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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酒徒     家园txt下载     家园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章 雷霆 (二 下)

    敌我双方刚一开始接触旭子就敏锐地觉察到了眼前这支流寇和他以往征剿的那些大不相同。改进过后的草原骑兵驰射战术一直是他用以对付农民军的绝招对方平素训练的粗疏和身上过于单薄的铠甲导致他们很难在箭雨中坚持半柱香时间而士气不散。一旦士气降低到底线这些没有军纪约束的流寇们往往会放下兵器四散奔逃根本身边同伴的死活。

    这几年来从黎阳到历城再从历城到瓦岗凭借着驰射和骑兵突袭相互配合旭子几乎没遇到过敌手。他所向披靡百战百胜敌人能在他面前保持平局都足以自傲。仅有的两次平局都生在瓦岗军身上第一次是于泰山脚下他和秦叔宝所率领的一千余齐郡弟兄遭遇到了徐茂功所部瓦岗精锐双方审时度势后选择了各让一步。另一次生在运河边程知节凭着个人的血勇及麾下士卒破釜沉舟的决心挽救了溃局。在旭子心目中徐、程二人都是难得的英雄豪杰他们二人率领部属挡住自己的骑兵突击理所当然。但残暴好杀的张金称显然不在他心目中的认可的范围内。于旭子眼里杀师仇敌张金称不过是个头脑简单为人龌龊的土匪流氓这种人和他过去剿灭过的裴长才、齐国远等一样最大的本领是欺负周边老实本分的平民百姓与朝廷正规军作战根本不堪一击!

    然而战场的形势展却有些出乎他的预料在骤然而来的打击面前张金称部的确生了混乱。但随后这支铠甲残破兵器参差不齐的队伍便向武装到牙齿的官军起了反攻。李旭及时地调整战术用骑兵将张部分割成数段。局部范围内预料中的溃退确有生将近三分之一的流寇不战而逃。但留下来的将近半数的喽啰兵们在明知道胜利无望的情况下非但没有放弃抵抗而是焕出一种比胜负未分之前还强悍的战斗力。

    那些绝望的喽啰兵们各自为战彼此无法做出有效配合。但每个人出手的招术都狠辣异常根本不考虑自己的生死。那些人唱着各种各样的俚歌有的欢快有的悲壮节奏一点也不整齐但他们在全心全意地高歌仿佛把死亡当成了一场即将开始的盛宴。

    “不要围住他们放开一条缺口!”李旭不得不亲自冲到第一线对战斗目的进行调整。全歼这支流寇队伍的代价太大为了汾阳军的将来展着想他不得不给对手一个逃生的希望。传令兵把主帅的意图及时地用角声送了出去正在试图将敌军分割包围的骑兵们闻令让开了向南的一面给流寇们留出了一条足够宽的生存通道。让大伙始料不及的是并没有更多的喽啰退出战场敌人的动作越来约疯狂如醉如痴。

    “先诛恶协从不问!”在探明敌军已经没有其他力量隐藏在附近后李旭策马加入战团。眼前这种情况让他想起了自己曾经参与过的虎牢关之战当年的右武侯大将军李子雄就是凭着着一伙死士硬缠住了宇文述的中军和左翼然后带领另一支兵马将隋军右翼生生击溃。若不是他及时做出了反击宇文述的四十万大军差点被人数不及自己五分之一的对方打垮。

    事隔多年同样的情况再次生于他的眼前。张金称的部属训练程度远不及李子雄的麾下但他们的脸上带着同样的决然。他们笨拙的战斗技巧在高而来的骑兵面前就像一个蹒跚学步的幼儿般不堪一击他们顽强的战斗意志却像一头头受了伤的孤狼宁可自己粉身碎骨也要还对方以颜色。

    双方从开始接触到陷入混战不过是数息之间的事但在这短短数息之间流寇倒下了将近五千汾阳精骑也战死了一千有余。这样的交换比例李旭无法承受他训练一名骑兵至少需要半年多时间而对方只要攻破几个堡寨就可协裹数以万计百姓入伙。

    “大帅有令先诛恶协从不问!”传令兵及时地将李旭的命令送遍整个战场。带队的校尉、旅率们闻令后再度调整战斗策略放弃与普通喽啰兵的纠缠优先照顾那些衣甲看上去比较光鲜的强盗头目。这次调整起到了一定效果随着一个个头目和老兵的倒下张金称部逃离战场的人越来越多。但留下来死战的却越强悍。骑兵们每朝胜利接近一步几乎都要付出几十名甚至上百名袍泽为代价。

    “斩了那些战旗!跟我去砍了敌人的战旗”。李旭没时间再犹豫策马急冲。他身边的将士轰然响应以主帅为矛尖组成一个楔型攻击队列。刚刚痊愈归队的周大牛护在了李旭的左侧雄武营来投的柳屹护住了李旭的右侧。从塞外归来司仓参军的张季急于立功骑着一匹高头大马紧紧地跟在了队伍的最后。

    “张参军你成么?”与张季并肩而行的亲兵队正罗远关切地问。从对方青白的脸色上他知道眼前这个跟主帅有很深交情曾经押送大批财物从塞外丹归来的司仓参军肯定是第一次上战场。虽然此人的骑术很好但拿刀的姿势明显有些僵硬。这是因为难以适应战场上的紧张气氛所致当年他跟在远房哥哥罗士信身后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也是这般模样。

    “我过誓要报答李将军!”张季的嗓音有些颤。他尽力地笑了笑脸上的表情却比哭还难看“若不是当年他收留了我我现在早不知道死多少回了。你们行我一定也行!”

    “把头压低贴紧马脖子。小心流矢如果受了伤就向队伍边缘撤千万别掉下马背!”亲兵队正罗远见无法劝张季离开笑着叮嘱。他很喜欢自己这位同伴与其他文职军官不同这位曾经在塞外生活多年的参军大人身上带着一股塞上民族特有的率直。此人曾经与主将失去联系多年却一直没有私吞主将的任何财物。这种品质在中原的商贩中也有却绝不多见。

    他们二人跟在队伍的最末冲入敌军之中。最前方的主帅所向披靡整支队伍也锐不可挡。李旭奋力砍倒了一面战旗周大牛和柳屹二人用战马踏翻了试图冲上前护旗的死士。6续冲上前的骑兵们纷纷挥刀将自己身边的喽啰兵们一一砍倒。流矢在他们身边呼啸竹枪和木棒乱纷纷地从战马两侧闪过犹如正在移动的丛林。李旭拨转马头从丛林的另一侧冲了出去。整支队伍像长槊一般将敌阵刺穿留下一地血肉模糊的尸体。

    “左前方!”李旭刀尖前压指向另一面敌军的战旗。整支队伍如怒龙般转了个身跟着他扑向正在负隅顽抗的另一伙喽啰兵。马蹄踏过被红血融化了的白雪溅起万点粉色的泥浆。骑兵们屏住呼吸高高地举起横刀。

    那面战旗下的头目也是个身经百战的老手看到李旭策马杀来非但不躲避反而主动迎上前以长枪和弯刀相对。“杀一个够本!”“老子已经赚足了!”大小喽啰们嚷嚷着跟在头目身后举起木棒、镰刀。敌我双方很快撞到了一处金属敲击声和人的呐喊声交织红雾弥漫给天地间所有事物镀上一层粉色。

    李旭只用两招便将那名头目砍倒对方看上去年龄比他还小在被长刀砍中脖颈的那一刻满脸诧异。生命的迹象很快从他的脸上溜走倒地之前他张开了嘴巴似乎想笑但从口中喷出的全是血。

    “少当家!”张季听见有人在哭喊撕心裂肺。那哭声却令他心里猛地一松手中的弯刀也挥舞得愈顺畅。因为处于队伍末尾大多数情况下他都是在观战很少有机会出手。偶尔有一两个倒霉蛋从战马旁边晃过张季急挥弯刀迅在对方身上切开一道尺许长的裂口。部落里所有的男人都有上战场的义务在草原上这些年胡人的招术他没少学。

    一名已经受伤倒地的喽啰兵猛然坐起抱着一杆削尖了木棒直戳他的马腹。张季猛提缰绳坐骑直接从另外几名喽啰兵的头顶跳了过去。罗远将手中长槊一拨一突直接刺穿那名喽啰脖颈。“跟上!别恋战!”他向张季招呼然后二人摆脱那些喽啰跟在主帅身后杀向下一杆战旗。

    和官军一样流寇们也全凭旗帜来掌控队伍。随着一面又一面战旗被砍倒张金称的部属明显生了混乱。他们还在奋力苦战却得不到有效的组织和指挥。平素里在队伍起到核心作用的老兵们一个接一个被杀死剩余的小头目们威望和勇气不足根本无法调度身边的弟兄。

    局势明显在向官兵一方倾斜张季感觉到自家队伍遇到的阻力越来越小。他偷眼向前看去正好看见主帅李旭挑开一把横刀。紧跟着刀光一闪那名贼人的脑袋高高的飞上了天空。

    “李将军!李将军!”亲兵中有人为主将的勇武大声欢呼。

    “李将军!李将军!”张季跟着大伙高高地举起手中兵器呐喊欢呼热血沸腾。

    “功名但在马上取!”这是很多人用来激励自己的座右铭。但放眼大隋近二十年内能够凭借自身武艺从寒门爬到大将军大总管郡侯位置的只有李旭一个。士卒们知道自己这辈子也未必能达到李旭目前的高度但自家主帅的经历毕竟让他们看到了改换门庭的希望。这个希望不用太大哪怕只有萤火虫尾巴光芒那么微弱的一点点也足够鼓舞起人十倍甚至百倍的勇气。

    对于很多士卒来说李将军三个字代表的不仅仅是他们必胜的信心。同时还代表着他们的人生目标。

    他出身与我等相同才华也未必出众。只是凭借不屑的努力和一点点际遇。“人不是牲畜不需要名种名血!”很多年前虎贲大将军罗艺曾经说过的话在李旭身上得到了一一印证。对很多弟兄们而言李旭现在就是他们的将来。换句话说成为下一个李旭便是他们的全部梦想。

    “李将军必胜必胜!”城头上也有无数步卒探出半个身躯和城下鏖战的弟兄们以同样的节拍欢呼。四下里涌起的欢呼声如阳光刹那间穿透流寇们用俚歌组成的愁云惨雾。将光明和希望投下去向战场中央深深地投下去。

    “必胜必胜!”亲兵们举刀呐喊跟在李旭战马后在敌阵中往来冲突。流寇们依旧舍生忘死但他们的抵抗力就像开了春后的积雪一样越来越单薄。“必胜必胜!”大隋士卒们催动坐骑风一样从敌人身边驰过刀光闪亮绽放出最绚丽的生命之花。

    “加把劲让他们再不敢来!”李旭举刀高呼。“砸烂他们的胆子!”周大牛、柳屹、张季、罗远等人大声重复压过战场上其他一切噪音。刀锋扫过流寇们简陋的皮甲切开败革切断皮肉切碎筋骨夺走一条条鲜活的生命。他们所向披靡无人能挡……

    一小队喽啰兵在几名老卒的率领下扑上前试图扭转自己一方的被动局面。他们知道自己的武艺远不如对方所以呐喊声里充满了绝望。黑风毫不客气地踢飞了冲得最快的一名悍匪李旭用长刀扫倒了第二个。周大牛用马槊捅翻了第三个柳屹的对手转身逃走被他从后边追上一刀砍为两段。敌军快分散骑兵们从背后追逐血很快染红了所有人的铠甲有流寇们的也有他们自己的。但没有人喊痛也没有人退出他们跟在李旭身后不停地挥舞着横刀长槊一张张苍老或稚嫩的脸也变得通红就像喝醉了酒。没错他们饮得是战争之酒沉迷其中不知归路。

    那一刻每个人都体验到一种迷醉得感觉。高高在上如漂浮于云端。云下是血与火组成的战场。他们的灵魂看着自己和敌人博杀为自己的英勇而骄傲喝彩。他们忘记了恐惧忘记了疲惫甚至忘记了自己身上刚刚添加的伤口。敌人变得弱不禁风一推便倒。那些伸过来的长矛和横刀动作缓慢破绽百出。他们只要探出刀去便能收获胜利。而胜利的滋味是如此甘美就像新娘被烛火映红了的双唇……

    张季不知道自己跟在李旭身后冲破了多少队敌军他感觉到自己这辈子从来没有一刻过得像今天这般畅快过。“怪不得仲坚叔宁愿刀头舔血也不愿意再回塞外做富家翁。两种生活的差异的确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他痴痴地想同时感受着驰骋疆场的万丈豪情。

    “老子今天砍倒了至少六个人可以册勋一转如果运气再好一些的话有可能官升一级从司仓参军升到行军库槽。”他用刚刚熟悉的大隋军规精确地计算着自己的收获虽然他的父母早就音讯皆无家乡也早就毁于战火。但如果得知他已经踏入仕途的话二老在天之灵也会露出笑容吧。

    他的好运似乎一直在继续特别是跟在无敌主帅身侧。冲散了一伙贼兵砍翻了其中领军者后李旭带领着大伙又闯入了另一支做困兽斗的喽啰兵当中。这伙流寇的人数比先前的几伙都多得多铠甲和兵器的质量看上去也提高了不少。李旭迎住领头的一名中年汉子厮杀身后弟兄们也扑向距离自己最近的敌人。一名嘴唇上笼着层焦黄胡须的老贼冲上前和官兵拼命被张季用弯刀挡住。此人的动作很敏捷觉张季的兵器比自己手中的竹矛短后就一直与他保持丈余的距离。老贼前窜后逃说不出的讨厌。他用削尖的竹矛在马肚子旁乱点逼得张季的坐骑来回乱跳。“拿命来!”张季怒喝俯身挥刀将刺向马腹的竹矛砍断了小半截。“去死!”他又接了一句突厥语弯刀竖劈将竹矛从中间劈裂。“斡斡!”这次他喊的是牧马人常用的词汇胯下坐骑闻声转弯借着战马的冲力他用弯刀泼出一道光扫断对手的脖颈。

    “第七个!”张季心里默默地计算了一下然后拨马去追大队。李旭已经带人奔向了下一个目标眼前这伙喽啰兵还剩下一半但旗帜已经倒了几个大小头目被砍杀殆尽再翻不起什么大浪。

    喽啰兵们却不愿意放弃这个落单者从几个方向同时扑上前。张季用弯刀拨开了一把斧子然后刀刃贴着对手的胳膊扫过去在敌人胸口留下一道又深又长的血痕。瞬间那道血痕裂开敌人惨叫着栽倒于地。另一名手持长矛的喽啰呐喊着冲来张季用力磕打马镫从塞外带回来的契丹良驹长嘶一声跃出丈许。敌人的长矛走空张季快拨转马头冲向他用战马的前蹄将其踏翻然后挥刀砍向下一名拦路者。

    “张参军别恋战跟上大队!”亲兵队正罗远再度杀回来替张季冲开一条血路。“由弟兄们收拾这些家伙咱们的任务是跟上李将军!”一边与张季互相掩护着摆脱不甘心失败的敌军他一边叮嘱“李将军已经杀到强盗头子面前去了。那家伙有些本事刚刚把崔郎将打下了马!”

