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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酒徒     开国功贼txt下载     开国功贼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章 逐鹿 (一 上)

    第二章逐鹿(一上)

    已经半夜了窦建德却现自己一点困意都没有。\更新快/

    他不敢闭上眼睛。只要一闭上眼睛全身包裹着战甲的幽州铁骑就会从睡梦中向他冲来在这股镔铁洪流面前人的身体显得是如此的脆弱。前营被踏扁了中营也被踏扁了忠心耿耿的亲兵们冲上前去阻截在敌人的战马下变成了一团团血肉。文官们在逃武将们在逃督战队居然也在逃!兵找不到将将找不到兵整个大营变成了修罗地狱。

    关键时刻只有王伏宝带领千把人迎了上去用血肉之躯挡住了镔铁洪流。关键时刻只有程名振的洺州营还保持着队列冲到一条血河边为所有人杀开一条退路。

    王二毛来了杜鹃来了连同病得只剩下半条命的郝五爷也来了。他们身后都带着一波洺州子弟将挡路的敌军杀得狼狈逃窜。那可是两万敌军啊比易县之战博陵军和幽州军加起来的人数还要多……

    “吁……!”窦建德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伸出干枯的手指去揉跳动的眼皮。他知道自己这些天为什么总做噩梦了不仅仅是因为战败留下的阴影还有对潜在危险的直觉。北伐之战是程名振凭着一己之力保住了大军的给养。也是程名振凭着一己之力击败柴绍粉碎了敌军三路合围的图谋为大军保住了南撤的通道。但是洺州营对外一直号称只有五千兵马而濡水河之战有人目睹洺州营至少出动了三万大军。

    即便扣除石瓒的那一万弟兄和观察误差想逼迫左翊卫大将军柴绍带兵仓皇退走洺州营至少也得出动一万到一万五千人。所以程名振一直坚持上报的五千子弟纯是在掩耳盗铃!一万五千人马并且全是精兵他程名振到底想做什么?

    不是窦某人多疑。这些年来他亲眼目睹的惨祸太多了。若不是他窦某人对来自身边的危险一直有着常人能及的直觉他自己早就变成了豆子岗中的一把枯骨。眼下窦家军新败士气低迷瓦岗军又趁机越过黄河一举夺取了聊城行宫。如此困窘时刻谁能保证洺州营这支依附人马不生出二心?

    想到瓦岗军的行为窦建德的太阳穴就有根筋突突直跳。他千算万算连自己可能兵败的情况都考虑到了就是没想到李密会趁机在自己背后出手。这不是自寻死路么?西边跟王世充打得热火朝天南方跟宇文化及拼得没完没了北边再向窦家军伸手他李密还真当自己三头六臂可以轻松对付来自四面的威胁了?!就算瓦岗军实力强横又怎么样?再强能强国李老妪的唐军去?人家现在可是坐拥河东、陇右、山南三道还有罗艺的幽州军李仲坚的博陵军舍命相帮。如果其他诸侯不连横应对早晚会一个个死在李老妪手里!

    对于天下大势窦建德自问看得比任何人都清楚。他这次只所以力排众议在条件不成熟的情况下也要坚持北伐一方面是为了图谋博陵六郡的膏腴之地另外一方面就是看出了河东李家的强大潜力。如果不趁着现在其内部整合没有完成之时将其展势头遏制住将领天下群雄肯定要面对一个几乎无法抵抗的敌人。可惜这次北伐功败垂成。可惜李密无目居然为了眼前蝇头小利破坏了整个连横方略。

    “大哥夜深了!”曹氏的声音从背后响起打断了窦建德漫天飘舞的思绪。回过头他看到了一双关切的眼睛。只有这双眼睛永远不会背叛自己无论贫贱富贵都始终追寻着自己的身影。

    “剩下的事情明天再说吧你已经三天没合眼了!”不待窦建德回应曹氏温温柔柔地走上前伸手替他整理书案。“今天干不完明天再干。谁都不是铁打的……”

    以往她这么絮絮地念叨一番窦建德肯定会笑着站起身跟她回去安歇。可是今天这一招突然失灵了。窦建德轻轻地按住了她的手然后笑着敷衍道:“你先去歇了吧!我马上就去。别忙活了桌案上的东西一会我会让内史来收拾!”

    “大哥!”曹氏温柔地抬起眼睛与窦建德的目光相对。在丈夫了眼里她分明看到了浓浓的疲惫与焦虑。即便当年被困在豆子岗内时丈夫面孔也没像现在这般憔悴。这场仗伤得他太深了没有一年半载估计很难缓过头来。

    “去睡吧别等我!男人在吃女人在睡!”窦建德故作轻松地说了句玩笑话松开手示意妻子离去。睡觉都到了这个时候了自己哪敢再贪睡?负责断后的曹旦音讯皆无李仲坚和罗艺会不会借机南下也没弄清楚!数万新败下来的大军需要尽快安抚南下抵抗瓦岗军的队伍需要尽快派出。还有一大堆文武官员以及一大堆被瓦岗军从聊城“礼送”出来的官员家眷把他们放在哪?窦家军的新都城设在哪?没一样不迫在眉睫。

    “嗯!”曹氏不敢违逆丈夫的意思缓缓地站起身。临走之前她眼神忽然一亮低声建议道:“要不妾身命人把宋先生请来。您不是说宋先生是咱们这里第一聪明人么?”

    “嗯!”窦建德轻轻点了点头然后又笑着摇头“你下去吧我自己命人叫他。否则他又要板着脸说什么后宫干政了。”

    曹氏笑了笑转身离去。目送着妻子的背影在屏风后消失窦建德摇摇头轻声叹气。妻子如果是个男人就好了那样自己就可以将其作为左膀右臂。虽然她的目光未必长远但至少她对自己忠心。而现在自己最需要的不是什么聪明人而是毫无保留的忠诚。

    在展开新的一本奏折前他再度叹了口气冲着外边喊道:“来人去把孔侍郎请来孤有事需要跟他商量!”

    “诺!”当值的亲笔窦恒大声答应却没有立刻动身。而是趔趔趄趄往大堂里蹭。窦建德听到了这小子的脚步声抬起头低声呵斥“还不快去进大堂里来干什么?”

    “主主公!”论辈分窦恒是窦建德的本家侄子从小叫惯了对方叔叔改为主公很不习惯“刚才刚才婶子建议……”

    “滚出去!”窦建德抓起一块青铜镇纸作势欲砸。

    “主公息怒主公息怒!”从没见窦建德对自己这么大火气窦恒吓得转过身连滚带爬地向外逃窜。这幅慌慌张张的模样让窦建德心头怒火更盛将镇纸瞄准侄儿的后脚跟儿丢下随即大声呵斥道:“叫你干什么就干什么?军国大事哪轮到有你一个小小侍卫插嘴!”

    “唉!唉!末将知道错了主公息怒!”一边跑窦恒一边向自己的族叔道歉。头也不敢回径直奔文官们暂时安歇地方奔去。同时在心里暗骂道:“该死的宋正本你又怎么得罪七叔了害得老子跟着你吃挂落。好在老子机灵没给七叔砸中否则,保管三天起不来炕!”

    对于这个疲懒的晚辈窦建德也无可奈何。因为起义的时间早他的近亲除了少数几个逃离生天外几乎被官府斩草除根。所以在他心里将亲情看得非常重。有时明知这样会令一些人侍宠而骄也不想有所改变。因为这是他窦建德欠家人的今生必须有所补偿。

    出于这个原因他纵容妹妹红线任性胡闹宁可留在家里做老姑娘也不嫁给王伏宝。出于同样原因他对曹旦和王伏宝两个也一直信任有加最好的士卒最好的兵器全都拨给了二人。期待二人能够成为自己的韩信、乐毅。但北伐一战窦建德一边想一边摇头。自己麾下还是人才匮乏啊没有一个能挑大梁的帅才。王伏宝勉强堪用偏偏又在关键时刻总给自己上眼药……

    正信马由缰地想着孔德绍已经奉命到来。在大堂中央长揖及地口中动情地呼叫道:“臣等无能害主公深夜亦不得休息。死罪死罪!”

    明知道对方的情意都是装出来的窦建德疲惫的心里依旧感到一丝温暖抬了抬手笑着吩咐:“孔侍郎别客气了。孤也是一个人闷得慌才派人把你给叫来。希望没打扰你休息!坐吧来人给孔侍郎倒茶!”

    “不敢不敢。主上有召乃臣下之幸。孔某即便再有三个胆子也不敢继续贪睡!”不愧为大儒之后从孔德绍嘴里说出来的话就是令人耳顺。

    窦建德目送孔德绍落座端起自己面前的茶盏抿了几口然后笑着问道:“你家人都好么聊城失陷时可曾受到波及?”

    孔德绍立刻站了起来拱手致谢“劳主公挂念。他们都在路上了。聊城失陷时贼人畏惧主公威名没敢伤害臣的家人!”

    “坐下说话!”窦建德笑着命令“没人受到伤害就好。否则孤真的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你!”

    “主公言重了!”孔德绍再度躬身施礼“臣既然以身许国臣之家人亦为主公之仆死于国事乃其本分所在。岂敢心中怨恨主公!”

    “坐下说话坐下说话!”听孔德绍如此回应自己窦建德心情大好连连摆手命令对方不要多礼“孤身为一地之主却连属下的妻儿老小都护不得说起来真叫人惭愧。唉都怪这没远见的李密!等孤缓过这口气来非叫他十倍偿还不可!”

    “多行不义必自毙!主公无需再为将死之人耿耿于怀!”孔德绍低声咒了李密一句然后倒退着坐回原位。

    窦建德笑着点点头非常赞同孔德绍对李密前途的预料。“孤目前新败军心不稳暂且还奈何不了李密。今天找你来是想问问迁都的事。聊城被瓦岗贼所窃暂时要不回来。所以孤将都城迁到……”

    “迁都……”孔德绍脸色突然一冷再度站起身来说道。“主公何出此言主公未曾立国哪里来的都城?”

    “嗯……”窦建德被问得一楞皱着眉头看向孔德绍的眼睛。他今天之所以请孔德绍前来议事而不是请宋正本原因就是孔德绍性子柔和不会像宋正本那样动不动就给自己难堪。却万万没想到孔德绍也是说翻脸就翻脸说出的话照样令人下不了台。

    孔德绍要的就是这种感觉整了整衣衫正色施礼“启禀主公孔某窃以为聊城只是主公暂时驻跸之所并非都城。主公原来号为长乐乃大隋天子治下之长乐王。如今大隋天子已被奸人所害。是以主公当早日立国定鼎以慰麾下将士及河北百姓之望!”

    “立国定鼎?”窦建德被说得满头雾水皱着眉头重复。从孔德绍说话的表情上他看出对方不是只想惹自己生气。可立国之事自己心里从没准备过。突然被对方提出来未免有些难以适应。

    “主公切莫再犹豫!”孔德绍点点头继续直谏“主公原为大隋长乐王。而如今长安的大隋天子已经被逼禅位于李渊洛阳和江都的两位帝王骨血也随时会被他人所取代。主公不挑明了旗号奋起而争天下还要更待何时?”

    “可这于迁都有什么关系?”窦建德被孔德绍绕得满头雾水迷迷糊糊地问道。

    “主公听我细细解释!”孔德绍早有准备笑着将自己的谏言逐条解释给窦建德听。“主公原本为大隋长乐王根本没设固定都城所以失了聊城行宫不能算失都。”

    “嗯!”窦建德点点头终于有些明白孔德绍的良苦用心了“你接着说!孤听着呢!”

    “既然没有失都自然不必迁之。而立国之后才需要选一地为都城。日后主公逐鹿天下也好继续向前一步晋位天子也好都可以此城为基!”孔德绍笑了笑继续侃侃而谈。这其实不是他一个人的想法而是身边很多读书人的一致意见。大伙都认为眼前局势需要窦建德拿出些切实举措来振奋人心鼓舞士气。而立国之后刚好可以给所有人加官进爵人心自然高涨。当然么大伙建立拥戴之功地位跟着水涨船高一番也属必然。心照之口不必宣之。

    “晋位为天子。孤还想再等等!半个河北还没拿下来这时候就自立为天子只会落下一个笑柄!”虽然被孔德绍说得热血沸腾窦建德灵台处却依旧保持着一丝清明。暂时放弃聊城借着立国之举把都城定在其他地方这个主意很好。可以鼓舞士气也可以让瓦岗军的一记杀招落在空处活活气死李密。但立刻晋位为天子就不必了人家李老妪逼杨侑逊位那是因为他有实力。自己的实力暂时还没那么强没必要把天下人的注意力全引过来。

    “强敌环伺臣亦不赞同主公过早登上天子之位。但臣请主公下决心立国以振军队百姓之心!”孔德绍上前一步大声重复。

    “嗯!”此时窦建德心中的迷惑一扫而空。暗自思量道:***还是读书人聪明立国孤怎么先前就没想到这么好的由头呢。立国之后人人都可以升官自然不会再老想着战败之事了。立国之后都城重新设定也没人会再关注聊城丢失之事了。只要让孤缓过这口气今日所失去的他日必将十倍百倍地拿回来!

    “臣这里有一份联名上表请主公过目!”唯恐窦建德再犹豫孔德绍从衣袖中取出一本奏折双手捧过头顶。

    “哦?”窦建德微微一愣。他今天找孔德绍来只是为了讨论一下都城的选址问题没想到会牵扯出这么多事情来。联名上表自然不是孔德绍一个人的意思。看来自己虽然刚刚战败却没有令大伙完全失去信心。

    想到这他心情大好亲自上前接过奏折粗粗看了看然后笑着夸奖“孔侍郎有心了!如果臣子个个像你孤又何必天天熬到四更。我看看都谁跟你想到一起去了张主簿王匠造吴侍郎嗯很好。很好……”

    孔德绍静静地听着心中得意脸上却没敢流露出来。作为同一时期被窦建德收服的文臣他的地位一直处于宋正本之下。而宋正本最近因为反对北伐而失宠自己刚好把握住机会。这份劝进表就是自己的晋身之砖。相信接受了群臣的劝进后自己在窦建德心里分量绝对不会再亚于宋纳言。

    “好好!”窦建德兴奋地接连说了十几个好字方才从奏折上抬起头来“差不多有三分之二文官建议孤早日立国孤岂能拂了群臣的意。宋纳言呢?上面怎么没有他的名字?”

第二章 逐鹿 (一 下)

    第二章逐鹿(一下)

    “宋纳言最近一直忙于替主公调拨粮草辎重所以还没来得及在此表上附署!”孔德绍不想说宋正本反对劝进换了个委婉的提法回应。

第二章 逐鹿 (二 上)

    令窦建德勃然大怒的话当然不是出自程名振之口。()

    自打北征结束之后他就一直谨小慎微唯恐多说一句话走错一步路。没办法当日大军的音讯被柴绍阻断为了救他回来杜鹃、王二毛和郝老刀等人把洺州营能动员起来的力量全用上了。已经退役的老兵各县维持日常治安衙役、捕快、弓马手县城附近各屯田点能拉出来的青壮还有一直隐藏在巨鹿泽内的数千精锐整体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特别是那些隐藏在巨鹿泽中的精锐平时只有杜疤瘌、程名振、郝老刀、王二毛等很少人知道这股力量的存在贸然出现在战场上没法不引起人的注意。虽然程名振在战后以最快度将援军撤回了襄国郡并且已经想尽各种办法混淆视听可窦建德会相信多少谁能猜测得到?

    即便窦建德真的相信了程名振给出的解释;相信所有援军都是临时拼凑出来的;相信襄国郡内除了几千洺州兵外没有其他隐藏力量。襄国郡强大的动员能力也足以令人震惊。那可是整整两万大军啊!虽然军械辎重匮乏士卒也没经过太多训练但其在战场上起到的作用却不可忽视。况且眼下窦家军主力部队也仅仅是一小部分人经过了严格训练其他大多数都为临时从四下里征募来的流民战斗力未必比洺州营临时动员起来的士卒强多少。

    站在窦建德的角度程名振知道自己这回麻烦惹大了。无论换了谁做主公也不能容忍麾下暗中积蓄实力。可他又不能责怪妻子杜鹃和好朋友王二毛行事莽撞假使当日不是杜鹃和王二毛等人带着援军及时赶到仅凭着他和石瓒所部的那点儿兵马甭说将柴绍逼走能不能阻止对方渡河都很难预料。而万一让三路李家军形成合围之势不单单是他连同石瓒、窦建德、王伏宝等人都必将成为李家军的阶下囚!

    想来想去程名振只得以不变应万变。窦建德相信当日的援军是临时征募起来这一说法也好心中有所猜疑也罢反正自己目前暴露出来实力已经足以令人震撼在窦家军实力没恢复到全盛之前窦建德不可能立刻跟自己翻脸。

    与此同时他也想方设法安窦建德的心。回到平恩后立刻派人押解了一批金银细软送往窦建德临时驻扎处供对方抚恤阵亡将士稳定队伍。随即又借着秋粮已经完全入库颇有盈余的由头向窦家军输送了一大笔军粮以解对方燃眉之急。

    一连串的努力下来窦建德警惕性果然有所松动。先是当着文武官员的面总结了北伐之战的得失。包括窦建德本人在内从上到下皆有过错罚俸半年至一年不等。唯独程名振、石瓒两个因为保全了大军的退路而建功被加勋一级分别册授银紫光禄大夫和怀化大将军的名号。赐锦缎十匹赤金五锭。并且推恩于下以“勇于任事”为名破格加封王蔷、石重二人为中散大夫和定远将军仍在程名振和石瓒二人麾下做事但俸禄由窦王府单独开支。

    随后窦建德又亲笔修书一封夸赞程名振为“柱石能臣”“国之栋梁”并叮嘱他在条件允许时尽可能扩充队伍以便来年与主力汇合一举收复被瓦岗夺取的失地云云。

    收到窦建德的信程名振一直悬在嗓子眼里的心终于落回了肚子内。看样子眼下窦建德正为了聊城被瓦岗军夺取的事情而恼怒暂时还没时间计较洺州营的规模问题。既然如此洺州营上下也没必要天天绷得像弓弦一般了每名将士了一笔炭薪费用解散回家各自过年。

    年关过后周边的局势渐渐安稳下来。瓦岗军徐茂公部和刘黑闼部联手攻克聊城之后由于战线拉得太长补给困难暂时停止了继续北上。有刘武周在侧翼虎视眈眈幽州军和博陵军也不敢将战线推得离老巢太远趁着大胜之势瓜分掉河间郡后就把攻势停了下来。

    得到了喘息之机窦建德立刻命令麾下五品以上文武官员向清河城集结共同商议立国和定都事宜。无论什么理由二月六日之前必须赶到否则必将严惩不贷。

    程明振身为一郡太守自然在必须与会之列。王二毛新被授予了中散大夫的虚衔也不得不前去参加。为了防止出现意外变故杜娟命令伍天锡挑选两百精锐骑兵随行护驾。此外各级将士也都结束了休养赶到洺水城随时待命。

    见到妻子如临大敌般模样程名振感到很是别扭摇了摇头笑着开解道:“如今老窦刚吃了一场败仗军心正不稳定的时候疯了才会再主动挑起内讧。有那功夫你还不如带大伙督促着百姓多开垦些荒地呢。万一今年再有大战库里存的那点儿粮食肯定不够消耗。”

    “很难讲!”抢在杜鹃话之前老杜疤瘌摇头晃脑地说道:“绿林道上那些猫腻我跟鹃子比你熟!去年要是大获全胜关于你隐藏实力的事情老窦未必放在心上。可偏偏是打败了在外边受了一肚子窝囊气不冲家里边还能到哪去?”

    “您不是一直看好老窦么?”程名振很是惊诧笑着反驳。

    杜疤瘌向地上吐了口吐沫低声补充“正是因为我看好他你才更要给我小心点儿。不心黑手狠当不了瓢把子。鹃子嫁给你好几年了至今肚子里边连动静都没有。万一你小子有个三长两短让我们父女俩下半辈子指望谁去!”

    “阿爷!”这回没等程名振说话杜鹃抢着打断了。“您老就不会说点儿正经的一天到晚把丧气话挂在嘴边上!”

    “什么是正经活着、传宗接代是最为正经。其他什么都是扯淡。”杜疤瘌一摆手大大咧咧地说道。“官做得越大风险也越大。还不如找个地方踏踏实实过日子呢!你这回去了老窦如果不逼你就照旧给他个笑脸。如果他再计较你私藏兵马的事儿你就干脆跟他辞官了事把地盘儿和队伍交给他咱们爷们不伺候了!”

    “行我听您老的!”程名振知道再纠缠下去杜疤瘌肯定越说越没谱。笑着敷衍了几句然后带领队伍走上大路。

    “你”杜鹃追上几步猛然意识到周围无数双眼睛在看着带住坐骑马上轻轻摆手“你小心些一定好好回来!”

    “知道了!”程名振回过头给了妻子一个放心的笑脸。“当年老窦单人独骑敢来平恩我若是带着这么多弟兄还不敢奉召岂不是让人更觉得心里有鬼么?你放心商议完了大事我立刻快马加鞭赶回来!”

    一行人沿官道策马疾驰很快将送行的队伍抛在视线之外。转眼间抵达漳水河畔跳下坐骑人和马由渡船运往对岸。看着刚刚解冻的一江春水王二毛叹了口气幽然道:“想当年咱们两个被逼进入巨鹿泽也差不多是这时候吧?日子过得真快一转眼这附近方元几百里都归咱们哥俩说得算了!”

    “比这稍早点儿。你和张大当家把我从馆陶县救出来的时候正值冬末。现在已经是春天了。不过日子过得飞快倒是真的想起来一切都跟昨天一样!”程名振不清楚王二毛因为什么而叹息顺着对方的意思补充道。

    “是啊日子不经混呐!”王二毛在船上伸了个懒腰继续说道“小九哥当年你被迫跟了张大当家的时候想到过今天么?”

