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2章 恐狼之慌
众将一听“侯君集”三字,纷纷心头一震围上前来,把庞飞等人围了个水泄不通,个个竖起耳朵听。
秦慕白下令道,“众将散去各归岗位——来人,将庞飞抬到我书房中来,我要亲自问话!”
众人纷纷退去,血莲见秦慕白忙碌起来,也有些不甘的悻悻退去。
书房里,兵卒将庞飞抬到了榻上小心放下,置了茶,秦慕白问他道,“庞飞,这次你立下了天大的功劳,我会上书陛下与你请功,到时朝廷必有重赏。关于你的事情我们以后再细说。你且跟我详细说说,你遇到侯君集的一切经过,要详细!”
“是……”庞飞点了点头,轻拧眉头开始回忆关于侯君集的事情。
原来,侯君集率部从大非川出发之后,并没有一路北上直指逻些城,而是迂回西北,沿着黄河九曲一路西进走到昆仑山脉,朝格尔木挺进。
格尔木,既是吐蕃除首城逻些城外的最大军区,也是最大的粮草与农畜基地。此前庞飞奇袭格尔木军区得手,这个消息侯君集是知道的。也正是因为如此,侯君集把他的刀锋,对准了那里的农田牧场!
失去了军队保护的吐蕃农牧基地,如同初生的婴儿**的暴露在了狂暴的独狼面前,结果,可想而知……
侯君集下令全军,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七天七夜,他所率五万人马分成六部,在昆仑山脚下的百里地界杀了无数个来回,对这里进行了血腥与残酷的扫荡大屠杀!
休说是青壮男丁,就是牲畜都没有留下一匹!
庞飞说,起初他们并不知道有唐军杀到了这里,是在山林之中闻到了数十里开外的浓厚血腥与尸臭味,方才发觉!
当他找到侯君集时,大屠杀已经接近尾声,侯君集正在整顿军马。每天,军营里都在杀牛宰羊好酒大肉的犒军,金银财宝如同垃圾一样堆得到处都是,军士们都懒得往腰包里装了。无数的女人成为了他军中的军妓,满营皆是军士疯狂发泄的号叫,与妇女们悲惨的哀鸣。
眼见此景,庞飞大怒,当即面斥侯君集不顾军纪军规肆意妄为,却被侯君集当众拿下,不由分说的就往大非川谴送。临行时侯君集什么也没有多说,只是让庞飞转告秦慕白,说,他下一目标,是羌塘一带、牦牛河上源!
“那里,聚居着吐蕃的许多部落,也是一处重要的农牧基地……”听到这里,秦慕白双眉深锁,半晌无语。
“恩师,侯君集是否也太过分了一点?”庞飞说道,“我大唐是仁义之师,岂能滥杀滥屠、奸|淫掳虐?”
“你见过仁义的狼吗?不管是在大唐,还是草原、还是戈壁、还是高原?”
“没有……”
“那就是了。”秦慕白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说道,“一个……不对,是一群!连性命不都要了的人,还会顾忌这些吗?现在,侯君集与他手下的士兵,抛开了所有的束缚与杂念,恢复了他们自己的一切本性——人性之中,有仁慈有残忍,有贪婪有无私,也有对各种**的强烈需求。现在的侯君集,已经不是什么大唐的将军,他只是一群疯狂放纵的男人们的首领,在用他们生命的最后时光,为所欲为!”
“现在学生也多少明白一点,侯君集为什么那么做了。”庞飞也叹息了一声,说道,“其实军人是最苦的,提着脑袋玩命还吃得差穿得差,没酒肉没女人,头上还有无数的军规法令在约束,稍有不慎就要受到严惩与制裁。在军队里呆上一段时间,不管是谁心中都会积压很大的压力。只有带兵的人才知道,想要缓这些压力,唯有屠杀、酒与女人这三个途径。侯君集,就是在让他手下的将士完全释放这些压力,无拘无束全无顾忌的放纵自己,然后,保持这支军队的士气与战斗力!”
“答对了。”秦慕白点点头,说道,“侯君集,沙场宿将。没有人比他更明白,军中的将士最需要的是什么——酒肉钱财和女人!胡人的军队,从来就不压抑他们军士对于这方面的需求,因此他们的军士,一听说打仗个个情绪高昂,根本不用鼓舞士气。也就只有我们儒术教化、礼制合围之下的大唐军队,有这许多条条框框的束缚。侯君集满足了他手下军士的这一切,然后又放纵他们肆意的屠杀,宣泄仇恨与压力。这样一来,全军上下都和他坐到了同一条船上还没了半分退路,那就没有人不服他,不为他效死力了!侯君集,他本就是一头狂暴的孤狼,现在成了一个狼群的首领……可以想像现在他这支军队是何等的乖戾和强悍,也可以想像,现在高原之上对他侯君集,是何等的恐慌!”
“没错,正是这样!”庞飞忙点头道,“一路来我们遇到许多举家逃难的吐蕃牧民,无不谈虎色变,听到‘侯君集’三个字就吓得要尿裤子!这个名字,在高原上几乎成了死亡与厉鬼的代称,人人闻之而战栗!”
秦慕白拧了拧眉头,“有没有噶尔钦陵所部兵马的消息?”
“没有。”庞飞摇头,“我们就和那些被侯君集解救的汉奴们,沿着侯君集肃清的道路,一起回了大非川,途中还算安宁没遇到兵马截杀,也没听说噶尔钦陵所部兵马的消息。”
“那么不出所料的话,在大唐西疆扫荡后逃之夭夭的噶尔钦陵,听说侯君集的事情后一定会大惊失色,急于回援逻些城。”秦慕白暗自沉吟,思忖自语道,“因此,他应该会沿着金川江、积石山方向进入高原,然后取直线走最近的路,直接奔回逻些城。这恰好就与侯君集的行军路线叉开了——看来侯君集,也并非是盲目的要去格尔木,他是先料定了噶尔钦陵的行军动向再制定的进军之策。等噶尔钦陵赶回逻些城,听到的应该就是侯君集在格尔木大屠杀的消息。那么接下来……等侯君集率部抵达牦牛河上源的时候,也就是噶尔钦陵率军出来平乱、保卫牦牛河农牧基地的时候了。两人,极有可能在牦牛河上源遭遇,来一场生死大战!”
庞飞眼前一亮,说道:“到那时,岂非是逻些城空虚?假如我们率一旅兵马直取逻些,会怎么样?”
“这正是侯君集想要的结果。”秦慕白摇了摇头,叹息一声,说道,“他犯下这么大的罪行搞出这么大的动静,无非是要从根本上沉重打击吐蕃的国力,并吸引吐蕃大军去攻杀他。从而,就形成调虎离山之势,方便于我趁虚而入攻其老巢!”
“那么恩师……我们进兵吗?”庞飞小心翼翼的问。
秦慕白没有马上回答,背剪着手来回的踱步,沉思。庞飞也不敢多言,静静的等着。
“进!”突然,秦慕白厉喝一声,斩钉截铁道,“为何不进兵?!”
“学生愿为前部先锋!!”庞飞激动的拱手道。
秦慕白微然一笑,拍了拍他的手,“看你现在这样子,马都不能骑,怎么打先锋?你还是先好好养伤吧,会有你上阵的时候!另外,与你同去的五百兄弟,我早已全部记录在案,到时会上表朝廷,请求抚恤。此外,与你一起回来的兄弟包括你一共是六个人,功劳薄上记一大劳。现在我正在重组十万亲翊府编组七军,我让你与薛仁贵、苏定方、宇文洪泰一道,分任‘中司左右’四郎将;与你同归的六个兄弟,我记得很清楚他们都是最早跟随我的三十名百骑当中的一员,名字我也全都记得,分别是‘常锴,康捷、彭泽,冉敏、赫连羽、萧轩武’。”
“是,没错……恩师记得很清楚,他们都是第一批的百骑,都是最精悍最出色的将士!”庞飞有点伤感的点头,眼圈也红了,“一路上,我们送走了四百多名兄弟,最后,只剩我们七个人活了下来……”
“别太伤心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秦慕白拍拍他的肩膀,“他们六个人,加上守卫阳关唯一幸存的中郎将朱半城,还有雪雕军统领赵同,一同担任我翊府的八营校尉,分掌十万大军。虽然现在只是小小的校尉,但手中所握兵马不下万余,不比其他任何卫率的从三品将军差。而且我秦慕白保证——凡是与我同生死、共患难的这些兄弟,将来必定出入头第、一世荣华!”
四日之后,秦慕白从玉门关带回的十万大军重组完毕,校尉以上军官,全部由秦慕白亲自指派。
这区区一个翊府,兵马数量却相当于朝廷的两卫不止,除秦慕白外最高将领是中郎将薛仁贵,司郎将苏定方,然后是左右郎将宇文洪泰与庞飞;另有左右军、前后军、左右虞侯军与中军七营,外加雪雕亲卫八营人马,每营最高长官各有一名校尉。
至此,秦慕白麾下的骨干将领脉胳分明——四郎将、八校尉!
军中又称,他们是关西军的——“四庭柱”、“八军台”。
大唐素来最看重军工。现在,就连朝廷上的重臣与皇亲国戚,都削尖了脑袋想把自家的子侄往关西军队里塞,希望能混上一星半点的军工,将来以待朝廷论功行赏光耀门楣。不难想象今后,以四庭柱、八军台为代表的关西众将,必定平步青云、扶援直上。
因此,秦慕白夸下的那句海口“凡是与我同生死、共患难的这些兄弟,将来必定出入头第、一世荣华”,并非只是一时性起的厥词狂言。
得悉了侯君集的动向之后,秦慕白心中的计划更加清晰——尽快挥师西进杀上高原,趁高原内部混乱都城空虚,直取逻些城!
但是,仅凭现在手中的兵马还远远不够,最重要的是后勤缺乏保障。于是,秦慕白下书催促李大亮、秦通与李君羡,让他们加快行军速度前来鄯州汇合,尤其是要保证朝廷派给的粮草能尽快运达。
忘眼欲穿之际,朝廷派谴的十五万援军终于抵达鄯州。与之同来的,还有数万民夫,粮草辎重无数!
出乎秦慕白意料之外的,远在幽州的吴王李恪,居然追上了大军,与他们一同抵达鄯州了!
“李恪,你来得这么快,难道是一路裸奔都没在长安逗留吗?”听到李恪到来的消息,秦慕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玩味的微笑,暗道,“久别重逢,头一句话我该跟你说什么呢?‘吃了吗?’、‘最近把了几个妹?’、‘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或者……是什么也不用说?”G!~!
第482章 关西大点兵
春风如妙剪,裁出细柳雕得巧蕊,也将长河落日勾勒如诗画般壮丽。
鄯州城外,二十四屯大军营如金刚矗立,雄壮磅礴号角喧天。千百万旌旗迎风劲舞如惊涛拍岸。刀如雪,剑带霜,烈马长嘶健儿威壮,百里地界浩气四塞鬼神惊泣!
关西军,大阅兵!
秦慕白一身标志性的戎装,黄金甲、麒麟袍,归义刀双翎冠,立于点将台上。台前司阶执戟中侯行刽,头顶龙旗飘扬,二十四色星宿牙旗分列左右,用以号令三军。
与他并肩而立的,便是吴王李恪。今日,他穿上了正式的紫色鹿龙袍,头顶三梁进贤冠,玉带华氅腰悬宝剑,眯眼看着前方雄壮如虎的军伍,心中热血如浪涛翻腾。
不经意的侧目一看,李恪正好与秦慕白四目相对。
二人相视一笑,又各自转过头去。
在他们身后,关西军的四庭柱八军台除薛仁贵与苏定方外,都在;此外还要刚刚统领十五万朝廷大军前来的,李大亮、李君羡和秦通三位大将军,另有上将十余员。
三十六面一人多高的大军鼓隆隆敲震了三通罢后,秦慕白将手一挥,鼓声罢去。
“今日,我关西军在此誓师,挺进高原征讨吐蕃!”秦慕白只说了一句,由近及远山呼海啸的欢呼与吼叫声疯狂响起,刀枪并举旗帜翻滚,如同深海处爆发了火山,海面汹涌澎湃。
久久方才停歇。
秦慕白说道:“有请关西军行军长史,吴王殿下,宣读檄文!”
万千将士山呼“吴王千岁”,震得整个地面都要颤动了。
李恪在幽州经略许久也是带过兵的人,算不得是没见过世面。但眼前此景,也让他禁不住有些颤抖。
“关西军,威武!”李恪大喝一声上前三步。
只此一句,仿佛瞬间拉近了他与众将士们的距离。三军将士再一次发出了欢呼与高喊——“吴王千岁!”
李恪拱手,脸上带着近乎虔诚的微笑,恭恭敬敬的环环向四周拜了一揖。众军这才安静下来。
深吸了一口气,李恪拿出一份玉轨黄面的厚厚圣旨——李世民亲自起草的《讨吐蕃檄文》,双手展开来,大声念道——
“大唐皇帝亲诏天子檄文制曰:朕闻国之神器,惜之敬之;民之国本,育之爱之;妖魔乱世,仙神诛伐;天下虽安,忘战必危!……”
“夫吐蕃戎蛮,悔恩忘报不服王化,岁犯我境杀虐子民,掳夺人畜海内怒惊……”
“今尽谴上将精兵吊民伐罪诛讨胡逆,三军上下以安西大都护领关西道行军总管蓝田侯秦慕白统领制约,全军将士悉听遵命!朕遥授秦慕白斧钺兵符,即日起上至于天,将军制之;下至于地,将军制之!凡不服号令者,军令制裁先斩后奏!”
……
“万岁!万岁!——”檄文罢后,三军欢呼。
李恪代表皇帝,亲自将代表军中绝对权威的斧钺交到秦慕白手中;尔后,皇帝派来的三员大将李大亮、李君羡、秦通,依次将调动三卫兵马的兵符,一并交给了秦慕白。
至此,秦慕白手中正式掌握了整个关西三十余万大军的所有兵权!
……
阅兵罢了众将议定,略作三日休整之后,兵发大非川。在此之前,由宇文洪泰率领养精蓄锐良久的秦慕白旧部,带领民夫押送粮草先行一步。待他到达大非川,便请江夏王李道宗率领他手下的五万名兰州新兵,依旧回鄯州坐镇后方掌领民事总督后勤。前方大非川防务,在秦慕白亲自到达大非川之前暂由薛仁贵执掌大权。
当晚,都督府上设宴,为李恪、李大亮等人接风洗尘。
刚从长安新来的这些重要人物当中,秦通是秦慕白的亲大哥,李君羡曾在百骑与之共事,李恪更不必提,都比较相熟。只有李大亮,秦慕白此前只有点头之交。
但是,就算是穿越到大唐之前,秦慕白对这位李大将军,也是熟悉得紧。
李大亮,大唐的功勋良将,开国功臣。曾经前世时,秦慕白去过几次台湾南部,知悉那里的风土人情。李大亮,就是台南敬奉的“五府王爷”,玉皇大帝敕封他代天巡狩驻守人间,拥坐王船巡狩四方,以驱疫除瘟,圣称为“大王李府千岁”。
也正因如此,来了大唐后秦慕白见到李大亮本人,就对他比较感兴趣。通过多方了解,得知他沉默寡言近乎木讷,但是为人勤谨刻苦、个性刚正义烈,为官十分清正廉洁,又有孝悌美名远播。
总的来说,传闻中的李大亮是个人格近乎完美的将军。他虽然身在军方,但对朝中之事历来保持中立并不卷入任何派系斗争,连长孙无忌等人也对李大亮十分敬重。在朝堂之上,他虽然位权不高,但却是个左右逢源受人敬重的德高长者。在军队里,他则是与秦叔宝同辈的开国名将星宿元老。
因此酒宴上,连李恪都不肯上首独坐,与秦慕白一起,将李大亮请到了上首坐席。李大亮是个实诚厚道人哪里肯僭越到主帅秦慕白与皇子李恪的前头?三人相互推辞了一番,在众将的恳请之下只好合榻并肩而坐。
席间推杯换盏热闹非凡,自不必说。除了同袍投缘,秦慕白还见到了久未蒙面的大哥秦通。这一席宴,足足吃了三个时辰,所有人熏醉而归十分尽兴。
散宴之后秦慕白急忙就将大哥秦通请到了后宅,带着陈妍、小楼儿,一同来拜见大伯。
秦通是个典型的爽直火烈的武夫,加上喝了几杯烈酒,十分欢喜的抱起小楼儿,先是畅快大笑,突然又放声痛哭起来,都把小楼儿吓坏了。
“父亲大人!你若在世,我们一家在此团聚,那该多好啊!”秦通哭得撕心裂肺,秦慕白也禁不住眼圈红了,连忙劝慰大哥。
稍后陈妍将小楼儿抱走,留得兄弟俩在此叙话。离家许久发生了很多的事情,父亲殁去,秦慕白诈死,兄弟俩有说不完的话。说到动情处,秦通红了眼指着秦慕白跳脚大骂:“三弟!在军队里你是主帅,要杀要打我都听由你!回了家里,我是你大哥,长兄如父!——别的不说,你前番诈死弄得天下大乱我都不管,但却让母亲大人肝肠寸断昏厥数次,险些魂归天外!你这不孝子,我真想痛打你一顿!”
“大哥要骂,要打,我都认了,动手吧!”秦慕白头一次的,在自己大哥面前跪了下来,低着头,任由处置。
“哎!——”秦通仰天长叹,弯腰下身将秦慕白扶起来,“起来吧,三弟。你虽有不孝之举,但并无不孝之心。你的难处,大哥明白。为了打赢这一场仗,你什么都豁出去了。大哥也就是虚长你几岁才敢厚颜无耻的斥责于你;其实,咱们老秦家现在可就全靠你撑着了!今后,大哥都听你的!”
“多谢大哥……得知母亲与妹妹无恙,我这心里也就踏实多了。父亲去后,秦家自然要以大哥为尊。”秦慕白实打实的吁了一口气。
“自家兄弟,打断骨头还连着筋;谁听谁的,都无所谓了。”秦通说道,“不过,我倒有件家事,要与你商议。你至少跟我交个底,我到时也好应对。”
“何事?”秦慕白问。
“我听闻,吴王从幽州回长安后只停留了半日,就马上离京来追我们了。有可靠消息称,他回长安后只做了一件事情,就是肯求皇帝陛下与杨淑妃做主,要娶我家四丫儿!”
“哦?”秦慕白略为惊疑,“他居然在这个当口,向皇帝陛下正式提起这件事情?”
“正是如此。”秦通说道,“也不知他的手下人,是出于有意还是无意,将消息透露给了我。告诉我说,当时皇帝与杨妃的意思是让吴王先来兰州监军,至于婚姻之事,还得有他当面向你我二人下聘请准才行。”
秦慕白听完后,沉吟了片刻,说道:“大哥,这件事情,你就当什么也没有听到过,暂时按下不表。一切,等打完了仗再说。”
“哦?”秦通有点迷茫了,“怎么你们,个个都是这种温吞迷离的态度?我倒是觉得,吴王真情厚意值得霜儿托付。”
“大哥,现在我也一时没有完全想透,为什么皇帝与杨妃要这样做。其实,他们要成全这棕婚事是件相当容易的事情,皇帝陛下动动嘴皮子就行了。为什么要拿你我二人为借口,推辞吴王呢?”秦慕白挑了挑嘴角,说道,“那就是因为,霜儿是我们的妹子。她嫁给谁、在什么时候嫁,不再是她个人的事情了,而是一个重要的政治联姻。皇帝陛下是要等仗打完之后,看朝堂的格局与风向如何,再决定是否准了这门婚事。所以,他说要吴王来问我们哥俩的意见,其实是一句客套话,你可千万别当了真。当然,吴王也不会犯傻,当真来问我们的意见。所以,在仗打完之前,这件事情你对谁也不要再提。”
“好,我明白了,我听你的。”秦通点头道,“虽说是家事,却也事关国事——哈哈哈!三弟能干!咱们老秦家现在也是大唐天下一等一的名门望族了!咱们老秦家的妹子,也就不能囫囵就嫁了!”
“呵呵!”秦慕白笑了笑,说道,“大哥,其实皇帝陛下派你来关西,还有另一层用意,不知道你想到没有?”
“什么用意?”秦通眨巴着眼睛问道。
“父仇子报。”秦慕白说了简单的四个字,秦通恍然大悟道,“对!父亲之死,既是国仇也是家恨!我是秦家嫡长子,讨伐吐蕃报仇血恨的战役怎么能没了我?”
刚说完,秦通自觉语失,忙道:“三弟你别误会,我不是刻意想说什么……嫡庶!”
“没关系。”秦慕白大度的笑了一笑,说道,“咱们兄弟之间自然没有这层隔阂,但在君王大臣与仕民百姓们的观念里,嫡庶的差别还是很重大的。父仇不共戴天,但最好是嫡长子去报偿。”
秦通知道秦慕白不是那么小气的人,会执着于嫡庶二字,他自然也不笨,当下一省神,低声说道:“三弟,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在暗指,吴王的身份?……经你这么一点拨我还真就想通了,看来咱家四丫儿还真不能随便嫁,这可是关系到我老秦家将来的兴衰荣辱啊!——那我们还要不要应允他与霜儿的婚事呢?”
秦慕白只是笑得淡然,“咱们现在只管专心打仗,其他的,到时再说。”G!~!
第483章 关西大点兵
风如妙剪,裁出细柳雕得巧蕊,也将长河落日勾勒如诗画般壮丽。
鄯州城外,二十四屯大军营如金刚矗立,雄壮磅礴号角喧天。千百万旌旗迎风劲舞如惊涛拍岸。刀如雪,剑带霜,烈马长嘶健儿威壮,百里地界浩气四塞鬼神惊泣!
关西军,大阅兵!
秦慕白一身标志的戎装,黄金甲、麒麟袍,归义刀双翎冠,立于点将台上。台前司阶执戟中侯行刽,头顶龙旗飘扬,二十四è星宿牙旗分列左右,用以号令三军。
与他并肩而立的,便是吴王李恪。今日,他穿上了正式的紫è鹿龙袍,头顶三梁进贤冠带华氅腰悬宝剑,眯眼看着前方雄壮如虎的军伍,心中热血如涛翻腾。
不经意的侧目一看,李恪正好与秦慕白四目相对。
二人相视一笑,又各自转过头去。
在他们身后,关西军的四庭柱八军台除薛仁贵与苏定方外,都在;此外还要刚刚统领十五万朝廷大军前来的,李大亮、李君羡和秦通三位大将军,另有上将十余员。
三十六面一人多高的大军鼓隆隆敲震了三通罢后,秦慕白将手一挥,鼓声罢去。
“今日,我关西军在此誓师,挺进高原征讨吐蕃!”秦慕白只说了一句,由近及远山呼海啸的欢呼与吼叫声疯狂响起,刀枪并举旗帜翻滚,如同深海处爆发了火山,海面汹涌澎湃。
久久方才停歇。
秦慕白说道:“有请关西军行军长史,吴王殿下,宣读檄文!”