    “他哪来的这么大能耐?”张季喘了口气本能地追问。郎将崔潜的武艺他见识过比汾阳军中大多数弟兄都高出不止一截。强盗头子能将崔潜打下马去身手着实不可轻视。

    “什么本事啊张金称这贼是平素吃人肉的占了一个狠字而已!”罗远挥槊逼退一名“绊脚石”气喘吁吁地说道。“你快点儿别耽误功夫。咱们李将军的动作太快去晚了就看不到他杀贼的过程了!”

    张季没有再搭腔只是狠狠夹了夹马腹。强盗头子的名字他很熟熟到听在耳朵里心脏就开始颤。但他不认为那是自己熟悉的身影。“此人的儿子我不认识。”他在心里给自己打气同时恨不得自己肩头生出翅膀。

    战斗已经接近了尾声靠吃人肉维持起来的勇气抵挡不住坚苦的训练和娴熟的配合。骑兵们经历了一番苦战后将被分隔开的敌军逐个击破。随着一些悍匪的战死流寇们开始大面积的逃亡。他们不再管自己的同伴死活也不再怕被大当家抓回去剥皮剜心。血淋淋的现实面前他们不得不选择逃避。

    张金称披头散犹如一个了疯的魔鬼。他的胸前裂开了道尺许长的刀口亏得身上的铠甲足够结实才侥幸逃过一劫。正是凭着这道“突突”向外冒血的伤口他将郎将崔潜砍成重伤。随后又将三名前来援救崔潜的官军将领阵斩于马下。

    几个崔家的私兵奋不顾身地扑上阻住张金称向崔潜身上踏落的马蹄。张金称麾下的喽啰也出一声呐喊直扑崔潜。敌我双方围着崔潜的身体胶着成一团不断有人中刀倒地。私兵们几度将昏迷不醒的崔潜背上肩膀转瞬之后便被疯狂的喽啰们拦了下来。喽啰兵们用长槊、铁矛冲着崔潜乱捅又纷纷被私兵们架住。双方谁都不肯放弃惨叫声不绝于耳。

    混乱中吕钦拍马杀到横刀直扫张金称。张金称出一声怒吼让开刀锋反手劈向吕钦的肩膀。吕钦急忙倒转刀背架住张金称必中一击。“当啷啷啷啷!”刺耳的金铁交鸣声令人牙酸。正当吕钦试图将对手的兵刃推开的刹那张金称猛然一抬腿靴子尖正中吕钦胯下坐骑的脖颈。

    可怜的坐骑长嘶一声窜起了老高将吕钦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无耻!”官兵们破口大骂他们都看见了张金称靴子尖上的血迹。这个称雄一方的强盗头子居然像小流氓一样将靴子上嵌了把短匕随时都可以当作兵器来暗算他人。

    “老子乐意!”张金称以怒吼声相应。提马去踩吕钦。崔家的私兵不忍看到吕将军为救家主而死不要命地扑上前保护。张金称哈哈大笑向旁边一带马头再度扑向崔潜。两名争夺崔潜的士兵措手不及被他相继砍翻。保护崔潜的人群登时出现了一个缺口张金称身边的喽啰出一阵狼嚎般的欢呼挥槊捅下。

    眼看着郎将崔潜就要大难当头斜刺里突然飞来两支羽箭将冲到崔潜身边的两名喽啰同时射倒。紧跟着第三支羽箭穿过人群直奔张金称梗嗓。老贼头吓得赶紧侧身闪避羽箭带着风从他的耳边擦了过去。没等他坐直身体一匹黑色的战马从外围飞跃进人群刀光直扑他的头顶。

    “铛!”千钧一之际张金称凭借本能挡住了对方的致命一击。一阵酸麻的感觉立刻从手肘传遍半个身子他闷哼一声将涌到嗓子眼里的血硬吞了下去。然后翻腕横推根本不理睬对方横扫过来的第二招。

    以命博命老子活够了拉上你一起死。凭着这一手狠招张金称不知道击败了多少对手。但这次他彻底失败了对方轻轻一拧身便将他的反击避开。手中的黑色长刀略做停顿然后又乌龙般继续向他的胸口扫将过来。

    我命休矣!刹那间张金称心里充满了绝望。对手的本领高出他太多了他根本没有与人家拼命的机会。平生所做过的事情立刻纷涌而来直冲他的心窝。“这样死也算值了!”他苦笑了一下准备迎接最后的伤痛。

    除了先前的刀伤外期待中的痛苦却没有传来。敌将在最后关头突然偏开了刀锋将张金称肩膀上的护甲砍得四下翻飞却没有伤及他的分毫。

    天地间突然变得极为宁静敌我双方所有人都楞住了包括张金称自己。对手居然放过了他甚至不惜因此而受伤。众人惊诧的目光中此人用刀锋逼住张金称的脖颈“你怎么会是你。你杀了九叔你为什么?”

    很少人能听懂李旭的话但所有人能听出这里边所蕴涵的愤怒和悲苦。“李将军和贼头是旧相识!”已经目睹过无数怪事的亲兵们震惊地想。“大当家认识敌将!”被骑兵们团团围住了大小喽啰目瞪口呆。

    眼前的情景太诡异了诡异到敌我双方忘记了继续厮杀。几名喜出望外的侍卫全力冲上从敌人眼皮底下抱起了崔潜和吕钦。而刚才还对二人势在必得的喽啰们则眼睁睁地看着敌将被救走居然丝毫不想出手阻拦。自家领就在对方刀下敌将只要挥挥手就可以结束这场战斗。但敌将居然没有做任何动作他的刀在颤抖着黑色的血从嘴角缓缓淌出。

    “要杀便杀。九哥是我杀的你给他报仇便是!”张金称快恢复了心智仰着头喊道。“老子不并了他他也会并了老子。先一步后一步而已没什么差别!”

    “你撒谎!”李旭气得两眼冒火挥刀劈了下去。“九叔不会九叔不是那样的人!”他听见自己的心在呐喊。但张三当初明明曾经为了救孙九不惜千里奔波他们二人是过命的交情。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为了什么?

    “铛!”一声金铁交鸣将敌我所有人的神智拉回战场。众人又出了一声惊呼居然情不自禁地退了半步。然后双方所有人再度扑上。官兵们扑向那名架住李旭兵器的败类喽啰们则不顾一切扑向李旭。

    “是你!”一片混乱中张金称呆呆地瞪圆了双眼。他看到了一个高大魁梧的青年满脸悲苦。“快走!走啊!”张季声嘶力竭地喊张开双臂用脊背护住张金称用血肉之躯挡住身后的所有横刀和长槊。

    “别伤了他!”“别伤张参军!”李旭和命令和罗远惊呼同时传来传入将士们的耳朵。有人收招不及刀锋在张季的身上拖出长长的血迹。有人则茫然地举起的长槊不知到底该刺向何方。更多的人将怒火泄在了大小喽啰们身上刀矛齐下将他们挨个戳翻统统剁成肉泥。

    “大帅放我爹一条生路!”浑身是伤的张季在自己父亲面前转过身滚鞍下马。不待李旭答应他反手一刀捅穿了自己小腹。

    “小麂子!”

    “参军大人!”

    “张参军!”

    惊诧地喊声交叠而起带着错愕带着惋惜带着悲愤。刚才还恨不得将张季一刀劈翻的将士们没想到他居然会走到这一步再次停止了对敌人的追杀楞在当场。

    “大将军我爹不是坏人!”张季双手按住地面支撑着自己不立刻倒下。转过头他冲着自己的父亲喊道:“走啊!走啊!”泪如泉涌。

    他想过自己赚了钱后如何让父亲舒舒服服地过下半生。想过自己升了官后如何让自己的父亲在官差面前扬眉吐气。为了实现这一目标他不惜在塞外眠沙卧雪。为了达成这个梦想他不惜放弃商号掌柜身份到李旭麾下当一名管理库房的小吏。而现在所有的梦想都没有意义了。他又见到了自己的父亲曾经的唯唯诺诺的行商现在名满天下的恶贼。

    “我爹不是坏人!”他喃喃地告诉自己手一软整个人滚落尘埃。

第一章雷霆(三)

    大业十二年春博陵侯李旭败贼帅张金称于南宫斩万三千级。贼众溃金称止得身免。博陵、信都、赵郡、恒山四地乃安。

    这是一场令大隋朝野振奋的胜利自从开春以来各地的流寇攻陷郡城的噩耗一个接着一个唯独在河北窦建德和张金称而贼先后被官军击溃。但是大隋皇帝陛下好像并不为此而感到特别高兴捷报送到东都的时候他正和秘书省的大学士们在河上饮酒。接过太监送来的千里加急文书只是粗粗地扫了一眼便将其丢在了身边的竹篮内。

    这么明显的动作自然逃不过有心人的眼睛。不到傍晚汾阳军大总管李旭失势的消息便传到了宫墙外。“陛下最近好像不太待见那个野小子!”有人故作高深地向同伴透漏。结果他收获的只是一连串的鄙夷。“什么眼光啊你。那小子侍宠而骄陛下自从过了太原后就看出他的本质了。要不原本说将以宫室之女妻之的话怎么没见陛下再提?依我看那那小子的好运也该到头了。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天下好处都被他一个人捞绝了!”

    “倒也是!”后知后觉者满脸惭愧下定决心将功补过“要不大伙明天联名上个折子参这小子骄横跋扈目无尊长?”

    “这事儿咱们等等再说。两位裴大人和虞大人都没动静呢。咱们何苦出面得罪这个人!”有老成持重者皱紧眉头建议。

    两位裴大人是诸文臣的领特别是御史大夫裴蕴消息灵通又擅长揣摩圣意言官们皆惟其马是瞻。如果李旭真要失了宠裴蕴大人肯定会号召大伙群起而攻之。但这次裴大人的表现却令很多想看热闹者失望此人非但没有趁机落井下石并且接连弹劾了几名向河北输送粮草不利的户部官员攻击他们尸位素餐耽误平定叛乱的大好时机。

    裴蕴大人的行为令人看不懂裴矩大人的行为更让人如雾里看花。当兵部尚书赵孝才登门请教是否还继续兑现陛下在河东时的承诺以一府兵马的标准给汾阳军下拨铠甲器械的时候老家伙手胡须沉吟半晌只回答了一句“不可尽拨亦不可不拨!”然后任赵孝才再怎么着着急也不肯多说半个字。

    “不可不拨是因为陛下的许诺乃金口玉言当着那么多人面说过的话他不能自己再吞回去。不可尽拨恐怕是因为裴大人也猜不透陛下跟李将军是一时误会呢还是君臣之恩已断。”赵孝才身边也不乏高人将裴矩的暗示颠倒过来分析得头头是道。“至于到底送多少大人您细水长流吧。反正陛下也没设定时限你三个月把器械拨完还是五年拨完谁也挑不出什么错来!”

