤的沙袋绑在腿上,抬步尚且困难,又哪里来的加速度,因此。这会儿,薛向可谓是拿了老命在拼,此刻俊脸赤血欲滴,正是气血充盈之兆,可充盈之后。往往就是气血大亏,或者气血崩溃。

    就似靠山屯的老刀把子和山神蛇那惊天一战后,隔夜气血就崩了,瘫痪在床。而薛向眼下的情况,虽不至于如此,却也在崩溃的边缘了,若是平日里,薛向未必会有今日这般艰难,最重要的原因是。算上他在夏家那晚站了的一夜,到现下,已经是两天两夜未眠了,更兼心神一直高度紧张,吃不下。又没休息,只灌了些水对付,如此这般,便是铁人怕也经受不住地。

    却说这会儿。薛向不是不想开口,而是开不了口。先前他就为了省力,在断口四米左右的位置,就开始往身上结绳,此刻这四米的距离,却宛若天堑,逼得每迈出一步,便浑身抽抽的疼,哪里还开得了口。

    却说,这四米的距离,薛向足足费了分多钟才走到,到得崖边,薛向亦不敢止住脚步,因为他知道此刻若是停下脚步,恐怕就再也抬不起腿了。但见薛向最后一步卖出,左腿聚集最后的力量,狠狠跺在地上,落脚处,那块岸堤立时塌陷,薛向借着这最后一股力量,勉强将身子上挪了寸许,朝断口处飞去,半空中,他大喝一声:“快他妈投袋,晚了,老子就没命……”

    一个命字方才出口,薛向便被滚滚而来的洪水吞没,冯开山、方老实、高尚号,以及留守的马头乡乡委委员,乃至护堤上所有的青壮们,此刻疯了一般,抱起沙袋,就朝那断口处奔去,奔行间,人人脸上带泪,更有感情脆弱的汉子,哇哇哭嚎起来。

    说起来,薛向这番决死一纵,直面死亡的豪情,已然胜过了人世间所有的万语千言,那壮烈的场面,无异于黄继光拿身子堵机枪眼。可黄继光再伟大,对护堤上的众人来说,终究是个传说。

    而眼下,浓墨重彩的视觉冲击,慷慨赴死的强烈震撼,再加上此拼死一搏之人,乃是眼下众人中地位最高、年纪最轻、前程最大之人,如此种种,交织在一起,构成了强大的感染力,便是最铁石心肠之辈,见此情景,也不得不潸然泪下,更有年长之辈,心下感叹,有这样优秀的党员,有这样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党员,有这样甘愿为人民利益赴死的党员,党就还是那个党……

    且不提堤上众人不要命似地往断口处投掷沙袋,单说薛向入水之后,便被这千多斤的麻袋牵连着,直直朝水里沉去,便是那巨大的水流冲击力,也只是稍稍带得这巨大的沙袋群微微一歪,便稳稳沉底了。

    薛向落水霎那,人瞬间混浊了,似乎那巨量的洪水也不得让他脑子清醒半刻,浑身上下,松松地,懒懒地,只想闭眼,只想睡过去,就这么永远的睡过去。

    便在薛向终于要昏睡过去的时候,他的身子触到了水底。这会儿,天量洪水早已将断口处的泥沙冲刷了个干净,薛向的身子便倒在了这光溜溜的土坡上,不待浮力将之拽起,紧接而来的左侧的麻包群便压了过来。数百斤的压力将薛向身子再次压在了底下,麻包在他胸口处落稳时,庞大的压强挤压着胸腔,咳咳咳……

    呛了数口水,薛向竟被咳嗽噎醒,他刚一张嘴,咕噜咕噜,湖水便朝他嘴巴猛灌而来,薛向一惊之下,紧闭了嘴巴,正要挪移身体,却发现身子被压得死死地,哪里还动弹得分毫。

    此刻,薛向神智尽复,骇然之下,求生的本能瞬间迸发,双臂用力,便要掀起胸口处的沙袋,谁成想肱二头肌的肌肉刚紧紧甭起,一股强烈的酸痛便传了出来。薛向惊骇欲绝,一扯胸口绑着的活扣,将自己和沙袋之间的绳结脱离接触,复又双腿蹬地,希图能从袋底滑出身来,

    泥水匠混三国全本

    谁成想,脚底触地处,皆是光滑无比的泥坡,这泥坡在湖底不知多少年,早已板结无比,这会儿,泥坡上淤积的泥沙被湖水冲刷殆尽,可这一会儿的功夫,哪里容得下湖水将这数百年的板结立时泡软。

    薛向这下真是被吓蒙了,他此前结袋下湖,心中本已计较妥当,在沙袋群落地霎那,便拉开胸口的绳结,脱身而出,谁成想,他误算了自己的体力,忘了自己两天两夜的不眠不休不食,对身体造成了多大的侵损,跌入湖中之际,便力尽神消,若不是这沙袋群压迫胸腔,指不定他薛某人就无声无息地长眠于湖下了。不过,细说来,薛向眼下的情况也未必较之无声无息长眠于湖下好上多少,毕竟若此番他薛某人在劫难逃,无声无息的死,总比被折腾醒了,绝望而死强上百倍吧。

    如何死亡,薛向这会儿可没工夫想,也不愿想,此刻他脑子里慌乱瞬息后,立时便调整好了心态,薛某人别的本事没有,就是心理素质一流,若非这绝佳的心理素质,他又怎敢在十四五岁的时候,在四九城和人抢地盘,直面枪支,也毅然无惧,谈笑夺之。

    眼下,薛向定下心神后,便不再乱动,因为他知道每动一下,自己身子就会被压紧一分,活动空间也就缩小一分,且这会儿他能感觉到身子上的压力越来越沉,猜到定然是堤上众人在朝湖内投掷沙袋。

    薛向知道这会儿已然是千钧一发,任何的错误举动都会遭致灭顶之灾,现下再想搬开沙袋已是妄想,想挤出身子已然是不可能,可该怎么样逃离呢?

    尽管胸腔内的空气越发的稀薄,胸中早已憋闷欲炸,可此刻,薛向脑子清醒异常,思忖着脱困之地。要说薛向自落水到此刻,在水下已经呆了近两分钟的时间了,若是一般人这会儿不被压死,也被闷死了,可薛向自幼承训顾长刀修炼国术,而国术虽侧重技击格斗,却也兼顾呼吸吐纳,是以,薛老三的气脉较之常人自是悠长无比,若非此刻被沙袋压着了胸腔,聚气不足,薛老三甚至能有足够的时间,在湖底挖个坑儿,逃遁而出。

    可眼下,薛向却是没半分此种念想,脑子快速运转,双手却不住在压在胸腔的那处沙袋上抵摸,霎时间,脑子里精光乍现,薛向却不急着下手,双手稳稳扶住胸腔上的沙袋,找准了中线位置,聚力再三,忽地,牙关紧要,双手成抓,噗嗤一声,插进了沙袋中,两臂奋起全部的力气,撕拉一下,瞬间将沙袋撕成两半,巨大的泥沙霎时间被水冲散,而薛向的身子几乎就在撕撤的瞬间滚动起来,砰的一声响,沙袋群复又落稳湖底,薛向的身子恰好侧滚了出来,竟叫他脱身而出!

    要说薛向此举可谓是险而又险,兼之就是力量、速度、胆略、

    脑力的巅峰之作。要知道任何常人处在那种境况下,几乎是必死之局,退一步讲,即便是神勇盖世的吕布被处在此种情境下,怕也只有陨命一途。

    因为薛向此番脱困,凭借的不单是他的无双武力,最重要的是脑力、智力和算计。

第八十五章 无鱼虾也好

    却说方才薛向抚摸沙袋,并非是无用之举,乃是在凭借胸腔处的受力,和沙袋的紧压程度,在估算身上沙袋的重量,于此推测沙袋在水中遭遇浮力后,下落速度是多少,推测完毕,他方才冒死一搏,奋起最后余勇,瞬间扯开沙袋,在水流冲散扯开的那个紧挨着胸腔的沙袋、而沙袋群下落未及之际,瞬间翻滚身子,脱身开来。。。

    要说此举可谓冒险至极,成功几乎是天幸之余,又有些命定之数在其中。首先,若是沙袋被撕得慢了也不行,毕竟那时,不及被撕开的沙袋被冲散,上面的沙袋复又落了下来,将其压死;其次,此种冒险举动,在陆地上也不行,毕竟没有浮力的作用,沙袋群几乎就是瞬息而落,不可能给他翻转身子的机会;最后,这次脱险在没有冲击力的地方也不行,毕竟就算他薛某人撕碎沙袋的速度再快,没有强大的水流眨眼将泥沙冲散,而是板结成块阻在四周,薛向照样滚不出身子。

    如此一算,此番脱险单说幸运和本领已经不足以形容了。当真是信佛者,呼“佛祖保佑”,信上帝者,喊“仁慈的父”……,即便是薛向这无神论者,在脱困霎那,心中狂喜之余,也没由来的喊了句“老马万岁!”

    熟料,薛向兴奋之情并未持续多久,脚下便觉一股怪力袭来,拉得他再控不住身子,鼻腔刚漫过湖面吸了口气,立时又被拽进了湖底。湖水翻翻滚滚了会儿,平静了下来,薛向下落处,却再没了人影儿。

    原来,薛老三千算万算,到底漏了一项,那就是他未将翻滚的方向计算在内。他若是计较妥当,此番就该朝左侧翻滚,因为左侧正是护堤下的沙田。落进沙田后,自然无恙,可他偏偏是按身体的习惯。朝右翻滚,这一下又滚进了湖内。当然,细说来,也不是薛向没计算完全,毕竟按照薛向的水性和心理习惯,只要脱困而出,漫说是老灌口,便是汪洋大海,也能泅渡回岸。

    哪成想坏就坏在此时,护堤上数不清的沙袋正在下落。豁开的断口隐隐有了弥合的迹象,而谁都知道,在受力面积大减的时候,压力不变的情况下,压强必然大增。而薛向就在这时候滚出来,恰逢断口欲合不合,压强大到及至,立时就将他身子扯进了涡旋,一如此前高达炸堤后一般,被奔腾的洪水拖进了湖底……

    中午十点。县委书记办公室。

    卫齐名的心情不好,很不好,迈着四方步,一个圈儿一个圈儿的,在屋内转悠着。

    其实,自打听见桥口村来县里报信的人说大堤要垮了,薛县长正在率领人马护堤,恳请县委发兵时,卫齐名原本就阴霾阵阵的思绪,霎时间就全黑了。当时,打发走报信的,卫齐名便把自己关进了办公室,又过片刻,才召集县委班子开常委会,而后,又召开护堤防洪誓师大会,一通折腾耗到了九点半,卫齐名才委托宋运通率领民兵连,廖国友并公安局长尤勇率领全县公安干警直趋桥口村。

    宋运通、廖国友、尤勇去后,卫齐名便又折回了办公室,这会儿,已经在办公室转圈子转了足有半个钟头了。

    忽然,齐楚道:“卫书记,财政这关压后再议吧,活人总不会被尿憋死,可眼下,还是护堤重要,咱们县委得拿出态度啊,想必地委很快就会得到消息,咱们先得运作起来啊……”

    此刻,卫齐名办公室内,人头倒也不少,郑冲、齐楚、张道中、何文远、毛有财,这一干卫齐名在萧山县上得了台面的心腹毕集于此,除了毛有财这大老粗不知道为什么卫齐名再听见薛向在组织人手护堤,而大生闷气,在场的诸人心中都如明镜一般。

    毕竟桥口村的事儿,虽然从没拿到桌面上来过,可县委的十二个常委人人都清楚是怎么回事儿,即便是何文远初始不得与闻,这会儿待观察卫齐名听闻薛向组织护堤,就变了脸色,把桥口村堤毁的后果和堤存的结果,再加上前前后后在桥口村上演的戒严大戏,这会儿同样也猜出了其中关窍。

    “运作?运作什么?怎么运作?有些人自以为是,自以为正义,罔顾大局,咱们还运作什么!也不想想,现在县里的财政是个什么状况,就知道批条子花钱,从来不考虑上万人指着财政吃饭,现如今好了,明年,咱们吃财政饭的都得拿着破碗去要饭了,真会折腾,明遮暗挡都拦不住,几万亩田能出几个粮食?几万亩田遭遇洪灾,咱能要回多少补贴?再说,重建大堤不也可以动用县里的闲散劳动力,增加就业,一笔笔经济账,傻子都明白,他这高材生不懂?指不定人家还以为咱们心黑手狠,罔顾百姓死活呢……”

    卫齐名这会儿正是气疯了,心中怎么想,就怎么叱出声来,倒是忘了顾忌。

    细说来,也无怪卫齐名生气,眼下这种骗补贴的把戏,哪个贫困县不闹腾,上边也是睁只眼闭只眼罢了,无非就是寻个要钱的由头。况且,卫齐名自问是做得比较文明的了,无非就是冲毁一些农田,又没闹出人命,何况这损毁的农田只是暂时的,待堤修好了,农田大可尽复旧观,又不是永久性损毁。

    再者说,现如今萧山县的财政状况确实极度恶劣,再加上,这萧山县是出了名儿的好朝上面伸手的贫困县,上面早受够了这萧山县,对卫齐名等人的叫苦叫穷,已然是爱搭不理的了。卫齐名也着急,全县那么多人要吃财政饭,苦思冥想,才想出这个主意,指望这最后一搏,能再弄下钱来,谁成想叫薛向这唯一一个被蒙在鼓里的常委给生生地搅了。

    却说卫齐名这番喝骂,虽未指名道姓,可“高材生”仨字儿一出来,便连一头雾水的毛有财也知道这是在骂谁了,这下可惊着毛有财了,在他记忆里,这位卫大哥自打当了书记后,除了骂骂自己和几个亲近之人,对待其他人几乎都是和颜悦色的,不说县委常委,就是普通局长,科长,大哥都不会喝骂。显然,这会儿,是真被气狠了。

    一念至此,毛有财急道:“书记说得对,不能让姓薛……县长在瞎搅合了,尤其不能让他管财政,花起钱来,简直是吓人,你们怕是不知道,他分管财政才个把月,竟把我往年一年的预算花去了八成,再这么整下去,怕是要喝西北风了,这回,他要是再折腾修堤的事儿,干脆就让他当财政局长好了……”

    毛有财压根儿就没弄清状况,还以为是薛向又要花钱修老灌口的护堤,招致卫齐名不快,在这儿跟着瞎附和、声讨呢。

    卫齐名瞪了他一眼,气得脑仁儿生疼,却是终究没骂出声来,转头冲齐楚道:“老齐,你刚才说运作是什么意思?”事到如今,卫齐名也不得不考虑善后的事儿了。

    齐楚道:“卫书记,眼下哪里是咱们该坐在办公室生气的时候啊,没听来人回报说薛县长都在堤上成立了个临时指挥中心,县里的总指挥部难道不要搭建?到时候,地委陈建书记,和丁龙专员备不住就下来了,咱们可不能一失再失……”

    齐楚话至此处,不止卫齐名醒悟,便是满屋子的人都瞪大了眼睛,都明白了齐楚的意思,无非是事到如今,抢功立功才是紧要人物,不赶紧把指挥部架起来,把事由抓到手,难不成让薛向的小小指挥中心把功劳得了去?

    卫齐名刚要夸赞,办公室的大门响了,何文远紧走几步,打开门来,但见俞定中站在门外。

    何文远赶紧叫声“俞县长好”,俞定中笑着摆摆手,步进门来:“书记,哟,陈书记、齐书记都在啊……”

    “县长来啦,坐,坐,文远给县长上茶。”卫齐名迎上前来,笑着和俞定中握手。

    俞定中道:“书记,不用忙了,我这会儿哪有心思喝茶啊,老灌口护堤眼看着就要不保了,咱们县委是不是要做些什么啊,老这么待着,我心里是没着没落的。书记,要不我上前线吧,薛向同志那边怕是够呛。”

    卫齐名心下了然,知道俞定中是什么意思,前者说县委要做什么,后者就说去前线,话里话外,无非是和齐楚想到一路去了,要么县委设立防洪护堤指挥部,要么他上桥口村将薛向那个劳什子指挥中心给接过来。

    “县长说的是,县委确实要动作起来啊,此次防洪护堤责任重大,光靠派民兵和公安干警前去支援,是远远不够的,这不,我正和郑冲同志和齐楚同志商量这事儿了,县长你来了,既然咱们不谋而合,我看就在县委设立防洪护堤总指挥部吧,我担任总指挥,县长和清风书记担任副总指挥,班子里的其他同志也一并加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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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晴天霹雳

    俞定中此来,本就是为了抢功之事,细说来,他此刻也十分恼火,毕竟这破堤之事,是他和卫齐名心照不宣下确定的,现如今让人给毁了个干净,到时候县上财政成空,最先倒霉的还是他。

    毕竟他这县长再握不住财权,可名义上财政是他负主责,到时,各部门的头头脑脑一准儿朝他伸手,而不是去烦卫齐名。

    不过,他俞定中自问是个务实之人,眼下后悔、抱怨、惋惜都已没用,着紧地还是把坏事儿变好事儿,再防洪护堤上,捞上功勋也是不坏。

    这会儿,卫齐名和俞定中一拍即合,当即,便要聚齐班子成员宣布指挥部组建事宜,熟料,留守的班子成员刚在卫齐名办公室聚齐,不待卫齐名说话,大门就被人撞开了,惊得卫齐名正朝嘴边凑合的茶杯,砰的一声,落了地。

    “老宋,你怎么回事儿,敲门的规矩都忘了?”卫齐名心情本就恶劣,瞅见来人后,立时便拍着桌子发作了,刚骂几句,忽道:“不对呀,老宋,不是派你和国友同志一道率队去老灌口驰援了么,你怎么又回来了?”

