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1章 逐鹿(23)
第601章逐鹿(23)
“具体如何,你可以回头问问你哥!”程名振懒得跟窦红线争辩,将令箭丢在窦红线脚边,转身走开。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反正对方这样子也构不成什么威胁了,干脆由她去。自己先上了木筏,渡了河再说。
窦红线虽然心性单纯,却也不是傻子。稍一琢磨,就发觉程名振说的话可能符合事实。顾不上再向对方兴师问罪,站起来追了几步,尖声问道:“王大哥呢,你把王大哥藏哪去了!”
“我在这里!”王伏宝早就把双方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听在了耳朵里,见窦红线提及自己,立刻缓缓走上前来,低声回应道:“你是来抓我回去么,窦家妹子?!”
“我要是来抓你回去,又何必盗令箭给你!”窦红线看到王伏宝,语气突然又软了下来。凌厉的目光也紧跟着变得温柔,里边隐隐还带着几分愧疚。“姓程的把整个清河城都给毁了,我只是恨他造孽。王大哥,你还好,没受伤吧?!”
“没有,谢谢红线关心!”王伏宝摇了摇头,笑着回答。慈爱地看着窦红线,就像哥哥在看着一个顽皮的妹妹。“你偷了你哥的令箭,只是为了救我?”
窦红线没有回答王伏宝的话,笑着问道:“你想好今后去哪了么?”
“你知道如何跟你哥哥交代么?”王伏宝叹了口气,答非所问。
“我哥这回是打了败仗,气憋在肚子里憋出了毛病,你别恨他。到了襄国那边,记得早点离开。我哥早晚会打过去。你跟姓程的未必打得过他!”窦红线看着王伏宝额角上新生出来的白发,笑着叮嘱。
王伏宝笑了笑,伸手掸去窦红线肩膀上的沙粒儿,“你以后别这么任性。先回老家躲几天,等你哥气消了,再回来向他赔罪。否则,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他很难放过你!”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各说各话。没一句对得上调子。偏偏还说得津津有味儿,把程名振等人酸得牙齿发软,赶紧快步走远,跳到木筏上等候王伏宝惜别结束。
窦红线的侍卫们也好生尴尬,于公,他们应该一拥而上将王伏宝和程名振捉拿归案才对。于私,他们又是窦红线的心腹,自家主人跟王伏宝卿卿我我说个不停,作为侍卫的大伙哪有凑上去点眼药的道理?只好一个个苦笑着走开,给告别中的二人腾出一块清静之地。
“妹子,回去吧。今后注意别惹你哥。他已经是夏王了,人前得有个王爷的样儿!况且当了帝王,就不再是凡人,就不能再有私情!”终于,王伏宝意识到时间紧迫,拍拍窦红线的头,笑着叮嘱。
“那,那你…….”窦红线喃喃地回应,想再说几句,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回头看看越来越近的烟尘,笑了笑,转身走向自己的坐骑。
“王大哥,快一点儿!”大部分木筏都已经离岸,只有程名振、王二毛、伍天锡和蒋百龄四人还在一艘木筏上等着,见到窦红线终于主动离开,扯着嗓子催促。
“你们走吧!”王伏宝笑着向程名振摆手,“兄弟,我不拖累你们了!我的路走完了!”说罢,突然将手中横刀脖颈上一抹,“噗”地一声,血光如瀑布般溅了开去。
事发突然,谁也无法预料得到。程名振、王二毛等人发出“啊”地一声惊叫,跃上河滩,伸手去抱王伏宝的身体。
窦红线却抢先了一步,从沙滩上抄起了王伏宝,十根手指去捂伤口。哪里还捂得住。血从断裂的脖颈上汩汩而出,冲开她的手指,流过她的手臂,胸口,大腿,溅落在冰冷的河滩上。
程名振、王二毛、蒋百龄、伍天锡四个跪在地上,放声痛哭。本以为王伏宝跟窦红线说几句情话就会跟大伙一道离去,谁料刚才那几句看似肉麻的情话,却是王伏宝在向窦红线告别。
“这下,你们满意了?”猛然间,窦红线收起眼泪,冷笑着冲程名振质问。
这怎么是我们的错?程名振茫然抬头。没有回应窦红线的话,虎目中落泪不止。
窦红线双手抱起王伏宝,向战马走了几步,身子一晃,差点栽倒在地上。几名侍卫抢过来搀扶,却被她用脚全部踢开,一边踢,她一边低声骂道:“不要过来,不要过来。你们休想拿王大哥尸体去讨好我哥。你们都滚,全给我滚得远远的。一群没有良心的东西!”
众侍卫被骂得发傻,只好讪讪地站在一边。程名振和王二毛等人知道窦红线伤心过度了,想上前安慰几句。却又听着远处的马蹄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影影绰绰,窦建德的大旗已经从天地交接处探了出来。只好示意侍卫们将窦红线身边的兵器全部偷走,然后仓皇退回到木筏上。
“大哥来抓你了!王大哥。你别怕,有我在呢,谁也伤不到你!”窦红线没发觉侍卫们的小动作,耳朵里只听见越来越近的马蹄声。她不怕,她早已无所畏惧。一边笑,眼泪一边向王伏宝的身上落。“他们都坏了良心,妹子我也坏了良心,一直不肯嫁给你。你别恨我,妹子那几年犯糊涂。怕你像他们一样待我,没饭吃时把我当干粮分给人吃掉…….”
说着,她将王伏宝的尸体放在马鞍上,牵着战马沿河岸走了几步。随后发觉王伏宝的脸太脏,又把尸体抱下来,走到河边拿水去清洗。附近的河水很快被血染得发红,窦红线的眼睛也越来越红,越来越红。
窦家军的追兵已经清晰可见,程名振和王二毛等人只好先撑开木筏,脱离河岸。漂在漳水上,他们看见窦红线不停地刷洗王伏宝的尸体。先是头发和脸,然后是脖颈,到最后干脆将王伏宝的衣服剥下来,**裸地放在了漳水里。仿佛要借着滚滚河水,要将世间一切污浊从王伏宝的身体上刷洗干净。让他干干净净地来,干干净净地走。
“郡主,王爷马上就到了!”一名侍卫看得于心不忍,垂着泪劝告。
“走开!想拿王大哥的尸体讨好我哥是不是!”窦红线疯了一般,伸手将好心的侍卫推了个跟头。那个侍卫无奈,只好远远地退开几步。窦红线将王伏宝的尸体从水中捞出来,慢慢地擦干,放平,动作如服侍丈夫的妻子一样温柔。“就这样,就这样才好。你本来就不该当什么将军,我也不配当什么郡主。大哥想争天下,让他自去争好了,咱们两个走,咱们两个一道……”
说着说着,她的身体也向王伏宝的身体伏了上去。艳红色血浆顺着腹部流出来,再次将河水染得通红。。
“红线!”河道中的程名振等人与河岸边的侍卫们都吓坏了,扯着嗓子大喊。几名侍卫飞快地跑上前,翻开窦红线的身体,只见一把短匕首不知道什么时候插在了窦红线腹部,直没及柄。
第602章 逐鹿(24)
第602章逐鹿(24)
“郡主!”一干男女侍卫们围在窦红线的尸体前,放声痛哭。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不远处,有杆赤红色战旗猎猎冲上河岸。旗面上写着一个斗大的字,“夏”。
“窦建德此后不足为虑了!”看完暗探从河北送来的密报,大唐天子李渊笑着站起身,从身后的多宝阁中取下一个着色木偶,信手丢进了脚边的废物筐里。
问鼎逐鹿其实是一种赌博。既然进了场,就要心志足够坚韧,输得再多也知道对自己笑笑,打落牙齿往肚子里边吞。绝不能因为输了钱就乱掉方寸,连翻本的心思都提不起来。想当年,楚汉相争,最初时小流氓刘邦几乎每战必败,惨到连老婆、阿爷都被项羽捉了去。可输了之后他心神不乱,很快就能振作起来与项羽再决雌雄。而楚霸王项羽呢,一辈子只输了一场,可输了一场之后,就连落了个自刎乌江,连个翻本的机会都找到。
在李渊眼里,眼下窦建德就属于那种输不起的人。被博陵、幽州和大唐内府三家联军打败了,其实不算丢人。放眼天下,能挡住李艺和李仲坚联手一击的豪杰几乎没有。甚至李渊自己,也没把握能在同样的情况下捞到任何好处。但输了就是输了,只要没把命搭上,卧薪尝胆再想办法翻本就是。何必又是迁都,又是立国,又是诛杀重将,这不是明显的肚子疼怨灶王爷么?
就凭着一点,李渊坚信窦建德不会是自己的对手。在他书房的多宝阁上,按照实力高下,依次放着李密、王世充、宇文化及、薛举、杜伏威、萧宪等人的塑像。窦建德本来放在极高处,仅次于李密的第二位置。如今,这个位置总算便可以空出来了,改天跟谋臣的商议之后,还得重新调整次序才是。
“主公何不趁机出兵光复太原?”右尚书仆射裴寂也很兴奋,走到李渊的书案前,笑着建议。
“嗯!”李渊手捋胡须,轻轻点头。眼下的确是一个收复失地的好机会。去年刘武周、李轨、薛举和窦建德等人联手来犯,的确打了自己一个措手不及。起家的老巢太原被刘武周攻破,陇右很多盛产良马的战略要地也落入了薛举之手。但是老天保佑大唐,把刘弘基等名将打得一败涂地的薛举居然很快就病死了。京师一带转危为安。紧跟着,窦建德又来了这么一手,相当于宣布窦家军在短时间内无法再与刘武周呼应,把战略主动权拱手送了过来。
可派谁领兵呢?建成在潼关防备王世充,孝恭在南方收拾大隋旧地,刘弘基又被薛举捉了关在牢中,至今生死未卜。数来数去,李渊发现自己麾下可独当一面的大将居然都有忙得脚不沾地,几乎没一人可以暂时腾出手来。
“如果陛下为选将之事为难,何不再给秦王一个机会?”作为从起家时就追随在李渊身边的老臣,裴寂非常擅于揣摩李渊的心思,笑了笑,低声说道。
“世民啊!”李渊轻轻摇头,转过身,缓缓在书房中走动。“你们的意思呢,时文,志玄,顺德,你们也说说!”
此刻天已经很晚了,留在他书房中的人不多,却个个都是他的心腹重臣。有些话,于朝堂上也许不能说,但在这里却可以畅所欲言。老纳言陈演寿第一个开口,为李家辛辛苦苦谋划了大半生,他全身上下的精力几乎都被抽干了,每说几个字,就必须停下来喘息一番,“上,上一次高墌之战责任未明,咳咳,咳咳,此刻,咳咳,此刻如果陛下,咳咳,再启用秦王,恐怕将士们难以心服!为政者最忌讳过于偏私,一旦开,开了这个先例,日后,日后,就再难要求别,别人……”
他口中的高墌之战,发生在去年李家与西楚霸王薛举之间。双方都拿出了最大的实力,但最后结果却是,李家八路大军全部覆没,几个大总管死的死,被俘的被俘,没有一个能平安回来。虽然事后长孙无忌和刘文静把所有责任都揽了下来,声称主帅李世民正在闹疟疾,无法行使指挥权。但明眼人都清楚,长孙无忌和刘文静这是在替主受过,李世民的大意轻敌,才是这场战争失败的关键。
接到战败消息后,长安为之震动,官员百姓一日三惊。好在薛举突然病死,才使得西楚兵马仓皇撤军。一场几乎让李家陷入没顶之灾的战事也随即不了了之。
西楚的兵马退了,言官们却抓住此事不依不饶。李渊无奈,只好将长孙无忌和刘文静各自降三级,准他们待罪立功。然后将李世民的爵位也由一等降到了三等。但世民毕竟是他的亲儿子,不能长时间打入冷宫。所以今天裴寂把让李世民重新出山的话头一提起来,李渊稍一犹豫,心思立刻活动了。
谁料已经很久不参与政务的老谋士陈演寿却不肯给大伙这个面子,非抓住去年高墌之战不放。李渊心中虽然有些不喜,念在对方多年的功劳上,却不得不耐着性子把话听完。待陈演寿的咳嗽声慢慢小了,才笑着走上到对方身边,轻轻在背上拍打了几下,低声解释道:“陈公,你的话非常有道理,但朕目前麾下人手匮乏,不得不拿烂木头当椽子使。若是任由刘武周在太原扎下了根,咱们再想夺回来就要加倍的麻烦!”
“是啊,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薛国公长孙顺德听出李渊的意思,笑呵呵地附和。“况且世民尚还年青,多一些历练机会并无坏处。昔日秦穆公三用败将,孟明终雪崤山之耻。我大唐…….”
“咳咳,咳咳!”陈演寿连声咳嗽,很不礼貌地打断了长孙顺德的话,“薛公当然希望多给秦王一些机会,咳咳,咳咳,也顺带着让无忌那孩子戴罪立功。咳咳,咳咳,可将士们呢?一旦战败,他们的命向谁讨去?!”
“陈老先顺顺气,先顺顺气,你坐下说,坐下说。来人,赶紧给陈老倒杯热茶来。”李渊听咳嗽声听得心疼,连忙命人搀扶着陈演寿坐下。“出兵之事,尚无定论。你心里不要太着急…….”
陈演寿被自己的咳嗽声憋住了,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民部尚书萧瑀见状,笑着摇了摇头,然后看了看众人,低声说道:“秦王不是闹疟疾么?我听说那病很难治。没有三年五载的静养无法断根儿?一旦他领兵出征之后,忠心为国,以至于积劳成疾。岂不是辜负了陛下对他的一番栽培之意?”
“他……”众人楞了一下,都无言以对了。萧瑀这几句话实在够水平,首先,并没有提起秦王李世民去年的过错,不给人咬住短处不放的嫌疑。其次,又用了去年秦王李世民逃避责任的借口,令长孙顺德等人辩驳也不是,不辩驳也不是,只好低头咽下这个哑巴亏。
第603章 逐鹿(25)
第603章逐鹿(25)
李渊很器重萧瑀,不光因为对方是梁宣帝萧察之后,血脉高贵。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而且素来佩服萧瑀的为人和谋事能力。早在大业年间,萧瑀就看出了对大隋的最大威胁不是高句丽,而是启民可汗父子。为此多次上书反对东征。可惜杨广不肯听从萧瑀的劝,反而将他逐出了朝堂,贬谪到外地去做郡守。
在郡守任上,萧瑀也可谓政绩卓越。所治之地非但百姓衣食富足,匪患在境内也几乎绝迹。更难得的是,此人在李家举兵之初,就看出了天下归属。毅然带领阖郡上下归顺,令李家兵不血刃地获得了数千里膏腴之地。
数功并酬,李渊一登上皇帝宝座,立刻授予萧瑀光禄大夫,宋国公等虚实显爵。并且将天下民政交予其手。几次当众宣布萧瑀是自己的眼睛和手臂,对三品以下官员有“一言定去留”之权。所以今晚萧瑀一开口,所有争议便有了定论。即便有人心里边再想替李世民出头,也不愿意同时惹恼萧瑀和陈演寿两位重量级权臣。
见众人都不再说话,李渊也就不再坚持启用李世民。犹豫了片刻,再次向大伙问计,“如果世民不领军出征的话,谁更合适一些。你等心目中可有更好的人选?”
“蒋国公屈突通可以领兵!”长孙顺德想了想,笑着提议。
“咳咳,咳咳,蒋公勇则勇矣,人望却不足以服众!”陈演寿又咳嗽了几声,提着屈突通的封号反对。
大伙互相看了看,谁都不肯帮腔。长孙顺德接连在陈演寿手里吃了个憋,心中郁闷至极,因此冷笑了几声,哑着嗓子问道:“屈突将军都没人望了,陈老以为谁还更能服众?”
“陛,陛下…….”陈演寿一边说话一边喘息,老脸憋得青紫,“陛下别忘了河北还有两虎。随便一头西进,都足以收复太原!”
提起远在河北的幽州大总管李艺(罗艺)和博陵大总管李仲坚,李渊的眼神就是一亮。但很快,他的眼神又黯淡了下去,“此计恐怕不行。太原附近多山,李艺的虎贲铁骑难以发挥出长处。而博陵大总管麾下兵力本来就少,领军西进,地方防务难免会出现空虚。万一窦建德突然又发了疯,恐怕他要腹背受敌!”
这些话,明显有言不由衷的成分在里面。但大伙谁也不想戳穿。博陵六郡和幽州六郡目前都归属于大唐,但军令政令皆可自主。实际上就是两个打着大唐旗号的割据地。如果再让博陵军和幽州军两家之中任何一家西进拿下太原的话,其势力范围必然会暴增。大唐朝廷虽然一直对地方上放权,但诸侯势大,对中央朝廷来说毕竟不是件好事。
连身经百战的李艺(罗艺)都被否决了,大伙就更拿不出恰当人选了。书房里面登时显得有些过于寂静,只有陈演寿的咳嗽声高一阵,低一阵,没完没了。
“难道老夫还要御驾亲征么?”半天没等到想要的答案,李渊叹了口气,非常无奈地说道。
“不成。前车之鉴尚在,陛下且不可重蹈覆辙!”这回,萧瑀第一个站出来表示反对。
杨广三度东征无果,是其亡国的关键。对此,李渊心里非常清楚。可他就是有些气愤不过萧瑀说话的口气,冷笑一声,歪着头问道:“时文,你以为朕也像前朝天子一样昏庸无能么?”
“杨广并非昏庸之辈,只是过于刚愎自用了些!”明知道李渊已经不高兴了,萧瑀却直着脖颈硬顶了一句。
大唐皇帝李渊被顶得嗓子眼里发出“咯”的一声,差点没背过气去。“前朝天子不昏庸,只是刚愎自用。朕如果不听你的劝,岂不是也可谓刚愎自用!”一边喘息,李渊一边冷笑。真恨不得命人把萧瑀推出去暴打一堆,让他知道知道这天下到底是谁家的。
“正是!”萧瑀毫无畏惧,直接了荡地回答。
“哈哈,哈哈,你们听听,萧郎在说什么?”李渊气得大笑,可是笑过之后,他又迅速冷静了下来。摇了摇头,继续说道,“你这该死的萧郎,就不会说得婉转些。老子若是哪天步了前朝天子的覆辙,第一个杀掉的人就是你!”
“杨广轻易不杀大臣。包括宇文述和苏威,最后都得到了善终!”萧瑀也笑了笑,继续以让事实说话。
“那我就连杨广都不如了。怎么样!”李渊气得抬起脚,做了个把萧瑀踢出去的姿势。“真服了你。在前朝吃了这么多年亏,居然还不长点儿记性。算了,老子不跟你一般见识,不亲征就不亲征。运筹帷幄之中,照样决胜千里之外!”
“陛下豁得出去做一个昏君,臣亦豁得出去做个只懂得逢迎佞臣!只是现在,陛下未必豁得出去,臣也就只好先保持本性!”萧瑀侧身躲开数步,然后笑着回应。
君臣等人哈哈大笑,将刚才的小小不快顷刻忘在脑后。待笑声再次小下来,右仆射裴寂上前说道:“如果陛下一时找不到合适人选,臣倒愿意勉强力一试!”
“不行不行!”没人其他人开口反对,李渊第一个摇头阻止,“卿之才,当用于庙堂之上,而不是两军阵前。况且朕手头上的事情也需要时时问询于你,实在不敢把你放得太远!”
“臣此去太原,未必有一战破敌的把握,却也能维持不胜不败。时间久了,自然能逼得刘武周退缩!”裴寂知道李渊是不相信自己的指挥能力,赶紧说出自己的初步打算。“况且臣去了河东后,还可以替陛下联络几个豪杰,万一能劝其归附,我朝就又多了几员虎将!”
“哦!哪几个?你说说看。”李渊的兴趣一下子被裴寂给勾了起来,笑呵呵地等待下文。
“陛下请看!”裴寂大步上前,指了指高悬书房侧壁的地图,“如今窦家军内乱,上下失和。以窦建德的性子,肯定不容程名振在自己眼皮底下嚣张。而程名振曾经击败过柴绍,虽然那一仗他是占了地利人和的双重便宜,但能力依旧不可轻视。若是被窦建德逼得走投无路了,他唯一可以选择的地方,只能是河东!”