    “能想到才怪。当年如果不是不进入巨鹿泽我就没有活路鬼才愿意当他的九寨主!”程名振想了想笑着摇头。经历了这么多事过去自己很多心愿现在已经全忘记了。只是偶尔回头望着记忆中那个傻乎乎的笨小子依旧觉得十分温馨。

    无论当初的恨也罢爱也罢经历了时间的冲刷后能留下来的也只是温馨吧。谁说那些艰苦的日子就不是日子呢?每个人特有的一份宝藏而已无需跟别人比较自己长大后都可以回过头去慢慢品味。

    “我记得当初咱们两个那么拼命就是为了两个字活着!”王二毛的眼神渐渐深邃起来眯缝在一起说道。

    “是啊!”早已习惯了自己这位兄弟每有惊人之语程名振点头回应。

    “现在呢小九哥你想过当一方诸侯问鼎逐鹿么?”王二毛迅张开眼睛看着程名振的双眼问道。

    “想啊可我得有那实力!”听着耳畔呼啸的河风程名振笑着回应。“以咱们现在的本钱野心越大死得越快!你今天怎么了老咋咋呼呼的!”

    “那我就放心了!”王二毛笑着摇头。“我只是怕你人大心大忘了咱们当年为什么造反而已。”

    回过头他看向对岸一片片断壁残垣叹了口气喃喃说道:“其实如果咱们只求个活路跟谁干不是干呢?你说是不?”

    “你说什么?”河面上风太大程名振没听太清楚扯开了嗓子追问。

    王二毛回过头淡淡一笑。不再重复已经说过的话倒背着手走下船舱抄起一壶小酒自斟自饮慢慢品尝。

第二章 逐鹿 (二 下)

    过了漳水便来到清河郡地界。[>这个郡落入窦家军手中较晚去年才开始推行的修生养息政策还没有见到成效。一路上所见皆破败不堪即便是集镇中也找不到几间像样的茅草屋。在靠近河渠的田地里零星可见百姓在奋力垦荒。个个都面黄肌瘦衣衫褴褛。远远地听见官道上的马蹄声吓得立刻丢掉锄头撒腿便往附近的树林里钻跌跌撞撞裤腰带跑断了都顾不上系。

    见百姓避自己如避瘟神伍天锡非常恼火马鞭冲着空中虚劈了一记大声咒骂道:“***什么眼神儿啊。好人赖人都分不出来。怪不得穷得掉裤子!”

    “把你这样的好人当做坏人看顶多被你偷偷骂上几句!”王二毛对此倒是见怪不怪笑呵呵地替百姓们解释“如果一旦把坏人当成了好人而忘了躲闪那可就是掉脑袋的问题了。比挨两句骂难受得多!”

    “哼!你就会讲歪理!”伍天锡说不过王二毛将头歪到一边懒得理他。这一歪恰巧用眼角的余光扫到一处稀罕景色忍不住把手指伸过去低声叫道:“大伙快看那边在干什么怕是有好几千人马!”

    众人闻言远眺果然在官道另外一侧靠近运河的方向看到一大队士卒个个都空着手熙熙攘攘地朝着运河边上走。程名振心里觉得奇怪策动坐骑赶了过去找到一个看似领头的人低声问道:“这位兄台你们这是忙什么呢?是窦王爷派你们出来的么?”

    他不认识那名小军官那位小军官却认识击败柴绍的程郡守。赶紧上前做了揖陪着笑脸回应道:“程郡守卑职王元化这厢有礼了。回您老的话我们奉命去运河上搬木头去。是麴内史叫我们来的。窦王爷应该也知道这事儿!”

    “搬木头?多少木头需要这么些人搬?”程名振闻言一愣皱着眉头追问。他认得对方口中的那个麴内史那家伙原本为大隋官吏被窦建德俘虏后做了内史令。是一个既没有风骨又没有见识老官油子。春播在即他却调动这么多人搬木头想必又是在怂恿窦建德做什么劳民伤财的勾当。

    “说说是要盖一座金銮殿。王爷要立国了么不是?总不能再拿县衙门将就着!”王元化又拱了拱手陪着笑脸向程名振等人解释。“这不前头有弟兄砍了树顺着运河放下来卑职就带着弟兄们去收。搬到岸上阴干几个月春耕忙完后就可以起宫殿!”

    “简直是劳民伤财!”伍天锡在程名振背后小声嘀咕。“才当了几天王就忘了自己姓什么了!”

    程名振怕他的怪话被人听见赶紧取了一锭压库的官银请王元化代替自己给弟兄们买酒暖身子然后带着洺州营众人飞也般逃回官道。走得很远了还听见王元化等人的道谢声从背后传来仿佛欠了自己天大的恩情般。

    还说要跟士卒百姓同甘共苦呢?才一年不到就全忘光了么?程名振心中暗自懊恼对窦建德大兴土木之举非常不满。北征刚刚战败没多久南边又被瓦岗军侵去了好大一片土地。内外交困之时窦家军上下不想着如何卧薪尝胆却又要立国号又要修宫室这不是典型的忘本行为么?

    他记得窦建德上次跟自己见面时还刻意保持着朴素的本色。连身上的锦袍都恨不得先打上几个补丁再穿以此来证明自己不会鱼肉百姓。当时看上去假是假了些却说明此人知道大伙在乎什么?谁料一年不到窦建德就走向了另外一个极端?谁怂恿他的?王伏宝大哥和宋先生干什么去了?怎么也不提醒老窦一下。莫非老窦现在连王大哥和宋先生的话也听不进去了么?

    这样想着程名振的脸色就愈凝重起来。促动着坐骑恨不得立刻赶到清河城内看一看窦建德到底想要干什么。紧赶慢赶第二天正午时分终于来到了清河城外。还没等大伙上前出示印信守门的军官已经主动迎了上来远远地冲着程名振施了个礼。高声叫道“是程大人和王大人么?在下郑恩奉窦王爷之命前来迎接郡守大人入城!”

    程名振仔细观看认出来人是曹旦麾下的一个郎将点点头低声回应道:“麻烦郑兄弟头前领路我这些侍卫怎么办?他们的宿营地在哪里!”

    “所有人的侍卫都集中在城内小校场。每个人无论官职高低身边只可以留五名亲兵!两位大人尽管放心为了这次聚会张侍郎提前了一个月做准备。保管能把大伙伺候的舒舒服服的跟住在自己家里一个样!”

    “是玄素兄负责安排食宿么?”程名振点点头笑着询问。黄门侍郎张玄素做过一任景城县令算是一个比较清廉的好官。在去年夏天时程名振曾经跟他有过一面之缘浅浅聊了几句互相之间留下的印象都不错。

    “正是玄素公。亏得他老人家仔细才应付了这么大的场面!”郑恩亲自拉起程名振的马缰绳笑着回应。

    程名振见状赶紧跳下坐骑。一边命令伍天锡组织大伙入城一边跟郑恩打听道“场面很大么?除了咱们窦家军自己外难道还有远道来的客人不成?”

    “多了去了!”郑恩笑着回应一张脸上写满了逢此盛会的兴奋与自豪“除了咱们自己人之外时德睿、韩建紘、徐元朗、王薄等大当家都亲自来了。还有朱璨、王世充、刘武周派来的使节。就连瓦岗寨也腆着脸派来了贺客呢!”

    “那还真不少人呢!大场面大场面!我就喜欢看热闹。这回真是赶巧了!”王二毛笑呵呵地插了一句。心中对此很是不以为然。同样的套路张金称当年也玩过。热闹只是热闹着几天热闹过后依旧被博陵军打得落花流水。

    “王大人来得稍晚了几天!”郑恩是个自来熟也难怪被窦建德派来迎客。“就在前天晚上五只黑色的大鸟带着几百只其他鸟雀同时飞到了清河城南门口围着城门楼子绕了好几圈才又飞走。当时那个热闹啊把全城的人都惊了起来……”

    “百鸟来朝啊。看看老天爷真的希望王爷建国立鼎!”王二毛连连点头做出一幅心神俱往的模样。

    “可不是么?大伙都说甭看咱们前些时候打了一场败仗。那是老天爷考验咱们的。这大隋江山最后还得落到王爷手里!”郑恩接过话茬大声总结。

    程名振、王二毛、伍天锡等人相视点头笑着附和郑恩的说法。一行人谈谈说说片刻后就来到了临时驿馆。所谓驿馆是窦家军为了这次聚会专门挑选出来的十几个大院落。原本为清河城富户的宅院如今房子的原主人已经逃走的逃走被杀的被杀因此房产都充了公刚好拿来招待宾客。

    郑恩向大伙告了个罪安排随从将程名振的卫队领往校场驻扎。然后从一户宅子当中捡了一个比较雅静的跨院安排程名振和王二毛两个暂时居住。剩下的括伍天锡在内的十名亲兵则被集中安排在跨院旁里的一排厢房也另有专人伺候。

    院子中的仆人、婢女都是黄门侍郎张玄素亲自挑选出来的个个精明强干。忙前忙后端水送茶不多会儿就把程名振等人收拾了个焕然一新。

    程名振要了面镜子对着粗略看了看自己的行头便准备跟王二毛一道前去拜见长乐王窦建德。还没等出门郑恩已经又主动迎上来笑着阻拦道:“两位大人不要着急王爷说过了他这今日要斋戒焚香感谢上天暂时不会客。所有人无论咱们自己人还是远道来的贺客都住在驿馆这边待明天早上一道觐见!”

    “斋戒么?那倒是应该的!”程名振心里打了个突脸上却丝毫没有露出一丝怀疑。目光透过糊窗子的绸缎往外看影影绰绰却看到很多宾客在矮墙外来回走动根本不像被监视的模样。

    “大人如果嫌在院子里边闷得慌可以带人去外边走走。刚过完年城里还挺热闹的!”郑恩非常会来事怕程名振起疑心赶紧笑呵呵地补充。随即他迅回过头冲着跨院外边喊道:“老沐老沐过来伺候程大人。大人如果需要出去查访民情你全程负责跟着引路!”

    “唉来了来了!”门外答应一声匆匆忙忙跑来一个疤瘌脸汉子。听声音就三十来岁额头上却布满了皱纹好像曾经历尽沧桑一般。

    “大人但有需要完全由你负责!”对着下属郑恩完全没有了刚才的客气板起脸来大声命令。“程郡守可是咱们王爷眼里的红人如果被慢待了仔细你的皮!”

    “一定一定!您瞧好就是!”老沐不停地点头哈腰。拍完了郑恩的马屁转身再拍程名振“小的早就听说过程郡守的大名就是没机会见到。今天能被派来伺候程大人真是三生有幸!”

    说着话还不忘了抽抽鼻子仿佛感动得热泪盈眶一般。

    程名振最受不了的就是这种东西赶紧侧开半步笑着拒绝道:“赶了好几天路我身上也乏了。既然王爷今天斋戒我就不出去了。麻烦帮我弄些饭菜来再烧一大桶热水吃完饭后我要好好在屋子里伸个懒腰!”

    “是小的这就招呼人去准备!”郑恩代替老沐回答。然后笑着拱拱手“大人看还有其他需要没?如果暂时想不起来小的就先向您告个假。这两天贵客多城门口不能没人照应!”

    “去吧去吧我又不是什么客人!”程名振摆摆手亲自把郑恩送到了跨院外。借着双方客套道别的机会他再度打量跨院周围的房子现无论正房、厢房几乎每个房间都住了人。有的面孔他看着熟悉也有的面孔他看着比较陌生但可以肯定一点的是这些人不是窦建德埋伏下的武士不会对自己和王二毛构成什么威胁。

    在眼角的余光里他隐约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凝神仔细再看却是刚才下去准备饭菜的老沐正带着几个端着食盒的婢女点头哈腰地走了过来。一份送入伍天锡等人的住所另外一份送进了自己的屋内。

    从早晨起身到现在水米未进程名振还觉得有些饿了。赏了老沐几十个铜钱然后往胡凳上一坐与王二毛两人抄起筷子吃喝。几名婢女斟酒布菜服侍得非常体贴。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来的懂得如何伺候男人。

    吃完了饭婢女们打来热水分别在程名振和王二毛的房间内伺候他们两个洗澡。程名振不喜好这一口要了几条干澡巾便将婢女们都打了出去。一边洗他一边在心里猜想窦建德的举动。总觉得今天的事情不太对劲具体不对劲在哪里一时有很难说得清楚。

    正忧心忡忡地想着门帘突然被挑开一阵冷风吹了进来。程名振警觉地抓起放在洗澡木桶旁的横刀迅回头却现是老沐亲手捧着一身干净衣服走了进来。

    “放那吧我洗澡时不用人伺候!”程名振皱了下眉头低声命令。对方是窦建德的人又出于一片好心他虽然被冷风吹得肩膀上起了鸡皮疙瘩却不方便过分苛责。

    “不知道郡守大人的身量也不知道衣服合适不合适!您老凑合着穿不行我再去裁缝铺给您老换一套去。”老沐笑嘻嘻地上前放下衣服。

    “放那吧。我随身行李中有换洗衣服!”程名振面前给了对方一个笑脸低声命令。

    “嗯!”老沐将衣服放在澡桶旁边却不知道立刻离开相反还很没眼色地往跟前凑了凑伸手去试水温。

    “出去吧我已经洗好了!”程名振心里很不高兴将声音提高了几分命令。

    “哦我知道了!”老沐笑着倒退了几步然后低声回答。

    “你还有别的事么?”见对方死赖着不走程名振心中警觉一边用干澡巾擦身体一边询问。

    “也没什么事儿!”老沐将头抬起来冷笑着看向程名振“只是想问大人一句您还认得我么?”

    “你?”程名振快丢下澡巾一边往身体上套衣服一边拖延时间“看着眼熟但记不得从哪见过!”

    “你当然不会认得我。您现在高官得坐美女在怀手中还握着数万虎贲!”老沐的声音骤然变冷很低却如同刀子般钻进程名振的耳朵“可我认得您呢我的程大教头!”

    “你!”听闻教头两个字程名振猛然灵光一闪抓起横刀低声断喝“你到底是谁混到我身边要做什么!”

    刀疤瘌老沐向外看了看然后继续冷笑“别吵我警告你你喊声音越大死得越快。我是谁不重要但程大教头千万要记得你自己到底是谁才好!”

第二章 逐鹿 (三 上)

    第二章逐鹿(三上)

    “你是蒋百龄!”程名振终于想起对面之人是谁来了低声惊叫。“你怎么会在这里?谁派你来的!”

    “程大教头好记性!”化名为老沐的蒋百龄低声冷笑“你程大教头都做到郡守了我还不能在曹旦麾下混上个队正当当?论真本领我未必比你差那么多吧?”

    “我只是没想到是你!”程名振披上衣服顺手拔出了横刀横于身前。多亏了这些年的历练经过了最初的慌乱此刻他的心境已经慢慢镇定下来。蒋百龄一个人构不成什么威胁!无论他嘴上的话有多恶毒单打独斗受过段瞎子和罗成二人指点的程名振绝对有把握在十招之内将他击败。但万一他是窦建德派来针对自己的程名振知道自己所面临的麻烦就大了。他现在身边只有十名护卫即便个个浑身是铁也经不起窦家军的反复敲打!

    短短一瞬间若干种推测如电光石火般在程名振心里闪过。他记得蒋百龄刚才命令自己不要大喊大叫那就可能意味着他是擅自行动背后没有任何人指使。可印象中蒋百龄却不是一个莽撞的人除非他有将自己一击而杀的把握。

    见程名振脸上阴晴不定蒋百龄心里觉得好生痛快。当日馆陶县被张金称攻破凡是与郭、贾两位捕头走得近的人无一逃出生天。作为弓手蒋烨的侄子陷害程名振冤案的可能参与者蒋百龄自知难逃此劫所以在城破时干脆躲在一堆守城士卒的尸体堆中装死。虽然被敌楼上飞溅出的火星烫伤了脸但一条命却最终得到了保全。

    逃离馆陶县后他隐姓埋名想尽各种办法寻找报仇机会。却无奈所投奔的新主人个个都不顶事无论是朝廷命官也好绿林豪杰也罢还没等蒋百龄混成对方臂膀对方已经被另外的势力给吞并。

    今天跟着这个大当家明天跟着那个大寨主吞来吞去蒋百龄就混到了曹旦麾下。凭着做事干练说话老到他慢慢混成了曹旦的亲兵队正。谁也不知道他的过去也没人在意一个小队正过去有什么样的背景。慢慢的蒋百龄自己都把过去的恩怨快忘记了谁料就在最近报仇的机会突然从天而降。

    可是真正面对着日思夜想的仇人时蒋百姓却突然现自己并不愿意看着他去死。程名振行事虽然狠辣却不失为一个磊落汉子。杀这样的人应该在疆场之上而不是采用如此卑劣手段。

    犹豫着他的眼神就慢慢开始闪烁握在腰间刀柄上的手也不停地颤抖。一直观察着他一举一动的程名振立刻抓住了机会笑着后退了几步将身体靠住了墙壁“我们两个没必要这样吧!当日在馆陶时我又未曾得罪过你!甭说你武艺未必有我好即便你今天杀了我恐怕自己也逃不出去!”

    “对教头大人从来没得罪过我并且还指点过我武艺!蒋某能有今天一半要拜你所赐!”蒋百龄冷笑着向程名振表示“致谢““可李老酒他们家那个两岁大孩子呢?还有蒋叔他家那六十岁的老娘?他们得罪过教头大人么你怎么毫不犹豫地杀了他们?”

    程名振被问得哑口无言靠在墙壁上的脑袋来回摆动“他们都不是我下令杀的。当时的情况你也知道我被林县令关在大牢内根本没法与外界接触!”

    “张金称攻打馆陶是为了救你对不对?玉罗刹后来也做了你的老婆对不对?!”程名振越是辩解蒋百龄心中的怒气越盛质问的声音不知不觉中就高了起来根本忘了刚才是谁警告程名振不要大声喊叫的。

    这种前后的矛盾的表现令程名振迅又****了先前的判断。自打进城那一刻起窦家军的举动就一直令他惶恐不安。如果蒋百龄真的是自作主张的话他凭什么如此有恃无恐?

    好在蒋百龄的情绪波动只维持了一瞬很快他就觉自己说话的声音太高了。警惕地向糊着薄绸的窗子扫了一眼确定附近的人都被自己支开了然后将声音再度压低冷笑着问:“怎么了你做贼心虚了怕窦建德杀你是不是?你也这样对付过别人是不是?左右不过是黑吃黑你今天死在这里他***也算老天有眼!”

    “这话对我就不公平了!”程名振被吓了一跳说出的话来却依旧有条不紊“当日在馆陶如果林县令不害我你我二人并肩而战张金称未必破得了城。就算张金称是为了救我而来可当时的情况不是我死就是林县令他们死。我又凭什么要乖乖把自己的脑袋送上。城破之后虽然很多人无辜被杀我也努力救下了很多人。功过足以相抵。不信你回馆陶县问问当年的老人是恨我多一些还是恨林县令多一些?”

    “当然是恨姓林的多一些。你倒很会收买人心!”蒋百龄咬牙切齿地回应。他是个恩怨分明的汉子不想昧着良心说瞎话。张金称攻破馆陶后虽然杀了很多人但比起张家军以往的一贯做法在馆陶县的行为已经算收敛。虽然城中富户基本上都倾家荡产但大部分平头百姓的损失却不太大。因此百姓们都谣传是程名振用养鸡下蛋的道理劝住了张金称把能活下来的功劳都记在了这个曾经救过全城百姓的少年人头上。所以程名振后来虽然成了巨鹿泽的九当家在民间的声誉却非常地好。

    蒋百龄对这些都心知肚明没法以此作为诛杀程名振的理由。冷笑了几声他撇着嘴补充道:“可这也不能说明你不该死!馆陶城的灾难你可以推说与你无关。沙河呢南和呢那些地方的百姓也得罪过你么?姓程的你自己拍着胸脯数数这些年来多少无辜的人因为你而丢了性命!你夜里睡不着觉就闻不到自己浑身血腥么?”

    程名振看了看自己的手掌然后苦笑着叹气“的确我杀了很多人。很多无辜的人也因为我而死。这就是你来杀我的理由么?按照这个算法天下还有几个人能活着?”

    “杀你不需要理由!”蒋百龄笑着打量程名振仿佛在打量砧板上的肥肉。“我今天也没想杀你。我怕脏了我的手。我今天来只想看看这恶贯满盈的家伙现在什么样?你以为你这次还能活着回老巢么?窦建德就那么好说话能容忍你一再欺骗他?”

    听对方说不想跟自己拼命程名振终于松了口气。“我对老窦问心无愧!”苦笑着摇摇头他低声道:“以老窦的为人如果他怀疑我自然会当面质问不会采取下三滥手段!”

    “还在做梦我真不知道这些年你怎么在土匪窝里活下来的!”蒋百龄笑着撇嘴。“当面质问?当面质问如何能顺利吞了你的洺州营?当面质问如何能取了你的襄国郡?老窦又不是傻子抢人东西还非要人心甘情愿!”

    “你不要枉费心机了老窦不是你说的那种人!”程名振心中惊雷滚滚脸上的表情却愈坚定。他知道如果自己正面询问蒋百龄肯定不会告诉自己消息是从哪里来的。所以干脆装傻到底让对方嘴上图个痛快把需要消息和证据一一套出来。

    “老窦是什么人我比你有资格说!”蒋百龄果然上当连声冷笑。“你的结拜大哥呢怎么明知你远道而来也不肯前来看你。程大郡守你难道一点都不奇怪么?”