万千将士山呼“吴王千岁”,震得整个地面都要颤动了。
李恪在幽州经略许久也是带过兵的人,算不得是没见过世面。但眼前此景,也让他禁不住有些颤抖。
“关西军,威武!”李恪大喝一声上前三步。
只此一句,仿佛瞬间拉近了他与众将士们的距离。三军将士再一次发出了欢呼与高喊——“吴王千岁!”
李恪拱手,脸上带着近乎虔诚的微笑,恭恭敬敬的环环向四周拜了一揖。众军这才安静下来。
深吸了一口气,李恪拿出一份yù轨黄面的厚厚圣旨——李世民亲自起草的《讨吐蕃檄文》,双手展开来,大声念道——
“大唐皇帝亲诏天子檄文制曰:朕闻国之神器,惜之敬之;民之国本,育之爱之;妖魔世,仙神诛伐;天下虽安,忘战必危!……”
“夫吐蕃戎蛮,悔恩忘报不服王化,岁犯我境杀虐子民,掳夺人畜海内怒惊……”
“今尽谴上将jīng兵吊民伐罪诛讨胡逆,三军上下以安西大都护领关西道行军总管蓝田侯秦慕白统领制约,全军将士悉听遵命!朕遥授秦慕白斧钺兵符,即日起上至于天,将军制之;下至于地,将军制之!凡不服号令者,军令制裁先斩后奏!”
……
“万岁!万岁!——”檄文罢后,三军欢呼。
李恪代表皇帝,亲自将代表军中绝对权威的斧钺jiā到秦慕白手中;尔后,皇帝派来的三员大将李大亮、李君羡、秦通,依次将调动三卫兵马的兵符,一并jiā给了秦慕白。
至此,秦慕白手中正式掌握了整个关西三十余万大军的所有兵权!
……
阅兵罢了众将议定,略作三日休整之后,兵发大非川。在此之前,由宇文洪泰率领养jīng蓄锐良久的秦慕白旧部,带领民夫押送粮草先行一步。待他到达大非川,便请江夏王李道宗率领他手下的五万名兰州新兵,依旧回鄯州坐镇后方掌领民事总督后勤。前方大非川防务,在秦慕白亲自到达大非川之前暂由薛仁贵执掌大权。
当晚,都督府上设宴,为李恪、李大亮等人接风洗尘。
刚从长安新来的这些重要人物当中,秦通是秦慕白的亲大哥,李君羡曾在百骑与之共事,李恪更不必提,都比较相熟。只有李大亮,秦慕白此前只有点头之jiā。
但是,就算是穿越到大唐之前,秦慕白对这位李大将军,也是熟悉得紧。
李大亮,大唐的功勋良将,开国功臣。曾经前世时,秦慕白去过几次台湾南部,知悉那里的风土人情。李大亮,就是台南敬奉的“五府王爷皇大帝敕封他代天巡狩驻守人间,拥坐王船巡狩四方,以驱疫除瘟,圣称为“大王李府千岁”。
也正因如此,来了大唐后秦慕白见到李大亮本人,就对他比较感兴趣。通过多方了解,得知他沉默寡言近乎木讷,但是为人勤谨刻苦、个刚正义烈,为官十分清正廉洁,又有孝悌美名远播。
总的来说,传闻中的李大亮是个人格近乎完美的将军。他虽然身在军方,但对朝中之事历来保持中立并不卷入任何派系斗争,连长孙无忌等人也对李大亮十分敬重。在朝堂之上,他虽然位权不高,但却是个左右逢源受人敬重的德高长者。在军队里,他则是与秦叔宝同辈的开国名将星宿元老。
因此酒宴上,连李恪都不肯上首独坐,与秦慕白一起,将李大亮请到了上首坐席。李大亮是个实诚厚道人哪里肯僭越到主帅秦慕白与皇子李恪的前头?三人相互推辞了一番,在众将的恳请之下只好合榻并肩而坐。
席间推杯换盏热闹非凡,自不必说。除了同袍投缘,秦慕白还见到了久未蒙面的大哥秦通。这一席宴,足足吃了三个时辰,所有人熏醉而归十分尽兴。
散宴之后秦慕白急忙就将大哥秦通请到了后宅,带着陈妍、小楼儿,一同来拜见大伯。
秦通是个典型的爽直火烈的武夫,加上喝了几杯烈酒,十分欢喜的抱起小楼儿,先是畅快大笑,突然又放声痛哭起来,都把小楼儿吓坏了。
“父亲大人!你若在世,我们一家在此团聚,那该多好啊!”秦通哭得撕心裂肺,秦慕白也禁不住眼圈红了,连忙劝慰大哥。
稍后陈妍将小楼儿抱走,留得兄弟俩在此叙话。离家许久发生了很多的事情,父亲殁去,秦慕白诈死,兄弟俩有说不完的话。说到动情处,秦通红了眼指着秦慕白跳脚大骂:“三弟!在军队里你是主帅,要杀要打我都听由你!回了家里,我是你大哥,长兄如父!——别的不说,你前番诈死得天下大我都不管,但却让母亲大人肝肠寸断昏厥数次,险些魂归天外!你这不孝子,我真想痛打你一顿!”
“大哥要骂,要打,我都认了,动手吧!”秦慕白头一次的,在自己大哥面前跪了下来,低着头,任由处置。
“哎!——”秦通仰天长叹,弯腰下身将秦慕白扶起来,“起来吧,三弟。你虽有不孝之举,但并无不孝之心。你的难处,大哥明白。为了打赢这一场仗,你什么都豁出去了。大哥也就是虚长你几岁才敢厚颜无耻的斥责于你;其实,咱们老秦家现在可就全靠你撑着了!今后,大哥都听你的!”
“多谢大哥……得知母亲与妹妹无恙,我这心里也就踏实多了。父亲去后,秦家自然要以大哥为尊。”秦慕白实打实的吁了一口气。
“自家兄弟,打断骨头还连着筋;谁听谁的,都无所谓了。”秦通说道,“不过,我倒有件家事,要与你商议。你至少跟我jiā个底,我到时也好应对。”
“何事?”秦慕白问。
“我听闻,吴王从幽州回长安后只停留了半日,就马上离京来追我们了。有可靠消息称,他回长安后只做了一件事情,就是肯求皇帝陛下与杨淑妃做主,要娶我家四丫儿!”
“哦?”秦慕白略为惊疑,“他居然在这个当口,向皇帝陛下正式提起这件事情?”
“正是如此。”秦通说道,“也不知他的手下人,是出于有意还是无意,将消息透露给了我。告诉我说,当时皇帝与杨妃的意思是让吴王先来兰州监军,至于婚姻之事,还得有他当面向你我二人下聘请准才行。”
秦慕白听完后,沉了片刻,说道:“大哥,这件事情,你就当什么也没有听到过,暂时按下不表。一切,等打完了仗再说。”
“哦?”秦通有点mí茫了,“怎么你们,个个都是这种温吞mí离的态度?我倒是觉得,吴王真情厚意值得霜儿托付。”
“大哥,现在我也一时没有完全想透,为什么皇帝与杨妃要这样做。其实,他们要成全这棕婚事是件相当容易的事情,皇帝陛下动动嘴皮子就行了。为什么要拿你我二人为借口,推辞吴王呢?”秦慕白挑了挑嘴角,说道,“那就是因为,霜儿是我们的妹子。她嫁给谁、在什么时候嫁,不再是她个人的事情了,而是一个重要的政治联姻。皇帝陛下是要等仗打完之后,看朝堂的格局与风向如何,再决定是否准了这婚事。所以,他说要吴王来问我们哥俩的意见,其实是一句客套话,你可千万别当了真。当然,吴王也不会犯傻,当真来问我们的意见。所以,在仗打完之前,这件事情你对谁也不要再提。”
“好,我明白了,我听你的。”秦通点头道,“虽说是家事,却也事关国事——哈哈哈!三弟能干!咱们老秦家现在也是大唐天下一等一的名望族了!咱们老秦家的妹子,也就不能囫囵就嫁了!”
“呵呵!”秦慕白笑了笑,说道,“大哥,其实皇帝陛下派你来关西,还有另一层用意,不知道你想到没有?”
“什么用意?”秦通眨巴着眼睛问道。
“父仇子报。”秦慕白说了简单的四个字,秦通恍然大悟道,“对!父亲之死,既是国仇也是家恨!我是秦家嫡长子,讨伐吐蕃报仇血恨的战役怎么能没了我?”
刚说完,秦通自觉语失,忙道:“三弟你别误会,我不是刻意想说什么……嫡庶!”
“没关系。”秦慕白大度的笑了一笑,说道,“咱们兄弟之间自然没有这层隔阂,但在君王大臣与仕民百姓们的观念里,嫡庶的差别还是很重大的。父仇不共戴天,但最好是嫡长子去报偿。”
秦通知道秦慕白不是那么小气的人,会执着于嫡庶二字,他自然也不笨,当下一省神,低声说道:“三弟,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在暗指,吴王的身份?……经你这么一点拨我还真就想通了,看来咱家四丫儿还真不能随便嫁,这可是关系到我老秦家将来的兴衰荣辱啊!——那我们还要不要应允他与霜儿的婚事呢?”
秦慕白只是笑得淡然,“咱们现在只管专心打仗,其他的,到时再说。”A!~!
第484章 烈酒,花香,流氓
宴会上喝了不少的酒,秦慕白一觉睡得很沉。天光大亮时仍是鼾声如雷,房间里都满是熏人的酒气。
正当他美梦酣甜之时,隐约感觉身上有什么东西压了上来,不太重,还绕着他的身子转来转去。很快,脸上清脆的被“啪啪”拍了几响,鼻子仿佛也被什么东西堵住,秦慕白终于醒来。
睁眼一看,原来是小楼儿趴到他身上,正骑在他胸膛上用小手拍他的脸,还将两根指头伸进了他鼻孔里。
秦慕白打了个大大的喷嚏,房间里顿时响起一片咯咯的笑声。入眼一看,原来是澹台姐妹。
“呵,小楼儿,你打扰阿爹睡觉,该当何罪!”秦慕白将小楼儿捉住举了起来。
小楼儿踢着脚咯咯的笑,“是阿娘让我来叫你起床的!”
“有什么事吗?今日可是难得的军假,一个月也就一天啊,还不让人睡个懒觉了?”秦慕白一边说着,一边将小楼儿放到身边准备起身。
小楼儿笑嘻嘻的,穿了厚实衣服的她像个小肉球一样,在床上滚来滚去,自得其乐的玩耍起来,还说道:“来客人啦!阿娘叫阿爹起床!”
“妍姐说,少帅睡着了最恨别人吵醒,这天底下也就只有小楼儿不怕扰了少帅清梦。”澹台丹丹说罢,姐妹俩急忙上前,准备伺候秦慕白更衣洗漱。秦慕白刚准备掀被子,又停住了,说道:“我的近侍呢?”
至从到了兰州军队里以后,一直以来,秦慕白身边都是由军士照顾饮食起居,从来没用过婢女。
“是妍姐让我们来的……说,以后都由我们照顾少帅起居。”丹丹低声道,姐妹俩的脸都红了。
陈妍的用意已是相当明显,就是想让这对姐妹充为侧室。原本秦慕白也并不讨厌这对姐妹,但眼下他却感觉有点尴尬……
大清早的,一个年轻力壮的正常男人,总会有一种名为“晨勃”的生理现象。
“少帅,就让我们伺候你更衣吧……”姐妹俩走上前,一人拿衣备靴一人伺候温水毛巾,都已置备妥当了。
“算了,我自己来。”秦慕白摆了一下手示意她们出去。
姐妹俩的神色顿时黯然下来,轻轻的应了一声“是”,走了出去。
秦慕白暗吁了一口气。虽然自己脸皮够厚,但面对未有亲密接触的女子展示男性雄风,这毕竟是件尴尬且变态的事情。更何况还有小楼儿在场呢……估计,这会儿她们心里多少还会有点受伤了。
“阿爹,阿爹,义父来找你玩啦!你快起床咯!”小楼儿一边抱着自己的脚丫子在床上打滚,一边奶声奶气的说道。
“你义父?”秦慕白还一时没反应过来,“哦,吴王!——在幽州的时候吴王认了你做女儿,我怎么就不记得了。”
秦慕白这才起身穿好衣服,洗漱罢了来到前宅,远远看到陈妍与澹台姐妹站在堂前屋檐下聊天,便没过去。叫来个下人问了,听说吴王大清早就已经来了,等了快有一个时辰。现在人在后院的小花圃里。
秦慕白转道去后院,走过几个林荫拐角看到李恪正坐在桃花溪涧的凉亭里,似在抚琴。
秦慕白走过去,李恪停手抚琴。二人相视一笑,李恪道:“你不来找我,我只好来找你了。”
“这几天忙,多有怠慢了。一个人等了很久了吧?怎么不让人早点叫我起床。”秦慕白便在他对面坐下,看到桌上还摆了果品脯肉和糕点小吃,桌边还有一套秦慕白十分眼熟的金色茶具,炉中炭火正旺,一阵热汽氤氲。
“是我不让叫的,让你多睡一会儿。”李恪说道,“有段日子没和你一起煮茶了。我还以为,这辈子都没机会了。”
秦慕白没吃早餐正饿着,拿了一块糕点往嘴里一扔,大嚼几口后笑道:“哈哈,好味道!好久没吃过风味这么正宗的长安糕点了!殿下王府里的厨子还是这么好手艺。”
“来了鄯州三天了,你我还只在公众场合会过面。今日我不来找你,你是不是也依旧躲着我?”李恪说道。
“躲?我为什么要躲你。”秦慕白微微笑了一笑,说道,“是因为来的人太多,十几万。我每人看一眼都要许多时间,所以只好把你排在最后了。”
李恪哈哈的一笑,“果然!”
“什么果然?”秦慕白道,“说得好像,你知道了什么秘密一样。”
“这么多年没见,我以为我们之间真的疏远了。”李恪微笑道,“还好,你好像还是把我当作好朋友。”
“咦,我起鸡皮疙瘩了。”秦慕白作恶寒状咧了咧嘴,继续大吃糕点,嘴里含糊不清道,“殿下,去了一趟高丽,你不会是跟那边的人学坏了吧?”
“据我所知……高丽那边,女的温柔似水,男的也温柔似水。因此阴阳混淆男女不分,诸多断袖分桃、龙阳之癖啊!”
“哈哈,这才对嘛!”秦慕白大笑,“要不然,我还真会有点怕怕了!”
李恪简直哭笑不得,摇头苦笑,又咬牙切齿,“说真的,当我见到你时,真想先狠狠揍你一顿再说!”
“嘿嘿!”秦慕白干笑两声,拿起一边的湿巾抹了抹嘴,说道,“想揍我的人太多了,连我大哥昨天都要揍我。也不愁多你一个,来吧,动手吧!”
李恪真的动手了,一拳打在了秦慕白的脸上。
“我靠,真打!还打我的脸!”
虽然这一拳不算重,秦慕白始料未及未有防备的却被吓了一回,跳起身来捂着脸道,“要打架吗?”
李恪十足邪恶的瞪眼咧嘴一笑,嚯然起身就朝秦慕白冲了过来。
秦慕白有点傻了眼,任由他抓住了胸前衣襟托住了腰跨。
“起!”李恪沉吼一声,居然将秦慕白给掀翻了!
秦慕白这才醒过神来,幸得武艺底子不弱,凌空一个翻身稳稳当当的落在了凉亭外。
“不错吧,我跟幽州那边的契丹人,学的摔跤!”李恪得意洋洋,拍着手道。
秦慕白咽了一口口水,恨恨的摸了摸脸,“妈的,当真要打架吗?”
“骂人?我娘可是当今淑妃娘娘,我要杀了你!”李恪作大怒状,从凉亭上气势汹汹的冲了下来。
“还没完了!”秦慕白也恼了,躲过了李恪袭来的一拳,用上了太极拳拳势顺手一推沉肩一顶,将李恪顶了个仰八叉一屁股摔倒在地。
“哈哈!跟我打架,你还差远了!”秦慕白双手叉腰哈哈大笑。
“士可杀,不可辱!”李恪大吼一声又从地上爬了起来,身为半个练家子的他也顾不上什么招式了,就跟流氓打架似的粘上了秦慕白,抓衣服扭胳膊逮耳朵,脚下使绊子,什么下三滥的招式都用上了。
这下换作秦慕白哭笑不得了——这唱得哪一出啊?李恪,有段日子不见怎么变得跟泼妇似的,是不是在那边熬出一点小变态了?
“打就打,老子还怕你啊!”
于是,两个流氓在小花圃的草地上,扭打作了一团,满地乱滚。期间骂声不绝,也顾不得什么忌讳了,连在天之灵的秦叔宝与当今皇帝李世民,都被问候到了。
澹台姐妹正待到这里来给秦慕白送早膳,远远看到这情景,两人当场就给吓傻了。愣了足有半分钟,二人慌忙撒腿往回跑找来陈妍。
陈妍听闻后也大吃了一惊,急忙到后院来看时,却见秦慕白与李恪已经双双四仰八叉的躺在草地上喘粗气了。
“打完了?”澹台姐妹心惊胆战的窃声道,“这……这是怎么回事啊?”
陈妍沉吟了片刻,微然一笑,说道:“走吧,不必管他们了。今日府中谢客,不许任何人到后院来。这件事情,你们就当没看见,不许对任何人说起。”
“哦……知道了!”澹台姐妹俩狐疑不定的应了声,跟着陈妍往回走,又时不时的回头观望,心中极是忐忑。
躺在地上的秦慕白,一边喘着气,一边捂着溢出血丝的嘴角,“混蛋,下手这么重,老子牙齿都要被你打松了!”
“你才混蛋!”李恪怒吼一声转过头来,“我眼睛都要肿成一条缝了!”
“哈哈哈!”秦慕白看了他一眼放声大笑,“好大个黑眼圈呀,你成国宝了,大熊猫啊!”
“什么国宝、什么大熊猫!真是岂有此理!——呼呼!不过,真是他娘的痛快啊,哈哈哈!”李恪少有的爆了粗口,然后放声大笑。
“唉——”秦慕白也长吁了一口气,“多少年头没像今天这样跟人打架了!”
“我们这像是顽童?泼皮?还是流氓?”李恪笑道,“我觉得,都比皇子强。”
“也比将军强。”秦慕白也笑道,“反正我们这样的男人就是个悲剧。一天到晚不是正襟危坐就是绷着个脸扮深沉。明明心里怒到了极点,还要堆出一脸笑来掩饰;明明伤心到了极致,却要装死一般的扮作若无其事;明明深爱着那个女人,却总会找到一些冠冕堂皇理由,来伤她的心。”
李恪枕头双臂仰头看天,听完后默默无语,半晌才道,“你的话,总是能像刀锋一样,插进我心里。”
“我又起鸡皮疙瘩了……殿下饶命,在下只喜桃花,不爱菊花!”
“起来,喝酒!”李恪大叫一声鱼跃而起,伸手来拉秦慕白。
“不是煮了茶吗?昨天喝得还不够?”
“少废话,今天必须醉!喝什么屁茶扮什么高雅,今天我们就是两个市井流氓了!我不仅要跟你拼酒拼到醉,还要用手抓肉吃、听你讲荤段子!”李恪大笑道。
“那完了是不是还要去逛一逛窑子?”秦慕白邪邪的笑道。
“奉陪啊!”李恪笑得更加邪恶,“我赶了一个月的路,都憋坏了!现在到了你的地盘,你敢不把我招待好?”
“不是吧……”秦慕白哭笑不得的傻了眼,“要是咱们两个结伴去逛窑子……估计用不了几天,几十万人会要疯掉!”
“管他呢,哈哈哈!”李恪酣畅淋漓的放声大笑,“少啰嗦了,叫人撤去茶点,摆上酒馔!我……老子!老子可有几十年没这么放肆痛快过了!”
天快黑了。陈妍才带着澹台姐妹到后院来,看看动静。
后院里只剩下几盏昏暗的灯笼随风轻摇。春风穿过桃林,几络花瓣随风而逝,飘落到亭下溪涧之中,随波逐流。
桌上杯盘狼藉,秦慕白与李恪都已醉翻在桌底下,几乎不醒人事。
“一整天的时间,他们二人就这样一直猜拳喝酒,大口吃喝放肆吵闹。”陈妍摇头而笑,脸上的笑容如同颇具母性的溺爱之色,轻言自语道,“他们中的哪一个,都是天底下最出众最耀眼的男子。世人无不羡慕,敬仰,或是嫉妒。其实高处不胜寒,他们的苦难与辛酸,又有几人能懂?”
此间无关风月,也无关国事,只剩两个醉鬼。枕着零落的桃花,怀中抱着刺喉的烈酒酣然入梦,恍如魂游太虚超脱世外。G!~!
第485章 狼心如铁
三天后的黎明时分,关西大军全军整备拔营而起,祭祀天地鬼神。(吧一个时辰后,三十万大军共分三路,向大非川方向挺进。
在这短短三天里,秦慕白在公在私都干了几件“大事”。
私事简单却重要,秦慕白派出的人往兰州打了个往返,送来了武媚娘与高阳公主的亲笔信,以及新出世宝贝儿子秦鹰的画相。情书倾述离别相思与诸般衷肠又报了平安,让秦慕白放心不少。宝贝儿子生得虎头虎脑极是讨人喜欢,秦慕白做父亲的成就感空前膨胀。
此外,还说服了陈妍留在鄯州陪小楼儿,或是去兰州与武媚娘住到一起,就不必再随军跟去大非川了。毕竟,此行很有可能要上高原,那地方的气候不是一般人能习惯,而且走的时间可能会很长,小楼儿不能太久离开娘。
陈妍很明理的答应了,也很自然的派了两个“心腹”来“伺候”他,当然是澹台姐妹这对女将军。
秦慕白也终于了结了几件,筹谋已久的公事。
李恪这个皇子来了,那么要忽悠回纥将领就更容易了。秦慕白让李恪出面安抚回纥将领,并允诺他们官爵田产等诸多赏赐。回纥人喜不自胜,就差跪下来给李恪舔脚趾头了。
在此之前,秦慕白在将吐蕃与高昌降将押往长安的时候,就已经通过黄本奏折密奏李世民,请他帮自己圆这个谎——就是要将这几个回纥将领也一并忽悠到长安去,用官爵财帛将其收买,以便倾吞这支军马,并将吐迷度的不轨之心扼杀在摇篮之中。
这样的请求,李世民必然会答应。现在又有代表皇帝的李恪出面表态,因此秦慕白十分顺理成章的,在大战开始之前,将这几位回纥将领“请”到长安领赏去了。
同时,又十分顺理成章的,秦慕白将这四五万回纥精锐铁骑,拆开混编到了关西军中。
李恪说,与秦慕白阔别时日,秦慕白真是百炼成妖了。似这般杀人不见血、吃人不吐骨头、把别人卖了还让人帮着微笑数钱的手艺,已是修炼到了化境。
不过有一个人,甚是不好处理,那就是阿史那血莲。按理说,吞了这只回纥兵马,那就是相当于收了人家的嫁妆,秦慕白还没寡廉鲜耻到,刚抢了嫁妆就踢大姑娘出门的份上。但也不至于马上就洞房花烛——类似猪八戒吃人参果的残暴行为,向来为秦慕白所不耻。
再加上李恪这个损友不停的从旁怂恿,以及血莲以沉默疏远为武器的冷暴力威胁,秦慕白只好……将她带到了身边,继续以回纥军统帅的身份一同前往大非川。
李恪说,你放心,只要我这个行军长史不检举弹劾你,别人肯定不会多说半句,因为他们都习惯了嘛——你秦少帅一向风流倜傥,不管是上山入海还是满地打滚,身边也不能少了女人。
秦慕白骂他胡说八道,我关西军军中一向法令森严,从来没有私携女眷从军或是狎妓之类事情发生——阿史那血莲公主是回纥军主帅,还是一名冲锋陷阵的猛将,是可堪大用的人才!
