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大贼 (三 上)
第二卷功名误第一章大贼(三上)
“我只想要陶阔脱丝可你却夺走了他!”李旭在心中狂叫一股烦恶滋味直冲脑门。‘我不用你充好人我受不起你的恩惠!’一**酒意潮水般撞击着他的喉咙他惨笑着站起来抓起一个酒袋子向嗓子眼倒去。
自己在苏啜部所遭受的所有挫折几乎都于眼前这个叫却禺的有关偏偏此人还笑得满脸坦诚。李旭知道自己没有力量报复却禺也知道自己一旦拒绝恐怕这场接风酒就立刻变成了鸿门宴他不想说话只有将大口大口地将马奶酒灌进肚子。
“附离兄弟好酒量。留在我部的事关系重大你可以和朋友商量一下过几天再回答我。其实你们中原人有一句话说得好大丈夫何患无妻……”以却禺的智慧和阅历又怎猜不透一个少年的心事笑了笑低声安慰道。
“呃!”李旭身体向前一仆拼命忍了又忍才把涌到嗓子眼的酒压了下去。这滋味可绝对不好受一瞬间他的眼泪、鼻涕、口水同时淌了出来。
“附离大人醉了!”却禺帐下的几个武将笑着说道。突厥人喝酒向来是不趴下不算男人喝醉了在他们眼中反而是豪放的标志。所以非但不觉得徐、李二人失态反而认为两个年青人爽直值得一交。
“却禺大人你真的哪个女人都可以给我?”李旭晃悠着直起身体来抹了把脸上的鼻涕眼泪大声问道。
“可以除了他们两个!”阿史那却禺指指绿珠和烟萝笑着说道:“小兄弟我知道你的心事。再过几年你就会现其实这事根本算不了什么!”
“恐怕从头到尾都是你一个人在搞鬼!”李旭的醉眼中闪出了几丝愤怒。以突厥汗国的势力即便订婚后再反悔恐怕受了侮辱的苏啜部亦只有忍气吞声一途。他摇摇头再次把嘴巴凑向酒袋。
“啪!”马皮酒袋落在了地毯上酒水四溅。李旭伸手去拣刚弯下腰膝盖却跟着一软整个身体跌进了身边那名叫绿珠的歌姬怀内。
“哄!”将军们哄堂大笑。明明不怎么能喝却拼命显示自己的酒量在十七、八岁的年纪他们也犯过同样的错误。
“醉了冒犯可贺敦请却禺汗见谅!”李旭挣扎着离开绿珠的怀抱拱手向阿史那却禺赔罪。
突厥王通常被称为大可汗可汗的妻子叫可贺墩。但其国并没有中原那么严格的官职等级凡带有一个部落的人都可以称为可汗或小汗其正妻亦可以被称为可贺墩。阿史那却禺是大可汗的族弟辖下大小部落有十几个称一声可汗未尝不可。但绿珠只是一个高丽进贡来的歌姬地位照着可贺墩差得可不止一点半点。此时听见李旭称自己为可贺墩直笑得花枝乱颤。一把夺过少年手中酒袋冲着却禺喊道:“特勤还是让这孩子休息吧。连续跑了这么远的路再结实的人都不会有力气了!”
“来人招呼贵客到寝帐休息!”阿史那却禺心情也很愉快拍了拍手命令。
立刻有四名女奴跑进来两人一组将徐、李二人的胳膊架在自己肩膀上。阿史那却禺四下看了看又大声命令道:“合卜阑你负责招呼二位贵客如果他们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仔细你的屁股!”
“是!”被称做合卜阑的青年人吓得一哆嗦赶紧鞠了一个躬快步追了出去。一边追心中一边抱怨老天对自己实在不公平同样是中原来的汉人人家是座上客自己怎么就成了帐外奴。
阿史那却禺目送徐、李二人的背影消失慢慢转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经过一晚上试探他已经大致摸清楚了徐、李二人的底细。那个叫附离的小子好对付属于刚离家门的少年还没学会隐藏心机。眼下虽然因一个女人的原因对自己心怀怨恨但揭过这个疙瘩并不太难。突厥王庭中有的是从各个临近部落或国家进贡来的美女。有了那些风情万种的女人他很快可以忘掉苏啜部的雏儿。比较令人为难的是那个大眼睛姓徐的少年此人说话云山雾罩根本听不出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却偏偏能吸引住人的兴趣。关键时刻又借醉装傻充楞不正面回答自己的邀请。这种人就像一匹机警的野马不花费些力气很难将他驯服。可万一驯服了恐怕就可以驮着自己驰骋万里。
想想李旭醉后脱口而出的那声“却禺汗”阿史那却禺心底涌起一丝笑意。始毕可汗身体弱儿子年龄也小……
“传我的令下去这两天贵客要什么都尽量满足他!”却禺的声音再度在大帐中响起引起无数双忌妒的目光。
“特勤大人咱们为了两个毛孩子……”小伯克毕连站起身体大声抗议。对李旭的好感归好感见到阿史那却禺如此敬重两个异族少年他心里依然非常不是滋味。
“你认为本设的付出不值得对吗?”阿史那却禺坐直身躯逼视着小伯克毕连问道。
“回禀却禺设属下属下的确有这个意思!”小伯克毕连犹豫了一下据实回答。他的话引起了一片议论之声文臣武将们喝得都有些多了所以胆子也变得特别的大。
“你坐下把身边的那个酒袋子一口气给我喝干了。来人监督小伯克大人不准他洒也不准他半途停下来吃肉!”阿史那却禺笑了笑大声命令。
几个武将哄笑着站到小伯克身边监酒。小伯克毕连不敢“抗命”坐正了身体端起一个酒袋开始狂饮。
“你们还有谁认为本设太重视两个毛孩子啊!”阿史那却禺自己干了一碗酒笑着向众人问。
以大梅禄裴力咕噜为的数个文职官员二话不说拎起座位旁酒袋子对着嗓子眼就向下倒。阿史那却禺见众人如此也不出言阻拦。待大伙把手中袋子都倒空了才慢条斯理地吃了块羊背肉笑着问道:“去年这个时候我问你们索头奚迁徙到月牙湖边后是被霫人赶走呢还是赶走霫人呢你们怎么回答我来?”
众文武登时都不说话了几个试图解开酒袋子凑热闹的官员悄悄地又把皮绳系回了原处。去年突厥汗国夺了索头奚人的牧场众人都以为北迁的奚人会将霫族诸部打得落荒而逃。索头奚部人口数是苏啜部的三倍能持弓而战的人数比月牙湖畔几个部落青壮人数加在一起还多。
这本是一条驱虎吞狼之计谁知道最后老虎却被狼给一口吞了。大伙考虑到了交战双方实力也预料到了霫人的名义领执失拔汗会按兵不动。唯一没预料到的变数就是两个汉家小子和一头狼。
“两个毛头小子得之即生失之即死。诸位大人你们还以为本设小题大做了么?”阿史那却禺微笑着声音在牛皮大帐中回荡。
第一章 大贼 (三 下)
第二卷功名误第一章大贼(三下)
也许是因为旅途过于劳累也许是因为酒喝得太多。两个少年被扶进各自的毡包后立刻就打起了呼噜。女奴们放下卧榻前的纱帘在火上压好了木炭倒退着走出了帐门。
“你们到旁边的帐篷里等着两位大人如果有需要我会随时传唤你们!”走在队伍最后的合卜阑吞了口涎水狐假虎威地命令。四个女奴长得都很妖媚可惜他只能看没有资格吃。毡包里边那两个少年有资格吃偏偏又醉得像两头猪一样。
“是大人!”女奴们蹲身施礼依次退进了客人毡包旁边一个低矮的粗麻帐篷里。如此单薄的帐篷肯定挡不住秋夜的寒风但她们都是战争掠来的俘虏没有挑选住所的资格。
“不公平!”合卜阑向地上吐了口吐沫忿忿不平地想。阿史那却禺将招呼贵客的差事交给了他合卜阑清楚地知道所谓招呼的内在含义。他需要在却禺大人不多的耐心被耗尽前用尽浑身解数劝说、诱惑、威逼甚至恳求两个比自己小了好几岁的少年留下来。只有这样却禺大人才能满意。也只有这样自己才能升一级摆脱扈从的身份。
在中原的时候咱也曾饱读诗书。虽然没能靠取功名但在附近乡里也算得上个后起之秀。向来被人伺候何曾做过伺候人的勾当。合卜阑越想越憋气脚步快在毡包门口移动。
“要不是那该死的县令不就是写了诗笑话你女儿丑么?你也不至于缺德缺到这个地步!”想起在中原的生活他心里就不住后悔。老实说县令大人的女儿不算太难看。自己只是年少轻狂信手图鸦罢了。结果没几天就接到了征兵令。从小到大连只鸡都不会杀的人去战场上耍大刀那不是纯找死么?万般无奈他只好当了逃兵跟着同乡的几个年青人跑出了长城。结果现在落于一群不读诗书不讲道理的粗人手里做牛做马。
正烦恼间左侧的客帐内突然有了动静。“有人么?”那个喝得烂醉的客人粗鲁地喊。
“大人您有什么吩咐!”合卜阑以最快度冲了进去点头哈腰地问。
“没事我我只是不知道我的马有人照顾没有?马马得吃夜草加加夜水!”李旭从毡塌上挣扎着坐起来身上的酒气熏得合卜阑直犯恶心。
“您放心您和徐大人的坐骑被放入了大人们的专用的马房那里有三名马夫轮流伺候着。却禺大人吩咐过用最好的麦、豆和草料喂!”合卜阑低声回答肚子里又开始嘀咕。“他***什么世道马吃得比人吃得都精细!”
“嗯!”李旭满意地点点头摇摇晃晃地坐起把胳膊搭到了合卜阑的肩膀上:“怎么就你一个人在这?其他人呢?”
“还有几个女奴在旁边的矮帐里大人要不要叫她们侍寝?”合卜阑陪着笑脸看向李旭的眼睛。他看到一双意味深长的目光身上立刻起了一片鸡皮疙瘩。“这位大人不会有龙阳之好吧!”他惊惶地想不敢再与李旭目光相接。
“兄弟是汉人吧贵姓?”李旭搂着合卜阑的肩膀慢慢向起站。因为喝了太多酒的缘故他的身体非常沉重几乎将合卜阑给压趴在地上。
合卜阑心中更慌以前总是以自己相貌自负如今却巴不得自己长得越丑越好。扭了扭身体结巴着回答:“不敢小的姓潘。汉人名字叫潘占阳。大人也是汉人吧不知贵乡何处?”
“上谷李仲坚!”李旭简略地回答身形转动手臂从后侧卡住了合卜阑的脖颈“有士兵么除了你之外?”
合卜阑被憋得脸色紫想大声呼救却看见李旭的另一只手摸向了挂在毡包壁上的古怪弯刀。他可没勇气用脖子去试弯刀的锋利程度拼命喘了口气结结巴巴地哀求:“大人大人别别小的憋憋死了!”
“快说否则我一刀杀了你然后诬陷你偷我的珠宝!”李旭压低声音威胁。第一次用强力对待一个比自己弱的人他装得一点也不凶。好在他身材比合卜阑高又站在对方身后所以才没露出马脚。
合卜阑知道背后那个混蛋肯定能说到做到。如果他一刀杀了自己却禺大人绝对不会因为一个奴仆而怪罪他心中的贵客。眼睛转了几圈想不到脱身之计只好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没却禺大人没安排。只有只有巡夜的。晚上城门紧闭你你逃不出去!”
“带我去徐贤者的房间!”李旭放下合卜阑用刀顶着他的背心命令。
“我怎么这般倒霉啊!”合卜阑肚子里暗暗叫苦今天真是运交华盖两个小爷若是跑了明天早上自己的尸体肯定就得挂在木城外边。
正寻思着计策脱身猛然帐门一挑先前醉成烂泥的徐贤者如狸猫一样闪了进来。
“茂功兄!”李旭惊喜地出一声低呼。他知道徐大眼没喝醉除了说起娥茹婚事那次还没有人见到徐大眼真正醉过。但他却没想到徐大眼与自己配合得这么默契自己这边刚有所行动徐大眼立刻溜了过来。
“弄这么大动静死猪也被你吵醒了。让他把那几个女子叫进来就说你需要从中挑一个侍寝!”徐茂功瞟了李旭一眼低声抱怨。顺手从背后解下一把弓向合卜阑晃了晃说道:“若想跑尽管跑看我们兄弟两个射得准还是你跑得快!”
“不跑不跑!”合卜阑满脸是汗点头如小鸡啄米。他刚才的确起过趁喊几个女子入帐之机撒腿逃走的念头却没想到眼睛刚一转就被徐贤者瞧出了端倪。附离大人曾经射落却禺大人的黑雕这个消息他早就听说过。如果二人联手射自己合卜阑知道自己即便有九条命也得横在地上。
“快去让她们进帐来供附离大人挑选!”徐大眼在合卜阑肩膀上推了一把低声命令。
合卜阑被逼不过只好哆哆嗦嗦地去了。徐茂功盯着他的背影头也不回地跟告诉李旭“我刚才数过两支巡逻队之间的间隔为小半柱香。你赶紧收拾东西咱们偷了马立刻想办法冲出去!”
几个女奴早就听见了李旭毡包里有说话声但毡包的壁太厚李旭与合卜阑说得又全是汉语她们弄不清楚二人说什么也不敢乱猜贵客的意思。听见合卜阑喊大伙进帐供贵客挑选彼此默默看了一眼悉悉嗦嗦地爬了起来。
主人请客让女奴给客人侍寝这在突厥是家常便饭。既然自己的部落被突厥人所灭女奴们亦无法抱怨命运的不公只能每天默默祈祷有一个好心的贵客看重了自己把自己讨回去作个侧室。虽然侧室的地位低下总好过了每月伺候无数个陌生男人。
‘今天这个少年看起来是个心怀慈悲的!’女奴们心里祈祷着跟在合卜阑身后走进了客人的大帐。
“快给主人施礼!”合卜阑急促地命令。
“愿长生天保佑主人身体安康!”女奴们蹲身下拜努力展现自己较好的身材。
“呃别抬头!”前方传来了一个带着歉意的回答。众女奴心中一楞紧跟着就觉得脑后痛了一下纷纷栽倒在地毯上。
“把她们手脚捆起来嘴巴用布塞好!”徐大眼将手中弯刀向合卜阑晃了晃命令。
“这哪里是什么贵客比强盗还熟练!”合卜阑心里嘀咕着蹲下身去帮助李旭将几个女奴一一捆好。然后从被子上撕下布条塞住了她们的嘴巴。
徐大眼借着门缝向毡包外观望等到又一队巡逻的突厥士兵走远了回过头来命令道:“带我们去却禺的马厩我们需要好马!”