    “王将军可能另有要事一时脱不开身吧!”程名振心里越来越沉笑着回应。蒋百龄的话虽然难听却让他不得不相信一个事实。窦建德这回摆下的是一桌鸿门宴只等自己主动把脑袋送过去。

    “实话跟你说了吧。你那便宜大哥在三天前就被姓窦的抓起来了。”也许是为了打击程名振蒋百龄冷笑着抛出另外一个惊天秘闻。“只是你这手握重兵的弟弟没到老窦才一直没有宣布他的罪名!”

    “你胡说!”这回程名振真的装不下去了上前几步一把揪住了蒋百姓的脖领子“王大哥是老窦的妻弟三番五次救过老窦的命。老窦去年还曾经想把妹妹嫁给他怎么会说翻脸就翻脸?!”

    “欠人情欠多了还不起了呗!”程名振越紧张蒋百龄心里越快意。抖动着满脸的伤疤冷笑着数落“拥立老窦登上河北绿林总瓢把子之位算一次;劝降几归顺算一次;代替老窦去长城出战算第三次;窦红线悔婚却毫无怨言算第四次。大将军位置给了别人算第五次还有攻打河间攻打易县舍命救主呵呵这么多人情让我数数让我数数我把所有手指伸出来都数不完了!妹妹不肯嫁金银赏不起官位舍不得人情左右也还不上了还不如一刀杀了他彻底一了百了!”

    “你!”程名振气得额头上的青筋都冒了出来偏偏拿蒋百龄毫无办法。如果窦建德真的要杀王伏宝的话以后者的性格恐怕压根就不会反抗。因为在后者心里窦建德几乎是个完美的主公大度宽厚目光如炬有勇有谋……

    一阵无力的感觉从心底涌上头顶让他不得不放开蒋百龄后退着再度贴上墙壁。只有靠住墙壁他才能支撑着自己不被噩耗打垮。“我们不是贼恃强凌弱滥杀无辜者才是贼!”“杀一男人如杀我父辱一女人如欺我母!”他记得当年窦建德所说过的话。正因为这些话才令他虽然对窦建德小心提防却依旧愿意于对方麾下奔走。才令他将窦建德这个人有别于张金称、高士达等其他绿林豪杰以为跟着对方可以闯出一条金光大道。

    内心深处他从来没真正把自己当个贼。当初是现在是将来还是!

    而现在所有幻想都破灭了。窦建德说出了别人没说出的话或者说想到了别人不敢想具体行事方式与手段却依旧摆脱不了绿林的习惯和传统。自己不过是一个依附于窦家军的外围将领如今现窦建德的真面目后还心灰欲死王大哥一直把窦建德视为崇拜目标现在心中该藏着怎样的失望?

    想到这些程名振的心就越来越凉脸色瞬间变得煞白身体也在不知不觉间缩成了一个团。看到他被打击成了这副窝囊模样蒋百姓心中的怨恨终于缓解了一些冷哼了一声上前问道:“如果你答应帮我做一件事我就可以想办法放你出城!怎么样有兴趣么?我的程大教头?”

    “帮你?”程名振抬起迷惑的眼睛。“你不是恨不得我死么?怎么突然想帮我了?”

    “我是恨不得你死但还有不该死的人需要你去救!”蒋百龄脸上依旧冷冰冰的说话的语气却缓和了许多“王大哥被软禁夫子庙后边的李大户家。那是一个空宅子里边大概有四十多名看守。我可以想办法帮你前提是你必须把你的卫队弄进城来救走王大哥!”

    “在孔庙后边?四十多名看守?”程名振心里乱成了一锅粥暂时有点反应不过个来。蒋百龄跟王伏宝什么时候有了交情?为了王伏宝宁愿放弃仇恨?这会不会是一个圈套?是不是有人背着老窦故意设下的一个陷阱?

    正茫然无措地想着耳畔传来了蒋百龄的声音“你如果不信我待会儿就去街上逛逛。看看能不能走出城去看看有没有人跟踪你!实话跟你说吧光是驿馆附近就埋伏了不下五百兵马。老窦没想今天就把你拿下但你也别指望着能活过明天晚上!”

    “我不是这个意思!”已经被逼到死角的程明哲无力地呻吟。真的非要如此么?他不敢确定。不敢确定蒋百龄是不是在逼着自己造反?更不敢确定自己就凭十名侍卫和两百亲兵能否逃离生天。

    不敢确定前后都是陷阱自己到底跳还是不跳?

第二章 逐鹿 (三 下)

    就在此时门口突然传来一声低低的回应“不用再犹豫了姓窦的变成这德行肯定成不了什么大事!”

    程名振和蒋百龄被吓了一跳齐齐将横刀抽出刀鞘。定睛细看只见王二毛端了个茶盏一步三摇地走了进来。

    “你在外边偷听?!”

    “人吓人吓死人你知道不?”

    蒋百龄、程名振先后质问。王二毛摇摇头笑着奚落:“我说老蒋啊你这管家当得也忒不够格了。老子说洗澡时不需要女人伺候你就连个打水的小厮都不给我预备。澡越洗越冷老子当然要起来看看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闻听此言蒋百龄赶紧走到洗澡桶旁伸手抄了一把。果然他跟程名振二人觉得刚才只是短短几句话的功夫木桶里的洗澡水却已经完全冰凉。

    被自己的疏忽吓了一跳蒋百龄立刻伸手去推窗子。手指还没等碰上窗棂却被王二毛一巴掌给拍了回来“不用看了。什么事儿都等你黄瓜菜早凉了。刚才有两个婢女来送点心已经被老子打走了。其他人至少都在一百步之外听不到屋子里的任何动静!”

    “什么样的两个婢女?”蒋百龄紧张得汗毛倒竖红着眼睛追问。

    “就是先前来收拾屋子的那几个人当中的。一个瓜子脸一个脸上有雀斑。”王二毛笑了笑满不在乎地回应。“你放心好了她们两个肯定不会是老窦派来盯梢的奸细。”

    “你怎么知道不是?万一是又怎么办?”蒋百龄悬在嗓子眼里的心脏终于落回肚子内瞪了王二毛一眼气呼呼地抬杠。

    王二毛笑着撇嘴“老窦又不是傻子既然是骗了我们来准备在宴会时动手自然不会嚷嚷得满大街的人都知道。我估计恐怕在这宅子周围的人也只有你老蒋在内的极少数知道大伙要干什么吧?况且只要入了城我等就是瓮中之鳖随时都可以拎出来剁掉的东西还需要费那么多心思监视么?”

    最后一句话明显用词不当却让屋子里的气氛登时轻松了下来。三个人相对苦笑。笑过之后程名振叹了口气低声道:“既然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拼了就是。只可惜我手中的人太少了。十个人即便个个都以一当百也未必能救得出王大哥。城中校场里倒是有二百侍卫却未必能如愿混到驿馆这边来!”

    “我还联络了五十几名弟兄。个个都是一等一的好汉子。今晚可以奉教头号令。他们不惜一死只求教头能把王大哥给救走!”

    “五十几人?都跟你一条心么?”程名振微微一愣不是嫌人少而是担心走漏风声。话音落下不等蒋百龄回答他已经猜到了其中关窍“即便不挟持程某你们也会采取行动吧?既然如此又何苦再搭程某一个累赘!”

    蒋百龄点点头悻然承认:“你猜得没错。我等的确早就开始串联就打算在这几天动手劫狱。但救出了王大哥之后却没地方可以容身。放眼河北绿林如今能跟窦建德抗衡的也只有你程大教头了。所以无论蒋某心里多么恨你为了王大哥也不能让你现在就死!”

    “承蒙弟兄们看得起我!”程名振叹了口气苦笑不止。抗衡窦建德自己拿什么跟窦建德抗衡?把襄国郡能拉上战场的青壮都算上勉强也就能凑出三万几千士卒来。而北征失败后跟着窦建德撤回清河的第一批士卒就足足五万挂零!况且这两年来洺州营一直奉窦建德为主双方贸然翻脸相当于背主谋反弟兄们的士气肯定高不起来。再加上去年窦建德巡视襄国郡时到处大肆收买人心的因素。这个时候与窦建德开战天时地利人和三项条件几乎样样不占!

    蒋百龄显然误解了程名振的意思见对方一个劲地苦笑咬了咬牙继续补充:“教头不必担心。只要你能救走王大哥弟兄们的性命就都是你的。今后你自立为王也好带着部属投奔高枝也罢大伙都唯你马是瞻!”

    “五年以来河北这块地方已经出了多少个王?有哪个得到过好下场?”程名振一咧嘴继续苦笑不止。“我没那么大造化也享受不了那么大福气。今天既然被逼到这份上了只好走一步看一步至于以后的事情还是留待以后再说!”

    语毕紧跟着又是一声无奈的长叹。叹过了信手拉了张胡凳坐下手指在桌案上轻轻敲打:“我不求你等今后唯我马是瞻。但今天想救出王大哥必须听我的号令!如果你老蒋做得到咱们就一起谋划出个周全的方案来。如果你做不到那还是一拍两散程某既然左右是死还是乖乖做一个忠臣吧。”

    “教头只要肯出手救王大哥蒋某可以代替弟兄们誓今日一切行动听教头指挥决不敢违抗。如果口不对心个个都遭天打雷劈!”蒋百龄砰然跪倒举手立誓。

    程名振伸出双手将他搀扶了起来点点头低声道:“誓就不必了。如果没个周全计划咱们几个包括王大哥肯定都得死在城里。我先说说自己的想法哪里不妥当你现在就可以指出。等商议出一个方案来大伙就完全按照方案执行。今日我等以小搏大相互之间一定要配合紧密。所有行动都按部就班才能达到期望的效果!”

    蒋百龄点点头低声答应。程名振想了想继续说道:“校场里二百人调不过来。虽然有你帮忙但他们在日落之前有所动作肯定会引起老窦的警觉。如果把动手的时间放在日落之后晚上校场的营门会紧锁不说校场周围也必有大批兵马警戒!”

    “我找人去砸开校场大门!”蒋百龄立刻急红眼睛低声吼叫。

    “你先别急!”程名振按了一下他的肩膀示意他稍安勿燥。“我是这么想的。刚才二毛说得好老窦试图杀我肯定不会闹得人尽皆知。而他越是保密对咱们来说越有机可乘。前来观摩立国庆典的人不止我一个高开道杨公卿、石瓒和时德睿这些人想必现在心里一样是七上八下。所以今晚三更时分你找一部分人在城里分头放火。不求伤人只求把动静弄大把城里秩序弄乱。让城里越乱越好越乱咱们越有机会进行下一步!”

    “行我一会儿就命人去做准备!”蒋百龄点点头毫不犹豫地答应。当年在平恩县时他就曾经在程名振麾下奔走知道对方有真本事所以心甘情愿听从对方指挥。

    “傍晚之前你帮忙把王兄弟送回校场联络我的那些侍卫。待城中火起侍卫们立刻在校场内制造混乱说老窦准备把所有来道贺者一网打尽吞了这些人的地盘和部众!”程名振想了想继续补充道。

    “王兄弟目标太扎眼。得换个人去校场内联络!”蒋百龄犹豫了一下低声提醒。“城中起火时我可以同时散布假消息说窦建德派我来杀高开道和杨公卿。反正驿站这一带的事情都归我管高开道和杨公卿都知道我是曹旦的人!”

    “就这样。我跟着你一道行动让伍天锡去校场内联络侍卫。反正平时都是他带卫队大伙都能听奉他的号令!”抢在程名振说话之前王二毛上前请命。

    程名振想了想轻轻点头。蒋百龄和王二毛两人的建议都不错。既然已经准备拼个鱼死网破了就没必要再给窦建德留什么颜面。自己原打算只是让高开道和杨公卿等窦家军元老人人自危也好从中浑水摸鱼。如果蒋百龄的招术得手恐怕就不是浑水摸鱼那么简单。高、杨二人在窦家军中根深势大特别是高开道做为前河北绿林总瓢把子高士达的第一继承人身居窦建德之下本来就委屈。如果能骗得他愤而与窦建德火并自己趁乱救出王伏宝的胜算无疑多了三分。

    “那就这样定下来。待会儿分头去准备!”见程名振不反对王二毛低声总结。“待会儿老蒋先想办法让伍天锡混回校场去。然后再去联络他那些弟兄。”

    “嗯第一步就这样定下来!”程名振再次点头。“这一步关键是要保密务必不引起窦建德的注意。第二步就是制造混乱。老蒋麾下有五十个人派一半出去放火。瞅准官仓市署衙门附近这些地方关系重大窦建德不得不救!这一步行动要准确守时最好三更鼓声响起当口几处火头同时腾起来!”

    “好!”蒋百龄点头答应。

    “第三步看到火起。侍卫们在校场制造混乱以窦建德准备大开杀戒为名煽动着其他人的侍卫一道造反。人生性最喜欢从众只要两三百人先动了手其他侍卫肯定会没头没脑地跟着!”

    “第四步是调度城中其他弟兄。我和王兄弟手下有十名侍卫再加上老蒋你手下的所有人。把驿馆闹得乱成一锅粥后立刻拎着水桶去救火。途中转向看押王大哥的地点。老蒋负责叫开门其他人待门开后立即动手……”

    “第五步……”

    “第六步……”

    越说程名振的思路越清晰。自打加盟窦家军后窦建德的影子就像一片乌云时时刻刻压在他的心脏上。恐慌之余他一直在寻找自己的缺点和不足从没试图去反抗这股压力。如今被逼到无路可退的地步了突然伸出手去却现那片乌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得很薄很稀薄得几乎再无法遮住自己的眼睛。

    一步踏出也许是万劫不复也许就是海阔天空。

第二章 逐鹿 (四 上)

    既然已经别无选择了所采取的手段自然是无不用其极。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根据手中所掌握的实力尽可能地制订了一个颇为详尽的计划。然后又掉过来从头到脚反复推敲了几遍确定疏漏已经减得不能再减了才着手开始执行。

    在窦家军中王伏宝功劳极大又素来颇得士卒们的拥戴。此番无罪被囚早已令军中将士人人自危。窦建德自己也明白自己这一手玩得不是很漂亮为了避免士卒哗变影响了自己的立国大典所以干脆将平素与王伏宝关系好的将领如石瓒、殷秋等人全都派往外地公干。然后以轮训为名让自己的妻舅骠骑大将军曹旦带兵到清河接管一切防务。

    而曹旦只是个有勇无谋之辈争权夺利时精明其他时候哪懂得什么叫轻重缓急。接管清河城的防务后信手一挥就将自己看起来顺眼的部属都安插在了关键岗位上。蒋百龄身为亲兵队正恰恰是曹旦看起来顺眼并着力提拔的一个所以被指派全权负责驿馆内安全事宜并负责监视程名振、王二毛两人的一举一动。

    扯着曹旦这块虎皮做大旗蒋百龄传递起消息来自然是事半功倍。没多一会儿就把程名振亲笔书写的手令塞到了伍天锡手中。伍天锡见后大吃一惊。凭着多年战阵积累下来的直觉知道大伙今日又面临九死一生的关口。匆匆确认过手令真伪立刻寻了个弄混了给窦建德的登基礼物需要找人替换为由跟在蒋百龄身后奔校场去了。

    这两天城里贺客极多街道上随处都可以见到陌生面孔。伍天锡长得虽然魁梧但比起朱璨、王薄等人的亲卫倒也不怎么扎眼。有蒋百龄亲自带路他顺顺利利就混入了校场之内。跟两百名亲卫串通好了只待三更天按计划行事。

    替程名振传递完了音信。蒋百龄又匆匆忙忙地赶往自己人之处告诉大伙最近计划安排。他在城里忙得脚不沾地自然觉得时间过得飞快。王二毛和程名振两个在驿馆内却百无聊赖屁股如坐在针毡上一般恨不得立刻就看到天黑。

    越是着急上火偏偏越是有麻烦上门。太阳刚刚落山驿馆内突然响起一片喧闹。窦建德亲妹妹窦红线带着两名女兵大咧咧地闯上门来。

    “哎呀我的娘咧!这姑奶奶今天又吃错了哪门子药了!”王二毛急得直拍大腿。对于窦建德的这个妹妹他可没一点儿好印象。假如不是窦红线当年悔婚王伏宝早就做了窦建德的妹婿。有这份姻亲关系窦建德也不会再用曹旦来取代王伏宝更不会窦家军引起今日之危机。

    “不管她。咱们先虚与委蛇一番。如果她碍了事情恰好手里多一个人质!”到了这种时刻程名振也顾不上什么故人情面了。把心一横带着王二毛迎出门外。

    没等二人上前行礼窦红线抢先一步蹲下身去做了个万福然后笑着说道:“小妹听说程大哥来了所以过来看看。您可千万别叫我郡主否则我肯定起一身鸡皮疙瘩!”

    被她这么一说程名振和王二毛两个的君臣之礼就再也行不下去只好双双侧开半步双手抱拳回了个长揖笑着说道:“哪能呢这是驿馆又不是朝堂。你最近还好吧临来之前鹃子还跟我念叨过你呢!”

    “谢谢鹃子姐记挂。只是我这个当妹妹的实在是懒惰。离得这么近却一直没抽出时间过去拜望!”提起杜鹃窦红线眼神突然一亮然后又迅黯淡的下去。近两年的时间未见她身上隐隐已经带出了富贵之气。举止虽然还像原来那般豪爽话说出来却显得非常有谦恭有礼。

    只是这份落落大方模样看在程名振眼中反而没原先那个刁蛮任性的小野丫头可爱。因此心里愈警惕笑了笑十分恭敬地地回应“那可不成。应该鹃子前来看你才对。如果不是家里事情多这回我就把她一起带过来了!”

    这几句话说得好不干涩宾主双方都倍感不自在。窦红线叹了口气知道彼此之间已经不可能再处得像当年那般融洽了。苦笑着摇了摇头低声补充“其实我这个人是个灾星走到哪都带来一堆的麻烦。所以还是离你和娟子姐远一些的好。程大哥我这次来是有事要求你…”说着话眼圈不知不觉间已经红了。

    饶是程名振见多识广也被窦红线垂泫欲涕的模样弄得心神一晃。赶紧将头转向别处侧开半个身子答应:“你有什么事尽管直说好了。只要力所能及我尽量帮忙办就是!”

    窦红线用手背抹了一把泪强笑着着建议“程大哥我可以进屋说么?你别当我是什么郡主就当我是娟子姐的妹妹!”

    “郡主吩咐岂敢不从!”程名振偷偷向王二毛递了个眼色然后笑着让开了门口。

    窦红线立刻举步进屋脚踩在门槛上扭头对自己的两名女侍卫吩咐“你们两个去守住院子大门没有我的命令一个苍蝇也别放进来。如果有人敢硬闯就直接给我动刀子!”

    这下倒又有几分当年那个小疯丫头模样了。程名振笑着摇了摇头跟在窦红线身后走入屋内。宾主双方刚一落座窦红线立刻将来意和盘托出“程大哥这次我真的没办法了。我托了好多人求情自己又跟哥哥闹了好几次。但他就是不肯松口……”

    “怎么了你是说主公么?他不肯答应你什么事!”尽管心里巴不得对方立刻离开程名振还是耐着性子询问。

    “你不知道?王大哥被我哥哥抓起来了!”窦红线立刻跳了起来两只挂着泪水的眼睛睁得老大。“你怎么还不知道他可是你的结义哥哥?!”

    “我刚刚入城还没得到王爷的觐见允许呢?”程名振苦笑着摇头。心中对窦红线的迟钝佩服得五体投地。王伏宝跟自己交情越厚窦建德自然越要瞒过自己。否则万一自己带着洺州营替王伏宝鸣冤窦建德岂不又要面临一大堆麻烦?

    但这话他不能跟窦红线明说。至亲不过兄弟父子。无论心中对哥哥有多少不满窦红线的姓氏里都逃不开一个窦字。她骂自己的亲哥哥可以外人如果在她面前说窦建德任何不是弄不好她立刻就得把刀抽出来。

    窦红线不知道程名振心里有这么多弯弯绕抹了把眼泪继续说道:“王大哥被抓起来好几天了。就关在夫子庙后边的一处宅子里。我以为你已经知道了呢没想到哥哥把你也瞒得这么死!”

    “主公也许有他的考量吧!”程名振苦笑着敷衍。

    “你不去找我哥替王大哥说情么?”窦红线立刻站起来抗议。“我想来想去你说情也许最管用。去年如果没有你打开退路大哥也许从博陵就撤不回来了!他一直跟我说感念你的功劳也一直跟我说窦家军所有人中他最佩服的就是你!”

    “你可不知道你哥哥感谢一个人的方法多么与众不同!”程名振心中腹诽嘴上却继续苦笑“我只是一个外放的郡守说话未必管多大用。况且王大哥到底犯了什么事你总得先告诉我一下吧!”

    “王大哥根本没犯什么事!”窦红线脸一红低下头回应。“他只不过说了几句不合适的话但但也不是死罪啊?”

    “王大哥说了什么?”王二毛实在受不了窦红线词不达意忍不住低声追问。

    窦红线泪汪汪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低声说道:“王大哥说咱们不该仓促跟博陵军开战。他还说他还说这种仗打输打赢都没什么意思。当年在长城上打突厥人才过瘾!”

    这就对了!程名振恍然大悟。无论窦建德还是其他诸侯此刻他们最需要的都是一个奉命而行的鹰犬而王伏宝心里的想法的确太多了些。长长地叹了口气他站在窦建德角度向窦红线解释道:“王大哥的确有些冤枉。但这也不能完全怪主公。你想想如果不将这种厌战的说法打压下去咱窦家军将来如何立足?可这点儿小事儿也很难治王大哥的罪。我估计主公只是想给王大哥一个教训过几天就会把他放出来继续领兵。你与其到处找人想办法不如去见王大哥一面劝他给主公认个错。他们之间一向彼此信任有加找个台阶下这事儿也就完了!”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窦红线急得连连跺脚。“我哥这次是动真格的了。我去见过王大哥连手铐脚镣都戴上了。窗户和门口的铁栅栏有胳膊那么粗!”