李恪就好笑,“那这对澹台家的双胞胎姑娘呢?不会是捉奸猛将与盯梢人才吧?”
秦慕白直轮眼珠子。谁都知道,这对澹台姐妹可是大唐数十万大军中的奇芭,是真正“唯一”得到皇帝认可、并由朝廷封授的百骑女将。但现在,这对名符其实的女将,还真就是陈妍派来“看住”秦慕白的“贴身”侍婢——还是很贴身、能贴身到负距离的那种。
“有奸情的假冒将军;将军化身有奸情的……啧啧,关西军中,果然是物以类聚、人才济济啊!”李恪笑得既揶揄且无耻。
惹恼了秦慕白,他索性死猪不怕开水烫了,“我还就是‘三英战吕布’了,怎么的?——你这是羡慕嫉妒恨!”
李恪被他击中了痛处,恼恨的呲牙咧齿却又无言以对,只好仰天长叹了一声幽幽道:“打人不打脸啊!”
“哦,殿下恕罪,我差点忘记你都做了一个多月的处男了!”秦慕白笑道,“别急,等开了战抓了俘虏,所有的吐蕃女俘任你挑选。你可能还不知道吧,吐蕃的女人那可是别有风情啊!——个个都像宇文洪泰那样雄壮威猛,肯定能把你伺候得……抱歉,不是欲仙欲死,而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李恪的表情石化了,怔怔的看着秦慕白,突然脸上浮现出一丝诡谲且带淫邪的坏笑。
“你、你想干什么?”
“不是说有断袖分桃、龙阳之癖这回事么?”李恪将嘴一咧,“与其被那些野猪般的女人凌辱,我倒宁愿跟你这个细皮嫩肉的家伙……”
“我靠!你当真说得出口!!!”秦慕白彻底被雷到了,浑身发冷直起鸡皮疙瘩,甩起马鞭就狂奔起来。
“哈哈!跟我斗!”李恪放声大笑。
二人聊天扯淡向来不避讳秦慕白的近卫军士,这时身边一片人都大笑起来。李恪对着秦慕白的背影大叫道:“秦慕白,你跑什么啊?——别慌、别慌,快回来!其实本王跟你一样,只喜桃花、不爱菊花!”
众军士又是一阵大笑,还议论道:
“什么桃花、菊花?殿下与少帅这是说的哪一出呢?”
“不清楚,反正我是听到了‘龙阳之癖’,哈哈!”
“原来吴王殿下也挺风趣挺随和的,不似想像中的皇子那样孤傲与严厉。怪不得少帅与他投缘,他们二位都是一样的没什么大架子,很好相处啊!”
“就是、就是!”
李恪晃晃悠悠的骑着马,脸上的笑容一直挥之不去。策马行走在他旁边的权万纪看在眼里,思在心头,暗道:“几年了,吴王还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轻松的、坦然的、发自内心的笑过。对殿下来说,王府是个韬光养晦的牢笼,皇宫是个如影随行的枷锁,辽东是个浴火涅盘的刑场。现在,他终于逃出了刑场、挣脱了牢笼、卸下了枷锁——殿下、殿下,你终于有了属于你的一片天空,迎来了展起翱翔的时刻!”
遥遥看着前方扬鞭快马绝尘远去的秦慕白,权万纪也露出了李恪那样的笑容,轻言自语道,“殿下你要永远记住——眼前这片天空、这个时刻,就是他给你量身打造的。不管将来你有何成就、你会收获什么,大半都要拜他所赐……命运多舛生不逢时的英伟王者,与神通广大近乎妖孽的风流人物,竟能如此契缘惺惺相惜!——难道这一切,都是早已冥冥注定的天意?”
昆仑山下,毗邻牦牛河上源,唐军大营中。
侯君集仰面朝天躺在熊皮褥榻上,闭着眼睛,双拳紧握。身边,有个军医在用金针药线,缝合他颊骨上一处长达数寸、深可见骨的刀伤。
今天,他刚刚率部清剿了昆仑山下最后一股吐蕃部落散伍,虽然获得全胜,但他自己不慎受了伤,脸上被砍了一刀。好在最后时刻反应过来做出了闪避并有头盔保护,否则这一刀定然削去他半个脑袋。
饶是如此,这一刀也快要将他的半张脸给削去。如今尽管缝合上来,也定会留下一处永不愈合的伤疤,让他的脸看起来分外狰狞。
旁边站了几位将军,都担忧的紧紧盯着他的脸。军医手中的金针药线每走一回,众将的脸就抽动一分,心就忐忑一瞬。
“好了!”军医如释重负,“将军百日内不可饮酒、动怒,每日敷药换药,切记。”
“百日?”侯君集半坐起身来,试着摸了摸脸,又肿又麻木,眼睛也快睁不开了。他无所谓的笑,那笑容却比哭还难看,说道:“老规则,今日得胜,军中设宴犒军,众将不醉不归!”
“呃,这!……”军医傻了眼,众将忙将他轰了出去。
“将军,接下来我们怎么办?”众将问道。
侯君集随意的盘起腿坐着,寻思了片刻,说道:“我要下达最后一道军令。”
众将脸色一变,抱拳道:“请将军下令!”
“三天后,全军向羌塘挺进,目标是与孙波毗连的牦牛河上源,那里有吐蕃的一个部落,相当于我们大唐洛阳,是个陪都,也是逻些城前方最后的一道军事屏障。”侯君集停顿了片刻,独眼一眯杀气绽射,语气也沉了几分,“那个部落的姓氏,叫做——噶尔!”
“噶尔部族?噶尔钦陵的领地?”众将纷纷惊讶。
“怎么,你们怕了?”侯君集冷笑一声,“别慌,本将军令还没下完。三天之内,你们要把军中所有的伤员、病号挑出来;将所有独子参军或是没有子嗣的挑出来;将所有……不愿意再追随侯某走上不归死路的,也挑出来!”
“将军,你这是……”众将不解,也有点忧怕。这一路来,侯君集干的哪件事情似乎都已经与“仁义”甚至“人性”扯不上多大关系了——难道他要,在最后时刻对自己的兄弟也痛下杀手?
侯君集的眼睑垂了下来,深吸一口气缓缓吐气,“再将所有的金银财宝和女人分给他们,让他们……走!”
“!!!”众将无不惊叹!
他们死死盯着侯君集,仿佛这一刻,他们都不认识这个早已化身恶魔的统帅了。
“看什么?怀疑本将军令吗?”侯君集喝道。
“不是……”众将犹豫不决了一阵,还是有人说道,“将军,请恕末将直言。天下,哪有真正不怕死的人?你这样又给钱财又给女人的放人家走,哪里会有不走的?到时候……真不知道会剩下多少人。”
“呵,无所谓了!”侯君集双手拍腿笑道,“哪怕只剩下我侯君集一个人,我也要纵马横刀,跑到噶尔部落,跟那个混球大战一场!”
众将面面相觑,尽皆无言以对。
侯君集站起身来走到他们身边,说道:“这一路来,侯某杀了很多人,有该杀的有不该杀的,都杀了。但侯某还没有丧尽天良。现在,真是到了生死分野的时候了。军中的每一位将士,不管是侯某对你们有恩还是有仇,你们对侯某是有情还是有恨,侯某都没理由让你们大家,跟着我去陪葬。”
没有一个人说话,大家都静静的看着侯君集,神色各异感慨万千。
“我知道你们心中有所顾虑。你们在侯某的支使下触犯了军法违反了军规,干了一些错事。但是冤有头债有主,你们是身不由己的,怨不得你们。”侯君集继续说道,“还有,你们真正的统帅,是个明理之人,也是个……很爱护短也最会护短之人。只要你们回去了,他会想尽办法,保你们无事。”
众将依旧沉默,有不少人默默低下头来。
“侯将军,你这是在赶我们走啊!”突然有人大叫。
“少帅的确是义薄云天而且待我们很好,但是我们既然把命卖给了候将军,并一路追随侯将军走到了这里,就已是开弓没了回头箭,都没理由也没脸再滚回去见少帅!”
眼见众将的情绪都要爆发大声争吵起来,侯君集猛一扬手,“都回去,想清楚再来跟我说!”
众将瞬间收声都闭上了嘴,神色各异的看着他。
“滚!——”侯君集怒吼。
众将默默无言,纷纷退出。
人都走了。侯君集慢吞吞的在他剿获的战利品,那张曾经属于吐蕃犬茹大将军的熊皮褥榻上坐下来,拿起一杯檀紫金樽盛装的纯白奶酒,一饮而尽。
奋力将那杯子摔到地上,他指着自己的那副疮痕累累的铠甲大骂——
“贱命!你孤独一生,到死也只剩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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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6章 枭雄归来
噶尔钦陵看着前方,那是他熟悉的、高原之上唯一的城池——逻些。
虽然没有了往日的祥和与宁静略显紧张,但好在没有遭受兵灾的迹象。
西北方向,已经近接完工的布达拉宫巍然屹立在红山残雪之间,与之毗邻的佛堂里,佛香袅绕梵音朗朗。
从不佛信的噶尔钦陵,闭上眼眸双眼合十于胸前,轻吟道:“神佛庇佑,总算及时赶回来了!”
左右将校都将噶尔钦陵的这一举动看在眼里,也纷纷暗吁了一口气。一连数月的征驰,全军上下没有人不是接近体力崩溃的边缘。此前憋着一口气拼死回援救驾王城,现在看到王城无恙,众人放松下来顿时感觉到无边的疲困,都想趴在马背上就睡一着再说。
正在这时,前方王城里出来无数的百姓、僧侣还有骑兵,在城外布列出彩旗锣鼓与军阵人群。
眼前此景,噶尔钦陵等人再熟悉不过。以往每次噶尔钦陵从格尔木回到王城,或是出征归来,赞普都会安排这样的隆重仪式以示欢迎。
今日,也不例外。
可是噶尔钦陵的心中,没有了半分以前回家的喜悦或是凯旋的荣耀与成就感。相反,他感觉十分惭愧、别扭、恼火,就如同小时候跟着汉学老师学习书法,明明写出了一行形如蚯蚓爬行谁也无法辨认的字迹,还被老师当众展示并大肆表扬的那种感觉。
几名骑兵上前,为首一人手持赞普的天青色神牛尾节铖,那是赞普的近侍,噶尔钦陵认得。
正要下马时,近侍道:“赞普钧命,元帅不必下马,如同往常一样由末臣牵马引路,入宫见驾!”
噶尔钦陵的心再度揪紧了,脸色也绷起,十分难看。
但无数人都盯着他,也不便发作。只好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
赞普近侍下了马,一手高举赞普的节铖,一手牵着噶尔钦陵的马缰,朝王宫走去。
胜乐奏起,僧侣颂着经文,挥洒驱邪祝祥的神水铺路,百姓迎着音乐载歌载舞欢呼雀跃。
以往每逢此刻,噶尔钦陵就是最开怀也最有成就感的。但是今日……但感觉自己像是被剥光了衣服装在囚笼之中游街示众。
个中滋味,如刀匕绞心。
“赞普,想干什么?”此刻心中,噶尔钦陵只剩这唯一的念头。
进了王宫,却如同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与宫外的热闹喜庆形成鲜明对比的,王宫里一片肃杀气息,每个人的脸色都十分凝重,沉寂得令人窒息。
王宫正殿的大门紧闭,也没有像以往一样,聚集文武百宫与赞普一道迎接凯旋的噶尔钦陵元帅。
走到大门前,近侍道:“请元帅下马,到西禅佛堂觐见赞普。”
噶尔钦陵没有多言,下了马就准备朝前走。本来应该是在前引路的侍者却停步不前,似有意似无意的,瞟着噶尔钦陵腰间的佩刀。
噶尔钦陵心中一股无名怒火腾腾升起,咬了咬牙,仍是将佩刀解下来交给了近侍。
“现在可以走了吧!!”
“元帅恕罪!!末臣知道元帅可以负剑上殿。但是佛堂祥和之地,不宜携带兵刃入内啊!”
“少废话了,带路!”
“是……是!”
跟着侍者一路朝西禅佛堂走,噶尔钦陵的眉头越拧越紧。他心中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既然打了败仗,我也认了!顶多也就是按照律法剥夺我的官职兵权,在我的脸上挂上狐狸尾巴,再狠也不过是诛连全家老幼一起被活埋深井!”
“一死而已,有何可惧!我噶尔钦陵为国尽忠,问心无愧!”
走进佛堂时,噶尔钦陵的脸色是铁青的,大有视死如归的驾势。
可是看到眼前的情景,他的脸色马上变了。
佛堂内,佛香宜人木鱼清幽,一片温和祥宁气息。赞普跪在佛相之前,正在焚香颂经;在他旁边站了一位贵衣老者,一样手执佛珠微闭双目,口中默念佛号。
老者,正是噶尔钦陵的亲生父亲、吐蕃帝国的大论(首辅宰相),噶尔?东赞宇松!(噶尔?东赞宇松是全名,史书多称‘禄东赞’)。
噶尔钦陵慌忙收敛神色拜倒下来,“拜见赞普、拜见……父亲大人。”
东赞宇松看着自己的儿子,表情平静得像这头顶的佛佗之相,也不言语。赞普弃宗弄赞起了身来,转身走到噶尔钦陵身前,抬手道:“钦陵免礼,快起来。”
“谢赞普……”噶尔钦陵起了身,心中从未有过的忐忑。
弃宗弄赞的脸上浮泛和善的笑容,说道:“我在佛前,祈求你的平安。回来了就好,我心里也就踏实了。”
噶尔钦陵瞟了一眼他父亲,老父的神色没有半点提示。一时噶尔钦陵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好点了点头。
“钦陵,知道我为什么要请你到佛堂来,到这里见你吗?”弃宗弄赞突然问道。
“臣弟……不知。”噶尔钦陵摇了摇头。
“只有在佛前,我们才能保持一颗真诚且冷静的心,不会妄语,不会冲动,不敢欺骗佛祖,也不会欺骗自己。”弃宗弄赞依旧在微笑,声音也很轻柔,说道,“我们的王朝,已经走到了一个决定兴衰存亡的边缘。这个时候,我们除了祈求神佛的庇佑,更多的,要靠我们自己去抉择与把握。”
噶尔钦陵微拧眉头细细揣摩赞普的一字一句,一时不得要领。
这时,立于一旁久未发言的东赞宇松说道:“赞普,就让老臣来说吧!——当着佛祖的面,我们就都不要绕弯子了!钦陵,抛开战争的胜负我们姑且不论,这一次出征,你犯下了一个致命的错误!这导致了我们整个国家,面临灭顶之灾!”
“什么错误?”噶尔钦陵平静的问道。
虽然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可是与噶尔钦陵这个强硬的主战派不同,大论东赞宇松一直是主张与唐延修好的。因此,这对父子其实是政见不一,面和心不和。
“你不该奇袭洮州!”东赞宇松脸色冷峻,伸出手,指着噶尔钦陵的面门说道,“不管是大非川还是幻月谷或是玉门关,战争胜负已定,你做什么都已是无法挽回局面。在那种情况下,你最应该做的就是保存实力撤兵回守。但是你自恃才高故作聪明,奇袭了洮州,将中原西疆扰了个天翻地覆!虽然你的那一次军事计划完全成功了,唐朝拿你没有半点办法你也全身而退,可是你这一举动带来的后果,并非是你想像中的那样!”
“能有什么后果?”噶尔钦陵的脸色阴沉下来,冷冷道,“再愤怒的羊羔也不可能践踏狼群的领地!我奇袭洮州的目的并非是出于报负。而是为了延缓唐朝的攻势,并栽害秦慕白离间他们君臣。我了解儒术治国的汉人,也了解中原的帝王。边疆遭受了那么大的损失,秦慕白等人就犯有严重的失职之罪。这叫借刀杀人!就算杀不了秦慕白,让他们内部乱上一乱,也能让我们获得宝贵的喘息之机!”
“你错了!”东赞宇松有点恼火的低喝道,“你就是低估了汉人、低估了李世民,也低估了一个曾经多次败给你的对手!”
“父亲是说,侯君集?”噶尔钦陵笑得有点不屑。
“就是他。”东赞宇松的脸色严肃到愤怒,一字一顿道,“你知道他现在打到哪里了吗?”
“哪里?”噶尔钦陵的心中也拧了一拧。撤军时他知道侯君集杀破了晴罗原并率军杀上了高原,于是开始疯狂奔驰回援逻些。但一路来并没有侦知任何关于侯君集的动向。
“他沿着昆仑山脉一路推进,摧残部落杀人放火,所到之处鸡犬之留!现在,他已经快要打到孙波了!”东赞宇松沉喝一声,“孙波!!知道是哪里吗?”
噶尔钦陵也不由得瞪大了眼睛,显然是不可思议!——孙波,王城前最大的部族聚集地、最后的军事屏障、也是噶尔家族的封地老巢!
“赞普!父亲!我即刻率军去剿灭侯君集!”噶尔钦陵低喝道,“竟敢如此放肆,看我杀他片甲不留!”
“不用了!”东赞宇松沉喝一声,“你劳师远征刚刚归来,师老兵疲人困马乏,这样的境况怎么去战斗?——你就留在逻些,守卫王城吧!”
噶尔钦陵浑身一震,惊诧的看着赞普。
弃宗弄赞的脸上依旧泛着那样和洵的微笑,轻言道:“大论言之有理。钦陵,你就留在逻些,辅佐我守卫王城。”
“好吧,我明白了……”噶尔钦陵闭上眼睛长吁一口气,缓缓的点了点头。伸手入怀,他拿出了那一枚,能够调动吐蕃所有军队、象征至高无上军事权威的牛角兵符,双手奉到赞普面前。
弃宗弄赞没有伸手去接,反而是东赞宇松一把拿了过来,说道:“我会亲自带兵,前往孙波抵抗侯君集!——钦陵,你就安心留在逻些城休养!”
“是……”噶尔钦陵咬着牙,默默的点了点头。突然一醒神,他说道,“父亲大人,你不能去!”
“为什么?”
噶尔钦陵眉头深锁,“那侯君集显然是豁出去了,要做鱼死网破之举!他的作战能力本就不弱,现在又孤注一掷,我担心……”
“放肆!你是说,我不是他的对手?”东赞宇松有点恼怒,“别忘了,是谁托着你的屁股把你扶上马背!是谁第一次带你上阵杀敌!是谁给你讲解《孙子兵法》!”
“是父亲……”噶尔钦陵垂下眼睑,轻声叹息。
“知道就好!我还没有老!“东赞宇松闷哼了一声,将兵符收入怀中,脸色颇为不悦的看着噶尔钦陵,说道,“还有一件事情,我想我也应该告诉你!”
“什么事情?”
“你派去攻打玉门关与阳关的两个弟弟,都完了!”东赞宇松说道,“他们本来已经攻破了阳关,正要打下玉门关时,秦慕白亲自带兵驰援杀到,更有薛仁贵率领十万回纥、突厥和高昌的联军一并杀到!赞婆,被薛仁贵斩于阵中;悉多于率领被俘虏的昆仑铁骑,一起投降了秦慕白!”
“什么?投降?”噶尔钦陵这下真的震惊了!
他料想过赞婆与悉多于这一支孤军最终可能会战败,甚至全军覆没兄弟俩战死沙场,但他从来不认为,与他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和自己亲手调教出来的昆仑铁骑,会投降!
“是的!投降了!”东赞宇松大声道,“你的军事计划,全盘失败!不仅仅是高昌突厥这些盟友背叛了我们,连我们的兄弟儿子也背叛了我们!你的对手秦慕白,一直在被你低估!——钦陵,事到如此你还不醒悟!你以霸治国的方略是错误的,现在我们已经众叛亲离了!实话告诉你并不是赞普要夺你兵权,而是我强迫赞普这么做的!现在这时候我们还不做出一些改变,那就要——”
东赞宇松的情绪已经十分激动,最后两个字几乎是在怒吼了——“亡国!!”
听完父亲的这一顿咆哮,噶尔钦陵平静得可以,淡淡道:“我承认我在军事上的失败,但我不认为我的治国方略有错,更不屑相信,会有人能够灭亡我吐蕃王朝!”
“够了!我不想再听你强辞夺理!”东赞宇松怒喝道,“赞普宅心仁厚,不忍用国法军律处置你,你要知足!——你要反醒自己的失当之处,好自为之!”
噶尔钦陵硬生生的将一口气咽了下来,平静的应道:“是……”
东赞宇松转身对弃宗弄赞施了一礼,说道:“请赞普原谅老臣的失态。尽管是在佛祖面前,老臣也无法掩饰心中的悲愤与焦急了。老臣这就点选兵马前往孙波,抵御侯君集!”
“有劳大论了。”弃宗弄赞微笑点头,“首先要御敌于野不使我百姓再受侯君集的荼毒,然后务必取胜将其击败。只有挟胜而交,才有可能与大唐达成和盟。我想李世民也应该知道,毕竟战争对我们都没有什么好处。真要杀上高原彻底击败我们,也并非容易。”
“是,老臣知道自己的使命……老臣去了!”
东赞宇松走了。
弃宗弄赞走到噶尔钦陵身前,面对着他拍拍他的肩膀,说道:“钦陵,请你原谅我!”