“嗯!”李渊一边随着裴寂的手指转动脑袋,一边轻轻抚摸自己胡须。程名振这个名字,去年冬天才正式落入他的眼睛。在此之前,他只觉得对方不过是个实力大一些的流寇,未必能拿得上台盘。结果柴绍兵败归来后,把双方交手的具体细节一描述,再加上些适当的夸大,李渊心里立刻就对程名振感了兴趣。
李渊一直以为,没有包容天下的胸怀,就不配争夺天下。所以他根本不记恨程名振将柴绍击败,相反,他还非常希望能收降这个少年英才,让其为大唐平定四方而建功立业。所以,裴寂一说出准备招降程名振的计划,李渊心里让他领兵的倾向立刻增加了三分。虽然明知道裴寂性子懦弱,长于谋划而短于决断,依旧想给他一个尝试的机会。
第604章 逐鹿(26)
第604章逐鹿(26)
“此外,还有几个豪杰,臣可以就近联络!”见众人没有出言质疑,裴寂大受鼓舞。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缓了口气,继续指点江山,“博望贼王德仁因为击杀房彦藻而惹恼了李密,此刻如丧家之犬般躲进了太行山中。他算不得千里驹,但当得起是匹马骨。只要招降了他,委以重任。李渊麾下的悍将王君廓、徐茂公等,心思都会有所动摇?”
对于王德仁、王君廓两个,李渊不怎么感兴趣。但对于瓦岗徐茂公,李渊却神往已久。早在于辽东督粮时,他就从刘弘基等人嘴里听说过这个名字。后来又随着瓦岗军一次次大胜官军的奇迹,徐茂公这个名字在他心头越来越响。
“徐茂公跟李密不合,那是人尽皆知的事实。但裴大人怎么认为自己有机会招降徐茂公?”长孙顺德不想让裴寂笑得过于得意,摇了摇头,低声问道。
“不试,就永远没机会!”裴寂笑了笑,非常自信地回应。“试一试,纵然无果,至少让徐茂公知道了我主的求贤若渴之心。待他某天走投无路时,必然想起我主的召唤!”
不试试,就永远没有机会。当年,裴寂正是凭着同样的话,劝得李渊及时起兵,趁着大隋朝廷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河南的机会,一举夺下了京师长安。就此奠定了大唐现在的基业。
今天,再度听闻这句话,众人都会心而笑。争天下么?本身就是一场豪赌。谁也不能保证自己一定笑到最后。好在现在李家赌本够足,即便偶尔输上一局两局,只要心神不乱,早晚还能再赢回来。
“如此,就有劳玄真了!”李渊本来不看好裴寂的领军能力,听他说得条理分明,信心十足。不由得也改变了念头。他理解裴寂急于为大唐建功立业的心情,不仅理解,并且将此作为新朝活力的表现。如果文臣武将都像前朝一样有好处就捞,有麻烦就躲。大唐的兴盛也未必能维持得了几天。
“不敢,能为主公效劳,乃我等之荣!”裴寂笑着回应,躬身向李渊行了个君臣之礼。
“明日早朝,朕会在群臣面前宣布此事。京师中凡是玄真以为可堪调用的将领,你尽管提出来,朕一一照准就是!”李渊笑着将裴寂的手臂托起来,然后转身走回书案之后,信手摊开一篇关于今春赈灾的地方奏折。
群臣们知道这是讨论过一段落的表示,纷纷起身告辞。李渊点头答应,目送着大伙一个接一个出门。走在最后的是陈演寿,单薄的官袍被灯火一照,连背后的脊梁骨都露了出来。
李渊看得心里一抽,放下手中奏折,低声喊道,“陈公,你稍等一下。前些日子罗艺送了几株幽州千年老蔘来,我这就叫内侍拿给你!”
“陛下,咳咳,老臣,老臣多谢了!”陈演寿咳嗽着转过身来,苍老的面孔上写满了感动。“但千年老蔘来之不易,陛下还是将其用在该用的地方。老臣,老臣…….”他笑着摇头,目光之中不觉流露初一抹凄凉。
“这是什么话。难道非要朕把心掏给你看么?”李渊站起来,快步走到陈演寿面前,伸手拉住他的胳膊。“如果没有你,朕今天就不会坐在这里。甭说几株千年老蔘,即便是你要龙肝凤髓,只要朕能找得到,也会派人给你寻来!”
“老臣,老臣,咳咳,老臣不是那个意思!”陈演寿不停地咳嗽,声音听起来却有气无力。“老臣如今已经年过古稀,咳咳,咳咳,即便没病没灾,咳咳,咳咳,也该去阎王爷那边应卯了。千年老蔘据说有续命功效,问鼎逐鹿之时,说不定哪名大将会受伤。用到他们身上,肯定比给老臣糟蹋了更合适!”
李渊摇摇头,伸手替陈演寿拍打后背,“日后需要,日后再说。你还是先顾自己要紧。休要说老,朕年龄不比你小多少。当年廉颇七十尚能上马持槊,你年龄不过跟他仿佛,焉能这么快就离朕而去?”
这种君臣之间宛若兄弟的情意令人感觉很舒服,陈演寿闭着眼睛享受了片刻,缓过了一口气,幽幽地道:“臣是文官,身子骨跟廉颇将军比不得。这不是自暴自弃,而是心里早有感觉。臣估计,臣估计,今年重阳,陛下登高远望,身边插茱萸者就要少一人了!”
“休想!”李渊手上瞬间加大了力气,拍得陈演寿身体一歪,“你休想懈怠,否则朕定然饶不了你。不给你身后哀荣,连块像样的石碑都不给你立!”
“陛下别说笑话!”陈演寿知道李渊做不到,笑着摇头,“老臣也不图什么身后哀荣,老臣这辈子能遇到陛下,如同华骝得遇周穆,知足了,知足了!”
“你这家伙,也来派朕的马屁!”李渊拉着陈演寿的胳膊,硬把他拉到自己的御座上。“坐好,别动。这个座位硬得很,朕在上面一直没觉得舒服过。如果你走了,朕可就更孤单了!”
说这话,他心里也觉得凄凉,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
“可天下有多少人眼巴巴地看着这个位置!”陈演寿用屁股在御座上颠了两颠,笑容中露出一丝难得的调皮。“如今让你下来,恐怕你也舍不得!”
“朕当然舍不得!”李渊将陈演寿推开一些,自己也挤进了御座之内。“但人心不知足。能不孤单些,还是希望不孤单些。你好好养病,朕准许你不必每朝都至。有难以决定的大事,朕会亲自派人去府上接你!”
“陛下------”陈演寿低低地呼叫了一声,扭头回望。
“怎么,舍不得手中权柄么?还是不放心朕!”李渊哈哈大笑,眼睛对着陈演寿的眼睛,目光中带着一丝捉弄。
“二者兼而有之!”陈演寿也笑,一边咳嗽一边坦率地承认。“权力的滋味,如同醇酒,一旦尝过,就难以放得下!”
“那你还天天咒自己早死?”李渊推了陈演寿一把,低声责怪。
“世人皆有这么一天。臣不是神仙,当然逃不过!”陈演寿收起笑容,正色回答。“但是,陛下,臣有些话,希望早点跟你说清楚!”
“说吧,难道怕说错了,朕会怪你么!”李渊笑着耸肩,“这么多年了,朕是个什么性情,你又不是不知道。”
“正是因为知道陛下的性子,臣才替陛下担心!”陈演寿捂住嘴巴,尽量不让自己的咳嗽所带出的吐沫喷到李渊身上,“臣,咳咳,臣,臣今天阻止秦王领兵,其,咳咳,其实另有原因!”
“我知道!”李渊信手将自己喝茶的杯子端来,轻轻递到陈演寿手上,“你慢慢说,别着急。夜长着呢。而朕,跟你一样,早就过了贪睡的年龄了!”
第605章 逐鹿(27)
第605章逐鹿(27)
“裴大人其实是在替秦王殿下出头!”陈演寿喝了口水,尽量连贯地说道。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朕清楚!”李渊苦笑着点头。“太子的性子过于随和,有恩而无威。所以你们宁可得罪太子,也不愿意得罪秦王!”
“长孙顺德也一直在为秦王的复出奔走!”陈演寿看着李渊,目光炯炯。
“这我也清楚。不光是他,还有刘文静,段志玄,屈突通。世民这孩子,很会做人!”李渊笑了笑,脸上的表情很是令人玩味。
“还有李靖、殷开山、唐俭茂约……”陈演寿继续说道,将平素与李世民交好的重臣名字一一点出。
“这个,朕也知道!”李渊长长地叹气。“但建成的性子太弱,如果背后没有什么压力,恐怕更不肯上进。朕的大唐,不能止步于朕啊。”
“今日秦王复出被否,大伙紧跟着推荐的就是屈突通,如果不是裴大人抢先一步将主帅位置拿到手中,恐怕接下来,他们还会举荐段志玄。陛下,难道你真的一点察觉都没有么?大隋天子,可就是杀兄取国的啊!”
“朕相信,建成没有那么弱。朕可是把李艺和李仲坚都交给了他。”李渊终于有些撑不住了,站起来,烦躁地来回走动。“朕也一直在打压世民,种种手段,你也一直都看得见。可今天这种情况,群臣都推世民出马,你叫朕怎样?朕又能怎样,世民他,世民他毕竟也是朕的儿子啊!”
“陛下,老臣担心的就是这啊!”陈演寿也站了起来,双手支撑在御案上,身子不停地颤抖。“主干太弱,旁枝太强。这是取祸之道啊。老臣也是看着建成和世民长大的,老臣难道希望他们日后兄弟相残么?陛下今日不忍心,日后,日后恐怕要伤心半辈子,追悔莫及!”
一连串说了这么多话,他呼吸立刻变得不顺畅。身体半怕趴在御书案上,先是疯狂的咳嗽,随后突然张开嘴,满口的鲜血喷在桌案前。
“赶快来人,传太医,传太医!”李渊登时慌了,抱着陈演寿,大声向外面求救。当值的侍卫、太监们连忙抢入内,七手八脚一阵忙活。终于帮着陈演寿将一口憋着的气顺了过来。
李渊命人将御书案的奏折统统挪下,将陈演寿的身体放上去平躺。在等待太医的功夫,手拉住陈演寿的手,低声承诺,“陈公,陈公你不要着急。朕知道,朕知道你一心为朕。会有办法的,朕这就想办法。建成和世民一直叫你陈伯,把你一直当自家长辈看。你的一番苦心,朕心里清清楚楚!”
几句话说得语无伦次,却让陈演寿脸上又露出了笑容,“老臣,老臣”他张开嘴,露出通红的牙齿,“老臣给陛下添麻烦了。”
“不麻烦!”李渊轻轻摇头,“你为朕谋划了半辈子,朕该偿还你!”
“陛下待老臣恩重如山!”陈演寿无力地笑着,目光中充满了对人世的留恋。“所以,老臣当以国士报之。所以,老臣宁愿在临死之前,当一回恶人。”
“你不会死。朕不会让你死。”李渊抓住陈演寿的手,唯恐自己一放开,对方就会闭上眼睛。“太医,太医呢。该死的太医怎么还没来。救不回陈公,朕拆了你的太医院!”
“陛下,别麻烦了!”陈演寿轻轻微笑,很是为李渊的焦急而感到满足。“老臣听说,如果树的分支太茁壮,威胁到主干。有办法的匠人会削掉分枝的一些树杈,借此减弱它的生机,陛下,陛下如果…..”
说到这,他头往旁边一歪,溘然长辞。
陈演寿被葬在京畿道三原县,李氏家族的皇陵内。李家起事时受牵连被屠戮的几位亲人,还有大唐平阳昭公主李婉儿都葬在这里。待自己百年之后,李渊也希望长眠于此。这些人生前没向他争过什么,死后估计也不会惹他心烦。
遵照死者生前的遗愿,葬礼举办得很简单。只有陈演寿的直系亲属、大唐皇帝李渊以及少数几个肱骨大臣参加了。其他前来吊唁的宾客都被借故拒之门外。即便如此,陈家受到的悼念函依旧装了几大车。上至达官显贵,下至末品小吏,很多平素与陈家来往不多的人都表达了自己一份哀思。这令李渊觉得很欣慰,他知道自己没看错陈演寿。如果陈演寿生前拿这份人脉组建势力,想必足以左右朝廷很多决策。但陈演寿没有那样做,他只是规规矩矩地尽一个谋士的本分,从李渊将其招到幕下一直到七十多岁,把小半生精力都献给了谋主。
“陈公临终之前那一刻,还在为朕谋划!”回京师的路上,李渊叹息着跟裴寂念叨。“而朕什么都没来得及给他。甚至连荫及子孙都没有做到。他不准朕那样做,也不准两个儿子接受朕的照顾!”
“陈公是怕子孙无福,守不住那份富贵!”右仆射裴寂叹了口气,低声回应。为了操持陈演寿的丧礼,很多事情都耽搁了。本来这个月他该领军去收复太原,可是李渊悲伤过度心神大乱,至今没下达出兵的诏令。作为臣子,他也不能一天到晚地催个没完。那样,一来显得他太在意权力,而则显示他过于凉薄,为了谋取功名,连这么多年的同僚情分都不顾。至于战机,错过也就错过吧。反正大唐国力蒸蒸日上,不怕刘武周势力不暴露出新弱点。
“我知道,他是不放心朕!”李渊摇头苦笑,脸上带着一股无可名状的孤独。“怕朕有忘记他功劳的那一天,怕朕罩不住他的两个儿子。演寿这人啊,就是太聪明了,想得太周全!”
“陛下可以多赏给陈家点田产。尽量远离京师,不要太肥沃,也不要太贫瘠。自然不会引起他人的窥探!纵使日后陈家子孙不肖,也守得了上百年!”裴寂明白李渊在感慨什么,低声建议。
大唐皇帝李渊今年已经五十三岁,无论身体和精力都开始渐渐走下坡路。而太子建成明显人望不足,世子世民有因为骁勇善战,深得武将们的拥戴。两个人各有一派势力,争斗已经从暗处逐渐转到了明处。朝中重臣们为了各自的利益,也都纷纷开始站队。而作为李渊身边影响力极大的谋臣,陈演寿帮助一方说话,就难免会得罪另外一方。一旦日后被他得罪的那方上位,陈家子孙就有可能受到牵连。所以,站在旁观者角度,裴寂觉得陈演寿命令自己的儿子拒绝高官显职的考虑是对的。虽然裴寂自己做不到。但不妨他对陈演寿的智谋和见识表达佩服。
“你也这么以为?”李渊突然把头转过来,盯着裴寂的眼睛问道。
第606章 逐鹿(28)
第606章逐鹿(28)
已经是春末,天上的阳光很足,裴寂却觉得浑身上下一阵发冷。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赶紧将头侧开,在马背上弓着身子回应,“臣,陛下知道,臣性子一直比较懦弱!”
“你这没有骨头的家伙!”李渊抓起马鞭,冲着裴寂虚虚劈了一记。很是失望,但也不是无法理解。毕竟涉及到身家性命,甚至整个家族的前程,没人喜欢主动往火坑中跳。
想到这儿,他轻轻叹了口气。策动坐骑,率先奔了出去。众臣子和侍卫们被皇帝陛下的鲁莽举动吓了一跳,纷纷快马加鞭的追上来。但是谁也不敢追得太近,策马超过皇帝陛下一头,被有心人抓住弹劾上一本,不死也得脱一层皮。
李渊在风中寂寞地驰骋。原野上的麦苗已经长得很高了,看上游绿油油的一层。穿过麦田的官道显得那样遥远,那样空旷,谁都猜不到尽头等着的是什么?但有一种滋味永远不会少,那就是寂寞。那是每个成为帝王者都必须接受的现实和诅咒,谁也无法逃脱。
王者无亲情。再亲的感情也比不上万人之上的成就感。如果换了自己与当年的杨广易地而处,自己会不会杀兄逼父,根本无法保证。也许做了会后悔,而不做则抱憾终生吧?他摇头,叹气,拼命磕打马腹,在寂寞的官道上跑得更远。
群臣们的骑术和战马都不如李渊,慢慢地落在了后面,稀稀落落拉成一条长队。几名武将互相看了看,分头向侧翼散去。这样做会踏死不少麦苗,但可以着令地方官员拿钱来赔偿百姓的损失。可万一大唐天子有失就麻烦了,中原归属未定,任何内部动荡都会将所有人引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见到此景,右仆射裴寂摇头苦笑。左仆射刘文静待罪在家闭门思过。剩下的文官以他为首,再躲下去,就要被大伙鄙视了。他不敢冒众叛亲离的险,只好在眼前和未来两个陷阱当中作出选择。加快速度,用马头衔住李渊的马尾。
“你来干什么?不是不想替朕分忧么?”李渊头都不回问了一句,继续策马狂奔。
“臣,臣不敢!”裴寂低声回应。但话语被马蹄声击散,被李渊刻意忽略。又继续狂奔了很长一段路程后,李渊回过头,冷笑着问了一句,“朕明天无论做什么,群臣都必然认为是你所谋,你信不信?”
“陛,陛下,臣,臣这条命都是您的。您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吧!”裴寂横下一条心,策马与李渊并肩而行。再跑下去,累也把他累死了,还不如顺了李渊意,也能死个痛快。
“你啊,推着不走,打着倒退!”李渊被裴寂疲懒的说法逗得展颜一笑,摇着头,慢慢拉紧了战马的缰绳。胯下的良驹对主人的命令反应很是灵敏,立刻减缓速度,逐渐由狂奔变成了小跑,再由小跑变成了缓步而行。
“臣,臣的才能,也就配做个刀笔小吏。遇到了陛下,才得飞黄腾达。而臣又生性喜爱华服美食,不比陈公那样志向高洁。所以,所以碰到管不了的事情,只好能缩就缩了!”裴寂咧了下嘴,非常委屈地申诉。
此刻,群臣们都被远远的甩开了。即便能追过来,也下意识地不愿靠得太近。他们都是聪明人,知道什么事情该做参与事情不该参与。李渊被他们的聪明气得再三摇头,长叹了一声,苦笑着道:“你能跟朕说实话,已经很不错了。不像某些人,嘴上说得冠冕堂皇,实际上还不都为了保全自己的富贵?演寿临终之前给朕献了一计,朕念他的好处,不想让别人知道此计出自他的谋划。你既是朕的肱骨,又是演寿的老友。所以,你必须有所承担!”
“臣能拒绝么?”裴寂回头看了看远处的人群,苦笑着问。
“不能!”李渊干脆利落地回答。“但朕可以给你些好处,你想要什么,今天尽管私下说与朕听。只要朕还在位,就保证兑现给你!”
“那,容臣好好想想!”裴寂喘息着回应,“良田,陛下已经给臣很多了。再多就没什么意思了。美女,臣这个年岁,有福气看没福气用。免死金牌么?臣已经有了三块。算了,那东西臣这辈子用不到。若是陛下肯赐臣几句话,当着众多文武的面儿宣布。再让史官记录于案。臣即便做些违心之事,也算值得了!”
“你这奸诈小人,倒是算得精!”李渊被裴寂斤斤计较的模样再次气乐,用马鞭指着对方的坐骑骂道。
“咱们君臣要谋的事情,难道拿得上台面么?臣既然做了小人,被陛下骂几句也无妨!”裴寂笑了笑,满脸无奈。
李渊再度叹气,收起笑容,正色答应,“好吧,回到京师后,在你领兵北征之前,朕会当众慰勉你,给你几句一辈子都受用不尽的评价。想必只要是朕的子孙,日后都不会对朕推崇的人过分慢待。但朕要你做的事情,你得抓紧。不可丝毫有所怠慢!”
“成交!”裴寂伸出巴掌,跟李渊击掌为誓。然后想了想,低声说道,“臣前些日子,听人说左仆射刘文静在家闭门思过,却不知悔改。天天请巫师神婆做法,似乎在诅咒什么人。”
“有这事儿?”李渊故作惊诧地问,“世民知情么?朕怎么一点儿都没听说?”