李旭在旁边收拾好了行囊把舅舅给的角弓背在了身后提起弯刀顶在了合卜阑腰间。合卜阑感觉到了刀尖刺破衣服后传来的冰冷向前缩了缩身体哆哆嗦嗦挪出了帐门。
徐大眼把时机选得非常好几乎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的身影。突厥人无敌于草原所以士兵们在夜里的警惕性也着实不高。蹑手蹑脚走了一阵三人来到了高官贵族们专用的马厩前徐大眼侧身闪了进去片刻功夫马厩里传来了战马的躁动声。
“有两个马夫都被我打晕了!一人两骑挑马!”徐大眼的身影从门缝里闪了出来低声命令。
“大爷?”合卜阑小声惊叫。徐大眼的命令显然把自己也包含了在内可自己是个清清白白的读书人从来没干过这种伤天害理的下流勾当。
“你想被我杀了灭口还是被却禺绑在马背后拖死?”徐大眼的双目瞪得滚圆杀气腾腾地问道。
“我是被逼无奈啊!”合卜阑心中暗自哀叹自己的青白把手伸向马缰绳。徐大眼问得有道理如果自己不走两位贵客只能杀人灭口。即便两位贵客手下留情却禺追问起给人领路偷马的罪名来等待自己的依然是一个死字。
“可怜我潘家世代清白!”合卜阑不读书人潘占阳哆嗦着喘着粗气向战马背上爬。
马厩里养着大约二十多匹骏马李旭从却禺手中赢来的黑风拴在最上游位置。见到主人半夜摸来黑风低声打着响鼻用脖子在李旭脸上挨挨擦擦。
“带我们去大门口有人问就说却禺大人下的令!”徐大眼跳上一匹看上去不错西域马手里又牵了另一匹命令。
“这这恐怕不太妥当!”潘占阳(合卜阑)突然勇敢了起来坐在马背上回答。
徐大眼目光一闪伸手就去摸腰间的刀。潘占阳(合卜阑)一把拉住他低声叫道:“我我的意思是放放一把火。”
“放火?”徐大眼嘉许地问。他可没想到这么歹毒的办法突厥营地是木头搭建如果放起一把大火来整个营地都可能被毁掉。
“先先找几个僻静处放火然然后咱们趁乱跑。到到了门口我我假传命令你们杀人夺门!”潘占阳(合卜阑)说话结结巴巴意思却表达得清清楚楚。
“就这最僻静!”徐大眼跳下马背抓了几把稻草绑在了距离自己最近一匹战马的尾巴上。
李旭见徐大眼决定动手立刻下马帮忙。他自幼干惯了粗活绑起稻草捆来度一个顶三个片刻功夫就把除了三人坐骑外的所有马匹尾巴都扎上了草捆。
“这这都是他们逼我的没没我什么事情!”潘占阳(合卜阑)从靴子中间拔出匕跳上前将马缰绳逐一割断。李旭、徐大眼各自抄起一根为马厩照明的松木先点燃了地上的稻草然后顺着战马的屁股一一扫了过去。
“唏溜溜!”受了惊的战马出一声悲嘶撒腿冲出了马厩。一匹两匹三匹十五、六匹突厥人精心培育的宝马良驹拖着火尾巴在营地里四处乱窜。
“敌袭!”徐大眼用突厥语大喊抓着火把跳上马背顺手点燃附近的柴草垛。
“敌袭!”李旭照葫芦画瓢骑在黑风背上快引燃一溜火苗。
“了了不得啦保保护却禺大人!”潘占阳(合卜阑)知道自己今天即便不参与放火被抓住后也的给点了天灯。结结巴巴地大叫着将手中火把专门向牧人家的牲口棚旁蹭。
“着火了着火了!”远处有人大声叫嚷。数个火头在不同的地方燃烧了起来把巡夜的士兵惊得手忙脚乱顾得了这边顾不了那边。
徐大眼、李旭、合卜阑策马飞奔径直扑向营寨大门。绑在惊马尾巴上的柴草不多黑暗中看起来很吓人除非碰巧点着突厥人为牲畜越冬准备的干草垛否则火焰根本坚持不了多久。
他们必须在突厥人从混乱中恢复镇定之前夺门而逃。蓄意放火在草原上是最被人嫉恨的罪名即便是可汗的儿子放火被人抓住也只有死路一条。
冥冥中仿佛有神明在保佑四下里火头越来越大不但是却禺的马厩附近营地深处还有数个地方冒起了红光滚滚浓烟夹杂着火花扶摇直上几乎照亮了半边夜空。
“好像有人在帮忙放火?”潘占阳(合卜阑)惊诧地想。用力晃晃脑袋他把这个可笑的念头赶了出去。除了两个胆大包天的少年这年头谁敢捋却禺大人的虎须。这回篓子捅大了如果被却禺抓住恐怕得一刀刀活剐掉。不过他***好像也挺刺激。他用力抽了坐骑几鞭子紧紧跟上了徐大眼。
营地里一片混乱号角声哭喊声长官的命令声士兵的脚步声此起彼伏。混乱与黑暗中根本没人再去注意到李旭、徐大眼和合卜阑在混水摸鱼。
“你去保护却禺大人的马厩!”徐大眼用马鞭指着一伙牧奴用突厥语命令。没等牧奴们做出反应三人六骑冲过去迅融入阴影。
“他是谁怎么命令咱们?”有人低声向同伴询问。
“你没看到那匹特勒骠么?骑特勒骠的还能是什么人?”有人聪明者大声解释。拎起水桶、木杈跑向火焰最明亮之处。
“阿史那却禺这是我报答你的!”李旭回头看了看半天火焰心里充满了报复的快意。无论今晚逃掉逃不掉阿史那却禺都为他的阴谋付出了代价。
猛然跃起的火光中他仿佛又看到了陶阔脱丝圣洁的身躯。
“露水夫妻这个词真美你们汉人就是聪明能造出这么有意思的词来!”少女微笑着脸上的表情幽然神往。
第一章 大贼 (四 上)
第二卷功名误第一章大贼(四上)
潘占强(合卜阑)来突厥营地已经有了一段日子因此对营内的布局甚为熟悉。眼下逃命要紧他也再顾不上害怕带着徐大眼和李旭东南拐拐北绕绕借着毡包的阴影的掩护很快来到了营地的东门。
那守卫东门的突厥武士史迭密是个跟随阿史那却禺争战多年的老兵为人素来机警。乍见城中火起马上想到了有人企图制造混乱所以在第一时间就把麾下所有弟兄叫起来堵住了门口。本打算严防死守让一只蚂蚱也蹦不出去。怎奈城中火势太大片刻功夫粮仓、马料场、匠作房、牲口圈数个性命尤关场所全都冒起了浓烟。四下里召集士兵的战鼓声求救的号角响成一片。不得已他只好把麾下弟兄一**派出去帮忙救火。眼看着手头剩下士卒已经凑不够一个火(十人)却猛然听见有急促的马蹄声向营门口涌来。
“什么人站住!”史迭密拔出弯刀挺身挡在了营门口。仅剩的七名弟兄也同时拔刀围着他组成了一个攻击方阵。
“特勤大人给我一个令让所有人去救粮仓火!”三匹快马冲至近前在最前边的那匹骏马背上有个灰头土脸的汉人用蹩脚的突厥语回答。
“是这个家伙!”史迭密登时心头一松。马上的骑手他见过此人是却禺大人的汉人扈从又胆小又懦弱几乎所有突厥将领都欺负过他他却从来不敢还手也不敢在却禺面前告状。
“却禺大人的马厩失火大家赶紧去救!”潘占强(合卜阑)将匕刃部拢在手掌心柄部向外哑着嗓子大喊。
“你先拿手令来给我看看!”史迭密向前走了几步漫不在乎地说道。合卜阑(潘占强)勒马的位置距离营门有点儿远手中那根黑乎乎的东西刚好不能被士兵们手中的火把照见。出于谨慎史迭密决定先验明手令真伪再做定夺。
“给!”潘占强恭顺地将手向前伸过去就在史迭密伸手接令的一瞬间手腕一翻匕径直刺向对方的梗嗓。
“啊!”史迭密感到冷风扑面本能地向后仰身。潘占强的匕走空立刻狠夹马肚子战马高高地扬起的前腿正撞上了史迭密的肩膀。
“抓奸细!”史迭密大叫着跌倒还没等他爬起身一支凌空飞来的羽箭已经射进了他的胸膛。
刹那间风云突变所有士兵都楞在了当地。徐大眼等的就是这一瞬拍马舞刀直扑因缺了一个人而破损的步兵方阵。失去了头领的突厥士兵哪里是他对手顷刻间被他砍翻了四个。剩下三人撒腿逃命一个被合卜阑在背后用马蹄踏翻另外两个被李旭用弓箭射倒在营门附近的毡包旁。
“潘兄放吊桥仲坚用弓箭封住街道!”徐大眼高声命令。飞身跳下马背从史迭密腰间解下城门钥匙。
平素见了血就哆嗦的潘占阳(合卜阑)此刻也不哆嗦了从地上捡起一把染血的弯刀直奔挂吊桥的绞盘。抡圆膀子咬紧牙关三下两下将绞盘砍了个稀烂。失去羁绊的吊桥晃了晃凌空拍下“咣当”一声砸在了护城的壕沟上。
巨大的响声惊动营门附近的突厥人十几个牧民高举着火把冲过来试图将三名忙于开门的“奸细”拿下。李旭弯弓搭箭逐一将火把的主人放翻在地。
众牧人见势不对大叫一声散了开去。李旭拨转马头跟着徐、潘二人身后冲出了营门。
“仲坚好箭法!”徐大眼一边策马一边称赞。
“敌明我暗!”李旭喘息着收起角弓。刚才那几箭是他大半年来的苦练结果。若是在半年前遇到同样情况此时他已经被牧人们用棍棒敲成了肉酱。
“我会不会是在做梦?”一个古怪的想法突然涌上了他的心头。燃烧的城市失火的天空还有一切关于草原的记忆像梦一般虚伪飘渺。
耳畔马蹄声的的如潮给出了一个最明确的答案。
此刻已经到了下半夜月亮隐去漫天星斗大得仿佛伸手可摘。三人顾不上欣赏草原上这璀璨的夜色策动坐骑拼命赶路。直到天明时分才找了一个小溪谷停下来休息。
仓卒出逃谁也没带干粮。好在时处金秋四下里野兽正肥。李旭蹲在溪流边喝了几口冷水提着弓走进了溪边的矮树林。片刻之后又转了回来手里却多出了两只沙鸡一只野兔。
“我来收拾!”正瘫在石头上倒气儿的潘正阳突然有了精神跳起来说道。
那边徐大眼早已用石头搭起了一个防风灶三人一起动手很快将沙鸡和野兔烤熟。虽然既没有咸盐也没胡椒、八角之类调配但疲惫不堪的旅人来说这已经是人间美味。
“二位英雄你们今后去哪?”潘占阳挥舞着一支兔子腿含糊不清地问。
“自然是回中原去难道你还有别的去处么?”徐大眼方向手中树枝正色回答。即便是在逃亡途中他的吃相亦保持了一贯的文雅。
“征征兵你你们不怕啊!”潘占阳丢下啃了一半的骨头伸手去扯沙鸡翅膀。他的骑术不怎么样吃东西的度却是一流。转眼之间三只沙鸡翅膀两个兔子大腿都被他填到了肚子里。
“换个名字找个偏僻地方藏起来呗。难道官府还真为了咱们几个小鱼小虾下海捕文书啊?”徐大眼望着北方心不在焉地回答。
昨夜的火烧得实在是大从半夜到现在三人少说也跑出有一百多里了。可在这里向北望去那边的天空还是黑呼呼的仿佛被烟熏过一般的颜色。照这情形推算突厥人大半个营地都毁在了昨夜的大火里。却禺是个行军布阵的老手按常理他精心布置的营寨应该充分考虑了秋季防火才对?怎么会被十几匹绑了稻草的马尾巴烧得如此之惨?
放了这么大一把火三人不敢在附近久留。匆匆吃完了早饭又爬上马背继续赶路。徐、李二人都经过长途跋涉的磨炼身体的疲劳很容易恢复。潘占阳却是个读书人没走多远就开始在马背上晃荡。
李旭心肠软赶紧跑过去照应。每逢上坡下梁都伸出手来相搀。即便是他如此小心潘占阳还是掉下马好几回。眼看着衣服就被草擦烂了露出里边光净洁白的皮肤。
“二二位英雄你们你们先走吧。我我不能拖累你们!”又一次被李旭扶上马背后读书人潘占阳断断续续地说道。
“一起出来的一起走!”李旭不容置疑地回答。
“别别这样我我是个废物不不能……”潘占阳感到得眼泪都快流了出来带着哭腔哀求。
没等李旭说出彼此扶持的话徐大眼突然拔出刀来“啪”地一声架在了潘占阳的肩头。“想开溜就明说别用这种手段装死!”他瞪起眼睛怒喝道。
“大爷大爷您有话慢慢说!”潘占阳的眼泪鼻涕立刻消失不见人一下子也精神抖擞。现自己上当的李旭气得一甩衣袖打马跑到了队伍前面。
“哼!”徐大眼轻蔑地出一声冷笑将弯刀插回了腰间。潘占阳哭丧着脸跟在他身后哀求:“徐徐英雄我才从中原跑出来您您老就高抬贵手吧。如果非要让我跟您回去。一旦官府的差役找来咱们是杀官造反呢还是先做几个月的牢然后去辽东送死?”
“咱们把却禺的营地给烧了不回中原你还能去哪?”徐大眼不愿意跟这种人一般见识回头横了他一眼大声问道。
“我我有几个同乡去了东面契丹人的部落。听听说他们还混得不错。”潘占阳转着眼珠子回答。
“契丹部落距离这里远么?”李旭在前方回过头低声问道。
“不不远。要不二位英雄跟我一起去?”潘占阳听出他的话里有放行的意思试探着问。
“你自己去吧路上小心些!”徐大眼和李旭互相看了看齐声回答。
经历苏啜部一场变故二人都对异族部落的热情丧失了信心。混得不错又能怎样该为部族谋求利益的时候你是第一个可以放弃的牺牲品。契丹人虽然与突厥人交往不多如果阿史那却禺向他们讨要放火烧营主谋他们肯定不会为了两个外族小子去冒与突厥汗国交战的风险。
“那那小的真告辞了?”潘占阳坐在马背上犹犹豫豫地问。也许是因为在草原上很难遇到自己族人的缘故吧相交虽然只有几个时辰他心中对两个少年却有了一些的不舍之意。
“走吧尽量走谷地。早点找个小部落把马卖了别张扬!”李旭低声叮嘱了一句。翻开随身包裹拿出一块拳头大小的玉石塞进了潘占阳手里“安顿下来后买几头羊渡日。”
“那那怎么好好意思!”潘占阳连忙推辞手伸向李旭拳头却不由自主地将玉石抓了个紧紧。
李旭摇摇头收拾好包裹再次上马。潘占阳小心翼翼地看看徐大眼的脸色又看看李旭的弓箭说了几句有缘再见的话拔马向东。一边走一边不住回头。
“你这烂好人倒是大方!”望着潘占阳越走越远逐渐加的背影徐大眼笑着骂道。
“茂功兄说我么?他好歹帮了咱们一场!”李旭楞了楞迟疑地问。在他印象中徐茂功一直是个视钱财如粪土的人怎么今天却为了一块成色并不见佳的玉石计较了起来?
“那家伙是怕跟咱们一起走目标大被突厥人追上所以才一个人溜了!”徐茂功看了一眼笑脸上还带着几分青涩的好兄弟低声提醒。
“啊!”李旭懊悔地直想抽自己几个嘴巴。一次又一次对别人的算计毫无防备吃了这么多次亏还不长记性自己真是长了一颗石头心眼儿!
“算了这小子是个人物。胆子虽然小了点儿心眼够多下手也足够狠!”徐大眼望着潘占阳远去的背影低声点评。
一人两马的背影已经只剩下了个小黑点儿空旷寂静的荒原上依然回荡着落寞的马蹄声。
第一章 大贼 (四 下)
第二卷功名误第一章大贼(四下)
二人目送潘占阳去远了也自打马南行。昨夜稀里糊涂跑了小半夜眼前的“道路”早已经不是与九叔等人北上时用脚踩出来的那条。周围溪流上次北来时见所未见一些矮小的山丘也与记忆中的面目全非。不过这些在少年心里都算不上什么大碍所谓的路都是人用脚踩出来的。草原上本来就没有路只要你一直向南走总有一天能够见到长城。
“他昨夜曾经提马踏翻突厥的武士!”走着走着李旭突然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
“现在明白你有多笨了吧!”徐大眼毫不留情地“打击”他的自尊。“能策马踢人的家伙只有你才相信他会往马肚子底下掉!”
“他怕跟咱们一起走会被却禺的人马追杀!却不肯直说非得想这么一个笨办法!”李旭搔了搔头不介意徐大眼对自己的评价。朋友之间就是如此一个见面就说话臭你的人未必心里不把你当兄弟看。相反一个终日给你笑脸满口赞誉的家伙转过头就会捅你一刀。这也是他不愿意接受阿史那却禺邀请的原因之一与一个如此“聪明”而又狠辣的人为伍对方的一言一行你都得提着十二分小心去应对这样的日子纵使大富大贵恐怕也乏味得很。
“人家好心相邀你却一把火烧光了人家的营地!”徐大眼笑着回应。“我若是阿史那却禺不抓住你挫骨扬灰解不了心头之恨!”
“前提是他能抓得到咱们!”李旭大笑着踢了踢马镫策动黑风跑了出去。阿史那却禺不是一个肯善罢甘休的人他一定会动用所有力量追杀自己的徐大眼。所以潘占强找理由离开并不令人感到愤恨。换了是自己被一个素不相识的人逼着去送命也得想办法逃走才是。
“无论如何跑得快些总是正理!”徐大眼纵马追来少年人爽朗的笑声顺着风传出老远。
营地烧已经烧了再去追究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火势一不可收拾也没用。眼下第一要务是逃回中原去至于回到中原后如何躲避兵役那是过了长城之后才需要考虑的问题。
两个人有四匹马可以轮番换乘一边行一边让坐骑恢复体力。如是见河涉水、见山爬山地急驰了一整天到了太阳偏西才又找了一个背阴的山坡下生火做饭。这回轮到徐大眼出去打猎了李旭用石头搭好了火灶又等了将近两柱香时间还没见到对方回来。正焦急间突然见到徐大眼的身影在自己上方不远处的岩石后闪出手中角弓拉满羽箭却斜斜地指向了半空中。
“吱!”半空中响起一声清脆的鸟鸣有头山羊大小的黑雕拍动着翅膀疾飞冲天。徐大眼手中的羽箭脱弦而出直奔雕腹半途中却力道用尽被黑雕翅膀带动的罡风吹进了树丛。
“快走!”徐大眼一射不中立刻收弓。冲到李旭身边拉着他奔向战马。李旭心中亦是大骇问也不问上马便走。二人顺着山坡跑出十余里方欲休息头上却又传来刺耳的雕鸣。
“***是阿史那却禺养的扁毛畜生被你射杀了它兄弟如今找你报仇来了!”徐大眼笑着骂了一句再次弯弓头上的黑雕却不待羽箭搭稳早已腾起到三百步之外。
三百步的高度即便是养叔复生也无可奈何了。李旭和徐大眼相对苦笑策动战马继续奔逃。刚刚绕过眼前的小山坡南方的旷野却被几股腾起的浓烟挡了个死死。
“是阿史那却禺的人他们南下的路比咱们熟!”徐大眼低声分析道。阿史那却禺看样子是动了真怒远处刮过来的晚风中都带着浓浓的燎羊毛味道。不用问一定是前来追击的突厥武士殃及无辜把营地被毁的愤怒尽数泄在附近的散落牧人头上。
从烟火冒起的方向看南下的路肯定被人切断了。徐大眼和李旭两个人的武技虽然都不能算弱可谁也没有一个人打十个、百个的本事。无可奈何只得贴着丘陵地带向东急走。只盼着太阳早点落山躲过头顶上那只该死的黑雕。堪堪又跑出二十里脚下的地面却慢慢震动起来。
“轰隆隆!”闷雷一样的马蹄声贴着林梢传来震得周围山坡瑟瑟土落。头上黑雕的鸣叫却愈欢快仿佛已经将两头猎物毖于爪底。徐、李抬头张望只见前方不远处尘烟大起不知道有多少突厥武士洪流一样滚过。
“掉头!”李旭和徐大眼同时大喊声拨马便向西走。此地向南走是燕山和中原向东走是契丹、靺鞨等部落向西却尽是突厥人天下。慌乱之中二人却也顾不了许多拼命拍打着坐骑狂奔。跑着跑着却现东、南、北三个方向都有烟尘向雕影所在处聚拢。
“昨夜怎么没把这扁毛畜生烧死!”李旭懊恼地说道。先前还有些怜悯火势太大令很多无辜的突厥人今冬忍饥挨饿。眼下却只希望昨夜的火势越大越好最好烧得阿史那却禺凑不出足够的战马这样自己的徐大眼就有机会摆脱追兵。
事实却与他的期待恰恰相反左右两侧冒起的烟尘越来越多。除了马蹄声外耳畔已经渐渐能听到突厥人彼此联络的号角。整个草原几乎都被调动起来一波接一波不断有烟尘加入追兵当中。
二人从阿史那却禺马厩中偷来的坐骑脚程虽快却也摆不脱整个草原追捕。眼看着前方有两股烟尘越靠越近将包围圈紧紧扎拢。
“取弓射出一条路来!”徐大眼高声断喝。二人同时摘弓边跑边将羽箭搭在了弓弦上。斜前方已经有人在大声欢呼李旭用眼睛瞄了瞄抬手向来人的坐骑就是一箭。
“噗!”“噗!”两匹骏马应弦而倒。徐大眼和李旭两个在追击者挡住去路的那一瞬间冲了出去。拦路的牧人高声怒骂放弃被摔翻在地上号哭挣扎的同伴不顾不要命地策动战马追来。
“找死!”徐大眼低声喝骂。转身回射羽箭离弦正中一名追击者的胸口。那人身体猛然一顿惨呼着跌落于马下。失去主人的战马向前冲了五十多步嘶鸣着冲进了无边荒野。
李旭弯弓搭箭听到背后有马蹄声靠近便回身猛射。第一波追到两个少年踪迹的是一伙普通牧民人数虽然多弓马却不甚娴熟。二人在前放箭牧民们在后追击看上去就像主动往箭尖上迎一般。折损了五、六个人后追逐者渐渐失去了勇气。阿史那却禺给出的赏金虽然高却没到了让所有人把命搭上的地步。而在两个汉人伢子的箭袋没空之前即便追到他们的马背后也没人有命再领取赏金。
太阳终于消失在前方的草丛里头上的黑雕也不再嘶鸣。徐大眼和李旭心中却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因为在他们身后又响起激烈的犬吠声。
“汪汪、汪汪!”牧羊犬的叫声在刚刚开始变暗的暮霭中回荡。整个草原都被这嘈杂的犬吠声所惊醒无数条火龙向李旭和徐大眼二人身后聚拢远远看去就像一只燃烧的孔雀在草尖上张开了漂亮的尾翼。只是在这个乍暖还寒的秋夜火把意味着的绝不是温暖。
“他***萧何月下追韩信也不是这种追法!”徐大眼回头看了看气喘吁吁地骂到。他这是第三次换马已经轮过无数遍的坐骑显然没有清晨刚刚休息过时那般精神跨出的步子越来越小步伐的频率也逐渐变慢。
“萧何没有这么多的马可以换手里也没拿着绳子和刀!”李旭大口喘息着仿佛心和肺都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两个人四匹良驹昨夜大伙的如意算盘打得精妙。只是谁也没有考虑到一旦阿史那家族了怒半个草原都要为之战栗。
身后的追兵显然不是一伙的有的是突厥士兵更多的却是普通牧人。在他们眼里得罪了阿史那家族就等于是全体突厥人的仇敌。而从东方的武列水到西方的土火罗万里草原都是突厥人的天下。
身背后传来一声衰弱的马嘶刚刚被徐大眼换下的桃花青身体晃了晃委屈地停住了脚步。一整天没吃过东西又断断续续奔跑了三百多里身为突厥贵族坐骑的它可从来没有受过这种罪。而身后的号角声像一种呼唤招呼它停下来喝清水吃豆子和鸡蛋。此时两个不知道怜惜的主人还在没命地向黑暗和未知中狂奔傻驴子才会继续跟着他们跑。
“没用的东西!”徐大眼低声骂了一句。话音刚落另一匹被李旭换下来的踏雪烟云也脱离了队伍。而徐大眼胯下的乌铁骓和李旭胯下的黑风则暴躁地嘶鸣着试图停下来等待身后的伙伴。
“那些号角声有古怪!”李旭迅判断出了问题关键所在。在家里驱使青花骡子时他就习惯边吹口哨边添食喂水。久而久之青花骡子便形成了习惯只要听见口哨声立刻就会向牲口棚里边挤。
“阿史那却禺可真下本钱!”徐大眼苦笑使劲用弓弦向坐骑屁股后抽了几下。乌铁骓吃痛不过只得撒开四蹄继续逃命。李旭心中不舍却也不得不用腿使劲磕打黑风两肋边磕边唠唠叨叨地念道:“黑风黑风快跑快跑。明天早晨打只兔子大腿和脊背都留给你!”
不知道是因为肋部被踢得痛还是因为听懂了主人的话黑风抖擞精神撒腿狂奔。二人又奔出了三十多里身后的犬吠和角鸣声终于小了些。徐大眼和李旭缓缓放慢坐骑借着星光彼此互视却现对方人和马都像刚从沼泽中滚过的浑身上下都淌满了泥浆。
“照这样下去不被捉住也得累死!”徐大眼喘息着大笑璀璨的星光从天上射下来照亮他一口洁白的牙齿。
“俩韩信要被捉住了却不知道突厥人有没有刘三儿的心胸!”李旭望着徐大眼满是尘灰的脸大笑。自出塞以来二人的关系由远而近渐成莫逆之交。却从来没想到有一天会像今晚这般共同去面对近在咫尺的死亡!