“是臣弟无能,岂能怪赞普?”噶尔钦陵淡淡道。
“在我心中,你仍是我的骨肉兄弟,从来没有变过。”弃宗弄赞说道,“但是我们既然承载着一个王朝的命运与千万子民的生死,就不得不面对现实。偶尔,牺牲一点属于自己的东西,也是应该的。”
噶尔钦陵轻轻的点头,淡淡道:“只要事实证明赞普和父亲是对的,我就无话可说。我宁愿从此销声匿迹不再带兵;如果有必要,请把我献给唐朝去求和,我——心、甘、情、愿!!”G!~!
第487章 滴血狼牙
弃宗弄赞还是给噶尔钦陵摆了“庆功宴”,接风洗尘。
这样的宴会,噶尔钦陵参加了不知多少回。每一次,吐蕃的所有重臣与贵族首领都会挤破门槛的要来参加,无非是想沾一沾噶尔钦陵身上的贵气。
可是今天的宴会上,却有些冷清。该来的人倒是都来了,但大家显然各怀心事无心欢宴,席间气氛有些沉闷。
噶尔钦陵伴坐在赞普身边,一杯接一接的喝着闷酒。
弃宗弄赞将他的举动看在眼里,心中只能叹息。他何尝不知自己的这个义弟,一直对自己忠心耿耿,对王朝贡献巨大。可是噶尔钦陵,他的性格便是如此,认定了的事情绝不更改——包括他治国的举张。
现在噶尔钦陵以霸治国、一味奉行军事扩张的国策,已经遭受了迎头惨败。前番大非川、幻月谷、玉门关的三连败绩,损兵折将不说,将吐蕃的国力也消耗得差不多了。
归根到底,战争拼的就是国力钱粮。大唐的军队战斗力或许是不如吐蕃铁骑,但是,他们综合国力要强上百倍不止啊!
“这仗,无法再打下去、不能再打下去了!……在国家利益的面前,钦陵,我只好让你受一点委屈了。希望你能明白我这个做赞普的兄长,也有苦衷!”
弃宗弄赞想了许多,心情也是郁结不开。
赞普与元帅都闷闷不乐,就更惶他人了,席间更显沉闷。
“赞普,臣弟有个建议。”噶尔钦陵放下杯子,突然道。
“嗯,钦陵你说。”弃宗弄赞说道。
“现在,我们必须加强王城戒备,军队不可放松警惕,要随时做好应战的准备。”噶尔钦陵如同僧侣念经一样,平静到刻板的说道,“随我出征回来的昆仑铁骑,不能让他们现在归家省亲,所有人必须留在军营里,兵不卸甲马不下鞍随时待命。”
弃宗弄赞轻皱了一下眉头,“昆仑铁骑征战年月,人困马乏正需休整,你何出此言?”
“赞普,请听臣弟忠言:再累,也总比死了好。”噶尔钦陵淡淡道,“我父亲打不过侯君集的!他必然战败!”
“不会吧?”弃宗弄赞略吃了一惊,说道,“侯君集不过数万人马,孤军深入劳师远征,又不能适应高原气候。噶尔家族将才如云兵强马壮,屯兵十万坐镇孙波以逸待劳,再加上你父亲率领五万王师前去驰援坐镇,侯君集一旅孤军强弩之末,怎么可能击破孙波?”
“原因很简单。”噶尔钦陵仰脖猛灌一杯酒下肚,咬着牙,眼光变得凌厉起来,“正是因为赞普方才所说的这些理由,我父亲和众将必然轻敌。并且我父亲一心想着和盟,认为孙波只需要防御不被攻破即可;而且就算孙波失守了,他们仍有退路。因此,孙波的军队都在心怀侥幸不会死战——反之,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的侯君集,早就是在玩命了!战场之上,从来不以兵力多寡论胜负,所谓兵法谋略也都是辅助——没有什么,比真正的亡命之徒更加可怕!”
弃宗弄赞听完,双眉轻皱表情严峻,但只是缓缓的点了点头,没有发表任何看法。
噶尔钦陵将酒杯放下,起了身来对赞普施了一礼,“赞普怒罪,臣弟酒后失言!……赞普,诸位,钦陵不胜酒力,请先告退了!”
宴堂中静悄悄的,所有人目视噶尔钦陵摇摇晃晃步履蹒跚的走了,心中如同被压上了一块巨石。
几天以后,吐蕃的大论、老元帅东赞宇松率领五万骑兵,来到了毗邻孙波的地界。再往前走三十余里,就是自己家族的领地。
看来一切平常,东赞宇松暗吁了一口气,好在及时赶到。
几乎是他这口气没吁干净的同时,前方突然奔来一大片骑兵。
众将士都吃了一惊,东赞宇松也下达了作战准备。
可是细下一看,奔来的居然是吐蕃骑兵。人数不下数万,从各个方向奔来。而且看这阵型、听这蹄声,相当的惊慌混乱。
东赞宇松心中浮现出一丝不妙的预感,忙派斥候前去问话。
对面的人马显然也是看出了东赞宇松所部人马是自己人,暂时止住了慌乱押住了阵角,数名酋长将军上前来拜见大论。
东赞宇松一看这几位酋长失魂落魄面带羞愤之色,心中就一阵阵发凉。问了话,果然应证了心中的不良预感!
原来就在前天夜里,本来是远在牦牛河对岸的侯君集所部人马,突然诡异的避过了河岸的守兵出现在了孙波腹地。
孙波一带主要是噶尔家族的封地,另外还有丁钦、多格两大贵胄家族。噶尔家兵强马壮实力最厚,常备五万劲兵;丁钦、多格两大家族各有两三万人马。
三个部族,呈犄角之势鼎足而立相互救援,构成了逻些王城前最坚固的一道军事屏障。
可是侯君集,却诡异的突然出现在孙波,并在深夜,对丁钦部族营地发动了突袭。
吐蕃人游牧而居没有城池,丁钦部族有失防备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侯君集所部人马长驱直入杀人放火,折腾出天大的动静。
在这样紧急的情况下,噶尔、多格家族的兵马自然赶去驰援。可是当他们的兵马杀到时,侯君集却早已溜之大即。
很快,三大部族当中实力最雄厚、人口牲畜最多的噶尔家族营地里,突然烈焰张天人仰马翻——侯君集声东击西调虎离山,主力人马杀进了噶尔家族营地之中!
三大家族十万人马,被侯君集牵着鼻子溜了一整夜。等他们再度杀回噶尔营地时,侯君集再度逃之夭夭。留给吐蕃人的,只有满地的尸体与烧作了一片灰烬的营地!
三大家族的酋长与将军们自然怒不可遏,汇兵一处前来追剿侯君集。
侯君集所部人马一路东逃,逃到牦牛河河边,不逃了。摆开阵势背水一战!
结果,是一群愤怒的吐蕃人,被人数不到自己三分之一、个个如同死神下凡的唐军,击溃了!
而且,输得毫无招架之力、丢盔卸甲!!
跟东赞宇松汇报这些情况时,众酋长与将军在惭愧与悔恨之余,更加无法掩饰的,是发自内心深处的恐慌与战栗!
“大论!侯君集他不是人,他是魔君下凡!”
“每一个唐军都像是着了魔、鬼上身!他们强壮无比,他们都不怕死!他们断了手臂的伤兵都敢用血肉之躯来迎接刀剑。等我们的弯刀砍进他们的身体,他们就将刀死死按住拔不出来……然后,就是同归于尽!”
“这是一群妖魔!!他们居然会从马上跳起,抱住我们的士兵一起滚下马来,用牙齿咬住我们士兵的喉咙!喝光他们的血!”
“不能与这支军队战斗!必须请有法力的高僧与巫师与收服他们!”
“住口!!!”东赞宇松,大怒!
三倍于敌,却被打得丢盔弃甲落荒而逃,而且连再度面对敌人的勇气都没有了!——看着眼前这些酋长与将军们,东赞宇松发自肺腑的愤怒,与失望!
胜负兵家常事,打了败仗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就连信念也被敌人击溃了!
“集结人马,重新布阵——本帅亲自率领你们,去歼灭侯君集!”东赞宇松愤怒的咆哮道,“本帅会证明给你们看,天下根本就没有什么妖魔军队!我会亲自割下侯君集的头胪当作酒碗,喝下胜利的庆功酒!!”
收集残兵,东赞宇松率领十万大军,朝牦牛河挺进。
侯君集光|裸着身子,从河里爬起来。左右将士急忙上前给他擦拭身体披衣上甲。看到侯君集身上爬满了蜈蚣一样的伤痕,有几处新伤皮肉翻开被河水泡成了白色,隐约深可见骨。
见惯了战场生死的将士们,都有些触目心惊——“伤成这样的人,是如何活下来的?”
此时的侯君集面带微笑如沐春风,一边让近卫伺候更衣,一边拿起羊皮酒袋大口喝酒,笑道:“看来噶尔家族的人也不尽是枭雄猛汉,也有不少酒囊饭袋嘛!——瞧这酒袋子做得真精致,酒也很不错啊!”
众将士大笑,都拿起羊皮酒袋子对嘴牛饮。
这时副将在侯君集耳边道:“将军,虽然我们背水而战大胜了一阵,但难保吐蕃人不会去而复返。我军仍旧依傍牦牛河下寨别无退路,是否不妥?毕竟,背水而战这样的战术,只能用一次啊!”
“说得对,那咱们赶紧溜吧!”侯君集放声哈哈的大笑,“下令,一个时辰后往西南开拔。全军分为八部,每隔三里下一道埋伏!”
“往西南?”众将有些惊愕,“面对逻些城的方向?”
“对。兵者诡道,本将就是出奇不意!”侯君集斩钉截铁道,“你刚才不是说了吗,吐蕃人有可能去而复返翻身再战——要我说,不是可能,而是必然!反正我们是不打算逃了,那何不提前给他们准备一个大口袋子?”
“不说废话了!号令,吃喝拉撒洗澡玩女人,都必须在一个时辰内完成!完了都给我提刀上马,宰牲口去!”
披挂完毕,侯君集骑上了马。
放眼四看,牦牛河的水是红色的,四周一片全是尸体与奔散的马匹,横七竖八插着许多旗帜与刀剑。不远前方,仍旧浓烟滚滚火光乱舞。
就是面对着眼前这些,侯君集刚刚与他部下的将士进行了简短的整休。
出征时的五万人马,现在还剩两万六千余。
此前侯君集下达号令,准许将士就此离开他而回到大非川。当时,只走了不到一千人。此外除开战斗减员,更多的人是因为高原反应严重,而被侯君集连打带骂加威胁的轰了回去。
其实侯君集自己的高原反应,也相当严重。前些日子在昆仑山一带还好,但至从向孙波挺进以后,他就觉得呼吸不畅、胸闷、恶心,现在是眼睛都充血了,经常性的头晕眼花天旋地转,还有过短暂晕厥。虽然喝了许多吐蕃巫医配制的“红花汤”,缓解症状的效果也不那么明显了。
和他一样症状的人,不在少数。难怪三个部族的酋长与将军们说他们是“妖魔”,因为他们的眼睛就如同黑夜中的饿狼一样,猩红如同滴血。
可就是这样一群本该躺在病榻上接受救治的男人,打得十万吐蕃贵族兵马一泄千里溃不成军,就如同一群饿狼扑进了羔羊牛群之中。
四周很快响起一片惨叫。刚刚俘虏来的女人,全都被杀了,尸体扔进了牦牛河中。
两万名“妖魔骑兵”再度骑上了他们的战马,如同旋风一般兵分数路,消失在了茫茫高原的夜色之中。
尽管已经足够的谨慎小心,但愤怒之下的东赞宇松的确是失去了平常的冷静与洞察力。深夜之中,他清晰的看到前方部族营地里的滚滚火焰,心中更添无边的憎恨与难以遏止的暴怒!
“全军突击加速前进!务必追上侯君集,将其全部歼灭,一个不留!”
号令下达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加速前进的东赞宇松所部人马,遇袭了!
他们,准确无误的钻进了侯君集早已布好的埋伏之中!
四面八方,似乎有无数的敌军像狂潮一般杀来。本就已是惊弓之鸟的三部族兵马,顿时心惊胆裂毫无战心,掉马就逃!
东赞宇松,根本就喝止不住!他亲自挥刀杀了几个部族首领,也完全无济无事。三部族的人马像躲避天灾危难、逃避洪荒猛兽的追杀一样,玩命的逃跑,个个都恨爹娘少生了一双腿。东赞宇松从王城带来的五万王师,被三部族的人马冲散七零八落阵型混乱,人马自相践踏死伤无数!
还未及全面交锋、并且是完全不知道敌军虚实的情况下,东赞宇松所部十万人马,居然发生了大溃败!
东赞宇松,完全呆愣了!……“我带了一辈子的兵、打了三十年的仗,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情!!”
现实已经不容他多想。四面八方涌来的唐军骑兵,正如三部族的将军所说,个个勇悍近乎妖异。他们就像是握着镰刀的农夫,下到了田地里收割长成的庄稼,杀人如麻所挡披靡!
“雪原上的神哪!!请你告诉我,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东赞宇松,崩溃了!
天快亮时,东赞宇松被绳索反绑,押到了侯君集面前。
“报将军,这次咱们抓到了一条大鱼!此人,正是噶尔钦陵的父亲、吐蕃国的大论——噶尔?东赞宇松!”
侯君集斜睨了他一眼,冷冷一笑,轻描淡写的摆了摆手,“阉了!”
“啊?——侯君集,我好歹是一国宰相,而且一向主张与大唐和盟!你当真是妖魔吗?不问青红皀白、这种事情也干得出来!!”东赞宇松大惊失色。他想过被砍头、被肢解和诸般羞辱,但绝没想到这一层!
“在我眼里,你除了是个俘虏,再就什么狗屁也不是了。”侯君集嘴角咧了一咧,也不知是高原反应过重还是磕破了牙龈,他口中溢出几丝鲜血,将他的牙齿镀成了瘆人的殷红色。
东赞宇松的脸都白了,狠狠的干咽唾沫,眼睛瞪如铜铃,嘴里都快要说不出话来,咬牙哆嗦道,“你、你……杀了我吧!”
“我偏不杀,你奈我何?”侯君集舔了舔唇边的鲜血,冷笑,“谁叫你生出了噶尔钦陵那样的畜牲?——阉了!再将他送回逻些城,让噶尔钦陵也痛快痛快!!”G!~!
第488章 风飞兮
“风飞兮旌旗扬
大角吹兮砺刀枪
天苍苍、野茫茫
蓝天穹庐兑猎场
锋镝呼啸虎鹰扬——”
大胜之后的侯君集,和手下的将士们一起唱着这支属于大唐的军歌《大角歌》,如同城墙一般并马前行,目标直指逻些城。
他们就像是象棋棋盘上过河的小卒,没有退路,矢志向前。
在他们身后,是堆积如山的尸体与漫天张扬的烟火。
“世人会将我们当作恶魔、厉鬼还是禽兽?都不重要了!”
“我们只是在做,眼下唯一能做的事情!”
“就是在我们死前,让胸中的鲜血奔腾得更加放肆彻底一点!”
……
侯君集引刀指天,大吼道——“兄弟们!你们痛快么?!”
“痛快!!!”
“那就继续痛快吧!——让曾经不可一世的高原蛮子,在我们的铁蹄下战栗!”
“就像东赞宇松一样,要来哀求我们杀了他!”
众将士热血贲张齐声大吼道:“侯将军威武!”
“兄弟们威武!”侯君集放声哈哈的大笑,“继续挺进,目标——逻些城!”
“吐蕃蛮子,钦陵小儿,滚出你们的乌龟壳,来跟你侯爷爷决一死战!爷爷要扒下你们的裤子看一看,你们是不是都和东赞宇松一样,没了卵蛋!”
“哈哈哈——”
奔放狂野的笑声,震荡了高原稀薄的空气。流云似也战栗,仓皇奔走。
大非川,关西军主营帅帐之中。
秦慕白、李恪、权万纪三人分置桌案,身边另有军中大小文吏十余员,都在忙碌的批处军中公文。侯君集走后,秦慕白让权万纪暂代行军司马一职,总领军中后勤内务与司掌军令、执行军法。
三十万大军刚刚进驻大非川,军务多如牛毛,因此这几天来秦慕白等人都相当忙碌,忙到说荤段子的心情都没有了。
秦慕白领军来后,原本率军镇守此地的李道宗吁了一口大气。两军换防,代理兰州大都督李道宗依旧回鄯州,负责后勤打理粮草。
临行时众将与李道宗饯别。宴罢后李道宗喝了一点酒,拉着秦慕白私下道:“慕白,我本不该在这种时候,跟你说起雁儿的事情,但是……”
“王爷有话,就直说。”秦慕白微笑道,“我就像你半个儿子,还有什么值得顾忌的?”
“雪雁回京之后,出家了。”李道宗说完这几个字,看着秦慕白的脸,眼神是直的。
秦慕白一时愣了,“出家?……”
“可不是带发修行的佛门俗家弟子,或是佯装修道实则行色的伪假道姑,而是真的躲到深山古刹炼丹修道去了。”李道宗轻叹了一声,说道,“现在,都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秦慕白一时无言以对,叹息了一声道,“抱歉王爷,都是我的错。”
李道宗摇头,摆了摆手,表情有点苦涩,“不怪你。她这是性情使然,要怪只能怪我们做父母的对她太过骄惯溺爱。不过话说回来,她现在这样,怎么也比嫁去高原强。”
“那倒是……”秦慕白默默的点了点头。
“好了,不多说了。”李道宗自嘲又苦涩的笑了一笑,说道,“你好好用兵,别的都不要多想了。此前我跟你说过的任何与雁儿有关的话,你都不要放在心上,就当是戏言好了。从此,你就当世上再没有李雪雁这个人。”
秦慕白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好轻轻的点了点头,“王爷放心,我会竭尽全力打好眼前一仗。其他的,我现在都不会多想。唯一让我担心的大后方,现在有了王爷坐镇,我大可安枕无忧。此外,我的家中妻儿也要有劳王爷费心多多照顾了。”
“放心。”李道宗扔下这两字,率领四万余兰州新兵与大批运送军资的民夫,回了鄯州。
大军屯驻下来后,秦慕白召集众将,开始紧急商议与布置今后的战略战战术。
大体战略其实已经十分明朗,就是与师出川蜀的尉迟敬德,合击吐蕃直捣黄龙,拿下逻些城。但具体细化到战术,就不那么容易了。
摆在眼前最大的难题,不是军队战力、用兵谋略或是后勤粮饷,而是高原反应。
这才刚到了大非川,包括李恪在内,就有许多人产生了比较明显的高原反应——头疼、眼花、气短、耳鸣、胸闷,等等。严重一点的,呕吐腹泄面部水肿,甚至晕厥在地人事不醒。
受高原反应困扰比较严重的,多半是刚刚从关内赶来的援军,和来自草原的回纥将士。原本就活跃在这一带的关西军旧部,大多能够适应。
这一切自然都在秦慕白的预料之中,而且早已做了相关部署。一个最重要的东西,就是流行在高原一带的一种特殊汤药——“红花汤”。据说这是由吐蕃的巫医发明的专门缓解高原反应的药汤,由红景天、红花、黄芪等药材配成,关西军中常年大量配备。此外,还有吐蕃酥油茶和高原神井盐这些材料作为食疗辅助。
根据每个人的体质不同,对高原反应的适应能力和适应时间长短也不同。因此,只能让将士们逐步适应。比喻,在大非川这里先适应十天半月,然后向西北推进三五十里,在海拔略高的地方屯兵休养适应一段时间。
因此,总体战术只能是步步为营层层推进,不可能马上就大马金刀的率军杀上高原。要是那样,不等吐蕃人率军反击,关西军已经丧失大半的战斗力。
“那侯君集所部人马,是怎么杀上高原作战的?”有人提出了这个疑问。
秦慕白答道:“侯君集率领的那一支人马,其中大部分是常年驻守大非川的关西军老兵。他们适应高原的能力本来就强,这是其一;其二,侯君集选择了向昆仑山脉一带横向迂回而不是马上纵深深入,因此他实际上也是遵遁了层层推进的原则,逐渐适应不断升高的高原。第三点……他们已经豁出去了。”
众人听完后,都沉默无语。这种打法,不是谁都能玩的,显然不适合现在的这支关西军。
军事会议上议定了,先在大非川休整十天,通过观察将所有的将士分为三批。头一批,是最能适应高原的,组成先锋部队;第二批,是勉强能够适应高原的,第三批是高原反应太过强烈一时间根无无法适应的。后两批人马只能做为后援部队,让他们在后方酌情差谴,多给他们一点时间来适应了。
李恪刚刚从万里之外的幽州赶来,本就水土不服现在又加上高原反应,害了一场大病,终于病倒下不了床。
秦慕白去他病榻探望,依旧不忘调侃的笑道,“殿下真是弱柳扶风一般的娇贵人物哪!早知道我就请你在鄯州监督后勤了,何苦来这里害病?”
“这种时候你还挖苦我?”一脸焦黄的李恪都要被气乐了。
“好了别生气,喝水吗?”
“不喝!”
“吃点新鲜的水果吧?这东西在大非川可是相当难得啊!”
“不吃!”
“我刚刚物色到两个美人,就在帐外……”
李恪双眼顿时放光,“扶我起来,更衣!”
秦慕白一本正经的拍了拍巴掌,“澹台你们进来,给殿下更衣!”
李恪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并且恼羞成怒,“滚出去!!”
秦慕白哈哈的大笑,“殿下息怒,身体要紧。我这不是怕你卧床养病穷极无聊嘛,来逗你乐一乐。”
“你这哪里是逗乐,分明是拿我寻开心!”李恪哭笑不得。但精神头的确是好些了。
“其实我是有件事情要跟你说。”秦慕白说道。
“说。”
“侯君集在出征之前,杀了长孙涣。”秦慕白低声道,“这个消息,你还不知道吧?关西军军中,早就严令封锁了的。”
“什么?”李恪的脸色顿时变了一变,“那我父皇知道吗?”
“知道。当时我在玉门关,这等大事江夏王不敢不报啊!但我估计,皇帝陛下将这个消息暗中压了下来,还没有告诉长孙无忌。不然,还真不知道会出什么大乱子。”秦慕白低声道,“但是纸包不住火,长孙无忌迟早知道。这也就意味着,我们与长孙无忌已经彻底决裂了,绝对没有和好的可能。双方之间,必是你死我活,不留余地。”
李恪浓眉紧锁缓缓的点了点头,“这我明白。就算没有长孙涣被杀一事,他也是容不下我。因为他始终觉得我是个血统不正的异类,是个怀有野心能够威胁到他安危的潜在敌人。”
“归根到底,还不是因为你是皇帝陛下的儿子?”秦慕白意味深长的试探问道。
“但我没想那些东西!”李恪突然正色道。
“哪些东西?”秦慕白轻笑。
“明知故问!”李恪有点气恼。
秦慕白摸了摸鼻子轻轻的笑了笑,说道:“想没想,只有你自己知道;现实的情况是,皇帝陛下还兴许有了那么一点兴趣,想让你试一试。”
秦慕白轻描淡写的这一句话,让李恪脸色大变!