“秦王殿下可能不知情,但不能脱离干系。毕竟刘文静做过他的行军长史,跟他走得很近。”平素不做互相倾轧之举,偶尔为之,裴寂却做得非常老到。“结交非人,知情不报,这两个罪名秦王殿下恐怕逃不过。此外,刘文静好色无度,家中收拢了很多女人,经常宠幸一次就丢开。其中不乏心存怨恨之人!”
“哦!”李渊轻轻点头。不用明说,他已经知道裴寂的下一步动作了。家宅不宁,受冷落的小妾勾结某些人出头举报,一切都显得合情合理。“这厮,朕没死呢,就上窜下跳。亏得朕当年还赐给他两面免死金牌!”
提到免死金牌的事情,裴寂心里猛然一紧。如果免死金牌都救不了刘文静了,那么,自己说什么也是白搭。略做沉吟,他继续说道:“刘文静生性猜忌阴险,忿不顾难。在家自省之时,总是抱怨他功大无赏,小过受罚,发誓日后一定要讨还公道!虽无谋反之举,但有谋反之心。陛下不可不察!”
谋反,就是灭族之罪了。此罪,不在免死金牌涉及之列。李渊长长地出了口气,苦笑着道:“朕并非寡恩之人。但主弱枝强,日后必是亡国之祸。大隋的前车之鉴不远,刘文静自己不小心,实在怪不得朕!”
裴寂跳下坐骑,冲着李渊长揖及地,“臣有三面免死金牌,算起来比刘文静还多一面。臣这辈子不会犯刘文静同样的错误,陛下他日勿忘臣一片赤胆忠心!”
“朕知道!你虽然替秦王说过好话,平素却跟他没什么交往!你只是个老好人而已!”李渊明白自己今天的狠辣举措把裴寂彻底吓坏了,摇了摇头,苦笑着解释。“你以为朕愿意如此么?陈公不顾性命提醒于我,朕岂敢辜负他的一片忠心?今天的话,朕不会对任何人说起,你准备领兵北征吧,无论胜败,朕都替你撑着!”
“臣谢陛下洪恩!”裴寂又是一个长揖,然后伸开袖子擦拭额头上的汗水。“跑得太急了!”他苦笑着向李渊解释。“臣是文官,追不上陛下的脚步!”
“做你本分之事就好。”李渊跳下坐骑,拉着战马缰绳慢慢前行。“不必追赶朕。朕需要时,自然会回过头等你。对了,殷开山与秦王走得也很近,朕准备敲打他一下。武将么,想的太多,不是件好事!”
“臣知道。有几份弹劾殷开山将军纵兵大掠的折子,一直在臣手里押着!”裴寂继续擦汗,一边擦,一边回应。
“嗯!”李渊不置可否,牵着战马向远方走去。沿官道两侧,绿油油的麦田向无穷远的地方延伸。脚下的路正长,寂寞也刚刚开始。
第607章 赌局(1)
第607章赌局(1)
李渊回到京师的第四天,长安县令张梦准收到一张奇怪的状子。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状子的递交者名叫胡老四,是个店铺的帮闲。他控告自己妹妹的夫主,大唐尚书左仆射、秦王府长史刘文静在闭门思过期间行止狂悖,私养甲士,并勾结巫师神婆诅咒大唐皇帝。
如果放在平日,这等刁奴诬告主人的案子,张梦准看都懒得看,直接把告状的人暴打三百脊杖,充军边塞就是。但这几天官场上风云奇诡,很多人都感觉到有大事要发生。以张梦准一个大唐第一县令的脑袋,绝对挡不住某些人的含忿一击。因此接到状子后他不敢怠慢,立刻命人把告状者收监,自己亲手捧了状纸,驾马车送到了上司窦威手中。
京兆尹窦威接到状纸,也吓了一大跳。知道自己今天接到了个烫手的火炭,立刻不入皇宫,请李渊重瞳御览。李渊刚刚散了早朝,看罢状纸大怒,先命人将欺主刁奴拖出去打死。随后命武士将刘文静抓获,抄家。将案子交给宋国公萧瑀、右仆射裴寂、太子府詹事李纲三人共同审理。萧瑀为人聪明,一看就知道此案牵扯重大。李纲为人方正,也虽然受了太子建成的暗示,也不愿意将刘文静屈打成招。裴寂素来是个老好人,不喜欢倾轧同僚。因此三人商量了一下,就把刘文静从天牢中提出来,好言问道:“公已经位及人臣,眼下虽然受了些小责,却不过是一时之难。怎么会做出如此狂悖之举?”
刘文静抹了把眼泪,苦笑着着回答,“太原起义之初,我为司马,有首义定谋之功。如今诸位大人居于甲第,赏赐无数。刘某的官爵赏赐却和众人无异。东征西讨,家口无托,确实有不满之心。酒后抱怨也抱怨过,当面跟陛下也争执过。但若说是养巫师神汉诅咒陛下,这等村夫村妇都不屑干的勾当,刘某却是实在做不出来!”
萧瑀见刘文静不过在天牢里关了一夜,就已经落魄得想个流浪汉般。有心替他开脱,想了想,继续追问道,“既然你没有勾结巫师诅咒陛下,为什么在你家中后宅中搜出了很多神道之物?”
刘文静叹了口气,低射回应:“各位大人也知道,我家中女眷颇多。偶尔有一两个迷信神道之人,做些扶乩请仙的勾当,不过是为了解一时寂寞。我不信那个,所以也懒得去管。却没想到因此而引祸上门!”
“揭发你的,可是你的一个小妾的哥哥!这你又怎么说?”裴寂拍了拍状纸,笑着追问。
刘文静跟他共事多年,虽然为了争权夺利闹过些小矛盾,却没结下什么大仇。听裴寂有此一问,以为他跟李纲等人的目的一样,想了想,低着头回答,“那个小妾善妒,早就被我打入柴房做仆妇了,自然心存怨怼。此乃刘某没处理好后宅,真是让诸位费心了。”
“对赏赐不满的话,你酒后可当着别人的面说过?”裴寂笑了笑,又问。
“说过!”提起这事儿,刘文静就觉得有些脸上发烧。“当着吾弟文起的面,我说不甘心屈居大人之下。惭愧,惭愧!”
又随便问了几句,主审官萧瑀就命人把刘文静送回天牢,好生安顿。然后在案卷上批了“察无实据”四个字,封送给李渊。李渊看了看审问记录,皱着眉头追问,“满纸都是狂悖之言,难道真的一点谋反的实据都找不到么?”
宋国公萧瑀和太子府詹事李纲面面相觑,嚅嗫着嘴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右仆射裴寂指了指审问记录,低声说道:“臣等的确没有找到刘文静谋反的证据,但观其言辞,谋反之心已经昭然若揭。况且此人又任秦王府行军长史,与军中宿将多有结交。不治罪,早晚必为大患!”
李渊早就跟裴寂两个有约在先,一番做作,不过是为了避免落下枉杀大臣,刻薄寡恩的口实而已。听完了裴寂的话,立即拍案而起,“诚哉此言,朕若是念其功而不忍诛,日后不知道多少人要自寻死路。”
说罢,也不理会宋国公萧瑀和太子府詹事李纲二人的表情,立刻下旨,命令将刘文静和刘文起问斩,家产充公。妻妾儿女贬为庶民。秦王李世民听闻此言,顾不得左右劝阻,半夜闯入皇宫替刘文静说情。第二天,李渊早朝时又下了一道圣旨,罚秦王闭门在家读书三个月,将大将殷开山削去爵位,连降五级。刘文静、刘文起兄弟由秋后问斩改为当日斩首,头颅挂在城墙上十日示众。
头天被审问,刘文静还以为风波将过。没想到这么快就要被处死。对着前来监刑的官员大声喊冤。他的弟弟刘文起是个武将,对死亡远不像哥哥那样畏惧。笑了笑,低声劝道:“别喊了。给自己留点颜面吧。想当年你帮李老妪以谋反罪诛杀王威、高君雅二人时,管过他们两个是否冤枉么?”
听了弟弟的话,刘文静恍然大悟。长叹一声,引颈就戮。李渊见了刘文静的头颅,怒气还未消退。再度追查当年起兵时,李家祖坟被掘一案。传一道圣旨入山南道招慰大使李孝恭军中,命令他见旨立刻诛杀行军长史李靖,将首级以石灰封送回长安。行军长史李靖吓得魂飞魄散,跪地喊冤。亏得山南道招慰大使李孝恭惜才,沉吟良久,以自己的军功来为担保,方才留下了李靖一命。
这一连串风暴刮下来,大唐国群臣终于明白了,皇帝陛下追查谋反是假,借机修理秦王的亲信,替太子建成张目是真。联想到刘文静揣着两块免死金牌都难逃生天的事实,从此之后,再也不敢公然与秦王结交。
倒是有些底层武将,觉得李渊这一手玩得太不仗义。反而加深了对秦王的同情之心。这一点出乎李渊君臣意料之外,却也无计可施。
待京师中的风波终于平静了,时间也就到了盛夏。北方传来喜讯,定扬可汗刘武周出门打猎掉下马,摔伤头,无法临朝问政。右仆射裴寂再度提出来领兵北征,顺便为大唐招拢北地豪杰,李渊想了想,便兑现了先前二人的私下承诺。
大军临出发之前,李渊拉着裴寂的手,低声叮嘱道:“玄真,你虽然善于谋划,却不是大将之才。若不是朕手头一时无人敢用,绝不会让你领兵出征。这回去了河东,能逼得刘武周方寸大乱,在太原难以立足就好。不必求什么速胜大胜。即便一时受挫,也不要着急。稳扎稳打,咱们国力和军力都大过刘武周十倍,耗也能把他耗死!”
“多谢主公授计!”裴寂听完,抱拳给李渊行了个军礼。点齐了五万大军,策马向北而去。
一场战事从开始谋划到具体执行拖了将近四个月,刘武周麾下群臣即便都是聋子也有该所准备了。双方刚一交手,裴寂就在刘武周麾下悍将尉迟敬德手上吃了个大亏,被对方阵斩六员大将,射断中军大旗。五万兵马无法接到有效指挥命令,轰然而溃。一直向后跑了二百余里,堪堪到了九京山下才站稳脚跟。
有李渊先前的保证打底子,裴寂虽败不乱。整顿兵马守住了上山的道路和后路,径自写信向朝廷讨要援军。尉迟敬德追到九京山下,几番冲杀都没等再前进一步。又听闻博陵军和幽州军近期有西进的意向,担心刘武周的安危,不得不撤兵回太原去了。
前方危险已解,后续援军没到。裴寂有了足够的空闲,立刻把驻守在上党郡的武将陈良诚招来,跟他商议说降程名振事宜。陈良诚是已故重臣长史陈演寿远房侄儿,因为去年与柴绍一道经略河北时作战不利,才被贬到地方做武官的。前些日子陈演寿的葬礼,他因为是待罪之身也没资格参加。眼下正对此事耿耿余怀,听完裴寂的打算,呵呵一笑,很是不屑地说道:“老大人早不来,晚不来,怎么选了这个时候招降姓程的?早几个月,他还能为大唐赚一块膏腴之地,现在,他都快成丧家之犬了,招来还有什么用?”
“这话怎么说,他不是刚刚跟窦建德闹翻么?”裴寂闻言一惊,皱着眉头追问。
“呵呵,老大人还不知道吧!”提起程名振的遭遇,陈良诚就觉得解恨。“这小子跟头老虎似的,为了窦建德出生入死。却没想到窦建德惦记上他的地盘了。前段时间本来想把他招到行宫中设计诛杀,并了他的兵马。不料被他识破,连夜逃了。可跑了和尚跑不了庙,窦建德时什么人啊,不到两个月,就又把杨公卿、王薄、高开道等人说服到了一起。然后几路大军同时西进,程名振那小子的确能打,可是好虎架不住一群狼。当时也就是没有陛下的命令,我不敢轻举妄动。否则,如果我趁机翻过太行山去,于他背后再插一刀子,姓程的立刻就死定了!”
“我跟陈公乃旧相识。”裴寂看似不相干地提了一句,然后笑了笑,继续说道:“你有意杀敌报国,其心可嘉。陛下若是知道,肯定会非常高兴。但那程名振,却是我出征前跟陛下说好了要趁机招降的。虽然他现在落了难,但是然雪中送炭,总比锦上添花更容易令人感激。你还有他什么消息,不妨一并说给我听。无论他麾下还剩几个人,只要还活着,我就必须找到他!”
“这可就难了。前辈!”陈良诚是个机灵人,挠了下脑袋,说话的语气就改成了晚辈对待长者的口吻,“我听说几个月前,姓程的跟窦建德打了最后一仗,把襄国武安两个郡全搭进去了。亏了他是地头蛇,熟悉道路,才逃入了巨鹿泽中。那巨鹿泽是个大水洼子,里边地形一季度一变。没有知情人带路,窦建德都不敢贸然追进去。您老若是想招降他,首先得找到那个能进巨鹿泽的人才行。”
“这个倒也不难!”裴寂笑了笑,胸有成竹地回答。“前些日子,王德仁也躲入了太行山。我准备先去招降他。我大唐的官儿虽然好做,但一份投名状,他总是少不了要交的吧!”
“前辈准备招降王德仁!”一听此言,陈良诚立刻来了精神。“我知道他在哪里?开春前那小子曾经想翻出山来找食儿,被我带人给打了个抱头鼠窜。如果陛下肯招降他的话,我派支兵马堵住他的家门口,保管能签订城下之盟!”
“不必了!”裴寂轻轻摆手。“饭要一口口吃。王德仁不过是个添头,犯不着动用大军进山。你帮我找几个胆大的当地人,替我送一封信给河内郡的王君廓。只要能把王郡廓招降了,王德仁就是瓮中之鳖,除了束手就擒之外别无选择!”
“人,人倒是好找。但,但…….”陈良诚有点儿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王君廓也算一员悍将,素得李密宠信。隔着好几百里,裴寂居然认为一封信就能招降他,简直就是在白日做梦。但他的官职照着裴寂差着十万八千里,又摸不清楚对方的脾气秉性,所以劝谏的话也不好说得太直白,只好皱着眉头做怨妇状。
到底姜还是老的辣,一看陈良诚的表情,裴寂就猜到了对方心里的真实想法。笑着点了点头,低声道:“你尽管去寻信使。此事若成,功劳就有你一半。若是不成,所有责任我一力承担,总不会让你一个小辈替我受过就是!”
“晚辈,晚辈倒不怕担责任!只是不想看前辈被贼人嘲讽而已!晚辈这就去找人,城中几个大商家,在河内郡一直开有买卖。”陈良诚讪讪地笑了笑,转身告退。不多时,果然找了个四十几岁,姓柳的商人前来听候调遣。
裴寂放下身段跟商人说了几句话,然后将写好的信请他送往河内,不管用什么手段,一定让王君廓能看得见。接着,又拿出一封推荐信来,摆在了自家桌案上,笑着允诺,“长安和陇右初定,有些物资甚是奇缺。陛下怕奸商见利起意,以次充好,因而一直有意在河东寻几家实力大的商号专门为内宫供货。你甘冒风险替我奔走,老夫别的无法给你,一个义商的名分,还是能做得了主的!”
“多谢老大人成全!”那名商人开始还满脸为难,听裴寂准备把这么大的一桩买卖送到自己头上,立刻屈身拜了下去。“老大人尽管放心,就是小的豁出了命去,弊号也不敢辜负大人的所托。弊号的信誉在河东这带一直是出了名的,当年陛下起兵,弊号还曾…….”
“去吧,回来之后,所有功劳我都会写在给奏折上!”裴寂摆了摆手,制止了商人的自吹自擂。河东商人自古就有胆大眼毒之名,但太原起兵之时,除了司仓参军武士矱的族人,也就是做木材生意的武家之外,没一家商号看好李渊的前程。所以大唐朝廷的物资供应,眼下几乎由河东武家所垄断。李渊担心武家尾大不掉,一直想着找些人来分薄武家的利润。柳氏商号如果能在此刻立下一场功劳,岂不恰好解决了朝廷的另外一个麻烦?
如此顺水推舟的买卖,其中内幕,裴寂当然不会跟柳掌柜说得太明。对方也是个机灵人,擅长察言观色。看到裴寂脸上已经有了不耐烦之意,赶紧做了揖,倒退着告辞出门。
有三倍以上的收益在,商人就敢冒掉脑袋的风险。此话,古今中外全都适用。也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五天之后,裴寂的信就送到了瓦岗军河内大总管王君廓的案头。王君廓本来就不是李密的嫡系,驻地跟瓦岗军主营之间又隔着徐茂公的黎阳营,往来消息物资俱不顺畅,因此跟李密日渐疏远。此刻接到裴寂的信,沉吟良久,心中好生委决不下。
晚上回府,把信拿出来跟妻子商量。他的妻子是李密所赐的大隋宫女,素来有些眼界。笑了笑,低声劝道:““裴寂这老家伙好算计,竟然拿你当年的上司和旧交来说事。为了成就霸业,连老爹被煮了都要分一勺子汤喝,当年兄弟算得了什么?”
“屁话!”王君廓闻言暴怒,一把将妻子推到到床角上。“那些都是我穷困时结交的好兄弟,发过誓要同生共死的。别人能硬得下心肠来跟他们刀兵相见,我却拉不下那个脸!”
“那要是哪天瓦岗军和大唐开战,将军和昔日的兄弟在沙场相遇,将军该怎么办?”女人挨了打,也不觉得委屈,反倒是笑了笑,从床角慢慢地爬起身,揉着被推痛的肩膀,温声细语地追问。
“那,那……”王君廓脸色发苦,摇着头,低声重复裴寂信中的几句话,“扶弦登陴,岂不怆悢!奶奶的,这裴老儿,真他奶奶的缺德……”
女人抿嘴耳笑,心中很是欣赏王君廓的现在的模样,“李密那厮连救命恩人翟让都敢杀,将军觉得,那厮是个可共富贵的人么?”
“唉!”王君廓轻轻摇头。目光中掩饰不住对瓦岗军的失望。
“既然如此,将军干脆投降大唐算了,反正到哪都是做官!”女人笑了笑,继续温声劝道。
“算了?”王君廓看着妻子娇媚的笑容,皱着眉问道。
“可不?瓦岗军又没什么值得留恋的地方!”女人点点头,目光中透出一抹狡黠。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早说,非绕着弯子气我!”王君廓一大巴掌抡过去,到了位置,又如羽毛般轻轻落下。
“啪!”手掌和身体接触处轻轻发出一声脆响。紧跟着又是一声**的低呼,烛火瞬间熄灭。夏天的夜里,月光在风中轻轻荡漾。
第608章 赌局(2)
第608章赌局(2)
数日之后,王君廓带领麾下一万兵马易帜。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河内郡从此重归大唐版图。裴寂与王君廓聚首与长平,把盏言欢。当场上书大唐天子李渊,推举王君廓为河内郡守,右武卫将军。麾下将士俱颁赏赐,并授予王君廓在河内郡的粮草赋税征收调用之权。
接到裴寂的奏折之后,李渊大喜。非但答应了奏折上的全部请求,并且加赐王君廓上柱国虚职,许领双俸。随即,赐给了裴寂第四面免死金牌。当者满朝文武的面儿,重申免死金牌的功用。持此金牌的功臣,除非犯下谋反之罪外,一概不得诛杀。李氏子孙如果违背,宗室大臣可共同举兵击之。
得到了李渊的褒奖,裴寂大受鼓舞,立刻修书给王君廓,请他想办法劝降王德仁,回报大唐天子知遇之恩。王君廓见信,知道裴寂是把一桩稳纂在手的功劳送给了自己,心里十分感动。当下带着几名侍卫亲自入太行山拜见王德仁,向其转达大唐朝廷的善意。王德仁在山中早就穷得揭不开锅了,此刻有了熟人引荐,立刻就坡下驴。带着麾下三万多老弱病残和两千多叫花子般的士卒,浩浩荡荡出了太行山,投入河东道招抚大使裴寂麾下。
裴寂也不嫌王德仁势力单薄,亲自迎出十里之外。代替大唐天子李渊,授予王德仁邺郡太守的虚职,将其带出山来的百姓,也按照大唐新颁布的授田令,统一安置在上党郡各地。
没多久,李渊的圣旨又到。以邺郡尚在窦建德之手,王德仁没有立足之地为由,补授其为归德将军,所辖兵马数额扩充到五千,粮草军械依照大唐府兵编制供给。
王德仁哪里知道这是李渊和裴寂早就排练好了的双簧,当即感动得热泪盈眶。抽刀立誓,宁愿以性命回报天子大恩。裴寂趁机要求他去劝降程名振,王伏宝一听,满腔热血立刻就凉了下来,连连摇头,非常歉然地回应道:“大人,大人请饶恕末将。大人有所不知,那程名振是个属刺猬的,甭管你是狼是虎,都休想从他身上讨到半点儿便宜。眼下他跟窦建德闹得正欢,大人不如坐山观虎斗。无论窦建德把他干掉了,还是他干掉了窦建德,对咱们大唐都只有好处,没什么坏处!”