    对照此言程名振知道蒋百龄没有欺骗自己。窦建德的确对王伏宝已经起了杀心。这就让他有些为难了。不答应窦红线吧一时半会儿难以把这个傻丫头打走。可自己要是答应下来话传到窦建德耳朵去恐怕今晚的劫狱计划都得受干扰。

    见程名振脸上写满了犹豫窦红线忍不住心头火起。跺了跺脚低声骂道:“亏王大哥还把你当兄弟看。没想到你一点担当都没有。算了当我没来过。我再去求哥哥他不肯放过王大哥我也把命赔上就是!”

    ‘当初可是你死活不肯嫁给王大哥的!此时又来当好人!’程名振心中暗骂。脸上的表情却依旧非常凝重“我肯定会向主公给王大哥求情。但主公肯不肯给我这个面子很难讲。如果你还能联络其他人不妨今天趁早去问问。明天见到主公大伙一起替王大哥做保!”

    这已经是非常明显的送客暗示了。偏偏窦红线根本不往耳朵里听咬了咬牙把心一横从衣袖里掏出一根令箭来。“我肯定会再找其他人。但程大哥你也得帮我这个忙。一旦我哥不肯答应放过王大哥你就拿着这根令箭偷偷地把王大哥弄走。先去你的洺州营躲些日子待我哥的气消了……”

    这不是明摆着怂恿我造反么。程名振听得目瞪口呆。过了好一会儿才确认窦红线不是在跟自己开玩笑。赶紧把双手像风车一般来回摇摆“使不得使不得这可是欺君之罪。我即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欺骗主公!”

    “不是你欺君是我欺君。令箭是我偷的命令也是我下的。你只是执行者而已!”窦红线不知道程名振在跟自己打马虎眼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程大哥小妹给你跪下了。我已经对不起王大哥一次这回说什么也不能让他把命送掉。我知道我自己笨到处给人添麻烦。但我做人却不能昧了良心……”

    说这话眼泪噼里啪啦从脸上往下淌。程名振知道窦红线的话是出自肺腑忍不住对这个傻姑娘心生怜悯。带走王伏宝带走王伏宝这一走自己和王伏宝还可能回得了头么?再次叹了口气他上前双手将窦红线的胳膊托了起来“你这不是逼我么?过后如果窦王爷兵来问罪我可怎么办?欺君之罪欺君之罪啊!”

    “哥哥如果怒我一力承担决不拖累你就是!如果说到做不到天打雷劈”窦红线站起身举手立誓。

    程名振等的就是这一句上前一把将令箭抓在手里心中又是负疚又是兴奋。今晚有了这道护身符救走王伏宝的几率又增加了几分至少诈开城门不再是问题。过后窦建德震怒窦红线这傻丫头在中间掺和一时半会也不了兵。而留给自己的准备时间越多襄国郡自保的可能也就越大……

    只是这未免有些太对不起窦红线毕竟此事从头到脚她都被蒙在了鼓里。偷眼看了看傻乎乎的女孩程名振心里好生怜悯。

    “你答应了!”见程名振抓起了令箭窦红线终于破涕为笑。

    程名振轻轻点头“嗯我尽力试试吧。天不早了郡主请赶紧去联系其他人。明日早上咱们先过第一关!”

    “我就知道程大哥是个有担当的汉子不会让朋友失望!”窦红线抹了抹眼睛笑着夸赞。双目流转之间那股自内心的信任简直令人不敢正视!

第二章 逐鹿 (四 下)

    送走了窦红线王二毛笑得直打跌“这傻妞子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的呢!如果明天老窦现咱们是受她指使救走了王大哥那才真叫好看!”

    “唉!”程名振不住的长吁短叹。被窦红线这么一搅和他现在倒不觉得太紧张了。但是心里面却没来由变得沉甸甸的仿佛被压上了一块大石头。的确窦红线很单纯单纯到了外人看起来已经有点儿傻的地步。自己和王二毛稍稍使了点伎俩她就主动往坑里跳。可自己这聪明人又比傻瓜强多少呢?当年进了巨鹿泽是为了活着。后来跟张金称翻脸还是为了活着。如今跟窦建德又势同水火了依旧是为了活着。这么多年来敢情自己毫无寸进始终为了活着而苦苦挣扎。

    活着挣扎挣扎活着为了活着而不停地出卖算计然后不停地提防别人的出卖与算计。这种日子到底有什么意思?还不如窦红线至少她每做一件事都有一个简简单单的理由。都对得起她自己的良知过后良心不会受到煎熬。

    “怎么了?舍不得那小妮子了?当年老窦可是眼巴巴地给你送上门来你都没有要!”王二毛很快就觉了程名振情绪不高善意地开了个玩笑。

    “哪有的事儿!”程名振摇了摇头脸上的表情很是疲惫“你就没个正经时候!我只是有点累了而已!”

    “累了?”王二毛的眼睛看过来目光十分令人玩味。

    “累了也倦了!”程名振既然瞒不过索性坦率的承认。“当日老窦说他要铲平天下不公我还以为自己看到了些希望。如今呵呵……”

    他不住摇头已经不再年青的脸上充满了苦涩。“我们不是贼侍强凌弱鱼肉百姓者才是贼!”“今天下多有不公我欲带领大伙铲之!”“杀一男人如杀我父辱一女子如辱我母。”这些话他已经记不清窦建德什么时候说过的了。但每个字却清清楚楚地刻在了心里。现在稍稍闭上眼睛就会在耳边哄响。

    不是上了窦建德的当。而是在听见这些话时自己好像真的看到了解决的希望。有钱人要活着没钱人也要活着。像杨白眼那样带领有钱人杀穷人不是个办法。像张金称那样带领穷人把有钱人杀光也不是办法。没有人天生喜欢作恶他们只是找不到出路找不到解决矛盾的办法而已。曾经很长时间程名振以为或者是故意让自己相信窦建德做得到。但是如今他现自己又回到了原地一样地绝望一样地迷茫……

    “漂亮话不能当饭吃。无论心里想什么咱们先得活着!”王二毛陪着程名振叹了口气然后说道。

    “只是为了活着而活着?有意思么?”程名振继续苦笑仿佛要把心里的所有郁结都给笑出来。“咱们以后可有点儿惨了古有三姓家奴咱们反了老窦后也快够三姓了!”

    事到临头王二毛心里反而没程名振那么多羁绊把眼睛一竖冷笑着道:“当然不是为了活着而活着而是没人能随随便便让咱们去死!三姓家奴又怎么着了?老窦也是一个鼻子两眼睛凭什么他想割咱们的脑袋咱们就乖乖地把脖子伸过去?没这个道理吧?同生天地间谁比谁贱多少?”

    “也对同生天地间谁比谁贱多少!”程明哲摇了摇头笑着重复。同生天地间谁比谁贱多少?既然不比别人贱凭什么一定要被牺牲被践踏?凭什么为了别人的利益舍弃自己?这些话他平时也曾想过关键时刻却被窦红线的清澈目光而乱了心神。猛然被王二毛一提醒两耳边登时“轰!”地响了一声迷茫的目光渐渐明澈嘴角上也渐渐浮现了平素的坚定。

    “吃点东西吧下一顿不知道要等什么时候呢?”看到好朋友又恢复了正常王二毛笑着提议。

    “嗯。再最后叨扰老窦一顿!”程名振笑着点头。起身走到跨院门口招呼站在门口伺候的男女仆人去厨房弄吃食。

    那些男女仆人们哪里知道程名振已经是窦建德内定的阶下囚有机会替挽救了窦家军的大英雄服务心里觉得非常荣幸。很快有可口的饭菜酒水送到。程名振和王二毛兄弟两个推杯换盏喝了个不亦乐乎。

    转眼来到三更天外边的夜色漆黑如墨。程名振推开窗子向外看只见整个清河县被笼罩在一片静谧当中。百姓家的灯火闪烁跳跃隐隐排成数排仿佛天空中整齐的繁星。这个郡城正在战乱的伤痛中慢慢恢复元气远处的市署衙门附近已经隐隐重现昔日繁华。可今夜过后不知道多少人又要妻离子散?他们会恨自己么?就像自己当年恨林县令和张金称一样?自己跟窦建德两个翻脸跟他们有什么关系?可偏偏被践踏和被损坏的到头来还是他们!如果自己当年没有拿起刀恐怕命运也跟他们一样吧?所有一切都被别人掌握不知道灾难合适降临也不知道因为何而死。

    正呆呆的想着远处的夜空中突然有亮光一闪随即又是一团更大的亮光。“得手了!”王二毛腾地一下跳起来推开正在收拾桌案上残羹冷炙的婢女伸手拔出横刀。可怜的女人们不知道外边出了什么事手中杯盘碗筷噼里啪啦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没等她们哭出声音来更明亮的一团火焰掠过夜空撞到了跨院内一棵矮树下。

    “咚!”声音不大但是整个驿站都跟着晃了一晃。火焰跳动了一下后迅腾起顺着浇过油的箭杆爬上树梢。树梢上几片干枯的枝叶跟着燃烧了起来刹那间浓烟滚滚红星飞溅。

    “怎么回事?”有人在黑暗中喊道。更多的人影从厢房窜了出来是各路豪杰的贴身侍卫他们都是一等一的好身手反应度和临战经验都非常人能及。

    又是几枝火箭飞入乱纷纷落进周围各个临时被征做驿馆的院子。或者落在空地上孤独地燃烧或者射中的门窗树木等易燃物品引更大的混乱。所有居住在驿馆中的人都被惊了起来抢出门外乱哄哄地挤做一团。他们不知道生了什么事也没地方打听到底生了什么事情。只好尽量把自己的贴身侍卫集结到一起随时准备拼命。

    很快外边的叫嚷声就给出了大伙确切答案。“奉窦王爷命诛杀叛贼!”蒋百龄一手挥刀一手提着火把带领着二十几名壮汉冲了进来。沿途遇到挡路者不问青红皂白全是一刀劈翻。

    “奉窦王爷命诛杀叛贼!”院子外的黑夜里不知道多少人在大喊大叫。不知道多少人稀里糊涂脑袋落地。驿馆中的豪杰们立刻明白过味道来了这哪里是诛杀叛贼分明是借机把大伙一网打尽。

    “窦建德坏了心肠准备黑吃黑大伙快走啊。纠集卫队杀出去!”仿佛跟大伙想到了一块儿去了有人扯着嗓子高声叫嚷。随即王二毛、程名振两人高举横刀带头撞向了正在胡乱杀人的“老沐”。他们哥两个武艺高强“老沐”很快不敌带着十几名恶汉仓皇败退。院子外却有更多的火箭射了进来将整个驿馆照得通亮。

    大伙的心也被照得通亮。不用再犹豫了没看见连为了窦家军立下汗马功劳的程名振都奋起抵抗了么?听说王伏宝也落进了大狱里。既然窦建德翻脸不认人休怪我等无情。紧跟在程名振等人身后时德睿、王薄、杨公卿带领贴身侍卫杀了出来。只要有人敢拦路不管他是不是窦建德派来的当头就是一刀。

    埋伏在驿馆附近的窦家军精锐也乱成了一锅粥。事突然他们根本弄不清“老沐”口中的命令是真是假。但既然被监视的对象都冲出来了大伙至少需要把他们给堵回去。在低级军官晕头转脑的命令下惊慌失措的士卒们挥舞着兵器跑向驿馆前的街道。没等他们说出自己的目的双方兵器已经碰到了一起。

    有人中刀倒地。有人厉声惨叫有人愤怒地喝骂。只要见了血局势就再不受任何人控制。霎那间贺客带着亲卫和监视者打在了一起刀来剑往血肉横飞。霎那间混乱由驿馆附近蔓延到了全城市署衙门、车马行、夫子庙、清河府衙校场几乎城中所有重要建筑附近都腾起了火头。一队队窦家军不停从驻地冲上街道试图控制局势。一队队披甲侍卫了疯般冲出校场与窦家军战在了一起。

    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没人敢相信对方的话刀子亮出来后能活下来才是唯一的道理。混乱中程名振看到时德睿冲过自己身边冲散了拦路的窦家军士卒径直冲向了西侧城门。知世郎王薄骂骂咧咧浑身上下被血浆溅透跟在时德睿杀出的缺口后朝城门方向冲去。

    再大的混乱也不会持续得太久。如果在秩序恢复前杀出清河城所有人都是窦建德砧板上的鱼肉。论起江湖火并的经验驿馆内随便一个豪杰都比程名振多得多。所以无论今夜的事情是否出于误会大伙都认定了同一个道理那就是先杀出城去脱离了老窦的掌控再说。如果杀错了人过后当面再向老窦道歉就是。如果稀里糊涂死在乱军当中可就什么机会都没了。

    一队窦家军士卒斜向冲来试图封堵众人的去路。王薄第一个迎了上去挥刀挡住带队的将领。时德睿扑向左翼杨公卿扑向右翼其他河北群雄一拥而上从没有一次像今天般配合得如此默契如此干脆利落毫不藏私。虽然每人身边只有几十名侍卫战斗力却远远过对方一大截。拦路的队伍瞬间被砍了个四分五裂几个低级军官先倒地其他人吓得大喊一声抱头鼠窜而去。

    “想活命的跟上我!”忽明忽暗的灯光下知世郎王薄手持钢刀俨然若一个铁甲杀神。在江湖上混了这么多年他清楚自己什么时候才能抓到上位的机会。只要救大伙逃离生天今后河北大地上就没人再敢说自己是外来客。知世郎的旗帜就可以与夏王的旗帜比肩而立分庭抗礼。

    混乱中人们无暇分辨是非。有人肯出头大伙情愿盲从。几名其他贺客带着侍卫加入王薄等人的队伍。接着又是一大批。很快这支队伍就膨胀到了数百人沿途一路收拢起从校场和其他位置冲过来保护主将的各家侍卫浩浩荡荡奔扑向了东门。

    一片混乱当中蒋百龄和程名振所带领的这两支互相追逐的队伍反而成了最不起眼的。转过一条街道他们与事先约好了在此碰头的伍天锡等人汇合到了一处。又转过了一条街道阴影里再次冲出二十几个人个个都穿着窦家军的低级军官服色脸上都个个带着毅然的表情。

    “教头请跟我来!”其中一个身穿四品将军衣服的人哑着嗓子招呼。不敢与程名振的目光相接低着头冲向了队伍最前方。

    程名振听着这个声音非常熟悉仔细看了看低声问道:“张瑾是你么?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是王大哥的心腹爱将!”蒋百龄代替张瑾回应。“今晚参与的大多数人都是有几个不是的也受过王大哥的恩惠!不说这些赶紧走免得窦建德狗急跳墙。”

    程名振“嗯”了一声加快脚步。他理解张瑾此时的心情。当日离开洺州营另谋高就张瑾肯定以为自己跟着窦建德能建立一番盖世功业。结果盖世功业还没等建立起来却看到了窦建德秉性中极其阴暗的那一面。那种感觉已经不仅仅是失望而是还包含着一种被愚弄被欺骗的痛楚。一如自己当日在馆陶县看到了林县令、董主簿等人真实嘴脸的情景。

    一队前来平乱的窦家军士卒挡住去路被蒋百龄以“老沐“的身份给糊弄了过去。又跑了几十步另外一伙士卒在某名小校的带领下沿着街道颁窦建德的最新指示。命令所有人各自返回驻地不准参与救火。一刻钟之后敢留在街道上的皆以通敌罪论处。闻听此言蒋百龄二话不说冲上去兜头一刀将小校劈翻夺了令箭在手。“有人假传命令阻止大军平乱!”王二毛扯着嗓子宣布死者的罪证伍天锡带人围拢上去把传令兵们一一杀死。

    “曹大将军有令敢阻拦救火者杀无赦!”蒋百龄高高地举起带着血的令箭传达出一个跟刚才完全相反的命令。周围几处民宅中本来有士卒已经缩了回去听闻命令又稀里糊涂的冲了出来。

    救火是常理阻止救火则居心叵测。出于对家园的爱护人们本能地选择相信蒋百龄的谎言而不是其他人重复的事实。“曹大将军有令敢阻拦救火者杀无赦!”见到有机可乘王二毛组织了一大批人边向前跑边齐声将假命令传播开。混乱中无人能分辨真伪完全凭着直觉去选择。救火者和阻止救火者很快起了冲突喊杀声越来越激烈。

    这样一夜不知道要死多少人。程名振心里暗想却无法改变现实。他无法让自己软弱也无法让自己心存怜悯。乱世中没有良心的人才能活得更自在。在良知和生命之间大多数人都只能选择后者。

    须臾来到夫子庙前蒋百龄带领大伙冲向了一处宅院。负责看守宅院的校尉是个跟随窦建德争战多年的老兵为人素来机警。看到蒋百龄愣头愣脑地冲向大门立刻举起刀来大声喝问道:“老沐你不在驿馆那边到这里干什么来了?”

    “奉曹大将军命令前来协助你看管人犯!”蒋百龄一边回应着一边继续向前靠近。那名校尉哪里肯信把刀向前虚劈了一记大声命令道:“站住。把曹大将军的令箭扔过来!不要再往前了再往前我就下令放箭了!”

    “别别令箭在这里!”蒋百龄举起刚刚抢来的令箭大声解释。还想继续上前浑水摸鱼却不料头顶数声弓弦响一排羽箭整齐地插到了身前。

    他吓得一哆嗦赶紧停住脚步。拿着令箭刚要往前扔身后猛然响起了伍天锡的声音“拿错了是这根。窦王爷亲自颁的描金令箭持此令者如王爷亲临!”

    话音落下伍天锡举着一根淡金色的令箭闪出队伍。没事儿一样踏过雕翎羽箭射出的警戒线大步向前走去。

    “站住我怎么没见过你!”看守王伏宝的小校认出了窦建德令箭却不认得伍天锡。一时间进退两难。

    “老子混绿林道时你还吃奶呢!”伍天锡气哼哼地骂道将令箭直接伸到了对方鼻子底下。那名校尉被伍天锡的嚣张气焰逼得不断后退身体转眼间就顶住了背后的大门。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令箭的确是真的如果抗命不尊继续为难“老沐”等人自己过后少不得要人头落地。可若是让奸细趁劫走王伏宝自己恐怕一样活不成。

    “怎么着看清楚没有看清楚还不命人开门?”伍天锡沉声质问鼻子已经顶到了对方鼻子尖儿上。

    一股冷森森的杀气瞬间传遍了那名校尉全身。情急之下他突然想到了一些事情。又后退半步倒退着推开院子门然后向院墙上喊道“把弓箭都收起来吧是自己人。协助咱们看管要犯来的!”

    埋伏在院墙上的弓箭手们本来也不想跟曹大将军的人马冲突听到命令纷纷从暗处探出身来。伍天锡见对方服软想了想又大声命令道:“贼人来势汹汹此地恐怕不宜久留。把人犯交给我我亲自将他押到王爷府上的地牢中去!”

    “这……”校尉脸上明显露出了怀疑之色但说来也怪没等伍天锡拔刀杀人他已经大声改口“没问题就按您说的办。您拿的可是王爷的金令啊!”

    说罢趁着把伍天锡弄得**的当口接连后退数步脱离对方的攻击范围然后大声喊道:“把人犯提出来把手铐脚镣去了。让他跟着老沐走!是王爷的金令出了事情与我等无关!”

    这回不光是伍天锡连同跟在伍天锡身后的蒋百龄等人也傻了。对方分明看出了破绽却心甘情愿把王伏宝交了出来。他到底是在弄什么花样?还是被伍天锡身上的杀气给吓傻了?

    就在此时那名校尉偷偷向伍天锡使了个眼色“我没见过你。但你既然能拿到王爷的金令想必不是一般人物。王将军可交给你了兄弟们都亲眼看着呢!”

    电光石火之间伍天锡、程名振等人心中雪亮。咬着牙向对方点了点头从狱卒手中扶过了两眼木的王伏宝转身向外走去。

    “我刚才听见大队兵马都奔西门去了!”在擦肩而过的瞬间那名校尉以极低的声音说道。然后身子忽然向下一蹲惨叫着喊道:“啊你你假传军令来人……”

    说罢转手一刀砍在了自己左胳膊上。

    人影交错远处人谁也看不清他是自伤还是被别人砍伤。没等狱卒们做出正确反应伍天锡等人已经护着王伏宝大步向外杀出。弓箭手们连忙弯弓搭箭试图阻止劫狱者杀出重围。却哪里还来得极射倒了两三名同谋者之后眼睁睁地看着王伏宝被人拖进了黑暗之中。

第二章 逐鹿 (五 上)

    跌跌撞撞在众人的挟持下跑出了两条街王伏宝才明白自己被从监狱里救出来了。双腿向地上一拖他喘息着命令“放开我放开我。你们这是在干什么?你们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么?这可是谋反啊。老窦只是想教训我一下而已过几天就会放我出来。被你们这么一弄让我今后怎么面对他?!”

    他武艺高强在军中素来威望又盛双腿一力登时令整个队伍停了下来。“回去回去我不能走。你们也跟我回去老窦那边自有我来承担!”王伏宝大喊大叫转身就想往回返好几个人上去都拉他不住。把个王二毛气得火冒三丈追上前去伸手给王伏宝来了个大脖搂“啪!”“醒醒吧你。如果只是想教训你还用得弄这么大阵仗?今晚多少人为了你而死你回去了叫他们一个个怎么闭眼?”

    “你!”王伏宝被打了一个激灵这才认出王二毛和程名振两人也在队伍中来。停住了脚步茫然地问道:“王兄弟程兄弟还有武兄弟你们怎么都来了?什么时候到的怎么没人通知我!”

    “老窦准备拿你开刀当然得把我们三个骗过来。免得你死了后我们举旗造反!”王二毛气得直跺脚真恨不得再给王伏宝几个大嘴巴让他彻底清醒清醒。“一块杀干净了多省事永绝后患还能刚好给他的王位献祭!”