“慕白,连你也这么认为?”李恪低声惊道,“认为我心怀异志?”
“错了。不是我认为你怎么去想了;而是很多人都认为,你具备这个能力。”秦慕白撇了撇嘴,说道,“包括皇帝陛下。”
李恪陷入了沉默。良久之后无奈的点了点头,说道,“我无法自欺欺人。父皇突然将我从幽州调到兰州来,说没有一点那方面的用意,肯定是不可能的。但是“废嫡立庶”这种事情,在历朝历代都如同禁忌一般让人谈虎色变!……据我所知,朝中大臣不光只有长孙无忌,就连房玄龄,对此也都是坚决反对的。我清楚自己的处境,是没机会的。所以有时候我在想,父皇刻意这么做,只是将我推上风口浪尖,让我去当一面挡箭牌,保护他真正想要立的那个储君!”
秦慕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欣慰的微笑。他点了点头,说道:“殿下,你真的很聪明。”
“我也早就注定会有个悲惨的结局,不是么?”李恪苦涩的补充了一句,又道,“朝中的党争已经严重到影响整个帝国的兴衰,其核心与根源无非就是储君之争。太子大哥倒台了,我远走幽州,剩下就只有魏王与晋王。真要争夺起来,从哪方面说,晋王都远非魏王的对手。现在长孙无忌又与魏王联手了,晋王更无半分胜算。在这样的情况下,父皇如果想要保护晋王,唯一的办法就是转移长孙与魏王的注意力,让他们将矛头转移方向——于是,就有了我回京覆命,兰州监军!”
“你的意思是,此刻陛下心中真正想立的,是晋王?而你我这些人,不过是扮演了鹜蚌相争的二个笨蛋之一?”秦慕白不动声色的问道。
李恪茫然的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没人能知道。我猜,可能就连我父皇自己,也不知道。从血统能力上来讲,太子大哥被废之后,魏王全面占优,没人再能争得过他。但是此前的几次事件,已经将他虚伪阴诈的一面完全暴露在的父皇的面前。而且魏王太过急功近利,为了争夺储君之位失去了应有的立场与操守,公然与以前的敌人长孙无忌联手,就只差公然的逼宫圣驾了。这种明目张胆的拉帮结盟、结党连朋,其实是我父皇最忌讳的。要不然,当初长孙无忌建议让魏王来兰州监军的时候,父皇就不会出其不意的派我来了。这就好比当众狠狠的扇了他一巴掌,对他进行了严厉的告诫。所以,无论何时,我父皇都不容许由别人来掌控大局。这个忌讳谁也不敢冒犯,不管他是谁!”
“说得不错。”秦慕白点头称赞,“这一次,魏王的确太心急或者太慌乱,和同样害怕就此失势的长孙无忌一起,干了一件大蠢事。”
李恪道:“想清楚了这些我才敢猜测,对于立储一事,我父皇自己心中也有些拿捏不住。他老人家突然将我推上台面,兴许跟立储没多大关系。他只是想要在朝堂之上给长孙与魏王竖立一个势均力敌的对手,以达到均衡朝堂的目的!”
“真知酌见,殿下当真睿智!”秦慕白再次赞道。
“因此,与其想这么多,还不如返本归一什么都不要想——我就只管打仗好了!以后不管发生任何事情,船到桥头自然直!”李恪神情自若的笑道。
秦慕白点了点头,心中暗暗惊叹:不愧是身负皇家血脉、从小在阴谋与阳谋之中泡大的皇子。历经了诸多磨练的李恪,修为又是大有精进。现在他的冷智睿智、眼光犀利与沉着稳重,已经远远超乎我的想象。原本还想劝一劝他不要多想只须专心打仗的,现在看来这番唇舌已经可以省去了!G!~!
第489章 孤狼之绝唱
从东赞宇松回到逻些城的那一刻开始,这个建立在冰雪高原上的荒野王朝,和过着一半茹毛饮血生活的剽勇民族,就彻底震惊与战栗了。
这样的震惊与恐慌,比之往年任何一次的暴雪天灾还要严重几分。
东赞宇松昏迷不醒,气若游丝。左右侍卫将作战详情与东赞宇松的遭遇报知赞普时,全场一片死寂。
噶尔钦陵也在场,许多人都盯着他在看。
结果,他脸上的表情就像是石刻的,没有表情。仿佛眼前昏迷的这个老人,跟自己没有半点关系。
半晌,噶尔钦陵才吐出一句话,“侯君集,往逻些城来了。”
“我们都低估了他!”弃宗弄赞很不情愿的、咬牙切齿的咒骂起来。
‘是你们,不包括我。’噶尔钦陵很想说出这句,但话到嘴边却换成了,“赞普,请整兵备战。”
“钦陵!”
“臣弟在!”
“就请你……”弃宗弄赞的脸色不是太好看,有点尴尬,也有点悔恨,勉强的苦笑了一下,说道,“就请你重掌兵权,率领王城二十万兵马,迎战侯君集!”
尔钦陵弯腰抚胸应了诺,从弃宗弄赞手里,接过牛角兵符。
然后,什么多余的话也没有说,噶尔钦陵大踏步就走了。
弃宗弄赞摒退了医官大臣和侍从等人,坐在榻边凝视着昏迷不醒脸色苍白如纸的东赞宇松,长长的叹息了一声,以拳锤额自言自语道,“钦陵,你赢了!你都不愿多说半句,你一定认为事实已经证明你是对的,不屑多言。我也一直认为我自己才是对的,可是事实……秦慕白,你太狠毒了!我们这些被你们称作蛮荒胡野的牧人,都仅只豢养看家护院的番犬猎狗,你却豢养了侯君集这样的魔兽!而且,你还把这头魔兽圈养在屋外的栅栏上,非但没用铁笼子关着还故意不将绳索系牢!”
“这场战争,究竟是吐蕃与大唐之间的邦国对抗,还是噶尔钦陵与秦慕白之间的私人较量?”
“连我这个赞普,都已是无能为力!历史,竟要交由两个将军来谱写!……难道这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
帕莫离草原,逻些城以东最肥美的一处草场,平日里总是牛羊成群牧歌悠扬。
此处风景如画,坐看苍穹辽远,乳白的云朵慵懒的飘浮。清澈见底的河谷中有鹅卵石映身出耀眼的温暖阳光。眺望吐蕃的雄伟王城,近在咫尺。
斥候来报,说吐蕃王城前正在大规则的集结军队,正朝此处开来。
侯君集却下令,所有人卸甲下马,在这清澈的河谷中,洗个澡。
“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无论是名利富贵,还是恩怨情仇,包括身上的污垢与鲜血。”
两万多名唐军将士脱掉衣甲,默默的下河,静悄悄的用清冷的河水擦洗身体。
河水开始泛红,泛黑,最后变成一片酱紫色。
侯君集没有下河,骑在马上,静静的看着这群唐军将士们。
“你们都是真正的好汉,更该是名垂青史的英雄,却生不逢时,遇上了侯某这样一个混账玩艺儿。”侯君集独自沉吟轻声叹息,“这笔债,算侯某欠你们的。如果真有来世……哪怕历经万世,侯某也必定一一偿还给你们!”
河谷中传来隐隐的低泣之声。有些人彼此拥抱,握拳,抱头痛哭。还有一些人一动不动的躺在河水任凭河水冲刷,仿佛是在享受生命中最后的一段宁静。
原来,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明知死期,还在这里等死。
原来,这些将士也毕竟都是血肉之躯,有着人的七情六欲与求生本能。
“号令——备战!!!”侯君集一声沉吼,宛如炸雷。嗓子都差点哑了。
一声令下,不管是痛哭的还是发呆的,所有将士如同触电了一样弹身而起从河谷中爬出来,以最快的速度披挂上马集结成队。
七情六欲与一切本能,瞬间臣服于号令。
斥候来报,逻些城杀来一队骑兵,人数约在两万左右。
“两万?”侯君集眉头一拧,发出质疑。
“是,据属下目测,的确就是这个数目。”斥候很肯定的回答。
侯君集默默的点了点头。他没理由怀疑这个资深斥候的眼光。一路杀来,他汇报的军情还从来没有错过,目测敌军营寨规模或兵马数量更是精准无比。
听到“两万”这个数目,侯君集的表情,比之当初听到东赞宇松十万大军时,要严峻。
“噶尔钦陵来了。”侯君集轻吐出这几个字。同时,心中也有了一个念头——这,就是我侯某人此生,最后一战了!以他为对手,倒也痛快!!
其实众将士心中,都早已有了这个料想。一来,侯君集大败东赞宇松并将其阉割了送回逻些,此等奇耻大辱,身为人臣、身为人子的噶尔钦陵如何忍得?再者,现今的高原之上已是一片风声鹤唳,人人闻侯君集之名而胆寒战栗——除了噶尔钦陵,还会有谁胆敢只带两万兵马,来撄挫侯君集之锋芒?
“属下只看清楚,是铁甲黑袍鹰爪旗的昆仑铁骑!至于主将,无法侦知。属下估计,现在敌军已离我军阵营不到二十里。”斥候的回答,相当专业尽职。
“锋矢阵,备战!”侯君集果断下令。
三刃锋矢阵,大唐骑兵用以冲锋陷阵摧城拔寨的最强攻击阵——侯君集的用意相当明确,决一死战的时候到了,绝对没有再用其他阵型的可能!
唐军全军而动,两万余人如同一个人的手脚那样灵便,瞬间摆好阵势。
大地被铁蹄踏得震动,河谷里的流水开始跳跃奔腾。
劲风突起,一片疾疾啸响,原本爬在半空的白云化作细丝仓皇奔走。
前方,黑压压的一片骑兵奔来,煞气冲天。
的确是关西军的劲敌,也是最熟悉的老对手——昆仑铁骑!
侯君集微眯双眼看着前方,看这军阵布得老道辛辣杀气溢溢,井然之余不失凌厉霸气。如同一个修为极高的武林高手,在临敌之时摆出的一个看似简单,却蕴含无穷变化与杀招的照面。
“噶尔钦陵!”侯君集已经能够肯定了。
对面,噶尔钦陵勒马而停,手握丈二狂蟒槊,眼神如鹰盯着前方,一片反射阳光笼罩下的唐军。
“杀!!”军令发出,昆仑铁骑呼啸而出。
侯君集拔刀出鞘——“杀!!”
关西铁骑,挥斥向前!
风景如画的帕莫离草原,瞬间化作阿鼻地狱,杀声震天血流成河!
……
至从挂帅格尔木以后,噶尔钦陵已经极少身先士卒的亲自提枪上阵杀敌了。那一竿象征吐蕃最强武力的狂蟒槊,罕有露面。
可是今日,他头一个跃马提枪杀了出来,厉芒乍闪之间,他如同一匹刀锋扎入了唐军骑兵群中!
一招之间,瞬毙三名唐骑!
在场的每一名唐军,哪个不是百战余生千里挑一的精骁骑兵!
因此近旁的唐军将士顿时都有点吃惊——想不到高原之上,还有这么勇猛的将军!
“侯君集,你给滚出来!噶尔钦陵,要亲取你的人头!!”
极尽狂妄与放肆的吼叫,他说的还是汉话。
所有唐军将士都被激怒了,不顾一切的朝噶尔钦陵围杀过来。哪怕身后有人挥刀斩来,唐军也只想着将刀枪扎到噶尔钦陵的身上,或是抱着他一起滚下马,再让其他的兄弟乱枪戳杀。
可是没有用。
几乎没有人能靠近噶尔钦陵一丈之内,哪怕是冷箭也逐一被他避开。结果,噶尔钦陵身边堆积了一圈的唐军将士尸体,他自己却毫发无伤!
“神佑元帅!!元帅无敌!!!”
主帅用命,昆仑铁骑士气大振!
而侯君集,却像许多的唐军将士们一样,在享受高原反应煎熬的同时,正用燃烧最后一点生命力换来的力量,死战!
眼前这场战争,在侯君集与众唐军将士们看来,已经无所谓胜负,无所谓生死。
既然跨开了那一步,就早已没了回头的可能;既然已经走到了这里,就已是生命的奇迹,与战争史上的奇迹。
因为够本,所以无怨;因为值得,所以无悔……
一个时辰后,浑身浴血的侯君集,突然被一柄弯刀砍中后背,曾经坚实的明光甲终于不堪承受的裂为两半,鲜血发疯似的喷涌出来!
“滚开,他是我的!!”突然一声炸雷怒吼,所有围杀侯君集的昆仑铁骑如同潮水般散开。
一匹高大异常宛如火炭般烢红的烈马,仰天狂啸一声,载着马上骑士跃过一圈骑士,如神魔天降落到侯君集面前。
“嘿嘿!”侯君集一边喘着粗气,一边伸手抹去脸上的汗血,盯着眼前这人,笑道,“孙子,你总算来看你侯爷爷了!”
“侯君集,你这手下败将!”噶尔钦陵双眉立竖眼神如刀盯着侯君集,缓缓抬起他的狂蟒枪对着侯君集的眉心,咬牙恨道,“再给你十万人马,你也不是我的对手!——跪下来,磕头!哪怕我们之间有天大的仇怨,我保你不死,还让你当大将军!”
“嘿嘿!这世上,也就只有吐蕃会有爷爷给孙子磕头的事情发生。”侯君集满不在乎的冷笑,额头却是一阵阵冷汗直下,背后鲜血依旧在迸流,早已淋湿了马鞍。
“你们汉人,也就只有口舌厉害。真要动起手来,一万次你也是手下败将!”噶尔钦陵厉声大喝,“休说我以众欺寡,你们两万多人,我也只带两万骑来。你们长途跋涉历经百战,我们跑得不比你近、打的仗不比你们少!”
“闭上你的鸟嘴!”侯君集啐了一口,冷哼一声道,“少在你侯爷爷面前牛气冲天。爷爷打仗那会儿,你还在玩泥巴!——噶尔钦陵你听好了,你纵然是能够战胜侯君集一千次,一万次,再后来将我碎尸万段锉骨扬灰,你也永远别想侯君集会认输!再说了,你侯爷爷这一路杀过来,早就够本了。杀到现在,累了,倦了,想歇息了——你叫嚣什么?临到死,你侯爷爷也在耍你。爷爷活腻了,所以才借你这孙子的刀,送你的这许多爷爷们上路!省得我们继续在这鸡不生蛋鸟不拉屎连气儿都喘不顺的高原上,瞎折腾!”
噶尔钦陵听完他这番话,非但没有暴怒,反而一时陷入了沉默。
这一方战阵中的气氛顿时变得诡异起来。不远方杀声震天尸血乱舞,这一方却是安静得诡异。
“你想到了什么?哈哈!”侯君集突然放声大笑,“仗,肯定是你胜,因为老子本就没想再赢下去;但老子才是真正的赢家!大唐,吐蕃这两大帝国的命运因你侯爷爷而改变,你有这能耐吗?哈哈!亏你号称什么高原枭雄、吐蕃权臣,原来也不过就是个匹夫!呆头呆脑的只会打打杀杀还自命不凡的匹夫!——来呀,快点,砍了你侯爷爷,给老子这一生,来个圆满的了结!”
出人意料的,噶尔钦陵突然没了半分怒气。反而将枪放了下来,喝道:“拿下,绑了!”
“哈哈!——哈哈哈!!!”侯君集放声大笑,“噶尔钦陵,你看看你多孬种!你居然连杀我的胆气都没有!你难道忘了我杀了多少吐蕃人?我还踏平了噶尔家族的孙波领地,非但是鸡犬不留,顺手还阉了你爹!”
噶尔钦陵紧咬牙关冷冷的瞪着侯君集,大喝一声,“令——除侯君集外,全部杀光、一个不留!”
侯君集环顾四周,不出先前所料,早已是强弩之末风中残烛一般的关西军,无力回天全落下风。
此战已是必败,而且是全军覆没。
侯君集索性归刀入鞘,闭上眼睛自语道:“兄弟们,你们先走,路上不妨稍稍慢行。待侯某再行羞辱他们一番之后,马上就来追赶你们!”
几名昆仑铁骑上前,将侯君集拉下马,捆了个结实……G!~!
第490章 不死不灭
噶尔钦陵全歼敌军生擒敌酋大胜而归,逻些王城欢呼遍野,同时群情激昂怨气冲天。无论是王公贵族还是平民子弟,都跑来观望,想要亲眼见识一下,那个传说中的“杀人魔王”侯君集,究竟是长得什么样。
侯君集被反绑着坐在马鞍上,神情自若眼神冰冷,漠然的看着眼前这一群大声谩骂、叫好的吐蕃百姓,淡定得如同是在逛街走巷。
噶尔钦陵就骑马走在他旁边,侧目看了他一眼,笑道:“侯将军,被万民唾弃与诅咒的感觉,如何?”
“相当好。”侯君集冷漠的撇嘴一笑,说道,“你口中的万民,正是我的敌人。被敌人如此憎恨,至少证明侯某人作为一个将军,是相当称职的。”
噶尔钦陵眉头微自一拧,“想过你会怎么死吗?”
“这种伤脑筋的问题应该是你们去想,我操什么心?”侯君集继续冷笑,“反正只要我活着一天,你们就要伺候我的吃喝拉撒。先说清楚了,非是好酒好肉不吃。要是饿死了,你们什么如意算盘都要落空了。”
噶尔钦陵咬了咬牙,转过头去不再搭理侯君集,心中暗道:这个侯君集看似徒负匹蛮之勇,实则也还有点城府与远见。可惜性格所致,若要斗玩朝堂他必定远远不是长孙无忌与秦慕白这类人的对手。早前他被长孙无忌排挤,现在又被秦慕白所利用并抛弃……此人若是生在高原,定是我的得力臂膀!因为在我吐蕃王朝的庙堂之上,没有唐延那么多的勾心斗角与尔虞我诈,凭的是,实力!
王城之前围了漫山遍野的人,噶尔钦陵的军队拦开了一条道,准备入城。两侧百姓激愤之情渐渐升隆,好多人嚷着要将侯君集撕成碎片一口口吞食,还有更多的人拼命挤着要冲进来,扑向侯君集发难。更有一些过激的吐蕃人,不顾噶尔钦陵就走在侯君集旁边,朝侯君集扔石头砸过来。惹恼了噶尔钦陵,下令拔刀恫吓并抓捕了几个过激百姓,汹涌的人群才稍稍平息。
终于进了王城,噶尔钦陵叫军士将侯君集押到一间密室囚禁,严加看管不许任何人靠近,酒肉之类一应供给,并叫医官给侯君集治伤。
噶尔钦陵亲自挥刀,斩断了侯君集身上的绳索,瞥了他一眼,大步而去。
侯君集放声哈哈大笑,叫道:“老子要烤全羊,要你们赞普喝的酒!还要热水洗澡,换身新衣裳。稍有一点伺候不周到,老子一头撞死在墙上!”
管照他的吐蕃军士个个气得脸红脖子粗,又碍于元帅将令不敢不从,因此生生的把怨气往肚子里吞。
噶尔钦陵去见了赞普。
弃宗弄赞见着噶尔钦陵,展颜而笑长吁了一口气,上前接住他说道:“钦陵,你我兄弟之间就不说一个谢字了。总之……这个国家可以没有我弃宗弄赞,但绝对不能没有你噶尔钦陵!”
“赞普言重了。”噶尔钦陵轻叹了一声,咬牙皱眉,说道,“我有一万个理由要杀了侯君集,真的,我很想亲口咬下他的每一块肉,不用喝水都能生生的吞咽下去。但是赞普不愿意让他死,我就不能杀。”
“世人尽皆误解钦陵,只当钦陵跋扈蛮横。唯有我,知道钦陵心中始终都以国家为重,心中都放着我这个没用的赞普兄弟。”弃宗弄赞也苦笑了一声,拉噶尔钦陵坐下来亲自为他斟酒把盏,说道,“请满饮此杯,权当愚兄对你的一片感激!”
“谢兄长!”噶尔钦陵一口满饮,重重的吁了一口气,说道,“兄长,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李世民已经下令,起倾国之力与我决战。秦慕白率四十万大军反攻高原,步步紧逼。此时此刻,敌强我弱形势危急。”弃宗弄赞拧眉道,“但是,汉人一向深重权术,任何时候他们考虑得更多的就是利益。其实就算征服了高原,他们也未必真有多大好处。且不说战争要消耗大量的国力,就是战罢善后的诸多麻烦,也足够困扰唐朝十年之久。不管是李世民还是那些大臣,都不可能不考虑这些——也就是说,李世民也就是表面上态度强硬,他心中也是很犹豫很彷徨的,他一直在计算,究竟这一场战争划不划算。这也就意味着,和盟并非已经完全没有了可能。”
噶尔钦陵表情淡然的点了点头,说道:“诚如兄长所言,现在战争还没有全面爆发,正是和盟的最后时机。一但秦慕白挥师上了高原,便是离弦之箭不得不发,和盟的最后机会也就没有了。诚然我一向很反对什么和亲盟约,但是……出于对赞普的尊重,我也不能再一意孤行了。试一试别的治国方略与外交手段,或许也不错。就眼前来看,就算是赢得十年二十年的喘息之机,也好。”
弃宗弄赞欣慰的微然一笑,点头道:“谢谢你,钦陵。你精研汉学也熟悉汉人,应该知道,当他们面临外敌逼杀的时候,就会牢牢团全力对外。一但四海呈平没了外患,就会自己人捉对厮杀暴出内忧。现在的唐朝,看似富甲天下兵强马壮,其实内忧也是相当严重的。李世民的儿子们几乎都成年了,前不久废了太子承乾,现在东宫一直空缺。这才是他真正的心腹之患。这种时候,我们不该打扰他,该让他们自己朝堂上的一群人斗得你死我活,让李世民精疲力竭才是。趁这机会,我们正好休生养息,并能从唐朝那里获得许多的东西——比喻钱粮布茶这些资源,冶铁、织布、栽种、陶炼这些技术,还有许多的文化精髓,这些都需要我们花上很多年的时间来学习与应用。”
尔钦陵果断的点头,说道,“不得不承认,大唐有着我们无法企及的辉煌文明。对于汉学,我钻研越深就越感觉到我无知和浅陋。此前,我一直都认为要趁我们国力强盛兵马锋锐的时候去打败大唐,将这所有的东西都夺过来。现在我明白了,原来赞普才是对的。现在的大唐,的确是不可匹敌的。但他又不是不可战胜——胜机,或许就在于赞普刚方所说的,他们内忧爆发的时候!”
“嗯!”弃宗弄赞再一次展颜而笑欣慰的点头,说道,“钦陵,你仍是当年那个,我的骨肉兄弟与真正知音。不过我想知道,昨天领兵出战之时你的态度还相当强硬,今天怎么就突然一下改变了态度呢?”