“他不是已经被窦建德逼到巨鹿泽里边,没有还手之力了么?”裴寂听得奇怪,皱着眉头追问。
“谁跟您说的?纯粹是信口胡咧咧!”王德仁没读过什么书,说出来的话非常刺耳。“他的确打了个大败仗,损失了不少兵马。但襄国、武安两地的百姓,心里却还是向着他。只要窦建德哪天稍不留神,把手中兵马派到外地去。程名振出泽一呼,肯定能把窦建德折腾得上吐下泻!”
“哦,还有这么一说?!你都知道些什么,说来让我听听。”裴寂有点不太相信,笑呵呵地问道。
“那姓程的小子啊,从来就不是个甘心吃亏的主儿!表面上看着无比地老实,可谁想算计他,到头来肯定会被他给算计了。”王德仁咧了下嘴,笑着说道:“窦建德根本没有一战而定洺州的把握,之所以和杨公卿等人选择春初进兵,就是为了扰乱农时,让程名振先失掉襄国和武安两地的民心。谁料程名振更狠,知道自己兵少,分头防御肯定处处都是破绽,干脆出城跟窦建德野战。战败之后,立马放弃了平恩,带领手下残兵一头就扎进了巨鹿泽内。那地方到处都是水洼子,不知道路的人一脚踏进去肯定没顶。窦建德打了胜仗,不敢进巨鹿泽追他。可程名振却随时都能出泽祸害窦建德。这回,呵呵…….”
王德仁笑了笑,很为看到窦建德难堪而感到兴奋。“这回,主客换了位置,就轮到窦建德头疼了。先前如果双方拉锯,把百姓弄得无家可归,责任全在程名振,谁让他是洺州一带的地主呢。如今,地盘全归窦建德了,地主也换成了窦建德。双方再打,百姓们过不好安稳日子就怪不到程名振,只能怪窦建德没本事。我听说,光上个月,窦建德的新都城永年就被程名振的人放了四次火。最厉害一次连刚盖了一半儿的王宫都给点了,害得工部侍郎张景素光着屁股从帐篷里跑了出来…….”
“如此,老夫更应该早日见到他!”听王德仁这样一说,裴寂更加强了要尽早招降程名振的念头。“我听说拿程名振跟你交情很深,曾经帮你定计诛杀瓦岗房彦藻。你说要去巨鹿泽拜望他,想必他不会拒绝。”
“大人,我跟他哪有什么交情啊!”想起当年跟程名振打交道的经历,王德仁就心有余悸。“我当年,我当年是替这小子拔橛子去了。非但驴肉没捞到吃,反而被驴主人好一顿胖揍!”
裴寂听不懂“偷驴拔橛子”的隐喻,心知那不会是什么好话,笑了笑,低声劝告“你初来乍到,要想早日封侯,就得拿出些真本事来。当然,如果你一辈子只想做个四品将军,手下管五千人为止,我也不勉强你!”
“嗯!”王德仁好生犹豫。既怕见到程名振之后,被他又弄得生不如死。又禁不住高官厚禄的诱惑。想了好半天,终于把心一横,沉声答应,“好吧。大人看得起我。我老王不能烂泥扶不上墙。我这就带人翻过山去,潜入巨鹿泽见程名振。大人等我好消息就是!”
裴寂摇摇头,笑着给王德仁出主意,“何必潜入。你现在是大唐的将军,可以从博陵军治下大摇大摆地走到巨鹿泽边上。让昔日那些绿林同行们也看看,你现在高官得坐,骏马得骑了!”
“对啊,我现在不是山大王了,还怕个鸟。呵呵,呵呵……”王德仁转念一想,立刻感觉到了新身份带来的好处。当年提到博陵军,自己的头发都得竖起来。而今天,自己大摇大摆地在博陵军面前晃,对方还得好吃好喝好招待。到巨鹿泽中,见到熟人,也能到处吹吹。正所谓女怕嫁错郎,男怕跟错人。自己现在跟了大唐天子,比什么魏公李密,夏王窦建德,那可是要正宗地道得多。
想到这一层,他立刻大受鼓励。向裴寂长揖及地,感谢对方给了自己一个表现机会。裴寂哈哈一笑,从衣袖里拿出事先准备好的亲笔信,让王德仁转交给程名振。然后又面授了一些谈判技巧,派人星夜护送王德仁赶往赵郡。
赵郡位于巨鹿泽北岸,是博陵大总管李仲坚的治地。窦建德去年刚刚在博陵军面前吃了个大亏,至今不敢再越雷池半步。是以,王伏宝一路上走得非常顺利。只用了八天功夫就来到了目的地。在巨鹿泽外围点了一堆篝火,又小心翼翼围着火堆地等了一夜,第二天正午,终于如愿被几十名渔夫打扮的喽啰团团围在了中央。
王德仁早有准备,见到自己被围,立刻向随从使了个眼色,同时将手高高地举起,“诸位不要误会,不要误会,熟人,熟人。我是你们大当家程名振的好兄弟,我叫王德仁。有好消息给你们大当家带来。别误会,我们都没带长家伙,不信你等可以搜……”
“是王大当家,你怎么穿上官服了。还甭说,带了这个硬帽子后,我还真没认出您来!”带队的正是伍天锡,认出猎物是王德仁,把脸上的泥巴往下一抹,笑呵呵地奚落。
管他有心奚落还是无心之失,王德仁一概当做没听出来。笑着冲伍天锡拱拱手,低声下气地说道:“这位,这位兄弟是姓武吧,我曾经见过你。前几年,你还在我家吃过酒呢。不瞒兄弟你说,我现在做了大唐的官儿了。听闻窦建德背信弃义,特地赶来替程教头助拳!”
“好说,你既然来了,我们肯定有好酒好菜招待。请稍稍等我片刻,我把船叫过来!”伍天锡笑着点头,然后将食指放在猛地嘴里一吹。随着一声清脆的哨子,周围芦苇乱晃,上百条小船从芦苇深处摇了出来。每艘船上都有数名士卒,或背着弓箭,或提着长矛,脸上没有半点儿颓丧之色。
王德仁心里立刻吃了一惊。暗中想到,无怪能被裴老儿当成宝。同样打败仗,老子日子过得就跟叫花子般,这洺州营上下,却依旧个个生龙活虎。
正胡思乱想间,一艘比较大的木船撑到了面前。伍天锡向王德仁打了请的手势,亲自陪着他登上木船,向密密麻麻的芦苇丛中驶去。一路上东拐西绕,不知道绕了多少个圈子,直到把王德仁绕得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才行至一个比较宽阔的大岛旁。
“这就是了,请王大人下船!”伍天锡一步跃上湖岸,用手抄起块四尺宽,半丈长的木板,搭在了船头上。王德仁道了声谢,拎着官袍的下摆慢慢走下了船头。瞪圆了眼睛四下打量,只见岛上良田成块,菜地成排,一块块沿着湖畔排下去,就像锦织丝绣般令人赏心悦目。
“仙境也不过如此,怪不得程兄弟躲在里边不肯出来!”王德仁冲口赞到,心里边对程名振的各项能力愈发地感到佩服。伍天锡微微一笑,也不搭腔,只管放缓了步伐,任王德仁将巨鹿泽内的所有风物看个够。
越往里走,里边的土地愈发齐整。为了获取更多的粮食,洺州营几乎把能利用的土地全利用上了。每块田都连着上水和排水的沟渠,确保旱涝都不会影响田地的产量。在碧绿碧绿的田地旁,零星还立着一堆堆油黑色的湖泥。不少健壮的青年男女推着独轮车,拎着木锹,将湖泥一车车地撒到刚刚收割过麦子的农田中,让土地积蓄肥力。
王德仁当过庄稼把式,粗略一看地中湖泥厚度,就知道那里即将变成良田。他不知道脚下这个岛到底有多大,也不知道巨鹿泽中有多少这样的岛。只是觉得,如果按照巨鹿泽的大体规模来算,把泽地中适合种庄稼的田产都利用上,再贴补些水产,养活几万老少几乎不成问题。
那样,大唐为了招降洺州营需要付出的代价就得提高了。一边走,王德仁一边暗想。临行之前,裴寂曾经叮嘱过他,仔细观察洺州营的实力。并给了他上、中、下三个方案,让他根据所见所闻,相机选择招降的策略。
最开始,王德仁本能地选择了最节俭方案。不是为了大唐朝廷,而是为了不让程名振归顺后官职压自己半头。可还没等走到巨鹿泽的议事厅,最节俭方案已经被他自己否决了。俗话说,有多少货卖什么价钱,就凭这泽中的数千亩良田,程名振也不能将他自己和洺州营卖得太低。
没等他把帐算清楚,耳畔突然传来一阵战鼓。王德仁闻声扭头,只见万顷碧波当中,有一个不知道名字和不知道大小的孤岛。孤岛之上,许多身穿铠甲的洺州军士卒举着木刀木矛,在两名将领的指挥下往来厮杀。一队士卒被对手击垮,立刻又有另外一队上前补位。一队士卒战败,立刻又有新的袍泽上前接应。兵来将往,旌旗摇摆,翻翻滚滚,难解难分。看情形,至少是一万精锐在进行实战操练,没有一两个时辰难以结束。
“王大人这边,这边请!”伍天锡故意踏上前一步,挡住了王德仁的视线。国之利器不可轻易示人,双方虽然曾经是朋友,今后却不一定站在一起。所以有些秘密,还是能少一点被王德仁看见,就少让他看见一点好。
“啊,武,武将军请!”王德仁很尴尬地答应着,将目光从远处转了回来。第二个招降方案,也被他悄悄地否决了。一万精锐,一万精锐是个什么概念?怪不得程名振最近不断主动出击找窦建德麻烦,手里还有这么多百战精兵,又深得百姓拥戴,从窦家军手里重新夺回平恩各地想必会是早晚的事。
“到了!”伍天锡突然又提醒了一句,惊得王德仁瞬间从沉思中清醒。抬起头,他看见面前出现了一座木制的宫殿。宫殿前,程名振身穿铁甲,带着数百名手持杀气腾腾的陌刀手,缓缓向自己迎将过来。
第609章 赌局(3)
第609章赌局(3)
一见那如雪般的陌刀,王德仁心里立刻就哆嗦了一下,瞬间把裴寂事先面授的诸多机宜忘了个干干净净。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按绿林道规矩,程名振所玩的这一手叫下马威。如果自己稍微应对不甚,轻者要断胳膊断腿,重者要脑袋搬家!
那姓程的可是跟瓦岗徐二有交情。望着杀气腾腾的陌刀阵,王德仁暗自后悔自己不该在裴寂面前大包大揽。眼下盘踞在河北几大势力,除了李唐和窦建德之外还有瓦岗徐茂公部,论亲疏远近,程名振肯定跟徐二更投缘些。而自己当年可是奉李密之命插在徐二背后的一把刀,若是程名振想跟徐二结盟夹击窦建德,自己王德仁这颗脑袋可是最好的蒲包选择。
可即便后悔药有地方去买,也没时间去吃了。强自压制住内心深处的恐惧,王德仁干笑着着拱手,“程兄…….,程大当家,很长时间没见,您,您老人家一向可好啊!”
说着话,腿肚子就一阵阵转筋。程名振见此,赶紧上前一把将王德仁的双手拉住,大笑着着说道:“王大哥说话怎么突然客气了起来。如果你再跩文儿,兄弟我可不待见你了!”
“哪,哪,看兄弟,兄弟你这话说的!”王德仁继续努力,想给程名振施一个下级拜见上级的全礼,双手却好像被箍进了铁钳子般,半分自由不得。
程名振脸上带着亲切的微笑,松开王德仁一只胳膊,将另外一只胳膊依旧牢牢地夹在腋下,笑呵呵地邀请,“我正在练兵,没想到老哥会来看我。来,来,这边走,咱们兄弟今天不醉不休!”
说着话,扯着王德仁就往陌刀底下钻。几百名陌刀手同时“嘿”了一声,将明晃晃地大刀片向两旁一分,登时分出一条利刃组成的通道。王德仁不是没见过大阵仗的三脚猫,此刻不由得腿都软了。他知道,眼下这些陌刀手摆的不是花架子。临近自己两边最近的那些壮汉身上的杀气,隔着老远就扑面而来。那可不是摆花架子能摆出来的,没有十几条性命在刀下垫着,杀气休想凝得这般浓。
正被杀气逼得几乎无法呼吸的时候,程名振偏偏又停住了脚步,看了看王德仁,笑呵呵地问道:“敢问老哥,我这几百人可曾看得!”
“看得,看得。不瞒兄弟你,走遍河南河北,兄弟我从来没见过此等精锐!”王德仁急得汗都下来了,死活不再以大哥自居。回头再看随同自己来的那几个亲信,一个个面如土色地跟着,额头上亮津津全是水渍。
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到了此刻,王德仁再也不敢妄想什么三言两语说服程名振,让对方成为自己晋身之阶了。只盼着能早一点儿把裴寂的意思带到,也好快一步脱离这龙潭虎穴。
程名振一点儿也不体谅他的辛苦,停步于陌刀丛中,继续指指点点。“去年在濡水河畔,就是这帮兄弟。七百多人,硬顶住了柴绍的两万大军。今天也就是你老哥来,我肯把压箱子宝贝给人看。若是换了别人,谁敢走这么近,我先一刀劈了他的脑袋!”
‘天可怜见,我没想凑近了看啊!’王德仁心中发苦,嘴上却不得不承对方的人情,“那是,那是,压箱子的东西,岂能轻易被人偷窥。可咱们两个什么交情啊,程哥你岂会跟兄弟我藏私!”
“王大哥知道就好。自从上次定盟,洺州营上下可是都拿你当朋友敬!”程名振笑着点点头,拉着王德仁的手,大步向前走。“虽然眼下你不在瓦岗军了,我也脱离了窦建德麾下。但咱们之间的交情,却没跟着完蛋!”
“是啊,是啊。咱们两个自己算自己的。跟外人无关!”王德仁偷偷擦了把汗,强笑着回答。现在的他,只好心里自认倒霉。想当年遇上程名振,还是在自家军中呢,自己就缚手缚脚,被人像玩偶一样摆布。如今到了别人的一亩三分地,自己还是别再逞能,客随主便,客随主便为妙。
存着这种心思,他对程名振等人就不惜奴颜婢膝地曲意逢迎。好在程名振也不为己甚,拉着他校阅完了陌刀队,立刻快步走入一座聚义厅。“这是当年张大当家留下来的。我一直没有拆,原本只是缅怀故人,没想到有朝一日还会用到它!”程名振一边安排“贵客”入座,一边低声感慨。
王德仁闻言四下张望,果然在聚义厅的四壁上看到了几分陈年烟火之色。猛然间,他意识到这个地方当年自己也曾来过,还曾经一厢情愿地替李密、房彦藻等人传话。如今,自己可是又来了,肩膀上的差事居然丝毫没变。
一刹那,王德仁的身体晃了晃,目光隐隐有点儿发直。我在干什么?他茫然自问。就像一个旅人走了很长很长的路,却豁然发现自己又回到了起点。眼前所有一切都似曾相识,所有一切都依稀如梦。
“王大哥,坐啊。怎么到兄弟我这儿了,你还客气!”程名振本想打击王德仁一下,灭一灭对方的气焰。却没料到王德仁会被触动心事,一时间弄不清对方是不是被自己吓傻了,赶紧换了幅笑脸,柔声喊道。
接连喊了三遍,王德仁才从恍惚中回转过心神来。苦笑着咧了下嘴,低声回应,“你看老哥我,就这点儿出息。见笑了,见笑了。”说罢,身上居然恢复了几分绿林豪杰固有的雄姿,大笑着落座。
这下,倒有些出乎程名振事先的预料了。好在他也没想把王德仁怎么着,笑了笑,客气地说道:“不知王大哥要来,我这儿也没什么准备。薄酒淡茶,请王大哥莫嫌简陋!”
“哪里,哪里。我当年就是个土里刨食儿的,什么苦没吃过。如果坐在大厅里用饭还挑三拣四的话,那可真是忘了本了!”
闻听此言,程名振的脸色又是微微一笑。轻轻拍了几下巴掌,命令属下端酒上菜。不多时,酒菜陆续而入。有羊,有鱼,还有新打来的野味,吃起来分外地可口。把个王德仁吃得眉开眼笑。
酒至半酣,他吐了口浊气,笑着说道:“原本以为程兄弟你已经被老窦逼得过不下去了。却没想到你这兵精粮足。哥哥我这次…….”
“喝酒,喝酒!”程名振笑着打断,“别提老窦了。当年是我自己笨,错信了他。此后再也不会犯同样的傻!”
“是啊,喝酒!”王德仁笑着举盏,一口将盏中佳酿闷净。放下酒盏,他继续道:“老哥我这次来,其实……”
“无论你为何而来,来了,就是我的客人!”程名振再次笑着举盏打断。诚心不让王德仁把话说完。事实上,王德仁的身影刚一出现在巨鹿泽畔,洺州营上下就已经猜到他为什么而来了。甭费多大力气,那身崭新的大唐官袍已经说明了一切。可对于自己的出路,洺州营众弟兄却莫衷一是。当年窦建德邀请大伙加盟的诚意可比这次深,可到头来呢,想起死在漳水河畔那些弟兄,程名振等人心里就一阵阵抽搐。
事实上,洺州营已经被逼到了穷途末路。但大伙却没做好被人收服的准备。所以,上万精兵,如云甲士,万顷良田,都被洺州营上下在极短时间“摆弄”了出来。骗王德仁这种睁眼瞎,是一骗一个准儿。唯独骗不过的,是自己心里那份彷徨。
王德仁不理解程名振的难处,还以为程名振是怕自己开不出大价钱。把心一横,决定实话实说:“兄弟你别打岔,听我把话说明白。我现在做了大唐的官儿,这你也应该知道。大唐丞相裴寂佩服兄弟你,想让老哥我做个说客……”
话没说完,四下里一片寂静。众豪杰都把酒盏放在了身前桌案上,看着王德仁冷笑不止。
王德仁头皮一阵发麻,赶紧跳了起来,四下拱手,“各位兄弟听我说完,各位兄弟听我说完。说完话后,要打要罚,老哥哥我全认。老哥我知道自己身份低,没资格当这个说客。但既然我今天腆着脸来了,你们也让老哥我跟上面有个交代吧。算是我求你们也好,欠你们也罢。你们要什么条件才能归顺大唐,还是打算自立为王了,尽量给我个准话!我今天只要一句准话,决不敢多啰嗦。”
说罢,借着酒气壮胆儿,冲程名振不断地作揖。
做说客做到王德仁这份上,也算古往今来独一份儿了。程名振等人面面相觑,事先准备好的套路全都落在了虚处。正犹豫怎么应付这个疲懒家伙的时候,又听王德仁苦笑连声,哑着嗓子说道:“我王德仁这点本事,当使者根本就是赶鸭子上架。但弟兄们今后总不能就在巨鹿泽里边窝着吧?如果想杀窦建德报仇,多一个盟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强啊!”
最后这句话,好像终于说到了点子上。程名振和王二毛等人以目光互相探视,相对着点头,然后又笑着摇头。察言观色并非王德仁的长项,反正今天丢人也丢到家了,他也不怕多丢一分,拱了拱手,继续求肯道:“只要给我一个准话,让我交差就是。老哥我混个出身也不容易。兄弟们多帮衬帮衬,老哥我永远都念你们的好处!”