    赵孝才胆小怕事只好按照幕僚的分析去做。念着当年李旭的救命之恩他在军械出的同时顺路让自己的心腹带了一封信给对方。李旭接到信后非常宽厚地对赵孝才的苦衷表示了理解。他重赏了送信人并且将一对缴获来的珊瑚树托人运到赵孝才府上。赵尚书见李旭如此知道好歹下一次拨付物资时就偷偷地将运送量加大了一半。主管兵部事务的裴矩得知了这个情况后摇了摇头一笑了之。

    “姓李的小子很会做事!”这是几位当朝重臣对旭子的一致评价。自从汾阳军到了博陵后他们就很少收到博陵周边的几个郡县的告急文书。并且地方上的几个大姓崔、郑、李、张好像和新来的六郡抚慰大使相处得都很愉快。据几家的子侄说赵郡李家已经和上谷李家叙上了同宗而博陵崔家的后起之秀崔潜在李旭麾下也大受重用短短几个月已经升了接连两级。

    为感谢朝廷给地方上派来了一个“勤政爱民”的好官几个地方大姓都做出了应该的表示。裴矩、虞世基等人受了人家的礼物自然也不会让人家失望。至于杨广那边大伙暂时尽量不让他看到李旭的名字便是。

    但六郡中很多地方官员却与新来的安抚使大人有些合不拢他们不用再满头是汗的写告急文书。却又开始费劲心思地试图保持自己的权威。关于文武应该分治以及李旭有养兵自重嫌疑的奏折从一月份起就连续不断。好在虞世基收足了李旭送来的好处“不小心”将那些奏折归在了最无关紧要一类使得杨广根本没时间去看。

    李旭小心翼翼地应对着朝廷和地方上的明枪暗箭筋疲力竭。他现在已经权比一方诸侯却丝毫没体会到权力带来的快乐。事实上自从南宫之战后他的心情就一直欠佳。不仅仅是为杨广的态度突然变化而烦恼更为亲眼看到张季的死和张金称的本来面目而深深地感到悲哀。

    张金称就是张三叔事情过了半个多月旭子心绪还不能平静。虽然在他的印象里吝啬而奸猾的张三叔形象远不如孙九高大。但他依然无法将当年胆小怕事对弱者又不乏同情之心的猥琐小贩和鼓励部下吃人肉的魔鬼联系起来。相比之下张三叔火并孙九的恶行反而显得不那么令人震惊了。九叔的武艺很好如果不是一个平素和他非常亲近的人想暗算他绝非易事。只有与他多年搭档行走塞外的张三叔才能让九叔放松警惕也只有曾经不惜一切代价营救九叔的人才能轻而易举地在酒桌上向他下黑手。

    乱世改变了每一个人无论他们最初的本性是善良还是凶恶。张金称那天大叫即使他不杀孙九孙九也会杀他。虽然是在狡辩却也说明了乱世中一个血淋淋的现实。只可惜了刚刚从塞外归来的张季他对人性的记忆还停留在数年前。所以他宁死也不愿相信自己的父亲是个吃人肉的恶魔。

    已经是四月寒意依旧彻骨。外边的天一直保持着青灰色仿佛只有这样才能配得上人世间惨象。

    “这便是乱世了!”旭子长长地叹了口气将手中公文放到了桌案上。他记得多年前在炭盆旁唐公李渊也曾这样叹息过。当年的他对此十分不解如今才开始体味到了其中的沉重。

    乱世可能会出几个英雄。但对大多数生活于其中的人来说所见到的绝对是死亡和毁灭。它可以把孙九、张金称这样平素逆来顺受的老实人变成巨盗也能将博陵崔、赵郡李这样的世家大族连根拔起。它能将曾经繁华一时的城市化为焦土而在焦土上重建一个城市至少需要数十到上百年。

    谁之过?旭子可以把这一切责任全部归咎于杨广但无论是谁的过错导致了这个乱世的到来即将为之付出代价的却是生活于其中的所有人。并且越生活在底层者受到了伤害可能也越大。虽然他现在已经是郡侯大总管大将军但他的父母、舅舅、亲戚却曾经平头百姓并且有人已经遭受了随乱世而到来的劫难。

    身背后的炭盆被一双手拨亮让屋子内的寒气稍微减了几分。李旭轻轻地回过头去看到萁儿被火光映红的笑脸。

    “你又叹什么气还为张季的死而难过么?”萁儿一直很贴心几乎不用揣摩便读懂了旭子的想法。“他用自己的命给其父换了一条生路也没什么遗憾的了。况且你按‘死战殉国’报上去朝廷照理会给他一点身后哀荣!”

    旭子苦笑着摇头目光中依旧带着挥之不去的落寞。“他在塞上已经成了家孩子都两岁多了。去年在雁门将甘罗交给羽棱部可墩的时候那些契丹人还舍不得让张季离开呢。他想在中原混个官职以便安慰父母的在天之灵。等将来世道重新安定下来也能给孩子也混个好出身。如果当时知道今天的结果我不如劝他留在契丹人那!”

    他说得是生在去年十月底的往事。将杨广送到太原后汾阳军便完成使命。隐约感觉到天威难测的旭子带领军队快返回汾阳收拾了所有物资补给后即开始移防。绕路赶往博陵的途中他又带着亲兵去了雁门一趟如约将甘罗交给了阿芸顺便从潘占阳手中接受了自己在塞外两个货栈这么多年应得的红利。

    “世间之事谁人能料得清楚。你已经尽力帮他了张季死后想必也能瞑目。至于那个孩子其实做官未必就是一个好出路。”萁儿接过李旭的话头顺手拎起脚边的壶倒了一碗浓茶给他。家中有足够的仆人和婢女但夫妻之间却习惯这种彼此互相照顾的温馨不愿将一碗饭一口水的恩爱假手他人。

    “没做官时有几个不盼着出人头地!”李旭笑了笑伸手接过茶杯“等级这么分明谁不想着高人一头?你怎么过来了娘和岚儿她们呢?”

    有些平头百姓的感受不是萁儿这种锦衣玉食长大的人所能理解。但这并不妨碍夫妻之间的交流。迄今为止萁儿和李旭都已经能包容对方一些缺点并在彼此之间的包容中体会出很多生活的乐趣来。

    “娘和岚儿乘车去了临近的庄子该组织人手给麦田除草了他们怕忠叔和忠婶两个招呼不过来。我笨手笨脚地帮不上忙所以就到你这来看看顺便找些事情做!”萁儿做了个鬼脸故作谦虚的说道。

    “刚好这里有些公文需要有人帮我出主意。崔郎将的伤还没好利索赵参军又忙着去接受朝廷来的物资去了!”李旭向旁边挪了挪在胡凳上给萁儿让出一点空间。

    维持一个家的平衡也不是件很容易的事情。特别是李家的两个女人一个八面玲珑另一个心生九孔。因为彼此的出身和阅历差异她们甚至无法做姐妹。所以李旭只能尽量让每个人都有一个施展才华的空间以免她们真的把心思放在彼此之间的争斗上。

    萁儿自幼伴着阴谋长大对人际关系的把握极有分寸。旭子每每拿一些和朝臣如何交往方面的事情来和她讨论总是能大有所获。石岚明白自己在政务处理方面无论如何也比不上萁儿便把所有小心思都放在了家务中。李旭现在身为博陵郡侯朝廷封赏的、地方豪强赠送的和这些年来自家买下的土地已经有数百顷。打理这些田产上的杂务监督留在各地庄子上的管家是否尽心等日常杂务则当仁不让地落在了石岚肩膀上。在一众弟兄们面前萁儿更容易赢得尊敬。但在李家二老眼里恐怕同为小户人家出身的石岚更体贴些也更对他们的胃口。

    两个女人也明白李旭的心思所以尽量维持了表面上的和气。石岚插手的事情萁儿轻易不去过问。而萁儿为旭子所做的谋划石岚也尽量忍住自己的好奇心不去参与。

    萁儿轻轻地坐在了旭子身边将桌面上凌乱的公文收拢成摞然后一件件地归类翻看。这些日常政务的处理关系到郎君的前途和家族的命运所以她不能不尽心。从各地往来的公函上看大隋今年的状况越衰败了。而朝廷依旧秉承着多年形成的惯例抱着过一天算一天的心态去应付各地生的叛乱。

    就在李旭率部和张金称血战的时候朝廷召集地郡守前往东都做例行考评。因为道路不通而无法奉命前来的郡守多达二十几位。天子震怒决定府兵讨贼。因为辎重匮乏武将不愿前行等各种原因至今未有一兵一卒出东都。

    同月朝廷下旨修建南方行宫计十六座极尽奢华。

    三月上巳帝与群臣饮于西苑水上命学士杜宝撰《水饰图经》采古水事七十二使朝散大夫黄衮以木为之间以妓航、酒船人物自动如生钟磬筝瑟能成音曲。

    四月帝于景华宫征求萤火得数斛夜出游山放之光遍岩谷。在杨广的眼里大隋繁华依旧。

    “其他人呢今天都忙着干什么么?”二人商议着处理了十余件急需回复的公函李旭怕萁儿过于劳累抱住她的肩膀将话题再度岔到日常琐事上。

    “公公说他闲不住也去庄子里忙碌去了!”萁儿想了想低声回答。想起了家中的某个长辈刹那间她的眼神竟然变得有些黯淡“妗妗跟你说她想回上谷看一看舅舅的坟。她和舅舅没有后人天已经回暖如果不亲自去怕是坟头青草会一个劲地疯长!”

    宝生舅舅死于去年李旭雁门救驾的同一时间。那个月漫天王和历山飞联手攻克了上谷郡城太原李家派来的家将和旭子自己的亲兵保护着李旭的父母逃离了灾难却没能力护住所有人。

    有间客栈掌柜、帐房兼跑堂张宝生在自家后院被流寇砍死。老板娘张刘氏躲在放蔬菜的地窖中得以逃生。被石板和柴草垛虚遮掩住的地窖口旁正躺着其丈夫张宝生的尸体。

    第一章雷霆(三下)

    平心而论妗妗张刘氏留给李旭的印象并不甚佳。她那一手持刀一手拧着鸡脖颈的悍妇形象几乎毁了旭子年少时对所有异性的幻想。但这并不能减弱半分旭子对舅舅一家遭遇的同情。旭子知道如果没有当年在塞上的连番奇遇现在的他便是舅舅、妗妗以及无数在乱世中流离失所的父老乡亲中的一员。他就像窗外那些粗壮的毛竹手臂已经可以擎云根却依旧扎在泥土里。所以对于眼下平头百姓所遭遇的苦难每一件都几乎感同身受。

    漫天王和历山飞只占领了上谷郡城两天便被从涿郡赶来的官军杀退。但上谷郡治所易县及其周围的十里八乡却彻底变成了废墟。历山飞和漫天王二人将能带走的东西全带走了不能带走的东西则付之一炬。大火在城里绵延了三天三夜直到一场冬雪落下才彻底熄灭。易县百姓几乎家家缟素户户哀声悲惨如人间地狱。

    从亲兵的汇报中李旭得知自己的舅舅曾经拒绝了和大伙一道去临郡暂避的请求。他们认为自己一大把年纪了对流寇们构不成什么威胁因而也不会遭难。实际上旭子认为舅舅之所以不肯加入逃难队伍是因为他舍不得‘有间客栈’。虽然那间开在官道边上的客栈几乎已经赚不到什么钱但有它在便意味着张氏夫妇不属于到妹妹和妹夫家蹭吃蹭喝的废物。老人最后拼死保护的也是自己的家眷和做人的尊严。

    “我派了李祥带一队亲兵护送妗妗去了上谷。”萁儿见丈夫的情绪瞬间低落尽力把话题向旁处引“让她去散散心也好要不总是在家中闷着早晚闷出病来!薛万钧和万侧兄弟来信说如果你准备进入五回岭剿灭漫天飞的话他们兄弟会从涿郡出兵配合!遂城的几家大户也承诺如果大军进山他们愿意帮忙筹集运送粮草!”

    “先缓一缓现在不是打仗的时候。”李旭明白妻子的苦心笑着摸了摸她柔滑的长“现在各地还是以防御为主等给入了夏地里的活也忙得差不多了。我会亲自带兵北上。”

    “你倒是体恤民情就怕别人不会理解你这份好心!”萁儿笑着仰起脸眼中满是温柔。自己的嫁了个胸怀宽广勇于担当的丈夫这是一个女人几辈子修来的幸福。但嫁给这样一个丈夫注定不会省心为人宽厚善良是他的长处也是他致命的弱点。他可以伸开手臂为你撑起一片无雨的天空你也必须小心守护防止那些射向他薄弱处的明枪暗箭。

    就像眼前剿灭乱匪日程安排一些被漫天王和历山飞吓得寝食难安的地方官员巴不得李旭在击败张金称的第二天便立刻挥师北上全不顾汾阳军以轻骑为主在山中作战并非其所长的现实情况。而春天又正是农忙的季节这个节骨眼上四处征调民夫运送物资只会逼得更多的百姓成为流寇中的一员。李旭以士卒尚未训练好为由一再拖延入山剿匪的时间在一些本来就对其不服气的官员眼里则成了消极避战试图保存实力的征兆。

    “让他们说去吧。奏折送到朝廷那未必会有人看。皇上既然把六郡事务都交给了我到底怎么做我自己拿主意不必听他们乱嚷嚷!”李旭毫不在乎地摇了摇头给了萁儿一个明亮的笑。“哪天惹急了我把他们一个个全撤换掉省得这帮家伙天天苍蝇般四处嗡嗡!”

    “郎君的确应该重新选拔一批贤能。否则也辜负了你的六郡安抚大使之责!”萁儿的笑容很好看即便是在算计别人的时候。那是一种与其全身气质十分相称的笑妩媚之中还带着几分狡猾几分凌厉“阿爷常说当官的人不能过分隐藏自己的力量。如果你对任何人都没有威胁任何人都可能欺负上门!”

    “赶走他们倒是容易只是没有足够的人手填补空缺!”李旭咧了一下嘴有些无奈地交代。和唐公李渊不同他这个刚刚崛起的将军麾下没有那么多人才也没有什么故人子侄和名士贤达慕名前来投奔。到目前为止他麾下的武将班底完全是从雄武营和齐郡硬凑出来的至于文职幕僚至今麾下的几个参军还一人身兼数职更甭说安插人手去管理地方了。

    现实总是令人沮丧但人却必须坚强地去面对。“要不我写一封信给大哥?”萁儿仰起头长长的睫毛缓缓眨动。那是一种惹人怜爱的姿态但很快她清澈的目光就从睫毛下射了出来声音也从犹豫试探变成了坚决否定“不行!”一边摇头她一边笑着说道:“那样会被朝廷注意到阿爷和你交往过密言官们又有文章做了!”

    “言官们的嘴巴可以用珠玉去堵我从塞外分来的红利还有一些!”李旭想了想回应“就怕唐公那里忌讳颇多上次在太原遇上他几乎没跟我说什么话!”

    “阿爷巴不得将你纳入太原李家呢!”萁儿笑着想却什么也没有说。这就是丈夫的薄弱处作为妻子的她必须以十倍的小心去护卫。“阿爷很欣赏你他不理睬你是怕陛下追究。这些年来他小心惯了所以也不可能派人来帮你。倒是博陵周边各郡地方上有许多名门望族你让他们推荐一些子弟上来或可一用!”