    “你胡说老窦根本不是那种人!”王伏宝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对方的说法指着王二毛的鼻子喝骂。“你敢再污蔑老窦就别怪我不认你这个兄弟。回去都跟我回去向老窦请罪!”

    “请个屁罪!”王二毛一巴掌拍歪王伏宝的手指。“你听听这会儿周围是什么动静?你再问问大伙我刚才说的是不是实话。要回也是大伙杀出城后你一个回。老子不欠姓窦的不愿意做他的枉死忠臣!”

    “你……”王伏宝气得直哆嗦。转头看向其他人现大伙都看着自己目光中充满了怜悯。“老窦不是那种人!”他的声音越来越无力目光从程名振、伍天锡、张瑾脸上逐一扫过。最后落在了蒋百龄头顶。“你是曹旦的亲卫我认得你。你说老窦不是那种人今天的事完全是误会是不是是不是?”

    越说他的声音越虚弱隐隐已经带上了哭腔。蒋百龄没有直接回答王伏宝的质问只是把目光向两旁侧去。王伏宝绝望地将目光移开顺着蒋百龄看的方向慢慢扫视。他看到几伙不同的人在远处拿着刀互相劈砍有人大喊诛杀反贼有人大骂窦建德黑了良心。彼此用语言都说服不了对方只好分个你死我活。

    “先出城吧。出了城后慢慢再想办法。如果老窦只是想给你个教训自然会派人请你回来!”不敢耽搁太多时间程名振走到王伏宝身边拉着对方的胳膊商量。

    一扯之下王伏宝差点摔倒。踉踉跄跄歪出几步好不容易才重新站稳。扶着程名振的胳膊他喘息着答应“那就先出城吧。把你们送走之后我再回来向老窦求情。他大人大量想必不会过分追究你等!”

    大伙知道他受到的打击太重一时无法接受现实。所以也没意思跟他争论只能先带着他脱离险地再做打算。一行人拐弯抹脚遇到敌军拦路能拿窦建德金令箭蒙混就蒙混无法蒙混过去就用刀子开路。三拐两拐来到了东门附近。

    在整个行动计划中程名振已经事先安排了一伙人前来夺门。谁料走到附近的胡同向外探头一看东门外横着十数具尸体一名武将横刀立马地堵住了门口。在其身后还跟着几百名精锐士卒个个威风凛凛杀气腾腾。

    “坏了姓曹的在这儿小六子他们失手了!”蒋百龄把头向胡同里边一缩冲着程名振等人汇报。

    “其他弟兄们呢难道都死光了!”程名振大惊压低了声音追问。就在此时几家百姓的院墙后弹出数个脑袋带头的人正是蒋百龄的亲信小六子用事先约定的暗号跟程名振等人打了个招呼然后上前汇报“是游骑将军曹睿亲自带人把门我们根本冲不出去。”

    “你不是先前拍过胸脯么?怎么关键时刻拉稀了。今天冲不出去也得冲否则大伙都得死在这里!”蒋百龄把脸色一沉大声责骂。

    小六子的脸登时憋成了紫猪肝色跺了跺脚转身就准备到城门口去用性命趟出条生路来。程名振见状赶紧伸手抱住了这个莽壮的家伙“不要急!”他低声向小六子命令“你带几个人把左边那条街的房子都点着了。然后携裹着附近的百姓大声呼救!”

    小六子犹豫了一下没有付诸行动。蒋百龄上前狠狠踢了他一脚低声喝道:“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程教头打仗的时候你还穿开档裤子呢!”

    “诺!”小六子行了个军礼带人匆匆跑远。程名振四下看了看然后继续给大伙分派任务“等火头起来无论曹睿肯不肯分兵百龄你和伍天锡带上一半儿人手立刻跑向城门。我跟王二毛在背后追杀你。一边跑你一边大声向曹睿求援……”

    剩下的人都跟他合作多年了彼此知道对方的斤两。毫不犹豫地点点头各自做好临战准备。整个谋划过程王伏宝都在一边呆呆的听着。仿佛事情跟自己无关般不肯说话也不多听一个字。待大伙都收拾停当了他终于明白过些味道来走到程名振身边匆匆地补充了一句“我跟在你身后边吧曹睿的那两下子都是我教的谅他也奈何不了我!”

    说话间小六子一句把半条街给点着了。烈焰升腾顷刻将城门附近的一条街道烧成了火海。躲在家里的百姓们见祸从天降只好哭喊着跑出来救火。小六子等人立刻围拢上去用刀子将百姓们逼在了一起。然后吩咐他们跟自己一道守军呼救。

    “救命啊救命贼人杀过来了!”

    “救命啊有人放火啦!”

    惨叫声一浪高过一浪夹杂着浓烟涌向城门口。把守城门的将领曹睿听到了百姓们呼救心里立刻“咯噔”了一下。紧握钢刀吩咐手下弟兄弓箭上弦。他才不相信火是无故而起的呢眼下西门处战事正紧差不多全城的兵马都集中了过去。如果自己再把手中这点力量分薄机会必然会被敌军所乘。

    程名振本来也没指望着小六子的调虎离山之计能够见效跟蒋百龄、伍天锡几个互相对了对眼神抡起刀来“乒乒乓乓”战成了一团。一边打蒋百龄和伍天锡两个一边带领十几名“窦家军”将士向城门口撤王伏宝、王二毛、程名振等“蟊贼”则用衣襟住了大半个头不依不饶尾随追杀。

    战团转上街道蒋百龄立刻大声呼救“曹四哥救我。王薄勾着杨公卿造反了把整个驿馆都给烧了!”说着话丢下数名弟兄断后的弟兄亡命朝城门口飞奔。

    游骑将军曹睿曾经跟蒋百龄又数面之缘知道对方是骠骑大将军曹旦的心腹不敢眼睁睁地看着他被蒙面人砍死。但平时养成的谨慎习惯却令他也不敢完全相信蒋百龄皱了皱眉头大声命令道:“你靠过来让我用弓箭对付他们!”

    “谢曹四哥!”蒋百龄等的就是这句话撒开双腿冲到曹睿身侧。断后的“窦家军”将士明显不是“蟊贼”们的对手转眼已经被砍翻了四五个。剩下的不敢恋战惨叫一声抱头逃向城门口。

    “站住全给我站住。别乱跑!弓箭手……”曹睿忽然觉得事情有些不对抽出刀来喝令。蒋百龄哪肯给他醒悟的机会身体斜向一窜手臂借着跑动的势头一轮瞬间把距离自己最近的几名弓箭手的胳膊全给卸了下来。

    受了袭击的弓箭手们大声惨叫再顾不上听从主将命令四下分散躲避。游击将军曹睿气得脸都青了拨转马头抡刀剁向蒋百龄后背。蒋百龄根本不肯跟他交手仗着在马下身子灵活的优势东一窜西一跳专门往弓箭手的队伍里钻。转眼之间就将城门口的弓箭手队伍搅了个稀烂。

    “我劈了你!”曹睿气急败坏纵马向蒋百龄撞过去。说时迟那时快伪装成窦家军士卒的伍天锡等人已经靠近分出十几个去对付弓箭手剩下了全朝曹睿涌来。

    看到自家上司受到威胁曹睿的亲信也顾不上再管城门了。一窝蜂地涌上与伍天锡等搅做了一团。趁着这个机会用衣襟蒙了脸的程名振等人也都杀到了城门口简单结成一个三角阵径直沿马道向城头上控制悬门的辘轳冲去。

    “拦住他们!”到了这个时候曹睿才终于明白对方的攻击重点何在放弃追杀蒋百龄指挥着自己的亲兵去堵马道。战马刚刚一掉头斜刺里突然又冲过来一名壮汉抬手一拳轰在马脖颈上把正当壮年的战马砸得“唏溜溜”出一声哀鸣踉跄着软倒。

    训练多年的战马都懂得护主所以在倒下时前腿先着地拼着两只前腿断折的危险也不肯将曹睿压在身下。吃了一惊的曹睿翻身滚落抄起刀来便欲反击还没等他看清楚对手的位置蒙着脸的壮汉又猛地向前一跃身体越过马背肩膀如铁锥般捣中了曹睿的胸口。

    “啊!”游骑将军也出了一声悲鸣与自家坐骑倒在了一处。那壮汉单手一按地面双腿风车般横扫将抢上前救主的窦家士卒一一踢飞然后单手拎着曹睿的脖领子站了起来另外一只手离开地面后迅在脸上一抹大声喊道:“都停手把城门给老子打开!”

    “别……”曹睿想命令弟兄们不要受威胁话刚出口又噶然而止。借着远处的火光他看清楚生擒自己的人是谁了。安国大将军王伏宝!窦家军中第一豪杰。自己的一身本领都是他所教导此刻要想说出将对方拿下的话却是万万不能!

    “把门打开吧今夜死的人已经够多了!”王伏宝叹了口气放开曹睿低声命令。

    “他们……他们是来救您的?”曹睿四下看了看喃喃追问。

    “嗯!”王伏宝惨笑着点头然后冲着城墙上傻愣愣向下看的弟兄们微微拱手“给大伙添麻烦了!王某心里很是过意不去。把城门打开吧曾经都是好兄弟没必要非拼个你死我活!”

    说话间程名振、王二毛等人也把蒙面的衣襟扯了下了露出一张张曾经令大伙敬佩的面孔。游骑将军曹睿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终于深深出了口气“呼!败在你们手里曹某一点儿也不冤枉。开门开门放程郡守走。连柴大将军都挡不住人咱们没必要逞强!”

    早在王伏宝一露脸城头上的众弟兄就不想再打下去了。听到曹睿的吩咐个个都长出了一口气。大步走到辘轳旁七手八脚吊起了悬门。程名振等人不敢耽搁架着王伏宝一拥而出。待众人全部出了门口游骑将军从脚边捡起刀撑着身体半跪了下去“送王大哥!此去山高路远大哥保重!”

    “送王大哥!”城上城下几百名士卒同时半跪下去向王伏宝最后一次行兄弟之礼。

    “我我……”王伏宝感动得热泪滚滚嘴角嚅嗫了半天却一句道别的话也没说出来。目光所及之处只见清河城中浓烟滚滚烈焰腾空这一夜不知道多少无辜百姓惨死这一夜不知道多少将士稀里糊涂倒在了自家兄弟刀下。

    我要去哪望着弟兄们真诚的面孔他扪心自问。却现所有的路都伸向了长夜没一个条通往自己需要的终点。

第二章 逐鹿 (五 下)

    “走吧!”程名振不敢在险地耽搁太久上前轻轻扯了扯王伏宝的衣角低声劝告。

    “嗯!”已经到了此刻王伏宝也终于明白了一切都无可挽回答应了一声转身跟在了队伍之后。一行人不敢走大路找了条荒僻至极的小径往西方绕一直绕到了天光大亮确认附近没有追兵跟上来才寻了处水源暂时休息。

    王二毛安排人手去打野味做干粮程名振和伍天锡两个则仔细清点人数。一番清点后赫然现二百多侍卫只杀出来不到七十所有战马也都落在了城内一匹也没能牵出来。好在大伙眼下人手都能摊上一把兵器不至于没有自保之力。否则无须窦建德派兵来追杀随便冒出波山贼挡路大伙都只有束手等死的份儿!

    众亲卫前两天还感慨清河郡被战火破坏得人烟稀落此刻却着实现人烟稀落的好处。钻进荒草丛中不一会儿功夫王二毛已经拎着两只兔子一串野鸡转了回来。大伙七手八脚接过去堆土为灶以铁盔为锅再寻些常见的野生干果丢入锅里很快便对付出了数“锅”肉汤。

    吃过的早饭众人肚子里边又有了股热乎气坐在石头上七嘴八舌议论起昨天今后的打算来。张瑾本来就是洺州营的弟兄自然是**程名振帐下了。蒋百龄与程名振曾经有前仇但经过昨夜一战也算恩仇尽泯所以也情愿到襄国郡呆上一段时间。比较麻烦的是殷小六等原本在王伏宝帐下效力的武将此刻主帅的去向未定他们自己也无法自作主张。只好有一眼没一眼地往程名振身上瞟希望他能劝得王伏宝一同离开。

    程名振在心里边斟酌了一下说辞走到王伏宝身边低声问道:“大哥估计你跟老窦之间的误会一时难以消除不如先跟我回襄国郡吧。到了那边咱们兄弟几个也好天天聚在一起。”

    “嗯!”王伏宝目光看着做饭的火堆有些心不在焉。程名振再三劝解了好几次他才咧了下嘴低声回了一句“然后呢?”

    “然后尽量保持跟老窦的关系。彼此之间好聚好散呗。如果他能痛改前非的话…….”尽管心里不报什么希望程名振还是不忍心过度打击王伏宝。

    “然后老窦挥师来攻咱们跟老窦杀个你死我活对不对?”王伏宝打断程名振的话摇头苦笑。“不是我说你光凭着你的洺州营根本敌不住老窦。咱们哥俩加一起也不行况且我也决不会向老窦拔刀!”

    “那也不能伸着脖子等老窦来砍!”王二毛恰好经过冷笑着**了一句。

    程名振轻轻点头“我不会主动攻击老窦。但老窦若是非要挥师来战我也只能奉陪到底。左右是他理亏在先……”

    “是我拖累了你!”没等程名振说完王伏宝又把责任揽到了自己头上。

    “不是你想的那样!”程名振知道如果不把王伏宝的心结抓紧时间解开将来不一定会出什么事情。赶紧低声向王伏宝解释事情的原委。“老窦早就对我起了杀心。即便不救你为了自保昨夜我也必须冲出城来!”

    “老窦怎么…….”王伏宝拒绝相信但声音听上去却十分虚弱“老窦怎么会这样呢他一直很有肚量的连杨公卿那种人都能容得下…….”

    “老窦的确是想杀了程教头!”蒋百龄也走上前主动帮程名振开导王伏宝“我在曹大将军身边听了一嘴好像老窦回不了聊城又嫌清河郡残破。所以就想都城定在原武安郡的永年就是程教头治下的那个永年县!但老窦怕教头不答应还怕定都在洺州营的势力范围主从易位。于是有小人就趁机进谗劝老窦尽早除掉程教头以免将来尾大不掉!”

    后一句话完全是替窦建德敷衍了。即便王伏宝这样的直心肠也明白是窦建德自己起了歹念。否则只要他一个人坚持住多少个小人进谗也没有用!

    “老窦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他摇着头询问。目光从弟兄们脸上一个个扫过去却得不到任何答案。

    “富贵逼人呗还能怎么着!”王二毛冷笑了几声摇着头回应。“自古以来就是共患难容易同富贵难。况且老窦去年刚刚打过一场败仗军心不稳。必须杀几个人来立威以免有人窥探他的王位!”

    “嗨!”王伏宝长长地叹了口气无法反驳王二毛也没力气反驳。连窦建德都变成这模样了其他人更未必靠得住。共患难容易同富贵难这句话说得太对了。自己现在跟程名振等人算同患难了吧将来呢谁又能保证将来双方没有任何冲突?

    想了半天王伏宝也没想好怎么办。但为了众人的安全只好听从程名振的意见暂时先到平恩安置待风波停了后再另做打算。众人匆匆灭掉了地上的柴火闷着头继续赶路。两天之后终于凭着双腿走到了漳水河畔。

    早春刚至河水冷得吓人。强行泅渡而过的话至少一半弟兄会冻死在河道中央。好在附近河岸上树木颇为旺盛刚好砍来做木排。众人甩开膀子又忙碌的大半日砍树的砍树搓绳子的搓绳子终于把几个渡河的木筏扎了起来。

    还没等木排推进水里忽见正东方有黄色的烟尘拔地而起。紧跟着“轰隆隆”“轰隆隆”马蹄声响若惊雷。震得河水都为之颤抖。

    “老窦追上来了!”大伙惊呼一声七手八脚将木排往河道上推。看烟尘来的骑兵至少有两千之数。众人武艺再高个个以一当十也经不起骑兵来回几冲。

    “留下几个人跟我一道挡住追兵程将军带领其余人过河!”王伏宝拔刀站起大声命令。

    “不行你跟小九哥过河我留在这儿吸引追兵!”王二毛一把抢过横刀大声说道。

    尘土看起来还远但对于骑兵来说也就是一刻钟的事情。如果没人能吸引一下骑兵的注意力万一窦建德情急拼命不顾将士们的死活下令泅渡追杀大伙即便到了对岸也未必能跑多远。

    正争执不下的时候河畔上突然传来一阵马銮铃响。一匹枣红色的骏马驮着一个枣红色女子风驰电掣般向众人冲了过来。来人之后还遥遥跟着一百五六十名护卫个个胯下都是百里挑一的良驹瞬间便冲到了大伙眼前。

    “程名振程名振在哪程名振你给我出来!”马背上红衣女子大声叫骂。

    “是窦红线!”程名振心里暗叫一声不好。如果大伙被这个糊涂任**的女子缠在岸上待会儿窦建德大军赶到就一个都甭想走脱了。既然是这样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反正跟窦建德之间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了索**把窦红线抓了做人质也能给洺州营多换一些准备时间。

    想到这儿些他恶向胆边生抓起窦建德的描金令箭和佩刀缓缓迎了上去。“我在这呢郡主大人您找我么?”

    “你这狗贼!亏了我还把你当哥哥看!”见程名振脸上毫无愧疚窦红线气得眼睛都红了策马抡刀冲着程名振兜头便剁。以程名振现在的身手怎会让她剁得着?双脚轻轻一挪就把刀锋避了过去。然后猛地一拧身手臂向上一抄已经把窦红线的大腿从马镫里推了出来。

    被气昏了头的窦红线促不及防尖叫着从马背上载了下去。身体在沙滩上打了个滚横刀没头没脑地在眼前乱劈。一边劈一边哭骂:“我把令箭交给了你。你带了王大哥走就是。凭什么杀了那么多人?整个清河城都叫你们给毁了。你这下满意了这下满意了吧?!”

    程名振没想到她会来这一手一时间继续上前抓她也不是不抓也不是只好呆呆地站在窦红线脚边听她哭骂数落。

    窦红线的众亲兵也策马围了过来一个个把手都按在了腰间。看样子只要窦红线一声令下他们就要不管死活地冲上前把程名振等人碎尸万段。

    整个计划都被窦红线的鼻涕眼泪弄得一团糟程名振无奈至极。叹了口气压低刀头解释道:“你哥哥早有杀我之心。我若是等到第二天早晨恐怕非但救不出王大哥自己的**命也搭进去了。别哭了你大哥眼看就要追上来了。被他看到你这般模样多不好。这事儿先记下我们得抓紧时间渡河改日再当面向你赔罪行不行…….”

    最后一句话简直用的是哄小孩子的口**。窦红线抹了把眼泪用刀尖指着程名振的鼻子大骂道:“你要不是做了亏心事怎么会怕我哥哥杀你?王大哥呢你把王大哥藏哪去了?!”

    “具体如何你可以回头问问你哥!”程名振懒得跟窦红线争辩将令箭丢在窦红线脚边转身走开。反正对方这样子也构不成什么威胁了干脆由她去。自己先上了木筏渡了河再说。

    窦红线虽然心**单纯却也不是*子。稍一琢磨就觉程名振说的话可能符合事实。顾不上再向对方兴师问罪站起来追了几步尖声问道:“王大哥呢你把王大哥藏哪去了!”

    “我在这里!”王伏宝早就把双方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听在了耳朵里见窦红线提及自己立刻缓缓走上前来低声回应道:“你是来抓我回去么窦家妹子?!”

    “我要是来抓你回去又何必盗令箭给你!”窦红线看到王伏宝语气突然又软了下来。凌厉的目光也紧跟着变得温柔里边隐隐还带着几分愧疚。“姓程的把整个清河城都给毁了我只是恨他造孽。王大哥你还好没受伤吧?!”

    “没有谢谢红线关心!”王伏宝摇了摇头笑着回答。慈爱地看着窦红线就像哥哥在看着一个顽皮的妹妹。“你偷了你哥的令箭只是为了救我?”

    窦红线没有回答王伏宝的话笑着问道:“你想好今后去哪了么?”

    “你知道如何跟你哥哥交代么?”王伏宝叹了口气答非所问。

    “我哥这回是打了败仗气憋在肚子里憋出了毛病你别恨他。到了襄国那边记得早点离开。我哥早晚会打过去。你跟姓程的未必打得过他!”窦红线看着王伏宝额角上新生出来的白笑着叮嘱。

    王伏宝笑了笑伸手掸去窦红线肩膀上的沙粒儿“你以后别这么任**。先回老家躲几天等你哥气消了再回来向他赔罪。否则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他很难放过你!”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各说各话。没一句对得上调子。偏偏还说得津津有味儿把程名振等人酸得牙齿软赶紧快步走远跳到木筏上等候王伏宝惜别结束。

    窦红线的侍卫们也好生尴尬于公他们应该一拥而上将王伏宝和程名振捉拿归案才对。于私他们又是窦红线的心腹自家主人跟王伏宝卿卿我我说个不停作为侍卫的大伙哪有凑上去点眼药的道理?只好一个个苦笑着走开给告别中的二人腾出一块清静之地。

    “妹子回去吧。今后注意别惹你哥。他已经是夏王了人前得有个王爷的样儿!况且当了帝王就不再是凡人就不能再有私情!”终于王伏宝意识到时间紧迫拍拍窦红线的头笑着叮嘱。

    “那那你…….”窦红线喃喃地回应想再说几句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回头看看越来越近的烟尘笑了笑转身走向自己的坐骑。

    “王大哥快一点儿!”大部分木筏都已经离岸只有程名振、王二毛、伍天锡和蒋百龄四人还在一艘木筏上等着见到窦红线终于主动离开扯着嗓子催促。

    “你们走吧!”王伏宝笑着向程名振摆手“兄弟我不拖累你们了!我的路走完了!”说罢突然将手中横刀脖颈上一抹“噗”地一声血光如瀑布般溅了开去。

    事突然谁也无法预料得到。程名振、王二毛等人出“啊”地一声惊叫跃上河滩伸手去抱王伏宝的身体。

    窦红线却抢先了一步从沙滩上抄起了王伏宝十根手指去捂伤口。哪里还捂得住。血从断裂的脖颈上汩汩而出冲开她的手指流过她的手臂**口大腿溅落在冰冷的河滩上。

    程名振、王二毛、蒋百龄、伍天锡四个跪在地上放声痛哭。本以为王伏宝跟窦红线说几句情话就会跟大伙一道离去谁料刚才那几句看似肉麻的情话却是王伏宝在向窦红线告别。

    “这下你们满意了?”猛然间窦红线收起眼泪冷笑着冲程名振质问。

    这怎么是我们的错?程名振茫然抬头。没有回应窦红线的话虎目中落泪不止。

    窦红线双手抱起王伏宝向战马走了几步身子一晃差点栽倒在地上。几名侍卫抢过来搀扶却被她用脚全部踢开一边踢她一边低声骂道:“不要过来不要过来。你们休想拿王大哥尸体去讨好我哥。你们都滚全给我滚得远远的。一群没有良心的东西!”