这幅滚刀肉般的手段拿出来,也算裴寂当初没用错人。程名振又和弟兄们用目光打了个招呼,叹了口气,低声道:“王大哥何必如此。甭说你是大唐的来使,即便不是,凭咱们昔日的交情,我会让你交不了差么?既然你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兄弟我也问你一句。李渊那厮,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第610章 赌局(4)
第610章赌局(4)
“大唐天子李渊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听完王德仁磕磕绊绊的复述,裴寂脸上不由浮现了一丝苦笑。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末,末将无能,请,请大人责,责罚!”王德仁努力看着裴寂的脸,试图从笑容中找出些生气或者失望的端倪来。但是,他却除了无奈之外,根本无法发现其他任何暗示。
“好了,你一路辛苦,下去休息吧!”裴寂笑着摇了摇头,然后挥手命令王德仁退下。
“末,末将……”王德仁涩然看了裴寂一眼,然后倒退着往外走,“末将遵命!”
看见他那副诚惶诚恐的模样,裴寂忍不住又是一阵苦笑。笑够了,叹了口气,低声道:“你做得很好,我会在给陛下的奏章中替你请功,其他的,你就不用管了。老夫自会安排!”
“是!”王德仁终于松了口气,擦着汗走远。归顺大唐之后的第一件事,就让自己给办砸了。这此后的日子可怎么混啊?可那也不能怪自己没本事,程名振那小子是有名的九头蛟,想在他身上占便宜,能那么容易么?
望着他趔趔趄趄的身影,陈良诚忍不住微微冷笑,“什么东西,根本就是烂泥扶不上墙!”
“四郎此言差矣!”裴寂的思绪立刻被陈良诚打断,摇了摇头,喊着对方的小名纠正,“烂泥也有烂泥的用场。自古为将帅者,要懂得用人之长,避人之短。若是一味的苛责求全,反而会令属下生疏离之意!”
“世叔教训的极是,小子莽撞了!”陈良诚正色受教,冲着裴寂深深俯首。
“不用这么多礼。你阅历少,自然不懂得这些。老夫这段时间闲,可以慢慢说给你听。”裴寂抬了抬手,示意陈良诚将身体坐正。“如果换了你去,听到程名振说他手中还有上万精兵,千顷良田,你当如何与他相处?”
“晚辈肯定当面拆穿他的谎言!”陈良诚想都不想,直接回答。最近一段时间,他跟裴寂之间的关系又加深了半步。出于对晚辈的爱护,裴寂经常指导陈良诚一些为将和为官的道理,并将自己的一个本家侄女许给了陈良诚做妻子。出于对长辈的尊敬,。陈良诚也毫不隐瞒自己的内心真实想法。
“看!”裴寂笑着摆手,“这就是你的短处所在!眼下咱们的目的是招降程名振,而不是把他逼到别人那边去。展示实力,以求更高的待遇,这是人之常情。何必非要拆穿他!况且他展示出来的实力越强,日后需要承担的责任越重。用得好了,便是插在窦建德心窝的一把尖刀......”
“世叔所言有理!”陈良诚忍不住击掌赞叹。比起裴寂这种宦海沉浮了多年的老江湖,自己简直笨得像个白痴一般。怪不得裴大人能成为大唐第一权臣,而自己却只能窝在一个山沟沟中喝风饮露。
“让王德仁去。程名振玩什么花样他都看不出来,相当于以棉花挡重拳,过后郁闷的不会是咱们!”裴寂笑了笑,继续解释道。
“那姓程的如果知道世叔算准了他的所作所为,一定会后悔得得睡不着觉”陈良诚点点头,由衷地表示赞叹。
“那倒是不至于。程名振能纵横河北这么多年,自有他的过人之处。”裴寂轻轻摇头,不肯接受陈良诚的恭维。“这小子,有意思,非常地有意思,呵呵......,四郎,日后有机会,你要多多向他请教!”
“谨遵世叔之命!”陈良诚没口子答应,内心深处却有些不以为然。不过是个坐地分赃的强盗头子而已,还能有什么真本事?也就是现在大唐急于一统天下,才对这些贼子高看一眼。如果是太平时代,皇上早就派大军将巨鹿泽直接给踏了。
裴寂能猜到陈良诚心里的想法,却不想直接点破。年青人有傲气,有闯劲儿是优点。要是都像某些人那般心机深沉就没意思了。况且人的心机也多是建立在他的阅历之上的,不管是谁,经历了很多次出卖与背叛之后,想必也会慢慢变得狡诈一些吧。
想到这儿,他又微微一笑,冲着陈良诚低声吩咐,“你仔细琢磨琢磨王德仁今天的汇报,其中有很多有趣的东西。顺便准备一下,过几天,咱们两个亲自去巨鹿泽走一趟!”
“世叔要亲自去?”陈良诚两眼瞪得老大。即便收降王君廓,也没见裴寂亲自出马。那可是大唐的尚书仆射,相当于大丞相的显职。居然要亲自去说降一个落了难的草头王?姓程的何德何能,居然能捞到这么大的面子?
“嗯,我亲自去一趟,你也跟着。你不是与程名振再濡水河畔交过手么,这回跟我亲自去看一看这位打败柴大将军的人!”裴寂轻轻点头,言谈间对程名振好生推崇。
陈良诚不敢反对,犹豫了片刻,低声问道:“要不要,要不要通知博陵大总管,我是说李将军。让他陈重兵于巨鹿泽北岸。也省得程贼不识好歹!”
“那不成了逼人家投降了么?强扭的瓜不甜。况且巨鹿泽是个大水洼子,不熟悉道路,博陵精锐也一样没用!”裴寂笑了笑,轻轻摇头。“下去准备吧,咱们后天一早就出发!”
“是!”陈良诚又给裴寂施了个礼,转身告退。
望着年青人挺拔的身影,裴寂笑着摇头。陈良诚太年青了,年青的像张刚出笼的白纸一般。自己必须多给他历练机会,否则,风云变幻的官场很容易将他给吞没。想到程名振将王德仁问住的哪句话。裴寂又好生感慨。大唐天子李渊是个什么样的人?怎么来说呢?事实上,裴寂自己也没弄清楚。贪财、好色、耳根子软、尚且护短,这些致命的缺点李渊身上好像一样都不少。比起那些传说中的圣明天子,李老妪就是个俗人,庸人,外加不会处理骨肉亲情笨蛋、蠢货。
一个俗人而已,没什么与众不同。裴寂捏起一个茶盏,寂寞地笑了笑。很无奈,也很无力。就在他忙着招降王君廓、程名振等人这段时间,老糊涂李渊不知道又听了哪位妃子的枕边风,居然又启用了秦王世民去征讨西楚。而秦王世民也的确争气,汲取了上次轻敌兵败的教训,一步步稳扎稳打,非但尽数收复了失地,还逼得薛家将被俘的大唐名将刘弘基给礼送了回来。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陇西的战事快要结束了。薛举死后,西楚已经失去能够镇得住全局的主心骨。这回送还刘弘基,等于明确地向大唐乞怜。秦王世民只要把握住机会,威逼利诱,想必就在最近一两个月之内,西楚国君臣将举国归顺大唐。
而扫平了西楚之后,陇右的李轨也就独木难支。在大唐和薛家降军的两面夹击之下,覆亡且在旦夕之间。陇右一旦平定,大唐背后的威胁就彻底解除。届时,秦王世民挟大胜之功,必然会提出经略河东、河北的请求。而李渊如果再稍一耳软,河东各地就要纳入秦王的势力范围。此后,秦王的实力更胜从前,已故老长史陈演寿和自己先前的一番努力,全部付之东流。
以秦王的秉性,羽翼重新长起来之后,他会放弃对太子之位的窥探么?裴寂心里清楚地知道答案!偏偏自己前一段时间被李老妪逼得,非要跟秦王殿下作对!偏偏李老妪那厮,才好了伤疤,立刻就忘了疼。
然而,裴寂知道自己并不真的怪罪李渊。至亲不过父子,李渊不过是拿三个亲生儿子很无奈的老父亲之一而已。能暂时出手打压秦王的势力,已经是他为了回报陈演寿临终谏言所作出的极限。随着陈演寿的身影渐渐在记忆中去远,李渊重新沉寂于父慈子孝,兄恭弟友的假象之中也就顺理成章。
这就是李老妪,大唐天子李老妪。没有多少帝王气质,却具备凡夫俗子身上所有的缺点,并且很难纠正。但这样的李老妪偏偏就能折服那么多人,让那么多良臣勇将无怨无悔地替他李家卖命。
半个月后,大唐右仆射裴寂来到了巨鹿泽北岸。为了不引发泽地内众豪杰的误解,他刻意拒绝了博陵军的护送,只是带着陈良诚和另外五名护卫,轻装简从在湖畔等待对方前来盘问。
泽地内的反应速度很快,根本不像王德仁事先铺垫的那样需要等上小半日时间。大约在一刻钟后,芦苇荡里钻出了十几艘小舟,每艘小舟上站着五名士卒,或持包了铁头的竹篙,或弯强弓,团团地围成了个半圆型。
“老夫乃是大唐右仆射裴寂,特地来拜会程名振将军!”裴寂分开试图保护自己的众人,信步上前自我介绍。
“大人请上船!非常时期,不得不多加戒备,怠慢之处,还请老大人包涵!”一位看上去非常年青,但眉宇间写满了沧桑的壮汉在船头抱拳,向裴寂回了个平揖。
“他们几个是我的贴身侍卫。这位早前曾经与程将军有过一面之缘的陈良诚将军!”裴寂站着原地不动,笑呵呵地介绍自己的随从。
“在下王蔷,乃巨鹿泽中的一名都尉!”来者脸上的笑容依旧,动作之间表现出来的礼貌也是依旧。“船小,每艘最多只能坐五个人,还得把撑篙的人也算上。老大人如果不嫌弃,可以再带两名侍卫到我这艘船上。其他三名兄弟,坐在紧邻您的第二艘船上!”
如此不卑不亢的姿态,让陈良诚等人心里很不痛快,却博得了裴寂的几分赞赏。“很好,老夫就有劳王将军了!”笑着掖好了衣服下摆,他一个箭步纵到了王二毛面前。双脚稳稳地扣住甲板,将小船冲得连连摇晃。
“老大人好身手!”船上船下,立刻喝了个满堂彩。就连与裴寂同行的侍卫们都未曾想到,平素看起来文质彬彬的一个老人,居然能做出如此干净利落的动作。
听到众人的惊叹,裴寂笑着冲四下拱手,“献丑了,献丑了。好久没弄这个,今日一时兴起,让诸位看笑话了!”
“哪里,哪里!”王二毛赶紧接过裴寂的话头,笑呵呵地夸赞。“老大人威风不减当年,实在让王某佩服。大人请稍待,咱们立刻就可以开船!”
说罢,让自己所在船上的弟兄给对方腾出两个位置,待陈良诚和另外一名侍卫上船之后,亲自提起竹篙,将小舟撑离了河岸。
这些年来他日日练武不缀,因此膂力变得极大。才三两下,小舟就冲出了数丈多远,将两侧芦苇整整齐齐切倒了一大片。陈良诚是个识货之人,看了看王二毛的手臂,就知道他是一员勇将,笑呵呵向前凑了几步,低声搭讪道:“我跟王兄好像曾经见过,看起来眼熟得很啊!”
“去年冬天时在濡水河边见过。我带着一伙弟兄前来接应程将军,你骑在马上想跟我拼命。后来为了护着那姓柴的,随乱军撤下去了!”王二毛看了陈良诚一眼,大咧咧的回应。
“哦!”陈良诚轻轻皱眉,随后脸上露出了钦佩的表情,“你是王将军,巨鹿泽程将军的好兄弟。当年以五百弟兄硬抗卫文升五千铁骑的那个!”
“好多年前的事情了。好汉不提当年勇!”王二毛笑着摇摇头,然后专心致致地去撑篙。陈良诚这下终于心悦诚服,笑呵呵捡起另外一根竹篙,低声道:“我来给王兄搭把手。这么大一艘船,总不能让你一人撑,我们四个人看!”
“不用,不用,隔行如隔山。你越帮,也许船走得越慢!”王二毛笑呵呵地拒绝,却不阻止陈良诚将竹篙伸下水。才三两下,小舟就在芦苇荡了打起了漩,把船上的晃了个东倒西歪。若不是另外一名巨鹿泽的弟兄早有准备,伸手扶住了裴寂。今日老大人就得变成落汤鸡。
“在下,在下,在下真是个废物!”陈良诚很是惭愧地放下了竹篙,喃喃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王二毛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你又不是天天在这水里打滚,不会撑船也是必然。人各有所长,换了我去训练骑兵,就未必有你训练得好!”
“的确,尺有所短,寸有所长。”裴寂强压住肚子里的翻滚感觉,笑着说道。很久不坐船,他对水波晕得厉害。可越是在这时候,他越不能让巨鹿泽群豪看轻了自己。这伙人个个都桀骜不驯,但一旦能替大唐收归己用,绝对是一群好帮手。更让人羡慕的一点是,这伙人都很年青,成长的空间极大。就拿眼前这个王二毛来说吧,传言中都说此人是个头脑简单的凶横匪首,事实上,此人非但心思转得快,做人也很有分寸。
“呵呵,呵呵,裴大人和王将军过奖了。”陈良诚讪讪地笑着,不敢接受另外两人的赞誉。玩水上功夫,自己的确玩不过王二毛。但拉到马背上,自己跟王二毛相比也是白给。当日濡水之战的情景他心里可全记得清清楚楚。王二毛策马冲来,杀气腾腾,在唐军中如入无人之境。至少三、四个军中好手被他劈到了马下,陈良诚自认武艺虽然不弱,但气势和人马配合两方面,却差了不止一筹半筹。
裴寂不明白其中关键,兀自笑呵呵地给陈良诚鼓气。“良诚不必妄自菲薄!你的本事,老夫心里是清楚的。这位王将军在河北道上也非籍籍无名之辈,依老夫之见,放眼整个河北,武艺见识出于王将军之右者,恐怕也是寥寥无几!”
“老前辈过奖了。王某这点本事都是程将军教的。跟他比起来,王某实难望见项背!”王二毛将手搭在竹篙上朝裴寂拱了拱,笑着自谦。
“王将军过谦了。休说是河北,放眼天下,本领在你家将军至上的,能有几人?”裴寂非常懂得对方的心思,笑呵呵地夸赞。
见对方如此善祷善颂,王二毛等人觉得心里很舒坦。手上的力度不由自主加大,转眼间就从芦苇荡内钻了出来。
此时已经秋初,天高云淡,宽阔的水面上波光粼粼,不时有白鸥起起落落。见到小船冲来,群鸟立刻拍打着翅膀飞上天空,优哉游哉盘旋数圈,然后又远远地落下。更远处,是几艘大腹便便的渔船在撒网,渔夫们被水鸟飞起的声音惊动,直起腰身跟王二毛等人打招呼。“王头,又忙什么呢?”
“接个人。你小子别偷懒。赶紧弄几条大鱼上来,今天又贵客登门!”王二毛扯开嗓子,大咧咧地回应,丝毫不摆巨鹿泽二当家的架子。
“唉,知道了。马上给您送过去。直接送后寨么,还是送聚义厅那边!”渔夫答应一声,伸手去船舱里边翻检。数息过后,拎着一条三尺多长的大鱼,笑呵呵地向王二毛献宝。
“送聚义厅,一条不够。交给厨子老郑,让他给你按斤算钱!”王二毛看了看,笑呵呵地命令。
“知道了,那您可能得多等会儿。我先瞅瞅别人今天打到大个的没有!”渔夫答应一声,转过身去用歌声跟附近的同伴联络。顷刻间,悠扬的渔歌就响满了水面。
如此宁静的景色,令裴寂心中顿生出尘之意。如果不是放不下红世繁华,他真想找到如此宁静所在寻求采菊之乐。一转眼,小舟又在水面上掠过数百步,于湖心小岛前轻飘飘拐了个弯,很是惬意地向另外一个稍大的岛屿滑去。
对面的岛屿之上,早有大批豪杰在恭候。不像上次招待王德仁那样上演全武行,而是都穿着便装,笑呵呵地站在码头前。裴寂却没留意到王二毛等人是如何把消息传回泽地内的,想是有另外一套不为人知的办法。
“那个白净瘦高的将军便是程名振!”陈良诚走到裴寂身后,小声提醒。“他身手很好,那天跟柴将军走了十几个照面儿都没分出输赢来!”
不用他介绍,裴寂也从人群中找到了自己此番前来说服的目标。程名振站在一群江湖豪杰之间,看起来书卷气十足。这样一个文质彬彬的读书人,照理应该走的是一条科考夺取功名之路才对。不清楚其中细节,谁能想到他会是一个曾经搅得河北道几十名官员不能安枕的绿林大豪?!
第611章 赌局(5)
第611章赌局(5)
就在被人反复打量的同时,程名振也在暗中观察着大唐使节裴寂。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按照他手头所掌握的资料,这位老先生素以心狠手黑闻名。当年唐公李渊发动叛乱,据说就是此人一力促成。最近大唐重臣刘文静的死,据说也是因为此人进谗。然而,如此心狠手黑之辈却长了幅非常正气的面相,方方的脸膛,花白的胡须,一看就令人生亲近之意。
转眼间,小舟已经靠岸。王二毛冲着众人一拱手,笑呵呵地介绍:“这位就是从大唐来的使节裴老先生,还有几名侍卫在后边船上,马上就会跟过来!”
“大唐右仆射,奉唐皇之命而来!”抢在一群粗鄙的家伙上前搭话之前,陈良诚低声纠正。怕对方不晓得分寸,他刻意将右仆射三个字咬得极重。
“老先生路上辛苦!请先下船,随程某到岛上休息。”程名振轻轻看了陈良诚一眼,上前向裴寂拱手。岸上其余众人见程名振不卑不亢,也跟着笑呵呵地拱手,“老先生路上辛苦!请上岛休息”
“嗯!”陈良诚碰了个软钉子,忍不住心头火起。转头看向裴寂,希望对方跟自己拂袖而去。却没想到裴寂根本不在乎别人失礼不失礼,笑了笑,以平辈之礼拱手相还,“不过痴长几岁罢了,当不起什么老先生。诸位如果不见外的话,叫我玄真或老裴都可!”
“玄真公请了,我们这里是乡下,不太懂礼数。望玄真公不要介意!”见裴寂丝毫不摆架子,程名振反而做了个搀扶的手势,恭请裴寂下船。
裴寂摇摇头,双腿同时发力,“蹭”地一下直接从甲板跳上湖岸。先低头整了整衣服,然后笑着说道:“什么礼数不礼数的,难道裴某大老远来了,就是为了在你等面前找个场子么?如果程将军这样想,可就不止是瞧贬了裴某,把你子也瞧得太低了!”
“玄真公客气了!”程名振闻言一愣,没想到裴寂的语锋如此犀利。笑了笑,抬臂做了个请的手势。“玄真公请这边走,我已经命人在聚义厅内准备好了茶点!”
“程将军是此间主人,程将军先请!”裴寂也伸出一只胳膊,邀请程名振走在自己前头。
“玄真公请!”
“程将军请”
宾主双方退让再三,然后相视而笑,同时迈步,并肩走向岛屿中央的房屋密集处。把憋了一肚子火气的陈良诚看得两眼直发傻,只好带着其余几名侍卫,亦步亦趋地跟了上来。
他弄不懂位高权重的裴寂怎么丝毫不在意自家身份,更弄不明白巨鹿泽一群已经到了“穷途末路”的贼寇凭什么在右仆射大人面前不卑不亢。先前即便是瓦岗军河内大总管王君廓,见了裴老大人也是毕恭毕敬。哪里像程名振这厮,居然以草民之礼坦然相待?
不刻意绕路的话,湖心主岛其实也没多大。走上半刻钟时间也就到了聚义厅前。宾主分头入内落座,立刻有手脚麻利的侍女捧上新茶。程名振端起茶盏先抿了一小口,然后冲着裴寂举了举,“不知道玄真公会亲自来,所以也没做什么准备。这茶是春天时湖中百姓自己采的,希望还能入得玄真公的口!”