不对应该还有一次那是在月牙湖畔面对追兵的时候。茂功兄指挥若定以六人之力突破了二十八人的围追堵截。他明明可以留在霫部继续实践他的兵法却为了自己跑到冰天雪地里然后又为了自己这个朋友拒绝了却禺的好意。
想到这李旭突然有些后悔拉着徐大眼一起逃亡如果自己一个人逃了无论结果如何都不会把朋友陷到这无法避免的危机当中。
“此此番累了茂功兄!”
“扯淡我现在抓你去见却禺他还能放过我来!”徐大眼的双眉竖了竖低声骂道。方要教训李旭不应该说这些无聊的话耳畔又听见一阵犬吠紧跟着马蹄声闷雷一样从两侧卷来。
二人大惊打马急促奔逃。如是几次人和坐骑都几乎跑脱了力身后的犬吠声却始终若即若离。跑着跑着突然乌铁骓出一声悲鸣腿一软缓缓向下跪去。
“拉住我!”李旭伸手扯住徐大眼手腕。徐大眼双脚猛跺身体借着李旭的手臂在乌铁骓倒地的刹那间跳将起来掠过尺许距离稳稳地落在了黑风的背上。
背上猛然多出一个人本来就已经筋疲力尽的黑风体力更是不支。无论李旭许诺什么野兔、山鸡、羊羔都无法再令它脚步加快。不一会儿身后的犬吠声又大一条耀眼的火龙再次咬住了猎物的尾巴。
“这样不成你自己逃放我下马!”徐大眼在李旭身后低声命令。
“同生共死!”李旭咬着牙回答。是为了自己徐茂功才落到被人追杀的田地。如果扔下茂功兄一个先逃自己这辈子良心都不得安宁。
“扯淡!两个人都死了谁给咱们报仇!”徐大眼怒骂。李旭却不肯听双腿如两条鞭子般不停地踢打着黑风的肋腹。
黑风最后的一丝体力也被主人压榨了出来悲嘶着四蹄跨度尽力加大。背上的分量却如一座小山一次次压得它想要倒下去沉睡不起。
“你这蠢驴!”看看前面了疯一样踢打坐骑的李旭再看看身后那越来越近的火把。徐大眼心急如焚猛然他想起了一条计策。
“好兄弟你今年十五对吧!”徐大眼不再咒骂俯在李旭耳边低声问。
“嗯!”李旭顺口回答。身后犬吠声越来越近他不知道徐大眼此刻怎么突然婆婆妈妈起来。
“我今年十七是你哥哥!”徐大眼笑着说道右手轻轻地从靴筒里掏出一把匕。璀璨的星光照亮匕冰冷的霜刃也照亮了他的眼睛。
“前边有个山谷!”李旭低声说道猛然侧头眼角的余光看见了徐大眼手中有东西在闪。
没等他说出一个字徐茂功眼中突然精光大盛单手一撑整个人飞离了马背在身体凌空的那一瞬间匕狠狠地扎在了黑风的屁股上。
“唏――”黑风出一声刺耳的长鸣整个身体腾空向前飞奔。李旭张大嘴巴眼睁睁看见徐大眼如一颗流星般坠入了身背后的草丛里。
“茂功兄――”他吓得心脏都跳出了嗓子用力试图调转马头。屁股后挨了一刀的黑风却不肯听命撒开四蹄以最快的可能向前向前。
“茂功兄―――”李旭听见自己的悲呼在草原上回荡。也听见犬吠声和马蹄声从背后传来。突然他把心一横从背上的褡裢中摸出一件外套紧接着以最快度从腰间摸出了火折子点燃了这件丝质长袍。
这是他和徐大眼二人去年在渔阳郡教训两个仗势欺人的突厥人时被救的汉族小贩送给他们的谢礼。湖蓝色是少年读书人最喜欢的颜色。李旭送了一块给陶阔脱丝陶阔脱丝向晴姨请教后亲手给他缝了一件外袍。不合身却非常温暖。
丝绸做的长袍快燃了起来照亮漫漫长夜。犬吠声、马蹄声都被这骤然而起的火光吸引百余名突厥武士策动战马望着火光追将过来。
“我打了一头狼一头狼用他的内脏来喂野驴。我打了一头鹿一头鹿用它的毛皮来缝战衣。我没有打毡包旁边的豹子它在我出猎时替我猎鹿。我射死天空中的黑雕它指引豺狼攻击我的牛羊…….”
李旭挥动着手中的火衣用突厥语大声唱着。牧歌中的意思被他完全颠倒了字字触犯着突厥人的忌讳。他眼中含着泪心中却无伤亦无惧。
“我打了一头狼一头狼用他的内脏来喂野驴…….”歌声穿透黑暗又融入黑暗。
第一章 大贼 (五 上)
第二卷功名误第一章大贼(五上)
“我还活着?”李旭轻轻动了动自己的小手指不敢确定这个答案。身体下松软的垫子像是草地脸上的温暖亦可能来自阳光。他偷偷地将眼睛睁开一条缝水洗过般的蓝天却从眼睑缝隙中一下子挤了进来。
草原上特有的明澈阳光告诉他此地还是人间。“我还活着!”李旭心中出一声沉默的欢呼。快绷紧全身肌肤去试探四肢现身上并无束缚的感觉传来只有一股股劳累后的酸软令人没力量做更多动作。这是一阵令人兴奋的酸软在此时它至少证明了一个事实自己没有落在阿史那却禺的手上。
微闭着眼睛保持假寐状态李旭拼命去回想昨夜曾经在自己身上生的事。记忆如潮水一般彭湃而回刺得他的心脏阵阵痛。他记起了徐大眼为了不拖累自己逃命扎伤了黑风后跳进了草丛。他还记得自己点燃了那件湖蓝色的长衫试图吸引追兵的注意力。他还记起了昨夜自己即兴改的那支歌处处挑衅了突厥人的禁忌。他记得突厥人追着自己走进了一个漆黑的山谷誓要将自己抓住点天灯他笑了一行泪顺着眼角滚落在草地上……
“男子汉大丈夫醒就醒了哭什么哭!”一个粗豪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吓得李旭一哆嗦。以最快度睁开眼睛他看见一个年龄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年青人咬着根草棍黑黄色的面孔上充满了轻蔑。
“早晨干自己淌出来的!”李旭脸色微红低声狡辩道。
“哭就是哭笑就是笑有什么不敢承认的。看你昨天夜里跟突厥人作对的样子还像个好汉怎么一觉醒来后就变得如此没种!”年青人用力向地上啐了一口却没能将草渣吐净嘴角上绿色的液体拉成了亮晶晶一条…….
李旭看得有些恶心握着刀柄试图坐起来。脖颈后酸痛的感觉却瞬间抽走了他全身的力气让他不得不再次软倒了下去。
“慢点起昨天牛哥下手重了些。不过不妨事让老张帮你推拿两下包你比没晕前还精神!”年青人见李旭出丑口气反而软了起来。上前扶了他一把低声安慰道。
“牛哥老张?”李旭把着年青人的胳膊缓缓地坐直了上身。这回他终于坐起来了失去的部分记忆也随着血脉的畅通慢慢回到了体内。
昨夜最后记忆是自己被突厥人追着冲进了一个峡谷然后就听见有人命令自己赶快把马停下。就在自己以为中了埋伏欲拔刀拼命的时背后突然传来了一股风声。然后李旭知道自己落马了晕倒之前他依稀听到了羽箭破空声……
李旭转动着晕乎乎的脑袋四下观望昨夜的山谷就在不远方那是两道小山夹成的一道东西走向的溪谷。在燕山和草原的交界处这种溪谷随处可见。唯一不同的是眼前的这条山谷内所有山岩都呈暗黑色一块块丑陋的石头缝隙中还冒着淡淡的轻烟。显然昨夜曾经有人在山谷里放了一场大火。
“别看了追咱们的人都死了。刘寨主和他的手下做买卖从来不给对方留活口。”黑脸年青人耸耸肩膀说道。
“咱们?”李旭心中更觉纳闷。身边这个喜欢嚼草棍的家伙倒是自来熟这么快就把自己当成了他的同伙。他口中又是寨主又是买卖什么的恐怕出身不是什么善类。
“当然是咱们了你放火烧了阿史那却禺的寨子偷了人家的马又杀人夺门。难道这些事情你都不想认帐么?”黑脸又吐出了一团草渣‘阴’笑着说道。
李旭万万没想到黑脸居然知道自己做过的所有事情心中更惊。瞪大了眼睛四下寻找黑风却在不远处现了一个巨大的马群。
一群骏马看样子不下三百匹正低头在草原上悠闲地寻找食物。马群边还有百余名衣衫肮脏的汉子席地而卧一个个睡得正香。黑风就拴在马群外有一个身材非常普通看上去像个江湖郎中的汉子正向马屁股上敷药。还有一个高大魁梧的壮汉一个货郎一个身上裹了块兽皮的猎人正向着自己走来。
“是你们放的火!”李旭惊诧地大叫了一声一个筋斗从地上跳起。自己一直奇怪为什么十几匹战马尾巴上的火把会引起如此大的火势原来是有人在暗中向火上浇了一桶油。不用问眼前这数百匹战马都是这伙人从阿史那却禺的营地里偷出来的自己和徐大眼杀人夺门等于头前给这伙盗马贼开了路。
“不是我们是咱们。我们正找不到下手机会你这贵客却在主人家里放了第一把火。于是呢我们就帮你把火头弄大了些。至于这些马反正偷一匹也是偷偷一群也是偷…….”黑脸年青人耸耸肩膀笑着说道。
几句话却把李旭气了个脸色煞白自己放火是真偷马夺门也是不假但都是为了摆脱阿史那却禺的强留。而经过马贼们这么一闹腾自己就彻底成了纵火偷马的“恶棍”阿史那却禺动半个草原的势力追杀自己非但不是仗势欺人而且占足了道义的上风。
“嗤!”黑脸年青人非常敏感地从李旭的表情上看透了他的真实想法脸上的笑容立刻变冷冷笑了一声嘲弄地骂道:“怎么瞧不起大爷是马贼不是?老子就是贼但至少干的是份内的事情。有些人不是贼干得勾当却连贼都不如!”
“你!”李旭被气得说不出话来手颤抖着想从腰间拔刀对方的同伙却越走越近。
“怎么想跟我打一架。对就这样讲不过人家就把人家说话的家伙砍下来从此以后耳边再无噪扯。他***我就说读书人没一个好东西刘大哥却偏要救你!”黑脸年青人吐掉最后一口绿色吐沫身子向后一跃顺手抄起了一根拣牛粪的铁叉将带着骚臭味道的叉尖对准了李旭的喉咙。
“黑子别故意捉弄人!”远处有人低声喝了一句。语气不重却隐隐地透出一股不容拒绝的威严。
“是他想杀我灭口!”黑脸年青人后退两步悻悻地把铁叉放到了地上。
李旭手按刀柄侧头看见几个马贼的同伙已经来到了自己的近前。命令黑子住手的正是其中的那名壮汉四方脸浓眉走路的样子从容不迫像极了平常时期的徐大眼。只是此人的笑容中带着一种经历过很多风霜后的淡定与坦然与徐大眼那种友善热情的笑容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
“这位小兄弟就是名震草原的狼卫附离吧在下雍州张亮有幸结识少年英雄!”走在壮汉左侧那个生意人打扮的汉子笑着问候。此人身材不高天生一份和气相貌。看打扮应该是一个常年行走塞上的小贩子只是腰间多了一条牛皮带皮带左右各自别着一把套了鞘的短刀。
“我叫李旭多谢诸位救命之恩!”李旭本能地向旁边侧了侧身子然后抱拳还礼。出塞后受了太多的骗令他对陌生人的笑容很敏感。对方笑得越热情往往令他心中得警惕越深。
“哈哈老张人家根本不愿意搭理你!”被称作黑子的年青人笑着挑衅。看来他不仅仅是跟李旭过不去而是天生长了一张见谁就想招惹谁臭嘴巴。小贩子模样的张亮听了也不着恼笑了笑接茬对李旭问道“怎么样脖子后还疼么?要不要我给你推拿两下。老尤那个家伙下手不知道轻重。不过你也别怪他当时情况紧急不把你打晕了整个山谷里的布置全得让突厥人看出来!”
“不疼不疼谢谢张兄!”李旭躲闪着说道有点儿不适应对方的热情。在听黑脸年青人的介绍时本来他以为给战马敷药的那个人才是郎中没想到擅长推拿的是眼前这个生意人。无论如何人家救了自己的命自己不能伸巴掌去打笑脸想到这他笑着转身做了个揖向其余两个汉子问道:“在下李旭请问两位壮士尊姓大名?”
“俺么刘季真!这是俺朋友刘洪字什么弘基什么的。你们汉人真麻烦名字都起两个!”胸前围了张兽皮的猎户扯着嗓子喊道仿佛唯恐别人记不得自己的名字。
“在下雍州刘洪字弘基。小兄可是咬死了数十奚人手刃俟力弗可汗的附离么?可有表字?”一直微笑着听大伙说话的壮汉拱了拱手客气地问道。
“上谷李旭见过两位英雄。在家乡上谷读书时恩师曾经赐了一个表字作仲坚!”李旭微笑着拱手还礼。刘弘基的说话方式是李旭习惯的交流方式令人感觉很舒坦。凭借跟徐大眼交往近一年来养成的直觉李旭认为此人应该出身于大户人家。而那个说话声音极其大穿着兽皮家伙分明是个突厥人远处看还不清楚走近时那碧绿色的眼睛和满脸胡子一下子就暴露出了他的真实身份。
马贼、豪门子弟突厥人勾结在一起?他们到底是干什么的?李旭笑着和众人寒暄心中却有一团疑云慢慢遮住了双眼。
第一章 大贼 (五 下)
第二卷功名误第一章大贼(五下)
“从春天开始草原上就有人传说两个中原来的少年帮着霫族吃下了一个人口近万的大部落没想到居然今天被俺救了一个。你们不是在霫部呼风唤雨么?怎么又成了阿死那家的座上客?”没等李旭把心中谜团理出个头绪披着兽皮的突厥人刘季真抢先问道。
“说来话长…….”李旭的眼神黯了黯低声回答。身边几个马贼给他的印象并不差除了名声不好外这些人的行为举止一点儿都不像传说中的贼人般凶恶。即便是张口就刨根问底的刘季真看上去也没有阿史那却禺那么讨厌。
他简短地将阿史那却禺如何来到苏啜部;如何借酒意促成阿思蓝家的婚约并借势将西尔族长逼入死角;如何促成西尔家族和阿史那家族的婚事说了一遍。只是隐去了自己和陶阔脱丝之间的情事末了黯然补充道:“既然苏啜部已经有了突厥这个大靠山我和茂功兄自然不再重要。与其等着被人赶还不如自己主动回家!”
“怕是阿史那家族抢了你的心头肉你才负气离开的吧!”被大伙叫做黑子的年青人毫不客气地“揭露”道。李旭皱了皱眉头不愿意搭理这个四处挑衅的家伙黑子却不易不饶地又跟了一句“呸苏啜部的长老们都是瞎子这么简单的连环计都没看出来。没了你和那姓徐的万把人的小部落在阿史那家族眼里还有什么价值?到时候人家把婚约一毁他们不是落个鸡飞蛋打么?”
“那也未必仲坚把银狼留在了苏啜部等于给苏啜部手上留了个大筹码。”大个子刘弘基摇摇头低声点评。他不知道甘罗是苏啜部用强扣下的还以为是李旭为了破坏阿史那却禺的诡计特意在部落里留下的一招活棋。一语说罢笑着再次打量面前的年青人心里对他的评价未免又高了几分。
“他若是带了狼走估计没等走到武列水早就被那些胡人砍死在草原上了!”黑子抬了抬眼皮毫不留情地点破一个事实。
“没错那些什么胡儿对银狼崇拜得很。他们两个半大小子带着头银狼等于捧着万两黄金四处招摇甭说别奚部、契丹和突厥那些杂种看了会眼红俺老刘第一个就得冲上去抢!”刘季真瓮声瓮气地补充。他倒不在乎自己也是突厥人的身份张口胡儿闭口杂种骂了个痛快。
“人家可汗弄头银狼来充门面你一个马贼头要头狼干什么?”黑子好像不打架不痛快刚嘲讽完了李旭又开始找刘季真的麻烦。
“你一个放牛的懂个屁!”突厥人刘季真却不像其他人对黑子那样客气张口就是一句脏话:“俺姓刘的才是这草原真正的主人当年先祖乌古斯可汗(冒顿刘渊)称雄大漠的时候阿史那家族还不知道在那个草棵里趴着呢?俺今天是马贼头儿哪天就弄个大可汉帽子来给你看看!”
“那好我睁大眼睛看着!”黑子笑着回应。刘季真是个混人跟他斗嘴胜之不武。
“这群人表面上打打闹闹彼此之间倒和睦得很!”李旭暗自点头对马贼们的好感又多了几分。正在这时又听见那名商贩问道“于是你就到了阿史那却禺的营地趁他不备给他一个大教训?”
“我们怎么愿意招惹这种人?”李旭摇头苦笑“他强留我们在突厥当差所以我和茂功兄才不得不偷了马逃走!”
见对方一脸疑惑李旭不得不将与阿史那却禺的恩怨简要说了说。至于放火夺门的事情就略过了从今天这阵势上来看即便自己和徐大眼不动手放火阿史那却禺的营地也保不住。
提起徐大眼他的心又开始向下沉。昨夜自己虽然点燃了衣服却不知道是否将所有追兵吸引了过来。突厥人马前有猎狗效力徐大眼又累又疲之下到底有没有机会躲过猎狗的追杀?
想到这他冲刘弘基抱了抱拳低声问道:“刘寨主不知道昨夜你们阻击突厥人可曾看见一个和我身材差不多的汉人?”
“你是问徐贤者么?山谷里肯定没有他。”刘弘基摇摇头回答。“追着你进入谷内的那几十号人都被我们干掉了。山谷外边的二十几个是季真老弟料理的。他才是这里的寨主我只是顺路做了笔买卖!”
李旭一愣将充满惊诧疑问的目光转向了那个突厥人。对方看到他的目光扫来头立刻摇成了一个拨浪鼓“没有肯定没有。弟兄们做事情利落连人带狗一个没放掉。其中肯定没你说的徐贤者他现在在草原上名气那么大俺见到一定请回寨中当军师!”
“只怕人家嫌你是刘阿斗!”黑子忍不住再次插言。
“俺要是刘阿斗就把你抓去当姜维。让你在阵前累死俺自个儿降了当逍遥公!”刘季真虽然是个马贼头对同姓英雄的事迹却能倒背如流。两句话一撂又把黑子噎得没了词。
“黑闼兄弟父母都被官府逼死了所以看谁都不顺眼。你别介意他这个就是这样子人还是满好的!”张亮见李旭惊诧的模样笑着向他解释。
李旭笑了笑没有作声。他内心惊诧的不是黑闼尖牙利齿而是惊诧刘季真居然是这伙人的头。无论外在形象还是内在气质刘弘基都更像一个手握重兵的绿林大豪。而刘季真虽然模样凶身上却没有让人望而生敬的英雄气概。
“我们人少却禺人多所以要么不动手要动手就把一整支追兵杀光。只有这样才能让对方摸不清我们的虚实轻易不敢再追上来。等他调集足够了人手我们早就过了长城!”张亮继续向李旭解释马贼们心黑手狠的原因仿佛唯恐给对方留下不良印象一般。
“理应如此!张寨主真是心思慎密之人!”李旭信口敷衍。对于张亮的热情他总是怀着一种本能的戒心。阿史那却禺待人也热情有加可笑呵呵地就把自己的一切全给毁了去。张寨主一见面就称兄道弟莫非他想拉自己入伙不成?
“我只是一个马贩子哪里是什么寨主!”张亮笑着摇头“眼下中原马贵阿史那却禺却不准附近的牧民们卖马给我们。大伙被逼得没办法就合力干了他一票。这还还多亏了你先点着了他的马厩否则我们根本没机会动手!”