“因为侯君集。”噶尔钦陵拧下了眉头,说道,“是他,改变了我对汉人的看法,也改变了我对当前局势的认知,也动摇了我心中永恒不变的……信念!”
“为什么?”弃宗弄赞惊讶的问道。
噶尔钦陵拿起一杯酒来,浅酌两口拧眉沉思,说道:“我从军二十年,从来没有遇到过侯君集这样的将军,也没有遇到过他带出来的这种军队。兄长你知道吗,此战我们虽然是得胜了,但是胜之不武。我仔细查验过,每一名唐军士兵的身上,都有不少于十处的伤——而且是不轻的伤。激战之前,两万多名唐军当中,至少有一万人是应该重伤不起的,包括侯君集。但是,他们全都死战到了最后,没有一名逃兵,除了侯君集再没有一名俘虏,甚至尸体都没有一具是四肢健全的……这真是太可怕了!是侯君集,是这支军队,让我看到了汉人体内蕴藏的可怕力量!”
弃宗弄赞脸色微变!——认识噶尔钦陵这么多年,几乎是头一次听他说起‘可怕’这两个字!
“曾经我以为,我们吐蕃民族就是天下最彪勇的民族,是最忠诚、最勇敢、最无畏的民族。但是跟侯君集与他的军队比起来,我们只是蛮勇。”噶尔钦陵眉头深锁,眼神也相当冷峻,说道,“侯君集与他的军士们表现出来的力量,似乎超越了人的力量本身。曾经我百思不得其解,是什么让他们克服了人类对于死亡本能的恐惧、是什么让他们超越了人体所能承受的伤病的极限……现在我明白了。”
“是什么?”
“信念。”噶尔钦陵脸色一沉,说道,“是中原汉人,历经千年所积累沉淀的文化与教化,让他们拥有了常人不与具备的强大精神力量。其实单就比较体格、力量、马术、箭术与搏杀技巧这些,我们吐蕃的军队的确是天下无敌。可是……我们缺乏信念,或者说没有信念。我们的军士之所以力战,图的是战后的奖赏或是害怕战败的惩罚。一时看来,这些都能够激起军队的战斗力,汉人的军队也的确是一般都打不过我们。但是……如果真正激起了汉人的斗志,他们心中的信念就会化作无比恐怖的力量,让他们个个都化身为魔神一般的疯狂斗士,近乎无敌——就如同,侯君集的这支军队!”
“所以,我们要尽快追寻并竖立我们的道统!”弃宗弄赞一拳锤到桌几上,沉声道,“一个国家,光靠战马与弯刀治国,是不可能长久的。必须要拥有自己的道统,来教化百民、感化后世。只有道统教化,才能真正的收伏人心,国家才能长治久安。钦陵,以前我与你讨论过多次汉学之中的法家与儒家。你总认为法家治国最能富国强兵,这个我认同,事实也证明你的确是办到了。短短的数年之内,我吐蕃帝国兵强马壮,我们的军队纵横天下无人能敌。但是若要追求长治久安与真正的繁荣昌盛,还是需要收拾人心才行哪,光凭严刑峻法的恫吓制裁与军国扩张去掠夺,只能图一时之快,并非长久之计啊!”
“哎……!”噶尔钦陵重叹一声,摇头,“是我太过心急。现在,是时候放下身段向大唐请和,并拜师学艺了。现在我唯一担心的是,双方结下仇恨太深,大唐恐怕不那么容易接受和盟。而且……眼前还有个最大的障碍!”
“你是说,秦慕白?”
“是。”
弃宗弄赞沉吟了片刻,微然一笑,说道:“钦陵你有没有想过,其实秦慕白跟你很像?”
噶尔钦陵怔了一怔,淡然道,“或许吧!”
“其实他也是一个难得的人才。上马能够统帅千军,下马能够经国安邦。”弃宗弄赞说道,“秦慕白不是一般的将军,否则以李世民的识人之能与帝术之深,不可能会派他去兰州独挑大梁。言下之意,现在的秦慕白表面看来仅仅是一个统兵元帅,但实际上已经有了左右朝廷重大国策的能力。而且,我们也早已见识过了,不是吗?——侯君集,不就是他放出来的一条吃人的魔兽?目的,无非就是激发民|族矛盾,让两国彻底决裂、战争彻底暴发并无法挽回?他一直都是强硬的主战派!”
“兄长的意思是说,解铃还须系铃人?若想和盟,还得先说服秦慕白?”噶尔钦陵说道。
“不错。”弃宗弄赞点头,“我知道这很难,相当难。但试了未必成功,不试肯定没有机会。而且你想过没有,秦慕白为什么如此强硬的主战,难道仅仅是受他父亲秦叔宝的影响?”
“我想过……”噶尔钦陵说道,“秦慕白不仅是一名将军,也是一名政客。他想得更多的,应该是自己的政治前途。据我所知,秦慕白与吴王李恪走得最近,而对于最有可能被立储的魏王李泰与晋王李治,关系都一般。李泰与李治如果继位,肯定是个守成之君,要秦慕白这样的人没什么大用。因此我猜想,秦慕白是想力挽狂澜改变自己与李恪的命运,用无人可及的军功与威望来扶植李恪上台,以保证自己今后几十年,一直屹立不倒!”
“一针见血!”弃宗弄赞赞道,“所以,要想说服秦慕白,就得先从李恪下手——巧得很,李恪现在就在秦慕白的军队里,担任监军!侯君集是秦慕白的心腹,但在朝廷看来却是一个大大的叛逆。所以我们不能杀侯君集,敌人的敌人就是我们的朋友,完全可以加以利用。侯君集这个人物相当重要,必须在他身上大做文章!”
“哦?”噶尔钦陵惊咦一声,“兄长已经胸有成竹了吗?”
“没有……”弃宗弄赞摇了摇头,“只是想先去试一试。李恪的立场是朝廷,与秦慕白这个军帅不同。不管他二人关系如何密切,在这样的大是大非面前,该对立的还是会对立。因此,只要我们肯诚心诚意的称臣、纳贡,这对大唐朝廷来说是百利而无一害,身为朝廷喉舌的李恪就没理由拒绝我们的请和。汉人都是死要面子的,他们崇尚以和为贵,不战而屈人之兵为上上之策。我们吐蕃人,不像汉人那样喜欢图虚名而受实累,称臣就称臣,纳贡就纳贡,有什么关系?等个十年二十年,我们强大了,他们内乱了,不管是名声还是好处,全能讨回来一雪前耻。汉人的历史上,不就是有越王勾践卧薪尝胆的典故么?——而且我估计,死要面子自诩富甲天下的大唐会接受我们的投降与称臣,但根本不会要我们的纳贡;非但不会要,还会依照以前的约定送来公主和亲,并赠送相当可观的陪嫁。这才是他们的性格!——钦陵,你说这样的买卖,划不划算?”
“还是兄长高明。”噶尔钦陵笑了一笑,说道,“只不过,到时候可能会让兄长受一些骂名与委屈了。”
“无所谓了!”弃宗弄赞大笑,“就算是要我弃宗弄赞去长安做人质,都行。我们一起缔造了吐蕃这个国家,在享受富贵的同时,也必须为这个国家承担责任,不是吗?相比于那些阵亡疆场的勇士,我这又算得了什么?再者,我去了长安,还有你能留在这里辅助我的儿子。我说过了,吐蕃可以没有我弃宗弄赞,但绝对不能没有噶尔钦陵!——只要钦陵还在,吐蕃就必定会有雄起的一天!今天我跟你说的这些话,也可以算作是托孤!如果真有那一天我去了长安,肯定不会再回来,你就当我已经死了。吐蕃,就全靠你了!”
噶尔钦陵浑身一颤,凝视着弃宗弄赞,举起酒杯,“兄长,我敬你!”
“兴蕃之心不死,亡唐之心不灭!”弃宗弄赞举起酒杯,“钦陵,不管明天会发生什么,我们兄弟还会不会在一起,请记住这句话!——十年、二十年,乃至一百年,我希望总有一天会有我们的族人,将吐蕃的图腾大旗插到大唐长安的皇城之巅!”
“兴蕃之心不死,亡唐之心不灭!——干杯!”G!~!
第491章 义薄云天,铁心铁血
大非川军营里,今日发生了大事。
随同侯君集出征的原大非川将士,回来了一万多人。
天刚黎明之时,巡逻的哨骑在西北方向发现大批人马,以为是敌军偷袭,于是马上放出了警报。大非川左虞侯所部军马上做出了应激反应,统领本部人马的朱半城率骑兵前去阻战,却发现原来是自己人!
军营划地面积相当大,等秦慕白赶到左虞候屯营的时候,这一万多将士全部脱光了衣甲裸着上身,跪在地上。
“怎么回事?”秦慕白问左虞军统领朱半城。
朱半城便将自己查知的实情回报,说这些人是被侯君集轰回来的。现在,侯君集应该是已经杀向吐蕃的老巢逻些城了。在开战之前,侯君集将自己麾下人马当中,患病的、重伤的、家中只剩唯一男丁的部下,都轰了回来。
那一万多将士跪在地上,鸦雀无声。
朱半城叹息了一声,说道:“这些将士们自知犯了军法,是来请罪的。”
秦慕白双眉深锁看着眼前跪着的这群光帮子军士们,沉默良久。
“少帅,请赐我等一死!”跪地的军士之中,突然有人大叫起来。
众皆附合——“请赐我等一死!”
一呼百应,众军士都叫喊起来。好些人是躺在担架上被抬回来的,却也跟着叫喊。
秦慕白继续沉默,静静的看着眼前这些人。
众军士叫了一阵,见秦慕白沉默得可怕,于是又都闭了嘴。
“你们无罪。即刻归伍,暂归左虞候营由朱将军统领。”秦慕白终于发话了,又对朱半城道,“你去找权万纪请他多派些医官与药物给你。眼前的这些人,一个都不能死!”
“是!”朱半城兴奋的应了诺,大吼道,“兄弟们,少帅说——你们无罪!”
原本他以为,跪在地上的这些将士们听到这个消息,该会欢呼雷动。没想到,却是更加寂静。众军士抬起头,不约而同的看着秦慕白。
秦慕白叹息了一声,骑上马,扬鞭而去。
跪地的人群之中,突然有人发出痛哭之声!紧接着,更多的人、许多的人、所有的人,不约而同的放声痛哭!
“我等本是该死之人!没有葬身高原,就该死于军法!”
“我大唐军规无情法度森严,少帅这样纵容担保我们,他今后是要受到连累的呀!”
“少帅义薄云天,不亚于其父故老秦公!”
朱半城看着眼前此景,一时呆了。虽然已是八军台之一,可他跟随秦慕白的日子半不长久。此时他喃喃道:“现在我大概有点明白,为什么在关西军中,秦慕白的威信无人可以动摇了!——别的不说,眼前这一万多名将士,今后都会情愿为他而死!!”
秦慕白回到中军帅营,心中有些闷,独自坐在后院亭中发呆。李恪来寻,看到他这样,上前问道:“我听说,有一批跟随侯君集出征的将士,回来了?”
慕白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
“你打算怎么处置他们?”
李恪怔了一怔,在他身边坐下,说道:“这么快啊……”
“一句话的事情,要多久?”
李恪异讶的挑了一下眉梢,“那你……怎么处置的?”
秦慕白淡淡反问道:“殿下是监军,依你之见,他们应该怎么处置?”
李恪拧了拧眉头,“这些人,可是严重触犯了军法,甚至是十恶不赦之罪,他们都触犯了两条——谋叛、大不敬!”
“没这么严重。”秦慕白依旧淡然,说道,“说他们触犯了十恶不赦之罪,实在牵强。谋叛,他们有叛国吗?非但没叛国,还将敌国重疮了;大不敬……他们更没有了。他们何时辱骂过皇上?何时毁坏了宗庙皇陵?又何时伤害到了任何一名皇室成员?”
李恪一时无言以对,苦笑一声道:“我倒是忘了,早年你在百骑之时,可是跟虞世南学过律法,对此知之甚详。话说回来,他们跟我无仇无怨,我当然不希望他们死。我只担心,有人会说你执法不严姑息养奸、循私偏袒目无法纪啊!”
秦慕白看着李恪,认真道:“无论如何,我是绝对不会对自己兄弟挥出屠刀的。他们是勇士,是百里挑一的、真正忠于大唐的勇士。就算以后我因此而被御史弹劾,也无所谓了。秦某人这一官半职换回万余性命,值!”
“好吧,我早该知道我说不过你。而且既然你都已经决定了,我更不会出面干涉要去改变什么。”李恪笑了一笑,说道,“但谁让我是监军呢,职责所在,就算不干涉你什么,提醒你一下总是应该。”
“那倒是。”秦慕白微笑的点了点头,说道,“也亏得是你来做监军。换作是别的任何人,我把他扔在兰州吃喝玩乐,怎么可能让他跟着到大非川来给我添乱?”
“哈哈!”李恪大笑,说道,“估计我父皇也是摸准了你的这个脾性才派我来。否则,换作是另外任何人,也会跟你闹别扭——好吧,此事我不再过问,你决定了好就好。现在,我们来讨论另外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李恪正视着秦慕白,说道:“就在今天你离开中军去左虞侯营不久,吐蕃的使者到了。”
“哦?”秦慕白略感惊讶,“来干什么?”
“投降,请和。”简单的四个字从李恪嘴里说出来,让秦慕白脸色都为之一变。
“投降,请和!”李恪再重复了一遍。
秦慕白一时有点瞢了,愣着半天没吱声。
“你怎么了?很意外吗?吐蕃已是四面楚歌亡国在即,这时候来投降请和,应该是情理之中啊!”这倒是轮到李恪惊讶了。
“如果你了解噶尔钦陵,就知道这一点都不在情理之中了。”秦慕白正色道,“噶尔钦陵,为人狠辣多谋争强好胜。还没正式全面交锋就投降?这绝对不是他的风格!”
“如果这是赞普的决定呢?”李恪道。
“那更不可能!”秦慕白更加肯定的道,“在吐蕃,会有一些大事不经赞普就做出决定或是付诸实施;但是,绝对不会有任何大事,不经由噶尔钦陵就做出决定或是付诸实施。”
“噶尔钦陵,真有这么厉害?……”李恪眉头皱起,说道,“其实,如果能不战而胜,那是再好不过。毕竟战争不是什么好事情,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不过既然你这么说,我们就不得不多作考虑了。在这样的节骨眼上吐蕃人提出投降与请和,会否有诈?”
“待我见一见那个吐蕃使者再说!”
“好!——来人,将吐蕃使者德格?丹巴旺杰请来!”
“一只耳,德格?丹巴旺杰?”秦慕白先是一愣随即一笑,说道,“老熟人了。”
“是,那人的确是缺一只耳朵,至今用药绵包着。”李恪疑惑道,“你认识他?”
“当然。”秦慕白笑道,“很熟的一个故人哪!要是没有他,我前番诈死的计谋哪里会成功?没想到他这次又来了!”
“又?”李恪听到这个奇怪的字眼不由得好笑,“看来,你又要跟他耍心眼了。”
正说着,丹巴旺杰来了,孤身一人。
“卑使丹巴旺杰,拜见大唐上国吴王殿下、拜见上国元帅秦将军!”丹巴旺杰十分恭敬的弯腰行礼。
“不必客气。”秦慕白笑道,“德格将军,你我之间可算是一回生二回熟。这次你所为何来,长话短说,别绕弯子了。”
“卑使奉赞普之命,来向贵军请降、向贵国请和!”丹巴旺杰也不罗唣,直接拿出了国书递上前来。
秦慕白接过来给了李恪,“请殿下先过目。”
李恪接过来看了国书,脸上露出一丝惊讶之色,“这真是吐蕃赞普的亲笔所书?”
“千真万确。”丹巴旺杰正色道,“秦将军是知道的,卑使乃是赞普的亲卫队队长,从来只听从赞普一人调谴。就连噶尔元帅也无权差使我。上一次……”
秦慕白摆了摆手打断他,笑道:“已经过去的事情就不用说啦!对不住了德格将军,上次是我不厚道,利用了你最后还害你丢了一只耳朵。当时我知道你说的都是真话,但是我必须要当成假话来听,明白吗?”
“卑使明白的,并不怪秦将军……”丹巴旺杰叹了一口气,说道,“秦将军用兵如神智谋无双,连噶尔元帅都中了你的计,卑使还有何话可言?”
“闲话不说了,就说眼前的。”秦慕白说道,“是什么原因,让你们赞普这么早就做出投降、请和的决定呢?此事,噶尔钦陵知道吗?”
“噶尔元帅非但是知道,还参与了决策。这个决定,本就是赞普与元帅二人共同做出的。”丹巴旺杰回答道。
这时李恪再度惊咦一声,轻声道:“慕白,有件事情你肯定猜不到——弃宗弄赞,居然甘心成为我军的俘虏,甘心前往长安充为人质!”
“哦?”这倒真是出乎秦慕白的意料之外,他拿过吐蕃国书细细看了一遍,书中的确是这么说的——如果关西军接受吐蕃的投降,吐蕃赞普弃宗弄赞愿请往长安向大唐皇帝陛下请罪、称臣,并永世留居长安不再返回高原。从此,吐蕃成为大唐的属国,岁岁称臣年年纳贡。
“献质,称臣,纳贡——也就这三样了!”秦慕白看完之后,冷冷一笑将国书扔在了桌上。
丹巴旺杰的脸色顿时变了,急道:“秦将军,赞普与元帅绝对是真心请和!”
李恪心中拿捏不准,因此缄默其口。相处甚久,李恪养成了这样的一个习惯——就是在自己还没有想清楚的时候,就绝不口不择言的去打乱秦慕白的思路与部署。因为他相信,秦慕白总是能够比他更先想清楚,并做出明智的决定。
这算是一种信任还是依赖?李恪自己也不清楚。
“德格将军,恕我直言。你们的这封投降请降国书,一丝一毫的诚意也没有。”秦慕白突然道。
“秦将军何出此言?”丹巴旺杰有点急了。
“两国既然已经交战,必是交恶甚深。现在你说投降就投降,就请和就请和,那我们此前投入的兵力物力,就化为泡影了?”秦慕白说道,“既然是敌人,就别谈什么信任。既然是投降与请和,就请站在我们彼此不信任的立场上来出发——如果要我接受你们的投降,要大唐接受你们的请和,除非达成我的条件!”
丹巴旺杰的眼神之中流露出极度惶恐不安的神色,深吸一口气道:“秦将军……请讲!”
“第一,赞普去长安做人质,这个是必须的;但不能是他一个人,与之同去的,还必须是赞普的全家人,这包括他的父母兄弟与妻妾儿女!”
“第二,必须交出噶尔钦陵,本帅与大唐朝廷,是绝对不会容许这个犯恶累累的战犯,继续留在高原的!”
“第三,既是投降请和成为我大唐的属国,那么吐蕃的高原地域必须接受大唐的行政区划,也就是废除部落格局实行州县制度。州官刺史与县官令尹,必须由大唐朝廷来委派!”
“第四,大唐必须在高原驻军;原吐蕃的军区皆由大唐接管,原有的将军与士兵,接受大唐兵部的调谴与委派!”
“第五,废除你们以往的一切制度与律法,接受大唐的律法章程与文明教化!”
“凡此五条,但有一条不答应或是做不到,投降请和一概免谈,让噶尔钦陵带兵来与我决一死战!”
听完秦慕白的这一番滔滔而谈,丹巴旺杰与李恪都呆了。
丹巴旺杰呆,是因为这五条,无论哪一条都是彻底吐蕃王朝彻底灭亡的象征;李恪呆,是因为短短的这一会儿时间,秦慕白怎么就思虑得这么周全了?
见丹巴旺杰呆立当场,秦慕白神情自若微笑淡然,说道:“怎么了,德格将军?难道秦某说的这些,不合理?”
“秦将军,你是要灭亡我吐蕃啊!”丹巴旺杰的声音都颤抖了。
“答对了。”秦慕白脸色一沉,“所以,别来跟我玩什么鬼花样!——要么决一死战,要么接受我说的五个条件!除此之外,没有第三条路!”
“慕白且慢!”李恪突然道,“何不三思?”
“不必了!”秦慕白突然厉声一喝,说道,“殿下,请恕秦某武断!——先就如此决定,有时间我再跟你解释!”
丹巴旺杰几乎就绝望了,脸色苍白的看着秦慕白,又看向李恪,突然就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大声叫道:“吴王殿下,难道大唐已经不姓李、改姓秦了吗?”
“放肆!!!”李恪勃然大怒,伸手就要拔剑。
反倒是秦慕白将他拉住了,转头对丹巴旺杰冷冷道:“丹巴旺杰,你回去告诉弃宗弄赞与噶尔钦陵。他们心里想的什么,别人不清楚,我秦慕白再清楚不过。什么缓兵之计、怀柔之策,在我秦某人面前通通没用!说过的话我不再复述,两条路,由你们选!大唐与吐蕃之间,早已注定只有一个王朝能够继续屹立不倒!——最后送你一句:汉虽儒、未必弱!犯天朝威颜者,虽远必诛!”G!~!
第492章 龙泉,残书,烈酒
丹巴旺杰低耷着头,不敢抬头去看赞普与噶尔钦陵,灰头土脸。
噶尔钦陵倒是镇定,淡然道:“看来我们高估了李恪。”
“是的。”弃宗弄赞叹息了一声,无奈的点点头道,“本以为李恪代表朝廷监军,会站在大唐帝国的公心立场上思考战和的问题,会有一定的决断权。”
“的确如此!”丹巴旺杰激愤的说道,“卑臣也没有想到,李恪在秦慕白面前,也不过就是个傀儡与摆设。秦慕白根本没与他商量,就拍板决定了。还说什么‘汉虽儒、未必弱!犯天朝威颜者,虽远必诛’!真是气煞人也!——赞普,元帅,要打仗咱们未必怕他!虽然秦慕白号称四十万大军,可是我们占尽天时地利。面临灭国之危,我们同仇敌忾奋起举族反抗,让他们在高原之上有来无回!”
“德格将军说得是。”噶尔钦陵脸色微微一沉,说道,“既然秦慕白油盐不进……那么赞普,请发兵抗敌!”
“看来秦慕白已经把事情做绝,让我们没有了任何回旋的余地。”弃宗弄赞双眼微眯脸上浮现出一丝愠怒与杀气,一抬手,正待下令让噶尔钦陵发兵,王城之外突然传来若大的喧哗之声。
噶尔钦陵差谴丹巴旺杰出城查看,回报消息说,原来是各部落首领与贵族领袖以及平民家族的代表,蜂拥而至到了王城之前“示威”,扬言一定要烧死杀人魔王——侯君集!