    众侍卫被骂得*只好讪讪地站在一边。程名振和王二毛等人知道窦红线伤心过度了想上前安慰几句。却又听着远处的马蹄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影影绰绰窦建德的大旗已经从天地交接处探了出来。只好示意侍卫们将窦红线身边的兵器全部偷走然后仓皇退回到木筏上。

    “大哥来抓你了!王大哥。你别怕有我在呢谁也伤不到你!”窦红线没觉侍卫们的小动作耳朵里只听见越来越近的马蹄声。她不怕她早已无所畏惧。一边笑眼泪一边向王伏宝的身上落。“他们都坏了良心妹子我也坏了良心一直不肯嫁给你。你别恨我妹子那几年犯糊涂。怕你像他们一样待我没饭吃时把我当干粮分给人吃掉…….”

    说着她将王伏宝的尸体放在马鞍上牵着战马沿河岸走了几步。随后觉王伏宝的脸太脏又把尸体抱下来走到河边拿水去清洗。附近的河水很快被血染得红窦红线的眼睛也越来越红越来越红。

    窦家军的追兵已经清晰可见程名振和王二毛等人只好先撑开木筏脱离河岸。漂在漳水上他们看见窦红线不停地刷洗王伏宝的尸体。先是头和脸然后是脖颈到最后干脆将王伏宝的衣服剥下来赤条条地放在了漳水里。仿佛要借着滚滚河水要将世间一切污浊从王伏宝的身体上刷洗干净。让他干干净净地来干干净净地走。

    “郡主王爷马上就到了!”一名侍卫看得于心不忍垂着泪劝告。

    “走开!想拿王大哥的尸体讨好我哥是不是!”窦红线疯了一般伸手将好心的侍卫推了个跟头。那个侍卫无奈只好远远地退开几步。窦红线将王伏宝的尸体从水中捞出来慢慢地擦干放平动作如服侍丈夫的妻子一样温柔。“就这样就这样才好。你本来就不该当什么将军我也不配当什么郡主。大哥想争天下让他自去争好了咱们两个走咱们两个一道……”

    说着说着她的身体也向王伏宝的身体伏了上去。**红色血浆顺着腹部流出来再次将河水染得通红……

    “红线!”河道中的程名振等人与河岸边的侍卫们都吓坏了扯着嗓子大喊。几名侍卫飞快地跑上前翻开窦红线的身体只见一把短匕不知道什么时候**在了窦红线腹部直没及柄。

    “郡主!”一干男女侍卫们围在窦红线的尸体前放声痛哭。不远处有杆赤红色战旗猎猎冲上河岸。旗面上写着一个斗大的字“夏”。

第三章 赌局 (一 上)

    “窦建德此后不足为虑了!”看完暗探从河北送来的密报大唐天子李渊笑着站起身从身后的多宝阁中取下一个着色木偶信手丢进了脚边的废物筐里。[]

    问鼎逐鹿其实是一种赌博。既然进了场就要心志足够坚韧输得再多也知道对自己笑笑打落牙齿往肚子里边吞。绝不能因为输了钱就乱掉方寸连翻本的心思都提不起来。想当年楚汉相争最初时小流氓刘邦几乎每战必败惨到连老婆、阿爷都被项羽捉了去。可输了之后他心神不乱很快就能振作起来与项羽再决雌雄。而楚霸王项羽呢一辈子只输了一场可输了一场之后就连落了个自刎乌江连个翻本的机会都找到。

    在李渊眼里眼下窦建德就属于那种输不起的人。被博陵、幽州和大唐内府三家联军打败了其实不算丢人。放眼天下能挡住李艺和李仲坚联手一击的豪杰几乎没有。甚至李渊自己也没把握能在同样的情况下捞到任何好处。但输了就是输了只要没把命搭上卧薪尝胆再想办法翻本就是。何必又是迁都又是立国又是诛杀重将这不是明显的肚子疼怨灶王爷么?

    就凭着一点李渊坚信窦建德不会是自己的对手。在他书房的多宝阁上按照实力高下依次放着李密、王世充、宇文化及、薛举、杜伏威、萧宪等人的塑像。窦建德本来放在极高处仅次于李密的第二位置。如今这个位置总算便可以空出来了改天跟谋臣的商议之后还得重新调整次序才是。

    “主公何不趁机出兵光复太原?”右尚书仆射裴寂也很兴奋走到李渊的书案前笑着建议。

    “嗯!”李渊手捋胡须轻轻点头。眼下的确是一个收复失地的好机会。去年刘武周、李轨、薛举和窦建德等人联手来犯的确打了自己一个措手不及。起家的老巢太原被刘武周攻破陇右很多盛产良马的战略要地也落入了薛举之手。但是老天保佑大唐把刘弘基等名将打得一败涂地的薛举居然很快就病死了。京师一带转危为安。紧跟着窦建德又来了这么一手相当于宣布窦家军在短时间内无法再与刘武周呼应把战略主动权拱手送了过来。

    可派谁领兵呢?建成在潼关防备王世充孝恭在南方收拾大隋旧地刘弘基又被薛举捉了关在牢中至今生死未卜。数来数去李渊现自己麾下可独当一面的大将居然都有忙得脚不沾地几乎没一人可以暂时腾出手来。

    “如果陛下为选将之事为难何不再给秦王一个机会?”作为从起家时就追随在李渊身边的老臣裴寂非常擅于揣摩李渊的心思笑了笑低声说道。

    “世民啊!”李渊轻轻摇头转过身缓缓在书房中走动。“你们的意思呢时文志玄顺德你们也说说!”

    此刻天已经很晚了留在他书房中的人不多却个个都是他的心腹重臣。有些话于朝堂上也许不能说但在这里却可以畅所欲言。老纳言陈演寿第一个开口为李家辛辛苦苦谋划了大半生他全身上下的精力几乎都被抽干了每说几个字就必须停下来喘息一番“上上一次高墌之战责任未明咳咳咳咳此刻咳咳此刻如果陛下咳咳再启用秦王恐怕将士们难以心服!为政者最忌讳过于偏私一旦开开了这个先例日后日后就再难要求别别人……”

    他口中的高墌之战生在去年李家与西楚霸王薛举之间。双方都拿出了最大的实力但最后结果却是李家八路大军全部覆没几个大总管死的死被俘的被俘没有一个能平安回来。虽然事后长孙无忌和刘文静把所有责任都揽了下来声称主帅李世民正在闹疟疾无法行使指挥权。但明眼人都清楚长孙无忌和刘文静这是在替主受过李世民的大意轻敌才是这场战争失败的关键。

    接到战败消息后长安为之震动官员百姓一日三惊。好在薛举突然病死才使得西楚兵马仓皇撤军。一场几乎让李家陷入没顶之灾的战事也随即不了了之。

    西楚的兵马退了言官们却抓住此事不依不饶。李渊无奈只好将长孙无忌和刘文静各自降三级准他们待罪立功。然后将李世民的爵位也由一等降到了三等。但世民毕竟是他的亲儿子不能长时间打入冷宫。所以今天裴寂把让李世民重新出山的话头一提起来李渊稍一犹豫心思立刻活动了。

    谁料已经很久不参与政务的老谋士陈演寿却不肯给大伙这个面子非抓住去年高墌之战不放。李渊心中虽然有些不喜念在对方多年的功劳上却不得不耐着性子把话听完。待陈演寿的咳嗽声慢慢小了才笑着走上到对方身边轻轻在背上拍打了几下低声解释道:“陈公你的话非常有道理但朕目前麾下人手匮乏不得不拿烂木头当椽子使。若是任由刘武周在太原扎下了根咱们再想夺回来就要加倍的麻烦!”

    “是啊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薛国公长孙顺德听出李渊的意思笑呵呵地附和。“况且世民尚还年青多一些历练机会并无坏处。昔日秦穆公三用败将孟明终雪崤山之耻。我大唐……”

    “咳咳咳咳!”陈演寿连声咳嗽很不礼貌地打断了长孙顺德的话“薛公当然希望多给秦王一些机会咳咳咳咳也顺带着让无忌那孩子戴罪立功。咳咳咳咳可将士们呢?一旦战败他们的命向谁讨去?!”

    “陈老先顺顺气先顺顺气你坐下说坐下说。来人赶紧给陈老倒杯热茶来。”李渊听咳嗽声听得心疼连忙命人搀扶着陈演寿坐下。“出兵之事尚无定论。你心里不要太着急……”

    陈演寿被自己的咳嗽声憋住了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民部尚书萧瑀见状笑着摇了摇头然后看了看众人低声说道:“秦王不是闹疟疾么?我听说那病很难治。没有三年五载的静养无法断根儿?一旦他领兵出征之后忠心为国以至于积劳成疾。岂不是辜负了陛下对他的一番栽培之意?”

    “他……”众人楞了一下都无言以对了。萧瑀这几句话实在够水平先并没有提起秦王李世民去年的过错不给人咬住短处不放的嫌疑。其次又用了去年秦王李世民逃避责任的借口令长孙顺德等人辩驳也不是不辩驳也不是只好低头咽下这个哑巴亏。

    李渊很器重萧瑀不光因为对方是梁宣帝萧察之后血脉高贵。而且素来佩服萧瑀的为人和谋事能力。早在大业年间萧瑀就看出了对大隋的最大威胁不是高句丽而是启民可汗父子。为此多次上书反对东征。可惜杨广不肯听从萧瑀的劝反而将他逐出了朝堂贬谪到外地去做郡守。

    在郡守任上萧瑀也可谓政绩卓越。所治之地非但百姓衣食富足匪患在境内也几乎绝迹。更难得的是此人在李家举兵之初就看出了天下归属。毅然带领阖郡上下归顺令李家兵不血刃地获得了数千里膏腴之地。

    数功并酬李渊一登上皇帝宝座立刻授予萧瑀光禄大夫宋国公等虚实显爵。并且将天下民政交予其手。几次当众宣布萧瑀是自己的眼睛和手臂对三品以下官员有“一言定去留”之权。所以今晚萧瑀一开口所有争议便有了定论。即便有人心里边再想替李世民出头也不愿意同时惹恼萧瑀和陈演寿两位重量级权臣。

    见众人都不再说话李渊也就不再坚持启用李世民。犹豫了片刻再次向大伙问计“如果世民不领军出征的话谁更合适一些。你等心目中可有更好的人选?”

    “蒋国公屈突通可以领兵!”长孙顺德想了想笑着提议。

    “咳咳咳咳蒋公勇则勇矣人望却不足以服众!”陈演寿又咳嗽了几声提着屈突通的封号反对。

    大伙互相看了看谁都不肯帮腔。长孙顺德接连在陈演寿手里吃了个憋心中郁闷至极因此冷笑了几声哑着嗓子问道:“屈突将军都没人望了陈老以为谁还更能服众?”

    “陛陛下……”陈演寿一边说话一边喘息老脸憋得青紫“陛下别忘了河北还有两虎。随便一头西进都足以收复太原!”

    提起远在河北的幽州大总管李艺(罗艺)和博陵大总管李仲坚李渊的眼神就是一亮。但很快他的眼神又黯淡了下去“此计恐怕不行。太原附近多山李艺的虎贲铁骑难以挥出长处。而博陵大总管麾下兵力本来就少领军西进地方防务难免会出现空虚。万一窦建德突然又了疯恐怕他要腹背受敌!”

    这些话明显有言不由衷的成分在里面。但大伙谁也不想戳穿。博陵六郡和幽州六郡目前都归属于大唐但军令政令皆可自主。实际上就是两个打着大唐旗号的割据地。如果再让博陵军和幽州军两家之中任何一家西进拿下太原的话其势力范围必然会暴增。大唐朝廷虽然一直对地方上放权但诸侯势大对中央朝廷来说毕竟不是件好事。

    连身经百战的李艺(罗艺)都被否决了大伙就更拿不出恰当人选了。书房里面登时显得有些过于寂静只有陈演寿的咳嗽声高一阵低一阵没完没了。

    “难道老夫还要御驾亲征么?”半天没等到想要的答案李渊叹了口气非常无奈地说道。

    “不成。前车之鉴尚在陛下且不可重蹈覆辙!”这回萧瑀第一个站出来表示反对。

    杨广三度东征无果是其亡国的关键。对此李渊心里非常清楚。可他就是有些气愤不过萧瑀说话的口气冷笑一声歪着头问道:“时文你以为朕也像前朝天子一样昏庸无能么?”

    “杨广并非昏庸之辈只是过于刚愎自用了些!”明知道李渊已经不高兴了萧瑀却直着脖颈硬顶了一句。

    大唐皇帝李渊被顶得嗓子眼里出“咯”的一声差点没背过气去。“前朝天子不昏庸只是刚愎自用。朕如果不听你的劝岂不是也可谓刚愎自用!”一边喘息李渊一边冷笑。真恨不得命人把萧瑀推出去暴打一堆让他知道知道这天下到底是谁家的。

    “正是!”萧瑀毫无畏惧直接了荡地回答。

    “哈哈哈哈你们听听萧郎在说什么?”李渊气得大笑可是笑过之后他又迅冷静了下来。摇了摇头继续说道“你这该死的萧郎就不会说得婉转些。老子若是哪天步了前朝天子的覆辙第一个杀掉的人就是你!”

    “杨广轻易不杀大臣。包括宇文述和苏威最后都得到了善终!”萧瑀也笑了笑继续以让事实说话。

    “那我就连杨广都不如了。怎么样!”李渊气得抬起脚做了个把萧瑀踢出去的姿势。“真服了你。在前朝吃了这么多年亏居然还不长点儿记性。算了老子不跟你一般见识不亲征就不亲征。运筹帷幄之中照样决胜千里之外!”

    “陛下豁得出去做一个昏君臣亦豁得出去做个只懂得逢迎佞臣!只是现在陛下未必豁得出去臣也就只好先保持本性!”萧瑀侧身躲开数步然后笑着回应。

    君臣等人哈哈大笑将刚才的小小不快顷刻忘在脑后。待笑声再次小下来右仆射裴寂上前说道:“如果陛下一时找不到合适人选臣倒愿意勉强力一试!”

    “不行不行!”没人其他人开口反对李渊第一个摇头阻止“卿之才当用于庙堂之上而不是两军阵前。况且朕手头上的事情也需要时时问询于你实在不敢把你放得太远!”

    “臣此去太原未必有一战破敌的把握却也能维持不胜不败。时间久了自然能逼得刘武周退缩!”裴寂知道李渊是不相信自己的指挥能力赶紧说出自己的初步打算。“况且臣去了河东后还可以替陛下联络几个豪杰万一能劝其归附我朝就又多了几员虎将!”

    “哦!哪几个?你说说看。”李渊的兴趣一下子被裴寂给勾了起来笑呵呵地等待下文。

    “陛下请看!”裴寂大步上前指了指高悬书房侧壁的地图“如今窦家军内乱上下失和。以窦建德的性子肯定不容程名振在自己眼皮底下嚣张。而程名振曾经击败过柴绍虽然那一仗他是占了地利人和的双重便宜但能力依旧不可轻视。若是被窦建德逼得走投无路了他唯一可以选择的地方只能是河东!”

    “嗯!”李渊一边随着裴寂的手指转动脑袋一边轻轻抚摸自己胡须。程名振这个名字去年冬天才正式落入他的眼睛。在此之前他只觉得对方不过是个实力大一些的流寇未必能拿得上台盘。结果柴绍兵败归来后把双方交手的具体细节一描述再加上些适当的夸大李渊心里立刻就对程名振感了兴趣。

    李渊一直以为没有包容天下的胸怀就不配争夺天下。所以他根本不记恨程名振将柴绍击败相反他还非常希望能收降这个少年英才让其为大唐平定四方而建功立业。所以裴寂一说出准备招降程名振的计划李渊心里让他领兵的倾向立刻增加了三分。虽然明知道裴寂性子懦弱长于谋划而短于决断依旧想给他一个尝试的机会。

    “此外还有几个豪杰臣可以就近联络!”见众人没有出言质疑裴寂大受鼓舞。缓了口气继续指点江山“博望贼王德仁因为击杀房彦藻而惹恼了李密此刻如丧家之犬般躲进了太行山中。他算不得千里驹但当得起是匹马骨。只要招降了他委以重任。李渊麾下的悍将王君廓、徐茂公等心思都会有所动摇?”

    对于王德仁、王君廓两个李渊不怎么感兴趣。但对于瓦岗徐茂公李渊却神往已久。早在于辽东督粮时他就从刘弘基等人嘴里听说过这个名字。后来又随着瓦岗军一次次大胜官军的奇迹徐茂公这个名字在他心头越来越响。

    “徐茂公跟李密不合那是人尽皆知的事实。但裴大人怎么认为自己有机会招降徐茂公?”长孙顺德不想让裴寂笑得过于得意摇了摇头低声问道。

    “不试就永远没机会!”裴寂笑了笑非常自信地回应。“试一试纵然无果至少让徐茂公知道了我主的求贤若渴之心。待他某天走投无路时必然想起我主的召唤!”

第三章 赌局 (一 下)

    不试试就永远没有机会。当年裴寂正是凭着同样的话劝得李渊及时起兵趁着大隋朝廷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河南的机会一举夺下了京师长安。就此奠定了大唐现在的基业。

    今天再度听闻这句话众人都会心而笑。争天下么?本身就是一场豪赌。谁也不能保证自己一定笑到最后。好在现在李家赌本够足即便偶尔输上一局两局只要心神不乱早晚还能再赢回来。

    “如此就有劳玄真了!”李渊本来不看好裴寂的领军能力听他说得条理分明信心十足。不由得也改变了念头。他理解裴寂急于为大唐建功立业的心情不仅理解并且将此作为新朝活力的表现。如果文臣武将都像前朝一样有好处就捞有麻烦就躲。大唐的兴盛也未必能维持得了几天。

    “不敢能为主公效劳乃我等之荣!”裴寂笑着回应躬身向李渊行了个君臣之礼。

    “明日早朝朕会在群臣面前宣布此事。京师中凡是玄真以为可堪调用的将领你尽管提出来朕一一照准就是!”李渊笑着将裴寂的手臂托起来然后转身走回书案之后信手摊开一篇关于今春赈灾的地方奏折。

    群臣们知道这是讨论过一段落的表示纷纷起身告辞。李渊点头答应目送着大伙一个接一个出门。走在最后的是陈演寿单薄的官袍被灯火一照连背后的脊梁骨都露了出来。

    李渊看得心里一抽放下手中奏折低声喊道“陈公你稍等一下。前些日子罗艺送了几株幽州千年老蔘来我这就叫内侍拿给你!”

    “陛下咳咳老臣老臣多谢了!”陈演寿咳嗽着转过身来苍老的面孔上写满了感动。“但千年老蔘来之不易陛下还是将其用在该用的地方。老臣老臣……”他笑着摇头目光之中不觉流露初一抹凄凉。

    “这是什么话。难道非要朕把心掏给你看么?”李渊站起来快步走到陈演寿面前伸手拉住他的胳膊。“如果没有你朕今天就不会坐在这里。甭说几株千年老蔘即便是你要龙肝凤髓只要朕能找得到也会派人给你寻来!”

    “老臣老臣咳咳老臣不是那个意思!”陈演寿不停地咳嗽声音听起来却有气无力。“老臣如今已经年过古稀咳咳咳咳即便没病没灾咳咳咳咳也该去阎王爷那边应卯了。千年老蔘据说有续命功效问鼎逐鹿之时说不定哪名大将会受伤。用到他们身上肯定比给老臣糟蹋了更合适!”

    李渊摇摇头伸手替陈演寿拍打后背“日后需要日后再说。你还是先顾自己要紧。休要说老朕年龄不比你小多少。当年廉颇七十尚能上马持槊你年龄不过跟他仿佛焉能这么快就离朕而去?”

    这种君臣之间宛若兄弟的情意令人感觉很舒服陈演寿闭着眼睛享受了片刻缓过了一口气幽幽地道:“臣是文官身子骨跟廉颇将军比不得。这不是自暴自弃而是心里早有感觉。臣估计臣估计今年重阳陛下登高远望身边插茱萸者就要少一人了!”

    “休想!”李渊手上瞬间加大了力气拍得陈演寿身体一歪“你休想懈怠否则朕定然饶不了你。不给你身后哀荣连块像样的石碑都不给你立!”

    “陛下别说笑话!”陈演寿知道李渊做不到笑着摇头“老臣也不图什么身后哀荣老臣这辈子能遇到陛下如同华骝得遇周穆知足了知足了!”

    “你这家伙也来派朕的马屁!”李渊拉着陈演寿的胳膊硬把他拉到自己的御座上。“坐好别动。这个座位硬得很朕在上面一直没觉得舒服过。如果你走了朕可就更孤单了!”