    这是一种值得尝试好办法选拔地方大户的子侄入幕便等于将自己的根基扎在地方上。乱世来临那些世家大族需要以李旭的强悍来保护他们不受盗匪伤害。而李旭也可以借助这些家族的支持进而建立自己的势力范围。

    “那些人推荐来的才俊我见过几个。像退之这样智勇双全的人少倒是像裴蕴大人那样只会上司派马屁和给同僚挑毛病的家伙居多。”李旭再次苦笑着摇头“我用这种人做麾下恐怕用不了多久自己就被他们忽悠傻了!”

    “郎君知道他们的缺点就不会轻易上当!”萁儿与李旭的见解略有不同“阿爷曾经说过很多人不是生来就想尸位素餐幕僚尽不尽职关键看谁在用他们!”

    “我会尽力去试!”李旭笑着承诺。他认为萁儿的话极有道理唐公李渊说得都是一些经验之谈。但他并不完全认可这些话。危机四伏的大隋朝告诉他过分地依靠一些家族的势力会带来很大的风险。就像一片土地上如果长满了大树底下的其他庄稼就会因为见不到阳光而闷死。

    事实上李旭以为大隋朝今天之所以糜烂到如此地步与其说是杨广一人昏庸糊涂不如说是世家大族互相勾结断送了整个国家的生机。那些家族为了自身利益不惜出卖整个国家不惜将民间财力压榨到最干。而寒门百姓既找不到人真正替自己说话又看不到改变自身境遇的途径不得不铤而走险。

    徐茂功就是这样的人。张金称、石子河后来虽然作恶多端但如果当初有一条活路的话他们也不会揭竿而起。旭子把剿灭自己治下的盗匪做为了第一要务却不想把六郡砍成一片白地。

    光凭征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这几年不只是他一个人曾经大败流寇但盗匪总是越打越多直将剿匪者彻底淹没。只有在历城张须陀通过征剿裴操之通过安抚二人齐心协力在乱世中打造出了一片宁静之所。这是一条相对不那么残忍的路。不完全靠屠杀便让盗匪失去兵源。但这种手段只适合对付张金称、石子河同类的恶贼。对于程知节、徐茂功这种乱世英雄却未必能收到成效。

    旭子需要在张须陀大人教导的方式上再前进一步。不但要让盗匪们闻风丧胆让百姓重新有一个活命的机会;他还想给徐大眼和无数类似于自己和徐大眼的人以出头的希望。欲做到这些重手整顿治下官吏是其中一步但选拔什么样的人才来替换那些庸吏以哪一种途径选拔是关键中的关键。

    他不在说话用手托着下巴陷入了沉思。萁儿敏锐地察觉到李旭并未接受自己的建议却丝毫不感到生气。一个处处听女人话的男人不会是个合格的丈夫母亲的经验教会了从另一个角度去理解男人。“你想事情的样子真好看!”她微笑着说道向后仰头靠紧身后坚实的胸口。

第一章 雷霆 (四)

    就在李旭为何时对山区用兵而烦恼的时候“大燕国”漫天王也在为同样的问题而挠头。自大业十二年起他的一双眼皮每天都跳个不停俗话说“左眼皮跳财右眼皮跳灾”可这两个眼皮一起跳的日子就让人实在没法捱了。

    “***与其如此不如尽早作个了断!”王须拔用手在御案上重重一拍咬牙切齿地骂道。那个黄梨木案子是他从一家老财的书房中搬来的结实异常再锐利横刀砍上去也能嘣出个豁儿。在他的一拍之下居然嘎嘎吱吱响了几声瞬间散了架子。将摆在桌案上充门面的磁器、漆器、金盘、玉盏摔了满地。

    “大王大王您怎么了!”几个亲兵惨白着脸冲入由寺庙改造成的金銮殿趴在地上惊惶地询问。大燕王最近的火气比较旺这是整个“大燕国”都众所周知的事实。昨天被他一脚踢死的王妃的尸体还摆在宫门外的老槐树下大伙看着可怜但没有大燕王的口谕谁也不敢让她入土为安。

    “滚滚全都给我滚老子看到你们这些鸟人就烦都滚到山外去拿着锄头去刨食再别回来统统都别回来!”王须拔抬起腿一脚一个将忙碌着收拾地上‘破烂儿’的亲兵们全部踢倒。也许是念到了往日情分他没有用全力。亲兵们揉着屁股连滚带爬逃出庙门蹲在树荫下相对摇头。

    日子没法过了虽然随着天气的转暖山风已经不再如刀割般刺骨但大伙的心却越来越凉。也不怪大燕王脾气暴躁即便是大隋皇帝陛下如果他现自己的子民数月之内逃走了一半心中也绝不会波澜不惊。

    而自开春以来“大燕国”的人口减少了何止一半!被协裹来的百姓们开始还是三三两两地借着走亲戚为名向山外搬迁后来干脆成群结队的向外逃。漫天王派了麾下兄弟去阻拦结果一些誓同生共死的兄弟们也纷纷开起了小差。仅仅过了三个月夹在五回岭、飞狐关和峤牛山之间的国土就空旷起来寻常时被视作宝贝打破脑袋争抢的野菜长到了半尺多高叶子老得都掐不出浆了却没有人再去采挖。

    这一切都是拜朝廷新派来的那名狗官所赐。此人不仅用兵厉害治理地方也端地有一套。刚刚赴任没几天就立刻下了一道命令。将上谷、恒山、博陵、赵、涿、信都六郡所有远离县城十里之外已经荒废了的无主土地全部划分为民屯。各郡无田产的百姓均可到官府认地垦荒每成丁男子最多可认领平地十五亩。官府借给农具和种子赋税按照城市附近良田的一半缴纳。连种五年以上并按期缴纳赋税者则该份田产归开垦者自己拥有官府给地契绝无抵赖。

    那可都是些刨一镐头就能流出油来的平地啊!虽然荒废了有几年了早春时也被暴雪蹂躏过。但放把火烧一烧再用犁拉出几道沟来种一些荞麦、黍子等低产易长的晚粮上去冬天时一家大小绝对不用再饿着肚子喝西北风。

    过去流民们不去垦荒一则是因为手中没有种子二来是因为很多土地的主人还活着。虽然他们躲在城内不敢派人前来耕种一旦你有了收获这些人肯定红着眼睛给你纠缠不清。再者大伙就是怕土匪来抢让整整一年忙碌顷刻间化为乌有。可狗官在命令里说了秋收时他会派军队到各屯田点驻扎。有谁想枪粮先问问他麾下弟兄们手中的刀答不答应。

    有了这一条保障很多“大燕国”臣民都动了心思。王须拔的“领土”都在山里收成不到平地的一半。况且大燕王的赋税根本没有定数想收多少几时收全要看他老人家心情好坏。过去大伙是在城里找不到活路才不得不逃到山区来。眼下既然外面有了出路谁还愿意再过这种既艰苦又担惊受怕的日子。

    “大隋向来言而无信狗官是骗你们的。把荒地给了你们他向城里的大户们怎么交代?”开始的时候王须拔用类似的话安抚他的子民也曾收到一定效果。但很快逃出去的人就偷偷送进信来说抚慰使大人的确说话算话。他分给大伙的那样土地的原主这几年有的死了有的逃到别处去了绝对不可能再回来纠缠。还有一种说法是抚慰使大人和城里的大户们动了刀子几个跳得最欢的富豪都被他以勾结流寇破坏民屯的理由给杀了脑袋就挂在城墙上。

    当然这些都是谣传谁也没功夫深究李大人到底和富豪们达成了什么样的协议。反正先逃出去的百姓都如愿在一些军官模样的家伙手里领到了种子、农具和土地。那些新来的兵爷跟众人印象中的兵爷大不相同非但一个个和颜悦色并且主动提醒百姓们在各自领到的土地边缘种上高梁以免将来分不清彼此之间的界限。

    有了先行者的榜样还在山里犹豫的百姓就全坐不住了。为了防止臣民继续逃走王须拔不得不派人堵住了出山的大小路口。但他根本拦不住那些走惯了山路的脚掌。那些人都来自本乡本土对五回岭、峤牛山一带的地形比王须拔更清楚。随便钻几个沟翻几块石头就可以在喽啰兵们眼皮底下消失还没等喽啰们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山民们已经出现在哨卡外半里之遥。

    王须拔不甘坐以待毙几度率兵杀下山来。但此时的官军却不再是先前那伙任他蹂躏的窝囊废。双方在平原上打了几仗还没等那些姓李的将军亲自领兵前来“大燕国”的将士们已经支撑不住了。对方多是骑兵打仗时从不按照常理。他们总是欺负“大燕国”的弟兄们手中弓箭和铠甲质量不如远远地便是一阵乱射。“大燕国”的将士好不容易冒死冲到近前了他们又策马远遁。一边跑还不忘了回头再来一轮回马箭。

    几轮过后“大燕国”的将士们便失去了获胜的信心。光挨打无法还手这种境遇谁都无法忍受。偏偏对手得了便宜还卖乖每战之后都把俘虏放回说他们不是官军对手与其跟着王须拔胡闹不如回家去过安生日子。李将军保证不计前嫌和普通百姓一样给他们土地和种子。

    王须拔见平地上自己打不过骑兵不得不采用诱敌深入战术在山里设了无数圈套等对方钻。可官军偏偏不上当每次交战只是将“燕军”赶离平原了事绝不倾力追杀。

    几番折腾下来贼兵们有力气没地方使。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大燕国”一天天衰败下去。除了哀叹外无计可施。

    山中贼好对付家中贼却难防。“荒唐难道朝廷派他来就是让他种地的么?”一些地方官员对抚慰使大人不一鼓作气入山将土匪犁庭扫穴却埋头插手地方民政的行为很是不满私下里怨声载道。可抱怨归抱怨他们很快现城里的治安在渐渐好转。随着匪患远去流民、闲汉们纷纷有了营生已经清淡了很久的市集慢慢热闹了起来。一些产自塞外的羔羊、牛马等牲畜再次出现在大伙视线内而一些很久不来的行商也大着胆子穿山越岭将本地的特产贩到涿郡、渔阳甚至更远的蛮荒之地。

    而一些利益少许受损的富豪们也开始念叨安抚使大人的好处。在李旭的政令中他们失去了一些什么也收不上来的荒地但同时每年也不必再为那些土地向官府缴纳赋税。并且安抚使大人亲口承诺待地面上完全太平后那些距离城市更远的废弃村庄也会并入民屯行列。所有无主荒田大户们可以派家中奴仆去垦各项待遇和流民垦荒等同。

    自从大业九年朝廷为了避免土匪掠民为兵下令将远离城市无力筑堡垒自守的村庄全部放弃掉后那些曾经的沃土已经成了兔子和野狼的安乐窝。没人敢到远离城市五十里外的地方种田即便土地里能长金子大伙也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冒险。抚慰大使李旭宣布他将从土匪和野兽手里重新夺回那些土地无疑让很多人兴奋得两眼放光。虽然此举与朝廷的政令有些抵触但在巨大的利益面前地方官员和豪门集体保持了沉默。

    “那小子仗着陛下的信任已经荒唐惯了这点小事不算大错。况且田地夺回来大伙都有好处分!”几个郡守私下通气时如是说道。弹劾了几次李旭没效果后他们也有些泄殆了。据消息灵通的人说朝廷不是不想撤换李旭但第一陛下本人的态度十分难猜贸然给李旭小鞋穿难免有人会再度被配到岭南捉大象。二则除了李旭这个胆大包天的家伙外其他人还真不愿意到这四战之地同时面对漫天王、历山飞、窦建德和张金称。况且虎贲大将军罗艺早晚必反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实。他要是造了反第一个挡在他南下路上的便是原来汾阳军。大隋朝不乏能征惯战的勇将可有胆子与罗艺麾下虎贲铁骑对阵者实在找不出几个。

    出于上述种种或实或虚的原因官员们暂时接受了李旭的荒唐。可入夏后新任六郡抚慰大使汾阳军大总管李旭的另一道更荒唐的命令却让大伙彻底坐不住了。他居然以军队、官府和民屯缺乏干才为名张榜招贤。公然宣布无论出身门第只要自认为有些本事的无论是在武艺和谋略方面均可自荐。所有人等只要通过考试便授予官职唯才录用。

    “这简直是无法无天!”几个郡守气得直跳脚。地方官员和朝廷官员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体系虽然郡守和郡丞、县令这个级别的官吏都有朝廷任命。但主簿、功曹、西曹、金、户、兵、法、士诸吏向来归郡守们自行辟置。李旭出榜募贤并许之为官。就等于直接入侵了郡守和县令们的权力范围不由得大伙不有所动作。

    六位郡守以及各自麾下官员三十余人联名写信到抚慰大使府抗议宣布如果抚慰大使不放弃对日常政务的侵扰他们将不得不集体挂冠以示抗议。众官员不求能让李旭收回成命但是认为见识了自己一方的真正实力后这位年少无知的抚慰大使必将有所收敛。谁料信刚送到抚慰大使府上的第四天李旭便派兵将几位郡守6续请到了博陵。他拿出朝廷赐予的印信当众宣布既然身为抚慰大使奉旨黜陟选补郡县文武官就不能做睁眼瞎对地方官员的玩忽职守行为视而不见。

    “各地官员畏匪如虎每每贼未至而守土料民者先逃。深负皇恩罪不容恕。然念各地流寇势大郡县兵卒不齐本官暂时不予追究!”众人印象里只会马上抡刀的李将军咬起文嚼起字来居然琅琅上口。只是字句里所隐含的威胁意味就像一根从天而降的大棒子瞬间就将六位地方父母官打得眼前金星直冒。

    到了这个时候大伙才想起眼前这位出身寒微的粗痞手中居然还有自行任免地方官员的权力。虽然他们每个人背后都有自己的家族撑腰朝堂中也不乏后台。但逼得对方动了粗以“畏匪如虎弃城不战!”的罪名将自己一捋到地恐怕朝廷也只会对此睁一眼闭一眼。

    “据我所知诸位麾下即便最少的一个郡也有官吏百余人。诸位弹劾本官不肯入山剿匪敢问这些年来你们麾下哪位郡丞曾经主动和土匪打过一仗啊?诸位肩头有料民之责敢问这些年来怎么百姓越来越少流贼越来越多?”李旭得理不饶人冷笑着问直逼得几位郡守个个面色如土。

    “既然各级丞、尉、兵曹不敢领军保境安民要这些地方武职何用?既然各级主薄不能替苍生谋福留这些主薄何用?”他挥挥手命人拿上来一大叠状纸“诸公只顾着去朝廷弹劾本官但本官手里也有一堆弹劾诸公尸位素餐的条子你等说本官是否该秉公处理呢?”