马贩子?李旭再次瞪大了双眼。他无法相信张亮真的是个小贩虽然此人的打扮和自己父亲、孙九等人无异笑容里也包含与王麻子等人同样的市侩气。但那份机敏的心思和眼神闪动间的狠辣绝不会是个寻常小贩所有。借徐大眼的话来说带有这种眼神的人至少是杀过人或掌过兵的没见过血的人身上不会带着杀气。
几个人谈谈说说把彼此之间可以被人知道的来历、姓名都交代了个大概。那个四处找人斗气的年青人叫吴黑闼是个父母双亡的孤儿眼下正跟着张亮当伙计兼刀客。那个叫刘弘基的果然是个世家子弟但是家境早已破落。这次皇帝大点兵给了他一个为国立功的机会他却因为没有钱买马而未能及时赶去州里报到。结果官府老爷大笔一挥把他当逃兵下了狱。多亏几个江湖朋友出钱打点才有机会“越狱”逃到了草原上。
那个叫刘季真的突厥人是马贼的少当家“一阵风”这个名字就是牧民给他家弟兄起的绰号。这支人马行走在边塞之上大隋官兵来了则避入塞外。突厥官兵来剿则逃入大隋日子过得逍遥快活。而正在远方给黑风治伤的那个身材普通的郎中姓牛名秀字进达也是马贩子先前因为张亮的口音重李旭才把他的姓听成了“尤”。
“敢问各位英雄山谷里的路是否还通畅着?”李旭跟大伙都熟络了后试探着问道。他不想和马贼们混在一起太久李家虽然不是什么高门大户但门风却很严格。如果被远在中原的父母知道自己与贼人厮混在一处哪怕对方是绿林豪杰父母们也会为此在人前抬不起头来。如果山谷没被石块和木条塞住的话他打算与众人告别独自绕过去找一找徐大眼。无论对方是否已经离开只有得到准确的消息李旭自己才能放心。
“怎么你打算回头去找你的茂功兄么?”吴黑闼撇了撇嘴冷笑着问。
“我想回头看看昨夜为了让我逃走他一个人跳下了马背!”李旭坦然地回答。徐大眼可以舍身救自己自己也应该为他做同样的回报。无论突厥人是否会赶来自己都必须这么做。
刘弘基和张亮等人都嘉许地点了点头听了李旭的介绍他们也很佩服徐大眼的胆量和侠义心肠。这样的少年豪杰如果被阿史那却禺抓回去了大伙无论如何也应该想办法将他救出来。
“你真的相信他是为了救你才跳下的马?”吴黑闼的想法永远与众不同似乎不给人找点麻烦他就会浑身难受。
“你这话什么意思?”李旭心中不觉动了几分真怒瞪大眼睛质问。无论这个黑脸的家伙怎么挖苦自己看在昨夜救命之恩的份上自己都可以忍受。如果他出言侮辱茂功兄自己只有和他在弓马上较个高下。
“黑子!”刘弘基低声喝斥。刚一见面吴黑闼就不知深浅的乱说话即使换了他一样会感到心里不舒服。
“什么意思?笑你笨呗。黑灯瞎火的是马的目标大还是人的目标大?”吴黑闼这次却没有理会刘大哥的呵斥自顾逞口舌之快:“把马让给你明着他吃亏暗里却让你把所有追兵都吸引过来。反正马已经没力气了跑也也跑不出多远!”
“你住嘴!”李旭勃然大怒手一下子按到了刀柄上。“徐兄绝不是那种人徐兄为了我连到手的富贵都可以不要!”他大声辩解着身体被吴黑闼气得直打哆嗦。张亮和刘季真见状赶紧上前拉住他的胳膊。
“又不是生死关头生死关头不相负的才是好兄弟。况且马屁股上捅了一刀伤了筋骨短时间之内虽然跑快了跑不了多远战马就会残废!”吴黑闼却得势不饶人继续满嘴跑舌头。
“拔刀我今天跟你分个胜负!”李旭晃动肩膀甩开张亮和刘季真大踏步冲向了吴黑闼。怒火已经完全烧红了他的眼睛他要砍了面前这个信口雌黄的家伙来捍卫朋友的名誉。
“来就来谁还怕了你!”吴黑闼跳步闪开再次捡起自己的铁叉。眼看着二人就要火并刘弘基伸手拔刀挡在了两个年青人的中间。
“不乱嚼舌头能憋死你不成!”他旋步挥刀先磕开了吴黑闼的铁叉。随后身体顺势一拧手中钢刀架在李旭劈过来的弯刀上。
“当啷!”两把兵器撞出一片火星刘弘基手中的弯刀单薄一下子断成了两截。眼看着李旭含愤砍出的一刀就要惹出祸来一根铁棍两把短刀同时横在了刘弘基的身前。
“嘿!”危急关头李旭连续晃了晃身体把弯刀斜劈开去重重地砸在了身边的草地上。长长的秋草立刻被刀风扫起了一大片绿雪一般纷纷扬扬地向远处飞去。
“小兄弟好力气!”差点被李旭砍中的刘弘基大笑道从张亮手里夺过一把短刀再次挡于了李、吴二人中间。
见自己差点殃及无辜李旭不得不强压住怒火。虽然恨姓吴的嘴酸他也不敢真的和所有人都闹翻了。远处还有一百多个马贼一人一刀下来足以把他剁成肉酱。况且如果不是仗着兵器的便宜他自问也未必是刘弘基的对手。
“得罪之处还请刘兄见谅!”李旭狠狠瞪了吴黑闼一眼将弯刀插回了腰间。手握钢叉的吴黑闼却不依不饶大声嚷嚷:“你砍我有个逑用待会老牛过来你问他战马的伤势就知道我说得是否有道理!”
“闭嘴信不信我把你卖给突厥人当奴才!”刘弘基双眉倒竖出一声断喝。吴黑闼见他动了真怒舌头一伸不再说话了。刘弘基吓住了他立刻又转过身来冲着李旭喝道:“朋友相交贵在一个信字。如果自己相信他别人再嚼舌根子有什么用?如果你自己心里生了疑就是把所有人的口都封了你自己的疑心也封不住!”
一句话如醍醐灌顶让李旭浑身上下凉了个通透。徐大眼舍弃苏啜部踏雪来送为了替自己争一口气不进苏啜部营地舍弃却禺的富贵诱惑夺马出逃等诸般往事一桩桩一件件逐一掠过他的心头。如果说这样的朋友生死关头还会将自己出卖那世间又有何人可交?
自出塞后缕缕被人出卖、欺骗的经历已让李旭对人失去了最起码的信任。如果今日不是遇到刘弘基可能他这辈子都不会再相信任何人。而刘弘基的话恰恰喝破了他心中的魔障让他瞬间明白了的猜疑心重和警觉心强之间那一丝微妙的差别。
他笑了笑向刘弘基躬身施礼“小子受教谢刘兄点拨!”
“观人观长久不在一时!”刘弘基微笑着受了李旭的长揖低声补充道。
就在此时一直替黑风处理伤口的牛进达走了过来。吴黑闼一见立刻冲上去求援:“那匹特勒骠的伤势怎么样是不是就此给废了!”
“还好没伤到筋骨。”尤进达擦着额头上的汗回答。对这边刚刚生的打斗不闻不问好像对牲口比对人还要关心。
闻此言刘季真、张亮二人都缓缓舒了一口气。大伙有共同抗敌之谊如果未出草原自己先跟自己火并起来这趟塞出得就有些不值了。
“汗血马骨架大肉厚。要是常马早已经废掉了!”吴黑闼看了李旭一眼小声嘀咕。
李旭听见了微微一笑如闻秋风过耳。无论别人再说什么徐大眼曾经为自己做过的事情无法抹杀。刘弘基说得好“朋友相交贵在一个信字。”今天的架打得虽然有些莽撞却在莽撞中让人感悟到了人生一个至关重要的道理。
酒徒注:刘弘基的早年事迹见《唐书》原文为:刘弘基雍州池阳人。少以廕补隋右勋侍。大业末从征辽赀乏行及汾阴度后期且诛遂与其属椎牛犯法讽吏捕系。岁余以赎论因亡命盗马自给
中秋快乐!
第一章 大贼 (六 上)
第二卷功名误第一章大贼(六上)
“若是突厥人捉到了他哪个傻子还会留在山谷那边等你?若是他自己逃了此刻恐怕已经跑没了影儿你又怎会找他得到!”吴黑闼边走边骂眼睛瞪着李旭恨不得一脚把他踢到山沟里去。
“疯子全都是疯子一帮疯子跟着一个傻子跑!”他嘀咕着手中铁叉敲敲打打在烧得漆黑的岩石上敲出一串串火花。
也难怪他气得疯昨夜被大伙救了的那个傻小子李旭居然提出要去山谷另一侧找自己的同伴。而一向聪明果断的刘弘基、老成奸诈的张亮等人非但答应了人家借马的请求还主动陪着傻小子搜索整个山谷。
‘这不是找死么?谁能保证阿史那却禺的大队兵马不会突然杀到?大伙不留着点体力待会儿怎么闯出突厥人的围追堵截。再说了傻小子要疯就他自己疯吧张亮偏偏也跟着去。那张亮是老子的雇主他去了老子能不去么?’吴黑闼愤愤不平地想不明白世间还有这么傻的人居然相信有“义气”二字的存在。
“反正咱们也睡不着不如活动活动胳膊腿儿?小兔崽子们还得睡上半个时辰。若是现在就催他们赶路下次遇到追兵的时候大伙连刀都举不起来!”刘季真拍了拍吴黑闼的肩膀大咧咧地向他解释。
“眼睛看仔细点儿如果有没烧烂的刀帮我拣把来应急!”刘弘基从马背上回过头笑着叮嘱。
吴黑闼闷哼了两声满脸无奈。昨夜大伙在山谷里连烧带砍根本没留下过一具完整尸。有些人根本不是被刀箭所伤而是被山火生生熏死在岩石后。如果这样还能分清楚哪个是汉人哪个是突厥人姓李的根本就该改行去当杵作。随便找个衙门挂上号一辈子吃喝都不愁。
他气哼哼地跟在众人身后翻检着寻觅着希望能找到一个看着像中原人的或手脚被捆着的尸体。如果“幸运”地翻到了就可以让姓李的傻小子早点儿死了那份心。大伙也可以早早赶路脱离这个是非之地。
张亮想拉姓李的傻小子入伙这一点吴黑闼不用看就能猜出来。东家手下正缺人姓李的小子虽然笨了点儿他手中的刀可一点儿都不笨。况且此人骑术不错在东家麾下略加调教就能当一个好手来使。
‘可这小子肯跟张大哥走么?’吴黑闼心中没把握。昨夜大伙在山谷里设伏本意不是救人而是杀追兵们一个措手不及。是傻小子误打误撞冲进来刚好把追兵引进了埋伏。可以说所谓救命之恩根本就是顺路买卖。如果这小子聪明一点儿早就应该看出事实真相。待明白了事实真相后他还会心怀感激么?吴黑闼绝对不这么认为。
‘刘大哥呢好像对这傻小子也很感兴趣。唯恐此人一不小心被张亮拉去了或者上了刘寨主的“贼船”。可咱老吴看不出来当马贼有什么不好至少大伙是在光明正大地打家劫舍。有些人没打响马旗号抢起来比响马都狠。与“一阵风”相比他们更当得起一个贼字。只不过他们头上有个官衔抢起来总能讲出些大道理。’
“我们再去谷外找找徐贤者知道李老弟过后会来寻他自然会留下些记号!”张亮的话从前方传来气得吴黑闼直打哆嗦。
“你傻不傻啊!人……”他再度喝骂却被刘弘基在肩膀上猛拍了一巴掌把后半句话全部打回了肚子里去。
“既然来了就一道去寻人多找得也细些!”刘弘基笑着叮嘱带了带马与吴黑闼并络而行。
吴黑闼知道自己拗大伙不过叹了口气继续到山谷外东一叉西一叉地乱翻。野狼已经开始向此处聚集被他用铁叉猛敲一个个夹着尾巴向远处跑去。
大伙围着尸体兜了一圈依然没看到一个汉人面孔。李旭抬起头来向几位同伴说道:“烦劳诸位仁兄再等一等我去远处找一找看茂功兄留没留下什么记号。”
“应该是早走了吧!”张亮擦了把头上的汗长叹着说道。茫茫草原上到处是飞来飞去的乌鸦和嗅着血腥味道赶来的野狼。经过了一个混乱的长夜姓徐的后生即便曾留下什么记号估计也被畜生给破坏掉了。
劝慰的话刚欲说出口猛然吴黑闼在众人身后又大叫了起来:“看那些狼崽子在拖着什么?不会是行徐的尸吧!”
轰”的一声李旭感到自己的头都炸了开来。赶紧调转马头以最快度冲向吴黑闼所指的方位。用弯刀赶散几头小狼后现有一具猎狗的尸体被草绳拴在了石头上。看痕迹野狼们已经将这具尸体拖了老远血顺着草尖留下一长条暗褐色的红。
“怕是有人故意留下来的!”张亮看了看狗脖子上的草绳低声分析。众人顺着血迹继续向前寻在二百步外终于现了一个土坑。土坑中几排石子向南摆了个大大的箭头。箭头后压着一件脏兮兮的皮甲皮甲正中间留着两个用狗血写成的大字――
“平安!”徐大眼龙飞凤舞的字迹让所有人心头一轻。
“谢谢吴兄指点!”李旭向吴黑闼拱了拱手低声致谢。到此他心中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肚。如果不是吴黑闼眼神好今天大伙可能就要错过徐大眼留下的标记。
“我早就说过姓徐的比你聪明!”吴黑闼跳起来得意洋洋。整个早晨这是他唯一一次没有用挑衅的口吻说话。语调听起来怪怪的仿佛还带着点儿阳光的温暖。
第一章 大贼 (六 下)
第二卷功名误第一章大贼(六下)
快到正午的时候吴黑闼终于理解了为什么张亮在傻小子李旭身上下那么多功夫。刚才冲破突厥人队伍的那一瞬间他至少看见两名武士被李旭扫下了战马。那柄长得不像话锋利得不象话招式更诡异得不像话的弯刀就如一头出水黑龙所过之处血光四溅根本不给人还手的机会。
“你跟谁学的刀法?”趁着眼前压力减少的瞬间吴黑闼扯着嗓子问道。
“啊?”李旭哑着嗓子大声嚷嚷根本没听见对方在问什么。过于紧张的局势让他手和脚都木了鼻梁上方仿佛悬着一根针来来回回地扎个不停。
“你师父是谁?”吴黑闼大声重复了一句。拦在正前方的第一波突厥骑兵已经被冲散了马贼们胜利在望。护在左翼的是刘弘基护在右翼是牛秀断后的是大寨主刘季真有他们三人和数十名弟兄在突厥人一头战马都夺不回去。
“铜匠!”李旭的回答言简意赅。
“傻小子铜匠姓什么叫什么。名号是什么?”吴黑他气得鼻子都歪了长这么大没见过这么笨的人。可这笨人的刀法明显经过沙场宿将指点出手的角度和力道控制在某种程度上已经过了他这个砍翻过数十人的“老”刀客。
“铜匠师父?可能姓王吧!我也不太肯定!”李旭喘息着回答。没想到突厥的骑兵追来的这么快更没想到突厥人如此勇悍居然敢正面拦截跑起了度的马群。五百二十七匹战马冲击力可不是闹着玩的敌我双方任何一个人落马都肯定被马蹄踏成肉酱。
“可能姓王?你傻还是我傻!”吴黑闼七窍胜烟真想从背后给李旭一铁叉帮这个缺心眼的家伙扎出个心眼来。学了人家的武艺居然不问师父的名字这世上还有这么目无尊长的人么?