“连续闹了近十天了。”弃宗弄赞说道,“钦陵,现在和盟已是不可能,侯君集也失去了他的价值。怎么处置,我交给你。”
尔钦陵应了一声,对丹巴旺杰道,“你出城告诉那些人,就说,三日之内,公然处决侯君集!”
傍晚,噶尔钦陵来到看押侯君集的房间之外。
只听到房内传来女子惨烈的大叫声,与侯君集放肆的大笑。
噶尔钦陵一脚踏开房门,房内声音嘎然而止。
房间里,侯君集与两名女子皆是赤身**。看这情形,二女被侯君集虐待得不轻,身上伤痕累累。
“滚出去。”噶尔钦陵冷冷的喝道。两名女子捡起地上零乱的衣裳胡乱往身上披遮,仓皇的走了出去
“滚吧、滚吧!”侯君集摆了摆手,笑嘻嘻的道,“正好,这两个女人我玩腻了,换两个新鲜的来。还有,老子只对你们赞普的女人感兴趣!别再用女奴冒充赞普的侍姬了,否则我玩一个杀一个!”
“你没机会了。”噶尔钦陵看着侯君集,说道,“今天,我来看你最后一次。”
侯君集怔了一怔,随即放声哈哈大笑:“好嘛,老子的那些好兄弟们已经等得够久,也是时候去陪他们了。说,什么时候动手?”
“随时。”噶尔钦陵冷冷道,“我怜惜你是个难得的兵家高手,现在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要么马上投降,我们既往不咎,并请赞普封你为卫茹大将军,你可以继续过好酒好肉女人玩不尽的好日子;要么,你被公然烧死在逻些城浮屠门!”
侯君集慵懒的扯过一件衣服披在了身上,走到噶尔钦陵面前,直直的看着他的脸,说道:“你先帮我一个忙,我再回答你。”
“你们抓我的时候,应该在我的马鞍上剿获了我的物品。其中有一把剑,一本书,还有一壶酒。”侯君集说道,“你派人去把它取来,给我。”
噶尔钦陵没有搭言,叫了个侍卫去取东西。没多久,东西取来了,噶尔钦陵将他扔在了侯君集的面前。
侯君集弯腰下身,先拿起剑,回头对噶尔钦陵冷笑道:“你就不怕我拔剑杀了你?”
“你不会的。”噶尔钦陵淡淡道,“如果你拔剑了,你就不是侯君集。再者,就算你拔剑了,你也不是我的对手。”
侯君集抬了抬眉毛,点头笑道:“噶尔钦陵,你还算是个人物。其实,如果咱们不是天敌,我兴许会交你这个朋友。不过呢,天敌就是天敌,不可能成为朋友。”
“这算是你的答复了吗?”噶尔钦陵有点愠恼的沉声道。
“算是吧!”侯君集长吁一口气,脸上浮现出罕见的释怀且温和的微笑,缓缓拔出了剑,说道,“想知道这把剑的来历吗?”
“没兴趣。”噶尔钦陵逼视着侯君集,“有话你就快说,我的耐心相当有限。”
“这是一把古剑,名唤‘龙渊’,因避讳我大唐高祖之名,而更名龙泉。”侯君集说道,“当年我在秦王府追随秦王立下战功之时,秦王亲自将此剑赐与我。这是他的随身佩剑,一向引为至爱。”
“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给你一个部落。”噶尔钦陵说道,“万户侯,比不比得上一把剑?”
侯君集笑了一笑不置可否,打开包袱从包里拿出一本残书。
噶尔钦陵就笑了,说道:“不过是一本《道德经》,还被烧去了一半。有何珍贵,让你远征万里也随身携带?”
“送给我这本书的人,你一定听说过。”侯君集缓缓将书拿起,奉若瑰珍轻轻的抚摸。
“我大唐军神,卫国公李药师。也就是我的老师。”侯君集一页页的缓缓翻开,说道,“想不到吧?李药师传授给我的不是兵书,而是《道德经》?”
“一点也不好笑。”侯君集双眉微沉若有所思,说道,“当年皇帝陛下引荐我拜入卫公门下,学习兵法。学了一半,卫公却不肯再教我兵法了,却让我读《道德经》。我当时十分恼怒,当场就与卫公撕破脸皮大吵了一架,还去皇帝陛下那里告了状。回到家,我放火就要烧了这本《道德经》。是我的夫人将这本书从火盆中抢了出来,一直偷偷保存着。直到我被贬废流放之前,夫人才将这本书交给我。”
噶尔钦陵异讶的挑了一下眉头,“那这本书对你来说,有什么特殊的意义?”
“其实当年卫公是想告诫我,我侯君集的性情太过激烈,心术太过狠辣,要让我修身养性。现在事实已经证明,我侯君集的能力不比任何人差,败就败在这性情上。现在我也能够理解,当年他之所以不将所有的兵法倾囊相授,是担心有朝一日如果我领兵背反了,何人能够制得住我?”侯君集叹息了一声,说道,“可惜,侯某人醒悟得太晚。”
“这就是你们汉人所说的,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么?”噶尔钦陵说道。
“嗬,随你怎么想。”侯君集无所谓的笑了笑,拿起包裹里的最后一样东西,一个看相十分普通的木质酒壶。
拿起来,摇了摇,满满的一壶酒。侯君集当场就笑了,“噶尔钦陵,听说过‘秦仙酒’吗?”
“有所耳闻。”噶尔钦陵说道,“听说是天下最烈的酒,是秦慕白发明的。”
“不错,看来你还有点见识。”侯君集扯开壶盖闻了闻,再度放声哈哈大笑,“敢跟我喝几杯吗?”
“哈哈,噶尔钦陵,你还的确是有几分英雄豪气。”侯君集笑道,“你就不怕,这是我侯君集用来自我了断的一壶毒酒?”
“自杀?这不是你侯君集能干出来的事情。否则何必等到今日?”噶尔钦陵淡淡道,“曾经,我在两军阵前与秦慕白喝过一次酒。那一次,一点也不尽兴。今天,我要再一次与我的死敌痛饮一回,不醉不归。俗语道酒逢知己千杯少,我噶尔钦陵却偏爱与仇敌痛饮。这其中有着常人无法领略的况味。”
“你呢,的确是有点枭雄气概;不过呢,就是生错了地方。”侯君集笑道,“你若是生在大唐,秦慕白肯定远远比不上你。可惜苍天捉弄你,先是赐与你惊才绝艳的能力,然后让你生在了一个注定要失败、要灭亡的国度。”
“谁胜谁负,不是你侯君集的嘴皮子说了就算的。”噶尔钦陵很平静,说道,“我来陪你吃最后一餐,喝最后一壶酒。侯君集,你这辈子也算是值了。”
“的确。”侯君集不否认,摇了摇酒壶道,“断头宴上,有天下第一枭雄陪宴,喝的是天下第一酒!哈哈,侯某人,这辈子真是值了!”
“不错。”侯君集点头,说道,“至从入仕之后,秦慕白就不再亲自酿酒,天下所有的秦仙酒,都是出自武氏商号的酒坊。但是这壶酒不同,它是秦慕白早年亲自酿造保存下来,专程留给他父亲饮用的。秦叔宝故去之时已经只剩下三壶,他用一壶祭飨了亡父,又与我单独对饮喝了一壶,再将最后一壶赠与我。”
“然后,你就这样被他收买了?”噶尔钦陵冷笑。
“噶尔钦陵,纵然你学富五车博古通今,但有些东西,你这个胡人可能永远也不会懂。”侯君集说道,“世人皆爱锦上添花,会有几人雪中送炭?……在我侯君集看来,宝剑,残书,烈酒,出自三人之手,这三人也就决定或改变了我侯君集的这一生。时至今日,侯某人对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无怨无悔;唯一的遗憾,就是不能在临死之前亲口对这三个人,说一声感谢!”
“所以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侯君集认真的说道,“请你在我死后,将龙泉剑、《道德经》与这个酒壶,派人送去给秦慕白,并请他将书与剑拿去还给皇帝陛下与卫公。”
噶尔钦陵双眉略皱依旧沉默,片刻后说道:“这就是你临死前唯一的愿望?”
君集正视着噶尔钦陵,说道,“噶尔钦陵,我侯君集生平从不求人。这一次……算我求你!”
噶尔钦陵缓缓的点了点头,“我答应你!”
酒宴摆上,侯君集与噶尔钦陵举杯痛饮,一同大醉。
两日后的清晨,逻些王城浮屠门广场上,堆起了大柴堆,当中竖起一根用来绑人的柱子。大清早的广场上就聚集了过万人,人声鼎沸。
侯君集被囚车运来,押上了柴堆。左右军士要绑他时,侯君集一把推开,“不用麻烦了!侯某人就坐在这柴堆里让你们烧!要是挣扎扑腾了半下,也是狗|娘养的!”
骑着马上前来的噶尔钦陵摆了摆手,示意军士退下。
“侯君集,最后时刻,你再考虑一下。”噶尔钦陵拧了拧眉头,“于公于私,你我便是不共戴天的仇人。但是,我真不想你死。因为从来没有人,能跟我喝酒喝得这么痛快!”
“原来噶尔钦陵也会说出这种话。”侯君集笑了。
噶尔钦陵也笑了,“连侯君集这样的魔君都能有人性显露的时刻,我为什么就不能说几句真话?”
“也许,你是第四个我应该感谢的人。”侯君集笑了笑,说道,“但是,别瞎耽误工夫了,快点烧吧!我那些兄弟们等不及了!”
噶尔钦陵叹息了一声,调马准备走。突然又停住,从马鞍上取下一大壶酒扔给侯君集,“我差点忘了——送给你的!”
“多谢!!!”侯君集大叫了这一声,拔开胡塞子放口痛饮。
乳白色的奶酒,扬扬洒洒淋湿了他的胸前。
……
一群披着袈裟围坐的喇嘛闭眼颂经,面目狰狞的巫师跳起了巫舞,围观的吐蕃群众大声欢呼。
侯君集坐在火堆之中,眼睛瞪得许大死死盯着遥遥东方,仰头向天,他歇斯底里的长声怒啸:“苍天!若有来世,就让侯君集——生于大唐!!”
噶尔钦陵远远的驻马而立,闭上眼睛,摇头叹息,“我的身边,为何就没有这样的将军?……秦慕白,你的命实在太好!”G!~!
第493章 没有但是
数日之后,步步为营挥军北上的关西军,刚刚将军屯移至往日噶尔钦陵屯兵的晴罗原以北,吐蕃的使者到了访问:)
这一次吐蕃的使者不是来请和的了,而是送上了噶尔钦陵的战书,与侯君集的遗物。
秦慕白看了战书,书中除了噶尔钦陵惯用的各种挑衅之辞,还明确告诉了秦慕白,噶尔钦陵已经起“倾国之兵”,来与秦慕白决战。
询问使者,秦慕白得知了关于侯君集一切的详细情况。
秦慕白拿着侯君集的三件遗物抱起一大瓮酒,将自己关在了帐内,谁也不见,包括李恪。
到了第二天,秦慕白依旧没有出来。李恪等人倒是沉得住气,却有一个人不耐烦了。
当晚,秦慕白所在的帅帐后帐被利刃刺开,一名女子闯了进来——阿史那血莲。
帐中一片狼籍酒气冲天,秦慕白抱着酒瓮卧倒在地上,如同死人。
血莲慢慢走到他身边,蹲下身来,借着灯光看到,秦慕白的脸上泪痕未干。
血莲的心中顿时揪疼,伸手准备去将秦慕白扶起来,秦慕白却在这时突然醒来猛一挥手,将血莲一臂打开险些摔倒。
“秦慕白,你还是不是男人?”血莲顿时恼了,“我好心好意来关心你,你却打人!还有,哪有男人偷偷躲起来哭的!!!”
秦慕白吃力的抬头睁开昏昏醉眼,含糊不清的喃喃道:“血……莲?”
血莲看到他这副样子,心中莫名的酸楚,刚才的怒气顿时一扫而空,急忙上前来将他扶起。
秦慕白坐到了椅子上,脸色苍白眼神空洞,直直的盯着帐篷顶子。
“你怎么了?”血莲轻声的道,“我还从来没有见过一个男人,像你这样伤心。没想到,你也会哭……”
“你没想到的东西多了。”秦慕白表情呆滞的喃喃道,“我不仅会窝囊的躲起来哭,还会很黑心的去害死最信任我的人。”
“不会的!你是真性情的好男儿一点也不窝囊!更不可能黑心的去害谁!”血莲肯定的说道。
“你知道什么呢?其实我也有十分懦弱与黑心的一面。”秦慕白转头看着血莲,苦涩的一笑,说道,“这世上不容许男人有眼泪,所以我只好躲起来哭。越是身居高位的人就越腹黑,只是手段有着伪善与丑陋的区别罢了!”
“我不明白,你怎么就黑心了?”血莲眉头皱起。
“侯君集,是我害死的……”秦慕白,酒后吐真言。
“不会吧?事情的前因后果,我多少也知道一点。不能怪你!”血莲惊讶道。
秦慕白苦苦的一笑,说道:“你养过猎狗吗?”
“养过啊!突厥人都会养猎狗。”
“猎狗给你看家护院时,你会不会将它拴住?”秦慕白问道。
“当然了!”血莲说道,“除非是出去打猎的时候,否则猎狗肯定是要拴住的,不然误伤了邻居或者牲畜怎么办?”
“我就没拴。”秦慕白冷笑一声,抱起酒瓮来又要喝。
血莲急忙奋力抢了过去,伸出双臂来抱着秦慕白的胳膊肘儿,小声道:“其实,好多人都想到了侯君集是你故意放出去的。但是……事情毕竟是侯君集自己干出来的,他的命运结局由他自己决定,怎么能怪你?”
“怎么就不怪我了?”秦慕白突然大喝一声,“如果我一开始不想利用侯君集、不去找侯君集,他就不会有今天!!!”
血莲一时无语以对,叹息了一声道:“慕白,虽然我不懂你们汉人的为官之道,但早年我曾听我父亲说过,居高位者不能患得患失。总有一些人因你而活,总有一些人因你而死。纵然侯君集是你间接害死的,但是……我猜想,侯君集这样身份敏感的大人物,如果没有你们的皇帝的默许,你也是不敢去动请他的吧?”
“你很聪明……”秦慕白再度苦笑,“看到侯君集的三件遗物了么?皇帝赐的剑,卫公赠的书,我给的酒壶。在他心中我们这三个人一定很重要。但是他的悲惨结局,却正是我与皇帝一手造成的!——血莲你说,我是不是很黑心、很该死?”
兴许是饮酒过多当真醉了,不仅是酒后吐真言连眼泪也更容易流出。
此刻,秦慕白便潸然泪下。
“果然是这样啊!”血莲叹息一声,摇头道,“所以这更不是你的错了,这是帝王的心术!——皇帝先贬了侯君集,然后再默许你去破格启用他竖立恩德,这样一来侯君集就肯定为你死心效力了!……人心,的确是可怕!但是慕白……”
“没有但是!!”秦慕白突然沉吼——
“从一开始,我就是把侯君集当作了猎狗、长枪!我让他去噬咬与刺伤我的敌人,并随时可以牺牲与放弃!”
血莲顿时愕然,“慕白,这样的话你不应该说出来的!”
“是啊!这样的事情很多人都干过,但说出来的人真正少。”秦慕白自嘲的笑,任由脸上眼泪不停的流,说道,“这一仗就算是胜了……我付出的代价也实在是太大太大。万千阵亡的将士,我父亲,侯君集,他们都已离我而去。说实话,我已经开始憎恨战争、厌倦官场。因为只要我置身其中,就要每天面对死亡与残酷,应付各种勾心斗角与尔虞我诈。如果时间可以倒流,我宁愿不入仕不为将。我累了,我真的好累……”
血莲从来没有见过一个男人,在她面前流泪。更没有听到一个男人,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饱含让人心碎的伤悲。
血莲的眼睛也红了,情不自禁的抱住秦慕白,紧紧抱住。
“侯君集!你回来啊,我要与你……痛饮三百杯!”
“慕白,你别说了!”深受感染的血莲突然哭泣起来,紧紧抱着秦慕白央求道,“我求你了好吗,你别说了,也别哭了?我的心好酸、好酸!!”
秦慕白却不自禁的哭出了声来,痛哭流涕。
曾经在祭奠亡父的时候,他也未尝哭得如此伤心。
血莲抱着他,没来由的跟着哭得一塌糊涂。
也不知如何,是何时,两人的嘴唇就吻到了一起,便如同天雷勾动地火一些般,热烈、急切。
秦慕白已是醉到接近不省人事,不该说的说了,眼下不管他该不该做的,也凭着本能去做了。
血莲本该清醒的脑子此刻却化作一片混沌,只知道生涩与热烈的回应秦慕白的一切动作。
直到她自己变作一丝不挂,下体传来一阵剧烈的刺痛时,她才猛然幡醒并大叫了一声,一口重重的咬在了秦慕白肩膀上。
两排血口印!
……
天光大亮了,军营里操练兵马的号角声,将秦慕白唤醒。
头很痛很痛,秦慕白几乎起了不身。迷迷糊糊的感觉身边有人,侧目一看,居然是酣睡的血莲。
秦慕白顿时醒神……“妈呀,我昨天干什么了?”
血莲也突然醒了过来,看到秦慕白这样,突然一转身背了过去。
秦慕白愣了半晌,转过身去抱她。
“别碰我!!!”血莲突然大叫,紧缩着身子蜷作一团,双臂死死抱在身前。
“血莲,我……”
“你什么也不要说!”
“好吧……”一时间,秦慕白也的确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只好试着起身爬出被子,“你好生休息,我去军营走走。”
“不许走!!”
“呃……”秦慕白茫然的眨了眨眼睛,“好吧,那我再陪你一会儿。”
二人就这样躺着,同盖一床被子,却谁也不碰谁。
过了许久,血莲动弹了一下,秦慕白转头看她,二人四目相对。
血莲的眼中,有羞涩,有愠怒,也有眼泪。
“对不起,血莲,我……不是故意的。”秦慕白一时语塞,口不择言。
“你是想说,你只是酒后乱性,根本就不喜欢我,对吗?”血莲的眼泪大颗落下。
“不是。”秦慕白急忙伸手去抹她的眼泪,“我喜欢你,但是……”
“没有但是!”血莲咬着嘴唇,“你若是男人,无论做了什么就都不要后悔!”
“没有但是?……这话听着耳熟……”秦慕白愣了一愣,“昨天晚上,我跟你说了什么?”
“该说的,不该说的全说了!”血莲道,“你说你很懦弱,很黑心。”
秦慕白呆滞当场,“我不是让近卫把守不让任何人靠近我军帐三十步以内么?”
“我要来,谁敢挡?”血莲很有点恼火,却突然又一笑,“其实我是偷偷摸到你帐后,划开了帐篷自己进来的!”
“啊?”秦慕白突然放目四看,果然,头顶方向的帐篷被划开了一个大口子,从那里可以看到泄入的阳光。
“他妈的,被人看了活春宫了!!”秦慕白突然大叫便准备跳起身来。
“你叫什么!”血莲突然好笑的扯住他,“都知道是你的帅帐,除了我谁还会靠近?”
这一折腾,被子松散开来,秦慕白看到了被中乍泄的春光。
狂咽口水。
血莲这身材……真是惊艳到杀人啊!
“转过身去,不许看!不然我挖了你眼睛!”血莲急忙扯过被子死死裹住身子,“把我衣服拿来!”
秦慕白又惊讶又好笑,转头一看,房间里横七竖八到处扔着衣服,最夸张的是有件彩绿色的轻薄衣物被挂在了离榻十步开外的铠甲架子上——那明显是血莲的内衣嘛!
“昨夜……我们俩个到底干了些什么呢?”
秦慕白,迷茫了。
一个时辰后,戎装披挂的秦慕白骑着威风凛然的大马,出现在了大校场上。虽然脸色还有点苍白憔悴,但精神头还算不错。
李恪与李大亮、秦通、李君羡等人一同在将台上,观摩薛仁贵率领秦慕白的翊府越骑,在操练阵法突袭与骑射奔射。众将不时爆发出阵阵叫好。
“薛仁贵果然是不世出的将才啊!”戎马半生的老将军李大亮大笑赞赏,“他不光是武艺出众,带练出来的骑兵更是精锐中的精锐,一点也不比当年秦王府的玄铁骑差呀!”
“的确!”曾在百骑供职的李君羡也赞道,“不愧是关西军第一猛将!号称天下精兵的百骑,也不过如此了!”
“你们别太夸他,会夸坏的。”秦慕白下了马走过去,笑道。
众人看了秦慕白一眼,见他神色自然,各自放心。
李恪上前来说道:“慕白,噶尔钦陵已经下了战书,并在集结兵马。看来大战之日马上就要到来。我军却还有半数留在大非川歇养,尉迟敬德那边也还没有消息,如何是好?”
“别担心,噶尔钦陵也就是使了个先声夺人虚张声势的手段。其实,他就是怕我们太早进兵,不给他准备的时间。”秦慕白微微一笑,说道,“被侯君集这一搅,吐蕃已是元气大伤。想要整起倾国之兵来与我决战,谈何容易?没个三五个月,他连兵马粮草都筹措不齐。而我们的将士,顶多再需要一个月的时间,就能适应这高原气候了。到那时——就是我关西军挺进高原,剑指逻些的时间到了!”H!~!
第494章 浩世之战
一个月后,三十五万关西军齐集于晴罗原,朝廷供给的最大一批粮草及时运抵。秦慕白派往西南战场联系尉迟敬德的斥候也回报了消息,说尉迟敬德已经按照秦慕白下达的作战指令,率领五万剑南精锐步卒,过金川、渡金沙,朝吐蕃的陪都墨脱坚难挺进。
得知这个消息,李大亮对秦慕白的作战指令提出了质疑。这位征战沙场已愈半生的沙场宿将说,现在是我军主动出击越境异地作战,应当集中兵力鼓躁而前,壮大声威以正兵决战。尉迟敬德所部人马不过五万,单独出击去攻打墨脱,沿途道路艰险补给困难不说,肯定会遭受到吐蕃诸部族的连番劫杀,再加上敌暗我明,天时地利皆在对方,尉迟敬德所部估计难有建树,而且凶多吉少。
经验丰富又声望颇高的李大亮提出这样的质疑,秦慕白自然不可忽视。于是他召开了一个军事会议,专门商讨这个问题。
秦慕白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与立场,对众将道:“论兵力,我军目前一共有四十万,吐蕃兵马连番折损之后可战之兵也差不多是这个数目。但是他们面临灭国灭族之危,肯定会全民皆兵。也就是说,若论兵力,他们仍是远胜于我。再者,我军劳师远击,彼军坐逸待劳;我军不熟地理不服水土,彼军固守本土同仇敌忾。因此,我们虽然是攻方,但天时地利人和皆处下风——在这样的情况下,是不利于正兵决战的!”