闻听此言,裴寂立刻端起茶水喝了一大口。然后闭上眼睛,让热茶在舌尖上慢慢翻滚。直到茶几乎冷了,才慢慢将其吞下去,长吁了口气,笑着夸赞,“此茶虽然籍籍无名,却是世间少有的珍品。程将军,你这巨鹿泽是块风水宝地啊!”
“一片穷山恶水罢了。当不起玄真公如此夸赞!”程名振笑了笑,轻轻摇头。裴寂此番前来,摆明了是打着替大唐收服洺州营的主意。但到底归不归降大唐,从上回王德仁来到现在,泽内的弟兄们还不能达成一致意见。毕竟有窦建德麾下那个血淋淋的教训在,谁做决定之前都不得不慎重。
问诚意,王伏宝和窦建德当初表达出来的诚意半点不比裴寂少。可最后呢?谁能想到窦建德诺言未冷,屠刀已经高高地举起?
“哪来的穷山恶水,老夫眼里却分明看到了一块世外桃源!”裴寂笑着摇头,“程将军不要太自谦了,这等鱼米之乡还是穷山恶水,其他地方的人就都没法活了!”
“玄真公过奖!”程名振摇摇头,不想把类似的话题继续下去。
裴寂却不肯轻易放弃一个切入正题的机会,抿了口茶,继续说道:“其实,这世上大多数穷山恶水,还不都是人糟蹋出来的。每逢乱世到来,朝廷无能,秩序崩坏,民不聊生,凡有高山大河处,就都会变成穷山恶水。若是在太平盛世,百姓安居,道路畅通,官员尽职尽力,山水自然又会恢复清明!”
“玄真公妙论!”程名振笑了笑,冲着裴寂微微颔首。认识这么多官员,裴寂是第一个把匪患横行的责任归结到朝廷头上的。这让他感到非常心有戚戚。
“但程将军可否知道,这乱世和盛世之间,到底有什么区别?”猛然间,裴寂语风一转,收起笑容,正色追问。
这么快就切入正题了?程名振被问得一愣。想了想,低声回应,“程某虽然身受乱世之苦,对这其中的差别,却不太清楚。以程某浅见,所谓乱世,就是想做好人而不得的时代。而大多数人不做恶也能活得下去的时代,就算得上太平盛世了!”
“好一个‘想做好人而不得的时代’,程将军此言,真是高明至极!”裴寂先是一皱眉,然后抚掌大笑。“大多数人不作恶也能活,便为盛世。想做好人而不得,就是乱世。来,为此言,咱们以茶当酒,喝他一大盏!”
说罢,举着手中茶碗,一饮而尽。
程名振笑着陪了一盏,然后低声说道:“不过是晚辈自己的一点点感悟而已。让玄真公见笑了!”
“非也,非也!”裴寂轻轻摇头。“老夫虽然身为大唐国的重臣,却没什么远见卓识。平素兢兢以求,不过是早点结束乱世,重建太平。将军今日之言,让老夫感触颇深!”
无论这话是真的发自肺腑,还是曲意逢迎,里边包含的欣赏之意,在场中所有人都感觉到了。几个巨鹿泽中的老人再度打量裴寂,心中对此人好感顿生。暗地里不由自主想道:“如果姓裴的肯拿出些诚意来,归降大唐也算个不错的结局。毕竟从眼前来看,大唐是最有希望一统天下的。孩子们跟对了人,说不定将来还能搏个高官厚禄!”
裴寂却没有把握住机会趁热打铁,而是拉着跟程名振纵论天下大事,指点江山。把前朝积弊和眼下局势你一句,我一句几乎扯了个遍,然后又放下茶盏,笑着问道:“自古以来,大乱之后,人心必然思安。程将军,不知道你日后有什么打算呢?可否说给老夫听听?”
闻听此言,刚才还在暗中赞赏裴寂的人们立刻把眼珠子都瞪了起来。有这么当说客的么?居然连个弯子都不会绕!咱洺州营日子过得再差,总也得拿捏拿捏身份吧?
“嗯!”程名振开始沉吟不语。他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裴寂的话,眼下,洺州营的处境几乎可以用“山穷水尽”四个字拉形容。非但在战场上接连败于窦建德之手,多年来积聚的民心,也在一点点地流失。百姓们已经过厌烦了动荡的日子,只要能安心种地,对于谁于自己头上发号施令并不太在乎。因此,洺州营与窦家军之争,并没得到民间多少帮助。相反,那些已经在平恩各地有了自己田产的百姓们,更愿意看到战斗早点结束。如果能让他们在平恩各地战火不断和程名振等人被窦建德砍下脑袋二者之间选择,他们也许更愿意选择后者。
非但百姓们不支持大伙向窦建德讨还公道,洺州营里底层士卒当中,也有很大一部分人对前途深感绝望。仇恨可以让少数几个核心人物卧薪尝胆,却不能成为凝聚一支队伍的动力。退入巨鹿泽后的这几个月间,已经陆续有数十名士卒偷偷逃走。虽然大部分开小差的家伙都被王二毛抓回来砍了脑袋,但天长日久,洺州营将不战自溃,已经是个无法逃避的事实。
此外,还有粮草供应问题。器械支持问题。资金来源问题。失去了平恩、洺水等地后,一项项都成了无源之水。如果洺州营真的如在王德仁面前表现出来的那般强悍,那般富足的话,大伙早把窦建德赶回漳水东岸去了,还能由着他在大伙辛苦开辟起来的基业上随意折腾?
但这些内部面临的困境,却不能在面上表现出来,跟不本能对裴寂坦言相告。无论是上次可以向王德仁展示不曾有过的实力,还是这回故意跟裴寂保持距离。都是为了把握住谈判的主动权而已。此外,经历过上次归降窦家军的教训,程名振不敢轻易再相信他人。诚如裴寂所言,乱世即将结束。而这个时候一旦选择错了,那意味着很多弟兄会跟着自己一道身败名裂。
“怎么,难道程将军有自立之意么?那也不错,在河北局势未定之前,我大唐愿意尽可能给予支持!”见程名振迟迟不肯回答自己的问话,裴寂笑了笑,继续问道。
“河北这片天地,称王的人已经够多了。不需要再多我一个?”对于这句疑问,程名振很快就给出了答案。叹了口气,他继续补充道:“程某虽然不才,却没狂妄到连自己几斤几两都不清楚的地步!”
“呵呵,事实上,人最难看清楚的,就是自己!”裴寂放下茶盏,冲着程名振淡然一笑。“程将军能不勉强自己做没把握的事,已经比一般人高出甚多!”
“老前辈过奖了。晚辈当年造反,也只不过为了寻条活路而已!”程名振苦笑着轻轻摇头。
不想自立为王,一是没那个本钱,另外一个原因是不想让别人看自己的笑话。河北这片大地上,五年来被人割了脑袋的草头王不下十个。笑话在一旁看看就够了,没必要非亲自去做那个笑料。
“现在呢,现在程将军所求为何?”裴寂知道程名振的心已经乱了,悄悄用言语带着对方往自己期待的方向走。
“现在,也许还是寻条活路罢了!”程名振站起身,茫然地举头四望。在众位弟兄的眼睛中,他分明看到了几分期待。大伙都在等着他,等着他拿主意,等着他给大伙找一条出路。这份期待是如此的沉重,压得他几乎直不过腰,传不过气。即便做梦时也要弓着身体。
“想知道老夫的梦么?”裴寂抬头看着程名振,笑呵呵地问。
程名振没有回答,只是做了个请讲的手势。双方在心计上功力差得太多了,一见面,他就处处受制。这种感觉很是别扭,几番努力却扭转不过来。既然扭转不了,索性让裴寂尽情发挥就是,反正最后归降不归降,决定权还在自己手里。
打定了主意,他心态又慢慢平和下来。思绪也慢慢有了条理。一直暗中观察着对方表情的裴寂眼神一闪,心中暗叫了声佩服。笑了笑,继续说道:“老夫是个俗人。娇妻,美妾,高官,厚禄都想要。但老夫相信,这些东西都可以凭本事去挣,而无需靠谋害他人巧取豪夺!”
“大丈夫立世,理当如此!”程名振笑着点头。旁边的郝老刀,杜疤瘌等人也觉得裴寂这个人实在,身上丝毫没有高官的架子。汲取上次被王伏宝、窦建德三言两语打动的教训,如果裴寂今天上了开口就是什么天下,闭口就是什么大业,众人肯定会嗤之以鼻。而偏偏老仆射以寻常人最期待的念头入手,一下子就收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看见大伙频频点头,裴寂知道自己戳到了众人的心痒处。笑了笑,继续鼓动道:“而眼下就是这样一个机会。大唐天子意在重整山河,再建秩序。正是我辈一展身手之机。程将军,老夫可是看好你。陛下远在京师,也曾听说过你的大名!”
说罢,他抬眼看向程名振,热切地希望听到一个答案。
“怎样一个秩序?!”程名振的情绪果然被调动了起来,哑着嗓子问道。他依稀记得当年自己从巨鹿泽归来,林县令劝告自己忍下妻子被夺那口气的情景。然后又依稀记起窦建德在千军万马前振臂高呼,“世事多有不公,我带诸位铲平之!”
他们都在试图维护或建立一种秩序。但他们的秩序中,却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地。
“当然是一个正常的秩序!”裴寂没想到程名振突然有此一问,皱了下眉头,低声解释。“换句话说,就是君臣吏属,各尽其职。士农工商,各守其分。然后举贤选能,牧守…….”
“原来如此!”程名振刚刚浮满笑容的脸突然又冷了下来,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如果还是富贵者肆意妄为,贫贱者永远被像杂草一般践踏,有冤难无处可申,有才华无法出头。敢问老大人,这样的秩序又能维持得了多久?这样的大唐与大隋有什么分别?老大人,程某才疏学浅,可能要辜负您的期待了!”
“啊——!”没想到本以胜券在握的形势突然急转直下,裴寂差一点叫出声音来。转头看向杜疤瘌、孙驼子等人,期待他们这些老者能制止程名振的莽撞。却发现众人脸上尽管很是失望,目光却绝对不肯私下与自己的目光相接。
“我哪句话说错了?”裴寂在心里自问。一时被打击得无法缓过神来。既然程名振肯请自己入聚义厅喝茶,就说明巨鹿泽上下并不是完全反对接受大唐的招安。既然招安么?讨价还价一番也可以理解。怎地毫无预兆地突然冷了脸?
正疑惑间,又听程名振低声说道:“老大人还没用饭吧。程某刚才命人备了些薄酒,老大人如果不嫌弃,咱们今天且图一醉!”
说罢,几要命人摆开宴席。裴寂一见,知道自己如果此刻不能打动程名振,恐怕等酒盏举起来,就再没机会了。情急之下,他突然智由心生,摆了摆手,大声喊道:“且慢。不着急喝酒。老夫今天也非为喝酒而来。”
杜疤瘌等人一听,立刻把头又转了过来。大伙心里,其实还是希望程名振听听大唐国开出的条件。谁也不想下半辈子一直憋在巨鹿泽中,更不想待天下平定后,被人当流寇给生生剿灭了。但程名振到底为什么突然中止了与裴寂的探讨,众人心里也不清楚。年青人做事一直比较认死理儿,当年便是如此,现在,经历了这么多风风雨雨之后,还是如此。
见众人都在给自己创造机会,裴寂把心一横,大声补充,“程将军上回不是问过王将军一个难题么?王将军回答不出来。老夫今天,可以给你答案!”
闻听此言,已经站起身指挥亲卫准备酒宴的程名振轻轻转过身,眉宇间写上了“惊诧“二字。裴寂才不管对方惊诧不惊诧,喘息了几下,接茬说道:“大唐皇帝李渊那个人,贪财,好色,耳根子软。做事情也没长远眼光和明确目标。更说不出什么令人激昂的道理来!比起古圣先贤,他简直平庸得无可救药!”
一番话,彻底把大伙弄楞了,纷纷把目光定在了裴寂的脸上。见过胆大的,但像这样在背后如此诋毁自家主公者,裴寂绝对是古往今来第一号。
四下拱了拱手,大唐右仆射裴寂长身而立,灰白的胡须因激动而颤抖,“但李渊这个人肯听劝,有错能改。虽然不会说话却懂得脚踏实地的做事。程将军,大唐即将建立的秩序与前朝有什么区别,裴某现在也不清楚。但裴某可以明白地告诉你,这世上大多数事情都不是说出来,而是做出来的。乱世必将结束,新的国家如何,秩序如何?你不参与,它就永远不会如你所愿。”
第612章 赌局(6)
第612章赌局(6)
也许是被裴寂的三寸不烂之舌说服,也许是迫于自家所面临的实际情况,两日之后,洺州营正式宣布易帜,全营上下四千余众和泽地里依附于洺州营而生存的五万多男女老幼集体走出巨鹿泽,投靠大唐。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个结局当然不能令所有人满意,特别是一些希望在战争中把程名振推上更高位置,自己也随之水涨船高的强悍之徒,简直对程名振的“软弱”失望至极。但转过头去,看看泽中百姓们欢天喜地收拾箱笼准备搬迁的身影,和大多数士卒们脸上的雀跃之色,这股不满又慢慢消了下去。
久战思安。乱世已经持续的时间够长了。士卒和百姓们肯在洺州营陷入困境的情况下,还不离不弃地跟到现在,已经付出的足够的。大伙不能再奢求他们什么,谁也没资格再奢求他们些什么。大伙在起兵之初,所求不过是一条生路而已。如今李唐已经是天下实力最强的诸侯,搭上这辆顺风车,未必能混到位及人臣,谋个下半世平平安安应该能保证。
老江湖裴寂也非常了解士卒和百姓们的需要,在达成协议的当天,就大笔一挥,将夹在太原和上党两郡之间的一块巨大地盘画给了巨鹿泽出来的百姓屯垦。大唐国的授田令和洺州营当年在平恩一带的屯田令有很多相似之处,并且更加详尽完善。代表百姓接受大唐授田的几个乡老凭着过去的经验,不用裴寂做太多解释,就明白迁徙之后大伙即将过上什么样的日子,一个个感动得热泪盈眶。随后,裴寂又趁热打铁,就近从自己的军营中调拨出一部分铠甲和辎重来武装洺州营,至于洺州营的士卒数骤然从数万“降低”到了区区几千的缘由,老大人哈哈一笑,揭过不提。
安置完了普通士卒和百姓,裴寂又开始着手解决洺州营各级文武的出路问题。他打算留着这路奇兵对付窦建德,所以也不准备将大伙强行打散。直接在职权范围内拿出一堆从四品到正七品的空白告身来,让程名振、王蔷等人根据属下官员的实际才能斟酌填写。这一下,相当于给洺州营文武官员每人各升了三级。王蔷、伍天锡、雄阔海三人直接升到了四品将军,其他如王飞、段清、张瑾等人做了从四品将军到正五品郎将不等。就连杜疤瘌、郝老刀这些已经归隐江湖的老人,每人也都混了个游击将军、怀化司阶等虚衔,这辈子继续高升恐怕没什么指望,但俸禄待遇却可以一直拿到驾鹤西去的那一天。
唯独对于程名振,裴寂没有像对待王德仁和王君廓两个那样直接举荐官职。而是将其具体履历、能力和在河北南部各地的影响力做了一番总结,附在向李渊报喜的奏折后,快马送到了京师。
大唐皇帝李渊正为裴寂屯兵河东,大半年迟迟无所建树的事情而烦恼呢。见到奏折,摇了摇头,笑着对宋国公萧瑀说道:“朕早就说过,玄真不是领兵打仗的材料。但他本领岂是常人能及?这下,窦建德该上火了。时文,你说咱们该怎么给窦建德火上浇点油呢,也省得他天天老想着算计朕!”
萧瑀接过李渊信手递来的奏折,粗粗浏览的一遍,脸上立刻绽满了笑意,“裴公干得不错,直接在窦建德心里扎了根刺。臣素闻程名振在襄国等地很得人心,窦建德夺了他的地盘,咱们又将他和数万无家可归的百姓收了过来。这等于我军没到,人心已经从窦建德手里拿了一半儿。况且依附于窦建德麾下那些江湖豪杰本来就首鼠两端,发现我大唐敞开怀抱接纳穷途末路之客,心中肯定会暗生比较之意。”
“嗯!”李渊点点头,手捋胡须,显然对萧瑀的分析非常赞同。
“臣猜裴大人的意思……”举举奏折,萧瑀继续谏言,“之所以不推举程名振官职,想必希望这个人情由陛下来做!”
“对,玄真就是这个意思。他没直说,是在给自己留后手。”李渊笑了笑,轻轻摇头。裴寂的奏折除了为国荐贤之外,还包含着不愿被朝廷怀疑结党营私的一层意思在。作为相处了多年的老上司,李渊对此猜得极为通透。而裴寂之所以急着自我剖白,恐怕与最近朝廷重新启用秦王有关。怕秦王以“私授官爵”为借口借机报复他上一次的算计。这老东西,真是越老越成精了。
“裴大人未必是留后手。”作为同僚,萧瑀跟裴寂二人之间的关系处得一直不错,笑了笑,低声替对方解释,“依臣之见,他不希望陛下给程名振的官爵授低了。否则起不到动摇窦建德军心的效果。而四品以上官职和超品显爵,就不在他权力范围之内了……”
“时文是说,玄真想给程名振求个封爵?”李渊闻言,眉毛登时一跳。大唐立国之后,对于前来归附的各地豪杰,官职给得很宽松,将军、大夫之位车载斗量。最忙碌时刻,有司甚至连印信都来不及准备,用木头雕一个涂上点漆就拿来充数。但可以传给子孙的封爵,却给得相对吝啬。除了裴寂、长孙顺德这些肱骨重臣外,很多身经百战的将领,不过才给了个开国子爵的封号。如果程名振一归附就授予爵位,恐怕会令很多人两眼冒火。
“哪怕是千金买马骨,陛下也得把样子做足!”萧瑀轻轻点头,微笑着说道。
“千金买马骨。这样,我大唐的爵位也拿得太容易了!”李渊皱着眉头,心里好生舍不得。看看萧瑀那坚定的模样,又苦笑着说道:“算了,算这小子有福吧。好歹他也是将门之后不是?说不定老夫跟他父亲还有旧交呢!”
“陛下可以授他显爵,但不授太高官职。这样,别人有话恐怕也说不出来!”萧瑀想想,低声补充。
“嗯!”李渊轻轻点头,“此事就交给你去办。怎样让他知道朕的爱才之心,又能激他为朕效力,全交给你。拟好了圣旨后,朕直接用印就是。不必再通过朝议了,否则肯定要费些口舌!”
萧瑀再次轻轻点头,接受了李渊的委托。然后犹豫了片刻,低声说道:“近来言官那里对裴大人劳师在外,久而无功之举多有非议。既然裴大人已经完成了当初对陛下的承诺,陛下不如就将他召回来吧!”
“纵横捭阖,乃玄真所长。冲锋陷阵,玄真的确不行。”李渊笑着摇头,“可让谁去替代他呢,算起来,他把王君廓、王德仁、程名振三个强捏到一起,也对刘武周组成了一条坚固防线。”
“陛下当年让太子领兵扼守河南至京师的要道,是为了防止瓦岗军趁火打劫。如今李密带领瓦岗军南下讨伐宇文化及,短时间内不可能分出兵马来犯京师。所以,不如将太子调往河东,将刚刚养好身体的刘弘基将军调往弘农,渑池一线。刘将军也是个百战老将,前一段时间虽然经受过一番挫折,但只要他重新振作起来,足以守住我大唐门户。”
“哦!”李渊为人精明,略一皱眉就明白了萧瑀这番安排的深意。秦王世民最近迫降了西楚,手下新得到一群骄兵悍将,实力再度大涨。而太子建成却因为对手是王世充和李密,一直没什么建树。眼下裴寂新替大唐招揽的三名豪杰当中,除了王德仁资质比较平庸外,其他两个都堪大用。建成这个时候调到河东去,刚好可以将王君廓和程名振二人招揽于旗下。
想到此节,他笑着说道:“可这样一来,渑池那边就空虚了。弘基是个勇将,擅攻不不擅守。而我大唐目前暂时还腾不出手来经略河南!”