    来人正是武装部部长宋运通,但见此刻宋运通面红耳赤,汗如雨下,浑身湿漉漉,好似被大雨浇了一般,可此刻窗外艳阳高照,哪里有半点风雨。却说这宋运通撞开了房门,也不说话,亦不进屋,而是倚在门边,不停地喘粗气。一会儿的功夫,脸上的赤红竟化作惨白,竟连卫齐名的喝问也顾不上回应。

    见宋运通如此情状,满室的众人脸色皆凝重起来,忽而,一大半人脸上的凝重化作喜色,俞定中出口道:“运通同志。莫不是大堤没守住,垮了?”

    俞定中言语激动,脸上偏偏做出痛惜的神情。可眉眼俱是怎么也遮不住的喜色,看着别扭至极。

    这会儿,何文远已然端了茶水。走到了门边,扶着宋运通,给他灌了一点,宋运通半杯茶喝罢,惊声道:“高达没了,薛县长也没了!”

    “啥玩意儿就没了,不是说薛县长在堤上指挥么,怎么着,他不在?”卫齐名有些莫名其妙。

    宋运通手舞得如风车一般,喊道:“不是那个没。是死了,薛县长死了!”

    嗡嗡嗡!

    宋运通凄厉的喊叫,宛若九天惊雷,差点没把众人轰傻。

    铛的一声,俞定中手中的茶杯也落了地。先前似忧实喜的表情,此刻惊骇欲绝,哐当一声,卫齐名踢开了靠背大椅,冲到宋运通身前,一把捏住他领口道。横眉怒目:“宋运通,我警告你,你要对你说的话负责任!”

    宋运通也不挣扎,急道:“卫书记,这天大的事儿,我敢说谎么?刚走到半路,就碰到马头乡的冯开山来报丧,老冯这会儿,还躺在地上爬不起来,我可是一路跑着回来的……”

    攸的一下,卫齐名松了抓住宋运通衣领的手,闭目望天,绝望之情,溢于言表。这会儿,不止卫齐名和俞定中惊骇到了极点,剩下在座的七名常委,就没一个能继续坐着的,人人瞪大了眼睛,再没了别的动作,亦没了别的表情。

    要说,宋运通汇报的这个消息实在是太震撼了,几乎是萧山县建县以来就未曾发生过的,一县常委抗洪护堤的时候,牺牲了。可要说是一般的县委常委,众人也用不着这番表情,关键是牺牲的这人是薛向,是京大下来的高材生,整个辽东省也未出一个的高材生县长,更关键的是,人家是中央直选下派的,先不说这么年轻的县长背后有没有背景,但是这中央直选下调,便是天大的背景。当然,平日里,工作上,卫齐名也好,俞定中也好,未必忌讳这层背景,毕竟只要遵循官场圈子里的秩序,能拿捏得薛向不得动弹,那就是本事,也不怕薛向能调翻天。

    可拿捏归拿捏,收拾归收拾,那都是组织内部的事儿,符合章程、规则,谁都说不出个不是来。可眼下,人死了,就这么活生生地没了,先不谈怎么没的,只要是没了,那萧山县委县政府的首脑,背负的责任就少不了,毕竟中央下来的干部,不到俩月就莫名奇妙的玩完儿了,即使是抢险牺牲,可一番彻彻底底的调查,是少不掉的,如果中央真下来人调查,桥口村的那档子破绽重重的烂事儿,焉能瞒得住,如此一来,薛向到底是怎么死的,便有无数种演绎的可能,那时俞定中和卫齐名算是黄泥巴掉进裤裆里,那是掰扯不清了。后边的结果,这二位不谈能不能保住位子,进不进号子,怕都难定。

    铛的声响,不知谁踩中了倒地的碎瓷片,再次打破了沉寂。

    卫齐名蓦然回首,扫了众人一眼,忽地发现俞定中也抬眼看了过来,二人竟是同时从对方眼中,发现了一片死灰色,如此默契,竟是从未有过的。

    “先别乱,先别乱,运通同志,你说说薛县长是怎么牺牲的?”

    卫齐名和俞定中心神不属,也唯有萧山县的三号人物党群书记卫清风出面镇压局面。老头子年高德劭,威望素著,他这一声问出,众人全聚敛了精神,朝宋运通看去。

    宋运通道:“听冯开山说,当时大堤决了口,薛县长身上绑着麻包,跳进断口处去补洞,结果,几分钟后,又瞧见薛县长脑袋在水面上探了下,就沉了下去,之后就再没了薛县长的踪影。”

    宋运通话罢,众人齐齐一震,卫兰抢声道:“宋部长,你没弄错吧,薛县长往自个儿身上绑沙袋,再往洪水里跳?”

    宋运通这会儿可没心情欣赏这熟妇的美艳风情,见她发问后,卫齐名和俞定中双眼死死瞪着自己,好似发现了自己编的谎话的破绽一般,急道:“薛县长往自个儿身上绑沙袋的事儿,可不止老冯一个人说的,同来的咱们民兵队副队长贾乃亮也是这样说的,绝对没错……”

    宋运通急于证明自己没撒谎,薛向确实是死翘翘了,殊不知卫齐名这会儿恨不得求遍满天神佛,保住薛向一命,眼下逢着宋运通一遍遍保证薛向已经绝对完蛋了,当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宋运通,你怎么回事儿,叫你上前线抢险,你却跑回来报信,针大点儿事儿,也值得你一个堂堂武装部长亲自跑一趟,都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是不是看到情势危急,怕死?”

    宋运通本是粗人一个,在他看来,薛向完蛋了,想想确实有些骇人,可长远来说,终究是好事儿一件,怎么卫书记还发这么大的脾气?宋运通想不透此中关节,沉默无语,会场中也陷入了诡异的沉静,忽然,卫清风又开口道:“运通同志,薛向同志的遗体可曾找到,像这样舍己为公,冒死挽救群众生命财产安全的好党员、好干部,咱们可不能让他牺牲了,连遗体也没有哇!”

    说着,卫清风语带哽咽,似乎是动了感情。其实,细细说来,这会儿动了感情的可不止卫清风一人,毕竟人心都是肉长的,都有各种情绪,诸如,观夕阳,易思念亲人故乡;赏秋月春花,亦远忆爱人伴侣;看朝日初升,豪情万丈;登临泰山,气壮山河……诸如此类感情,不因人的品质好坏而或有或无,乃是最基本,最正常的情感反应,绝不因人而异。

    眼下正是这种情况,在场众人对薛向满意和欣赏的几乎微乎其微,或者说压根儿就没有,而对其有意见,有矛盾,恨之入骨的却是大有人在,但此刻,听闻宋运通描述薛向竟为了堵住河堤缺口,往自己身上绑沙袋跳河,这壮烈瑰丽的场面,似乎立时就浮现在众人的眼前,众人似乎能看见一个人身上缠满了沙袋,纵身一跃,跳进那滚滚涛浪中,如此击人魂魄,壮人情怀的场面,怎不叫人感概万千,乃至潸然泪下……

    时人观黄继光堵机枪眼、王进喜跳石油井,尚且都激动得难以自已,可那二位论之身份地位远不及薛向,虽说做这种献身之举,谈论身份地位,殊为无意义,可殊不知,人在高位,能做出如此慷慨献身之举动,更是难能可贵,乃至趋近于天方夜谭。更何况黄继光、王进喜等前辈英雄,终究是存在于传说中,对眼前诸人讲,他们的事迹虽然激励人心,终归太过遥远,好似贴在面上,浮在纸上的神;可薛向不同,虽然他赴任萧山县不过俩月的功夫,可终究和在场的众人朝夕相对过,乃是有血有肉的活生生的人。

    正是这有血有肉的人,做出了非凡的壮举,才更叫人从灵魂深处震撼、颤栗。

    此刻,说不清多少人,心中震撼之余,也在自问“若是自己在那种境况下,也能如薛向一般舍身取义么?”思来想去,却也只能摸着良心,答句“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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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如果薛向没了

    却说这会儿众人震撼、沉湎于薛向的壮举,独独俞定中、卫齐名却是叫郁闷添满了心房,这会儿自哀尚且不暇,哪有功夫为薛向感动。【*悠】

    就在众人沉湎之际,忽地,俞定中喊道:“宋部长,没见着尸首,怎么能断定人死了,说不定薛向同志脱身了呢!”

    俞定中话音方落,众人如梦初醒,卫齐名更是抢声喊了出来:“老宋,你是怎么回事儿!都没个准信儿,就敢回来瞎汇报,赶紧上堤去,一定要寻回薛县长,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不,不能见尸!算了,我亲自去找,还有,马上组织大部队,分两拨,一拨沿着老灌口两岸搜寻,一拨架了船在水上寻觅,告诉他们,谁救回薛县长,重重有奖,重重有奖……”

    卫齐名声嘶力竭地吼了这么一通,紧接着,便抬脚朝门外冲去,未几俞定中、卫清风等人,也一道追了过去。

    却说,此刻,卫齐名、俞定中,以及萧山县的一干常委会班子成员,已经在老灌口护堤上待了足足两天了,此刻,老灌口的护堤已然被赶到的数千名青壮,挖土填方,麻袋结群,将整条护堤堵了个结结实实,尤其是那两处被炸的位置,以及先前薛向跳河堵堤处的决口,更是被从县里调来的石灰水泥,凝了个结结实实。

    两天的奋战,大堤保住了,数千青壮也退散了个干净,就剩下民兵大队和县公安局的干警们,在堤上驻防。说是驻防,其主要任务,还是沿河搜寻薛向的下落。时至此刻,便连抱着最大希望认定薛向必然存生的卫齐名和俞定中,心中亦是冰凉一片。

    细说来,搜救薛向的任务,早在两天前。(看小说就到.)卫齐名赶到护堤的时候,便已成为超过加固护堤的主要任务,数千青壮。倒有一大半被赶去搜救薛县长,可即便如此,两天的功夫。大堤都加固好了,可薛县长半根毛的影子也没寻见。如此,卫齐名便不得不驱散数千青壮,只留下萧山县武力集群搜救,目的无非是控制住薛向牺牲的消息,为搜救争取时间,哪怕只搜回了尸体也是好的。

    因为这些青壮在撤离的时候,卫齐名便用官方广播的方式,对他们进行了口头表扬和鼓励,末尾。自然提到了搜救工作圆满结束,薛县长已经在住院接受治疗,最后并代表薛向,对他们进行了感谢。

    其实,也无怪卫齐名用这瞒天过海的计策。他也是被逼得没辙了。他卫齐名为着薛向失了下落的事儿,便连老灌口护堤决堤,被他成功挽救这天大的功勋,都不敢向地委邀赏。因为薛向壮烈的事儿,实在是太大了,即便对薛向的生还已然不抱有丁点幻想了。却还是不敢在没寻到薛向遗体的时候,便向地委、省委汇报。再者,现下多拖一分时间,便多一分搜救遗体的希望,以免地委对薛向牺牲震怒之余,朝他要遗体,举行告别仪式,他也拿不出来。到时,怕是省委、地委的万丈怒火,都要对准了他卫某人一泻而下。

    却说这卫齐名和俞定中都是极有城府,精于算计的人物,这二位不只想办法瞒骗了所有参加搜救的青壮,而且还变相控制了常委班子成员行动,美其名曰:一日不寻到薛向同志,防洪护堤指挥部就一日不得撤散,同志们就一日不许下火线。实际上,这二位是怕剩下的十名常委们生出了异样心思,私自给地委递去消息。

    毕竟这会儿,他卫齐名和俞定中的位子,眼看就不保了,萧山县的一、二号位子,一道腾出,这是多么轰动的消息,当然,对这剩下十位来讲,就是怦然心动的消息了。(看小说就到.)要说理论上,大伙儿都是县委常委、班子成员,名义上的身份想差无几。可实际上县委书记和县长,那可是至关重要的位子,先不说级别较之除卫清风以外的另外九人,高出了一级,便是普通机关的副厅级干部,论权力含金量,也比不得这二位,因为能做到一任县委书记、县长的,无不是地方上有力的梯队、后备干部,其中隐含的政治含金量实在是太大太大了。

    再者,即便是排位靠后的几位常委,不可能有机会角逐这两个位子,可俗话说,一个萝卜一个坑,前面的萝卜动了坑儿,同样也就为后面的萝卜腾出了坑儿,如此一来,排位靠后的常委同样能在靠前常委角逐这班子正副班长的过程中,获得利益。

    卫齐名和俞定中正是洞悉了其中关窍,才用指挥部的笼头,将一众常委羁縻于此。

    秋风萧瑟,洪波涌起,茫茫的湖水又被护堤扎进了口袋,似乎尝到过奔腾咆哮的美妙滋味后,这湖水也不再甘于波澜不兴,晚风吹来,鼓浪生波,翻滚的湖水卷起巨浪,砰的一下,打在岸边,激起水花无数。

    “书记,用些吧,您已经两天没吃什么东西了。”

    不知何时,何文远端了个细搪瓷缸,来到了卫齐名的身后。

    卫齐名弯腰拽拽被浪花卷湿的裤脚,回过头来,摆摆手,“不饿!”说话儿,从兜里掏出一颗烟点上。

    何文远看着胡子拉碴,头发蓬乱,眼袋乌黑,短短两天仿佛老了十多岁的卫齐名,感概万千之余,心中又生出玄妙的感觉,只觉当真是宦海如市,只有利益,毫无道理,眼下的情境不正是如此么,卫书记是多恨那小子啊,此前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可这会儿,竟为了对方的生死,昼夜不眠,时时担心,记得前年卫书记母亲性命垂危那会儿,卫书记也没这般魂不守舍吧!