    说这话他心里也觉得凄凉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

    “可天下有多少人眼巴巴地看着这个位置!”陈演寿用屁股在御座上颠了两颠笑容中露出一丝难得的调皮。“如今让你下来恐怕你也舍不得!”

    “朕当然舍不得!”李渊将陈演寿推开一些自己也挤进了御座之内。“但人心不知足。能不孤单些还是希望不孤单些。你好好养病朕准许你不必每朝都至。有难以决定的大事朕会亲自派人去府上接你!”

    “陛下”陈演寿低低地呼叫了一声扭头回望。

    “怎么舍不得手中权柄么?还是不放心朕!”李渊哈哈大笑眼睛对着陈演寿的眼睛目光中带着一丝捉弄。

    “二者兼而有之!”陈演寿也笑一边咳嗽一边坦率地承认。“权力的滋味如同醇酒一旦尝过就难以放得下!”

    “那你还天天咒自己早死?”李渊推了陈演寿一把低声责怪。

    “世人皆有这么一天。臣不是神仙当然逃不过!”陈演寿收起笑容正色回答。“但是陛下臣有些话希望早点跟你说清楚!”

    “说吧难道怕说错了朕会怪你么!”李渊笑着耸肩“这么多年了朕是个什么性情你又不是不知道。”

    “正是因为知道陛下的性子臣才替陛下担心!”陈演寿捂住嘴巴尽量不让自己的咳嗽所带出的吐沫喷到李渊身上“臣咳咳臣臣今天阻止秦王领兵其咳咳其实另有原因!”

    “我知道!”李渊信手将自己喝茶的杯子端来轻轻递到陈演寿手上“你慢慢说别着急。夜长着呢。而朕跟你一样早就过了贪睡的年龄了!”

    “裴大人其实是在替秦王殿下出头!”陈演寿喝了口水尽量连贯地说道。

    “朕清楚!”李渊苦笑着点头。“太子的性子过于随和有恩而无威。所以你们宁可得罪太子也不愿意得罪秦王!”

    “长孙顺德也一直在为秦王的复出奔走!”陈演寿看着李渊目光炯炯。

    “这我也清楚。不光是他还有刘文静段志玄屈突通。世民这孩子很会做人!”李渊笑了笑脸上的表情很是令人玩味。

    “还有李靖、殷开山、唐俭茂约……”陈演寿继续说道将平素与李世民交好的重臣名字一一点出。

    “这个朕也知道!”李渊长长地叹气。“但建成的性子太弱如果背后没有什么压力恐怕更不肯上进。朕的大唐不能止步于朕啊。”

    “今日秦王复出被否大伙紧跟着推荐的就是屈突通如果不是裴大人抢先一步将主帅位置拿到手中恐怕接下来他们还会举荐段志玄。陛下难道你真的一点察觉都没有么?大隋天子可就是杀兄取国的啊!”

    “朕相信建成没有那么弱。朕可是把李艺和李仲坚都交给了他。”李渊终于有些撑不住了站起来烦躁地来回走动。“朕也一直在打压世民种种手段你也一直都看得见。可今天这种情况群臣都推世民出马你叫朕怎样?朕又能怎样世民他世民他毕竟也是朕的儿子啊!”

    “陛下老臣担心的就是这啊!”陈演寿也站了起来双手支撑在御案上身子不停地颤抖。“主干太弱旁枝太强。这是取祸之道啊。老臣也是看着建成和世民长大的老臣难道希望他们日后兄弟相残么?陛下今日不忍心日后日后恐怕要伤心半辈子追悔莫及!”

    一连串说了这么多话他呼吸立刻变得不顺畅。身体半怕趴在御书案上先是疯狂的咳嗽随后突然张开嘴满口的鲜血喷在桌案前。

    “赶快来人传太医传太医!”李渊登时慌了抱着陈演寿大声向外面求救。当值的侍卫、太监们连忙抢入内七手八脚一阵忙活。终于帮着陈演寿将一口憋着的气顺了过来。

    李渊命人将御书案的奏折统统挪下将陈演寿的身体放上去平躺。在等待太医的功夫手拉住陈演寿的手低声承诺“陈公陈公你不要着急。朕知道朕知道你一心为朕。会有办法的朕这就想办法。建成和世民一直叫你陈伯把你一直当自家长辈看。你的一番苦心朕心里清清楚楚!”

    几句话说得语无伦次却让陈演寿脸上又露出了笑容“老臣老臣”他张开嘴露出通红的牙齿“老臣给陛下添麻烦了。”

    “不麻烦!”李渊轻轻摇头“你为朕谋划了半辈子朕该偿还你!”

    “陛下待老臣恩重如山!”陈演寿无力地笑着目光中充满了对人世的留恋。“所以老臣当以国士报之。所以老臣宁愿在临死之前当一回恶人。”

    “你不会死。朕不会让你死。”李渊抓住陈演寿的手唯恐自己一放开对方就会闭上眼睛。“太医太医呢。该死的太医怎么还没来。救不回陈公朕拆了你的太医院!”

    “陛下别麻烦了!”陈演寿轻轻微笑很是为李渊的焦急而感到满足。“老臣听说如果树的分支太茁壮威胁到主干。有办法的匠人会削掉分枝的一些树杈借此减弱它的生机陛下陛下如果…”

    说到这他头往旁边一歪溘然长辞。

第三章 赌局 (二 上)

    陈演寿被葬在京畿道三原县李氏家族的皇陵内。李家起事时受牵连被屠戮的几位亲人还有大唐平阳昭公主李婉儿都葬在这里。待自己百年之后李渊也希望长眠于此。这些人生前没向他争过什么死后估计也不会惹他心烦。

    遵照死者生前的遗愿葬礼举办得很简单。只有陈演寿的直系亲属、大唐皇帝李渊以及少数几个肱骨大臣参加了。其他前来吊唁的宾客都被借故拒之门外。即便如此陈家受到的悼念函依旧装了几大车。上至达官显贵下至末品小吏很多平素与陈家来往不多的人都表达了自己一份哀思。这令李渊觉得很欣慰他知道自己没看错陈演寿。如果陈演寿生前拿这份人脉组建势力想必足以左右朝廷很多决策。但陈演寿没有那样做他只是规规矩矩地尽一个谋士的本分从李渊将其招到幕下一直到七十多岁把小半生精力都献给了谋主。

    “陈公临终之前那一刻还在为朕谋划!”回京师的路上李渊叹息着跟裴寂念叨。“而朕什么都没来得及给他。甚至连荫及子孙都没有做到。他不准朕那样做也不准两个儿子接受朕的照顾!”

    “陈公是怕子孙无福守不住那份富贵!”右仆射裴寂叹了口气低声回应。为了操持陈演寿的丧礼很多事情都耽搁了。本来这个月他该领军去收复太原可是李渊悲伤过度心神大乱至今没下达出兵的诏令。作为臣子他也不能一天到晚地催个没完。那样一来显得他太在意权力而则显示他过于凉薄为了谋取功名连这么多年的同僚情分都不顾。至于战机错过也就错过吧。反正大唐国力蒸蒸日上不怕刘武周势力不暴露出新弱点。

    “我知道他是不放心朕!”李渊摇头苦笑脸上带着一股无可名状的孤独。“怕朕有忘记他功劳的那一天怕朕罩不住他的两个儿子。演寿这人啊就是太聪明了想得太周全!”

    “陛下可以多赏给陈家点田产。尽量远离京师不要太肥沃也不要太贫瘠。自然不会引起他人的窥探!纵使日后陈家子孙不肖也守得了上百年!”裴寂明白李渊在感慨什么低声建议。

    大唐皇帝李渊今年已经五十三岁无论身体和精力都开始渐渐走下坡路。而太子建成明显人望不足世子世民有因为骁勇善战深得武将们的拥戴。两个人各有一派势力争斗已经从暗处逐渐转到了明处。朝中重臣们为了各自的利益也都纷纷开始站队。而作为李渊身边影响力极大的谋臣陈演寿帮助一方说话就难免会得罪另外一方。一旦日后被他得罪的那方上位陈家子孙就有可能受到牵连。所以站在旁观者角度裴寂觉得陈演寿命令自己的儿子拒绝高官显职的考虑是对的。虽然裴寂自己做不到。但不妨他对陈演寿的智谋和见识表达佩服。

    “你也这么以为?”李渊突然把头转过来盯着裴寂的眼睛问道。

    已经是春末天上的阳光很足裴寂却觉得浑身上下一阵冷。赶紧将头侧开在马背上弓着身子回应“臣陛下知道臣性子一直比较懦弱!”

    “你这没有骨头的家伙!”李渊抓起马鞭冲着裴寂虚虚劈了一记。很是失望但也不是无法理解。毕竟涉及到身家性命甚至整个家族的前程没人喜欢主动往火坑中跳。

    想到这儿他轻轻叹了口气。策动坐骑率先奔了出去。众臣子和侍卫们被皇帝陛下的鲁莽举动吓了一跳纷纷快马加鞭的追上来。但是谁也不敢追得太近策马过皇帝陛下一头被有心人抓住弹劾上一本不死也得脱一层皮。

    李渊在风中寂寞地驰骋。原野上的麦苗已经长得很高了看上游绿油油的一层。穿过麦田的官道显得那样遥远那样空旷谁都猜不到尽头等着的是什么?但有一种滋味永远不会少那就是寂寞。那是每个成为帝王者都必须接受的现实和诅咒谁也无法逃脱。

    王者无亲情。再亲的感情也比不上万人之上的成就感。如果换了自己与当年的杨广易地而处自己会不会杀兄逼父根本无法保证。也许做了会后悔而不做则抱憾终生吧?他摇头叹气拼命磕打马腹在寂寞的官道上跑得更远。

    群臣们的骑术和战马都不如李渊慢慢地落在了后面稀稀落落拉成一条长队。几名武将互相看了看分头向侧翼散去。这样做会踏死不少麦苗但可以着令地方官员拿钱来赔偿百姓的损失。可万一大唐天子有失就麻烦了中原归属未定任何内部动荡都会将所有人引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见到此景右仆射裴寂摇头苦笑。左仆射刘文静待罪在家闭门思过。剩下的文官以他为再躲下去就要被大伙鄙视了。他不敢冒众叛亲离的险只好在眼前和未来两个陷阱当中作出选择。加快度用马头衔住李渊的马尾。

    “你来干什么?不是不想替朕分忧么?”李渊头都不回问了一句继续策马狂奔。

    “臣臣不敢!”裴寂低声回应。但话语被马蹄声击散被李渊刻意忽略。又继续狂奔了很长一段路程后李渊回过头冷笑着问了一句“朕明天无论做什么群臣都必然认为是你所谋你信不信?”

    “陛陛下臣臣这条命都是您的。您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吧!”裴寂横下一条心策马与李渊并肩而行。再跑下去累也把他累死了还不如顺了李渊意也能死个痛快。

    “你啊推着不走打着倒退!”李渊被裴寂疲懒的说法逗得展颜一笑摇着头慢慢拉紧了战马的缰绳。胯下的良驹对主人的命令反应很是灵敏立刻减缓度逐渐由狂奔变成了小跑再由小跑变成了缓步而行。

    “臣臣的才能也就配做个刀笔小吏。遇到了陛下才得飞黄腾达。而臣又生性喜爱华服美食不比陈公那样志向高洁。所以所以碰到管不了的事情只好能缩就缩了!”裴寂咧了下嘴非常委屈地申诉。

    此刻群臣们都被远远的甩开了。即便能追过来也下意识地不愿靠得太近。他们都是聪明人知道什么事情该做参与事情不该参与。李渊被他们的聪明气得再三摇头长叹了一声苦笑着道:“你能跟朕说实话已经很不错了。不像某些人嘴上说得冠冕堂皇实际上还不都为了保全自己的富贵?演寿临终之前给朕献了一计朕念他的好处不想让别人知道此计出自他的谋划。你既是朕的肱骨又是演寿的老友。所以你必须有所承担!”

    “臣能拒绝么?”裴寂回头看了看远处的人群苦笑着问。

    “不能!”李渊干脆利落地回答。“但朕可以给你些好处你想要什么今天尽管私下说与朕听。只要朕还在位就保证兑现给你!”

    “那容臣好好想想!”裴寂喘息着回应“良田陛下已经给臣很多了。再多就没什么意思了。美女臣这个年岁有福气看没福气用。免死金牌么?臣已经有了三块。算了那东西臣这辈子用不到。若是陛下肯赐臣几句话当着众多文武的面儿宣布。再让史官记录于案。臣即便做些违心之事也算值得了!”

    “你这奸诈小人倒是算得精!”李渊被裴寂斤斤计较的模样再次气乐用马鞭指着对方的坐骑骂道。

    “咱们君臣要谋的事情难道拿得上台面么?臣既然做了小人被陛下骂几句也无妨!”裴寂笑了笑满脸无奈。

    李渊再度叹气收起笑容正色答应“好吧回到京师后在你领兵北征之前朕会当众慰勉你给你几句一辈子都受用不尽的评价。想必只要是朕的子孙日后都不会对朕推崇的人过分慢待。但朕要你做的事情你得抓紧。不可丝毫有所怠慢!”

    “成交!”裴寂伸出巴掌跟李渊击掌为誓。然后想了想低声说道“臣前些日子听人说左仆射刘文静在家闭门思过却不知悔改。天天请巫师神婆做法似乎在诅咒什么人。”

    “有这事儿?”李渊故作惊诧地问“世民知情么?朕怎么一点儿都没听说?”

    “秦王殿下可能不知情但不能脱离干系。毕竟刘文静做过他的行军长史跟他走得很近。”平素不做互相倾轧之举偶尔为之裴寂却做得非常老到。“结交非人知情不报这两个罪名秦王殿下恐怕逃不过。此外刘文静好色无度家中收拢了很多女人经常宠幸一次就丢开。其中不乏心存怨恨之人!”

    “哦!”李渊轻轻点头。不用明说他已经知道裴寂的下一步动作了。家宅不宁受冷落的小妾勾结某些人出头举报一切都显得合情合理。“这厮朕没死呢就上窜下跳。亏得朕当年还赐给他两面免死金牌!”

    提到免死金牌的事情裴寂心里猛然一紧。如果免死金牌都救不了刘文静了那么自己说什么也是白搭。略做沉吟他继续说道:“刘文静生性猜忌阴险忿不顾难。在家自省之时总是抱怨他功大无赏小过受罚誓日后一定要讨还公道!虽无谋反之举但有谋反之心。陛下不可不察!”

    谋反就是灭族之罪了。此罪不在免死金牌涉及之列。李渊长长地出了口气苦笑着道:“朕并非寡恩之人。但主弱枝强日后必是亡国之祸。大隋的前车之鉴不远刘文静自己不小心实在怪不得朕!”

    裴寂跳下坐骑冲着李渊长揖及地“臣有三面免死金牌算起来比刘文静还多一面。臣这辈子不会犯刘文静同样的错误陛下他日勿忘臣一片赤胆忠心!”

    “朕知道!你虽然替秦王说过好话平素却跟他没什么交往!你只是个老好人而已!”李渊明白自己今天的狠辣举措把裴寂彻底吓坏了摇了摇头苦笑着解释。“你以为朕愿意如此么?陈公不顾性命提醒于我朕岂敢辜负他的一片忠心?今天的话朕不会对任何人说起你准备领兵北征吧无论胜败朕都替你撑着!”

    “臣谢陛下洪恩!”裴寂又是一个长揖然后伸开袖子擦拭额头上的汗水。“跑得太急了!”他苦笑着向李渊解释。“臣是文官追不上陛下的脚步!”

    “做你本分之事就好。”李渊跳下坐骑拉着战马缰绳慢慢前行。“不必追赶朕。朕需要时自然会回过头等你。对了殷开山与秦王走得也很近朕准备敲打他一下。武将么想的太多不是件好事!”

    “臣知道。有几份弹劾殷开山将军纵兵大掠的折子一直在臣手里押着!”裴寂继续擦汗一边擦一边回应。

    “嗯!”李渊不置可否牵着战马向远方走去。沿官道两侧绿油油的麦田向无穷远的地方延伸。脚下的路正长寂寞也刚刚开始。

第三章 赌局 (二 下)

    李渊回到京师的第四天长安县令张梦准收到一张奇怪的状子。状子的递交者名叫胡老四是个店铺的帮闲。他控告自己妹妹的夫主大唐尚书左仆射、秦王府长史刘文静在闭门思过期间行止狂悖私养甲士并勾结巫师神婆诅咒大唐皇帝。

    如果放在平日这等刁奴诬告主人的案子张梦准看都懒得看直接把告状的人暴打三百脊杖充军边塞就是。但这几天官场上风云奇诡很多人都感觉到有大事要生。以张梦准一个大唐第一县令的脑袋绝对挡不住某些人的含忿一击。因此接到状子后他不敢怠慢立刻命人把告状者收监自己亲手捧了状纸驾马车送到了上司窦威手中。

    京兆尹窦威接到状纸也吓了一大跳。知道自己今天接到了个烫手的火炭立刻不入皇宫请李渊重瞳御览。李渊刚刚散了早朝看罢状纸大怒先命人将欺主刁奴拖出去打死。随后命武士将刘文静抓获抄家。将案子交给宋国公萧瑀、右仆射裴寂、太子府詹事李纲三人共同审理。萧瑀为人聪明一看就知道此案牵扯重大。李纲为人方正也虽然受了太子建成的暗示也不愿意将刘文静屈打成招。裴寂素来是个老好人不喜欢倾轧同僚。因此三人商量了一下就把刘文静从天牢中提出来好言问道:“公已经位及人臣眼下虽然受了些小责却不过是一时之难。怎么会做出如此狂悖之举?”

    刘文静抹了把眼泪苦笑着着回答“太原起义之初我为司马有义定谋之功。如今诸位大人居于甲第赏赐无数。刘某的官爵赏赐却和众人无异。东征西讨家口无托确实有不满之心。酒后抱怨也抱怨过当面跟陛下也争执过。但若说是养巫师神汉诅咒陛下这等村夫村妇都不屑干的勾当刘某却是实在做不出来!”

    萧瑀见刘文静不过在天牢里关了一夜就已经落魄得想个流浪汉般。有心替他开脱想了想继续追问道“既然你没有勾结巫师诅咒陛下为什么在你家中后宅中搜出了很多神道之物?”

    刘文静叹了口气低射回应:“各位大人也知道我家中女眷颇多。偶尔有一两个迷信神道之人做些扶乩请仙的勾当不过是为了解一时寂寞。我不信那个所以也懒得去管。却没想到因此而引祸上门!”

    “揭你的可是你的一个小妾的哥哥!这你又怎么说?”裴寂拍了拍状纸笑着追问。

    刘文静跟他共事多年虽然为了争权夺利闹过些小矛盾却没结下什么大仇。听裴寂有此一问以为他跟李纲等人的目的一样想了想低着头回答“那个小妾善妒早就被我打入柴房做仆妇了自然心存怨怼。此乃刘某没处理好后宅真是让诸位费心了。”

    “对赏赐不满的话你酒后可当着别人的面说过?”裴寂笑了笑又问。

    “说过!”提起这事儿刘文静就觉得有些脸上烧。“当着吾弟文起的面我说不甘心屈居大人之下。惭愧惭愧!”

    又随便问了几句主审官萧瑀就命人把刘文静送回天牢好生安顿。然后在案卷上批了“察无实据”四个字封送给李渊。李渊看了看审问记录皱着眉头追问“满纸都是狂悖之言难道真的一点谋反的实据都找不到么?”

    宋国公萧瑀和太子府詹事李纲面面相觑嚅嗫着嘴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右仆射裴寂指了指审问记录低声说道:“臣等的确没有找到刘文静谋反的证据但观其言辞谋反之心已经昭然若揭。况且此人又任秦王府行军长史与军中宿将多有结交。不治罪早晚必为大患!”

    李渊早就跟裴寂两个有约在先一番做作不过是为了避免落下枉杀大臣刻薄寡恩的口实而已。听完了裴寂的话立即拍案而起“诚哉此言朕若是念其功而不忍诛日后不知道多少人要自寻死路。”

    说罢也不理会宋国公萧瑀和太子府詹事李纲二人的表情立刻下旨命令将刘文静和刘文起问斩家产充公。妻妾儿女贬为庶民。秦王李世民听闻此言顾不得左右劝阻半夜闯入皇宫替刘文静说情。第二天李渊早朝时又下了一道圣旨罚秦王闭门在家读书三个月将大将殷开山削去爵位连降五级。刘文静、刘文起兄弟由秋后问斩改为当日斩头颅挂在城墙上十日示众。

    头天被审问刘文静还以为风波将过。没想到这么快就要被处死。对着前来监刑的官员大声喊冤。他的弟弟刘文起是个武将对死亡远不像哥哥那样畏惧。笑了笑低声劝道:“别喊了。给自己留点颜面吧。想当年你帮李老妪以谋反罪诛杀王威、高君雅二人时管过他们两个是否冤枉么?”

    听了弟弟的话刘文静恍然大悟。长叹一声引颈就戮。李渊见了刘文静的头颅怒气还未消退。再度追查当年起兵时李家祖坟被掘一案。传一道圣旨入山南道招慰大使李孝恭军中命令他见旨立刻诛杀行军长史李靖将级以石灰封送回长安。行军长史李靖吓得魂飞魄散跪地喊冤。亏得山南道招慰大使李孝恭惜才沉吟良久以自己的军功来为担保方才留下了李靖一命。

    这一连串风暴刮下来大唐国群臣终于明白了皇帝陛下追查谋反是假借机修理秦王的亲信替太子建成张目是真。联想到刘文静揣着两块免死金牌都难逃生天的事实从此之后再也不敢公然与秦王结交。

    倒是有些底层武将觉得李渊这一手玩得太不仗义。反而加深了对秦王的同情之心。这一点出乎李渊君臣意料之外却也无计可施。

    待京师中的风波终于平静了时间也就到了盛夏。北方传来喜讯定扬可汗刘武周出门打猎掉下马摔伤头无法临朝问政。右仆射裴寂再度提出来领兵北征顺便为大唐招拢北地豪杰李渊想了想便兑现了先前二人的私下承诺。

    大军临出之前李渊拉着裴寂的手低声叮嘱道:“玄真你虽然善于谋划却不是大将之才。若不是朕手头一时无人敢用绝不会让你领兵出征。这回去了河东能逼得刘武周方寸大乱在太原难以立足就好。不必求什么胜大胜。即便一时受挫也不要着急。稳扎稳打咱们国力和军力都大过刘武周十倍耗也能把他耗死!”