“陛下的意思是!”萧瑀一时没能明白过味来,看着李渊的眼睛追问。
“世民上次进宫来,曾经跟朕说起一些事!”李渊不与萧瑀的目光相接,只顾看着自己的手掌。这双手,已经不再像年青时那样坚硬有力。曾经长满老茧的地方,随便用纸一划,都可能出个口子。手心如此,手背也是如此。
幽幽地叹了口气,他继续道:“世民说起当年我们一家在辽东时的事情。那时候他年纪还小,朕却一直将他带在身边。让他看李仲坚怎么训练士卒,看刘弘基怎么打仗。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些事情都跟昨天才发生一样!”
萧瑀没法插嘴,只好陪着李渊幽幽地叹气。手心手背都是肉,在强力削弱秦王的羽翼之后,李渊果真又心软起来。早知如此,何必当初非逼着裴寂做个恶人呢?
“他走了之后,朕就想啊。朕这些年,一直把他当个将军来培养。长子守业,老二负责为李家开辟新的天地。当年,朕就是这么想的。这么多年下来,朕跟建成、世民父子三人也是这么做的。很多事,其实不怪他,是朕亲手安排的。呵呵…….”一边说,李渊一边轻轻摇头,眼神里边充满了寂寞。
“建成心地醇厚,会是个继往开来的好皇帝。而在我百年之后,大唐也需要一个镇得住天下的大将军王。朕前段时间一句敲打过世民,相信他也明白朕的苦心。现在,朕想趁天下还没平定的时候,多给他们两个些锻炼机会.......”
“陛下看得很远!”萧瑀终于能插上一句嘴,苦笑着恭维。
“所以啊,朕觉得世民调往弘农、渑池一线更为合适些。弘基虽然资历够,毕竟刚刚从西楚被放回来,寸功未立。一下子就委以重任,恐怕将士们心里会不服!”李渊笑了笑,自顾说道。
后半句话纯属自己给自己找理由了。刘弘基被俘之事,责任根本不在其本人。但作为臣子,萧瑀不想过多的参与到李家内部的权力争斗中。想了想,低声附和,“陛下之言有理。就让刘弘基为副,辅佐秦王坐镇弘农吧。让太子亲自去河东,接替裴大人。”
“嗯,这么久没见玄真。朕还真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李渊笑着点头,然后转过身去。一幅巨大的舆图就挂在他书房的墙壁上。如画江山,瞬间尽收眼底。
第613章 赌局(7)
第613章赌局(7)
第二天早朝,李渊未经廷议就直接下旨,以“身处乱世,不失赤子之心”为由,封新投靠大唐的窦建德麾下悍将程名振为洺州大总管、三品怀化将军、辽西县开国伯,赐食邑五百户。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可是罕见的厚赏。且不说大总管这个职位权利有多重,光是开国县伯这个封爵,就足以令很多人红了眼睛。
没等一干臣僚来得及劝阻,李渊接二连三下了另外几道圣旨。先是命得胜归来的秦王世民火速赶往弘农,接替太子建成监视瓦岗军和洛阳军的动向。然后命令老仆射裴寂回京述职,空出来的河东抚慰大使之职转由太子建成兼任。
比起这后续一连串动作,程名振无功而受后赏的事情就不值得大伙关注了。毕竟他一个新归附的外臣,即便再受宠也不会给朝中诸公带来威胁。而秦王、太子和右仆射三人之间的职位轮替,则意味着朝中各派系的实力对比又产生了新的变化,不由得大伙不小心应对。
圣旨送到了辽东,老仆射裴寂也大吃一惊。他先前极力向朝廷举荐程名振,可以说没包含半点儿私心。可李渊这道圣旨一下,这半年来他在河东的一切安排,就都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了。
然而圣旨已经到了上党。再让李渊改变主意已经完全没有可能。况且上党郡距离京师的路程要比弘农郡远得多,按时日推算,此刻太子建成早已跟秦王世民两个交接了防务,说不定已经过了黄河。
秦王刚刚立下荡平西楚的大功。太子在东线却毫无建树。待其到达河东后,肯定会急着从刘武周身上捞取声望。而自己的安排却是,借助程名振和王君廓这两员勇将的辅佐,将刘武周的力量一点点压回定襄去。这种徐徐推进,求稳而不求快的战略与太子殿下急于求成的心思显然不符,待其接手河东防务之后,肯定要改弦易辙。
“李老妪啊,李老妪,这回我可被你害惨了!”送走传旨的钦差,裴寂在中军帐内恨恨地手拍桌案。
可以预见,在不久的将来,一个“悬师在外,久而无功”的指责就会落于自己头上。即便太子建成打了胜仗,人们也不会念及自己这大半年来辛辛苦苦奠定的基础,反而会认为自己这个抚慰大使手握重兵却毫无进取之心。而对于秦王和他的支持者来说,自己将已经搭好的架子交给建成,则等于再度向太子递交了一份投名状。连同先前陷害刘文静的大仇加在一起,早晚要连本带利偿还!
刹那间,裴寂仿佛看见大唐皇帝李渊躲在军帐的阴影里,“嘿嘿嘿”冲自己傻笑。笑容之中,充满了阴谋得逞的快意。他坚信,以李渊的老辣,不会看不出这番调度所带来的附加后果。说不定,正是看清楚了圣旨背后的附加效果,李渊才执意要这么干。他是想给自己和程名振、王君廓等人头上都烙一个“太子系”的印签,借此平衡秦王的势力。
可那也得太子殿下肯努力才行啊。一头绵羊身后放十只老虎,五头狐狸,它也不会具备老虎的勇气和狐狸的智慧。而一头豹子身后,哪怕领着一群青狼,配合起来,照样能把被老虎和狐狸重重保护下的绵羊撕得粉身碎骨。弄不好,狐狸和老虎自己都得把命搭进去!
思前想后,裴寂觉得自己还是离这个“帝王家事”大漩涡远一些为妙。前段时间出手陷害刘文静是身不由己。如今自己远离京师千里之外,李渊再想逼着自己站队,就没那么容易得逞了。
想到这,他收起怒火,冲着帐外喊道:“去个人,把新晋的程县伯给我请来。就说老夫有要事需跟他商议!”
侍卫们刚才见裴寂发起了无名火,正怕不小心被烤焦。此刻听闻裴寂有了新目标,赶紧答应一声,匆匆忙忙地跑远了。
不一会儿,程名振满头大汗地跑来。顾不上将呼吸调均匀,给裴寂施了个晚辈之礼,气喘吁吁问道:“大人,您找我?”
“嗯,我几句话跟你说。你上前来。外边谁当值,把人都给我拉远点儿。五十步内,不准有人经过!”破天荒地,裴寂没有跟程明振客气,转过身子受了对方一礼,然后冲着帐外吼道。
侍卫统领伸了下舌头,赶紧带着弟兄们到五十步外警戒。听着外边的脚步声都走远了,裴寂叹了口气,低声问道:“圣旨你都接到了吧。说说,什么感觉?”
“晚辈,晚辈受宠若惊!”程名振咧了下嘴,再度向裴寂拱手,“大人举荐之德,晚辈终生不敢忘!”
“客气的话就少说些吧。老夫不在乎这个,你自己也不是擅长逢迎之人!”裴寂甩了下衣袖,大步走回帅案之后。
程名振脸色一红,赶紧笑着解释。“晚辈,晚辈绝对是真心的。晚辈没想到,刚刚投奔大唐就能被封开国县伯。晚辈也不知道,该如何向大人表达谢意!”
这几句话出自肺腑,听起来丝毫没有作伪成分。的确,洺州营上下谁都没想到,唐帝李渊会对程名振如此重视。按大唐目前的制度,大总管拥有开府建衙的权力,并且可以截留当地税收用于武备。这等于原封不动保留了洺州营的一切。同时,开国县伯这个封爵,也等于一步将程名振推进了新兴豪门行列。不但其本人可以享受很多特权,而且其后辈还可以降级世袭,福荫子孙。
“那你准备如何向朝廷和老夫致谢呢?”裴寂今天的语锋突然变得非常犀利,钉住程名振的话头继续逼问。
“末将,末将还没想清楚。”程名振猜不透裴寂的意思,犹豫了片刻,索性决定实话实说。
“那你可知道老夫为什么要亲自去巨鹿泽说服你?”裴寂抬起眼睛,笑着盯住程名振。
程名振被看得有些发毛,不清楚裴寂今天到底想干什么?如果老仆射想索取回报,为什么不暗示得更明白一点儿。自己不是那种拿了好处就不认账的人,就凭老仆射四处调拨物资支持洺州营老幼安顿这份义举,自己也不会拒绝他。
“还记得老夫跟你说过的话么?”见程名振默不作声,裴寂继续追问。
“前辈,前辈当日曾经说过,志在扫平战乱,重建太平。借此也建立不世功业。”程名振想了想,郑重回应。
“记性不错!”裴寂笑着点头。“那正是老夫入巨鹿泽劝你归唐的目的。老夫为此也受到了陛下的嘉奖。但你觉得,老夫的目的完全达到了么?”
“没有!”程名振不大适应裴寂这种说话方式,想了想,犹豫着补充,“但也可以说,达到了一部分。巨鹿泽水道尽入大唐之手,老大人回京师后,在陛下身边,随时可以调遣兵马,直捣永年!”
“你很聪明!”裴寂继续点头。“你放心,老夫今晚叫你来,不是为了培植党羽。老夫已经位极人臣,只要陛下还在,老夫这辈子的荣华富贵便能保证。党羽多了,反倒是累赘!”
程名振心里悄悄松了口气。初来乍到,他可不想这么早卷入大唐的官场争斗当中。“大人一心为国,陛下心里想必也清楚。晚辈能有机会聆听前辈的教诲,是今生之福!”
“废话!”裴寂不愿意听这些马屁言语。“你是武将,不是佞臣。万不可总说这些奉承话。须知,人弯腰弯得久了,很容易变成驼背!”
“谢前辈指点!”程名振收起笑容,正色回应。
“算不上指点。其实我自己也做不到!”裴寂笑着摇头。“老夫就要回京师了,但心里很是不甘。老夫招降你、王德仁和王军廓,本想借助你们三人的力量,再加上我大唐在河东原有将领,给刘武周脖子上套一条上吊的绳索。可绳子才准备好,还没等抛出去,老夫就得离开了!”
“前辈何不将谋划交代给太子殿下知晓?”程名振想了想,低声劝告。
“你认为,太子会遵从老夫的安排么?”裴寂看了他一眼,笑着反问。
“晚辈初来乍到……”程名振抹了抹自家后脑勺,讪讪地提醒。他发现,裴寂这个人其实很好相处。既然没有对方心机深,还不如直接敞开窗户说亮话。
“是啊,你初来乍到!”裴寂笑着叹气。承认自己问得过于草率,“太子比老夫年青,自然不像老夫这么有耐心。况且,太子身后还有一个武功盖世的秦王殿下!”
“前辈是说太子会贸然向北发起进攻?”程名振心里一惊,结结巴巴地追问。“那可怎么行?前辈的所有努力不是付之东流了么?”
“是啊!付之东流了!”裴寂长长地叹了口气,心中好生不甘。
“前辈何不跟陛下说明?”一句奉劝的话冲口而出。说完了,程名振才意识到自己今天有些过于鲁莽。以裴寂在官场上的阅历,何须自己来提醒。他不向李渊直谏,肯定是意识到了说也白说,根本无法改变李渊的决断。
“知道了?”看见程名振的讪笑,裴寂歪着头问。
“知道了。晚辈能做些什么?大人尽管吩咐!只要力所能及,决不敢推辞!”一瞬间,程名振理解了裴寂心里的不甘与无奈,主动向对方许诺。
很满意程名振的表现,裴寂轻轻点头。“老夫叫你来,就是为了此事。!”说着话,蹲身从书案下取出一卷黄绢,亲手交到了程名振手上。
“这是……”程名振低头翻看,立刻感觉到了手中的沉重。是情报,刘武周军人事安排、权力架构、兵力分布以及定襄、太原一带详细舆图,以及各家支持刘武周力量的详细情报。包括相关人等的脾气、秉性、用兵风格全在这里。
刹那间,程名振的心也跟着沉重了起来。裴寂等于把他这半年多时间所有努力都交到了自己手上,而以自己现在的能力,又如何负担得起这份托付?
“我不指望你能劝阻太子殿下!”按了按程名振的手,裴寂笑着说道。“以你目前的身份和名望,即便到了太子帐下,也不会受到太多重视。劝了,等于白劝!”
“但老夫希望你!”手上的力道渐渐加重,压得程名振几乎弯下腰来,“老夫希望你,在太子遇到麻烦时,凭着手中这卷东西,尽可能地保全大军归路。大唐能有今天的局面不容易,不能轻易葬送掉。另外,此事,你知,我知,没必要再告诉第三人!”
“前辈嘱托,程某不敢不从!”程名振怀抱黄绢,深深俯首。裴寂为什么如此重任交给自己,他不清楚。但对方的这种毫无保留的信任,他轻易不敢辜负。
“知道老夫为何将此物交给你,而不是他人么?”仿佛能看透程名振心头所想,将他的肩膀扶正,裴寂笑着追问。
“晚辈,晚辈不知道!”程名振稳定了一下澎湃的心潮,坦然承认。
“因为,他们的手,只适合用来握刀!”裴寂向军帐外指了指,大笑着解释。“老夫之所以看重你,将此物交托与你,不是因为你程名振是什么名将,勇将。而是你的心还没被磨起茧子。他们只会杀人,而你,却依旧可以活人!”
低下头去,程名振不知道自己能说些什么?自己真的当得起对方这几句评价么?他不敢承认。内心深处,却有无数道血淋淋的刀光闪过,逼得他不敢正视裴寂的眼睛。
“好了,年青人!”将对方的窘迫和困惑全部看在了眼里,裴寂笑着拍打他的肩膀。“记得我对你说过的那几句话。无论如何,参与进去,别人才会听见你的想法。否则,无论你心中想得再多,一味地逃避,最后的决定就永远不会令你满意。走吧,整顿好麾下弟兄,太子没几天就到了!”
第614章 赌局(8)
第614章赌局(8)
接连好几天,程名振都有些魂不守舍。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没想到裴寂居然对自己的评价如此高,高到出于自己本人的预料。这些年来,无论是在张金称麾下还是在窦建德麾下,他都被看做是一把锋利的刀。偏偏在对自己最不熟悉的裴寂眼里,居然成了一个“活人者”。
回首多年绿林生涯,那些血腥杀戮固然并非出自他的本意。而那些所谓的善举,事实上也只是为了让他自己活得更有保障些,绝非有心。他程小九心里的善,早随着馆陶县公堂上那顿板子给打得粉身碎骨。而今天,裴寂偏偏提着灯笼,从他身上一点点地给挖了出来。
程名振不知道裴寂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放着那么多送上门巴结的晚辈故旧不用,偏偏把大半年的心血交给了自己。多年的江湖阅历令他很难相信一个上位者的这种举动不包含什么深层意义,但翻遍了那卷厚重的黄绢,他却丝毫没发现裴寂想达到的深层目的是什么。
他唯一可也确定的是,裴寂似乎不希望他搅进太子和秦王的争斗中。而事实上,他本来就没有搅进去的打算。这么多年刀头打滚的日子过下来,远离未知风险几乎成了他的本能。况且,以他目前的资历,即便参与进去,也只能混个打杂的差事,根本捞不到任何好处。
翻来覆去,程名振最终也没从裴寂的托付中,找到半分阴谋的味道来。他找了机会,将自己的困惑说给杜鹃等人听,试图集思广益。大伙端着黄绢翻了半晌,也猜不到裴寂到底想干什么。最后还是杜疤瘌看得开,打了个懒洋洋的哈欠,笑着说道:“管他呢。既然他也没明说,你就装不知道呗!如今李家已经打下半个江山了,估计一统天下是早晚的事情。只要朝廷不倒,咱们的活路不会断掉。你又是什么开国县伯,按说也算出人头地了。没必要再继续折腾。有那功夫,不如早点生个孩子出来,让亲家母和我都早日安心。否则,哪天我一口酒没喝顺蹬了腿儿,到下面被鹃子她娘一问,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向她交代!”
“阿爷…….”杜鹃气得直跺脚。当着这么多人面儿,老人家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可杜疤瘌才不管这些呢,他现在也是五品游击将军了,虽然只挂了个虚衔,没有实际差遣。但每个月的俸禄也不少,还有见官不拜的特权。只要没犯什么滔天大罪,即便是太守大人也不能随便拿捏。老爷子心里知足,腰梁杆子也觉得硬,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见到下一代人,所以宁可让女儿、女婿难堪,也得时不时地唠叨唠叨。
“我怎么了!我说的是正理儿!”端起手中的茶壶,嘴对着嘴抿了一口,杜疤瘌继续说道:“鹃子你也要知足。你男人现在是开国伯,不小了。荣华富贵都是拿命换来的。咱们庄户人家,别指望一步登天。把已经抓到手的先捂住了,比啥都强!”
看着老爷子那幅倚老卖老的模样,王二毛等人想笑又不敢大声笑,扭过头去脊背直发抽。“还有你们几个!”杜疤瘌将喝干的茶壶向桌案上重重一放,板起脸来呵斥,“都也老大不小了,该娶媳妇娶媳妇,该要娃儿要娃儿。天大地大,传宗接代才是正经。以前在巨鹿泽里,日子看不到头儿,我也不能说你们。但现在,我得替你们张罗张罗了。前天魏大户家的那个给我送酒的老掌柜说起过,他家四小姐还没许人呢。他家是坐商,就想找个官场上的才俊把女儿嫁出去。陪送、嫁妆什么的都好商量。改天我跟老管家约好了,带你们偷着到他家后花园角相看相看,如果谁看顺了眼,他家肯定会敲锣打鼓把女儿嫁过来!”
得,把我几个也绕进去了。王二毛、雄阔海、伍天锡等人站起身,争先恐后往旁边闪。杜三当家当年在巨鹿泽时喜欢往自己家里抢女人,不管丑的俊的,是两条腿的活人都划拉。如今杀人杀出了正果,成了杜大老爷了,爱好也变得“高雅”了起来,专门给晚辈保媒拉纤。只可惜他老人家的眼光实在无法恭维,净选那些肩宽肚圆,屁股大过半张毡塌的。还振振有词的说什么“娶妻娶贤,纳妾纳容”,屁股大的女人好生养,肚子圆的女人不擅嫉。令大伙无法不敬而远之。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杜疤瘌见大伙要散,抓起茶壶自己先往外走,“好好想想吧,咱们当年拼死拼活为了什么啊,不就是为了今天么?到了手的不抓紧了享受,还非把它再折腾出去?”
大伙让开一条去路,看着老人家趾高气扬地走远。提及当年造反原因,众人十有**都是为了寻条活路。脑袋别在腰带上时,没觉得太多迷茫。如今生活渐渐安定,心里反倒不踏实起来。
就这样满足了?同一个疑问在众人心里响起,答案却各不相同。程名振站起身,冲着大伙抱了抱拳,低声赔罪,“我岳丈他年纪大了。自然是首先想把日子过得稳妥些。大伙别跟他老人家较真儿…….”
“我觉得老人家说得大部分都在理儿。除了魏家四丫头那件事情之外!”王二毛接过话头,笑着打断。
众人相顾莞尔,谁也不否认杜老当家是出于一番好心。只是魏大户家的四小姐,大伙还不要去看了吧。上党郡北部这旮旯山高水恶,能出什么绝世美女才怪!
程名振笑了笑,不戳破大伙的鬼心思。无论如何,从目前的情况看,投靠大唐这条路选得还算不错。比起窦建德那边一切率性随意来,李唐的各项政令秩序无疑齐整得多,也有矩可循得多。只要平素仔细些,应该不会引火上身。至于弟兄们的前程,如果有机会更近一步的话,他乐得看到大伙仕途得意。毕竟都是一起在刀头舔过血的,大伙发迹了,互相之间也能照应。
想到这一层,他笑着说道:“据裴老大人推测,太子殿下到达河东之后,可能会主动向刘武周发起反击。谁要是有志建功,待会儿不妨把这份黄绢拿去誊抄一份。我估计着,上头斗的再厉害,也未必波及到咱们这些芝麻绿豆大的小官儿。大唐既然想一统天下,实实在在能干活的人,还是需要一些的!只要咱们能表现出真本事,就不愁没人推举!”