    何文远叹口气,不再规劝,端了瓷缸,又朝护堤上,临时搭建的席棚行去,那处也正是这十二位常委现下的居所。

    萧山县的权力中心要驻跸于此,便是再有困难,条件再艰难,一夜之间,朝阳变出了这么一座简洁明亮、宽敞大方的席棚,粗大的横梁,干净还发着清气的青竹席顶,便连大床、书桌也抗来了十二套,每间单间置了一套。

    却说这席棚虽然辟出了单间,却是没有一一修上房门,毕竟除了组织部长卫兰,另外十一位常委皆是汉子,自然用不着拘此小节,再说,都这会儿功夫了,谁还有心思想那风情旖旎之事,便是宋运通这会儿也满心纠结,无暇去欣赏那熟透了的美艳部长的风情。

    要说宋运通这会儿心里已经乱成了一团麻子,他自己也不知道希望薛向死掉,还是希望薛向生还。这矛盾的来源,无非是他的得力属下兼心腹高达死了,且尸体打捞上来的时候,已然面目全非,很显然是炸的,而宋运通又是少数几个知道炸堤之事的当事人,且从桥口村众人口中,打听清楚了是薛向最先奔赴此地,再看那无数被悄悄收缴上来断了导火索的雷管。

    宋运通即便再笨,也猜出了高达和薛向之间肯定发生过一场惊心动魄的交锋,而事后,据桥口村众人反映,他们赶到时,没见着高队长,只见着薛县长,而最后又从湖里捞出了高达被炸得面目全非的尸首,宋运通自然能猜到,高达定是丧在薛向手上。

    可知道又能如何,先不说高达炸堤之事,若传播出去,便是十恶不赦的罪状,单是卫齐名和俞定中上来就给高达定了个防洪护堤壮烈牺牲的烈士身份,且在班子会上,得到了全部常委的一致认同,他宋运通便是再惋惜,也毫无办法,毕竟这事儿无论如何是端不上台面的。

    然而此刻,宋运通恨薛向入骨,可心底偏又隐隐生出希望他生还的愿望。因为宋运通深知若是薛向完蛋,那卫齐名也必然难逃,先不说卫齐名会受到什么样的处罚,至少这县委书记的位子是别想再坐了。而若是卫齐名被拿下,宋运通几乎能肯定,不管是谁上台,陡该轮着他倒霉了,外调书记的可能先不谈,单是郑冲、齐楚这二位份属同一阵营的同僚,都对自己好感大欠,若是换了别的常委上台,更是不可能有自己的好果子。况且,他宋运通是自家事自家清楚,那一屁股屎,若不是卫齐名兜着,早就熏翻天了。

    却说何文远端了细瓷缸从最左端临水位置的卫兰房间行过,最后来到最右端的卫齐名房间,一路行来,诸位常委的动静,可谓是一览无余。除了俞定中这会儿靠在床上打着点滴,剩下的十位领导面色各异,举止不一,或睡觉,或看书,或面有悲戚,或眼放精光,何文远只瞧得心底发虚,又开始为自己的前途担心起来。

    卫齐名打发走了何文远,对着茫茫湖水,只觉世事真tm的无常,自己从一届泥腿子爬上如今的高位,已经够传奇志异的了,现如今,竟会又因为一个俩月前根本就不知道其存在的年轻人的生死,被打回原型,或者,比打回原型还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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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千人静守

    毕竟那小子若生,炸堤之事,或可遮掩而过,若死,毕然被上面的调查组查个底儿掉,届时恐怕希求一命,也是奢望吧。思及困处,卫齐名真想一头扎进这浩荡湖水中,一了百了。

    “大哥!”毛有财忽地一声低呼,几步跨到卫齐名身侧,一把拽住卫齐名衣襟:“大哥,你这是要做什么,可千万别做傻事啊,就算姓薛的真没了,又不是您的过错,怪只怪他好逞能,装英雄,哪有身上捆十几袋沙包跳河的,他这是找死?怨不得别人,大哥,事儿没到绝处啊,就是到了绝处,也用不着走一步,大不了,我给兜了,你直管往我老毛身上推……”

    毛有财和卫齐名相交多年,关系早已非止寻常下属,即使曾经二人互相起过龃龉,可这会儿,见了卫齐名竟有了断之意,毛有财心神激荡,多年来的兄弟之情迸发而出,哪里还有半点名利之心,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激情四射的年代,为眼前这个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先前,卫齐名只不过是悲从中来,心神恍惚,倒是没存了自尽的意思,这会儿被毛有财拉住,他也不解释,伸手拍拍毛有财宽厚的肩膀,“有财,当财政局局长多久了?”

    毛有财微微一愕,说道:“七年了!”

    “是啊,都七年了,写辞职申请吧。”

    “啥玩意儿?”毛有财骇然:“大哥。真就到了这份儿上?”

    卫齐名喟然长叹:“是啊,已经到了这份儿上了,我怕我不在了,谁还来护你,趁着我还在位的当口,你赶紧把财政局那块儿该拾掇的,拾掇拾掇……”

    毛有财万万没想到,情况已然到了如此程度,在他想来,薛向之死。和卫齐名真是一点儿关系也没有,谁叫这小子自个儿一大早的,就往桥口村蹿,这决堤乃是天灾,干卫齐名何事,就算这小子大有来头,可上面也没有乱打板子的道理,卫齐名顶多写检讨就够了。可眼下。听卫齐名此番言语,毛有财才知道竟是到了绝路。

    若是卫齐名倒了,他确是也不可能再坐在财政局长的位子上,毕竟他那处的粪堆堆得简直比宋运通还高还大。

    就在卫齐名和毛有财相顾无言,满目悲戚的时候,风吹浪涌湖面上。忽然现出一道帆影,那帆影逆流而行,却来速极快,似乎有十几只水桨齐齐划动,又过片刻。帆影渐渐清晰起来,忽而那船上传来整齐的呐喊声:“薛县长找到啦,薛县长找到啦,还活着,还活着……”

    这番吼声极壮,借着风力。很快就传到了岸上来,叫众人听了个分明,忽然,远处的席棚内骚动陡生,片刻间,就从其内钻出无数道人影来,或衣衫不整,或头蓬鞋松。最离谱的是美艳熟妇卫兰和县长俞定中,前者的长筒百裤连腰身上的拉链都没系紧,露出白花花一片嫩肉,晃人眼目,后者竟奔得没头没脑,胳膊上插着针头,身后拖着个玻璃吊瓶,磕在石子路上,叮叮当当,甚是悦耳。

    归帆上喊声不绝,卫齐名却听得恍如隔世,巨大的惊喜仿佛化作天量数据,叫他大脑这台老旧计算机运算不过来,卡机了,嘴上却是不住喃喃自语“人没死,没死……”又过数息,卫齐名脑子忽然清醒,竟迈步朝那归帆奔去,没走几步,噗通一声,落入水中,霎时,护堤上又是一片呼喊和慌乱,“卫书记落水啦,卫书记落水啦,救人,赶紧救人……”

    月沉西阁,星临难渡,还是那间病房,还是那张大床,只是房间内再没了此前的嘈杂,而是只有两名秀丽端庄的护士一左一右地守护在病榻两端,这会儿,距离薛向入住此间病房,已经整整二十四小时了,而这两名护士也是刚接过前任的班,新驻此处。

    “阿慧姐,他真是咱们县的副县长,这也太年轻了吧,听说还是什么县委常委,常委是个什么官儿啊?”

    “死妮子,小点儿声儿,吵醒了他,你信不信院长能把你生吃呢,没见这位入住的时候,是县委书记和县长亲自抬的担架啊,当时咱们院长还在三楼办公室里浇花,闻听这消息,差点儿没从三楼直接跳下来,好家伙,当时咱们院长,提着浇花的水壶就奔了下来,在过道口差点没撞上卫书记,你不在场,是没看到,卫书记那双眼镜啊,幽幽泛着绿光,狠狠瞪了付院长一眼,咱院长就一屁股栽倒在地。

    那水壶口儿立时歪了,浇得他一头一脸,这时,俞县长正在后边哼哧哼哧的抬着担架,结果卫书记这陡然一停步,差点没跌俞县长一个大趔趄,当时,俞县长就恼了,你想啊,他哪敢骂卫书记,自然是冲着咱们这位倒霉的付院长发火,当时真个是炮火连天,差点儿没把付院长给吓晕过去。”

    那位叫阿慧的女护士,双手合拢嘴边,隔着薛向的病床,小声的向对面那位护士,传播着她今天的奇异见闻,虽然声小,却说得眉飞色舞,显然能见着付院长这等平素无比威严的大人物出丑,乃是十足的大乐子。

    果然,对面那俏护士听得乐不可支,小手捂嘴,笑得花枝乱颤,忽地,见对面的阿慧边瞪眼,边指指病床,那护士赶紧双手在脸上一抹,原先的欢乐满面立时化作肃穆仪容,又听她小声问:“阿慧姐,你还没说常委是个什么官儿呢,我听说赵妖精的一个个什么叔叔是县里分管教育的副县长,咱们这位薛县长有他官儿大么?”

    阿慧冷哼一声,说道:“废话,县里的副县长都能嵯一簸箕,可能当上常委的却只有常务副县长,和咱们眼前的薛副县长,你说说谁大谁小?”

    那俏护士瞪大了眼睛,轻声道:“他才多大啊,当我弟弟都够呛,怎么就能当那么大的官儿,唉,真是人比人气死人,不过想想一大群花白胡子向这么个年轻轻的毛小子一口一个“薛县长”,也挺招笑的呢。”

    “行了,死妮子,别胡言乱语,还弟弟长,弟弟短的,要是让这位薛县长听了去,一句话就能让你丢了饭碗儿。”

    “阿慧姐,你可甭吓唬人,我可是听说了,这位薛县长是最好的呢。你还不知道吧,咱们县里的老师可是拖了七八个月都没发工资,后来这位薛县长调来了,听说这消息,就立时把工资批了下来,谁成想,这笔钱到了下边,又被当官儿的给扣下挪用了,恰好让微服私访的薛县长查了个正着,当时,咱们这位薛县长就把各乡镇的头头脑脑召集起来,狠狠骂了一顿,后来老师们才领着工资呢。你说这么好的人,又怎会被我叫声弟……弟,就开除我呢……”

    俏护士说着说着,声音渐小,一双星眸盯着床上的薛向怔怔出声,忽然自语到:“他怎么这样好看,和画上的人儿一般……”

    俏护士呓语方罢,忽然清醒过来,抬眼朝对面的阿慧望去,但见阿慧不住地刮着脸蛋,笑意盎然,俏护士呀的一声,霞飞双颊,站起身来,嘟嘟嘟嘟,朝远处逃去,直到遁到一处墙角,把头朝里埋了,心底依旧羞得不行。

    阿慧瞧得可乐,却没出声笑她,忽地眼神落在薛向的俊脸上,心底忽地应道:他真的很英俊哩,曹雪芹说贾宝玉是眉若刀裁,脸如秋月,眼前的这位却是脸似刀裁,鼻如悬胆,剑眉入鬓,可不是将那位宝哥哥给比下去了么……

    一对俏护士瞅见熟睡的薛老三英俊的脸蛋儿,忽地,都陷入了诡异的沉默。要说也无怪这二位护士如此,实乃是薛老三天生就有吸引女人的本钱,况且这二位娇俏少女,俱是如花年华,情窦已开,碰上这么一位权、色必备的俏郎君,芳心可可,乃是再正常不过了。

    病房内,殷殷细语陡然化作寂静无声,两名俏护士一坐窗前,一躲墙角,皆是埋头不语,不知过了多久,忽地,躲在墙角处的那俏护士小心回头来看阿慧,见她也低了脑袋,拿眼直直盯着床上的薛向,心头微愤,暗道,阿慧姐还笑话人家,她自己不也看得傻了么,哼,人家凭什么要躲,我也要去看呢。

    一念至此,俏护士一跺脚,扭着身子,便朝床边踱来,刚走到窗台处,忽然止住了脚步,扭头朝窗下望去,忽地,小妮子回头低呼:“阿慧姐,阿慧姐,快来看,快来看,楼下好多人,好多人呀……”

    阿慧正盯着薛向,看得入迷,忽听喊声,抬头瞪了俏护士一眼,正待出声叱责她不该叫喊,又听俏护士说楼下有许多人,立时便也被勾起了好奇心,紧走几步,到得窗前,抬眼下望,果见医院大门外,忽然成了人潮的海洋。

    但见数千人集聚一处,偏又安静之极,每人手中持了一只点燃的蜡烛,或站立,或端坐,整个场面莫名的肃穆,壮烈,动人心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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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老鱼跳波

    “阿慧姐,你说他们这是在干什么,我可从来没见过咱们医院有谁生病,会有这种阵势,这都十点多了,这些人总不至于都是城区的吧,待会儿夜深了,他们可怎么回去呀,难不成在外面站一夜?”

    “干什么?还不是给你这位县长弟弟祈福来了。”.

    “阿慧姐,你再说,人家可就真不理你了……”

    “好了好了,我不说就是,不过,他们真是为这位薛县长来的,你可知道这位薛县长是为什么住院?”

    “听周医生说是营养不良,气血衰竭,怎么,难不成薛县长的病,和眼前的这些人有关。”

    “废话,若是无关怎么会来这许多人,你可不知道,这位薛县长是在防洪护堤的时候,遭遇大堤决口,他自个儿抱了沙袋,跳河里去堵口子了,就这么被卷到了湖底,而后,冲到几十里外的毒龙潭边,才让人发现,发现时,薛县长已经就剩了半口气,差点儿就活不成啦……”

    “什么!他……他怎么那么傻,这是不要命了呀,真气人,我……”俏护士听得泪眼汪汪,想埋怨这位义薄云天的薛县长,却又发现自个儿不够资格,心中没由来的烦躁。

    阿慧却是未觉俏护士的异样,忽地,拿手指着窗下,急道:“快看,快看,又有人来了,还打着横幅呢,咦,来人好像全是老师和老师家属,我隔壁的苏老师一家都来了……”

    俏护士止住眼泪。抬眼下看,果见四面八方又涌来数百人的大队伍,每支队伍都举了横幅,独独西南方的那条横幅最是显眼,因着字体巨大,在灯火下,隔得老远。便能清楚看见上面写着“好人一生平安”六个楷体大字。

    楼下的人潮越来越多,两位护士也挤在窗前,看着热闹。时间一点点流逝,凌晨的时候,人潮终于到了最高峰。无数只蜡烛燃起,有的更是围成了心形,有的组成了字体……

    萧山县多少年都没有出现过这种场面,两个小妮子趴在窗前,直看得泪眼汪汪,殊不知时间飞逝,病床上的那位终于有了动静。

    ……

    薛向恢复知觉的霎那,心中腾起的第一感觉,就是喜悦,铺天盖地的喜悦。乐得他差点儿没笑出声来。人世间,还有比绝境逢生,再活一次,更令人喜悦的么,更何况薛老三此次大难不死。算上那次重生,已然是再活两次,这种喜悦之情,在薛向睁开眼的霎那,立时便在心头爆炸开来,冲塞肺腑。无边无际。

    要说薛向这回绝境逢生,实在是邀天之幸。那日他被扯进了漩涡深处,也亏得扯入前,他鼻子漫过水面,换了个气,要不立时就得憋死,可单凭这换的口气,薛向也不可能在水底待上多久,却说他被扯进漩涡后,激荡的湖水卷成了漩涡,那断口处的缺口越小,那漩涡便越急,扯得薛向的身子转着圈子向湖底拉去。

    薛向纵是再有本领,身在水中,无处借力,受了这漩涡的拉扯,自是半分本事也使不出来,任凭这股激流卷着他的身子东拉西拽,他只努力控住心神,调匀气息,只盼望那断口快快封死,好让这漩涡终结,他便能脱身而出。哪成想,这沙袋填充再快,也无法在短时间内填满所有的孔洞,这涡旋持续良久不歇,薛向再是努力调控气息,五分钟后,胸肺已然憋闷欲裂,又过数息,薛向陡觉头晕眼花,立时便知道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

    可知道又有何用,他薛老三终究不是游鱼,能控水自如,漩涡中无处借力不说,便是身子也不得由己,就这么不停的转着。眼见着薛老三便要一命呜呼,朦胧间,眼前闪过一道白光,这当口处,薛向哪里顾得了其它,伸手就朝那白光抓去,触手间,滑腻异常,薛向哪里还不知道抓住的是条大鱼,此刻已然危险到了极处,抓住根稻草,少不得也得当能救命,薛向自然不会放过,五指成钩,立时就插进了那大鱼的身子。

    那大鱼吃痛,霎时间,迸出绝大的力量,竟将薛向半截身子扯出了漩涡,就在这当口,薛向右臂挥动,也插了进来,那大鱼两次吃痛,发了疯似的扭摆着身子,说到这儿,想必抓过鱼的人都知道,这鱼看着虽小不重,可犟挣起来的时候,那力道惊人得紧,往往超过其自身重量数倍,这也是寻常能承受数十斤重物的钓竿,通常在吊着十数斤大鱼的时候,就易折断的根源。

    而此刻,薛向抓住的这条大鱼,原本就不是寻常的河鱼,乃是松嫩平原大地震前夕,从松花江里游荡过来的老鱼,这老鱼不知存活了多少个年头,身子早已长得胖大至极,弄涛翻波,已是其拿手本领,也正因如此,在这漩涡深处,薛老三这等本领之人,尚且被折腾得手足无措,而这老鱼却能纵横其间,进出如意。

    亏得这老鱼胖大,一挣一犟,数百斤的力道,才将薛向从漩涡深处扯间出来,薛老三骤出漩涡,心头一松,憋着的那股气立时泄了个干净,而恰好此刻他胸腔中空气耗尽,浊气翻腾,神智立时一暗,唯一的年头便是紧紧抱了怀中的救命稻草。

    而这老鱼被薛向两下,抓得狠了,没命也似的在水中游荡,时而窜高,时而伏低,有时还跃出水面,来个急跳,为的就是把身上这烦人的东西甩掉,奈何薛向一缕神智不灭,认定了这老鱼的身子,这老鱼摔来荡去,愣是没将之弄掉,只得一遍又一遍的窜高伏低,冲顶鱼跃,也亏得老鱼这般不断腾出水面,昏昏欲懵的薛老三才有了活命的可能。

    这一人一鱼僵持了不知多久,也不知道在这老灌口又荡出了多远,终于薛向气力耗尽,手指劲松,让老鱼脱身而去,又过十数个钟头,楚朝晖领着最后一拨人才在他上次救小花的那座毒龙坡下毒龙潭,将其寻到。原来,这一人一鱼,一番僵持,竟遁出了数十里。

    ……

    此刻,薛向虽然醒了过来,欢天喜地之余,却是无论如何也想不起自己是如何脱得身。正苦思无果之际,忽然,一股强烈的饥饿感袭上心头,薛向打量一眼病房的情状,立时便识出此是何处,骨碌着眼睛在病床上扫了一圈,待扫中床头桌上的水果,掀起被子,翻身就下得床来,抓过三个苹果,便朝卫生间奔去。

    哪知道,薛向这番动作极大,立时就惊动了正趴在床头处的两位护士。

    “啊!!!”