    “那那都是些刁民刁民诬告。大人大人千万千万不能当真!”赵郡太守祖得仁吓得浑身直哆嗦结结巴巴地回应道。

    有道是现官不如现管。众人在地方上任职多年有时难免自以为树大根深做一点出格的事情。况且收受贿赂、任人唯亲是大隋朝的吏治实情仔细牵扯起来恐怕谁屁股底下都藏着一堆屎。李旭隐忍了大半年时间来收集大伙的罪证想必掌握在手的已经不少。众人再跟他硬碰下去下场绝对是身败名裂。不如先服一个软等这粗痞火气消了大伙再找别的机会收拾他。

    抱着类似的想法其他几个郡守也站起来向李旭作揖赔罪“大人一心为社稷和百姓着想我等也是知道的。有时候是底下人胡闹我们不得不让大人对他们想法有所耳闻所以才签名联署为谏。行事虽有鲁莽之处用意却无冲撞之心。望大人详察恕了我等一时之过!”

    话到了这个份上按常理对方应该见好就收了。毕竟以一人之力硬抗六郡之官即便是济景公樊子盖这样的勋臣也要掂量掂量自己一方的损失。谁料李旭不怒则已一怒便不可收拾冷笑了一声信手提起一分公文指着上边的文字追问道:“好一个刁民诬告。祖太守你有几个远方侄儿叫祖君彦吧。李某记得他曾经于东郡为官后来却因为与上司不合挂冠而去了。大人可知眼下他去了哪里?”

    “君彦君彦他!”祖得仁的脑门上白毛汗都冒出来了顺着眉梢鬓角滚滚而下。再看其他几位郡守脸色全部由白转青双手握成了拳头却没半点勇气上前和李旭拼命。

    “君彦兄才名远播陛下早有耳闻。祖家有如此英才何必让其埋没呢?我这里正缺个长史祖大人若是有机会不妨给君彦兄修一封书让他到我这里来任职!”李旭微笑着将刀一般的目光从几位地方大员的脖颈上扫过每看向一人都看得对方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去。

    祖君彦现在是李密帐下的明法参军在座每个郡守都心知肚明。实际上自从民间传言“桃李子”这个童谣将应验到李密身上以来很多世家大族都派了自己的旁系或庶出子侄前去追随。这也是李密在杨玄感兵败后到处逃窜却既没被官府抓到也没被饿死在逃亡路上的关键原因之一。

    眼下李旭手中揪到了祖君彦肯定也查到了其他追随在李密身边的人。顺藤摸瓜这私通盗匪的罪名看来谁都跑不了。

    想搬救兵已经来不及。想当场造反六个人的力量加在一起也打李旭一个人不过。面对着眼前这位笑里藏刀的杀神众太守不得不彻底放弃抵抗。“请大人明鉴我等对朝廷赤胆忠心!”祖得仁带头其他几个太守相继直挺挺地跪了下去。一边自我辩解一边咚咚磕头。

    “各位大人何必如此我只是听闻君彦兄的才名并无其他意思!”李旭赶紧伸手相搀笑容比寺院里得弥勒还和蔼可亲。“临到此地之前陛下教诲说要我涤汰庸吏任人唯贤。所以我才想起请君彦到我军中任职。既然君彦兄闲云野鹤惯了我也不让祖太守为难。况且他只是祖大人的侄儿即便亲子成年老父的话还不肯听呢。何况侄儿跟叔叔表面上看着近其实有可能老死不相往来!”

    “大人说得是大人说得是。君彦那小子自幼忤逆我祖家早想将其逐出家门。大人看中他是他的福气。如果他身在福中不知福我这当叔叔的也毫无办法!”祖得仁瞬间在地狱门口打了个转用官袍抹了把脸气喘吁吁地说道。

    不过是趴在地上磕了几个头他却好像耕了十几亩地一样累。喘息声犹如拉风箱汗水将脊背处的官袍全部浸透。再看其他几位太守模样比祖得仁好不到哪去。一个个气喘如牛汗水顺着耳根子成股地向下淌。

    “其实我也知道在咱大隋官员中像几位大人这样肯做实事的还属凤毛麟角。”李旭见将众太守都吓住了大度地挥挥手按照萁儿和崔潜等人事先安排好的步骤决定撒出手中的甜枣。

    “我已经准备将几位大人不畏艰险与民同甘共苦的事情如实上奏朝廷!”他放下有关祖君彦和祖得仁两者之间连系的弹劾从另一名亲兵手里拿出份尚未用火漆封口的公文在众人面前缓缓展开。“我初来乍到几位大人的功绩可能没写全。趁着还没往外送的时候给大伙过一下目若有疏漏待会儿我再另行补充完整!朝廷最近要从地方选拔一批干吏我只能替诸位做一步算一步。至于陛下如何斟酌就看诸公的福缘了!”

    此话一交代几个太守如果不趁机向上爬就是傻子。按大隋官制上郡太守为从三品、中郡为正四品下郡为从四品。就算平级调往朝堂的话也能补到一部侍郎或员外的头衔。如果再花些钱活动活动找对了门口的话补到某部尚书的缺也并非完全没有可能。但这一切的前提是在地方上有实实在在的功劳。如今各地民不聊生乱匪多如牛毛有哪个地方官员都无法腆着脸自己说自己功勋卓著。而李旭肯出面为他们几个请功则无异于雪中送炭。

    “我等谢大人宽宏。无论我等将来到了何处大人之恩没齿难忘!”还是祖得仁脸皮厚走上前再度长揖倒地。

    “咱们有幸在同一地方为官本来就是缘分。互相帮忙是应该的总好过互相拆台不是!”李旭向旁边避开半步然后以平级之礼相还。“诸位先别忙着道谢看看我写的奏折除了剿除盗匪、安顿灾民的功劳还漏了些什么。大伙不要客气群策群力!”

    话说到这个份上旭子和众人之间终于有了些同僚的模样。几位郡守互相推让了一番最后选定由博陵太守张君明和赵郡太守祖得仁两个为代表将李旭已经写好的奏折接过去粗略看了一遍。大隋目前地方动荡所以旭子尽拣了勤政爱民、协助征剿流寇方面的实在功劳给众人向头上安。几个郡守乐得合不拢嘴却也在旁边非常适时地提醒道:“李大人抬举我等是我等的荣幸。但陛下恐怕不爱听各地有这么多盗匪的事情。大人今后给朝廷的奏折不如多写一些地方风调雨顺朝廷德被万民你我尽心教化的功绩。虽然看上去有些不着谱儿但能让皇上听着耳顺也是咱们做臣子的福气!”

    “如果几位大人不说我倒疏忽了!”李旭遗憾地拍了自己一下笑着道歉。他赶紧命人将赵子铭传进来把几位郡守的意思大致说了叫他下去重新草拟给朝廷的奏章待自己再次用印后快马加鞭送到洛阳。

    “烦劳赵长史!烦劳李大人!”张君明等人连连拱手半年多来他们从未像今天这般对李旭和他的下属客气过。旭子摆摆手吩咐赵子铭抓紧时间修改奏折。然后拿起自己的曾经颁布的政令继续说道:“几个大人认为李某行事唐突其实是一个误会……”

    “误会绝对是误会!”张君明、祖得仁等连连点头唯恐再惹抚慰大使不快。“我等一时被霄小蒙蔽才做下这等糊涂事。好在大人解释得及时否则一旦酿下大错纵使大人事后宽容我等也再难于地方立足了!”

    “那倒不至于。几位大人是出于一番公心李某非常理解!”旭子友好地向大伙笑了笑接受了对方的妥协“其实这个办法并非李某独创此乃上柱国、左光禄大夫张须陀大人在齐郡的旧例。想那历城仅一县之地招贤榜张贴后还请来了罗士信这样的绝世勇将。咱们以六郡之大燕赵千古灵秀岂会现不了遗贤?”

    “肯定有贤良埋没在野这都是我等应该替大人做的。让大人做在了我等前边大伙好生惭愧!”祖得仁顺着李旭口风马屁之词源源不断。刚刚被打了一闷棍此刻李旭即便强要他们在政令上联署众人也不敢说半个不字。况且对方还给了他们一个天大的人情几位郡守没理由继续分不清好歹。

    “我见几位大人平常实在辛苦所以也就将此事接了过来大伙别怪李某越俎代庖就是!”旭子点点头对祖得仁的识趣表示嘉许“这次征召并不是所有来投者都用先要通过一轮考试。然后分文武补充入我的军中。主要充当底层军官和幕僚其次是为民屯找几个尽心尽力的主官。等他们在军中把规矩都学会了李某才会酌情推荐给诸位大人。至于诸位大人录用不录用还看他们自己的本事李某决不敢强求!”

    闻听此言六位郡守立刻点头如鸡啄碎米。他们最担心的就是李旭硬向地方安插官吏把手强伸到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没想到对方事先已经留好了缓冲余地更没想到自己最后还有决定权。“早知道这样我等找李将军闹个什么劲儿!”有人后悔得直想抽自己嘴巴。转念一想没这次冲突大伙也不会了解李将军的手段心态立刻平了目光中除了感激和恐慌之外隐隐还带上了几分佩服。

    “就怕地方士绅那边不会理解大人的苦心!”张君明想得长远把自己最担心的事情摆到了桌面上。各郡的属吏中有很大一部分出身于地方望族。无论哪个郡守上任都会迅和那些望族达成妥协。维持表面上的和气对他的政令是否能得到有效执行至关重要如果地方望族不肯郡守大人再强项有时也难以压住地头蛇。

    “我已经给崔、李、张、王几家的长辈打好了招呼。他们几家的子侄多年习文练武准备应举结果科举说停就停了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再开。几家的子侄正愁找不到出头机会当然不会拒绝与他人同场相较。真正公平比试的话他们这些人师出名门胜算十中有九……”

    “原来大人已经和几个豪门早打了招呼!我等真实傻到了家!”几位郡守以目光相视心里不约而同地想。

    既然地方豪门都表了态他们何苦再得罪人。当即郡守们争相在政令上附属了自己的名姓并表示一定动员好本郡英才前来博陵参加考试。李旭笑着接纳了对方好意把政令重新完善过了用了印交给几位郡守带回各自的治所向下颁。

    招贤的消息传出民间立刻人声鼎沸。自从大业六年起朝廷已经暂时中止了科举。很多出身寒微的读书人失去了进身之阶不得不从事一些帐房、管家之类的低贱工作以谋生存。还有一些郁郁不得志者则暗中与土匪流寇联络以求将来对方真成了事自己也好有个进身之阶。

    猛然间走正经路子谋求出身的渠道又畅通了前来应试自然就成为不甘平庸的地方名士们选。虽然据传闻汾阳军大总管为人粗鲁了些对下属要求亦极其严格但好歹他让大伙看到了改变出身的希望不是?而一些肩膀上有些力气的练武之人更是踊跃应募。李将军本人的功名便是取自马上的他应该不会狗眼看人低。况且依照大隋惯例每个级别将军手中都有一堆空白告身主将升得越快手底下空缺越多。追随着升官像李将军这么快的主将大伙不愁没缺可补。

    “不知道考过了试能不能回地方上作个户槽!”官道上背着行李、书本赶往博陵的寒门子弟满眼憧憬。像旭子当年一样他们也没有太大的志向。能让父母吃一碗安稳饭能让自己和自己的子女不再受那些衙门里的协办、帮闲们欺负他们便自觉十年寒窗没有白费。

    “功名但在马上取。李将军正准备对土匪用兵咱这两下子估计能派得上用场。一旦能补个旅率、队正什么的……”无数骑着驽马的少年将肩膀廷得笔直。他们这几年模仿对象就是传说中的李旭。据说此人当年初到怀远镇投军也不过被授了个旅率。完全是凭着手中长刀硬生生在头顶上给自己劈出了一片天空。

    “旁的不说咱只管杀贼!”也有人从军的目的非常简单。“李将军帮咱过安稳日子就值得替他卖命。况且他为人素来公道…….”