“你现在可不是芝麻绿豆!”伍天锡笑着提醒。“不过在太子爷眼里,估计也排不上什么号。”
“我到时候肯定得听从上头安排。如果调咱们上阵,届时大伙极有可能被分散开。所以,早做些准备还是有必要的!”唯恐众人抹不开面子耽误了前程,程名振笑着解释。“有机会自然还是要抓住,走到哪里,难道谁还会忘了弟兄们不成?”
“是这个理儿。大唐还有半壁江山没打下来,正是我等成名时。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功名但在马上取么?”王二毛隐约能猜到程名振的想法,笑呵呵地帮他敲边鼓。
众人当中,年龄最大如雄阔海者,也还不到三十岁。自然不可能像杜疤瘌一样容易满足。况且眼下大唐的国力如日中天,不赶在这个时候搏杀一番,日后天下太平了,哪还有机会扬名立万?因此,即便木讷如韩葛生,心思也有些活络起来。只是耐着程名振多年厚待的颜面,一时有些拉不下脸而已。
“我说句真话!”程名振收起笑容,正色说道:“咱们既然投靠了大唐,并且觉得这条路还算凑合,就不可能永远聚在一块儿。洺州营早晚会成为大唐官军的一部分,这样咱们的日子才可能过得更安稳。即便大伙不愿意离开,等朝廷腾出手来,也会慢慢地给大伙授予其他职务。与其那样,还不如咱们自己主动些……”
闻听此言,众人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不见。有着在张金称、窦建德二人麾下的前车之鉴,谁都清楚,任何上位者都不希望看到一个抱成团的洺州营存在。即便以洺州营的实力构不成什么威胁,也会有人急着向朝廷建议防患于未然。
屋子里的气氛登时变得凝重了起来。大伙心里又是不舍,又是不甘,还有几分困惑。各种感觉交织在一起,真个是五味陈杂。
压抑好一会儿,伍天锡才带头打破了沉默,上前几步,强笑着说道:“我才弄了个从四品,实在有点不甘心。那份黄绢给我誊一份吧,甭管今后用上不不上,有备无患就是!”
程名振点了点头,笑着答应。他知道伍天锡的老上司桑显和比自己更早一步投靠了大唐,最近频有信来,估计早就惦心上了麾下这员虎将。伍天锡即便不打算走,过些日子朝廷一声令下,也会把他调往别处。借着这个机会把话挑明了,反而免得事到临头彼此尴尬。
“我不认识多少字。不过,也给我誊一份吧!”雄阔海想了想,红着眼睛说道。这不是洺州营第一次面临拆分,想当年,窦建德麾下也发上过类似的事情。但那次是窦建德麾借麾下几个将军的手逼着洺州营拆伙,而这次,却是程名振主动提出让大伙自谋前程。
不忍见大伙把气氛弄得如此凄凉,杜鹃揉了下脸,笑着说道:“走到哪,大伙还不是好兄弟?日后谁发达了敢忘了大伙,姑奶奶我就提刀打上门去找打算账!”
“对,到时候我们给嫂子擂鼓助威!”众人笑着帮腔。
笑过之后,心里都觉得轻松了些。陆续有人上前,或请程名振推荐出路,或请程名振找人帮忙誊抄太原、襄国两郡的舆图。轮到了王飞,他想了想,笑着道:“我大字不识几个,会两下子三脚猫武艺也拿不出手,就不指望凭自己本事取功名了。跟在教头身后,将来说不定还能水涨船高。要是凭自己啊,呵呵,估计没等升官发财先把命丢战场上了!”
“瞧你那点儿出息!”程名振笑着骂他,心里却油然升起一股暖意。
剩下几个兄弟互相看了看,有的选择另谋高就,有的选择继续在程名振帐下当差。转眼到了几个原王伏宝帐下的将领,张瑾摇了摇头,低声道:“教头不用为我们几个费心,我们几个不指望拜将封侯,但求有机会杀了窦建德,给王大哥报仇雪恨。”
“只要有机会,我也会向窦建德讨还这笔血债!”程名振点了点头,郑重保证。
又互相交代了几句,大伙纷纷起身告辞。王二毛帮忙送走了众人,转身又走了回来,扯住程名振,低声追问:“你今天怎么了,好好的怎么想起拆伙了?莫非听到什么风声不成?”
“风声到没有,我想到裴寂那几句话,心里总是感觉不踏实!”在王二毛面前,程名振不打算掩饰自己的真实想法,点头承认。
“你是怕太子殿下看上洺州营,把咱们全部揽为私兵么?”王二毛眉头一皱,继续追问。
程名振叹了口气,低声回应,“有点儿准备总是好吧!再说,也不能为了我一个人,误了所有弟兄的前程!”
也许是因为阅历的关系,对于未来,他总是不敢过于自信。前朝夺嫡之祸,多少不相干的人被卷了进去,身败名裂。裴寂提醒是出于一番好意也好,出于私心也罢,他都不由得不谨慎应对。况且岳父今天说得好,已经过上前所未有的安稳日子,并且出人头地了,自己还折腾些什么呢?不如收敛些,求个长远安稳。
“我觉得,裴老大人的话也有道理!”王二毛犹豫了片刻,笑着说道。
“哪句?”程名振抬起头,笑着追问。
“活人之人啊!”王二毛点头微笑。“此一时,彼一时。如今天下渐渐一统,能活人者,也许比会杀人者更有用吧?!”
第615章 赌局(9)
第615章赌局(9)
数日之后,李建成到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果然如裴寂事先所料,一改先前“高垒浅攻,徐图缓近”的策略,整顿兵马,准备跟刘武周一战而定输赢。
虽然不屑于前任的无所作为,这位大唐太子也并非一个鲁莽之辈。在临战之前,他将所有准备做得极为充分。士卒们都得到了很好的休整,军械、辎重、粮草等物也筹备的非常充裕。为了更详尽地了解对手,做到知己知彼,他还将裴寂留下的文武官员都召集起来,当面向他们征询敌军的虚实。
程名振是大唐皇帝李渊刻意留给儿子的爪牙,自然也在被召见的范围之内。李建成先是和众人一起召见了他。随后又将他和王君廓两个留下来,单独商讨破敌方略。
除了裴寂留给自己在黄绢上所书写的内容之外,程名振对刘武周军的了解非常有限。再加上他本人又是个不愿意出风头的性格,所以说话非常谨慎。要么老老实实说不清楚,要么含混了事。相比之下,王君廓就显得热切得多,非但对李建成的垂询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并且对即将爆发的战事也充满了期待。
李建成非常欣赏王君廓的憨直,命人用粟米堆出太原、榆次一带的地形,指着上面的几个关键所在问道:“如果我军渡过洞涡水,由东向西推进,尉迟敬德以五万大军相迎。双方于蒲芦原列阵而战,将军以为吾该如何破之?”
“尉迟恭是个人精,怕是不会容我军轻易渡河!”第一次跟这么高身份的人交谈,王君廓紧张得鼻子尖上布满了汗珠。但从他嘴里说出的话,却依旧非常有见地,“末将觉得大军一出太谷,刘武周的兵马就会迎上来。如果是等我军拉到榆次附近再出战的话,尉迟敬德就得由低处向高处仰攻,没等打,已经输了三分!”
“喔!”李建成眉头皱紧,低声沉吟。关于整个战役,他事先已经给几个心腹谋臣做了详细规划,自以为获胜的把握没有十成也有七成之上。却没想到王君廓一上来,就把先前的谋划全盘给否决了。
“末将,末将没怎么读过兵书。纯属瞎讲,瞎讲!”见李建成脸上似有不愉之色,王君廓愈发觉得紧张了,摸着自己的后脑勺解释。
“不妨!”李建成大度地摆摆手。“是孤让你说的。对错都无所谓。你先别管尉迟敬德那厮迎不迎战,如果,只是如果,两军在蒲芦原接战,如何破之?”
还是刚才那一句问话?王君廓楞了下神,目光不由自主地就转向程名振。只见程名振眉头紧锁,听得全神贯注,根本无暇顾及自己的求援。无奈之下,只得点了点头,低声回应道,“那一片地势,明显的西低东高。我军可以先结垒固守,然后选清晨出战。以骑兵直捣尉迟恭的中军。届时太阳刚刚升起,刘武周军被晃得睁不开眼睛。骑兵借着地形优势直冲下去,尉迟敬德即便是个铁人,也给踩烂了,根本挡我军不住!”
说着话,他向前跨了几步,来到米筹木图前,用粟米粒儿摆了几个堆儿。“末将愚钝,不会打巧仗。这种情况下最喜欢干的就是直捣中军。如果怕这一手不奏效,就再从这里、这里和这里分三路插过去,保准将尉迟恭军戳得稀烂!”
“应该如此!”李建成频频点头。他刚才之所以坚持让王君廓继续同一个话题,并非出于固执,而是想考一考王君廓到底有没有什么真本事。如果王君廓在自己设定的战场上依旧发挥不出全部实力来,那么,他关于敌军的动作推断也没必要相信。如果王君廓表现出了相应的实力,那样,他的话就应该被给予应有的重视了。
显然,王君廓交出了一份非常合格的答卷。李建成非常高兴。欣慰之余,又开始为自己先前的谋划不周而懊恼起来,叹了口气的,继续道:“如果尉迟敬德不肯让我军渡河,你看,双方最有可能在哪碰面呢?”
“这个,这个就不太好说了。”王君廓又摸了下头盔,咧着嘴回应。“末将如果是尉迟敬德,就,就一定捡您想不到的地方出手。一打,就把唐军打得首尾不能相顾!”
此话,就说得有些过于直接了。把左右卫士气得冲王君廓直翻白眼。太子李建成倒不怎么在意对方的冲撞,笑了笑,低声道:“那我可得小心了,免得被你半路截杀。咱俩两个试试,我持黑旗做唐军主帅,你持红旗代替尉迟敬德,推演一下结果如何?”
“这……..”王君廓有些犹豫。他并非一个善于运筹帷幄的智将,只是仗打得多,经验比较丰富而已。
“怕什么,孤又不要你的彩头?”李建成以为王君廓放不开手脚,笑了笑,低声鼓励。
“那,那好。末将需要请程将军做长史!”王君廓性子最受不得激,立刻大了胆子,低声回应。
“请帮手?”李建成侧过头,快速扫了程名振一眼。通过刚才了一番交谈,沉默寡言的程名振给他留下的印象远不如王君廓。真不知王君廓怎么想的,居然要请一个惜言如金的家伙来做长史?
“嘿嘿!程将军可是有名的九尾狐狸!”王君廓摸着自家脑袋低笑,言谈间,憨态毕现。
“准了!”李建成大度地一挥手,答应下王君廓的请求。“来人,换大的木盘舆图,把米筹给孤摆在军帐中间。再搬三张胡凳来!”
“是!”左右答应一声,迅速将推演战事的米筹木图摆放整齐。李建成命令王君廓和程名振两个入座,然后又一摆手,“取些酒水来,孤今天要跟王、程两位将军煮酒论兵!”
左右答应一声,匆匆出去准备。王君廓受宠若惊,看了眼烫在木盘上的大幅舆图,然后又看了看信心十足了李建成,拱了拱手,轻笑着说道:“殿下也找个长史帮助参谋吧,否则,末将怕是要冒犯了!”
“喔?”李建成回以一声沉吟。自打长城之战后,他还是第一次见人如此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想了想,转头冲外边命令,“再去几个人,把薛万彻、冯立两个给孤找来。让冯立给孤做长史。薛万彻做仲裁!”
帐外的卫士答应一声,相视而笑。心中都暗道:哪来两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土包子,居然敢跟太子殿下伸手。待会儿且看他们怎么输的,也好拿去向弟兄们说嘴。
抱着这样的想法,卫士们不但叫来了薛万彻和冯立,并且将其他一干大小将领也都给惊动了,纷纷找借口往中军帐里凑。太子建成待属下素来宽厚,猜到大伙看热闹的心思,笑了笑,大声命令,“都倒一盏酒,站在边上吧。只准看,不准给双方支招。谁管不住自己嘴巴,就出去领二十大棍。”
围拢过来的将领们轰然响应,倒了酒水,端着酒盏在木图米筹附近站了半圈儿。看看人差不多到齐了,李建成端起一盏酒,润了润嗓子,低声解释规则:“看到木图旁边这些陶甑,木偶没有,带花纹的是唐军,不带花纹的是刘武周军。一个大号陶甑代表一万兵马,一个中号代表五千,小号一千二百。一个木偶代表一个团,三百甲士。木偶只用作奇兵,不为正兵标记。此战,刘武周军能调集起来的马步大约五万,其中马军一万七千,步卒三万三。还有运送辎重的民壮若干,不计算在战力内。我大唐出马军两万,步卒五万。双方兵卒一对一战力相当。总兵力我军占优,但刘军多次获胜,士气比我军略高…….”
王君廓和程名振两个轻轻点头,然后又提了几条补充兵力折算规则,请太子殿下考虑。李建成斟酌了一下,都答应了。双方将各项规则、算法约定完毕,在木图上堆米为山,洒木屑为河,摆开阵势杀将开来。
关于如何攻敌不备,李建成事先已经跟幕僚们探讨过,因此上手便战了先机。但王君廓是绿林出身,用兵从不按常规出招。又有程名振这个最喜欢用奇兵的九头狐狸帮衬,很快就打乱了唐军的进攻序列。抽准机会,吞了侧翼突前的五千兵马,逼得唐军不得不收敛队形,慢慢向中军靠拢。
冯立见势头不妙,赶紧附在李建成耳边低声进谏了几句。李建成点点头,改变进攻方向,转头向东,试图与兵出乐平的王德仁、陈良诚二人呼应。王君廓以大军与唐军纠缠,自己亲自提了五千骑兵插向王德仁和陈良诚所部兵马中间。先集中全部兵力击溃王德仁,随后兜头一棒,冲着陈良诚所部冲来。
按照事先约定的计算规则,一个骑兵战斗力相当于三个步卒。而王德仁部和陈良诚部,各自的兵卒都不满万。被王君廓来回一冲,立刻变成废子从木图上抹了下去。王君廓所部五千骑兵折算成一千,掉头回来进入自家大营,依然还有再战之力。
如此以来,敌我双方的兵力就基本持平了。冯立智计百出,奇兵四起。王君廓俱是不管,拼着让唐军游骑骚扰到太原城外,也集中主力迎向李建成所部中军。双方在洞涡河南岸摆开阵势,再度“血战”。大唐武安县公薛万彻与车骑将军冯立一左一右,将“刘武周军”的两翼尽数击溃。无奈李建成所部中军受到的阻力太大,无法与两翼保持同步,因此又被“尉迟敬德”搬回战局。战事正酣时,刘武周麾下重臣“宋金刚”带领一支援军星夜兼程而来,直插唐军后背。红色陶甑往木图上“呯”地一落,只一千二百人,却令局势登时分明。
“那不公平!”李建成的心腹卫士李志安大声叫嚷。“游骑兵都杀到太原城外了,你怎知道是不是我军主力?即便赌他不是主力,太原附近的粮食被游骑兵烧尽,来年城外百姓吃什么?难道刘武周还眼睁睁地把他们都饿死不成?”
“志安,不要喧哗!”李建成扭过头去,狠狠瞪了鸣不平的人一眼。“刘武周乃豺狼之性,当然豁得出来。我等先前的布置太一厢情愿了,的确需要仔细斟酌!”
李志安咬了咬牙,气哼哼退到一旁。李建成长长地叹了口气,放下手中陶甑,低声说道,“如果尉迟恭用兵如你们两人,孤肯定输了。只是本王不明白一点,你等真的忍心看太原城外化作一片废墟么?”
“唐军烧自家民心,关刘武周何事?”王君廓笑了笑,傲然回应。“太原城那么结实,没有两万以上兵马,根本打不下来。至于城外百姓,可都是大唐子弟的家人,太子真的忍心将他们抢光,饿死么?”
李建成无言以对。心中却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不敢使出这种绝户计。万一被逼到那一步,非但对父亲那边无法交代,麾下士卒必然也怨声载道,仗不用再打,结果已经分明了。可这份北进方略,却是自己跟心腹谋士王圭、马齐等人反复商量才商量定的,难道真的一无是处么?
想到这儿,他收起急于求成之心,笑着说道:“这局推演,孤已经输定了,不必继续下去。但其中还有许多地方颇有疏漏,王将军可愿陪孤重新推演一次!”
“如殿下所愿!”王君廓赢得信心大增,拱了拱手,笑着答应。这回,却是王圭上前,替下了冯立,辅佐太子建成督师北进。王圭是个文官,性子比冯立沉稳,一上来不求速胜但求不露破绽。左、中、右三路大军相隔不到五里,彼此呼应,步步为营,一寸寸向太原推进。两路援军一路由王德仁统领,另外一路由陈良诚统领,出和顺,平城,抢在与敌军未接触前,先向自家主力靠拢。
王君廓无从下口,只得见招拆招。双方翻翻滚滚从太谷一直斗到了清源,眼看着唐军主力就要渡过洞涡河,兵临太原城下了。程名振突然小声跟王君廓耳语了几句。王君廓眼神一亮,立刻大步后撤,在河对岸结阵,专等着唐军过河时半渡而击。
王圭使尽浑身解数,又是虚兵,又是疑兵,王君廓全不上当,再度死盯李建成所部中军不放。拖到最后,双方都无计可施了,只好算做平手。
周围的将领们看的两眼直冒火,若不是李建成有言在先,早就冲上来跟王君廓一较短长了。看到双方握手言和,纷纷开口总结经验教训。李建成沉默半晌,坐直了身体,正色问道:“若是事实如王将军这般推测,莫非此战我军很难取胜了么?”
“末将不敢!”王君廓赶紧坐直了身体,大声回应,“末将只是觉得,此战事关重大,不得不小心一二。如果太子以王某为将,王某愿领麾下弟兄先行一步,为大军探路!”
闻听此言,李建成的心情舒服了许多。笑了笑,低声问道:“如果我把全军都交托与你,你可有破敌良策?”
“没有!”王君廓很实在地点头。“但末将以为,要么不战,要战,一上来就倾尽全力,打尉迟敬德一个措手不及。这样,接下来他的方寸也就乱了,我军更容易施展!”
说罢,主动走到李建成身边,在木图上指指点点。他想到的计策很是简单,既然拖得越就久对唐军越不利,莫如把第一仗就当决战来打。谁也别留后手,硬碰硬,碰出结果来拉倒。反正大唐国力强盛十倍于刘武周,即便败了,很快也能卷土重来。
这个计策不能说差,但绝非李建成所能采纳。王君廓这等外人不知道他的太子地位早已被盯上了,他自己却已经食不甘味。点头夸赞了王伏宝几句,李建成将目光转向程名振,笑着问道:“程将军呢,如果你来指挥大唐兵马,此仗该如何打?”
程名振想了想,低声回应,“末将以为,太子殿下先前的谋划是个上策。只是如何将刘武周军调到我唐军期望的战场,还需费些斟酌!”
“嗯,的确如此。孤原本希望,幽州军和博陵军能够挥师向西,吸引刘武周和尉迟恭的注意力!”李建成点点头,大方地承认。“但这里与幽州、涿郡相距甚远,那边具体有什么动作,何时动作,都很难了如指掌!”
千里之遥,三路兵马协调如一谈何容易?程名振不丝毫不怀疑李建成有没有能力调动幽州军和博陵军配合自己,只想到双方的距离,就放弃了对这两路援军的奢望。如果不能将尉迟恭的注意力从南方吸引开,仗就非常难打了。此人勇武异常,对战机把握非常敏锐。当年裴寂同样领着优势兵力,却毫无悬念地败在他手底下。如今换了太子殿下做主将,未必能比老谋深算的裴寂指挥得更好。
想到老仆射裴寂和他临别之前的托付,程名振冲李建成轻轻拱手,“太子殿下,末将有个不情之请,不知殿下能否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