    “呀!!!”

    两声凄厉的尖叫,惊得薛向一个激灵,转过头来,才见窗台处竟有两个姿容秀丽的护士,再一瞅自己身上竟只余下个紧身裤头,精壮坚实的身子立时就露了个精光,他赶紧一个跨步,踏上床来,翻身就钻进了被里。

    却说薛向醒来的消息,几乎以等同声音的速度,传遍了整座医院,未几,院外便传来惊天动地的欢呼声,又过十多分钟,卫齐名、俞定中便领着萧山县的常委班子赶到了薛向的病房。

    卫齐名领衔,诸位常委依次发了言,无非是些表扬、安慰、善意批评的话,倒是较之上回薛老三装昏时,其中关切多了几分。十二位常委很是在薛向病床处,待了一阵子,又叮嘱灰头土脸的付院长一定要照顾好薛县长云云,方才告辞离去。

    众常委离去时,已经是凌晨两点多,窗外守候的群众在薛向探窗挥手之后,便一一散去,此时,夜色又恢复了宁静,薛向打发走了原先守候在病房的两位护士,吃了三个苹果,便倒头睡了。

    要说这回,薛老三真个被折腾得不清,气血差点儿崩了不说,身子也真正到了精疲力竭,油尽灯枯的地步,亏得他底子扎实,再加上正值青年,恢复能力惊人,输过几瓶葡萄糖,睡了十多个小时,基本就无碍了,这会儿,又嚼了几个苹果,当真是气力、精力尽复旧观。

    薛向正睡得昏沉间,咚咚咚,门外响起了敲门声,开门一看,竟是宣传部长铁通铁老爷子站在门外。

    “铁部长,请请请,赶紧进来,赶紧进来,这回真是谢谢你了,我这儿住着院,还害得你半夜不得安枕,罪过罪过哟……”

    细说来,薛向对这老爷子观感极好,觉得老爷子言笑无忌,是性情中人,当然,其中最大的原因,自然是老爷子上次常委会上,老爷子毫无保留的力挺,于此,见老爷子去而复返,薛向自然倍感亲切。

    铁通呵呵笑道:“你小子确实有罪,你可知道你这回一跳,差点儿没把整个萧山县常委班子给跳了个地覆天翻?”

    薛向却是无法解释自己不得不跳的原因,只笑着将铁通迎进门来,倒了杯茶递了过去,铁通接过,笑脸化作肃容,说道:“薛县长,我这回去而复返,你猜猜是为什么?”

    “您老关心我身子呗,还能是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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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秋后算账

    薛向耍个滑头,脑子里却飞速思索起此次事件的前因后果来,片刻,便将自己若是真的光荣后,萧山县委会是何种局势,想了个通透。

    铁通摆摆手,说道:“别跟我这儿绕圈子,得了,我就实话实说了,这回,是卫书记和俞县长联合委托我过来的,嘿嘿,就是这二位不发话,我也得过来呀。”

    铁通话至此处,薛向哪里还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无非是卫齐名和俞定中希望他薛某人将此次桥口村的事件按捺下来,别捅了出去。细说来,薛向掺和此事,也纯是为了桥口村那帮凄苦农民,先前未窥破其中关节,倒是认定卫齐名和俞定中十恶不赦,待窥破其中关窍之后,却也开始理解这二人的作为。当然,他倒不是赞同二人的做法,只是认为萧山县此种情势下,耍手段,骗补贴,于理不合,却情有可原。

    薛向原本也从未想过要把这事儿往上捅,往大了闹,他毕竟是个极有脑子的,什么时候该显露峥嵘,什么时候该潜伏爪牙,他心中清楚得很。眼下,他薛某人搅合了萧山县的要钱大计,搅合也就搅合了,别人心中再是埋怨,却也说不出什么,一来,这事儿上不得台面,二来,他薛某人初来乍到,不识得其中隐情,也算是情有可原。

    但若薛某人还要把这事儿往大里整,说不得得罪的就不止这十多位常委会同僚,便是全县上上下下吃财政饭的老少爷们儿都得跟他过不去。且这会儿。他薛某人在萧山县连脚跟儿都没站稳,若真得罪了全县上下的同僚,会有何种下场几乎可以预料。

    铁通见薛向沉吟不语,以为他还在考虑、犹豫,又道:“高达同志已经被县里定了烈士,上报了地委,而你在这次防洪护堤中的英勇事迹。卫书记和俞县长都一致认为应当写成材料,上报地区,省里。要大力宣传……”

    铁通这番话的意思很明确,前者提高达,乃是希望薛向不要纠缠不放。后者提薛向,则和开出条件无异,意思就是你俩都成了英雄功臣,你活着,高达完了,就不必深究了嘛。

    薛向摆摆手,道:“高达的同志的烈士称号,我没异议,至于我嘛,我看就不必上报了。微末功劳,又保全了性命,没什么好要求的了,铁部长,你尽可向卫书记和俞县长代我表个态。说我坚决支持县委县政府的决议。”

    薛向话罢,铁通的老脸陡然现出光彩来,拍拍薛向的脊背,笑道:“就知道你薛县长不是目光短浅之辈,要说你这回闹出的乱子真不小,上上下下。可都憋着气呢,这会儿,退一步,未尝不是好事。”

    ……

    薛向原本也知道今番自个儿折腾得有些大了,可他万万没想到铁通的话应验得如此之快,这哪里是都憋着气,简直是都成了火药桶嘛。

    一九七九年十一月一日,萧山县委召开了常委会议,会议一开始,县委书记卫齐名便亮明了主题,那就是研究萧山县明年的财政预算,和理清年尾的财务状况。

    卫齐名刚做完开头发言,便点名薛向做基本情况汇报,薛向拿着新整理出的材料,一咏三叹地汇报了一遍。要说会前,薛向便隐约知道要糟,因为县委办事前和他通过气,让他准备汇报材料,而毛有财那边更是不用他打招呼,就把今年萧山县的财务报表交了过来,如此一上一下,合得天衣无缝,薛向哪里还不知道要坏事儿。

    可知道归知道,这回,他薛某人却是无力回天,毕竟这会儿,县里的财政枯竭,乃是事实,他薛向分管财政,也是事实,且毛有财递来的财务报表上,经他薛向批出的财费最多,还是事实,如此一来,这分管不利,统筹无方的帽子,扣在他薛某人头上,他是躲都没地儿躲。

    这不,薛向汇报刚结束,俞定中就开炮了:“薛县长,你来萧山县也有时日了吧,这回该不会再说什么对萧山县情况不熟了吧,这回你要还说不熟,那就是谦虚得都没底线了,你看看你批得条子各行各业各部门,应有尽有,不熟悉能批出去?我看不可能吧,总之,你的办事效率还是值得称道的,两三个月的时间,把全年的财政就花了个十之五六,这点不单是原来分管财政的王县长及不上,就是我也自叹弗如。不过效率高是好事儿,可当家就得识得柴米贵,不能光会花,不会挣,要知道咱们萧山县这一大家子,全指着你这当家人过活,你要是理不清财政,到时,大伙儿可要跟着饿肚子哩……”

    俞定中话音方落,一向和他唱反调的宋运通蹭得站了起来:“俞县长说得对,你薛副县长是京大的高材生,生下来就娇贵,不过,你不能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富人当穷家,拿着条子就乱批,你也不算算咱们县一年才多少进项,二百二十万刚出头,好家伙,你这仨月愣给干出去,八十多万,你恐怕还不知道,就咱们这二百二十来万,得养活多少人,且这二百二十万也不是今年有了,明年就还有的,谁不知道咱们萧山县一直是‘吃粮靠返销,花钱靠贷款,生活靠救济’,可这年年救济,早把上面给救济烦了,来年可甭想再朝上面伸手,也就是说明年的全年财政收入只有不到一百五十万,本来今年这二百多万匀一匀,对付着还能将就,结果,让你薛大县长一家伙给折腾了个盆干碗净,这日子还怎么过……”

    原本,薛向生死未卜的时候,宋运通心底恼恨薛向之余,却是更多希望他薛某人活着,这会儿,薛向真活着了,宋运通的火气反而更大了,这不,逮着机会,就冲薛向开了炮,这一开炮就是十多分钟。

    这厢宋运通刚开完炮,坐回了椅子,那边常务副县长王维又接过了话茬儿开始批判。细细算来,王维对薛向这个县府三号也同样不是很满意,这不满意的原因无他,就是薛向这通折腾,完完全全把他王县长给比了下去。

    毕竟他老王分管财务时,那是轻易半根毛也甭想从毛有财这只铁公鸡身上,扒拉下来,结果,一换成薛向,愣是差点儿没将毛有财这铁公鸡给拔秃了,如此一来,怎不叫王维心中吃味。

    王维一番批判虽不见得如何激烈,却是亮明了态度,那就是谁弄出的烂摊子,谁自个儿收拾,可别想攀扯别人。

    自王维发言后,整场会议才进入正常的轨道,当然,说正常,只不过说诸位与会人员就没有再像俞定中和宋运通那般明刀明枪、直言不讳地了,不过,批判与责备依旧是主调。除了铁通和廖国友只是稍稍责备几句外,即便是卫清风、王建、卫兰、郑冲这几位平素不怎么出声的重量级常委,也亮出了鲜明的态度,那就是要薛向把县里明年的财政问题,给理清,解决好……

    一场会议,开了两个多钟头,薛向一言不发,任凭众人狂轰乱炸。表面上看着,他薛某人是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船,可内里,却是心沸如煮,他哪里想得到,就这么批了几笔该批、非批不可的条子,就惹出这天大的麻烦。当然,薛向也知道这回是众人对他搅黄混补助之事的报复性批判,可他到底没想到问题竟严重到如此地步。

    一个县靠上面财政补贴一大半,一年也才两百多万的收入,这点钱,甚至还抵不上他花了几个月时间,折腾出的靠山屯的财力。可靠山屯才养多少人,萧山县这辽东省第三大县又要养多少人,先不算小几千政府工作人员和教师队伍,单是退休老干部、军属、烈属这块儿就是一大摊子。细细一算,萧山县财政没倒闭,简直有些骇人听闻,毕竟这二百多万,就是一点儿也不花到工程建设、后勤保障上,单是给吃财政饭的人员开工资,怕也是绝对不够的,平均每人每年还合不上二百块,一月也就十四五块的工资,比之四九城的一个熟练工都低得多。

    一念至此,薛向才算知道,为什么教师的工资要那么玩儿命拖了,水利建设,农业扶住,会无限期延后了,并非全是人家心硬,实在是穷给闹的呀!

    众人依次发言完毕,终于又轮到卫齐名来收尾了:“好了,大家的发言很中肯,指向也很明确,那就是县里的财政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再不拿出实际办法加以解决,明年且不说如何过,就是这个年咱们也别想消停过。

    还有就是,薛县长,同志们虽然对你提出了批评,希望你不要伤心,更不要气馁,同志们批评你,那是爱护你,工作有失误,能被及时指出来,未必就是坏事,这点须得牢记。再一个,既然同志们一致要求并希望你薛县长解决眼下的财政困境,那就请薛县长谈谈自己的办法嘛!毕竟你薛县长经济强人的名号,可不是吹出来的。”(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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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郑书记的锋芒

    “靠山屯一个山村都让你折腾出了千万身家,抵得上咱们四五个萧山县了,现在,萧山县的情况再差,也不会比靠山屯坏到哪儿去吧,下面,就由你来给萧山县把脉,开药方了。”

    话都这份儿了,薛向已经被逼到了悬崖边上,现如今,可不是他掰扯嘴皮子,就能脱得身的,他眼前的这帮同僚们可是憋着股气呢,连宋运通都附和起俞定中了,显见这世界都疯狂到啥程度了,他薛某人若敢从牙缝儿里露出半个不字,以后保准别想消停。

    其中关节薛向早已通透,卫齐名一番话罢,他便主动站起身来:“看来同志们对我很是有意见啊,得,我也不分辨,不有句什么话来着,喔,对了,解释等于掩饰,用在我这儿,大概就是分辨等于狡辩吧!”

    噗嗤!

    薛向一番单口相声也似的开场白,效果不错,竟引来隐约轻笑,将会场中的沉重冲淡了不少,尤其是发出那声轻笑的卫兰,勃颈处用一方淡色的方巾打了个领结,遮掩的熟妇风情中多出了几分清丽淡雅,这一笑,更是平添几分风致,看的宋运通直吞口水。

    薛向见预想的效果达到,便不再耽搁,趁热打铁道:“既然卫书记抬举,诸位同志力挺,要我接下咱们县理财的担子,我这儿自然没二话,毕竟组织安排我分管财政,这也算是我份内的工作。

    不过俗话说,特事特办。咱们县现如今的财政状况已经危如累卵,遵循常规,拖拖拉拉,那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所以我希望县委批准成立一个临时的财会中心,我毛遂自荐,担任主任。提名有财局长担任副主任,当然这个临时财会中心用不着增添编制,就从县财政局和统计局抽调精兵强将组成。卫书记,俞县长,诸位同志们。你们看如何?”

    薛向毫不犹豫地接下了这烫手山芋,痛快的让人吃惊,原本,在诸人看来,薛向定然会推三阻四,耍尽手段,绝不会轻易接下这副担子,而后诸人生拉硬拽,愣是给他压下,那样才有折腾他薛某人的成就感。

    可眼下。人家毫不犹豫的接下了不说,竟开口要官要编制。弄得众人吃惊之余,几乎要以为薛向灌了通水,把脑子灌坏了,难不成他当这天大的难事儿。是光自个儿在屋里搭个架子,就能解决的?

    啪的一声,卫齐名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好!薛县长要人给人,要编制给编制,又要马儿跑,还要马儿不吃草的事儿。咱坚决不干,不过,到时候,要是县里还开不出支来,我就要拿你薛县长是问了。”

    薛向相信卫齐名这“拿自己是问”的话,绝不是什么玩笑之词,他可是太清楚自己招惹这位萧山县一号,招惹的有多狠。

    “卫书记要是不放心,要不要我立个军令状什么的……”

    薛向这会儿也是有些恼火,毕竟这萧山县的情况本就不妙,除了那炸堤之事,是他薛老三破坏的,余下的什么教师拖欠款,农业水利欠款,那样不是该花的,他就不信能一直拖到把教师们都饿死。

    卫齐名自然听得出薛向在冒刺儿,心头不怒反喜,暗忖,你小子还知道生气啊,可知道自打你小子来后,老子是一天都没顺过,今儿个非磨平你这根倒刺,“军令状我看就不必了,咱们可不行这套,只要你薛县长实心任事,解决掉眼下的财政危机就好,再说,我们可都知道你薛县长的本事,相信是不会令我和同志们失望的。”

    卫齐名话音方落,不待薛向接口,一直没怎么发言的郑冲忽然接过了话头儿:“薛县长有这个自信是好的,不过都说未雨绸缪,我认为咱们也应该把坏话说在前头,免得到时候,真个出了差漏,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薛向笑笑:“我也是这么个想法,那就请郑书记先说说坏话,让我心中有个底儿。”

    郑冲摆摆手,道:“我对薛县长哪里有什么坏话,只不过是个善意的提醒罢了,据我所知,现下财政上,不过就剩下三十多万,算上今年剩下三个月的工资开支,连带春节团拜的花费,恐怕剩不下几个子儿。来年开年,恐怕账上就一直是空的,而且这空头许得一直持续到五月份的春收小麦。而且,八月份,地委下拨今年的财政补贴的时候,已经提前说透了,来年,也就是明年的补贴怕是要减半,也就是只有五十万不到,如此一来,先不说即便熬到了春收,靠着这比常年还少一半的补贴,怕是无论如何也熬不过明年全年。

    当然,我说这个,也就是让薛县长心中有笔账,免得一时心沸血热,接过了担子,到时,又没有完全之策,弄得县里过不下去不说,薛县长自己面上也不好看!”