    抱着各种各样的心思大批的年青人涌入了汾阳军大营。考试的模式很简单文官考试题目几乎是照搬了大隋的郡县科考。而武将的选拔则由应募者自行演示武艺几个有多年征战经验的郎将当场进行评定。

    来者一旦通过考试则按评定结果。或进入幕僚圈帮助赵子铭处理民屯事务或被授予旅率、队正、副尉、伙长等相应武职直接成为李旭麾下的一员。

    因为是第一次尝试考试的过程中难免生一些不大不小的混乱。几个郡守通力合作把所有问题都妥善处理掉了。结果出来后地方上大部分人都感到满意。世家大族的子侄都粗通文墨略涉武技所以在名列前茅者居多。而一些对生活已经绝望的寒门读书郎和江湖闲汉也凭各自的本事杀入重围为自己争得了一个安稳饭碗。

    最不满意的就是盘踞在上谷山区的漫天王和盘踞在涿郡北部的历山飞两个二人经过多年劫掠已经都各自拥有了一小片地盘。即便不能争夺天下关起门来作个土皇帝也能快活逍遥好长一段时间。他们没想到新来的抚慰大使居然开办民屯跟他们争夺百姓他们没想到汾阳军大总管李旭居然还有榜招贤这一安抚民心的绝招。令二人更没想到的是招贤试结束还没几天他们还没计算清楚这套无影无踪的拳脚给自己到底造成了多严重的损失安插在地方上的眼线已经冒死送来了情报:

    汾阳军离开博陵马步将士共三万沿官道北上。三日行军百五十里前方已经抵达遒县。

第一章 雷霆 (五 上)

    不止是王须拔和历山飞两个密切关注着汾阳军一举一动就在李旭离开博陵的第五天一份非常详细的线报已经翻山越岭送到了太原留守李渊的案头。事实上不知道是出于关心女儿的安危或者其他难以预测的原因最近几个月来河北西部所生的每一件事李渊都打听得清清楚楚。在他的影响下那里出台的任何一个新举措都会在唐公府引一场的争论并且连续数日内成为幕僚们交谈的热门话题。

    也有人对此非常不耐烦三公子李元吉便是其中一个。对于自己这个不知道从哪片山沟冒出来的便宜哥哥、倒贴上门的粗痞姐夫李元吉没有半分好感。记忆中自打此人出现之后原本属于自己的注意力多半就被他给吸引了去。并且父亲大人还屡屡拿此人来教育自己动辄便‘仲坚这样比你强你此处应该效仿仲坚……’仿佛此人才是李家嫡出的三公子自己反而成了随便拣回来的乞儿无赖。

    牢骚满腹但李元吉却不敢当众做。虽然唐公父亲已经在多次强调过庶出的萁儿与李家不再有任何瓜葛。但如果元吉敢贸然表对便宜姐夫不利言论的话便会被唐公府众人认为是性情阴狠不顾骨肉亲情。这对刚刚开始建设自己班底的他不是一个有利的评价因此必须尽力避免之。

    今天的消息足够令人震惊在唐公府长史陈演寿读完了整篇线报后的很长时间内众幕僚都没有表任何意见。他们面面相觑仿佛不敢确定这消息是真的。有人甚至伸手将线报接了过去试图从字里行间找一找陈演寿是否曲解了原文。

    ‘刚刚将地方搅了个鸡飞狗跳他居然敢在这个接骨眼上领军出征?难道他不知道死字怎么写么?’李元吉鼻孔内轻轻喷着粗气心中暗自腹诽。拜其父所赐他对李旭最近做得那些混帐事清清楚楚。‘胆大胡闹任性妄为侍宠而骄飞扬跋扈……’在元吉眼里这些所有用来形容纨绔子弟的词汇通通加诸于李旭头上也不为过。

    当然这只能代表唐公府一部分人的观点。眼下唐公府中还有不少“目光短浅”的家伙被李旭的表面文章所迷惑居然为他的所作所为大声叫好。这些人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出身都很寒微就像侍卫统领钱九珑、还有二哥李世民麾下的侯君集这两个家伙居然认为唐公在河东也早该这么做。亏得被长孙顺德和陈演寿驳斥回去了否则后果将不堪设想。

    “仲坚仲坚此举太性急了!”正在想着心事的李元吉听见自己的二哥在说话把鄙夷的目光慢慢转了过去。整个唐公府内对李仲坚最欣赏的人就是二哥世民从服饰到做派看上去仿佛都有对方的影子。恨乌及屋所以李元吉对二哥世民也没什么好感虽然自己的这个二哥不到十八岁便凭真本事赢来了五品轻车督尉头衔在众幕僚中素有人望。

    李世民脸上的表情忧心忡忡仿佛领兵进入五回岭一带剿匪的就是他自己。“眼下我估计朝廷那边弹劾他的奏折早已堆了一箩筐这节骨眼上他还不抓紧时间巩固根基却入山剿哪门子匪?如果我是仲坚绝不会贸然出兵。反正当初陛下又没限定他什么时间必须平定叛乱。他如今重兵在握只要老虎不离巢别人也不敢轻举妄动…….”

    “的确如此李将军这个时候入山无异于移走了架在反对者脖颈上的钢刀对方不趁机起来制造麻烦等他凯旋归来后便再无机会!”李世民刚一开口便如同打开了道水闸众幕僚们的议论声接踵而来听得元吉头大如斗。

    “又来了他又不是咱们家的人!”李元吉心中暗骂脸上却不得不做出一幅洗耳恭听的模样。能虚心听取别人的意见是父亲李渊要求他们几个一定要达到的修身目标尽管此刻大多数人说得全是废话。

    抛开自家利益不谈在座许多人都佩服李旭的大刀阔斧。他们也认为大隋的痼疾的确已经到了不得不治的地步。多年的从政经验告诉众人世家大族把持地方官府和朝庭令很多本来初衷良好的政令在执行过程中就变了味儿。而平民百姓的想法和所受的委屈也没机直达天听是以他们的生死也很少有人问。大隋朝落到今天这般田地杨广昏庸任性三度征辽失败是其中一个原因地方豪门和官府互相勾结逼得百姓没了出路也是其中一个关键因素。

    与此同时绝大多数幕僚也认为李旭做事也过于急躁。如果是在开皇年间南陈没有覆没前他凭着六郡抚慰大使汾阳军大总管的权威的确有资格快刀斩乱麻般将自己地盘内的吏治和民情一鼓作气理顺。那时候的大总管位高权重上马管军下马管民对地方上敢于违令不尊者可以先斩后奏。而自从中原一统后朝廷已经多次大力削夺武将手中的权柄在外领兵的将领通常根本无机会插手地方政务。

    像李渊、屈突通、薛世雄这样有资格插手政务者也不会如李旭行事那般直接。同时拥有管理民政和军务的双重权力本来就很容易让人误解。在地方上安插私人排斥异己等同于谋反的先兆。朝廷对这种胆大妄为者打击还来不及岂会让他顺顺当当达成心愿?

    而李旭却冒冒失失冲上去先一锄头下去挖了几家豪门的地又一刀下去削了六郡太守的权几个月内把所有治下所有势力都得罪了个遍。

    仇家遍地他居然什么事情都没生一般拍拍屁股就入山剿匪根本看不到身背后已经洪水滔天。

    “现在不是抱怨仲坚所作所为的时候。趁着现在还来得及咱们需要推测一下仲坚的对手将如何难!”听了一会儿大伙的议论唐公李渊决定将话题引向正轨。“博陵崔、赵郡李、上谷张、信都王当年先帝在世时都不愿一下子把这四家同时得罪了。仲坚与官民两方同时结仇恐怕对手一直在等待机会……”他叹了口气轻轻摇头仿佛家长在担心着一个四处惹事生非的孩子。

    议事厅内瞬间安静争论中的众人纷纷低下头去在心中推测汾阳军这头老虎离山后地方豪门会玩些什么花样。光凭地方官员上奏折弹劾恐怕搬不倒李旭虽然眼下杨广对仲坚已经不像原来那么信任但他是杨广一手提拔起来的。不到万不得已好面子的杨广绝对不会伸手打自己的脸。

    “事情未必有那么严重!仲坚背后不是还有皇上撑腰么?况且他动的都是无主荒田并非那几家的产业!”李元吉看大伙静了下来抢先说出自己的见解。他今天穿了一身亮白色的锦袍头用紫檀和珊瑚做的宝冠束了整个人看上去风流倜傥雄姿英。

    “古来君恩最难测!”不知道是想起了自己这些年的遭遇还是有感于李旭所面临的实际情况李渊轻轻摇头。元吉的话远远偏离了他定下的主题但做父亲的不能打击儿子的积极性只能拿出自己最大的耐心对其进行引导“至于那些荒田无所出产时自然就没有主人能打粮食了主人就立刻该出现了!”

    “仲坚不是早就答应过扫平乱匪后所有人都可以参与垦荒的么?”李元吉瞪大明亮的双眼脸上写满了对家人的担心。“那三姐呢三姐会不会有危险?”

    “三公子有所不知离城远的生地已经荒废了好些年垦起来甚花力气。无论从控制方便和产出数量来看都远不如离城近的熟田。只要赶走仲坚他们就可以想办法将流民今年开垦的熟田夺为自己所有连同地里的庄稼和种田的人……”提起一些地方豪门的表现马元规也是不住摇头。唐公李渊家业也不算小但放眼整个大隋肯向唐公家族这样收敛自己的行为尽量给百姓留条生路的豪门简直是凤毛麟角。人性本贪特别是在对手没有显而易见的反抗之力时贪欲总是会击溃理智。

    “这些人也太不讲理。把百姓逼没了活路他们就不怕玉石俱焚?!”听完了马元规的分析李元吉开始忿忿不平。“咱们得赶快派人将三姐和仲坚的家人接到太原来以防有人趁机作乱!”

    “你三姐不肯回来的她那个性子!唉!”李渊接着摇头苦笑满脸。“你先坐下吧听听别人的建议。你能有这份心思就好萁儿当年未出嫁时没少照顾了你!”

    “三姐需要时我一定会帮忙!”李元吉环视四周大声承诺。他很得意自己刚才的表现全然没听出来父亲的话语里已经隐隐带上了几分失望。

    “他年龄毕竟年龄还小”李渊用怜爱的目光看着自己的三儿子坐正身体心中默默地想。他和正室前后生有四个嫡出的儿子老四元霸早夭因此老三元吉得到的溺爱就多了些。不过老大建成和老二世民都是出类拔萃的特别是世民李渊的目光转向自己的二子中间充满期待。

    “我认为其他人是否有所动作关键看前方的战事怎么样?仲坚用兵素来神出鬼没如果他能迅剿灭了乱匪那几家人也未必来得及弄鬼!”李世民见父亲的目光看向自己站起身大声说出自己的观点。

    “二弟说得有理这么多年来连宇文家都没能将李旭怎么样几个地方上的豪门未必有让仲坚阴沟翻船的本事!”李建成不甘人后也迅补充上自己的意见。他对李旭的信心向来比别人足无论这些信心有没有来由。

    “世子所言差矣!想让仲坚战败不容易想让他把仗打个没完没了却是轻而易举。粮草上、军械、军情任何一方面做些手脚仲坚就得吃个大亏。千不该万不该他不该把地方官吏和豪门同时得罪掉!”长孙顺德摇头叹息。说罢他把脸转向李渊“我建议将秦参军找来大伙做决定前需要了解一下崔潜这个人!”

    “长孙大人可是说得明威将军崔潜不必找秦参军我已经私下里跟不同的人打听过他收集到了足够多的信息!”没等李渊做出决定站在李世民身后得侯君集上前半步主动回应。

    众幕僚纷纷转头将目光看向侯君集。“二公子好眼光居然寻得了这么细心的帮手!”大伙心里暗赞眼角的余光扫到建成包含的意味万别千差。

    “此子心机够深就是性子急了些!”李渊冲着侯君集点了点头同时在心中做出评价。

    “崔潜的祖父是博陵崔家的族长他父亲在同辈中排行第三其本人是三房最长。同辈中有两个年龄比他大的堂兄其中一个已经做到了吏部侍郎加中大夫衔。”取得李渊的同意侯君集清清嗓子将相关崔潜的消息娓娓道来如数家珍。这本是该长孙无忌做的事情但长孙无忌疏忽了所以给了他引起李渊注意的机会.

    “崔潜是陛下组建骁果营时通过其兄引荐到营中任职的。后来因为思谋深远得到李将军的赏识破格提拔为督尉。李将军离开后他与宇文士及之间略有嫌隙但平素也还合得来!去年雁门城中众骁果闹事也全凭他一力压制才没有酿成大祸!”

    圆滑、世故、甚至有些奸诈。听到这众幕僚对崔潜的为人已经隐隐有了一个轮廓。此人是三房的长子所以还有机会问鼎下一代家主之位自然不会放弃任何向上爬的机会。他的一个强有力的竞争者目前为从四品中大夫与他的从四品下明威将军差别不大。所以此人只要在关键时刻稍稍努力……。

    “雁门之事后许多雄武营将领心灰意冷主动离开宇文世家转投李将军。崔潜与其中穿针引线居功致伟。因而他在李将军麾下被越级提拔为明威将军实权却在诸郎将之上。不但为李将军的左膀右臂而且在军中甚有人望!”侯君集叹了口气最后总结。

    “嘶!”闻此言包括李渊在内不觉都倒吸了口冷气。得罪完豪门得罪官吏后方根基不稳的情况下挥师远征还把一条毒蛇放在身边…….

    这李大将军胆子也忒地大!

第一章 雷霆 (五 中)

    对唐公李渊而言眼下显然不是责怪李旭胆大心粗的时候。他需要的是一个稳妥有效的策略把一些即将生的或潜在的危机化解于无形!即便不能做到最差也要让这些危机无法波及自己的家族。

    乱世已经来了对于刚刚恢复了一些元气的李家而言危险和际遇并存不由得他不谨慎为之。

    “君集既然对河北六郡形势了如指掌依你之见如今我等该做何打算!”轻轻放下手中的茶盏李渊用一种非常平静的语调垂询。给年青人多些表现机会是他用人的一贯原则。陈演寿、马元规等老一代幕僚终有气力不济的那一天能否趁此之前挖掘并培养出新一代谋士和家将涉及到李家的未来。

    见李渊用充满信任和期待目光看向自己侯君集不觉将胸口向前挺了挺。在人才济济的李府站稳脚跟不容易虽然背后有李世民撑腰他也必须懂得把握属于自己的机会。“依晚辈之见唐公此刻最好修一封书于李将军说明其中厉害!”他的年龄和李世民差不多因而‘晚辈’两个字说得顺理成章“那李将军并非鲁莽之人一时失察只因为身在局中罢了。此地距离上谷不过八百余里快马五日便到。唐公书至之时蛇已出洞鹰未失羽。大军顺势回头…….”