    “多谢主公授计!”裴寂听完抱拳给李渊行了个军礼。点齐了五万大军策马向北而去。

    一场战事从开始谋划到具体执行拖了将近四个月刘武周麾下群臣即便都是聋子也有该所准备了。双方刚一交手裴寂就在刘武周麾下悍将尉迟敬德手上吃了个大亏被对方阵斩六员大将射断中军大旗。五万兵马无法接到有效指挥命令轰然而溃。一直向后跑了二百余里堪堪到了九京山下才站稳脚跟。

    有李渊先前的保证打底子裴寂虽败不乱。整顿兵马守住了上山的道路和后路径自写信向朝廷讨要援军。尉迟敬德追到九京山下几番冲杀都没等再前进一步。又听闻博陵军和幽州军近期有西进的意向担心刘武周的安危不得不撤兵回太原去了。

    前方危险已解后续援军没到。裴寂有了足够的空闲立刻把驻守在上党郡的武将陈良诚招来跟他商议说降程名振事宜。陈良诚是已故重臣长史陈演寿远房侄儿因为去年与柴绍一道经略河北时作战不利才被贬到地方做武官的。前些日子陈演寿的葬礼他因为是待罪之身也没资格参加。眼下正对此事耿耿余怀听完裴寂的打算呵呵一笑很是不屑地说道:“老大人早不来晚不来怎么选了这个时候招降姓程的?早几个月他还能为大唐赚一块膏腴之地现在他都快成丧家之犬了招来还有什么用?”

    “这话怎么说他不是刚刚跟窦建德闹翻么?”裴寂闻言一惊皱着眉头追问。

    “呵呵老大人还不知道吧!”提起程名振的遭遇陈良诚就觉得解恨。“这小子跟头老虎似的为了窦建德出生入死。却没想到窦建德惦记上他的地盘了。前段时间本来想把他招到行宫中设计诛杀并了他的兵马。不料被他识破连夜逃了。可跑了和尚跑不了庙窦建德时什么人啊不到两个月就又把杨公卿、王薄、高开道等人说服到了一起。然后几路大军同时西进程名振那小子的确能打可是好虎架不住一群狼。当时也就是没有陛下的命令我不敢轻举妄动。否则如果我趁机翻过太行山去于他背后再插一刀子姓程的立刻就死定了!”

    “我跟陈公乃旧相识。”裴寂看似不相干地提了一句然后笑了笑继续说道:“你有意杀敌报国其心可嘉。陛下若是知道肯定会非常高兴。但那程名振却是我出征前跟陛下说好了要趁机招降的。虽然他现在落了难但是然雪中送炭总比锦上添花更容易令人感激。你还有他什么消息不妨一并说给我听。无论他麾下还剩几个人只要还活着我就必须找到他!”

    “这可就难了。前辈!”陈良诚是个机灵人挠了下脑袋说话的语气就改成了晚辈对待长者的口吻“我听说几个月前姓程的跟窦建德打了最后一仗把襄国武安两个郡全搭进去了。亏了他是地头蛇熟悉道路才逃入了巨鹿泽中。那巨鹿泽是个大水洼子里边地形一季度一变。没有知情人带路窦建德都不敢贸然追进去。您老若是想招降他先得找到那个能进巨鹿泽的人才行。”

    “这个倒也不难!”裴寂笑了笑胸有成竹地回答。“前些日子王德仁也躲入了太行山。我准备先去招降他。我大唐的官儿虽然好做但一份投名状他总是少不了要交的吧!”

    “前辈准备招降王德仁!”一听此言陈良诚立刻来了精神。“我知道他在哪里?开春前那小子曾经想翻出山来找食儿被我带人给打了个抱头鼠窜。如果陛下肯招降他的话我派支兵马堵住他的家门口保管能签订城下之盟!”

    “不必了!”裴寂轻轻摆手。“饭要一口口吃。王德仁不过是个添头犯不着动用大军进山。你帮我找几个胆大的当地人替我送一封信给河内郡的王君廓。只要能把王郡廓招降了王德仁就是瓮中之鳖除了束手就擒之外别无选择!”

    “人人倒是好找。但但…….”陈良诚有点儿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王君廓也算一员悍将素得李密宠信。隔着好几百里裴寂居然认为一封信就能招降他简直就是在白日做梦。但他的官职照着裴寂差着十万八千里又摸不清楚对方的脾气秉性所以劝谏的话也不好说得太直白只好皱着眉头做怨妇状。

    到底姜还是老的辣一看陈良诚的表情裴寂就猜到了对方心里的真实想法。笑着点了点头低声道:“你尽管去寻信使。此事若成功劳就有你一半。若是不成所有责任我一力承担总不会让你一个小辈替我受过就是!”

    “晚辈晚辈倒不怕担责任!只是不想看前辈被贼人嘲讽而已!晚辈这就去找人城中几个大商家在河内郡一直开有买卖。”陈良诚讪讪地笑了笑转身告退。不多时果然找了个四十几岁姓柳的商人前来听候调遣。

    裴寂放下身段跟商人说了几句话然后将写好的信请他送往河内不管用什么手段一定让王君廓能看得见。接着又拿出一封推荐信来摆在了自家桌案上笑着允诺“长安和陇右初定有些物资甚是奇缺。陛下怕奸商见利起意以次充好因而一直有意在河东寻几家实力大的商号专门为内宫供货。你甘冒风险替我奔走老夫别的无法给你一个义商的名分还是能做得了主的!”

    “多谢老大人成全!”那名商人开始还满脸为难听裴寂准备把这么大的一桩买卖送到自己头上立刻屈身拜了下去。“老大人尽管放心就是小的豁出了命去弊号也不敢辜负大人的所托。弊号的信誉在河东这带一直是出了名的当年陛下起兵弊号还曾…….”

    “去吧回来之后所有功劳我都会写在给奏折上!”裴寂摆了摆手制止了商人的自吹自擂。河东商人自古就有胆大眼毒之名但太原起兵之时除了司仓参军武士矱的族人也就是做木材生意的武家之外没一家商号看好李渊的前程。所以大唐朝廷的物资供应眼下几乎由河东武家所垄断。李渊担心武家尾大不掉一直想着找些人来分薄武家的利润。柳氏商号如果能在此刻立下一场功劳岂不恰好解决了朝廷的另外一个麻烦?

    如此顺水推舟的买卖其中内幕裴寂当然不会跟柳掌柜说得太明。对方也是个机灵人擅长察言观色。看到裴寂脸上已经有了不耐烦之意赶紧做了揖倒退着告辞出门。

    有三倍以上的收益在商人就敢冒掉脑袋的风险。此话古今中外全都适用。也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五天之后裴寂的信就送到了瓦岗军河内大总管王君廓的案头。王君廓本来就不是李密的嫡系驻地跟瓦岗军主营之间又隔着徐茂公的黎阳营往来消息物资俱不顺畅因此跟李密日渐疏远。此刻接到裴寂的信沉吟良久心中好生委决不下。

    晚上回府把信拿出来跟妻子商量。他的妻子是李密所赐的大隋宫女素来有些眼界。笑了笑低声劝道:““裴寂这老家伙好算计竟然拿你当年的上司和旧交来说事。为了成就霸业连老爹被煮了都要分一勺子汤喝当年兄弟算得了什么?”

    “屁话!”王君廓闻言暴怒一把将妻子推到到床角上。“那些都是我穷困时结交的好兄弟过誓要同生共死的。别人能硬得下心肠来跟他们刀兵相见我却拉不下那个脸!”

    “那要是哪天瓦岗军和大唐开战将军和昔日的兄弟在沙场相遇将军该怎么办?”女人挨了打也不觉得委屈反倒是笑了笑从床角慢慢地爬起身揉着被推痛的肩膀温声细语地追问。

    “那那……”王君廓脸色苦摇着头低声重复裴寂信中的几句话“扶弦登陴,岂不怆悢!***这裴老儿真他***缺德……”

    女人抿嘴耳笑心中很是欣赏王君廓的现在的模样“李密那厮连救命恩人翟让都敢杀将军觉得那厮是个可共富贵的人么?”

    “唉!”王君廓轻轻摇头。目光中掩饰不住对瓦岗军的失望。

    “既然如此将军干脆投降大唐算了反正到哪都是做官!”女人笑了笑继续温声劝道。

    “算了?”王君廓看着妻子娇媚的笑容皱着眉问道。

    “可不?瓦岗军又没什么值得留恋的地方!”女人点点头目光中透出一抹狡黠。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早说非绕着弯子气我!”王君廓一大巴掌抡过去到了位置又如羽毛般轻轻落下。

    “啪!”手掌和身体接触处轻轻出一声脆响。紧跟着又是一声**的低呼烛火瞬间熄灭。夏天的夜里月光在风中轻轻荡漾。

第三章 赌局 (三 上)

    数日之后,王君廓带领麾下一万兵马易帜。河内郡从此重归大唐版图。裴寂与王君廓聚与长平,把盏言欢。当场上书大唐天子李渊,推举王君廓为河内郡守,右武卫将军。麾下将士俱颁赏赐,并授予王君廓在河内郡的粮草赋税征收调用之权。

    接到裴寂的奏折之后,李渊大喜。非但答应了奏折上的全部请求,并且加赐王君廓上柱国虚职,许领双俸。随即,赐给了裴寂第四面免死金牌。当者满朝文武的面儿,重申免死金牌的功用。持此金牌的功臣,除非犯下谋反之罪外,一概不得诛杀。李氏子孙如果违背,宗室大臣可共同举兵击之。

    得到了李渊的褒奖,裴寂大受鼓舞,立刻修书给王君廓,请他想办法劝降王德仁,回报大唐天子知遇之恩。王君廓见信,知道裴寂是把一桩稳纂在手的功劳送给了自己,心里十分感动。当下带着几名侍卫亲自入太行山拜见王德仁,向其转达大唐朝廷的善意。王德仁在山中早就穷得揭不开锅了,此刻有了熟人引荐,立刻就坡下驴。带着麾下三万多老弱病残和两千多叫花子般的士卒,浩浩荡荡出了太行山,投入河东道招抚大使裴寂麾下。

    裴寂也不嫌王德仁势力单薄,亲自迎出十里之外。代替大唐天子李渊,授予王德仁邺郡太守的虚职,将其带出山来的百姓,也按照大唐新颁布的授田令,统一安置在上党郡各地。

    没多久,李渊的圣旨又到。以邺郡尚在窦建德之手,王德仁没有立足之地为由,补授其为归德将军,所辖兵马数额扩充到五千,粮草军械依照大唐府兵编制供给。

    王德仁哪里知道这是李渊和裴寂早就排练好了的双簧,当即感动得热泪盈眶。抽刀立誓,宁愿以性命回报天子大恩。裴寂趁机要求他去劝降程名振,王伏宝一听,满腔热血立刻就凉了下来,连连摇头,非常歉然地回应道:“大人,大人请饶恕末将。大人有所不知,那程名振是个属刺猬的,甭管你是狼是虎,都休想从他身上讨到半点儿便宜。眼下他跟窦建德闹得正欢,大人不如坐山观虎斗。无论窦建德把他干掉了,还是他干掉了窦建德,对咱们大唐都只有好处,没什么坏处!”

    “他不是已经被窦建德逼到巨鹿泽里边,没有还手之力了么?”裴寂听得奇怪,皱着眉头追问。

    “谁跟您说的?纯粹是信口胡咧咧!”王德仁没读过什么书,说出来的话非常刺耳。“他的确打了个大败仗,损失了不少兵马。但襄国、武安两地的百姓,心里却还是向着他。只要窦建德哪天稍不留神,把手中兵马派到外地去。程名振出泽一呼,肯定能把窦建德折腾得上吐下泻!”

    “哦,还有这么一说?!你都知道些什么,说来让我听听。”裴寂有点不太相信,笑呵呵地问道。

    “那姓程的小子啊,从来就不是个甘心吃亏的主儿!表面上看着无比地老实,可谁想算计他,到头来肯定会被他给算计了。”王德仁咧了下嘴,笑着说道:“窦建德根本没有一战而定洺州的把握,之所以和杨公卿等人选择春初进兵,就是为了扰乱农时,让程名振先失掉襄国和武安两地的民心。谁料程名振更狠,知道自己兵少,分头防御肯定处处都是破绽,干脆出城跟窦建德野战。战败之后,立马放弃了平恩,带领手下残兵一头就扎进了巨鹿泽内。那地方到处都是水洼子,不知道路的人一脚踏进去肯定没顶。窦建德打了胜仗,不敢进巨鹿泽追他。可程名振却随时都能出泽祸害窦建德。这回,呵呵…….”

    王德仁笑了笑,很为看到窦建德难堪而感到兴奋。“这回,主客换了位置,就轮到窦建德头疼了。先前如果双方拉锯,把百姓弄得无家可归,责任全在程名振,谁让他是洺州一带的地主呢。如今,地盘全归窦建德了,地主也换成了窦建德。双方再打,百姓们过不好安稳日子就怪不到程名振,只能怪窦建德没本事。我听说,光上个月,窦建德的新都城永年就被程名振的人放了四次火。最厉害一次连刚盖了一半儿的王宫都给点了,害得工部侍郎张景素光着屁股从帐篷里跑了出来…….”

    “如此,老夫更应该早日见到他!”听王德仁这样一说,裴寂更加强了要尽早招降程名振的念头。“我听说拿程名振跟你交情很深,曾经帮你定计诛杀瓦岗房彦藻。你说要去巨鹿泽拜望他,想必他不会拒绝。”

    “大人,我跟他哪有什么交情啊!”想起当年跟程名振打交道的经历,王德仁就心有余悸。“我当年,我当年是替这小子拔橛子去了。非但驴肉没捞到吃,反而被驴主人好一顿胖揍!”

    裴寂听不懂“偷驴拔橛子”的隐喻,心知那不会是什么好话,笑了笑,低声劝告“你初来乍到,要想早日封侯,就得拿出些真本事来。当然,如果你一辈子只想做个四品将军,手下管五千人为止,我也不勉强你!”

    “嗯!”王德仁好生犹豫。既怕见到程名振之后,被他又弄得生不如死。又禁不住高官厚禄的诱惑。想了好半天,终于把心一横,沉声答应,“好吧。大人看得起我。我老王不能烂泥扶不上墙。我这就带人翻过山去,潜入巨鹿泽见程名振。大人等我好消息就是!”

    裴寂摇摇头,笑着给王德仁出主意,“何必潜入。你现在是大唐的将军,可以从博陵军治下大摇大摆地走到巨鹿泽边上。让昔日那些绿林同行们也看看,你现在高官得坐,骏马得骑了!”

    “对啊,我现在不是山大王了,还怕个鸟。呵呵,呵呵……”王德仁转念一想,立刻感觉到了新身份带来的好处。当年提到博陵军,自己的头都得竖起来。而今天,自己大摇大摆地在博陵军面前晃,对方还得好吃好喝好招待。到巨鹿泽中,见到熟人,也能到处吹吹。正所谓女怕嫁错郎,男怕跟错人。自己现在跟了大唐天子,比什么魏公李密,夏王窦建德,那可是要正宗地道得多。

    想到这一层,他立刻大受鼓励。向裴寂长揖及地,感谢对方给了自己一个表现机会。裴寂哈哈一笑,从衣袖里拿出事先准备好的亲笔信,让王德仁转交给程名振。然后又面授了一些谈判技巧,派人星夜护送王德仁赶往赵郡。

    赵郡位于巨鹿泽北岸,是博陵大总管李仲坚的治地。窦建德去年刚刚在博陵军面前吃了个大亏,至今不敢再越雷池半步。是以,王伏宝一路上走得非常顺利。只用了八天功夫就来到了目的地。在巨鹿泽外围点了一堆篝火,又小心翼翼围着火堆地等了一夜,第二天正午,终于如愿被几十名渔夫打扮的喽啰团团围在了中央。

    王德仁早有准备,见到自己被围,立刻向随从使了个眼色,同时将手高高地举起,“诸位不要误会,不要误会,熟人,熟人。我是你们大当家程名振的好兄弟,我叫王德仁。有好消息给你们大当家带来。别误会,我们都没带长家伙,不信你等可以搜……”

    “是王大当家,你怎么穿上官服了。还甭说,带了这个硬帽子后,我还真没认出您来!”带队的正是伍天锡,认出猎物是王德仁,把脸上的泥巴往下一抹,笑呵呵地奚落。

    管他有心奚落还是无心之失,王德仁一概当做没听出来。笑着冲伍天锡拱拱手,低声下气地说道:“这位,这位兄弟是姓武吧,我曾经见过你。前几年,你还在我家吃过酒呢。不瞒兄弟你说,我现在做了大唐的官儿了。听闻窦建德背信弃义,特地赶来替程教头助拳!”

    “好说,你既然来了,我们肯定有好酒好菜招待。请稍稍等我片刻,我把船叫过来!”伍天锡笑着点头,然后将食指放在猛地嘴里一吹。随着一声清脆的哨子,周围芦苇乱晃,上百条小船从芦苇深处摇了出来。每艘船上都有数名士卒,或背着弓箭,或提着长矛,脸上没有半点儿颓丧之色。

    王德仁心里立刻吃了一惊。暗中想到,无怪能被裴老儿当成宝。同样打败仗,老子日子过得就跟叫花子般,这洺州营上下,却依旧个个生龙活虎。

    正胡思乱想间,一艘比较大的木船撑到了面前。伍天锡向王德仁打了请的手势,亲自陪着他登上木船,向密密麻麻的芦苇丛中驶去。一路上东拐西绕,不知道绕了多少个圈子,直到把王德仁绕得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才行至一个比较宽阔的大岛旁。

    “这就是了,请王大人下船!”伍天锡一步跃上湖岸,用手抄起块四尺宽,半丈长的木板,搭在了船头上。王德仁道了声谢,拎着官袍的下摆慢慢走下了船头。瞪圆了眼睛四下打量,只见岛上良田成块,菜地成排,一块块沿着湖畔排下去,就像锦织丝绣般令人赏心悦目。

    “仙境也不过如此,怪不得程兄弟躲在里边不肯出来!”王德仁冲口赞到,心里边对程名振的各项能力愈地感到佩服。伍天锡微微一笑,也不搭腔,只管放缓了步伐,任王德仁将巨鹿泽内的所有风物看个够。

    越往里走,里边的土地愈齐整。为了获取更多的粮食,洺州营几乎把能利用的土地全利用上了。每块田都连着上水和排水的沟渠,确保旱涝都不会影响田地的产量。在碧绿碧绿的田地旁,零星还立着一堆堆油黑色的湖泥。不少健壮的青年男女推着独轮车,拎着木锹,将湖泥一车车地撒到刚刚收割过麦子的农田中,让土地积蓄肥力。

    王德仁当过庄稼把式,粗略一看地中湖泥厚度,就知道那里即将变成良田。他不知道脚下这个岛到底有多大,也不知道巨鹿泽中有多少这样的岛。只是觉得,如果按照巨鹿泽的大体规模来算,把泽地中适合种庄稼的田产都利用上,再贴补些水产,养活几万老少几乎不成问题。

    那样,大唐为了招降洺州营需要付出的代价就得提高了。一边走,王德仁一边暗想。临行之前,裴寂曾经叮嘱过他,仔细观察洺州营的实力。并给了他上、中、下三个方案,让他根据所见所闻,相机选择招降的策略。

    最开始,王德仁本能地选择了最节俭方案。不是为了大唐朝廷,而是为了不让程名振归顺后官职压自己半头。可还没等走到巨鹿泽的议事厅,最节俭方案已经被他自己否决了。俗话说,有多少货卖什么价钱,就凭这泽中的数千亩良田,程名振也不能将他自己和洺州营卖得太低。

    没等他把帐算清楚,耳畔突然传来一阵战鼓。王德仁闻声扭头,只见万顷碧波当中,有一个不知道名字和不知道大小的孤岛。孤岛之上,许多身穿铠甲的洺州军士卒举着木刀木矛,在两名将领的指挥下往来厮杀。一队士卒被对手击垮,立刻又有另外一队上前补位。一队士卒战败,立刻又有新的袍泽上前接应。兵来将往,旌旗摇摆,翻翻滚滚,难解难分。看情形,至少是一万精锐在进行实战操练,没有一两个时辰难以结束。

    “王大人这边,这边请!”伍天锡故意踏上前一步,挡住了王德仁的视线。国之利器不可轻易示人,双方虽然曾经是朋友,今后却不一定站在一起。所以有些秘密,还是能少一点被王德仁看见,就少让他看见一点好。

    “啊,武,武将军请!”王德仁很尴尬地答应着,将目光从远处转了回来。第二个招降方案,也被他悄悄地否决了。一万精锐,一万精锐是个什么概念?怪不得程名振最近不断主动出击找窦建德麻烦,手里还有这么多百战精兵,又深得百姓拥戴,从窦家军手里重新夺回平恩各地想必会是早晚的事。

    “到了!”伍天锡突然又提醒了一句,惊得王德仁瞬间从沉思中清醒。抬起头,他看见面前出现了一座木制的宫殿。宫殿前,程名振身穿铁甲,带着数百名手持杀气腾腾的陌刀手,缓缓向自己迎将过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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