    郑冲说罢,众人齐齐朝他望来,皆是好奇至极。因为,大伙儿都知道,这位郑书记是个有名儿的冷人儿,开会时,基本就不发言,即便发言,也是三言两语点名问题的核心就收话。

    可今儿个,简直就是长篇大论,真不知道倒霉的薛县长怎么又惹上他了。

    郑冲说话的时候,薛向便一直盯着他,细说来,薛向已经从楚朝晖那儿探出了这位郑书记的底细,要说人家来头还真不小,竟是萧山县前革委会主任,也就是卫齐名之前的萧山县一把手公子,可谓是正儿八经的官宦之后,萧山县地头龙似的人物。

    虽然上回这位附和了卫齐名,可薛向并不会简单的认为一次意见相合,就把他视作卫系人马,可如今,这位冷人儿又紧随卫齐名之后,跳出来给了薛向一刀,薛向哪里还怀疑这位郑书记的立场,总归是和自己不对路就是。

    要说郑冲这番诘问甚是犀利,不似卫齐名那般笼统,而是掰开了揉碎了,把萧山县的窘境真真切切地展现在诸位常委的面前,让薛向大而化之的军令状、拍胸脯保证,没法子糊弄过去,这是要当众落他薛某人的面子!

    薛向笑道:“郑书记说的在理,这好多事儿,你不说,我还真不知道,既然,郑书记说了前半截,那后半截,也就别藏着掖着了,一并说了吧,也好让我有个心理准备。”

    郑冲的这点把戏,薛向自然看得真切,不过这会儿,他虽然没想到如何化解萧山县财政危机的办法,却是有十足的信心。

    但薛向也深知,财政危机解决之时,就是这临时财会中心解散之日,也是他薛某人交权之时,毕竟任谁也不会真正把一县财政大权交给他这个排名倒数第二的县委常委,便是卫齐名不下手,俞定中也得下手。

    而此刻,郑冲要把问题细化,薛向正好借着这股东风,为后续做打算,免得到时,真就成了一场辛苦为谁忙,为他人做嫁衣裳。

    郑冲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口气,袅袅轻烟在他脸前浮起,薄薄的轻烟虽遮不住他清瘦的面容,却平添几分朦胧,郑冲没有喝茶,又把端起的茶杯放下,说道:“薛向同志快人快语,那我也就明说了吧,这次县委让薛县长独挑大梁,自然不可能无穷无尽地给加担子,我认为也不能太难为薛向同志,只需薛向同志筹集到和今年等同的财政款项即可,薛向同志,你看如何?”

    话至此处,郑冲才算真正露出了锋芒。先前,说的所有的话,几乎都是在为这最后一句做铺垫。郑冲这话看似说得多为薛向着想一般,实则是要量化任务,细致到薛向须得筹到多少款项才算成功,封死了薛向如毛有财一般靠拖欠工资来对付的后路。

    而这“筹集到和今年相同的财政款项”无疑又是更大的刁难,众所周知,今年萧山县可是不紧得了地区的财政补贴,还得了省里的补贴,而明年地区的补贴减少一半不说,省里的补贴压根儿就没有,也就是说少了足足近一百二十万的缺口,且今年县里的两大财税重地——旭日毛纺厂和建德五金厂双双陷入了三角债危机,明年不能纳税几乎是肯定的,需不需要朝县里伸手都还是两说。

    如此一来,薛向即将面对的情况,已然严重到了极点,郑冲的漂亮话立时便成了严苛至极的刁难。

    不待薛向开口,铁通忽然插言道:“郑书记,你这要求是不是太高了,我看薛县长能筹个一百七八十万就差不多了,毕竟县里的困难在那儿摆着呢……”

    齐楚道:“铁部长这话恐怕不妥,不是郑书记要求高,而是郑书记说的都是实话,再说薛县长接过担子在前,郑书记好心好意,让薛县长认清形势再后,怎么能说是郑书记要求的,更何况,薛县长是京大的才子,这点小问题岂能难得住他,我看咱们就别替薛县长瞎着急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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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王县长有车了

    铁通还待再辩,薛向抢道:“郑书记的好意我自然知道,就按郑书记的意思办,今年县财政收入总计二百三十二万五千四百余元,也就是我明年需得筹得如数款项才算过关,卫书记,是不是这么个情况?”

    薛向忽然话锋一转,把目标对准了卫齐名。

    卫齐名含笑点点头:“哈哈,看来咱们的薛县长已经是成竹在胸了,不错,就要这点钱就成!”

    卫齐名紧紧盯着薛向,暗忖道,莫不是这小子见势不妙,故弄玄虚,好伺机脱身?哼,岂不知我这儿就是鳝鱼篓子,进来了就甭想出去,“薛县长可是啰嗦了,先前不说了嘛,只要你能完成任务,要什么支持,县委就给什么支持,说吧,要人还是要物,只要你薛县长能弄到钱,就是要我这个县委书记上街去唱莲花落子也成嘛,哈哈……”

    卫齐名算准了薛向是想借故抽身,这会儿哪里愿意放他过去,是以,说得痛快至极。

    薛向道:“有卫书记鼎力支持,我就放心了!不过,我自然不会得寸进尺,我不是要人要物,就要个承诺,我的意思是县里的那二百三十多万,不,我就凑个整吧,交给县里二百四十万,若是还有超出的部分,我希望由我来支配,当然,我自然不敢揣进自己兜里,哈哈……得,我这儿先谢谢卫书记的慷慨允诺。”

    说罢。薛向竟冲卫齐名鞠了一躬,满座众人目瞪口呆。他们倒不是对薛向给卫齐名鞠躬惊讶,而是没想到薛向竟会大言不惭说什么还有剩余,由他支配,难不成他薛某人还能变出钱来不成,能完成任务都烧高香了,还剩余,怎么可能?

    众人吃惊之余,卫齐名却和郑冲齐齐交换了个眼色,这二人也极是惊讶。不过惊讶的是后悔让薛向又钻了空子,若是真剩了钱,且剩了不少,岂不是凭空让薛向权柄大增,等于又辟出个财政局去?

    不过后悔归后悔,却是无力挽回,谁叫卫齐名先前的话说得满了,这会儿还能收回更改不成?卫齐名心中叹口气。忽又生出几分信心,暗忖,不信薛向还真要点铁成金的本事,如此大的缺口,岂是上嘴皮子碰下嘴皮子就能解决的。 一场不怎么圆满的批斗会加压担子大会结束,薛向立时便转回了办公室。没多会儿功夫,王维竟跟了进来。 “薛县长,挺有信心啊,怎么着,能否跟我漏漏气儿。我倒是想听听薛县长有什么妙计良方,能变出钱来。”

    说起来,除了在财政局这块儿上,被薛向落了面子外,王维对薛向的观感还算不错,毕竟财政那块儿。他自个儿无能,也实怨不得人家薛向。

    王维心头虽然依旧不畅,对薛向,也绝不到怨恨的地步。这会儿,他在办公室稍作片刻,脑子里一时不停地在想薛向有什么法子弄钱,怎么想也想不出这萧山县还有哪地儿能刨出钱来,好奇之下。便步了过来。

    见王维到来,薛向赶紧起身,招呼他在沙发上落座,又亲自给他倒了杯水,方才在一侧陪坐了下来,“实不相瞒,我这会儿哪里有什么办法,拖一天是一天,慢慢寻摸就是,我这人从来就不信活人……得,那个太粗,换个雅致点儿的,车到山前必有路,操那个心做甚,我就不信他们要钱要得还不让我过年了。”

    王维一个“变出钱来”,摆明了就是不信薛向有法子,薛向自不会和王维斗这个闲气,更不会着紧显摆,索性就顺着王维的话,胡乱遮应。

    王维摇头笑道:“我和你薛县长虽然接触不久,却是知道你薛县长的脾性,那就是绝不打无准备之仗,今儿个会上,群情激奋,狂轰乱炸之下,你薛县长还能稳坐如山,沉着应对,要说胸中没有丘壑,说什么,我也是不信的,怎么着,还对我保密呀,莫不是怪我在会上对你薛县长落井下石?”

    薛向笑道:“说哪儿的话,正如卫书记说的,同志们批评我,那是爱护我,我怎么会往心里去,喝茶喝茶,你可得尝尝这五月橘,这是县长送的,旁人来了,我可舍不得拿出来。”

    薛向避实就虚,王维自不好追着再问,只得端起茶来,浅嗫细品。

    细说来,也非是薛向卖关子,别看他在先前的会上,大拍胸脯,还大言旦旦说什么,剩多少钱,他要如何如何,其实,这会儿,他心里哪有个准谱儿。先不说县里的财政组成,他这个分管财政的副县长只是一知半解,便是旭日毛纺厂和建德五金厂最近的困境,他也只是略有耳闻。

    是以,这会儿王维愣堵着问,他哪里说得出来,只有故作高深了。不过话说回来,即便他薛向现下有了主意,也不见得就愿意跟王维讲,毕竟这二位的关系还不到这份儿上,天机岂可与之闻?

    王维一杯茶喝进,起身便欲告辞,熟料刚走到门口,又折回身来:“薛县长还不知道吧,那辆你从毛局长那儿要回的那辆军车又回来了。”

    薛向微愕,说道:“是嘛?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孙主任嫌那车磕碜?”

    当初毛有财交车的时候,俞定中招呼他秘书何麟拿了车钥匙来送薛向,结果,却被薛向找借口,推给了人大孙主任。尔后,薛向就没关注这事儿了,没想到,今儿个这车又回来了。

    王维道:“倒不是孙主任嫌车磕碜,而是政协那边生出了意见,再加上孙主任作风高,宁可瘸着条腿蹬自行车,说啥也不坐车了,这么着,又遣人把车送回来了。”

    薛向知道孙主任今年已经快七十岁了,乃是正经的老八路,老革命,一条腿就是打黄维兵团时,挨了个枪眼儿,瘸掉的,好在也就是走路一别一别,不影响行动,更不影响骑车。

    当时,薛向之所以第一个想到把车给人大,也正是因为见过那位瘸腿骑车的老人,没想到老爷子脾气这么暴,听见点儿风言风语,就不干了。

    不过,薛向这会儿却是没想着怎么把车再送回去,而是再想王维和自己透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王县长,现在那车谁在使?”

    王维笑道:“空着呢,听俞县长说,人家孙主任指明说还给你薛县长,你薛县长这几天又都在忙着防洪护堤,倒是没顾上使,这不,我这儿先给你透个气儿,让你先乐呵乐呵。”

    薛向道:“我这粗胳膊长腿的,哪里用得着那玩意儿,得,既然放着没人用,王县长你就拿去使吧。”这会儿了,薛向自然知道王维提这一嘴是啥意思。

    “不不不,你老弟搞得好像我朝你要车一般,不行不行,坚决不行……”瞬间,王维满脸都笑出了褶子。

    要说他是真没想到薛向居然这么爽快,且这汽车的事儿,他确实是临时想起,就为恶心恶心薛向,看薛向好不好意思当着自己这常务副县长的面,说给他薛某人配专车的事儿。谁成想,薛向竟是如此爽快地把汽车交了出来,暗叹,人说这小薛人品不错,诚不欺我啊!

    王维笑着说了一车的感谢话后,颠儿颠儿地走了,半个钟头后,薛向便瞅见,王维领着自家的通讯员,在县委大院玩儿命似地擦起了车,大冷天的,老小子脱得只剩了个衬衣,擦得满脸通红,显然真是欢喜极了。

    ……

    财会中心的事儿,组建的很顺利,卫齐名果然未食言,一路大开绿灯,诸位常委亦俱开方便之门,毕竟看薛某人出丑事小,来年自己这块儿真没钱花事大。财政局和统计局的精兵强将,被薛向遣派毛有财给搜罗了个一空。

    俗话说,使功不如使过,可放薛向这儿,那就是使亲不如使仇,他和毛有财不对付,众所周知,他使唤毛有财的时候,亦不需要像招呼别的下属那般,要注意人家的感受,惦记着恩威并施。而使唤毛有财,则没这么多顾忌,反正他知道自己无论自己怎么施恩,这位都铁定要跟自己过不去,索性,就明白地招呼。

    而毛有财这边更是深恐薛向推荐自己做这劳什子财会中心副主任,架空自己这财政局长之余,还藏着其它阴谋诡计,心头无时无刻不提着吊着,防备薛向还来不及,哪里敢跟薛向别苗头。

    毕竟高达的死,他事后可是知道了个清楚的,现下,薛向对他而言,无异于恐惧大魔王,且是专门收拾自己这种和他不对付的大魔王。于此,毛有财恨不得每天不跟薛向照面才好。

    而平时,只要薛向分配任务,就没有不尽心尽力的,生怕让薛向寻着一点由头,找自己的晦气。

    却说这财会中心,虽然是新搭的架子,可连人员都是借调的,自然不可能再专门去修建什么办事地点,再说,即使要修建,这帐头上也空空如也,哪里够折腾。

    是以,这财会中心的办公点,就设在了毛有财的财政局,反正财政局十之七八的人员,都被借调到了财会中心,倒也不算空占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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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二王之争

    砰的一声,俞定中办公室的大门被撞开了,坚硬的梨木门板撞在雪白的墙壁上,竟膨起一片淡淡的烟雾,妖妖绕绕地在薄薄的阳光下起舞。

    “老俞,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王建怒气冲冲地奔了进来,竟和抱着文件躲避不及的何麟撞了个满怀,立时地上洒了一地黑白黄绿的纸片,何麟不住地说着“王书记,对不起”,王建却宛若未闻,径直奔到了俞定中办公桌前,满眼血红地盯着俞定中,瞧得俞定中直打寒战。

    “老王,怎么了,谁惹着你了,值得生这么大气,来来来,新泡得菊花茶,消消火,消消火……”

    对王建,俞定中向来是客气了又客气地,不是因为他看王建多顺眼,也不是他和王建有多亲近,只为王建这个县委副书记的招牌,且和卫齐名不是很对付,就值得他俞定中下死力气拉拢。

    细细算来,结好了王建,他俞定中才勉强有了和卫齐名分庭抗礼的本钱,而要不是有王建这书记会上至关重要的一票,俞定中早被卫齐名吃得连渣也不剩了。

    是以,平日里,俞定中对王建尚且客气十分,这会儿见王建心气不顺,自然得客气上十二分。

    “还能怎么回事儿,还不是你们县府的人小人得志,不长眼……”

    王建一口将俞定中递来的那盏茶喝了个干净,用袖子一抹嘴,就又喝骂开了。刚说没几句,忽然发现嘴里有沙子,用手一摸嘴角,竟现出一滩黑泥来,唬得王建连忙端过俞定中的茶壶,就往嘴里倒起来,咕噜噜。咕噜噜,王建昂头,连漱数下喉咙。喷出数口水方才止住,虽不再喝骂,可脸色越发难看了。

    这时。俞定中才注意到,不止王建方才擦嘴的袖子处有一团泥渍,便是大半个黑背,也黑漆漆一片,“老王,你这大清早的,去挖泥了不成,怎么弄成这样,快脱下来,脱下来。我让小何拿去让人拾掇拾掇,先换我的衣服,这多脏啊……”

    王建一挥手,冷哼道:“不用!我就是要人看看你们县府的人多蛮横,连我这个副书记都不放在眼里……”

    王建两次提县府的人。俞定中立时便猜到是何人,赶紧赔笑道:“王书记,你大人大量,和一个毛头小子计较个什么劲儿,再说,他什么德性。谁不知道啊,我看你就别跟他怄气了,气坏了身子,不值得,回头我批评批评他……”

    王建瞪眼道:“什么毛头小子,他比我还大两岁,他是毛头小子,我岂不是少年郎,你俞县长别和稀泥,你要是不给我个说法儿,我就去找卫书记主持公道!”

    王建深知“卫书记”三字是俞定中的死穴,细说来,王建在书记会上附和俞定中也不过是无奈之举,并非有什么特殊的倾向性,不过是权力利益最大化的需要。

    因为王建知道自己倒向卫齐名,起到的效果不过是锦上添花,卫齐名也未必会给予他什么,而倒向俞定中则不然,那无异于雪中送炭,俞定中必然倾囊以报。

    果然,俞定中一听王建提卫齐名,急道:“老王,你性子就是太急太急,我……何麟,你先出去给王书记弄一身干净衣裳过来。”

    见何麟将门带上后,俞定中接道:“说吧,老王,你要我怎样收拾那小子,不过,你也知道现在这小子风头正劲,不管他有没有能耐,县里的财政确实是指着他,恐怕要出气,也只能痛快痛快嘴……”

    王建越听越糊涂,打断道:“什么县里的财政指着他,你当我说谁呢,我说的是王维,你们的常务副县长!”

    “啊!”

    俞定中这才醒悟过来,先前他一直以为王建说的是薛向,在他想来,县府也就薛向这特别能惹事儿的家伙敢招惹王建,直到王建说“他还比我大两岁”,俞定中依旧没反应过来。

    “王县长怎么着你了?”