    这是个非常狠辣的办法。山中匪患对于李旭而言不过是疥藓之痒早剿晚剿差别不大。而李旭在豪强和官吏们即将有所动作时突然领兵杀回博陵去那些居心叵测的家伙就会被打个措手不及……

    “既然那些阳奉阴违者已经送上门来想必李将军也不再会跟他们客气!”侯君集越说思路越顺根本不顾及周围人已经了白的脸色。他亦出身寒门出于自身的经历难免为李旭重手打击世家和庸吏的行为暗中喝彩因此考虑问题时也主要是考虑如何能让李旭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却压根没注意到垄右李家亦为世家的一员而唐公府的幕僚中更不乏一些地方豪门的子侄辈。

    “此子好狠的心肠!”李府第一谋士陈演寿目视李渊轻轻摇头。

    “此子跟无忌倒是天生的搭档世民倒也会用人!”长孙顺德的目光中依旧充满欣赏但欣赏的对象却是侯君集身边的另一个人。

    “君集之计听起来甚妙可曾想过李将军是否会相信老夫的示警?”环视四周后唐公李渊不对侯君集的建议做任何点评而是笑着问起了其计策的可行性。

    “这个这个……”刚才还兴高采烈的侯君集突然红了脸嘟囔了好几声终是摇了摇头慨然道“晚辈莽撞了李将军向来待人以诚根本不会怀疑他身边那些人是否会背后捣鬼!”

    “你能想到这么多已是不易。平素闲暇时多读些书心中知道的掌故多了考虑问题自然也会更周全!”李渊笑容里充满了鼓励让的侯君集感到心里暖融融的尴尬之意减轻的许多。

    从前辈同僚的不屑的眼神中他已经知道自己刚才的言语太莽撞了。且不说李旭未必相信来自远方的警示之言就算他认可了唐公的示警毅然回师。此举又将垄右李家致于何地?

    “年青人么想法难免有些疏漏多些历练就好!”坐在李渊临近位子上的马元规轻摇羽扇笑着在一旁补充。“古人云‘祸患常积于忽微飓风初起于萍末’此乃多事之秋我等谋事不能之图一时之痛快!”

    他说得语重心长仿佛长者在教导晚学后辈。侯君集听在耳朵里却如闻惊雷脊背上的冷汗淋漓而下。马元规含沙射影隐隐指的是他考虑问题时全凭自己感情好恶却没有考虑李家的利益将受到什么影响。而事实上他刚才的确把自己摆在了李旭的位置上而不是作为唐公府的一个幕僚为李渊绸缪。

    “是啊是啊马主簿此言甚有道理。河北地方势力一直是盘根错节我等万不可贸然行事!”众幕僚连连点头对马元规的话深表赞同。

    如果李渊真的听从了侯君集的建议凭借他对李旭的影响未必不能劝得汾阳军及时回头。但那样做了却对垄右李家没任何好处!李旭一旦回师则意味着他将与拖自己后腿者彻底翻脸河北本书转载六郡即便不会血流成河也少不得有人要为此付出性命为代价。而受到打击者家族在朝廷中的势力必然会将这笔仗算到李渊头上。当今圣上对李家忌惮本来就深唐公府遇到事情躲还躲不及岂能主动去与人结仇?!

    退一步讲即便唐公李渊修书“挑拨”之事不被河北六郡的官员与豪强们知晓李旭对阳奉阴违者痛下杀手之后也必然会遭到各家的联手反击。那时候作为李将军名义上的族叔李渊再想摘清楚自己和李旭只是同姓不同宗可就没那么容易了反噬的力量扑过来绝不会只针对一个李仲坚。

    “阿爷还是尽快派人将三姐接回来好。一旦仲坚兄跟人斗输了咱家的大门始终向他敞开!”李元吉很高兴看到二哥的臂膀出丑站起身再次说出了大多数幕僚不敢直接向唐公提的建议。

    李旭在河北六郡捅的篓子太大如果此刻连皇上也不支持他了唐公李渊更应该明哲保身才对。凭借李旭过去的功绩他顶多是仕途上受到个大挫折不至于把性命也输掉。垄右李家在关键时刻保护了他的妻子和家人无异于“雪中送炭”。至于这炭来得是否晚了些一个连地盘和兵权同时失掉的落难凤凰想必也没资格挑剔!

    “三公子说得对咱们李家刚刚缓过元气来这个时候的确不该引火烧身!”长孙顺德点点头对李元吉的建议表示赞同。

    有了这个在李府地位然的老谋士肯其他持观望态度的幕僚们更是坚信自己的谋划正确。韬光养晦是垄右李家十余年来一直坚持的策略没有必要因为一个对李家并不完全服从的旁系官吏打破既定行事方针。虽然李三小姐嫁给了对方但庶出的女儿在家族中本来就没什么地位如果不是体谅到唐公李渊一贯对亲情看得比较重大伙甚至想建议他将萁儿也一并放弃掉以免影响到整个家族的长远利益。

    “我建议咱们派一支奇兵从灵丘直插飞狐帮仲坚尽快拿下五回岭!只要他战决别人未必敢主动生事!”听到大多数幕僚持袖手旁观之意李建成再也坐不住了站起来大声说道。

    “大哥……?”正得意自己为家族献了一条良策的李元吉没想到平素一向有些懦弱的大哥居然突然有了担当瞪大了眼睛满脸诧异。出于讨好父亲的需要他对河东诸郡的地理概括也有些了解。藏在五回岭之后的飞狐寨是漫天王的老营背后正对着河东道的灵丘城。在李旭率领大军从正面攻来的时候太原再出一支奇兵从背后杀过去那漫天王纵使有三头六臂恐怕也挡不住两家联手一击。

    只是这样做对垄右李家有什么好处还不是白白成就了别人的威名?

    “仲坚在咱李家最艰难时都不肯否认他是您的侄儿。咱们不能在他最需要帮忙的时候却作壁上观!”李建成的情绪有些激动脸色殷红如火

    当年他因为没有守护好护粮军的退路所以失去了李旭和刘弘基等人的信任。同样的错误他不想犯第二次。他自问没有二弟的果决三弟的聪明但待人真诚方面他希望自己做得比两个弟弟都好。

    “建成说得对仲坚做事虽然鲁莽但毕竟是我的侄儿。咱们不能见了他遇到麻烦却袖手旁观。”李渊想了想点头答应。除了考虑到彼此之间的往日的情分外他也不希望给人留下没有担当的印象。乱世已经来临一个只想着捞好处却不为旁人考虑的家主会让很多追随者心冷。

    “建成你准备一下我命令壮武将军潘长文和你一同带兵前往。陛下既然将维护地方安宁的重任交予了我咱们不能坐视乱匪被仲坚击败后窜入河东继续为非作歹。”采纳了长子的建议后李渊还顺势将一直刚刚纳入麾下的兵马交给了他。壮武将军潘长文是兵部派来协助太原留守剿匪的将领领兵多年作战经验丰富李建成和他同去剿匪刚好能顺势捞些军功!

    “谢父亲。儿此去一定不会坠了咱家威风!”李建成没想到父亲居然这么快就答应了自己的建议楞了一下红着眼睛保证。

    “你啊去了先派人绕过山去跟仲坚通个气。怎么打多听听他的建议。你们两个当年情同手足现在由你出面去帮他也是应该的!”李渊笑着站起身走到长子面前用手搬住对方的肩膀。

    强自为他人出头的举动不符合李家的处事原则。但建成这么弱总得有几个强援吧?他看了看自作聪明的元吉又看了看麾下人才济济的世民。一时间心中感慨万千。

第一章 雷霆 (五 下)

    “以一支奇兵直捣匪巢在六郡豪门未有所动作之前协助汾阳军迅结束剿匪。世子方才所提的确是一条上上之策只是…”正当大伙以为出兵已经成为定论的时候太原府司法书佐段偃师走到李渊父子身边低声提醒。“只是如此一来咱们李家的力量便被人一览无遗与以往韬光养晦之策大不相符!”

    他在府内众幕僚中的地位仅排在陈演寿、长孙顺带、马元规三人之后素负稳健之名说出话来自有一分份量。因而谏言一出立刻博得了一片响应之声。

    “这个段书佐之言不无道理!但书佐可有良策教我?”正在感慨家事的李渊明显楞了一下转过头来额头深深地拧出一个川字。

    “卑职没想到任何良策但卑职主张此刻河北风云未定李府应静观其变!”段偃师轻轻摇头淡然说道。

    他不赞同李建成的出兵提议因为这违反了垄右李家的一贯处事原则。多年来唐公李渊从无兵无权的护粮小官一点点爬到河东抚慰大使、太原留守这样上马领军下马管民的封疆大吏位置凭得就是“韬光养晦”四个字。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注意李渊对所有同僚处处忍让一个芝麻绿豆大的言官前来讨要好处李府都会加倍满足之。更甭说是对裴矩、虞世基这些权臣李家对其简直是予取予求即便这些人修书来讨李渊的棺材本儿李府都会在第二天毫不犹豫地派人送上。因为李渊的懦弱表现杨广甚至送了其一个“老妪”的绰号。笑他就像一个没有了丈夫和儿子的老太婆一样只有任人欺负的份儿!

    李家付出了这样大的牺牲就是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注意。为了一个无法纳入麾下的悍将而暴露家族全部力量得到收益和即将承担的风险远远不符。

    “如果如果我等袖手旁观将来岂不让岂不让天下英雄寒心!”李建成没想到已经决定了的事情却横生枝节气得两眼冒火瞪着段偃师等一干没有担当的家伙咆哮。

    “让他人寒心总比咱李府成为众矢之的好!”段偃师等人笑了笑不卑不亢地回答。李家不止代表着唐公父子四人的利益还有若干依附于其上的大小豪门他们和垄右李家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因此作为家主的李渊在考虑问题时不得不处处小心。力争得到大多数追随者的支持。从某种角度而言李家就是当今大隋朝廷的一个缩影。只不过将皇帝换成了家主将权臣换成了大小幕僚而已。

    “这也怕那也怕咱们干脆收拾收拾回家做地主算了!”钱九珑气愤不过拍打着身边的柱子嚷嚷。打心眼里他就不喜欢段偃师这些读书人。古语说得好“仗义每多屠狗辈”有些人书读得多了把心眼也读小了除了自己利益外其他人的死活根本装不下。

    “出兵一事的确应该从长计议!”鹰扬司马刘政会虽然为武将意见却和段偃师等文职幕僚大抵相当。“有道是木秀于林风必催之。陛下向来对那桃李章念念不忘…….”

    仿佛已经失去了主见李渊又坐回了属于自己的胡床上。双眉紧锁不置一词。众文武幕僚们见家主如此迷茫立刻又分为几派七嘴八舌地争执起来。有人支持李建成的提议强烈认为李府不该辜负朋友的信任。也有人认为乱世之中李府的一举一动更应加倍谨慎以免再度成为朝廷的重点打击对象。还有一部分人则坐在旁边默默地想着各自的心事。利益、风险、责任、代价种种因素纠缠不清令人的确难以在短时间内找到一条完美的解决方案。

    “启禀唐公晚辈有一言不知道当讲不当讲!”听众人争执了半天也没争出个头绪来长孙无忌慢慢地走上前大声问道。

    “无忌你有什么话尽管讲。咱们李家素来不会因言而罪人!”唐公李渊不知道正在想什么心事愕然看了他一眼强笑着回应。

    “晚辈以为段书佐的担心不无道理但忽略了一个大前提。”长孙无忌整理了一下思路笑着说道。

    “哦那无忌是支持出兵的建议喽?”李渊脸上的表情渐渐舒缓侧过头去给了坐在自己身边的老幕僚陈演寿意味深长的一瞥。

    陈演寿微微点头笑而不语。

    “依照晚辈之见太原不但要出兵与仲坚相呼应而且应调动一切力量帮仲坚稳定六郡局势同时请东都相关人等主动出面为仲坚张目!”长孙无忌侃侃而谈仿佛不知道自己说得话会激起多大的波澜。

    如果说侯君集的建议是替李旭起给自政敌背后一式的阴狠杀招的话长孙无忌的建议就是堂而皇之的正面强攻。调动李家一切所能调动的力量包括军力和人脉力挺李旭。根本无须和对方交锋六郡豪强只要尚有些自知之明的话就会乖乖地放弃他们正在进行中的阴谋。垄右李家虽然隐藏锋樱这么多年但三代国公所积累下来的力量还是一般地方豪门无法抗衡的。但此举带来的后续影响更在建成刚才的提议之上李渊一旦听从恐怕后果就不是将所有隐藏实力暴露那样简单了。而是逼得朝廷不得不在维持现状和痛下杀手之间做一个抉择。

    “无忌你真是个初生犊儿!”鹰扬司马刘政会急得连连跺脚。他和长孙顺德交情非浅不愿意当众难为一个晚辈。但这个晚辈也忒胆大包天了些简直是拿整个垄右李家的前程和在座诸人的性命在为赌注。

    “唐公切莫听少年无状之言!”段偃师也有些急了走上前大声提醒道。

    “刘将军和谢书佐切莫着急听无忌把话说完!”一直没有开口的陈演寿笑着摇了摇头示意以段偃师为的一伙幕僚们稍安毋躁。“无忌和志玄都是咱们的晚辈他们的建议若是有偏颇之处咱们这些当长辈的刚好当面给予指点。”

    听了陈演寿的话几乎要跟长孙无忌当场翻脸的段偃师只好退开半步。耐着性子听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辈继续“大放厥词”。陈演寿口中的‘志玄’是他的长子此刻亦坐在李世民身后。这孩子和长孙无忌、侯君集等人向来是志趣相投的如果段偃师继续不顾前辈身份和长孙无忌争执的话未免伤了父子之间的情分。

    “晚辈此言绝非一时冲动!诸位前辈不妨听听晚辈的理由。无忌的考虑若有疏忽之处还请诸位前辈不吝指正”长孙无忌向替自己解围的陈演寿深施一礼然后团团做了一个罗圈揖朗声说道。

    “把你的理由说出来吧小小年纪哪来那么多繁文缛节!”马元规笑了笑骂道。

    “无忌斗胆问诸位前辈一句李将军分明已经不为陛下所喜为什么半年多时间过去了虞、裴几位大人却没有主动为陛下分忧。他在雁门分了雄武营近半将领走宇文家为何至今还未做任何表示?”又向大伙深施一礼后长孙无忌笑着问道。

    “先别忙着说仲坚失宠陛下的心思向来不好猜!”