众将听闻此言纷纷点头认可,李大亮也表示认同,说道:“若论用兵,古来罕有超越药师者。而药师用兵的核心与精髓所在,就是‘奇正’二字。少帅身为药师的得意门生,果然深得真传。这番解说,十分通透,老夫也只得拜服。话说回来,少帅既然决定以‘奇兵战法’开启战此,不知具体如何安排?大战在即,也是该部署具体的战术了!”
“我的想法就是——兵分七路,割而击之!”秦慕白说道。
“七路?”众将一同问道。
“一路,就是尉迟敬德所部,从川蜀出发兵发墨脱,拿下陪都。就算拿不下,也必须分散噶尔钦陵的兵力,在墨脱达到围城打援的目的,支援主力部队!”
“第二路,沿侯君集进兵路线,走昆仑、格尔木、占据牦牛河不源,切断羌塘一带与逻些城的联系,并牵制羌塘诸部族的兵马,如能占领这一带领土,则是更佳!”
“第三路,就从晴罗原进军多玛,占领扎陵湖与鄂陵湖流域。这里是吐蕃最重要的农牧基地之一,但目前离我军主力大部比较近,吐蕃人已经撤走了九成。这路兵马占领此地后,专司在此转运粮草、运送物资、救助伤员,做为其余六路兵马的接应与后勤补给。也就是说,两湖一带将是我军在高原上的最后一个据点!”
“第四路,也是主力先锋一路,出积石山、越黄河九曲、攻破多弥一带所驻派的所有吐蕃部落!这路先锋,逢山开路遇水搭桥,为后方主力打铺垫——先锋官我已有人选,就让薛仁贵担纲,不知道大家意下如何?”
众将纷纷点头应允,“少帅接着说,余下三路兵马如何安排?”
“余下三路兵马,其实也就是本帅亲自率领的三路人马,但分作三股前行,如同三叉戟一般跟随在先锋一路兵马身后,主要攻击目标是——孙波!”
“孙波?”李大亮惊咦一声,“那不是侯君集大破东赞宇松的血战之地吗?据说那里是吐蕃王城前的最后一道军事屏障,大部分的吐蕃贵族、包括噶尔部族都分封在这里,根基深厚兵马强盛!”
“不错!”秦慕白点头道,“这里是吐蕃的三大部族世袭之地,实际上也就是三个最重要的军镇辖区。我的目的,就是要各个击破,将噶尔钦陵的羽翼、逻些王城的外围一一打散,逐个占领。”
“为什么要这样?”李大亮仍有疑惑,说道,“兵力,合则众,分则寡。我军异地作战,最忌兵力分散被敌军各个击破!如果我们合兵一处直取逻些王城,那会不会更直接一点呢?”
“噶尔钦陵巴不得我们全军合在一处,都杀向逻些城。”秦慕白说道,“老将军你想一想,当初噶尔钦陵侵犯我东线边境的时候,将兵马分散为无数股,扰得我们不得安宁十分头疼。但是,如果他始终将兵力合为一股,那样就有可能被我军寻到踪迹,聚而歼之!——声东击西,撒下天网,会让噶尔钦陵顾此失彼。因为墨脱、孙波、羌塘等等这些领土与驻地,对吐蕃来说都至关重要,噶尔钦陵如果派兵来援,那么他的兵力就分散了,我们的主力部队就可以随时机动灵活的选择,是继续强攻孙波还是直取逻些;如果他不派兵去救,那我们就能步步为营层层推进,逐一攻破这些重要据点,将撒开的大网一口口的缩紧,最后,形成一个对逻些城的十面合围!——到那时,不就瓮中捉鳖了吗?”
“高论哪!”李大亮大笑一声然后大赞道,“怪不得卫公自己也说,他门下三名弟子,侯君集得其皮,苏定方得其骨,秦慕白得其髓。不错,这的确是就是奇正战法的精髓所在——七路兵马,哪一路都有可能是虚的,哪一路又都可能是实的!噶尔钦陵就算是有通天遁地之能,也绝不可能在同时击败我们七路兵马!只要有一路得胜,我们就有机会直取逻些!”
“是的,我就是这个思路。”秦慕白微笑道,“我军主攻,哪怕输了六阵,只要一击得手,那就是完胜;噶尔钦陵主防,只要一路防守失当,那就是满盘皆输。假如我们合兵一处与他正面大决战——那就是赌一战之输赢。这对我们来说,当然不划算了。”
“哈哈!果然如此啊!”众将都恍然大悟,放声大笑。
“不过,噶尔钦陵可是个兵家高手,他是不会坐以待毙的。对于我的七路进击之法,他肯定也会有应对之策。”秦慕白说道,“诸公,假如你们是噶尔钦陵,面对这样的情况,该会如何?”
众将一并陷入了沉思,良久没有人发言。
秦慕白微然笑了一笑,问李恪道:“吴王殿下,不如请你先发表一下高见?”
“我?”李恪笑了一笑,“在座的所有人当中,小王的军事水准应该是最低的吧,为何问我呢?”
“因为旁观者清!”秦慕白说道,“现在不从军事的角度上去考虑,当从国家与民族的立场上去考虑——假如,我是说假如,敌军七路兵马分别杀奔长安而来,殿下会如何应对?”
李恪拧眉沉思,片刻后,说道:“坚壁清野收缩防守,在长安与敌人决一死战!”
“这就对了!”秦慕白斩钉截铁道,“坚壁清野,一来可以减少己方的伤亡二来为我们的补给制造难道;收缩防守,集中兵力守卫核心所在,以免力量分散被人蚕食鲸吞!”
李大亮惊咦一声,“意思是说,噶尔钦陵可能会主动放弃所有的领地,而龟缩于逻些与我决一死战?”
“九成可能!”秦慕白说道,“我兵分七路而去,他如果分兵抗击,可能哪一路也堵不住。既然我们最终要打的是逻些,他自然就会集中所有兵力驻守逻些了!”
李大亮等人有些迷茫了,“那我们干嘛还兵分七路?合兵一处杀向逻些不完了吗?”
“当然不能。”秦慕白微笑道,“如果我们合兵一处杀过去,那撒开大网的就会是噶尔钦陵了!兵法虚实,没有定数。如果我军合成一路进击逻些,那么就有可能面临来自羌塘、孙波、墨脱这些方向的敌人。他们也会像我派出的这几路兵马一样,牵制我军,或侧面攻击,或切断我军补给,或对我军形成合围——也就是说,绝对不能把主动权让给噶尔钦陵!一但给他主动权,他这个用兵老道应变灵活的高手,随时会给我们撒下一张天罗地网。就算是四十万大军,也不够他吞吃的!”
“仗还没有开打,少帅就已经与噶尔钦陵斗智斗勇的拼上了!”李大亮笑道,“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嗯,很好——我大唐,又添一名帅啊,哈哈!”
“老将军别急着称赞我!”秦慕白笑道,“此战之输赢,还没有定论呢!我一直认为,在战略上要轻视对手,在战术上要重视对手。总体来说,我们要有必胜的信念;但是落到细微之处,却要时时小心处处留神,容不得半点差池!——七路兵马,各点大将统领。尉迟敬德已有一路,我亲率一路,另外就请老将军、李君羡、秦通、薛仁贵、庞飞,各领一路,宇文洪泰留我麾下统兵候命!”
“诺!”
众将一并抱拳,郑重应命。
“大军即刻开拔——征服高原,拿下逻些!!!”
“诺!!!”
数日之后,逻些王城之内。
吐蕃诸部族首领、各茹大将军,以及赞普弃宗弄赞、元帅噶尔钦陵齐集一堂,商讨应敌之策。
“秦慕白居然不顾兵家大忌,兵分七路来夹击我王城!”弃宗弄赞浓眉深皱,说道,“诸位,有何应敌良策?”
“他既然敢走七路前来,兵力分散了,咱们以逸待劳,兵分七路去对敌,哪有不胜的?”座下有人叫道。
顿时许多人应合。
“不可!”噶尔钦陵高声一喝,压住众人之声。
他对弃宗弄赞行了一礼,说道:“赞普,臣弟以为,秦慕白既然身为统兵元帅,就绝对不会犯下常人皆知的兵家大忌。他这一招看似昏庸,实则狠辣!”
“哦,怎么说?”
“七路兵马,虚虚实实,实实虚虚,让人分辨不清。”噶尔钦陵说道,“如果我们分七路兵马前去迎敌,则王城必然空虚。若有一路打输了,唐军此路人马必定直取逻些,到那时,我们满盘皆输!——世上从来就没有必胜的战争,谁能保证,我们能在七路全部取胜?”
众皆愕然。
噶尔钦陵正色道:“所以,绝对不能分兵拒之,那样就正中了秦慕白的奸计!——唯今之际,只能合兵一处固守王城!万变不离其宗,百虚不离一实,秦慕白再如何使诈,他最终的目的无非是拿下王城!——我们就固守王城以不变应万变,集中所有力量养精蓄锐,期待与秦慕白的大决战!”
“那我们的羌塘、孙波、墨脱,都不要了吗?那可是赞普分封给我们部族的土地、是祖宗留给我们的基业!”众人提出质疑。
“非但是这些地方不要,还要坚壁清野,不给秦慕白留一头羊、一粒粟!我们要让他们的补给艰难万分、让他们的军士在高原之上呼吸困难、饮食不继!”噶尔钦陵说道,“暂时丢掉几寸土地算什么?等王城一战得胜,随时都能轻松拿回来!——如果执着于寸土之得失而分兵相拒,到时候丢的可能就是整个王朝!”
“钦陵高论!”弃宗弄赞深表赞同,说道,“既然如此,我们以不变应万变——竖壁清野集中兵力,就在王城,与秦慕白大决战!”G!~!
第495章 天降神兵,火凤焚城
从大非川附近的晴罗原,一路向西北推进,每走一步,唐军将士们就感觉像是离地狱更近了一步。
稀薄的空气,就如同炼狱的阴火,折磨着每一名唐军将士,包括秦慕白。
因此,大军不得不走走停停,让所有人能够逐渐适应这个地理环境。秦慕白甚至动过念头,要在这高原上盘桓一两年,将所有的将士培养成地道的“本地人”,再去与噶尔钦陵决战。
但这明显不现实。兵贵神速,刚刚被侯君集重创了的吐蕃王朝,正在拼命的集攒最后的元气,噶尔钦陵在使劲浑身解数增兵扩伍调兵谴将。
这一路走来,关西军几乎没遇到什么阻力,沿途的吐蕃部落人畜兵马差不多都撤走尽绝了,粮仓之中更是颗粒无存。因此,越往高原上走一步,关西军的后续补给越难上一分。
再者,高原之上的冬天总是格外漫长与凶猛。虽然现在正值夏中,但可能过不了两个月,风雪就要来袭。
假如拖到那时候,绝对是关西军的灾难!
开弓没有回头箭,哪怕是千难万险,如今的秦慕白与关西军,也只能咬着牙关硬着头皮,朝逻些城挺进了。
一个半月以后,高原之上阳光斜射厉害,天气酷热难当。
薛仁贵先锋一部,率军抵达了昔日侯君集与噶尔钦陵的大战之地——帕莫离草原。
此处,离逻些王城仅十余里之远。
薛仁贵迅速布下防御阵势,以防噶尔钦陵趁唐军立足未稳前来偷袭。同时回报消息给后方的主力秦慕白,报知此间状况。
夜间,气温又骤降,比起白天的酷热简直是冰火两重天。疲劳不堪的薛仁贵与麾下将士们,不敢放松半分警惕。虚拉营帐伏兵于外,以防吐蕃人夜袭。
果然,军中方才响过二更刁斗,无数骑兵从西北方向杀来,火箭漫天飞舞,唐军营中顿时烟火冲天。
正当偷袭的吐蕃人刚刚杀到营前时,薛仁贵率军杀出,对吐蕃人来了个反包围。吐蕃人猝不及防一溃而败。激战半夜,薛仁贵不仅击退了敌军,还率军斩首三千余大获全胜。
从此,吐蕃人不敢再来劫营。
七日之后,秦慕白方才率领全由翊府精骑组成的七万主力大军,抵达帕莫离。军功薄上,再记薛仁贵一功。
秦慕白下令整顿兵马,先立足守势,等候其他六路兵马消息。
同时,等候庞飞驻守在两河流域的后勤部队,送来最重要的作战装备——神武大炮!
噶尔钦陵也就当真沉得住气。早在唐军来前,他仿效中原古兵法中的守城战法,派出海量民夫与军队,在逻些城前挖出了一条宽逾十丈的大鸿沟,再引入冰山融雪之水作为护城河。除非用船或是从逻些王城中放出吊桥,否则这条护城河极难逾越。
在城墙与护城河之间,噶尔钦陵用“石块堆彻再敷盖铁皮盾甲”的方法修建了哨塔、箭楼、烽火台三百余座,王城之前几乎没有了任何的视野盲点,同时这些军事建筑也成了王城最坚固的保垒。
从护城河与王城城墙之间的距离与这些铁石哨塔就可以看出,噶尔钦陵已经考虑到了唐军的攻城利器——神武大炮。这些哨塔箭楼既坚固又防火,根本不怕唐军传统的远程火矢威肋。就连神武大炮,从这么遥远的距离发射过去,所能发挥的威力也要大打折扣。而且,就算是不计成本打光炮弹,估计也很难炸平这一圈龟壳似的箭塔防御,就更别提去轰炸城门了。
逻些王城的防卫,已是森严到了令人发指,足以当得起“固若金汤”这四个字。
噶尔钦陵,的确是攻守兼备的兵家之大成者。
此前劫了一次营,噶尔钦陵看来不过是试探性的想试一试现在这支长途跋涉之后的关西军的实力。如今眼看兵临城下,他岿然不动。仿佛也和秦慕白一样,等着其他各路兵马一同齐集了,来个干干脆脆的大决战。
两军各守营寨与城池,居然对恃半月之久,未动一兵一卒。
不久,其余各路人马都给秦慕白这里送来了军情奏报。除了留守两河流域的庞飞所部之外,其余五路人马都十分顺利的攻克了秦慕白给他们划定的军事要地,并全部率军朝逻些王城挺进。
天罗地网,已经在慢慢收紧网口了。
此刻,噶尔钦陵就如同一头已经落入了罗网的虎鲨,非但不慌不忙也不挣扎,反而八风不动。仿佛就等着渔夫来收网之时,再发动致命反击。
三十余万吐蕃兵马全部屯于王城内外的三个大营屯之中,构成铁三角的犄角防御体系。另有王城平民近四十万。整个逻些城中,聚集着吐蕃最后的气数。
秦慕白召集诸军众将,共议破城之策。
“很少会有人,像噶尔钦陵这样沉得住气。”老将军李大亮说道,“不得不承认,这小子有点大将之风。他现在是以不变应万变,以静止动以守代攻,根本就是想耗死我们!”
“他是在等冬天的到来。”秦慕白说道,“虽然现在还不只是夏末秋初,也经能感觉到天气在明显转凉。在这气候诡异的高原之上,再过一两个月都有下雪的可能。到那时候,我军就相当不利了!”
“如果是常规做战,我们完全可以围而不攻,待其内部自乱或虽断粮断水,再去瓮中捉鳖。”李君羡摇了摇头,“但眼前的情况恰恰相反。吐蕃集中了全国的兵力与粮草屯于王城,短时间内根本不怕断了补给。相反,如果一直耗下去,断了补给的反而会是我们。再加上冬雪降临我军完全无法适应,到那时候噶尔钦陵再反击的话……他的确是狡猾狠辣的对手,充分利用了天时地利!”
“那么,我们只能强硬攻城了?”众将一同道。
秦慕白双眉深锁冥思了片刻,“再等十天!——最后十天!”
“少帅在等什么?”众将一同迷惑的问道。
眼前这情景,哪怕是一天,也十分宝贵。别的不说,一天的时间光是四十万人马的粮草,那都是天文数字。后方要运送粮草到逻些城前来,比往日的补给还要多付出三倍以上的代价!
“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秦慕白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脸上泛起一抹奇异的微笑,对众将道,“我军远到而来,相当疲惫。十天的时间,诸将好生整顿兵马养精蓄锐,以期决战。这段时间内,我军不可妄动一兵一卒,同时要严加提防敌军劫营。”
“诺!——”虽然不解秦慕白为何这样做,但将令已下,众将只得领了将令,然后各自归营。
能得到几天的休整,对眼下的关西军来说难能可贵。许多高原反应强烈的将士,都渐渐的恢复了健康并适应了下来。噶尔钦陵依旧未发过一兵一卒离开王城。
其余五路兵马都已挺进到逻些王城附近,每支部队之间间隔不过数里,彼此可闻号角之声,烽烟一起众人皆知。
七日之后,让秦慕白望眼欲穿的神武大炮与七十多车五指神雷,终于运抵帕莫离!
最受秦慕白信任的“犬奴”秦拾,再次临危受命,和众多铁谷的匠师们一起,接受了秦慕白的一个神密任务。
两天的时间,一百多名工匠按照秦慕白给出的图纸样形,制成了六百多只——飞鸢!
即是风筝!
只不过这种风筝与一般民间用来玩耍的风筝不同。它以三枚结实的破甲箭为主干中骨,以韧木为分骨,以行军帐蓬的蔓布为身,双翅宽逾一丈(三米),整体呈流线燕形。
完工之后,秦慕白将众将请到了大营后方三十多里的旷野,当众试验。
众将不知这些东西有何用处,秦慕白笑道:“噶尔钦陵一反常态扮起了乌龟,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逻些城固若金汤,想要强攻硬取不大可能,就算勉强攻下来,我军的损失也会极其严重。那么,只好将噶尔钦陵轰出逻些,再与之决战了!”
“轰出逻些?”众将不解的问,“就凭这些——飞鸢?”
“当然。”秦慕白神秘的笑道,“其实我很早就设计了这些东西,也曾经做过几次试验,感觉还可以。这几天我让军工匠人匆促的赶制了一批,希望能派上用场——秦拾!”
“小人在!”秦拾出来应命。
“试与众位将军们看看。”
“是!”
秦拾与几名匠人兵卒马上动手,先是抬出了一台铁谷特制的“床子火炮弩”——这是秦慕白按照史书中所见到,宋朝的床子弩所改制的物什。
床子弩本是弩箭类武器的登峰造极之作,咋眼一看像是一台织布机,只不过木架机身上摆的不是织布的机杼,而是三张铁胎硬弓!
这种床子弩,要十个人转动两边的两个轮轴才可拉开,射程可以达到恐怖的1500米!宋辽檀渊之盟前夕,契丹大将萧达览即是中了床子弩箭阵亡的,使契丹士气大挫。
只不过,宋朝的床子弩射出的是铁头弩矢,秦慕白让铁谷制作的床子火炮弩射出的,是箭头带有五指神雷的强力火药爆破箭!
现在此弩再被改造,连秦慕白也不知道,它究竟能否发挥应有的威力。
秦拾已经动手了。
巨大的飞鸢代替粗大的炮弩,被架到了弩架上。按照秦慕白自己的试验与设计优化,这些床弩以往用三面铁胎弓为弦,现在只用了两面缩小弹力的角质混合弓,否则弹射出去飞鸢必定被瞬间强大的空气反噬力撕成碎片。
装载完毕。秦拾看向秦慕白,秦慕白点了点头。
“发射!
弦响!
形如家燕的大飞鸢宛如疾电般斜刺里飞上云霄,然后平缓向前滑行,落到数里之外!
这个距离,已然大大超出了神武大炮的有效射程,相比较如今关西军屯兵大营与吐蕃王城之间的距离,大致相若!
“成功了!!!”秦慕白抚掌大笑!
“我们明白了!”众将也恍然大悟,笑道,“如果这些飞鸢的身上绑上五指神雷,就可以让它们在数里开外的关西军大营中,飞入吐蕃王城之内!到那时,管他王城外的墙城、塔哨与护城池如何固若金汤,咱们先掏了他的心窝子!”
秦慕白点了点头,说道:“只不过这其中还有一个问题,这神雷是用撞击引爆还是先点燃了引线引爆呢?如果是用引线,该要用多长?——秦拾,这个大麻烦我交给你了!”
“小人领命!小人马上着手试验百次,三天之内,向主人覆命!”秦拾郑重的应诺道。
“好!”秦慕白喝道,“三日之后,六营同时发动攻击。不过不是兵马攻城——而是天降神兵、火凤焚城!”
“哈哈,好!!”众将一并大笑!
秦慕白吁了一口气,暗道:“噶尔钦陵,你的确是这个时代登峰造极的兵家高手,我知道我再修炼个十年八年也比不上你。你也曾经见识过我的神武大炮,但是——我若是不比你高明上那么一点点,且不枉费我来自一千多年后?……单凭现在这些神武大炮的威力与射程,的确还远远不够轰下你的壁垒城堡,我也无法在短时间内造出什么飞毛腿导弹。不过,用弹射、滑翔的办法增加射程执行空投轰炸,这个土办法我总是懂!——曾经,我们的八路军就这样干掉过小日本与伪军的碉堡,老子当年在军校的时候,那么多的爱国主义抗战电影可没白看!”
“噶尔钦陵,你自认倒霉吧!”
三日后,深夜。
唐军大营中突然连声号炮令响,惊动了高原的夜空。
本就严阵以待的逻些城哨塔,瞬间亮起无数灯火,梆锣遍响!
“唐军攻城了!!!”
整个王城一片哗然,瞬间从沉睡中惊醒!
诡异的是,吐蕃人没有看到唐军的一兵一卒,只是有眼尖的人,看到火把照亮的夜空之中,有无数的“不明飞行物”铺天盖地而来。
“那……那是什么?”吐蕃士兵们指着半空,惶恐不安的叫道。
大片的“不明飞行物”,宛如行云踏雾的妖魔鬼怪,不约而同的飞到了王城上的空,然后开始下落。
顷刻间——“轰、隆隆!!”
遍地花开,爆炸四起火光冲天!
天才秦拾的引线设计,精确到堪比电脑!
逻些城中,顿成炼狱!!
……
看着远方的城池之内火光遍起烟焰冲天,惊惶的人喊马厮之声嚣动夜空,秦慕白的脸色沉寂如水。
“袁天罡先生,你口中的妖星,又造下了一大笔杀孽。”他淡然的苦涩的微笑,自语道,“幻月谷、大非川、格尔木活埋水淹二十余万。逻些王城中,共有三十万大军、四十万平民。今天这一闹,不知道要死多少……好吧!事已至此,天大的罪孽也承担了!战争就是战争,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噶尔钦陵,我就不信你还能在龟壳里窝藏下去!你的铁打龟壳在我面前已经不管用了,乖乖滚出来,决一死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