    这会儿,待听明白是王维这位二当家,俞定中反而松了口气,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位薛县长竟在他心中,成了比王维还难缠的存在了。

    “还怎么着我了,你自己不会看?”王建反转左手臂,指着夹棉袄上的污泥,高声怒喊:“开个车有什么了不起,撞老子一声污泥,竟连个道歉话也不说,下了车,还跟我这儿阴阳怪气,什么东西,你说你们县府的车是怎么来的,连清风书记都没车,他……”

    说着说着,王建的火气又高炽起来,指着俞定中,嘴巴唾沫直喷,好似俞定中是罪魁祸首一般。

    要说,王建是真恼了!原来,今天一早,在食堂用罢早饭,和往常一样,王建嘴里哼着东北著名民间曲调“王二姐思夫”,正唱到“二哥哥进京他去赶考,一去就六年他还没有还乡……”,刷的一声响,一片水花袭来,王建躲避不及,刚侧了个身子,就被淋了半边身子。

    你说若是净水也就罢了,谁成想这阴雨后的水洼,早被灰泥浸染,脏得一塌糊涂,霎时间,王建就喝骂了出来,没成想那远去的车子,听见骂声又倒了回来,不待车门打开,车里也响起了呵斥声。

    原来王维新得了专车,正高兴得不得了,这几日不单满县城溜达了个遍,昨个儿还带了婆娘、伢子回了趟老家,可是好一阵得瑟。

    哪成想,今儿个早晨,不过是溅出滩水花,就挨了骂,这让心气儿正高的王维如何能受得了,便招呼司机老李,把车倒了回去,他倒要看看是谁这么不长眼。

    却说这王维不待看清来人,便在车中喝骂开了,待打开车门,看清是王建,心下略略尴尬,正待道歉,王建看清王维,火气却是更大了,直个喝问王维长没长眼睛,怎么开的车。

    细说来,王建原本也不是暴脾气,分管工作上,和王维也没什么交集,除了常委会上,王维和俞定中较劲儿时,他偶尔偏帮俞定中几句,和王维几乎就没有往来,即便那偏帮俞定中,也不过是做做样子。是以,这二人完全可以用句“往日无寃,近日无仇”来形容。

    可今儿个王建看清了王维,火气为什么更大了呢?根子还在这车上,毕竟县里的几辆专车可谓一个巴掌能数过来,是以,这专车在萧山县的份量格外沉重,不单是有没有本事的象征,更是身份地位的体现。

    若眼下,是卫清风坐了车,王建最多是埋怨几句“清风书记该你赔我衣服”云云,压根儿不会这么大火气,毕竟人家卫清风乃是县里独有的五位正处级领导之一,且实权更在那人大主任和政协主席之前,他用专车,谁也说不出个不是。

    可眼前开车之人偏偏是王维,这就让王建倍加不爽了,先不说王维在县委的排名尚且不及郑冲、齐楚,单论这县委才卫齐名一辆车,你县府就弄了两辆,这县府要凌驾县委不成?是以,王建这怒气值蹭蹭直飙,出口自然就没了好话。

    却说这厢王维见喷了王建半身污水,心头却是歉意十足,再加上王建在班子里的排名高过自己,王维听着王建骂了两句,原本也没往心里去,就当是给他出气,可谁成想王建竟聒噪个没完,嘴巴里没半句好词。这下,王维可是恼了,他又不是天生受气包,再说这王建官儿再大也不过和他王某人齐平而已,排位再高,却是管不到他王某人头上,既然给他脸,他不兜着,王某人还不伺候了。

    一念至此,王维丢下句“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翻身上车,通通通,一溜烟儿气了,丢下个王建,直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一跺脚,便直奔俞定中这儿来了。

    这厢,俞定中理清了其中的来龙去脉,只觉得自个儿又是一泡尿,全浇了自个儿的脚面儿上,是一点儿没糟践。你道怎的?原来人大的孙主任把车还到县府的时候,压根儿就没说什么“还给薛县长”,这几个字是王维隐讳向俞定中索车时,俞定中自个儿加的,其意,无非是希望王维和薛向为这辆车再起些龃龉。

    在他看来,薛向绝对是心高气傲之辈,就凭这小子来萧山县不久,折腾出的这一出出戏就可以看出来,此前,这小子不要车,无非两点原因,一是,没摸透县委大院的深浅,不敢贸然出头,二是,故作胸襟,邀名而已。

    而眼下,这小子在县委几通折腾,想必早觉得自个儿是个人物,且这车已经让过一次,谦虚的名声算是邀到了,再说,年轻人哪有不好显摆的,不信这小子这回还让车。

    正是出于这种考虑,俞定中便加了这么句话,希望王维在讨车之时,和薛向呛起来,要不,这县府的二号、三号结成一根绳儿,且这三号又是特能折腾得主儿,二号和自己不对付,以后,这县府岂不是没他俞某人立足之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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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要账的来了

    却说俞定中算计得好好的,剧本都精心考量了几回,原以为这二人的大戏必将按照剧本上演,谁成想,王维去了回薛向办公室,就颠儿颠儿来找他要钥匙了,说薛县长高风亮节,把车让给他这年纪大腿脚不好的同志了

    现在,俞定中几乎已经记不清楚当时自己是怀着一股什么样的心情,把钥匙递给王维的,不过,右手小指指节处的破损,却清晰得反映了,当时王维走后,他俞某人那砸在桌上的一拳有多狠.

    原本,俞定中心中已然无比后悔自己没做主把车赠给卫清风了,如果真那样了,先不说没了今日的烦恼,说不得还能获得卫清风的一个大大人情,即便老头子高风亮节,推辞了,这情他也得记下,再说,卫清风真要了车,量来谁也不敢聒噪,全县还有谁比他更配呢

    可惜这会儿后悔却是无用,一个愚蠢的决定,把妥妥的一个人情让薛向给送了,又得意了王维这死对头,还惹翻了王建这本就不怎么牢固的盟友

    想到憋屈处,俞定中直想掀桌子,可眼前还站着个怒气值满格的王建,他甚至在想自己这一掀桌子,会不会和王建打起来

    越想越郁闷,俞定中悲愤得想哭,眼下他真是太为难了,这个姓王的放出话来,他俞某人不解决,人家就去寻卫书记,话里话外的意思清楚得很,可他俞定中又能怎么解决那个姓王的又不是他手下的局长科长,叫过来想训就训,人家是堂堂常务副,连卫齐名轻易都训斥不得,哪里容得了他俞某人喝骂,再说,这个常务副平时就和他俞定中不对付时不时寻着由头,还要别别苗头,眼下自个儿去教训人家,保不齐就得吵起来,非丢个大脸不可

    这个姓王的逼他那个姓王的他惹不起,两个姓王的直把俞定中弄得焦头烂额,心中忽生感概:姓王的就没一个好东西!

    ……

    时光飞逝,光阴荏苒,这会儿,距离薛向组建财会中心,已经过去了月余的时间,财会中心的架子搭得快,又有薛老三这位常委亲自坐镇,中心的一应人等进入工作状态自然也极快

    起先众人都以为财会中心的工作,必然繁忙无比,要不然人家薛县长也不会大张旗鼓的联合财政局统计局,还扬言抽调精兵强将组建,可事实上这财会中心,组建以来,闲得一帮人几乎每天连报纸都看不下去了,整个儿一加强版的财政局,除了发钱,记账打发要债的,扯皮,几乎就没一点儿有创造性的工作

    就这样持续月余的折腾,财会中心一应人等几乎开始怀疑这位薛县长组建这么个临时部门,莫不是就想过过一把手的瘾头

    细说来,不止财会中心的人这般看,县委县府几乎就没有人不把视线,放在财会中心上的,毕竟这是萧山县建县以来第一个临时机构,极具新奇性;再者,这财会中心的组建目的,几乎已是众所周知,为萧山县,也就是为大伙儿筹集明年的口粮,紧要无比;最后,这财会中心,是那位萧山县史上最年轻最能折腾最具戏剧性的薛县长领衔,想必看点十足

    要说这群“观众”原本也是耐心十足,静等着这位爱折腾的薛县长耍出把戏,谁成想一连个把月,这财会中心死气沉沉地,宛若翻版的财政部,这时,便是再有耐心的“观众”也扛不住了可你再扛不赚也没辙,这会儿任谁也不敢去催薛县长,更不敢去聒噪,毕竟这涤是薛某人扛着的,到时完不成,虽说这“观众”也要跟着倒霉——没钱花,可到底不用承担责任

    要是你这边一个忍不赚掺和了进去,这位薛县长趁机,给你来个上屋抽梯,把这涤趁机给卸了,到时,那热闹可就看大发了

    却说,薛向这边不动如山,一帮看戏的却先着急了,最先沉不住气的竟是俞定中月前,他调解二王之争,差点儿没气得住院,心情本就不好,又见薛向那边老没动静,情绪就越发地不好了,他可没宋运通那般心思——消薛向筹不到才好,他心中是真正消薛向能如约而成的

    毕竟薛向这边若是真黄了,到时,薛向挨板子,俞定中心中固然痛快,可再痛快,到时,薛向留下的烂摊子一准儿得落他头上,谁叫他是县府名正言顺的当家人呢

    是以,俞定中这边不淡定了,便想了法子去探一探薛向,说起来,这试探的法子也容易,无非就是鼓捣下边的各局各处的头头脑脑去财会中心要钱毕竟年关眼看就要到了,他薛向再能拖欠工资,过年份儿也得发,再说,财会中心还剩那俩钱儿也勉强刚够他薛向遮应完这过年份儿,不信到时账上没钱了,薛向不急

    俞定中盘算得极好,殊不知卫齐名也是这般打算,不成想,俞定中刚把县府下属局处的头脑脑打发到了财会中心,县委下属各科室的官长们也到了,一时间,冷清无比的财会中心,差点儿没乱成一锅粥

    其实,压根儿用不着这二位酥段,来激励薛某人,实际上,人家薛向自打财会中心组建以来,就没安生过一天,他表面上看着,整天乐乐呵呵,能吃能睡,背地里差点儿没给愁死

    你道怎的?原来薛向自接下调理财政的任务后,才细细勘察了萧山县的财政史和财政现状

    说起来,薛向分管财政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为何现下才知道勘察这些原来,薛向说起来是分管财政,其实无非是俞定中和王维再扔涤和乱子,薛向自也知道,起先,他就没想过能一直分管财务,也压根儿没想过能从毛有财那儿弄来钱,谁成想后来歪打正着,弄服帖了毛有财,财政上能发号施令了,可他又忙着赴港调查桥口村迷云抗洪护堤,哪里闲得下来,是以,才拖到这立下军令状后,才真正有功夫,对萧山县的财政问题,做一番详细了解

    这一了解,薛向差点儿没给吓趴下全县总计八十三万多人,包括教师医生离退休干部,吃财政饭的,林林总总竟有上万人,按照去年二百三十八万的财政所得,即便是全按低等工人的工资给这些人发薪水都勉强,更不谈什么三公支出和公共服务支出了

    就这样,据他查阅资料,去年的财政状况在萧山县的财政史上,还算是好年头一想到这儿,薛向都忍不住要对毛有财说声“佩服”,真不知道这位是怎么样在财政局局长的位子上一坐就是七八个年头的

    可若要是只吃财政饭的人头多,这一点困难,薛向也不至于如此为难了,最为关键的是明年将会少了省里的全部补贴,地区的近一半补贴,合起来就是近一百二十万余外的额外收入没了,也就是说明年的财政缺口,达到了一半还多

    除此以外,县里两大纳税大户旭日毛纺厂建德五金厂也陷入了三角债危机,两厂加起来近二十万的税收没了不说,说不定县里还得补贴厂里,维系工人的生存

    如此种种,单单一样就够薛向头痛一阵儿的了,可偏偏都聚齐了,真个叫薛向愁得快上吊了

    他此番在常委会上虽然是拍了胸脯的,可那也不过是基于在靠山屯的获得过的成功给打的底气,他却有着和卫齐名说法一般的想法,那就是“靠山屯这么个小山村就让咱给折腾成了座金山,不信换到萧山县这么大个县,自家还能受穷”

    正是因为这种盲目的自信,薛老三才落得如此窘境,现下,他才发现地儿大,不是有更大的腾挪空间,而是背上了更沉重的负担,想动弹下身子尚且困难,何谈腾飞

    这不,薛向思来想去个把月,心中还未有定计,急得他直在新辟的财政局一间小房间内,直拿脑袋撞办公桌忽然,咚咚咚,大门响了

    薛向苦了脸,上前几步,把门打开,而后,竟看也不看来人,径直往座位行去,边走还边道:“没什么重要的事儿,就让毛副主任定,出去,顺便帮我把门带上”

    这些日子,薛向早就习惯了这种被追着要债的感觉,若不是总是需要拿脑袋撞桌子,这房门他甚至都不想关上

    熟料,这回的人声竟是无比熟悉:“薛县长,不,薛主任,大势不妙,要账的来了”

    薛向扭头一看,见是毛有财,心中奇怪今次汇报要账消息的怎么是他,嘴上却是问道:“哪天要账的不来了,那才是需要汇报的事儿,得了,你应付吧,反正你也是轻车熟路了”

    毛有财见薛向无动于衷,急得额头直冒汗:“薛主任,这回来的可不是一个两个,也不是十个八个,而是四五十号人都来了,还全是各方面的头头脑脑,看这帮人的意思竟是要把咱们财会中心给搬空艾不,我看是搬空都不止,怕是要拆房子刮地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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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顿悟

    要说这毛有财这个是但有千般恶,却有一点好,那就是这以局为家的心态,简直比最有责任心的局长还要称职十分。当然,说毛有财以局为家,并不是夸赞这家伙爱岗敬业,责任心强,单指这家伙的金钱独占欲实在是太强了,太适合干财政局局长了。

    不说人家在财政局能谨守门户,几乎做到一毛不拔,以微弱之收入,支撑偌大个贫困县七年,简直就是叹声“神迹”亦不为过。人家是真正做到了,视局如家,视局里钱如自家钱,除非到万不得已,绝对是死活不开包的。

    而现如今,组建了财会中心,他这有名无实的副主任已然干得劲头十足,虽然权力大减,管不到钱了,可还是见不得别人来财会中心要账,逢上了,就要过去和人家理论、咆哮、争吵……真个是看得薛向都差点儿感动得叫声“毛有财好同志”了。

    却说这会儿,毛有财气冲冲地汇报了这么个惊人的消息,薛向的脸色立时就冻住了。

    实事求是地讲,他压根儿也没想能在目前账面上的这点钱上下功夫,还指望剩下点,贴补明年之用云云。他是半分这样的念头也没有,他之所以压着这钱,不一次发干净,理由有二:

    一是,他还没想到从哪儿再开辟新的财源,若是这会儿就把账面清空了,这本就闲散得能跑马的财会中心,岂不是真要成跑马场?这帮闲得直打哈欠的家伙们,没人吵架了。岂不是要闲出毛病来?

    二是,他薛某人实在是太熟悉这帮要债的是什么德性了,你要是痛痛快快地一次给钱,保准被这帮家伙当作肥肉,说不得头天拿了钱,第二天又得转回来,接着朝你伸手。因为这世上除了有句“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外,照样可以有句“我要伸手。何患无辞”,毕竟这帮家伙别的本事可能没有,想由头要银子的本事。简直就是通了天,薛向可不想惯这帮人这毛病。

    薛向是没打算一次发完,可这会儿已经容不得你薛某人打算了,人家已经自觉到亲自上门来取了。薛向几乎连脑袋都没歪一下,便猜到了是谁在其中使力,可知道归知道,他却是一点儿辄也没有,毕竟他兜里就这点儿货,全发了,后边个把多月如何撑渡?