很快他就没精力再骂李旭了。突厥人就像了疯般刚刚被撞开的豁口又不顾一切地在前方收拢。这绝对不是一种正常战法草原上马贼和骑兵交手是经常生的事情几百年的生死抗争中双方都积累了足够的经验。按常理对付马贼的最佳战术不是迎头拦截除非你麾下士兵是过对方十倍。有经验的将领会像切奶酪一样从侧翼将马贼队伍一块块切碎。这样做虽然会放走一部分敌人却能在最大程度上截下脏物并能极大地减少自己一方的伤亡。
而今天带队堵截马贼的突厥将领却偏偏反其道而行之放弃两翼不顾调遣士卒一**向队伍正前方拦。
“***邪门!”吴黑闼平端铁叉径直刺进一个胸前刺着狼头的武士梗嗓。然后借着战马奔跑的度甩动铁叉将敌人的尸体高高地甩了出去。这是一个担任类似队正角色的人杀了他后应该能起到打乱敌军指挥的效果。
“啊――-!”冲上前的突厥士兵们出一声惊呼。队形散了散却很快汇集。出乎吴黑闼的预料他们不为自己的上司报仇而是争先恐后地向李旭聚过去。
“***别欺负小孩!”吴黑闼大叫着把马头的方向拨斜。高奔跑过程中他不可能横向去支援李旭。只能让奔跑的方向和李旭马头的方向在前方某个点交汇。在此之前李旭能否挡住一轮乱刀那只属于阎罗王的管辖范围任何凡人都顾不到。
“当!”李旭用长刀砍断了一名突厥武士的兵刃趁对方一愣神间用刀身将他拍下了马背。这是今天被他打下马的第三个人算上前天夜里杀死的如今他的手上已经沾了五个人的血。杀人带来的压力让他胃肠翻滚但他无法不继续挥刀。迟疑就是死铜匠师父的教诲一直响在他的耳边。他才十五岁远不到能勘破生死的年纪。
两名距离他最近的突厥骑兵猛然改变方向快夹了过来。几个刘季真麾下的老马贼见势不妙大声呐喊着向李旭身边靠拢。但战马疾驰的方向不是想改变就能改变得了的。眼睁睁地老马贼们看着刀光罩住了少年的身形。
“啊!”李旭大吼凭借刀长的便宜率先向左侧的对手劈去。这是完全不符合骑兵战术的一招弯刀的优势在于切削而不是砍剁马上使刀的高手通常来说更喜欢凭借战马的度在对手身上划开一道血口子。而大力猛砍很容易将刀劈折一旦兵器断了骑手就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突厥武士冷笑着用弯刀去拨李旭的刀刃他已经看见了三百名奴隶在向自己招手。这是阿史那却禺给大家开出的最新赏格。传令兵吹着号角已经把这个信息传遍了附近所有部落。阿史那家族保证无论死活都要把此人留下如果能捉活的立功者除了奴隶外立刻可获得一个土屯以上的官职。
“锵!”兵器相交的声音与以往截然不同。武士感觉到了手上重量的变化他本能地抬头现一道金光击破了自己用弯刀划出的曲线径直地劈到了头顶。
人头裂开血一下子喷了出来借着战马的惯性在空中划出一道诡异的曲线。李旭的身体在血瀑下冲过登时变得红彤彤的。他无暇去抹脸上的血凭借铜匠师父用刀背敲打出来的本能侧了侧身另一把弯刀贴着他前胸划过把黄羊皮比肩齐齐地切成了两半。
李旭顾不得检视自己是否受伤将长刀重重地扫在与自己错镫而过者的腰梁上。下一刻他听见了脊骨断裂的声音。侧了侧头他用眼角的余光看到第二名武士的身体突然像被雹子砸过的麦秸一样折了下去。
“我又杀了两个人!”李旭在心里狂喊。有一种冲动想扔下刀离开队伍逃向空旷的原野。恐惧和绝望又将他牢牢地束缚在本阵中令他无法将马头拨歪。
第三个武士冲了上来李旭和他换了一招将其甩到了身后。将战马兜回来需要时间李旭期望那个人追来之前自己和同伴能再度将拦截队伍冲出豁口。队伍中有五百多匹马大伙有足够的坐骑可换。
“啊!”侧后方传来的惨呼让李旭猛然回头他看见一个穿着羊皮比肩的马贼从马背掉了下去。曾经和他对过一刀的突厥武士提缰拨马斜着冲向另一名已经有了对手的马贼。
地面上那个伤者挣扎了几下很快马蹄带起的尘土所淹没。惨呼声接连而起一声声敲打着李旭的心脏。
没等他有时间懊悔耳边突然传来的风声本能地一个镫里藏身他将刀光避了开去。偷袭得手的突厥人弯刀在半空中划了个漂亮的圆弧斜着割向李旭的脖子。
避无可避李旭只好将弯刀横着伸出。刚才的分神不过是眨眼的功夫但这一眨眼的错误已经足以要了他的命。现在全部希望就寄托在横伸的弯刀上。如果突厥武士执意落刀挨上一刀的自己难逃一死对方也定要被弯刀开肠破肚。
突厥武士的弯刀停了停猛然他一咬牙紧提马缰弯刀不顾一切地向李旭脖子上砍来。这一刀他能保证砍掉李旭的脑袋。而李旭伸出的弯刀却只能割断战马的脖颈。
“噗!”血再次染红的李旭的眼睛。已经切执下巴附近的弯刀突然与他的主人一同飞了起来。漫天的红尘中李旭隐隐看见一柄铁叉带着那名突厥武士的身体飞到了半空。
无主的战马前冲数步倒地身死。血浆高高喷起泉水般四下散落。
“笨蛋别分神!”吴黑闼大叫着两手空空地向李旭冲来。一名突厥武士见到便宜弯刀直取吴黑闼的肩膀。眼看着一条膀子就要被人卸了去吴黑闼拧了拧身体避开刀锋一拳砸在对手肋骨上。
突厥武士惨叫着倒了下去吴黑闼呲牙咧嘴地挥了挥拳头一个斜挂金勾从地上的尸体旁捡起了一把弯刀。他挥舞着弯刀继续向傻小子冲去。却看见李旭张开了嘴巴红红的双唇中露出了一口整齐的白牙。
紧接着惨笑不止的李旭弯刀挥舞将两个包拢过来的突厥武士一一砍翻在马下。然后傻小子带动马头冲向了第三个人。弯刀在对方没做出反应的一瞬间扫落了那个人的脑袋。
“啊――!”李旭狼一样嚎叫着拼了命地向前冲。只要是与他靠近的突厥人他手下决不留情。红色的鲜血滴滴答答的从他身上破碎的皮甲淌下来分不清是别人的还是他自己的。
“傻小子控制度保持队形!”吴黑闼狂喊。李旭冲的度太快了这样下去没等将突厥人的阻拦冲出一道口子他自己就得活活被人砍死。
“咱们护住他左右以此为锋吹号角命令其他弟兄变阵!”张亮骑着一匹满身是血的黑马跑上前大声命令。
吴黑闼闻令从腰间摸处一柄牛角呜呜啊啊地吹了起来。苍凉的号角声立刻盖过人喊马嘶把命令转到了前锋每一名马贼耳朵里。所有人闻声策马向李旭前冲的位置靠拢。很快二十几个人形成了一把尖刀直直地刺入了突厥狼骑中。
李旭浑身上下都红了只剩下满口的白牙还在闪烁。他号叫着车轮般挥舞着铜匠师父特意为自己量身打造的特大号弯刀。刀光从阳光下滚过滚起团团血雾。几个突厥武士被他和张亮、吴黑闼合力砍死几个被马贼们撞翻还有几个被如此凶悍的刀光吓得胆落纵马向两翼逃开。
突厥人的拦截队伍再度被冲散马贼们呐喊着从缺口中冲了出去。所有落下马的无论是敌人还是同伴他们都不曾回头去看。马背上的男人见惯了生死这一刻是别人下一刻可能就是自己。生尽欢死如醉。
战马带起的烟尘洪流般从草原上滚过直到遇上一条季节河才猛然停了下来。
“你这个笨蛋想害死老子就早点说一声。他***打仗有给别人留情的么?”吴黑闼冲到李旭身边用力向他挥舞着拳头。他的拳头肿得像面包子般无数小伤口在不停地渗血。
李旭惨然笑了笑把弯刀交到了吴黑闼手里。他知道的双眼茫然无神整个人麻木如一具尸体。唯一的感觉就是眼下得去洗个澡身上的味道令人难受喘不过气来。
溪流很快被染红了血一般的溪水向下游奔去。李旭拼命洗着洗着直到身体白鼻孔里依然全是人血的味道。
他感觉不到溪流的冷只觉得浑身上下麻酥酥的仿佛皮肤和筋骨都已经不属于自己。在刚才的血战中他非常幸运只受了几处皮外伤。虽然刀口长度比较吓人但深度只切开浅浅的一层被冷水一激血很快就止住了。
但方才的血战给他心中的震撼却远远过了身体上的伤口。在霫部他也曾经历了两场战争但那都是在徐大眼精心安排下的战斗。对方抵抗力量不强并且没有人真正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
而今天马贼们却是以少打多。突厥武士的战斗力远远过了索头奚部的牧人并且所有武士都把他当作了重点照顾对象。李旭无法计算死亡曾经几次与自己擦肩而过他知道自己很害怕很想丢下刀藏起来。但他同时也知道自己没地方躲如果不是碰巧遇到了这伙马贼自己恐怕早已是却禺家监牢里的客人。
“我不想死!”他冲着水中那个**的倒影打了一拳喃喃地说道。
水花“啪”地一声散开扭曲了那张稚气未除的脸。
“我不想死!”他带着几分哭腔再度出拳水波聚聚散散倒映着一个强壮却远远算不上成熟的身躯。水底下无数张错愕的面孔瞪大眼睛慢慢上浮。每一张都是被他用弯刀砍下马的突厥人。
“我不想死!”他抱着头蹲到了水里。冰冷的河水只淹到颈麻木了他的呼吸。
“不想死就上来想得卸甲风么?”一直在岸边用嘲弄阳光看着李旭的吴黑闼骂了一句跳下河拖着他的胳膊将他拖上了岸。
被阳光一晒李旭慢慢又恢复了几分神智。睁开眼睛他看见吴黑闼正用力搓着自己的胳膊。长相普通到扔进人堆都就认不出来的牛进达则捧了一把叫不出名字来的草叶笑嘻嘻地站在自己面前。
“把这些草嚼了吃你很快就会好起来!”牛进达笑着命令。
“牛哥你可是兽医!想下毒害人么好多分几匹马么?”吴黑闼大声抗议。
“差不多差不多!”牛进达不喜欢和人拌嘴一边向李旭口中塞药一边说道。
剧烈的苦味瞬间从头顶直冲脚尖李旭打了个哆嗦神智和勇气同时回到了体内。他知道自己刚才又丢了丑讪讪地笑了笑推开吴黑闼走到黑风的身边去取衣服。
受了伤的黑风居然还能跟上队伍这点大出众人的预料。几个中年马贼走过来一边看马一边看人。突然有人大胡子拍了拍李旭的肩膀问道:“小子你不是咬死过三十多个人么怎么才杀了几个就吓成了这幅熊样!”
“王双下次你打头阵杀十个人给我看看!”吴黑闼走上前推了大胡子马贼一把喝道。
“我要是有那本事早去当刀客了!”王双笑着回敬了一句。
“我我从来没吃过人!”李旭大声解释。他不知道草原上谣言居然传得如此快苏啜部刻意制造的流言居然在大漠南边也有人信。
“估计是圣狼没带在身边的缘故!”马贼们摇摇头自作聪明地解释道。没人相信李旭的话如果不是狼神附体阿史那却禺非得到这个憨憨的小家伙干什么。他打起仗来不管不顾既不懂阵法又不会计谋。如果拎着把大刀乱冲就算个人才马贼们个个都是当世大贤。
“我真的没咬死过三十多个人!”李旭将声音又提高了几分。刚刚换上的衣服是他从中原带来了虽然已经小了但从衣衫上就能看出他是一个读书人。
“咬死二十个也是咬。估计狼神附体的时候你自己根本不记得!”马贼们点点头神神秘秘地说道。
“用牙咬用刀杀用箭射还不是一样的么?我要是你就告诉他们我咬死了一百个让谁见了我都远远地躲开!”吴黑闼瞪了李旭一眼骂道:“人家说你厉害你居然还谦虚。见过笨的没见过这么笨的!”
“这小家伙很有意思!”远处刘弘基摇摇头微笑着想。
第一章 大贼 (七 上)
第二卷功名误第一章大贼(七上)
以区区一百马贼冲垮了五百多名突厥狼骑布置的防线这的确是一个值得庆贺的胜利。但待清点完了战果马贼却再也高兴不起来了。方才的遭遇战中大伙至少砍死了一百多名突厥武士但自己一方也有二十几个同伴被永远丢在了草原上。此外队伍中还有十几人受的刀伤较重如果不及时找地方安置他们也没有任何回到中原去的希望。
“这买卖不划算!”大寨主刘季真摇着头苦笑。此番出塞他所带的都是寨中精锐每个人都是经历过三年以上刀头舔血日子的。才一上午就损了三十多名而此地到大隋和草原交界的山区至少还要走两天。如果沿途的大小部落都像上午的追兵这么凶悍即使能平安返回中原一阵风这杆大旗也该趴下了。
“不能光顾着逃照这么下去不用阿史那却禺领着大队人马撵上来沿途这些小蚂蚱就把咱们啃成了骨头渣子!”吴黑闼低声插言。不与人抬杠的时候他的话甚有见地。连刘弘基和张亮两个老江湖听了都在一旁连连点头。
“白天跟他们交手咱们人少吃亏。却禺这次估计是气疯了根本不考虑为了几百匹马值不值得弄出这么大动静!”一向不喜欢说话的牛进达低声插了一句。话说完他的目光落在李旭身上眼神看起来异常诡异。
“是小子拖累了大家!”李旭赶紧上前几步主动承担自己的责任。上午的突厥武士明显是冲着自己来的如果大伙分头走估计马贼们脱困就会容易得多。与其坐在这等人家赶不如自己把分头赶路的建议提出来。
没等他把自己的建议说出口刘季真看了看他突然大笑了起来。
“你说我把你绑了卖给阿史那却禺他会不会再白送我几百匹好马?”刘季真笑着脸上的横肉都放出了油光。
“这办法不错火全是他一个人放的人也全是他一个杀的!”吴黑闼走上前用胳膊环住了李旭的肩膀。“不过咱这么干了以后就不用再见人。天下英雄谁见了谁向咱脸上吐唾沫!咱还不能擦擦了肯定有人再吐上去。”
众人哄堂大笑压抑的气氛稍稍减轻了些。当下有人开始安排马贼们找水浅处用羊皮筏子渡河有人则用绳子牵了马领着它们一匹匹游到对岸去。李旭插不上手只能跟在刘弘基身边看热闹看着看着他突然有了一个不错主意。
“突厥人有黑雕帮忙咱们走得再快他们也不会追丢!”拉了拉刘弘基的衣袖李旭低声提醒。
“我看到了可那畜生不落低咱们根本射不中它!”刘弘基没有回头双眼依旧紧盯着河面。草原上拳头大者为尊如果只一味地逃附近的部落无论有仇没仇都会趁机冲过来痛打落水狗。要想不让别人追只有把追得最凶的几股人马先打残了。
“我估计阿史那却禺一时也召集不起太多兵马来所以才想借着各部牧人消耗咱们的实力。等咱们被消耗得差不多了他的狼骑也该出场了!所以咱们得想办法吃掉最近一股追兵让其他想捞好处的部落掂量掂量有没有将咱们留下的把握!”
听了这话正在望着河面沉思的刘弘基眼睛突然一亮回过头来低声说道:“你是说杀回马枪?”
李旭的分析刚好和他的想法不谋而合。但马贼们人数太少随便一个部落的兵马追上来都是马贼们的五倍以上。正面交手大伙根本没有取胜的可能。
“我想能不能就在河对岸设伏?”李旭点点头试探着建议。在杨夫子留下的笔记中有很多以寡击众的战例其中有一个的战例与目前的情况非常相似。铜匠师父和他分析这个战例时对越公杨素当时的布置拍案叫绝。
“半渡而击的确是个以少打多的好办法!”刘弘基再次上下打量了一遍李旭大声赞道。这也是他刚才的想到的一招破敌之策只是他今年已经三十岁而李旭的年龄只有他的一半。
如果说两人不谋而合的想法让刘弘基感到震惊的话李旭接下来说的建议更让他矫舌不下。指了指河对岸那齐腰深的牧草李旭低声补充:“如果让不能上阵的伤号躲在草丛后摇旗呐喊多扎草人多置旌旗再胡乱射上几百支箭……”
“如果我是阿史那却禺前天定把你一刀砍了!”刘弘基用力拍打着李旭的肩膀用马贼们特有的语言褒奖。
“所以怎么说蔫人有坏主意呢!”刚好拉着马经过的吴黑闼笑着给出对李旭的最新评价。
过了河后刘弘基把几个头目召集到一处重复了一遍李旭的建议。众人轰然称妙你一言我一语地将这个计策补充完整。
众人当中刘弘基、吴黑闼两人武功最佳他们各带着二十名马贼负责斜向攻击敌军两翼。张亮和牛进达在众人当中箭术较为出色带着三十名弟兄负责正面先用羽箭制造混乱然后从正中突破将敌军向水里压。剩下二十几个能战的弟兄归刘季真率领他是一阵风团伙的寨主居中调度随时接应其他几路弟兄的任务是他当仁不让的职责。还有十几个无法提刀上阵的伤号刘季真把他们聚拢到一起交到了李旭的手上。
“你年龄小身上还挂了彩待会儿就别拔刀子跟人拼命了。主意是你出的怎么糊弄敌人也理应归你负责!”刘季真拍了拍李旭的肩膀低声命令。
“我可以上阵!我可以射中一百二十步之外的乌鸦我还可以……”李旭大声抗议。众人在安排任务时都主动避开了迷惑敌人这个角色。被才认识不到一天的马贼们如此照顾他心中的非常感动无以复加。
“我是大当家还是你是大当家!”刘季真佯装愤怒地板起了脸大声训斥“去绑扎草人制作旌旗违令者斩!”
“哄!”男人们大声哄笑了起来明快的笑声惊起成群的水鸟。
第一章 大贼 (七 下)
第二卷功名误第一章大贼(七下)
你以后准备去哪?”趁大伙都忙着扎草人的时候刘弘基凑到李旭身边低声问。
“去哪?”李旭茫然地放下了手上的蒿草。与徐大眼在一起的时候对方曾经建议二人混入商队去江南游山玩水顺带逃避兵役。如今跟徐大眼走散了去江南的安排只好先放一放。而返回易县老家显然也不是个好选择县太老爷万一追究起逃避兵役之罪来自己一场牢狱之灾在所难免。而自己又不像刘弘基有一群朋友在官场中活动。自己出身于李家的旁支官府中无亲无故。即便提了金子去打点这份礼物也不知道该给谁送。
也许最好的选择是当马贼天不收地不管。这个念头只是在心中一转李旭自己都连连摇头。李家家世清白想当马贼甭说别人父亲第一个要杀了自己。
可还有其他的路好走么?他苦笑着想。从出塞到现在所有的路都是被人逼着或追着一步步走下来的从来没人问过他己想干什么今后有什么打算。现在到了自己可以选择的时候他心里反而空落落的彻底迷失了方向。
刘弘基将李旭的表情一丝不落地看在了眼里笑了笑附在李旭耳边说道:“我有个世交长者在怀远镇替大军督粮你若无处容身不如跟我去投他。这位世伯有些办法可洗清咱们身上逃兵的罪名!”
“真可以么?”李旭欣然惊问。自打从潘占阳口中得知逃避兵役者都被官府视为盗贼的消息他就一直很为自己的身份尴尬。刘弘基的话无异于在他头上开了一扇窗让他在黑暗中隐约看到了人生的一丝光亮。
“可没亲没故的人家凭什么为我出头?”心中的自卑感很快又让李旭自己否决了这份希望。刘弘基是世家子弟家道虽然败落了父辈留下的人脉还在。而自己……。他苦笑着将手中的蒿草重重拧成几截。
“有机会咱们再说!”刘弘基拍了拍李旭的后背起身向远处走去。河对岸已经传来了战马的嘶鸣声他需要抓紧时间去隐蔽自己的属下。
李旭摇摇头把心思又放回了草丛中。有些差距是与生俱来的就像手中的草有些生来就是蒿子有些却是稗。
“但人不是牲口不需要名血名种!”虎贲将军罗艺的话猛然又在他耳边响起。他抬眼望去身边野草或高或低颜色深浅不同但每一株头顶上都是同一片蓝天。
“旭子好手艺以前做过农活?”不知道什么时候张亮偷偷摸了过来问道。
“在家时学过一点现在也忘的差不多了!”李旭摇摇头谦虚地回答。他扎草人的动作很利落别人一个没完成他已经做好了仨并且每个扶起来都能在草丛中立而不倒像极了真人隐藏在此处。
“回中原后你去哪回老家么?”张亮笑了笑居然又问出了一个刘弘基刚刚问过的问题。
“回不去!我逃兵役出来的!”李旭摇头满脸苦涩。如果不是该死的兵役现在自己可能已经去京城参加明经试。当年在论语上自己可没少下功夫几乎哪一句出自那一篇哪一列都能记得清清楚楚。
“你听我说啊我们东家手眼通天定能让官府免了你的兵役!怎么样到了中原后跟我去见东家?”张亮轻轻地搔了搔李旭脑门上的头低声劝告。
“啊-呃!”李旭不由自主出了一声低呼。看看转过头来的同拌他不好意思地将头垂了下去。
在这伙新同伴中张亮的背景最为诡秘。刘弘基是为了逃避兵役才遁入草原的吴黑闼是张亮在雁门关雇佣的刀客。牛进达是个兽医兼马贩子刘季真是马贼团伙“一阵风”老掌柜刘龙儿的长子大盗世家。所有人的身份都与他们的自我介绍相符唯一令人奇怪的就是这个张亮。他自称为马贩子却精通武艺。非但心思缜密举止进退有度背后还有一个神秘的东家。而这次一阵风出手捋阿史那却禺的虎须据说也是受了那个东家的委托。
那个神秘的东家到底想干什么?李旭越猜越感到好奇。有道是进门容易出门难一旦那个东家是个坐地分赃的强盗头自己跟着张亮去岂不是入了贼窝了么?
“难道兄弟想留在马贼窝中跟着刘寨主混?”张亮见李旭半晌不回答有些急切地追问。“这种掉脑袋的事情不得以做一次无什么大碍若是一生困于此可就愧对自家祖先了!”