    薛向沉吟半晌。看得毛有财直跺脚,急道:“薛主任,我看咱们也不必跟那帮人客气,直接叫人撵出去,大门一关。直接拿杠子顶死,不信他们还敢推墙不成,你放心,我们财政局的大缸都是原木,海碗口粗细,就是墙倒了。保证门也是无恙的……”

    毛有财喋喋不休地介绍着自家的避债高招,看模样,是真担心财会中心这点家底被掏空了,可薛向这会儿心乱如麻,哪里有心思听他胡吹乱侃,竟蹭得一下站起身来,迈开大步,奔出门去,一路向南,竟是不管不顾身边的招呼声,径直奔出财政局大门,又继续向南奔行。

    薛向也不知道自个儿为什么忽然这么想要奔跑,也不知道自个儿为什么一直向南,直到半个小时候,薛向停了下来,对着一碧万顷,波光粼粼的月亮湖时,薛向才明白自己是真的烦了,倦了,心里向往着安宁静宓,潜意识便指挥着自己奔行到了这清净深幽的月亮湖边。

    薛向在数株垂柳边,寻了一块方石坐了,那方式色呈青白,状近方盒,甚是宽大,薛向这等身材盘坐其上,也不显半点局促。薛向静坐了下来,细细回想这旬月所作所为,几乎一直就在奔驰,争斗,险死,逃生等等激烈紧张中渡过,何曾得到过半点安闲。

    这会儿,薛向忽然全身心地放了开来,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念,静静的松弛,身定神游,轻轻的闭上眼睛,所有的感官张开到最大,整个世界忽然在脑海里清晰起来。

    远处淡淡的栀子花香,夹着轻轻的水汽,被湖风揉碎,天气渐寒,寒蝉早没,湖边自然也没什么虫唱蝉鸣,偶尔一两只钓鱼鸟掠湖低飞,细细的爪子捣碎柔波,刺啦一声,抓起一尾小鱼,腾空飞去。

    风淡淡,花柔柔,薛向从没有这么轻松,畅快,舒服过,舒服得他真想倒头睡去,忽而,远处传来奔跑的脚步声,一前一后,甚是惶急,接着便传来一男一女,一少一长的争辩声。

    “臭小子,我叫你跑,我叫你跑……”

    “姐,轻点儿,轻点儿,你这是干嘛啊,要不着,就明抢啊。”

    “谁抢啦,我朝你借还不信,大不了过年挣压岁钱了,我还你。”

    “噗嗤,我没听错吧,就你还挣压岁钱,你都二十二了,老得都嫁不出去了,还当自己是小姑娘呢,你老弟我都……唉,唉,轻点儿,轻点儿,别讲理不过,就用暴力啊。”

    “让你犯贫,还反了你了,快把钱交出来,别废话,你一毛孩子带那么多钱,让人抢去了,怎么得了。”

    “少来,只要你不抢,我安全着呢。”

    “我让你犟,让你犟,给是不给?”

    “啊咿呀,疼疼,给给,都给你……”

    “三块七毛五,怎么才这么点儿,我上回看你还有个五块的呢?说,是不是花了,行啊,你这小兔崽子胆子可真大,都敢花大钱了,我打不死你……”

    “别别,在这儿,在这儿……”

    “哼,臭小子往哪儿藏呢,臭烘烘的,得,把另一只鞋也脱了。”

    “不是吧,老姐,留条活路吧……算了,我还是老实点儿,自己来吧。”

    “哼,算你识相,我点点,十块三毛五,你小子还真能攒,每次找老妈要的仨瓜俩枣,都能攒出这许多来,得,你姐也不得不说声佩服!”

    “这算什么啊,没听过积少成多,集腋成裘啊?再说,你当我和你一样,每次就要一毛钱的早餐费?嘿嘿,今儿个老弟教你个乖,得变着花样要,每次不要多,但次数一定得频繁,因为要多了,老妈一定舍不得给,而要的次数少了,还不如不要,哈哈,老姐,你猜猜我这笔巨款,花了多少时间赞来的?”

    “你小子可真贼,得,你姐又学了一招,这笔钱都快赶上老爸的一月工资了,不是吧,你小子该不成从幼儿园就开始攒了吧?”

    “愚昧!仨月,仨月而已,哈哈……”

    “……”

    两姐弟对话良久,薛向早已不是原本入定的状态,而是静坐在方石上,楞楞地盯着这姐弟二人,看似在专注地看着二人嬉闹,实则是早已被这姐弟二人的对话引得心摇神晃,忽地,他猛地一拍大腿,直挺挺地立起身来,仰天一声大笑,竟从青石上跳了下来,一步滑出三四米,继而,急步奔行到姐弟俩跟前,猛地一拍那小子背脊,探手进他袖子,要掏出一张五元的票子,顺手塞进那女郎手中,继而,头也不回地跑了个没影儿。

    这姐弟二人几乎被薛向这怪异的举动吓傻了,在薛向把他五元钱的票子掏出来的时候,他几乎要喊“抢劫”,可薛向又急速塞给了他姐姐,瞬间,跑了个没影儿,让他想呼救都来不及。

    “姐,追,追啊!”

    那小子迈开步子,冲着薛向奔行的影子,就要追过去。

    熟料一步跨出,不及脚落地,便被女郎扯了个筋斗,“好哇,你小子还敢跟我这儿玩儿捉迷藏,今儿个不把你扒光,看来你小子是不会老实……”

    女郎自然不笨,知道自家弟弟追薛向是假,逃跑是真,哪里还会上当。说话儿,女郎就把小子的青布大棉袄给剥了下来,果然又再夹层里翻到了一张伍角的票子。

    女郎恼羞成怒,一个重重的板栗赏过去,那小子变声期的公鸭嗓子吼出的惨叫,回荡在月亮湖上,久久不绝。

    ……

    “朝晖,去把毛副主任叫来!”

    薛向回到办公室,狠狠灌了一杯茶,不及屁股落座儿,便吆喝开了。

    毛有财来得极快,见莫名其妙跑个没影儿的薛县长一回来,就召唤自己,心头忐忑之余,正待汇报情况,却被薛向挥手阻住:“毛主任,什么也不用说了,外面的情况我都看见了,有的带了饭盒,有的背了铺盖卷儿,看着都挺可怜,我看还是如数给他们结清了吧。”

    毛有财脸色大变,挥舞着手臂道:“薛县长,您可不能被这点儿伎俩蒙蔽啊,这才哪儿到哪儿,前年,教育局的老蔡,大冬天的,在我们财政局门口打了整整一个星期的地铺,都没要回二分钱,最后还不是乖乖退散,您可不能惯他们,要是惯出毛病,这财政局干脆就改招待所得了……”

    毛有财是欠债的祖宗,对讨债的这一整套套路,可谓是熟悉至极,这会儿,见薛向见了几个饭盒、铺盖卷,就要认怂,立时着紧着给薛向鼓气,生怕这位爷一个松口,让财会中心成了白板。

    薛向挥挥手,叱道:“行了,财会中心,我说了算,还是你说了算,别弄不清自己的位置,你毛副主任若是真想去掉这个副字儿,我可以负责去和卫书记、俞县长,以及常委们沟通,保管一次通过,怎么样。”

    “别别别,您说了算,您说了算,我这就去给他们结算,还是您有能力,我这点儿本事干个局长都够呛,这主任的位子,是万万不敢惦记,也惦记不起的,得,您先歇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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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薛县长把家当黄了

    要说毛有财又不是傻子,这财会中心因何成立,他可是太清楚了,若不是自己这副主任是常委会上定的,他甚至都想过先请病假了事,不为别的,就为这位子太烫屁股了,一个不好,就得招惹天大的是非。( )

    如此算来,毛有财连副主任都不愿当,哪里敢去想这个注定顶着口大黑锅的正主任,真是打死他也不愿的。

    说话儿,毛有财移步就跑,谁成想,刚溜到门边,又被薛向唤住。 毛有财人高马大,膀阔腰圆,这会儿,站在薛向面前,偏生和小鸡仔一般,缩头缩脑,畏手畏脚,好似抗暴的失足妇女一般。

    薛向瞅得难受,也懒得和他兜圈子,说道:“你待会儿去发钱,就和来要钱的同志们明说了,咱们今儿个就似喝酒一般,尽壶不尽量,直到把咱们财会中心的那点儿存货发光为止……”

    “什么!”毛有财还以为这位想到了什么好法子,谁成想竟是举手投降,这许多钱发出去,和在他身上割肉有什么区别?

    毛有财急道:“薛县长,不行啊,钱发完了,接下来,财会中心的同志们就没法儿工作啦,您看发一部分成不成?”

    薛向这回却是没恼,忽觉这毛老虎有时还是蛮有意思的,笑道:“行啦,有财同志,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咱们也不能让下面的同志们为难嘛,至于财会中心的工作,我自然有考虑。你放心,绝不会让同志们闲着,眼瞅着年关就要到了,自然也不会让同志们白忙,去吧,就按说的做,对了。发钱的时候,别给现钱,那样麻烦。乱哄哄一堆人,弄漏了怎么办,叫各科各局的头头脑脑们把各自单位的储蓄卡卡号报过来。咱们直接到储蓄所或者银行统一给他们办理转账,这样岂不快捷!”

    毛有财见薛向说得斩钉截铁,心下虽万分不满,却也知道这个人不是自己招惹得起的,遂别别扭扭退出门去。

    “财会中心散财了”、“财会中心空了”、“薛县长才当几天家,就把这家给整黄了”……

    诸如此类消息,在薛向指挥毛有财把财会中心清空后,瞬间,便在县委和县府传开了。

    薛向自然也听见了,可这家伙却跟没事人似的。依旧在财会中心潇潇洒洒的逛着,殊不知却是急坏了掏空财会中心的始作俑者——卫齐名和俞定中。这二位指使的掏空行动,原本就是想急急薛向,让这头懒驴有些紧迫感,压根儿就没指望财会中心真能把钱发出来。毕竟就算薛向打发不了那帮要小钱的,单单一个毛有财也能轻易打发了呀。

    可谁成想这帮科室的头头脑脑们去了还没折腾多久,竟把钱都要回来了,这可愁煞了卫齐名和俞定中。

    卫齐名甚至开始怀疑这姓薛的是不是就只有搅事儿的本事,脑子里压根儿就缺根弦,他难道不知道财会中心空了的消息传出去。会造成多大的轰动和骚乱。他薛向难道就不知道眼下的萧山县就好比一个饥民遍地的灾荒之城,即便是日子难熬到每天都有人饿死,可只要听说城里还有余粮,那这座城就不至于崩溃,可要是猛然传出来,这城里已经颗粒皆无了,那到来的必然是人心浮动,骚乱不止。

    卫齐名急得在办公室又开始转圈子,茶杯子茶碗不知摔了多少个,忙得何文远是拿着扫帚和簸箕一趟进一趟出的,后来,干脆就拿来个竹篓子,在门边放了,待卫齐名一砸完,就直接扫了,就近倾倒,倒也省事儿。

    这边卫齐名憋屈得厉害,那厢的俞定中干脆就直接住进了萧山县人民医院。俞县长这些日子实在是太郁闷了,郁闷得有些没着没落的,先是薛向把炸堤的事儿给毁了,朝上面要补贴的事儿黄了,让他憋闷。

    接着,又传来薛向玩完的消息,差点又没把他吓死;再接着,他在专车的事儿上耍心眼,指望薛向和王维掐起来,谁成想倒弄成了王建和王维对掐,这二位都不是省油的灯,他调解了三四天,都没调出个结果,受了一肚子夹心气。

    临到这会儿,让县府下属各局的头头脑脑去薛向那儿要小钱,无非就是抽薛向这懒驴一鞭子,让他着紧去弄钱,谁成想这位干脆就直接尥蹶子了,把财会中心掀了个底朝天,听说财政局保险柜里,现在空得都能跑马了。

    眼见着薛向整天依旧在财会中心瞎晃荡,一点儿对策也不想,急得俞定中抓心挠肝地,毕竟到时姓薛的兜不住了,这烂摊子还得他俞某人接着。就这么先憋屈,再惊吓,又郁闷,后着急,这么一来二去的折腾,就是铁打的身子也扛不住啊,这不,俞县长就被折腾进了医院,整天头上垫着块白毛巾,哼呀哈的,却又检查不出什么毛病……

    却说这边卫齐名、俞定中耍手段,反弄得自己窝心,全以为薛向完全就不管事儿了,可薛老三怎么可能拿自己的分管工作耍把戏?

    这天上午,薛向一到办公室,就把毛有财招了过来,“毛主任,都查清楚了没?”

    “查清楚了,全查清楚了,我cao他m的,这帮家伙也太不是东西了,还是薛县长你厉害,薛县长,你放心,这回,我保证揭下他们一层皮来。”

    毛有财红光满面,说得眉飞色舞,细说来,他今天也真是太高兴,不,太兴奋了,这兴奋的感觉几乎快要超过他接到被萧山县财政局局长的任命那天了。

    薛向接过毛有财递来的文件夹,细细一扫,微皱的眉头便舒展开了,“哟呵,没想到还真应了那句老话,浅潭里养的都是肥鱼!”说罢,又摇摇手中的文件夹:“毛主任,我让你查这个的事儿,没有走漏吧。”

    砰砰,毛有财重重擂了胸膛数下,急道:“薛县长,我省得轻重,你放一百二十个心,我连卫……我谁都没说,就连到储蓄所和银行查他们的底,都是走得老关系,保准不会泄露,薛县长,我老毛这回是真服了你了,真不知道你脑壳是怎么长的……”

    毛有财兴奋得简直有些语无伦次了,连心底对薛向的那点恐惧,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细说来,也不奇怪,毛有财对钱财简直有种痴迷的执着,当然,他也不是特别贪财,就是喜欢管钱,看着打量的钱进来,他高兴,见着一点儿钱出去,他就抓心挠肝的疼,其实,他这毛病也不是天生的,还是当这些年财政局长攒出来的。

    这回,薛向招呼他打听的事儿,简直比天上突然掉下个美娇娘,还让毛有财难以自持。他这一番探查,综合了离奇、探寻、刺激等多重元素,宛若探险寻宝一般,且最终的结果,是吝啬鬼发现了座金山,没兴奋得崩溃,就算他毛有财有定力了。

    毛有财依旧喋喋不休地夸赞着,薛向却没功夫跟他掰扯,对付两声,便道自己还有事儿,让毛有财随时待命,便出门去也。

    薛向出得门来,径直奔了卫齐名的办公室,方到门口,便听咔嚓一声脆响,一片拇指大小的青花瓷片,蹦出门来,弹在走廊的石栏上,撞了个粉碎。

    再看看门口那鞋盒大的竹筐,都装了半筐碎瓷片了,心下了然,脚下却不停步,转到门口,轻轻敲门,“书记,在啊?”

    薛向敲门时,卫齐名正背对着大门,他此刻十分不耐,见啥都碍眼,正待张口呵斥,忽听何文远道:“薛县长好!”

    卫齐名这才转过身来,看见薛向,铁青的瘦脸勉强挤出分笑来:“薛县长来啦,请进请进,小何,别扫了,给薛县长倒茶。”

    薛向含笑步了进来,盯着地上的碎瓷片看个不停,忽道:“书记这是跟谁生气了吧?”

    卫齐名脸皮轻轻扯动一下,强笑道:“哪有,生气也不能拿茶杯出气不是?不小心摔碎了,摔碎了,”说话儿,又发现自个儿右手五指正叉开,覆盖着整个茶杯,怎么也不像喝茶的架势,心中略生尴尬,赶紧转移话题道:“薛县长找我有事儿?”

    薛向笑笑:“没事儿,就不能上您这儿来坐坐?”

    卫齐名十分不习惯薛向如此亲昵地和自己讲话,简直别扭至极,脸上却是更盛:“你呀,无事不登三宝殿,就别卖关子了,正好,你今儿不来找我,我还想去找你了,怎么样,财会中心的工作还顺利吧?听说财会中心把那些讨债鬼的钱全结清了,你薛向同志办事,就是利索呀!”

    说话儿,卫齐名便顺手将怎么拿怎么别扭的茶杯,放上了办公桌,含笑迎了上去,邀薛向在一侧的沙发上就坐。

    薛向依言坐下,苦脸道:“还真让书记说着呢,正是财会中心那摊子事儿,不过,您可别夸我,财会中心现下简直就是一团乱麻子,剪不断,理还乱,这不,被他们逼得实在没招儿了,才找书记您来求救了。”

    卫齐名一听,脸色就拉了下来,苦得直搓牙花子,暗忖,这小子果然遮应不住了,真是害人不浅,“薛县长,有问题就说,能帮我一定帮,只是县委交办的任务,还要认真落实才好,我可是记得当时,你薛县长可是拍了胸脯子,嚷嚷着要立军令状来着,这会儿,跟我说没招儿了,怕是不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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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头头脑脑联席会

    卫齐名大约和俞定中一般心思,希望能借这次财会中心的事儿,收拾薛向,更希望薛向把事儿弄圆满了,好解决眼下的危机。当然,更希望薛向不能竟全功,只完成个三分之二左右,那简直就是完美状态,既可以借此收拾薛向,又解决了财政危机,毕竟会上说的要薛向筹够二百四十万才算圆满,可实际上有个近二百万,卫齐名便有信心渡过难关了。

    可眼下姓薛的把财会中心那最后一点余粮都给折腾没了,竟还好意思跑来叫苦,这脸皮是怎么练出来的?

    薛向苦脸道:“书记,实不相瞒,当初我话确实说得满了些,谁知道县里的财政竟是糟糕到这种程度,现如今,书记您要是不帮我,那我可真没招了,要打板子,您打好了,好在我接手时间还不长,还尽有时间给继任施展……”

    卫齐名一听薛向这是要撂挑子,哪里还顾得上作势,急道:“薛向同志,遇到点儿问题就往后缩,这哪里是党员应有的品质,况且你又是领导干部,关键时刻,不迎难而上,而是想当逃兵,这怎么得了,说吧,需要我帮什么,还是那句老话,你就是要我上大街去唱莲花落都成,只要你能弄钱!”

    薛向连连摆手,“不至于,不至于,我就是想让书记您给批个条子,我好去找县里的银行和储蓄所想想办法。”

    哐当一声,又一个茶杯落地。正是卫齐名先前将摔未及摔的那个,原来何文远正擦着桌子,闻听薛向言语,一个激动,胳膊划拉的圈子大了,便将这茶杯给终结了。

    何文远满脸尴尬地收束着碎瓷片子,卫齐名宛若未见。听见这响声,竟是头也没回,好一阵子。才抬头冲薛向道:“薛向同志的话,我没听明白,大略意思是你想找银行和储蓄所借钱?”

    其实。无怪何文远和卫齐名震惊,薛向竟把主意打到了银行和储蓄所身上,实在是有点荒唐透顶的意思。难不成他薛某人竟愚昧到连眼下的银行和储蓄所不得给政府部门放贷的经济政策都不知道?难不成他竟以为银行和储蓄所是如同财政局一般的县政府的下属机构?若真是这样简单,谁还会成天为钱发愁?

    薛向笑道:“说借钱也差不多,总之,眼下咱们县也就那地儿有钱,不找他们找谁,书记,这回你可得帮我!”

    卫齐名真想一榔头夯死眼前这白痴,瞪着他道:“薛县长莫不是以为银行是咱们萧山县开的。有我卫齐名一张条子,就能随便批钱?你要是真觉这样行,要多少条子,我批多少条子!”

    卫齐名说得义愤填膺,讽刺味儿十足。薛向却宛若未觉,抢声道:“那感情好,多谢书记,多谢多谢!”说话儿,竟有冲正收拾着瓷片子的何文远喊道:“何大秘,赶紧给书记准备文房四宝!”

    卫齐名简直要绝倒了。这家伙竟是连好赖话都听不出来?

    卫齐名和薛向的一举一动,何文远虽然一直在忙活,注意力却是始终放在这边,这会儿听薛向使唤自己,他立起身子望着卫齐名,却是尴尬至极,眼下,他是动也不好,不动也不好。毕竟他自然听得出卫齐名说薛向要多少条子,他就批多少条子乃是气话,他可不似薛向这般疯傻,听不出好赖话,可要是不动,薛向都开口了,他怎能当面违拗,如此一来,便僵住了。

    卫齐名心头苦涩,却是懒得和薛向磨菇,竟起身径直来到书桌前,取出钢笔,翻开笔记本,冲薛向道:“薛县长,说吧,要我写什么,今儿个你要我写什么,我就写什么,不过,我批完条子,可是要见到真东西的!”

    薛向踱步近前,道:“也不用书记您大费周章,写两张吧,一张给银行,一张给储蓄所,就写请同志们配和薛向工作!”

    “就这就成?”卫齐名微愕,他原以为薛向还要他长篇大论,动情说理呢。

    薛向笑道:“就冲书记您的面子,这就够了,难不成他们还敢不给面子,反了他了!”

    卫齐名笑笑,不再说话,挥笔极书,片刻间,两张便笺似的小条子就写好了,薛向乐呵呵地接过,凑近纸张,轻轻吹气,一叠声地道谢后,告辞出门去也。

    薛向方去,何文远小声问道:“书记,您说薛县长这又是唱得哪出儿啊?难不成他认为您这两张条子,就能从银行和储蓄所弄回钱来?要是真这容易,咱萧山县还用得着,年年靠救济,日日待补贴么,只要书记您挥动神笔,万事不愁喽!”

    本来,秘书就是领导的腹心,何况何文远跟随卫齐名已经不是一年两年了,许多秘书不敢出口的话,在他这儿,却是没多少禁忌。若是一般秘书,说这话,就得反复掂量,我这么评说,是不是有埋汰领导下笔无权的意思,可何文远这儿,却是不必字斟句酌,张口就来了。

    卫齐名道:“唱哪出我不知道,只是这回我真想看看,接下来的戏法儿,他怎么变,咱们这个薛县长啊,嘿嘿……”

    ……

    一九七九年十二月一日,萧山县政府三号会议室。

    时不过八点,布置得一尘不染的会议室内内,便陆陆续续步进二十二三个人来。这些人或许高矮胖瘦不一,年龄有小有大,服饰或俗或雅,可有一样却是相同的,那就是气质。

    这帮人中,随便挑一个出来,不用他掏工作证,亦不用穿正规的衣服,稍微有点眼力的,便一眼能分辨出他的身份——领导!

    不错,这些人正是领导,萧山县下属局、处、科室的领导们,今天,他们接到财务中心下发的开会通知,方才齐齐赶到。按说,一般像这种非县委、县府出具的开会通知,这些人一般是不会来这么齐整,更不会来得如此之早。可偏偏今次,他们就早早的来了,而且一个不拉,其中原因倒也好解释,那就是开会通知的落款,可是落的那个人的大名——薛向。

    怎么落着薛向的名儿,这些局长、处长、科长们就得卖面儿呢?无他,两点原因,一是薛某人现下掌着财权,二是,薛某人正全权负责收拾萧山县的财政烂摊子!

    前者,那就甭管这县里有钱没钱,只要是过钱,就都得经过薛某人之手,才能下到他们这些头头脑脑手中,不敬人家三分能行?而后者就更不得了,就拿今次开会来说,谁若是不来,让薛某人挑着理了,到时候把他没收拾好烂摊子的原因,一股脑儿全扣到你头上,那谁受得了?

    是以,这大冷天的,这帮头头脑脑是咬牙切齿,才离了热炕头,齐齐奔这了过来。

    通知上的开会时间是九点,这会儿,距离开会,还有半拉钟头,主持会议的薛向又还没到,是以,这帮地位相当、身份相同的局长、处长们便三三两两地扯起了闲篇,宽大的会议室内,很是热闹。

    “老夏,老夏,坐过来,坐过来,有些日子没见了,今儿个得好好近乎近乎。”

    喊话的是坐在最前排的农业局长方大同,而老夏则是水利局局长夏天来,这二位正是当初毛有财在招待所的牌友。

    “老方,甭跟我灌**汤,前儿个在老康的招待所还搓了一顿儿,怎么今儿个就变成有日子没见了。”

    夏天来屁股动也不动,因为他知道方大同招呼他的原因,无非是城关镇到石牌乡的那段渠沟要重修,这块儿本就是水利局和农业局的重合区域,集资收钱时,这两家都抢着上前,可一旦要往外掏银子的时候,两家就都争着往后缩。上回,在招待所,方大同就和他说过一回,希望水利局接过去,被夏天来毫不留情地拒绝了。这会儿,方大同的热情召唤,显然又想旧话重提。

    方大同笑道:“怎么不是有日子没见?人家都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咱俩都快两天没见了,掐指一算,已经五六年没见了嘛,老夏,快过来,放心,我可没心思惦记你那仨瓜俩枣,利民渠,老方我包了总行了吧。”

    “当真?”夏天来蹭得一下,便溜了过来,一屁股在方大同身侧坐定,抱着他肩膀笑道:“这才够意思嘛,你也知道咱们水利局的家底儿可没你们农业局厚实,你先前就不该多那句嘴,自个儿偷摸把活儿干了就得了!”

    “你小子别得了便宜还卖乖!”方大同拍开夏天来搂着他肩膀的手,笑道:“老夏,你别跟我装穷,实话实说,前天你们局领了几个?”

    夏天来伸出三个指头,苦脸道:“哥们儿惨点儿,才五个!”

    啪的声响,方大同一巴掌拍在夏天来肩头:“你小子,薛县长这心也太偏了吧,我这儿才得了三个,不行不行啊,老夏,我看利民渠还是归给你们水利局才公平……”

    “少废话,一口唾沫一颗钉儿,你老方少跟我矫情,得,不扯这个了,老方,听说财会中心空了,你信不?”夏天来陡然转移话题,忽地,四周的人全不出声了,齐齐盯了过来,无他,实在是这个问题,太过敏感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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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咱们抱团儿和娃娃县长死磕

    夏天来问罢,不待方大同接茬儿,县招待所所长康定眼睛滴溜溜在门外转了一圈,抢声道:“这消息怕是不假,那天领完钱后,老毛就怒气冲冲地跑我那儿,狂灌闷酒,喝大烂醉,便是醉昏过去了,嘴上也是直个骂娘,嘿嘿,老毛的脾性诸位还不清楚?那绝对是钱比命亲,再者,他嘴巴里可是藏不住真话,所以,那劳什子财会中心现在的确是空了。诸位,留点神儿吧,咱们那位娃娃县长今儿个招呼大伙儿,怕是没好事儿呢!”

    “没好事儿那是指定的,不过,咱们又有什么要留神的?最多就是装聋作哑,听那位拍拍桌子,砸砸板凳,难不成他还能厚着脸皮,把开出来的钱再要回去?”

    “就是!怕什么,只要你我抱紧了,成了团儿,那就是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船了。”

    “……”

    一帮人讨论得甚是激烈,短短十多分钟,就达成了广泛共识,那就是待会儿会上,不管台上的人干什么,他们已然打定主意,万言万当,不如一默。

    却这边众人刚听了声儿,会议室的大门便被推开了,众人循声望去,但见来人不是薛向,而是卫齐名卫书记昂首而入,惊诧之余,喀喀喀,齐齐推开板凳,站起身来,冲卫齐名问好。

    谁成想一声“卫书记好”方罢,紧接着面容憔悴的俞定中俞县长又跟着进来了,一帮人又齐声问“俞县长好”。这会儿。众人已然惊讶极了,通知上的可是薛县长主持会议,怎么这卫书记和俞县长双双到齐了,有这二位,还轮得上薛县长主持会议么?

    众人心怀疑问,正待转身坐下,忽然门外的脚步声越发密集。紧接着,便见卫清风打头,其后紧跟着副书记王建、副书记郑冲、纪委书记齐楚、常务副县长王维、组织部长卫兰、宣传部长铁通、政法委书记廖国友、武装部长宋运通、副县长薛向、县委办公室主任张道中。这萧山县的十三位常委竟是到这儿聚齐儿来了。

    这帮头头脑脑虽不似普通工作人员那般对县委核心领导层处在仰望阶层,不过也仅仅是稍稍有过接触而已,且通常只和分管自己那块儿的常委有些交集。在其他常委面前几乎连话都递不上,可今天萧山县的核心领导层竟然聚齐了,如此恢宏的场面,众人兴奋之余,脑子里忽又冒出了这么个念头:“这是要干什么?莫不是薛县长要来个三堂会审,以势压人,逼咱们把钱再还回去?”

    却卫齐名领衔而入的时候,县委办的工作人员就先一步进场,将主席台重新布置了一番,铭牌、茶杯一一安放。又过片刻,卫齐名便领着十二名常委按序而坐。未几,何文远便替卫齐名摆好了话筒,后者试了试音,便开腔了:“同志们。今天我和县委的领导同志们只是列席会议,只带来了眼睛和耳朵,会议还是由薛县长主持,你们听他安排,尽可畅所欲言。”罢,又冲身侧的俞定中道:“县长有没有什么要的。”

    俞定中勉强挤出个笑容。摆摆手:“都听薛县长安排吧。”

    要今次县委常委如数列席会议,自然是薛向折腾出的结果,其中非有别的原因,就如同台下这帮头头脑脑所想一般,就是请来镇场子,聚拢气势的。而卫齐名和俞定中之所以甘心配合,还是薛老三拿工作难做耍花枪的结果。

    细来,薛向眼下就好比欠下巨额债务的家伙,而卫齐名和俞定中就是债主。你要是薛向欠得少些,要是敢耍花枪,保准被这二位抡起棒子就拍死了,可现下的情况是薛老三背了如山一般的债务,把他打死了,怎么平账?谁来担这责任?

    是以,薛向现下颇有些挟债自重的意思。不止卫齐名要卖他面子,便是被他气得抱病在床的俞定中也不得拖着病体出席了会议。

    却卫齐名和俞定中都不发言了,余下的常委自也不会出这个头,是以,薛向接过何文远捎来的话筒,轻咳数声,便话了:“各部门的领导同志们,今天忽然召开这么个联席会议,想必其中原因,我不,大家也清楚!我原本打算这事儿,就由我领着财会中心牵头,和各部门的领导同志细细磋商就罢,可回头一想,这事儿到底是咱们全县目前的头灯大事儿,少了县委和县府的领导,怎么也不合适,所以,就临时相请了县委和县府的领导同志们列席了今天的会议,不为别的,一嘛,便于诸位领导第一时间了解咱们县的财政困境;二嘛,也希望县委的领导同志们能给些指导性的意见,下面,就请同志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县委领导同志们的到来。”

    罢,薛向带头鼓起了掌,未几,台下便起了如雷的掌声,因着台下也就二十多人,为了营造热烈欢迎的场面,让台上的领导同志们感受到自个儿的浓浓情意,下面的方大同等人简直是玩儿命的拍掌,一会儿功夫就拍得巴掌通红。

    如雷掌声持续良久,薛向方才挥手虚压,止住了掌声,接道:“同志们,今天这个会本来就是个解决问题的会,咱们就直来直去,无非就是县里没钱了,一毛钱也没了,就想请大伙儿帮着想想办法……”

    哗!

    台上台下一片哗然,尽管两帮人都知道这次的会议是为什么开的,也知道财会中心可能是真没钱了,可亲耳从薛向口中听到这个消息,还是莫名震惊,再者,薛向这直来直去,毫不隐讳的态度,也着实令众人心寒,均想,当初这财会中心是你子张罗搭建的,解决财政危机的军令状也是你子在常委会上拍着胸脯子立的,财会中心最后那点儿家底也是你子给折腾空的,这会儿竟还好意思大言旦旦,让大伙儿帮着想想办法就打发了?你就没责任?难道你子心里就没半点紧张么,没有半点不安么,没有半点恐慌么?人的脸皮怎么允许有这么厚?

    会场中喧哗声乍起,薛向耳聪目明远甚常人,自然听得清那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的内容,他轻轻一拍话筒,接道:“同志们,我是真心向你们求教来了,咱们集思广益,有办法的,千万别藏着掖着,出来,就算是给咱们萧山县立了第一功。”

    台下一片沉默,台上一众常委或盯着薛向,或安坐喝茶,或面带微笑翻着笔记本,也无一人应声。这会儿,想看薛老三出丑的人实在是太多了,谁叫这子办的事儿,的话如此招恨!

    见此情状,薛向心头冷笑,却道:“我知道了,想必是县委的领导们在场,大伙儿心中有压力,不好意发言,那这样吧,就由我来点名,康定同志,你主持招待所工作,平日里迎来送往,接触人多,脑子活泛,想必主意也多,那就你先。”

    台下的康定万万没想到自个儿竟是头一个中招的,心头惴惴,万分不愿出这个头,可眼下都被主持会议的薛县长点名了,无论如何不得不起身,再,眼下,县里的各位大佬俱都在场,不光不站起来不行,站起来不点什么,那也不行,要不然一个无胆无能的形象就算彻底在领导心中竖立起来了,以后,甭升迁,就是现在这招待所所长的位子能否保住都没谱儿呢。

    一念至此,康定再不犹豫,蹭身立起,接过毛有财递来的话筒:“卫书记,俞县长,诸位领导们,这次会议讨论的问题,薛县长已经得很清楚了,可要为眼下县里的财政困境,从大方向上帮忙,那我绝对是在吹牛,唯一能帮把手的,就是上回在财会中心领的那笔钱,我想先还回去,给县里应急,毕竟咱们再苦,拖个一个月两个月,还能撑过去。在县委的领导下,有这一两个月的时间,想必财政危机也就渡过去了……”

    康定也是滑头一个,眼下的情况,他不出办法,显然是不行的,可要真出个子午卯酉来,他又没这个能耐,仅有的应对之道,无非是出点血,把上次要来的钱还回去。

    康定发言完毕,台上卫齐名以下,人人脸黑如炭,均想,就这点能耐,不如不。独独薛向笑容不减,又点了教育局长蔡从定的大名,老蔡站起来,了一通废话,最后竟是和康定一个主意。这下,主席台上的一众常委彻底冷了脸,不过,人家倒不是不满康定和蔡从定,却是均若有若无地扫视着薛向,显然对薛某人召开这么个集思“无”益、瞎折腾大会,不满意到了极点。

    薛向却宛若未见,又朝着下一个点了过去,如是一连点了六七个,皆是和康定一般主意,真个是半点新意也无。

    薛向还待继续点下去,终于有人受不了了,“薛县长,不必点了,我替你一并问了吧,同志们是不是都和康定同志一个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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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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