“其实刘大哥他们人挺好的。他们都不是坏人真正坏人是逼得他们不得不做马贼的家伙!”李旭四下看了看小声回答。
“成王败寇哪有什么善恶之分可他们都不是成大事的主儿。兄弟你一身本事何不马上取些功名。沦落草莽未必是长久之计!”张亮摇摇头低声说道。李旭不温不火的表现让他略感失望但多年的人生闯荡已经历练得他喜怒不形于色。
“张大哥你容我再想想!”李旭放下一个扎好的草人顺手又抓起另一把青草。如果不是刘弘基相邀在先他可能真就答应了张亮。但如今两个人同时表露出招揽之意让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不着急进了长城再说!”张亮弓着腰慢慢向前方挪去。河对岸的突厥狼骑已经开始向水中放羊皮筏子大战在即他不能花过多的心思在李旭身上。
“进了长城再说!”李旭低声回应。他的身体又开始紧绷起来鼻孔一张一阖呼吸中充满了血腥的味道。他知道突厥人又来了可这次他自己不想再被吓失了神智。不是自己死就是他们死这种情况下选择只有一个。
正在过河的突厥狼骑有三百多人看样子是同一个将领的属下。那个将领气急败坏没等大多数人吹好羊皮筏就命人将战马先赶下了水。马是天生会游泳的动物只是胆子小没人拉着不愿下水。几个身穿黑皮甲的突厥人用鞭子猛抽了几下战马们6续被逼下了河道。
“没良心恶待牲口的人牲口也会恶待他!”牛进达握着角弓在李旭正前方嘀咕。以兽医为辅业的他对马的感情比对人深得多最看不得人虐待牲畜。
“他们赶过河的马越多咱们赚头越大!”刘季真冷笑着摇头。从对手的服色上他看出了这些人和上午拦截自己的是同一伙骑兵。二十多个弟兄的仇他不得不报对李旭提出的连环计他非常有信心。
李旭放下草人从身边捡起自己的弓箭。能不能把敌人打懵全靠着前三轮齐射。所有马贼无论是负责攻击的还是负责迷惑敌人的都被要求参加前三轮射击。
6续有战马爬上了岸东一群西一队地走到紧邻河滩的地方吃草。有些畜生挡住了马贼们的视线大伙却不能出手驱赶。这一战的目的是要尽最大可能杀伤敌人没有刘季真的命令谁都不能有所动作。
越来越多的突厥士兵走上了河滩骂骂咧咧地脱下湿漉漉的衣服。秋天的河水已经很凉被水溅湿了的皮衣贴在身上又冷又硬。大伙本来没必要受这个罪都怪一群该死的汉人。他们居然敢里应外合到却禺大人的新营地偷马末了还放火烧了却禺大人的营寨。这是羞辱所有突厥人大伙岂能容忍。特别是在他们只有不足一百人的情况下狼骑们更要捍卫却禺大人的尊严。
李旭将羽箭轻轻地搭上了弓弦慢慢拉开的弓臂。他心中还是有些紧张但尽量调整好自己的呼吸。突厥狼骑的将领在众人的搀扶下已经踏上了河岸躲在人群最后距离自己大概一百五十步有点远。但是如果射杀了他接下来的战斗中同伴们的损失会小得多。
大意的突厥人开始理衣甲乱哄哄分成数团。有人走下河滩去牵战马有人的身影已经距离马贼们的隐身地点不足六十步。李旭听见自己的心脏在怦怦狂跳鼻孔中呼出的空气烫得难受。他的全身几乎都在哆嗦握弓的手却越来越稳。
“射!”刘季真猛然跳了起来抬手放出一支响箭。
羽箭出一声凄厉的长鸣画了道弧线径直砸进最外侧的狼骑中。正在脱衣服的狼骑们被打楞了提着裤子乱做一团。
“嗖嗖嗖…….”六十多支羽箭同时飞进人群登时有二十多名狼骑被直接放翻在河滩上。没等对方做出反应马贼们又放出了第二波羽箭锋利的三棱锥刺破胸甲夺去更多的生命。
“不要慌列――-”突厥将领在队伍最内层挥刀大喊对方不会有很多人只要大伙列队举盾完全可以冲过这段距离。
他的命令永远却被憋在了喉咙内一根远处飞来的羽箭越常规射程直接射进了他的梗嗓。突厥将领挣扎着抽搐着身子一软仰面朝天倒了下去。
李旭放下弓竖起了身边的第一个草人。第三排羽箭已经射完伤号们一个个从隐身处跳起来把更多的草人摆成长队。几个无法起身和伙伴共同作战的重伤号躺在地上双臂将用衣服做的大旗摇得呼呼做响。
更远处马贼王双一个赶着二十多匹骏马每匹骏马身体上都扯着一面破衣服做成的战旗。远远看去仿佛有几十支队伍赶过来增援。
突厥狼骑楞住了他们万万没想到马贼在河对岸还有数千同伙。没来得及上岸的骑兵赶紧调转羊皮筏子拼命向来路上划去。已经上岸的骑兵则尽可能地抱起羊皮“扑通通”蜂拥着向河里跳。而那些羊皮筏子已经放了气无路可退的人只好慌乱地挥舞着弯刀就像一群待宰公羊正在晃动着短角。
“杀不留活口!”刘季真大喊一声从身边喽啰手中抢过号角“呜――呜――呜”地吹将起来。这一仗便宜赚大了自己这边居然有个走狗屎运的楞头青在那么远的距离射中了对方主将。将是兵之胆没将的士兵还打个屁仗?
刘弘基、吴黑闼各带着二十多名马贼一左一右冲上了河滩。两支整齐的队伍呈楔形刺入混乱的人群将挡在面前的突厥武士一一捅翻。那些没挡在路上的武士则被马贼们的队形所挤压不得不退进了河水里。
河水一瞬间就变成了红色习惯了在马背上挥刀的突厥狼骑根本不适应步战更甭说双腿还被冷水裹得迈不开步子。往往是一个照面就被对手砍中下一刻他们的血液已经融进了红色的河水。
两侧骤然受到攻击惊惶失措的突厥人不得不把自己队伍的向中央靠拢。而正中央处更多的兵器逼了过来。三十多名马贼组成的小攻击方阵一步步推进刀光如雪挡在前面只有死路一条。
张亮、牛进达挥舞着弯刀冲在正面攻击队伍的最前方。最适合泅渡的地段只有一处所以他们的位置找得非常正。在他们的带领下攻击方阵重重地砸入了失去了战马的狼骑当中兵器碰撞声刀刃和骨头的摩擦声惨叫声呻吟声瞬间响成了一片。
河岸边吃草的战马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没有人照看的它们不知道逃也不懂得帮助主人自卫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主人被突然从地底下冒出来的马贼们砍倒尸体被水流冲下冲远无影无踪。
“能抄家伙的都给我上!”刘季真丢下号角拎着门板宽的大斩马跳出了草丛。已经没有必要再故做疑兵了所有突厥狼骑早就被吓破了胆组织不起任何有效抵抗。那些已经爬上对岸的人不敢回头徒步向远方逃去。没机会跳下河的则不顾一切向河中央退根本记不得自己不会游泳。
马贼们心中不知道什么叫做怜悯他们涉水追上去从背后将逃命的突厥人一个个捅翻。还有机灵的马贼从地上捡起了突厥人丢下的骑弓站在岸边射水里的活靶子。河道边缘有不会水的突厥士兵跪地投降他们的软弱却未能换来对手的任何回报…….
战场局势已经变成了一边倒的屠杀。狼骑们人数明明比马贼多却没有人理智地去看一看看一看草丛中和远方的“伏兵”自从开战以来“伏兵”们根本没前进过半步。他们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地各自为战用自己和同伴的鲜血拖延着生命终结的时间。马贼们很有耐心围成圈子旋转着每一次位置变幻都让圈子的直径小上几尺……
吴黑闼带着几个马贼将二十多名垂死挣扎的突厥士兵逼入了死角。身后就是河水突厥士兵们听见了河道中同伴的惨呼不肯再退咬着牙反扑了回来。
一个骨骼粗壮的突厥小头目嚎叫着冲出队伍扑向吴黑闼。他显然找错了攻击目标没等手中弯刀落下吴黑闼的靴子已经踹到了他的小腹。皮甲猛然向内凹了回去小头目蹬蹬蹬倒退了十几步张口喷出一摊黑血身体随即软倒在了浅滩上。
吴黑闼不想就此收手身体一拧刀光扫进了一名狼骑的小腹。紧接着他左拳直击径直砸中了另一名狼骑的脖子。
“咯!”颈骨断裂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两名狼骑同时倒了下去在吴黑闼周围空出了三尺空档。突厥人最后的一个完整队列就此崩溃马贼们怒喝着挤了进来将狼骑打散剁碎。
吴黑闼又找上了另外两名狼骑他挥刀如风刀刀不离对方要害。无路可逃的突厥狼骑口里出绝望的呐喊互相支援着垂死挣扎。
一把弯刀被吴黑闼敲上了半空他垫步将刀尖向前捅去。双手空空的突厥人知道今日必死居然不逃不闪大叫一声用身体顶住了吴黑闼手中的弯刀。刀刃刺破铠甲刺破衣服刺入狼骑的胸口。濒临死亡的狼骑并拢双臂紧紧抱住了吴黑闼的身体。
“啊―――”另一名狼骑两眼血红扑向吴黑闼身后。几把兵器砍中了他的身体他却浑然不顾嚎叫着弯刀猛然下剁。
“啷”一把黑色的巨大弯刀横在了吴黑闼的身体上方志在必得的一击被硬生生挡住了。身受重伤的突厥狼骑楞了楞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用你一个小屁孩救!”吴黑闼摆脱身上的尸体回过头来喝骂。李旭冲他笑了笑转身杀进了另一波混战的人群。
“要是老子钢叉没弄丢了…….”吴黑闼看看手中弯刀有些恼怒地道。弯刀比钢叉短如果刚才手里不是弯刀突厥人根本不可能有机会把自己抱住。
抬起头他看见李旭又替别人挡了一刀顺势砍翻了一个筋疲力尽的突厥士兵。然后那个楞头青拎着那把长得离谱的弯刀冲向人更密集的地方。
“回来你要死了老子还谁人情去!”吴黑闼大声骂着撒腿冲向了李旭。
第二章 出仕 (一 上)
第二卷功名误第二章出仕(一上)
一场伏击战打完马贼们将三百狼骑砍死了二百三十多人顺手还抢得了三百多匹战马。而他们自己却只付出了战死七人轻伤二十几个的代价。一时间众人气焰大涨。附近几个部族接到阿史那却禺的命令后本来跃跃欲试在逃回去的残兵口中听闻有数千马贼前来增援吓得全缩回了营寨里.
www.uu234.com刘弘基等人见突厥人胆怯索性不再掩饰行藏大摇大摆地直扑燕山。沿途部族见了马队掀起的遮天烟尘不敢上前拦阻只敢派本族青壮远远地在烟尘之后送行般跟着以此向阿史那家族交差。待阿史那却禺闻讯点了三千狼骑赶来众马贼早已经渡过了沽河退进了万里燕山中.
www.uu234.com燕山已经是大隋与塞外诸族的边界阿史那却禺再强横也不愿在这个时候冒着与大隋开战的风险带重兵越境。而派小股人马进山剿匪狼骑又未必是马贼们的对手。望着连绵欺起伏的群山他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灰溜溜返回了草原.
www.uu234.com山区向来是马贼们的天下近年来大隋民生凋敝很多活不下去的人不得不铤而走险。所以群山中大小绺子多如牛毛。刘季真把一阵风的旗号打出去立刻有人前来接应。大伙将马队化整为零几天之后顺顺利利地混过了长城。然后又把战马集中起来扮作一个从塞外贩马回来的大商队继续向中原进。
也不知道马贩子张亮用了些什么手段沿途关卡、桥梁居然分文不取一律放行任由这支硕大顺利走到了密云。这里距离渔阳只有一日距离再往南去就要与罗艺的虎贲铁骑遭遇了。刘季真没有捋老虎须的雅兴先包了个客栈请大伙醉了一回次日一早与张亮交割了此番出塞的报酬又分了一百五十匹马就此与众人告辞。
“好兄弟到我的寨中来吧。凭你的身手聚义厅里肯定有一把椅子坐!”临别刘季真拍打着李旭的肩膀大声劝道。
“刘刘大哥我我得先回家去看看!”李旭讪讪地笑了笑婉言拒绝。想了几天他依然鼓不起加入马贼的勇气。虽然刘季真等人磊落的性格很对他的胃口但是一想到父母失望的目光他的心就不得不再次冷静下来。
“***不来就不来找什么借口。不就是嫌老子是个马贼么?哪天我弄个可汗来给你看看到时候你求我入伙我还得考考你肚子里有没有墨水!”刘季真不屑撇了撇嘴冷笑道。
“刘刘大哥我我的确……”李旭的脸又红了就像头上被秋霜打过的树叶。
刘季真倒也不是真的恼了他见李旭如此尴尬笑着摇摇头低声道:“人各有他***志气我不勉强你。其实当官和当贼有什么两样一个明着抢一个暗着抢罢了。你去吧混不下去时到山里找我。报上一阵风的名号万里燕山中保证没人敢动你一指头!”
“谢谢刘大哥!”李旭感激地说道。虽然彼此选择的道路不同他心底依然把对方当作了自己的好朋友。
“谢个屁你要没本事哪个要你!”站在旁边看热闹的吴黑闼大声插言。
“就你聪明!”刘季真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骂道。想出言反击又忍住了。调转马头带着众喽啰们风一般地向远方奔去。
“此人称得上豪杰只是沦落草莽!”目送着刘季真等人走远张亮叹息着摇头。转过身来看了看李旭又笑着问道:“小兄弟老哥那天跟你说的事儿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我?”李旭搔了搔后脑勺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正犹豫间刘弘基却走了上来拍着他的肩膀说道:“小兄弟一身好武艺就此埋没了实在可惜。我准备带他去见一个世伯谋个出身。怎么张兄又和我想到一路去了?”
见刘弘基上前张亮的脸色立刻难看起来。轻轻向后退了两步强笑着说道“刘兄自己还是待罪之身吧若是路上被官府认出来……”
“那就不劳张大掌柜操心了该分给咱们的马匹烦掌柜的派人给点了。明天一早我们两个就动身去怀远镇!”刘弘基的脸色变了变话中用词虽然客气语气却非常地僵硬。
眼看二人就要闹翻李旭赶紧抢到中间打圆场:“两位老哥莫气是小弟我做事欠妥当没把话给大伙说清楚。”看看刘弘基再看看张亮他又陪着笑脸补充道:“刘大哥提议在先张大哥提议在后都是为了小弟好。反正我也没什么正经事做就先跟着刘大哥去趟怀远再南下寻张大哥如此可行?”
刘弘基和张亮互相看了看各自向后退了两步。大伙前几天还曾经在草原上同生共死如果为了一点小事翻脸的确有些不值得。不如好聚好散彼此也留下相见的余地。
想到此节张亮叹了口气摇头道:“刘兄的那位世伯我也听说过的确是个有担当的大人物。可今上却对他猜忌得很一旦他霉运当头恐怕身边所有人都要受牵连。将来刘兄若是有了难处只管前来找我。兄弟即便只剩一碗饭也会与你两个同分!”
此话一出口刘弘基也软了下来摇了摇头低声回答:“男子汉大丈夫功名但在马上取又何必凭着人来。我找他只为洗了旭子和我身上这逃兵的罪名并非一定要因人成事。倒是你那东家所谋甚大又非有肚量有胆气之人恐怕将来会害人害己。你若哪天落魄了尽管来找老刘。一句话咱们弟兄几个富贵共之。”
众人相视而笑再不多言。李旭弄不清楚二人嘴里的世伯和东家到底是哪个稀里糊涂地跟着笑了一回心中的尴尬就此掩过。
当即张亮掏出账本根据出塞前大伙的协议分给了刘弘基五十匹好马。在河畔伏击战中缴获的三百匹军马不在大伙的协议之内根据当日各自的功劳李旭分得了三十匹刘弘基分得了二十匹。牛进达和吴黑闼也各自分到了几十匹好马二人与张亮同路所以干脆将名下的马匹按塞上的价格直接折给了张亮跟着他去东家那里取钱。
第二天一早刘弘基和李旭结伴向东张亮等人径自向南。临别吴黑闼追上来张开双臂向李旭腰间勒了勒骂道:“小兔崽子别总想着财有钱赚也得有命花才行。哥哥我得护着老张南下没时间管你。你自己小心了实在不行骑上黑风开溜就是逃到刘大哥那去谁人吃了豹子胆敢入山抓你!”
李旭挥拳向他肩膀砸了一下心中亦十分不舍。想邀他将来去怀远觅自己想想此行结果还不知如何只好把这番心思藏了。那吴黑闼却心里却是剔透见李旭欲言又止摇了摇头补充道:“生不入公门死不不入地狱。你哥哥我天生和官府有仇与其去贵人门前听吆喝还不如痛痛快快去做马贼…….”
“那毕竟不是什么长远之计!”刘弘基听他说得实在不像话低声插了一句。
“什么叫长远当小了是贼当大了就是皇上!”吴黑闼撇了撇嘴不服气地回敬。
“旭子特勒骠伤还没好一个月内不能骑。这几包药你带着大包外敷小包拌在马料里。记得一天敷两次喂两次!”牛进达掏出一串脏兮兮的布包挂在了李旭的脖子上。看上去他对牲口的感情比对人深没有送别的话只有对特勒骠的不放心。
“谢谢牛大哥!我一定记住”李旭在马上躬了躬身说道。
“不谢不谢哪天没饭吃了就找我来学手艺。我这还有几十个秘方没验证过…….”牛进达挑牲口般看了看李旭那粗壮的筋骨笑着回答。
张亮这个土财主为东家拉拢李旭不成虽然心中存了些疙瘩出手却很大方。他命人取了两千个钱用包裹包了硬塞在李旭的手里。“拿去买两身衣服穿见贵人了不能让人家瞧着寒酸。自古人敬有的狗咬丑的那位爷再有识人之能被他手底下人拦在外边见不着面你也是白跑一趟!”
李旭的包裹里边还有不少珍稀之物本不缺这点儿钱财。见张亮说得热切不敢拂了他的好意只得笑着把钱收了。
众人在叉路口挥手作别直到互相都开不见了才各自转了身去。李旭现在还属于逃兵身份不敢回家赶着马匹跟着刘弘基沿着长城脚下官差懒得过问的贫瘠之地一路向东再折向北晓行夜宿数日后绕过卢龙塞来到了柳城郡。
此刻柳城已是战备之地各地来的民夫青壮将如山的物资肩挑手推6续向辽东三郡运送。(注1)各地来的官差也成群结队将中原能搜刮到的马、驴、骡子大拨大拨地向前线赶。乱糟糟的人群中带着百余匹战马的刘弘基和李旭反而显得不扎眼了。多数人看了他们身上的衣衫和腰间的兵器都以为二人是向前线的送战马的公差主动让开道路。
“咱们是向前线赶所以不能算逃兵。只是为了给国家筹集物资多绕了一圈路耽误的几天行程!”刘弘基用马鞭指了指前方的城门笑着说出了自己非带李旭去怀远镇的原因。
如果跟了张亮向南去即便张亮的东家手眼通天为二人洗了逃兵之名。他们与大军出征南辕北辙的事实也要被人落下话柄。而赶着战马去辽东则只能算二人耽误了集合之期。看在一百多匹战马的面子上即便刘弘基的世伯不说话也没人好意思把此事深究下去。
“刘大哥想得真周到小弟佩服!”李旭在马背上笑着回应。自己终究是来辽东了去年秋天到现在花费了整整一年的时间只是兜了一个大圈子依然没逃掉当兵的宿命。想想此地与霫部的距离他心中没来由地又是一痛。从柳城径直西行三天时间就能赶到若洛水。向北一拐没多远就是月牙湖……
他苦笑了一下胸口仿佛被人当胸打了一拳般地闷。正自怨自艾间忽然听到城门口一乱几个官差打扮的人敲着铜锣冲了出来。
“各位父老乡亲郡守大人有令通缉江洋大盗李富梨、徐达严有见过二人者到官府报告赏钱五贯绸十匹!”说罢将数张硕大的告示举起来高高贴在了城墙、大树和城门附近的破旧建筑上。
“李富梨?”李旭觉得这个名字好生耳熟策动战马向距离自己最近的一张告示走了几步两个满脸横肉巨齿獠牙的妖怪头像立刻冲入眼底。头像下是一篇精心润色过的通缉令。郡守大人给两个妖怪定的罪名是:勾结马贼袭击突厥部落。放火烧毁草场三百余里牛羊数千导致无数突厥百姓流离失所……。
“这两个妖怪够本事的居然到突厥部落里放火!”人群中有人兴奋地叫道。
“你瞧瞧那长相一看就不是普通人!”有人指着告示上的妖怪头像评论目光中充满仰慕。
人们哄笑着为千里之外生过的事情低声叫好。突厥人是皇上的朋友来中原吃饭不付钱走的时候还顺手抢东西。有人给他们教训大伙高兴还来不及谁有那兴趣帮官府拿贼。再说了长相那么奇特的人怎么可能在大白天出现?
千里之外阿史那却禺愤恨地抽打着桌案将一叠账薄抽得支离破碎纸张乱飞。
“不抓到这两个小子点天灯老子誓不为人!”他怒喝道。二十万石军粮啊每次想起来都肉痛得他直打哆嗦。这把火怎么烧得如此巧把他精心隐藏的粮库烧了个干干净净。那是他花重金买来的军资就等着趁大隋倾国之兵赶往辽东而国内空虚这个机会一举杀过长城去。为了把握战机阿史那家族特地将索头奚人赶走搭建了这所木城…….一切全落空了没有足够的军粮狼骑就不能南下。狼骑不能南下建功他就没有接替汗位的机会……。
“天杀的野小子!”阿史那却禺恨恨地诅咒。给大隋的抗议文书他已经出去了杨广对突厥人讲交情绝不会为了两个毛孩子得罪‘朋友‘。至于那些边塞官吏更不会拿自己的乌纱帽替两个逃兵求情。
柳城南门刘弘基拍了拍李旭的后背笑着评论:“这两个强盗长得真难看!”
“难看难看!”李旭摇摇头赶着马群向城东绕去。
注1:辽东三郡杨广第一次攻打高丽的大前线分辽东、燕郡和柳城分别对应现在的沈阳西部、辽西和朝阳锦州一带。
第二章 出仕 (一 下)
第二卷功名误第二章出仕(一下)
两日后二人到了辽东郡。先找了个当地大户给了半吊钱把马群寄放下。然后问主人家借了房间、脸盆打来冷水整理衣冠。
眼下大战在即辽东郡日日过兵。寻常兵爷抓了百姓牧马不借机勒索就不错了哪肯给半分好处。那家主人摸着五百个肉好收亦不是不收亦不敢。站在门口直到二人收拾停当了才蹑手蹑脚地凑上前低声祈求道:“二位将军请收回赏赐吧小老儿生在大隋为国出些力原本原本是应该的。这钱是万万万万不敢收。”
“你且拿着我们两个要入城去公干。这一百匹马都由你家照顾照顾好了另有钱给。如果被人将马偷了去……”刘弘基掸了掸头上的皮弁正色道。(注1)
“小老儿不敢小老儿不敢!”房主大声保证。
刘弘基本来就长得一身富贵气此刻换上了锦衣皮冠更显得非同寻常人物。这种官府子弟怎是普通百姓敢得罪的一时间户主吓得连连作揖口称不敢半串钱抖得如念珠般响。
“老丈钱您收好吧。我们不是坏人不会故意找您老的麻烦!”李旭见主人家实在可怜上前以晚辈之礼做了一个大揖低声安慰。(注2)
“折杀小老儿折杀小老儿了!”户主见一个锦袍淄冠的少年向自己行如此大礼哆嗦得愈厉害放下半串铜钱双手齐眉屈膝便欲还拜。刘弘基实在看得不耐烦冲上前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叫道:“让你收下你就收下只半天时间难道我们两个还能讹你不成!”
“小老儿不敢小老儿不敢!”户主哆嗦着回答礼终还是没能还下去。刘弘基不肯再耽搁时间扯了李旭出门从马群中挑出两匹看上去颜色相同模样较威风的突厥军马一路骑着向怀远镇行来。
那怀远镇乃屯粮之所戒备自然比柳城等地又森严了数分。数十名兵丁手持刀枪站在门口将过往行人逐一检视。从面貌、身材到手上的老茧一个可疑之处都不放过。
李旭跟着铜匠师父炼了半年多武艺手上的茧子全是握兵器磨出来的。正担心着如何才能通过刘弘基却提了提马缰绳加快度向城门口冲去。
“让开让开大爷有紧急公务!”刘弘基一马当先凶霸霸地喊道。候在门边等待检查的百姓听见马蹄声响赶紧侧身闪到一边。守门士兵本想阻拦看看那高头大马再看看马背上那一袭锦袍心立刻怯了提起刀枪肃立到门洞里。
二人的身影在门边一闪而过跑出了半里多城门官才回过神来。用衣袖擦了擦头上的尘土向地上重重啐道:“什么东西不就是摊了个好老子么。要是爷爷我也叼着金勺子出生哼都站好了说你呢一个个来挤什么挤***忙着去买棺材啊!”
怀远镇是个小城街道并不复杂。刘弘基随便找个人问了问便问到了此地主事官员的衙门在哪。他却不进衙门带着李旭径直奔院子之北的角门在距离角门十步之外下了马牵着缰绳缓缓走了过去。
未到门口早有仆人迎了上来。刘弘基从随身的行囊中摸出一个玉牌交到仆人手里大声说道:“此地可是唐公寓所烦劳小哥通禀一声说有故人之子刘家大郎来拜见长辈!”
“正是唐公家的后宅您少等我这就替您传话!”仆人听说是故人之子赶紧接过玉牌长揖到地。
刘弘基伸手相搀趁着对方起身的时候顺手又向他的衣袖中塞了小半串铜钱。那家仆平日迎送客人惯了从衣袖中猛然增加的分量上就知道眼前这位公子所赠不菲道了一声谢慌不及待地跑了进去。
片刻之后院子中又响起了脚步声。门一动出来的还是方才那位家仆先行了个礼然后一边掏出方巾来擦汗一边气喘吁吁说道:“我我家老爷去军营公干此刻尚未返回。大公子请请二位贵客到前门他在那里恭迎故交!”
刘弘基道了声谢将马缰绳丢给家仆拉起离李旭向前门走。那仆人以目相送直到二人的身影走得远了才把两匹马一一牵到院中。
大隋朝承袭汉制官府衙门都是坐北朝南。如果职位高到可携带家眷上任官员的妻儿老小通常都安置在衙门后宅。平素公务往来客人走得全是前门只有私交甚好的朋友或者自家晚辈才走后门入内。几百年后贪佞之风大行“走后门”一词也由此而来这是后话咱暂且不提。
而惊动主人家特地到前门迎接的客人则是家中贵宾。所以刘弘基虽然以晚辈之礼求见却被主人安排到前门相迎。
李旭没有官场经历全然不知道这些规矩。被刘弘基拉着慢慢走到前衙。前衙正门也是四敞大开着那却是处理国家公务之所非主人家迎客之地。二人路过正门向前又走了几步在前方侧门边停了下来。
供贵宾出入的前侧门早已被仆人打开几个衣着整洁的男性家丁手持长长的扫帚象征性地在门前“扫”出一条道路来。主人家笑着迎出走到刘弘基面前站定了双手附心胸前环抱躬身说道:“建成见过弘基兄不知大兄远来未能出迎望大兄勿怪!”
那边刘弘基早也把身体躬了下去兴奋地说道:“不告而来多有冒昧望贤弟莫笑我唐突便是!”
二人相对揖了一揖礼成四手相握同时大笑着说道:“你我兄弟有三年多没见了没想到今日竟在这里相遇!”
笑够了刘弘基将李旭拉上前给二人介绍道“这是我的另一个好兄弟上谷李旭字仲坚。这是我的自幼好朋友唐公的长公子建成字子固!”(注4)
李旭闻言赶紧上前半步双拳紧抱于胸口行了一个拱手礼。建成是有官职在身的所以虚握了双手以士人见百姓的拱手礼相还。
互相见礼完毕刘、李二人应主人之邀入门。边行建成边问道:“仲坚兄出身上谷李家不知道与古之飞将军有无关系!”
“李某不才愧对祖先威名!”李旭再度拱手正色回答。
上谷李家一直自称为飞将军李广遗脉。李旭虽然出身末枝这个血脉传承却能算得上货真价实因此信口而答提及祖先时脸上恭敬之情并无半分做作。闻此言唐公长子建成大喜拉起李旭的手大笑道:“如此我们便是同族先祖武昭王亦是飞将军之后。”
“还不见过世兄!”刘弘基笑着推了李旭肩膀一把说道。
“仲坚拜见世兄!”李旭红着脸施礼。他从小到大见过最高的官员就是步校尉所以自从打刘弘基嘴里听到唐公两个字就加了十二分小心。唯恐不留神答错了一句话听错了一个字。如今刘弘基既然说二人是兄弟他便再不能像刚才一样以陌生人初次见面的拱手礼相拜站直了身体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平揖。虽然就是抱拳、附心、躬身三个动作却也累得额头上冒出汗来。
“见过仲坚兄弟!”李建成微笑着还了一个平揖。
趁人不注意李旭偷偷抹了一下额头心中好生后悔陪着刘弘基来遭这份罪。凉武昭王李暠的名字他听说过上谷李家为了抬高自家身份特意把这位八杆子打不着的本家修进了家谱里。按辈分李旭算得上此人九世孙汉将军李广的二十五世后人。李建成亦自言为李广之后如果两人差上几个辈分难道自己还能上前叫爷爷不成?
正在胡思乱想着又听李建成说道:“家父去军营处理公务所以不能前来相迎。二位可去客房小坐我已派人去告知家父得信后便会赶回!”
“可否先去拜见伯母大人!”刘弘基笑着问道。
“母亲大人正高兴弘基兄到来!”李建成微笑着答。三人又向前走了几步绕过一个回廊由仆人带着把李旭安置在客房内饮茶。随后刘弘基拉着建成去拜见唐公的妻子窦氏。
待众人的脚步声都去远了李旭方才喘过一口气来。一路上又是平揖又是拱手咬文嚼字的甚是心累他都没顾上看看国公家的宅院是什么样子。此刻在客房中坐定了才现所谓贵胄之家的陈设也很简单整个客房不过是一桌二椅两个高腰花瓶一套文房四宝而已。尚不及自己见过的一些地方大户人家奢华只是房间布置得干净了些窗子上糊得不是纸而是数块雪一般的白绢。
南窗下还放着一张琴。古色古香弦面上纤尘不染显然是每日有人擦拭过的。李旭放下茶碗漫步上前信手拂了拂琴声如高山落水落错有致。
纵使琴艺平平他也知道这是把好琴了。仔细打量琴面见斑驳花纹古意盎然琴尾处裂痕微微竟有些焦糊的痕迹。
“焦尾!”李旭大惊赶紧从琴旁闪开。这可是价值千万的至宝乃汉代蔡邕亲手所做。当今皇帝才华横溢要想得到他的赏识各地学子们必须弹熟的就是《蔡氏五弄》。想到当年自己为考取功名所做的种种准备他的心猛然又剧烈地跳了起来。(注5)
为了来见唐公刘弘基在路过卢龙郡时特意拉着他买了几整套行头。如果吴黑闼等人见了李旭现在儒冠锦袍腰悬着看不中用长剑的古怪样子肯定会笑得打跌。但这种温文而雅的行止却曾经是李旭梦寐以求。离开易县故乡的之前他无数次期待自己长大后会以一个文质彬彬的读书人面目立世。
想起当年的志向经过柳城时看到的通缉令又浮现在心底。所谓李富梨徐达严肯定就是自己和徐大眼。官府为什么犯了如此愚蠢的错误非但弄错了二人名字连长相都差之千里?
无论如何自己现在已经成了通缉要犯。唐公真的肯担当帮两个素不相识的人脱罪么?李旭不敢肯定也不敢奢求一颗心“扑通”、“扑通”乱跳着跳得头皮都隐隐木。
注1:皮弁武人常用的帽子通常为鹿皮所坐。下文中李旭所带淄冠为文生常用帽子不分等级。
注2:大揖汉礼一种为晚辈向长辈所行。长辈通常还一个平揖。文中老丈自认为等级比李旭低所以只得还更高级的跪礼。汉、唐人的膝盖不常跪朋友相见亦用平揖。陌生生初见拱手礼。只有拜祖宗牌位时才三叩。
注3:怀远镇《中国历史地图》隋唐卷中标志在今辽河边义县有人认为距离边境太近怀疑这种说法。
注4:李建成589-626历史上没有记录他的表字。子固为笔者杜撰。
注5:蔡氏五弄即《游春》、《渌水》、《幽居》、《坐愁》、《秋思》都是千古名曲曾被隋炀帝列为考取进士的必考题目。
第二章 出仕 (二 上)
第二卷功名误第二章出仕(二上)
李旭现在有求于人未免存了患得患失之意越是细想心情越乱。一年来生的诸多事情接踵在眼前浮现却没一件能理清楚。在屋子中烦躁地兜了半个圈子信手挥去耳畔却传来一声“仙嗡”脆响低头再看现自己的手又拂到了那具古琴上。
关于琴艺李旭只是为了应付考试粗略学过几个谱子。当年在易县求学时他家中没有余钱置办这高雅之物而县学里的琴归刘夫子掌管。在刘夫子眼里像李旭这种既不识时务背后又没人撑腰的早晚都是个回家种地的货除了授艺时间不得不让他“玷污”高雅外平素想摸一摸琴弦都是万无可能。
想起当年求学时的情景李旭淡淡叹了一口气。当年事情烦恼也罢快乐也好都已经成为了一个隽永的回忆。市侩的刘夫子博学的杨夫子还有一群志向远大胸无沟壑的快乐少年曾经是那样近回忆起来又是那样远。
不知不觉中他信手调正的琴弦双手轻轻地在弦上拨动起来。蔡邕的《秋思》是有心功名的学子必修之曲模模糊糊地李旭感觉自己还记得谱子的大概。一时想不起来的就随意弹去虽然曲不对谱一颗烦乱的心却随着琴声慢慢停止了躁动。
他想起了自己在月牙湖畔和甘罗、陶阔脱丝共同渡过的美好时光曲声明快欢畅。想起几个人在奚族斥候的围追堵截中患难与共曲声又变得慷慨激扬。待想起击败索头奚部后霫人部落对俘虏的野蛮杀戮一股郁郁之气又从指尖流出带着琴声也铿锵起来…….
转眼一曲《秋思》已近结尾瑟瑟秋风夹杂着鼓角声鸣穿窗而出令整个院落都显得萧瑟起来无数片秋叶从天空飘落一时缤纷如雨。
“好一《秋思》!”有人在窗外轻轻地鼓起了掌。李旭一愣曲意便再不能顺畅手指快从琴弦上滑过“轰”地一下琴声嘎然而止。
“李公子我家大公子和刘公子回来了!”门外李府仆人的通报声随之响起刚好接上琴声的袅袅余韵。
“啊噢快请!”李旭楞了楞木呐地回答。他没想到自己弹琴弹了这么久更没想到的是此地礼仪这么繁杂主人家进客人的房间还要经过仆人通禀。
“走进去我这兄弟是洒脱之人咱就别跟他讲这俗礼!”刘弘基的声音恰到好处地响起来替李旭化解了眼前的尴尬。随着爽朗的笑声李建成、刘弘基先后走进屋子。
“仲坚拂得好琴整个院子都沉醉在无边秋意中!”李建成快走几步笑着称赞。
“只是在县学里跟着夫子学过几天!”李旭知道自己有何斤两谦虚地说道回答。
“几天就达到此番境界像我这苦学数年未窥门径的岂不成了木头脑袋!”李建成笑着反驳虽然贵为唐公长子他倒不像李旭在县学里见过的一些地方官吏子弟那般狂傲反而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谦和之气。
“子固若是木头脑袋我就成了那头笨牛。非但不会弹连听的资质都没有!”刘弘基笑着替李旭解围。相处了这么久他还不知道自己的小兄弟居然还会这一手。
“弘基兄没习过琴么?”李建成回头看了一眼刘弘基满脸惊诧。自魏晋以来琴、棋、书、画就是豪门子弟必修之业江南的世家子弟把马当作老虎不会有人见怪不粗通琴、棋却难免被人当作笑柄。北方豪门虽然没有江南那些传统世家般讲究也仅仅是在精通程度要求上降了降除琴、棋、书、画之外却又增加了骑、射二项。刘弘基的父亲刘升曾官居大隋刺史他本人也曾世袭了右勋侍的虚职可算是货真价实的世家子弟若是一点琴谱都不曾识则的确可称得上是豪门子弟中的另类了。
“自从家父亡故后我这双手握刀的时候比握笔时候多得多哪还有功夫弄琴!”刘弘基看了看自己满是老茧的手淡淡地道。
李建成闻此赶紧上前躬身赔罪一边作揖一边解释:“小弟见了大兄心中高兴一时忘形竟触了弘基兄心头之痛真是该罚!”
刘弘基还了一礼轻轻摇头“又算得什么痛处事实罢了。况且此刻正是国家用人之际身上有些武艺也容易重振门楣!只要子固不因愚兄是粗人的缘故敬而远之就好!”
“小弟怎是那等俗胚!”李建成大笑着保证。“实不相瞒我对弹琴弄墨也不感兴趣得很只是身为李家长子不得不弄些出来装点门面。二弟有一句话说得好那东西怡情尚可真要取功名还是马背上来得迅捷。”
三人相视而笑诸般尴尬一揭而过。刘弘基见李建成提起其弟笑着问道:“世民最近如何还是那般嗜武么?”
“岂止是嗜武简直就是武痴。才来怀远几天他和婉儿两个便把好端端的一个后花园给平了硬是开成了一个演武场!”提起自己得弟弟李建成连连摇头。话语里虽然充满了责备之意爱怜的表情却不由自主地在脸上流露出来。
“婉儿她也习武?我记得上次拜见世伯的时候婉儿正在学班氏的《女诫》!”这回轮到刘弘基惊诧了在他印象中李建成的妹妹李婉儿是个非常文静的小女孩见人从来都是笑不露齿。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情自从世民开始习武起婉儿就陪着一起学到了现在甭说同龄女子一般少年都不是她的对手!”李建成笑着摇头语气听起来却带着几分自豪。
一切话题都是家事李旭虽然在一旁插不上话但也能看出来李建成和弟弟、妹妹之间的感情非常好。在李旭很小的时候他哥哥李亮就战死在辽东所以他心中对兄弟之情甚为渴望。见了李建成脸上真挚的表情心里对此人的好感不觉又多了几分。
“天色尚早不如我们去花园看看世民他也很想念弘基兄呢!”聊了一会儿家事后李建成笑着提议。
“也好多年不见了不知道小家伙长高没有?”刘弘基笑着答应。
这回见的不是女眷李旭自然在被邀之列。三人谈谈说说且聊且走不一会儿来到后花园外。隔着照壁就听见了里边的萧萧风声。
“这就是了除了他谁也不好拉弓拉得这么上瘾!”李建成摇头笑叹。命令仆人不要通禀径自带了两个朋友闯了进去。
李旭急行数步从建成身后向前观望只见一个尚未束的少年正在弯弓射靶不知道准头如何靶子的位置却放在七十步之外。少年旁边是个年龄和自己相仿的妙龄少女手里不像传说中大户人家女子般拿着一柄团扇而是握了双鼓锤正随时准备为少年擂鼓助威。
听门口有脚步声响正在射箭的少年没有抬头先将手中羽箭放出去然后看都不看地问道:“大哥怎么有空来了难道你今天肯跟我比武了么?”
“大哥怎么来了今天不忙么?”少女注意到了自家兄长旁边还有外人放下鼓锤上前问候。
“我得帮爹处理一大堆事哪有功夫陪你练武。有人来看你了不知道你们两个是否还记得!”李建成笑了笑向弟弟和妹妹提醒。
“有人来看我?”持弓的少年抬起头明亮的眼睛流星般在刘、李二人身上打了个转随即扔下角弓大笑着跑上前来。
“原来是弘基兄多年不见大兄可是黑了!”少年一边施礼一边喊道。
“见过世民贤弟见过婉儿妹妹!”刘弘基赶紧上前半步向正在以平揖相拜的李氏姐弟还以平揖。
“他们说有贵客登门我还惊诧是哪个胆大的贵客居然敢到边塞之地来看爹爹原来是弘基兄。这帮愚蠢的家伙弘基兄是自家人又怎能算客!”李世民年高兴地叫道稚嫩的面孔因为过度兴奋而变成了粉红色。
“我还带了个兄弟是你的同族年龄好像比你大两岁!”刘弘基笑着把李旭扯过来介绍。
李世民和李婉儿听了立刻笑着上前问候。李旭岂敢让两个国公的子女给自己行礼赶紧抢前半步拱手道:“上谷李仲坚见过二公子见过大小姐!”
从服色上李家姐弟已经看出对方没有功名在身所以也只能虚拢双手以半礼相还。三人刚刚互相见礼完毕世民立刻上前拉住刘弘基的胳膊大叫着请求:“弘基兄走南闯北武艺肯定又精进了。不如下场指点小弟几招以慰小弟思兄之苦如何?”
注1:李婉儿即平阳公主李渊的十九个女儿之一与建成世民元吉三人为同母所生。宋代后修史女子不记录名字因此史上仅留其名。清末演义中称其为李婉儿黄易先生杜撰其为李秀宁。李渊起兵时李世民十九岁而平阳公主已经出嫁多年。所以应为世民之姐而非其妹。
第二章 出仕 (二 下)
第二卷功名误第二章出仕(二下)
刘弘基已经年近而立自然不肯与李世民这个才十四岁的孩子动手。情急之下眼角余光扫到了李旭心中顿时有了计较。
拍了拍李世民的肩膀他笑着将祸水东引:“二郎想找人讨教武艺何不寻一个年龄和自己相仿之人。他春天时在塞上曾阵斩索头奚部可汗俟力弗古之秦舞阳之勇亦不过如此……”(注1)
“当真!”建成、婉儿、世民兄妹三人同声惊叫再度打量李旭才现对方虽然穿了一身书生衣冠腰上别了一把连母鸡都杀不起的饰剑那幅骨架和身高却绝不是一个书生所有。不由的三人对刘弘基的话信了几分目光中也随即露出些佩服之色来。
“你们可以问问他自己可有此事!”刘弘基微微一笑趁热打铁。李旭出身寒微这是他与建成、世民等世家子弟交往时的一个大短项。但是听了他才草原上所作所为之人绝不敢再以常人眼光看他。所以刘弘基认为于其让自己的好兄弟欠了人情去求唐公不如反过头来让唐公的几个子弟主动与李旭交往。如此对好兄弟目前的处境和将来展都有莫大的好处。
李旭从来没跟官场上人打过交道怎么会理解刘弘基的良苦用心见李氏兄妹以目光询来立刻红了脸吞吞吐吐地解释道:“那是那是在两军阵前奚人败局已已定。我无意出刀没想到还是杀了他!”
“无意出刀都能刀劈可汗头若是有心出刀岂不是整个草原都给你翻过来!”李建成拍掌赞叹脸上充满了欣赏之意。
“来人把我的皮甲给仲坚兄拿来!”李世民高兴地大叫。恨不得马上下场与对方走上几圈。他自幼习武天分奇佳十岁后已窥门径。如今技艺已经高出同龄少年甚多平素根本找不到对手。去找唐公的侍卫们比武那些侍卫又不敢伤了二公子三招之后便弃械投降。长此以往李世民心里难免有了寂寞之意。今天终于有个现成的陪炼送上门来当然没有轻易放过之理。
旁边伺候的家仆答应一声立刻跑下去拿皮甲。李旭再三推脱不过只好到树后将外套解了挂在树枝之上。
演武场外本来设有专门更衣的房间。李旭没在豪门中生活过怎知道国公家的讲究。按照乡下孩子玩打架的规矩转身到树后即脱。待把身上身下都变成了短打才猛然想起来还有一个千金小姐站在演武场上。
登时他脸色更红活脱一个煮熟了的螃蟹。那李婉儿却不着恼忍着笑意打量李旭的身材只见他肩宽背阔猿臂狼腰看起来比穿书生袍时不知道顺眼了多少倍。
“二公子的皮甲恐怕不合李公子的身!”李世民的贴身伴当捧着一身练武时穿的鹿皮软甲跑来看了看李旭的骨架低声劝道。
“那是我今日唐突了!”李世民再度打量李旭惋惜地叹。他方才听闻对方曾在塞外阵斩一名可汗心里未免存了争胜之心。作为唐公的儿子这么小的年纪出门打仗显然不能被允许。但如果能在拳脚上赢了李旭一招半式即意味着自己也能阵斩敌方大将这种感觉可比被几百个人夸赞舒坦得多。
但此刻看清了对方身材李世民立刻知道自己在力量上肯定要吃大亏。如果弃拳脚而比试刀剑一旦有人受伤刘弘基面子上也过不去。正当他犹豫是否还继续比试的时候又听刘弘基在一旁建议道:“何必要比试拳脚呢这里有现成的靶子你们二人射一轮箭好了!”
“甚妙如此就请仲坚兄赐教!”李世民一抱拳大声道。至此他对李旭的轻慢之心尽去真真正正把此人当成了一个竞技对手。
“不敢还请二公子指点!”李旭抱拳回礼低声说道。比弓箭也正是合他的本意如果拳脚上分高下即便自己有意输掉也容易被人看出破绽来。至于弓箭么射偏射正还不是举手之间的事让李世民赢了一回就当讨他爹高兴而已
存了这种心思他到兵器架上挑了一把步弓慢慢调节弓弦。李家姐弟用的东西自然不可能是次品。虽然没有他用惯了的那把骑弓硬但平稳性和开弓时的舒适感觉比那把骑弓还要好些。一弓在手他慌乱的心情立刻平稳呼吸和脚步都跟着随即均匀起来。
“好气魄!”李婉儿心中暗赞了一声。刚才她眼前这个少年还是一幅没怎么见过世面的乡愿形象擎弓在手后居然气质大变隐隐的竟有了百战老兵的味道。而李家门下所奉养的百战老兵不足五十人个个都被视作家族的至宝。这人在少年时能达到如此境界将来的前途又岂可限量?
想到这李婉儿的目光悄悄移向长兄和二弟看见两人的脸上都浮现了惊诧之色。显然哥两个又为李旭的表现吃了一惊。
“仲坚兄是客理应先请!”李世民也挑了一把弓调正好弓弦后正色相邀。
七十步的靶子自然难不住李旭这个曾经在草原上下了数月苦功又经历过孙九、阿思蓝和铜匠等数位绝顶高人指点好手。只见他轻抒双臂将弓拉了个全满。手指一松羽箭离弦。紧跟着远处的靶子“砰”地出一声巨响红心处稳稳落了一支雕翎。
“好!”众人大声喝彩接着便是一通鼓响。李旭回头看去却是婉儿挥舞着一双鼓锤在远处敲了一曲破阵乐。
“且待我射来!”李世民笑着说道。能与此等用箭高手过招即便输了他也心甘情愿。仔细瞄了瞄他亦一箭脱手稳稳地射中了七十步外另一块靶子的红心。
“好!”李旭带头为世民喝彩。对方年龄比自己小了将近两岁又出身富贵之家能在弓箭上有如此造诣的确令人佩服。
鼓声响毕早有家仆跑上去将两面靶子扛回。二人的箭都在红心内所以此轮只能算作平局。李世民看了看箭靶又看了看李旭大声问道:“仲坚兄可否射得更远些!”
“愿意一试!”李旭点点头微笑着回答。
“将靶子放到九十步处!”李世民大声命令。
几个家仆将箭从靶子上用力拔下来后快跑了出去。须臾箭靶被安置到了九十步外。这回却是轮到李世民先射一箭射出后偏巧有风吹过。那羽箭不由得歪了歪射中了距离红心半寸处。
即便如此这么远的距离也算精准了。众人看罢一齐喝彩。待鼓声停下来李旭亦射出了自己的第二箭这一箭去势甚急准头却差了些落靶后距离红心偏了寸许。
“都未中红心又是平局!”没等家仆将靶子扛回来李世民抢先为结果定性。
“是我输了!”李旭将弓放下低声承认。他不想赢了此间主人所以这一箭故意放偏了些。
“平局平局未中红心偏多少都一样!”李世民却未尽兴大声嚷嚷。待仔细看过家仆扛回来的靶子又笑了笑追问:“仲坚兄还可射得再远乎?”
没等李旭推辞刘弘基再次抢先一步“出卖”了他“我们归来途中遇到截匪仲坚在百步之外射断了匪咽喉!”
“噢?”李世民意味深长地看了李旭一眼仿佛瞬间看透了对方心里所想。
“那那是蒙上的。当时敌众我寡不得不冒险一试!”李旭赶紧大声解释。刘弘基的话颠倒黑白当时情形自己和他才是盗匪而身后追兵分明是突厥官军。偏偏这一层他无法向人解释。一时间面色又开始红仿佛被人夸得不好意思一般。
“将靶子放到一百二十步处我与仲坚兄重新比过!”李世民大声命令。
家仆快跑上前将去了羽箭的靶子立在一百二十步外。这已经贴近演武场墙角了李家子弟中还无人试过如此远的距离。所有人不再罗嗦屏住呼吸在一旁观射。唯恐一口气喘大了影响二人的比赛结果。
仔细端详了一下靶子李世民放下了弓。抬手从头顶童子冠上抠下一块拇指大的翡翠交到了自己哥哥手上回头看了看李旭大声说道:“这般射没劲不如赌个彩头你若赢了这块翡翠便归你!”
“不可不可!”李旭慌得连连摆手。他在苏啜部被杜尔普及聊过鉴别宝玉的常识能看出李世民放在刘弘基手中的翡翠是个上品。如此质地的翡翠拿到草原去至少是十几匹马的价值。在中原身价则更是不知几何了。
李世民摆摆手不肯跟他多说。拉满角弓抢先一箭射出。那箭疾如流星“砰”地一声射在红心偏下一寸处。箭尾来回乱晃了几下就此不动。
这么远的距离李旭再想不动声色地出手相让就有些难了。正犹豫着是否故意射一支脱靶子的空箭出去又听见李世民大叫道“仲坚兄莫急我输了这块翡翠归你。你的彩头呢莫非算定自己能赢我不成!”
“我?”李旭瞪大了眼睛问。临来之时他的包裹藏在了马鞍后。而此刻坐骑却被李家仆人不知道安置到什么地方去了想从包裹中掏出一个与李世民所出那块翡翠相当的彩头身上却没有一个值钱物件。
“不如赌你和弘基兄腰间那两把佩剑如何”李世民笑了笑逼问。
“此剑怎能和二公子的美玉相比!”李旭犹豫了一下坦诚地回答。他和刘弘基腰间的佩剑全是在路上买来的样子货两把加在一起不过三百个钱。甭说买李世民拿出的那块翡翠就连童子冠上镶翡翠那个座子都买不到。
“此剑价值不在其本身而是其主。你若输了就等于把弘基兄和自己的兵器输给了我。今后要唯我马是瞻供我驱使。”李世民再次笑了笑正色解释。
闻此言李旭知道自己第二轮故意认输的把戏被李世民瞧破了心中暗自佩服眼前少年目光之锐。进退两难间他将眼睛转向刘弘基希望这个心思缜密的兄长拿主意却看见刘弘基正向自己望来目光中充满了鼓励。
“弘基兄希望我赢?”李旭眼睛瞪大了几分在心中惊问。到人家作客却掀了主人的场子在他生长的易县可没有这种作客的规矩。但是故意射输自己和刘弘基就成了李家私兵此番代价也忒地大。
“就依二郎所说!”刘弘基仿佛看穿了李旭想什么般大声回答。上前解下自己腰间的佩剑又将李旭放在树后的佩剑捡起来一并捧到了李建成手上。
四下里鸦雀无声连天空中的流云都放慢了脚步。李旭也不敢再藏私仔细看了看箭靶位置把箭搭在了弓弦上。但见弯弓如满月般张开又迅回弹羽箭嗖地一声飞出。随即四下里喝彩声如雷李婉儿双手舞动将鼓锤擂了个震天般响。
“好!”猛然间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远方传来压住场中所有喧嚣……
李旭闻声扭头只见一个脸上皱纹很多但慈眉善目的忠厚长者从远方快步向自己走来。
注1:秦舞阳战国末期著名勇士十三岁时即在闹市中杀人。后作为荆柯的副手入秦刺嬴政失败身死。
酒徒注:上节所提《女诫》为汉代班昭所著为中国最早的淑女培训教材。
第二章 出仕 (三 上)
第二卷功名误第二章出仕(三上)
就在此时刘弘基也看见了那名老者立刻快步迎上前正站双手附心前行一步举拳齐眉躬身两次然后将伸出的齐眉双手收回触及额头再躬了第三躬口中说道:“晚辈弘基拜见世伯!”最后以手附心退一步下来目光迎上对方面孔。(注1)
来人正色直躯先受了他这个大揖而后双手附心胸前环抱微微向下躬了躬身笑着回答:“老夫自受命押粮以来日日盼着你至照应你平安还家也好对令尊有个交代。没想到你却是姗姗来迟!”
“小侄思量着此番东征军中必缺好马所以特地到塞外去了一遭!路上耽搁了些时日望世伯恕罪!”刘弘基笑了笑低声补充。
“你能来就好又何必去塞外苦寒之地冒那份险!”李渊伸出手来拍了拍刘弘基肩膀叹道:“当年分别你才到老夫额头如今却高出老夫甚多了。有道是老树身旁新枝新旧轮替是天道不服气不行啊。与你同来的壮士是谁能否给老夫介绍?”
“是小侄在路上交的一个朋友姓李名旭字仲坚。”刘弘基笑着回答转身向李旭招了招手低声命令:“仲坚赶快见过唐公。”
李旭早就从刘弘基和老者相互之间见礼过程中推断出此人必是唐公无疑。只有辈分高出一代的人刘弘基才会以大揖相拜而对方才有资格用比大揖低了一级别的平揖相还。但是从小到大他从来没见过地位如此显赫的官员所以一时未免心慌不知道该怎样相见才不算失礼只好傻愣愣在一旁站着。
此刻听见刘弘基召唤李旭知道自己躲也躲不过硬着头皮走上前行了一个平揖说道:“上谷李仲坚见过唐公祝唐公身体安康!”
唐公李渊侧了侧身抱拳相还。然后上下打量了李旭数眼笑着询问:“你出身于上谷李家?可与汉飞将军有什么渊源么?”
“回唐公按族谱上排晚辈应是飞将军的二十四代玄孙。”李旭想了想低声回答。过于紧张的心情使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额头上也隐隐透出汗来。
“错了错了!”唐公李渊笑着摇头。
闻此言众人面面相觑。正不知道错在哪里却听李渊大笑着补充了一句:“小子你不该以常礼来拜见我。你我本是同宗按辈分你与建成世民应为兄弟!”
“还不拜见世伯!”刘弘基用力在李旭后背上推了一把命令。
到了这个时候即便是傻子也能听出李渊话中的亲近之意了。李旭尴尬地笑了笑上前一步像刘弘基一样以晚辈之礼重新见过了李渊口中赔罪道:“晚辈糊涂竟不知道同宗长者站在眼前望世伯见谅!”
李渊这次不再避开站正身体受了他这个大礼躬身还了一个平揖笑着吩咐:“你又不知道我们彼此同宗何罪之有。既然你是晚辈子侄今后有什么需要尽管向我直言便是!”
“世伯有言晚辈敢不尊命!”李旭再次躬身谢过了前辈照顾。二人笑着叙了几句族谱很快将彼此辈分说了清楚。按族谱上记载唐公李渊是前凉皇帝李暠的七代孙而那凉帝李暠又是李广的十六代嫡枝。所以李渊为李广的二十二代后人而建成、世民俱为二十三代与李旭恰好辈分相同。
叙完了族谱李渊老怀大慰拉起李旭的手笑着问道:“没想到自两汉之后我李氏子孙还能重现如此神射。你师承哪位英雄可否与老夫说知?”
“晚辈是胡乱学的射艺先后受过三、四个人的教导!”李旭讪讪地笑了笑低声回答。一瞬间从草民身份变成了唐公李渊的晚辈让他感觉非常不适应。从头到脚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觉得麻麻的两条腿亦如同灌了铅般沉重。
“第一位教导晚辈射艺的人姓孙讳安祖!”想起待自己如亲生子侄的孙九李旭心中就涌起一阵温暖。仓卒间他却没注意到李渊、建成二人的眉头都悄悄皱了皱显然这个名字已经给了他们极大的震动。
“第二个指导晚辈射艺的是一个霫族好汉名叫阿思蓝第三位授业之师是个从江南流落到塞外的铜匠他姓王一直不肯告诉晚辈姓名晚辈也不好追问!”李旭看了看唐公探询的目光讪讪地补充。武艺上指点自己最多的铜匠师父自己却不知道其名这个话题被谁听到都会觉得是个大笑话。
“若姓王定是出于江南王家。你的师承也算名门了怪不得能重现祖先神技!”李渊笑着替对方总结刚刚因听见孙安祖三个字而皱紧了眉头悄悄地平整了下来。
“唐公过奖方才第二轮比箭晚辈已经输给了二公子!”李旭摇了摇头谦虚地回答。
这句话惹得李渊连连摇头“你莫过谦老夫先就来了一直在远处看着你们。第一轮射罢世民已经输了。他若是有自知之明哪里还敢跟你比第二轮!”
虽然抑己扬人是李府的家风这句话说得也太谦虚了。非但李旭连称不敢建成、世民和婉儿三个都仰起头来满脸不服。特别是李世民年幼好胜两只眼睛气得冒火。如果做这番评判的人不是自己的父亲估计小家伙早冲上去与之理论了。
“你心里不服是不是!”李渊看看世民的脸色笑着问。
“第三轮儿子输得心服口服这翡翠理应归仲坚兄所有。”李世民跑到建成身边拿起作为赌注的翡翠大声回答。“第二轮是仲坚兄有意相让儿子也知道自己输了。可第一轮他和我都正中靶心……”
“我们各自一平一胜理应平局!”李旭赶紧摆手表示不敢接受李世民输给自己的翡翠。话音未落又听见唐公说道:“但从表面上看的确如此。你去将靶子拿过来让为父告诉你为什么第一轮就输了!”
不待李世民动手早有家仆跑上去替他扛回了靶子。李渊爱怜地摸了摸儿子的额头躬下身指着靶子上的箭孔低声询问:“第一轮你放箭前瞄了大约三息时间而仲坚是抬手即射不知道为父说得对也不对?”
“的确是这样!”李世民想了想小声回答。
“如果两军相遇你们二人正是敌手此射结果如何?”李渊笑着向世民追问了一句。
李世民的小脸登时红了起来扭捏了片刻终是承认父亲说得没错点点头声音细若蚊蚋:“我的箭还没射出去仲坚兄已经一箭取了我的性命!”
此话一出李旭亦听得一惊。他学射时都是别人怎么教自己怎么射做不到就努力练习从没想到“引弓即射”包含着什么道理。听了李渊对儿子的教导才明白原来其中还有这么多门道在。想到这忍不住偷看了唐公几眼越看越觉得此人胸怀沟壑。
“第二箭你的羽箭出手后被风吹偏而仲坚在举弓前先抬头看了看树枝!”李渊笑着继续总结。
“怪不得仲坚兄的箭不受风力影响!”李世民恍然大悟高兴地补充。脸上因为被判定失败而带来的沮丧表情转眼散尽代之的是闻道后的惊喜。
“战场上形势千变万化任何一个细微失误都足以致命!”李渊是一个非常合格的父亲对好学的儿子循循善诱。指了指还留在靶子上的箭笑着命令:“你把两支箭都拔下来就知道与仲坚二人射艺相差到底多远了!”
李世民遵从父亲命令伸手拔箭自己射偏了那枝箭轻轻一拉就脱离了靶子。李旭最后正中靶心那枝箭却拉了又拉晃了又晃直到将箭锋弄折了才勉强拔了下来。
“若是一百二十步外彼此都身披重甲。你这箭射过去只能给仲坚搔痒痒。而仲坚这枝箭却足以令你落马!”
“儿子受教!”李世民站起身恭恭敬敬向父亲做了一个揖。然后双手托着翡翠举到了李旭面前:“仲坚兄射艺高出我甚多小弟输得心服口服!”
“我年龄比你大自然力量比你大。其他的讲究我自己也不明白。所以咱们还是平局!”李旭笑着回答仍是不肯接对方送上的彩头。
双方正推谢不下间站在旁边看热闹的刘弘基突然拍了拍手高声插了一句。“依我之见真正该得此翠的应是唐公!”
众人闻声侧目又听刘弘基笑着补充:“世民不知其理亦不能行之自然算输。仲坚能行之而不知其理不能算全赢了此局。倒是世伯一席话让晚辈等受益非浅。所以此翠当然应属世伯所有。待日后我等射艺过了世伯再赢它回来也不迟!”
大伙听了一齐叫好。李世民当即捧了翡翠来高举着献给了自己的父亲。唐公还待推辞又听刘弘基笑着说道:“当年家父提起世伯箭射孔雀眼之事晚辈还以为是以讹传讹今日听了世伯讲箭才肯定实有其事!“
一句话又把众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那李婉儿性子最急当即拉着刘弘基衣袖要求他讲一讲父亲的故事。刘弘基用目光扫了扫李渊见他没有不悦的表情笑了笑说道:“那是二十八前世伯去伯母家求婚的故事……”
当年大隋望族窦毅家选婿来应少年数以百计且每人都出身于贵胄之家家世、品格都属于上上之选。窦毅为了表示自己公允就命人抬了两扇孔雀屏风到院子中请诸少年向孔雀箭约定射艺最高者为婿。话音刚落李渊越众而出连两箭每箭各中孔雀一眼。诸少年自认不及不敢再射。于是李窦两家结为秦晋之好。
“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唐公李渊如听别人的传说般听着属于自己的少年往事。狡猾的窦老前辈七彩屏风一个个如眼前子侄们同样风华正茂的少年。自己当年是十六还是十七?好像不记得了依稀得举弓时远处窗纱后曾有一缕关注的目光……
那盈盈一瞥足以让自己为之踏遍天下风波。
注1:此动作为汉礼大揖的全过程。下文李渊所行为汉礼中的平揖让。刘弘基为李渊晚辈所以他以大揖拜见世伯而李渊以平揖还之。汉礼基本分跪拜大揖、平揖、抱拳四类轻重依次下降。跪拜通常只敬祖先。
注2:历史上李渊和李世民都是非常勇武的人。李渊镇守山西时以两千兵马令突厥不敢南下。李世民在隋末战争中更是每战必前直取敌方核心。那时候华夏人的思想还没被阉割除了阴柔权术外很多人身上都有阳刚气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