    “也许是他给几位大人送了重礼吧。毕竟咱们裴大人素负有容之名的!”

    “宇文老贼都快入土呢哪有功夫再干缺德事儿!”

    一些心机相对简单者想了想乱纷纷地回应。但这些话听在段偃师、刘正会等人耳朵里却犹如雷鸣。令他们不得不收起对长孙无忌的轻视之心洗耳恭听他的进一步解释。

    如果说裴矩等人是因为猜不透楚杨广的心思或者说收了李旭的重礼所以才不主动与之为难这个理由也勉强说得过去。但宇文家族迟迟不找李旭报仇的举动就实在有些令人无法接受了。从李家事后收集到的消息上看当初雄武营几个壮士冒死偷取宇文化及兄弟勾结敌军的证据为的便是让李旭重新掌握雄武营兵权。虽然这些人的谋划最终没有得逞但宇文家在此事中伤筋动骨所失甚多。以宇文述老贼的睚眦必报的性格他绝不会事后对李旭不还之以颜色!。

    “诸位前辈可知自从去年开始朝廷便断了虎贲大将军罗艺的补给。而罗大将军自草原洗劫归来后便借着提防高句丽趁虚而入之名把柳城、燕、辽东三郡全部收归其囊中?”长孙无忌停顿片刻又朗声提出第二个疑问。

    马元规、陈演寿、长孙顺德三个人的目光瞬间相遇彼此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与赞赏。“后生可畏!”三个人几乎不约而同地想。“可惜他选择了二公子而不是世子!”马元规的眼神中比其他二人还多了一分遗憾。

    “多事之秋那罗艺不顾朝廷多年恩遇。唉!”刘政会以一声长叹为长孙无忌的话做了最好的注解。

    虎贲大将军罗艺已经造反了。虽然此人至今没有扯起反旗。但其驱逐朝廷任命的官吏截留赋税私扩守军种种大逆不道的事情已经都做了个遍。猛将薛世雄空挂了个东北道抚慰大使的名头却无力北上替朝廷除奸只好把驻地搬到了涿郡正南方的固安。朝中诸臣对这些事情心知肚明却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要罗艺不宣称造反他可就以在自己控制的地盘上为所欲为。朝廷能做的只是息事宁人期待有一天罗艺会突然良心现自己向南请罪。薛世雄守土不利如果放在前几年早像鱼俱罗一样身败名裂了但事情过去了大半年朝廷至今却未一词。至于李旭虽然朝廷给答应给他的物资一直没有到位但他凭着六郡赋税也把自己养得舒舒服服!

    “依照晚辈愚见仲坚在皇上那里早已经失了宠裴矩大人心里对此清清楚楚。朝廷至今没人出招也不是光为了维护陛下的颜面。而是怕一旦把他逼急了再逼出另一个罗艺来!”在众人吃惊的眼神中长孙无忌掀开了最后的谜底。

    “朝廷已经控制不住河北诸位前辈仔细看看河北兵马分布图便可一目了然。罗艺占着大半个涿郡。剩下的半个涿郡一部分归汾阳军一部分归薛士雄。三家至今没有打起来难道这一点都不奇怪么?”他后退几步从自己的原来的座位前拿起一盏茶不紧不慢地抿了一小口。这是一个非常不恰当的举动但没有一个人认为此子失礼。大伙都被他的推断所震惊从年龄上长孙无忌是众人的晚辈。但这番见识足以让他和陈演寿、段偃师等人平起平坐。

    也许长孙无忌的分析有些误差但朝廷已经开始对李旭投鼠忌器却是一个谁也无法否认的事实。罗艺已经反了薛世雄态度不明。如果再逼反了李旭整个河北就只剩下杨义臣一支孤军在支撑。罗、薛、李三人之中随便哪两个联起手来都可以将杨义臣部轻松击溃。

    所以眼下朝廷能做的只是放任李旭和六郡的豪强、庸吏们窝里斗。如果众豪强能将李旭算计掉正是朝廷乐见。如果众豪强大败亏输朝廷也未必真的肯为他们主持公道。

    “所以你建议咱们大力支持李将军造成两家本属一脉的既定事实?”刘政会抹了把头上的汗喃喃追问。

    这有些太匪夷所思了过了他能接受的极限。两个李家联手则代表着大半个个河东与小半个河北。朝廷即便再想图谋唐公也得考虑考虑李大将军那里的举措。

    “仲坚本来就是唐公的侄儿何来两家之说?”长孙无忌放下茶盏笑容一时间看上去深邃无比。

    冲着唐公他再次施礼“所以晚辈以为既然乱世已来咱们就不能再继续韬光养晦。老虎如果不露出牙齿谁又会把他真的当成老虎?”

    “说得好咱们也该露一露牙齿了!建成你继续去筹划出兵之事越早动身越好!”李渊站起身干脆利落地做出决定。

    “偃师你替我修书给东都的故旧让他们再给裴、虞几位大人送一笔厚礼。别心疼钱财眼下不是吝啬的时候!”他好像猛然换了一个人声音铿锵有力如穿透云雾的阳光“告诉他们本公希望几位老朋友看顾一下仲坚贤侄请他们切勿推辞!”

    “肇仁联络各地朋友的事情由你来做。顺便给长安的柴家去一封信请他们相机而动!”

    “弘基你和世民再去募壮士一万就说本爵准备入山去讨甄翟儿凡愿意为家乡出力者无论良贱皆可入伍。军功和赏赐一视同仁决不偏倚!”

    这一次没有人再置疑他的安排。既然朝廷已经孱弱到连个守着不毛之地的罗艺都无法压制的地步对于拥有庞大人脉半个河东道地盘整个太原兵力李家又岂敢轻易指摘。况且太原李家还有冠军大将军李旭这个助臂况且李家也只是替朝廷分了些忧并没有做任何过分举措!

    接到命令后的众文武幕僚们纷纷散去议事堂中只留下了李渊本人和陈演寿、马元规和长孙顺德四个。年过半百的老家伙们相视而笑脸上都带着难以掩饰的欣慰。

    “恭喜唐公又得一良佐!”陈演寿冲李渊抱了抱拳笑道。

    “你们应该先恭喜顺德才对是他长孙家又得一麒麟!”李渊笑了笑毫不掩饰自己对年青一代的赞赏“咱们几个议了好些时日才得出的结论被小家伙几句话就点了个通透并且考虑得比咱们还周详。顺德若不是相信你的为人我真要怀疑你是不是故意将秘密泄漏出去了!”

    “未必是无忌一个人看得清楚。二公子目光如炬无忌能想到的他未必想不到!”长孙顺德心里如吃了蜜一般甜嘴上却依旧保持着应有的谦虚。如何应对河北六郡新近出现的情况他和李渊、陈演寿、马元规等人早就商讨出了结论。刚才李渊之所以在段偃师的置疑下表现得很犹豫不过是想借此考一考众人的为人与见识而已。

    大部分人的表现令李渊满意。也有少部分幕僚暴露了他们的懦弱与平庸。令李渊感到意外的人有三个他们分别是侯君集、长孙无忌还有世子建成。

    “世子有着一幅仁厚之心!二公子目光高远胆识群将来的成就恐怕还在世子之上!”马元规笑着向李渊行了个礼好像是在夸赞又好像是在提醒。“属下恭喜唐公一门中能出两个当世雄才!”

    刹那间李渊脸上的笑容有些僵。但很快便云开雾散。“若是太平盛世元规所言的确很令老夫头疼。可眼下毕竟是个乱世!儿孙们有多大福缘还是要看他们自己!”他笑着摇头把一切烦恼甩在重重暮霭之外。

第一章 雷霆 (六 上)

    暮霭尽头便是上谷郡的重重关山。

    汾阳军出动马步三万将五回岭以东的大小出山路口堵了个水泄不通连一只雀儿也不肯放过。各旅兵马轮番上阵官兵们的喊杀声在十里之外都听得见。直听得奉命前来交割粮草的各地差役们血脉沸腾纷纷表示要亲自替将士们擂鼓摇旗。他们想尽一切办法试图靠近战场却无一例外地被周大牛和张江两人带兵拦在了山外。

    “贼人狡猾得很仗着地利那箭冷不防地就射出来百步之外就能取人性命。别人躲都来不及尔等居然还想上前把眼儿。算了算了那热闹有什么好看的?一旦尔等受了伤反倒让大将军过意不去!拿着这些铜钱给弟兄们路上买碗酒喝。早点回家别让父老乡亲们惦记着!”两个督尉大人笑呵呵地说出一番道理顺手再打赏给带队的差役一大串足色肉好。

    差役们以往向其他队伍运粮之时不被人呵斥打骂已经算有福了哪曾见过这样通情达理的军爷。感动之余自然不敢再给对方添任何麻烦接了钱千恩万谢地打道回府。路上被人问起前方的情况来又不好说自己胆小只得凭着想象把前方战况杜撰一番云山雾罩地吹嘘。有心人听了只道前方打得激烈至于激烈到什么程度敌我伤亡如何一概如雾里看花。

    如是持续多半个月战事依然不见分晓。地方官员再度遣差役押送粮秣酒肉劳军才一靠近山口便又被张江给接迎住。“各位来得正好大军已经杀到了飞狐关下马上便可攻破内长城。这些山贼啊打仗本事没有逃得那叫一个快!”张督尉边说边摇头对敌人的表现非常不屑。“粮草就放到外营吧山里边还是进不得。有小股漏网土匪四下逃窜一旦伤了诸位大将军必怪我等保护不周!”

    “敢问督尉这仗到底要打到几时?”一名来自唐县的老兵曹掸了掸身上的官衣正色请教。

    张江侧开一步拱手换了个半礼。笑容和蔼可亲回话却滴水不漏。“那可不好说大伙回去尽管收秋儿。我们把贼人堵在山里他们自然不能再出来劫掠。至于打多长时间您老也是当地人应该知道太行山的地形多险恶。他们一个山头一个山头地死战不退我们也只好一个岭子一个岭子地攻。总不能打到一半就撤军不是?”

    “弟兄们伤亡重么?需不需我等送些草药来?粮秣充足么?需不需要我等下次再多运一些?”兵曹大人问不到自己想知道的消息只好换了个手法旁敲侧击。

    督尉张江也是齐郡上做过一任官差的这里边的道道又岂能听不出来?“不必不必谢谢您老好心。弟兄们没什么大的损伤军中粮草也足够吃上两、三个月。我家大帅说了本来不需要尔等运粮的但仗不知道要打到几时不能不多作些储备。大伙还是照例半月向这里运一次便是。我家大人说了这些日子承诸位的情他都记在心里。等将来班师后定会有所回报!”

    “都是为国效力我等岂敢要回报。督尉大人先忙着老朽告辞告辞!”不知道因为天热还是劳累的缘故兵曹大人居然冒了一脑门子汗拱了拱手慌慌张张地去了。

    “汾阳军粮秣充足毫无伤!怎么会这样啊那王须拔得到我等好处的!”令人失望的消息在有心人中快地传播。

    “姓李的号称打遍辽东无敌手王须拔不过一个贼头怎能对付得了他!”有人心虚一边叹息一边懊悔。

    “咱们的人呢咱们的人怎么也不给个准信儿!”

    “那家伙用汾阳带来的部属将山口堵得死死的谁能送出信来!”

    无数双紧握在手中的刀举起然后又疲惫地放下。无数双眼睛盯着飞狐关盯着那支躲在群山之间神秘而强大队伍。

    队伍的主人李旭却不像外界有心者那样紧张。此刻他正惬意地坐在一棵千年古松下与自己的行军长史赵子铭手谈。身边的山坡上喊杀声震天一队队全副武装的步卒列阵而战刀来矛往空气中却没有半点血腥气。敌我双方都是汾阳军的士卒他们正在各督尉、别将的率领下模拟一场攻防战。至于传说中漫天王麾下的凶神恶煞般喽啰兵毛都未见一个。

    执黑的李旭已经很久没摸过这种高雅玩意技艺明显有些生疏。中盘未过劣势已现完全靠着一股韧劲在和对方苦苦纠缠。执白的赵子铭没有半分容让的意思步步紧逼眼看着便要“屠龙”得手就此锁定胜局。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将军何不痛快一点儿。下完了这盘咱们好重新再来过!”赵子铭将一颗白子打入黑子之间眼看着便要让对方尾不能相顾。

    “再等等得饶人处切饶人又没有什么大仇何必一定要见血!”李旭笑着应了一句黑子补在白子旁不屈不挠地将自己的缺口再度补牢。

    “将军真是好耐性!就不怕夜长梦多!”赵子铭再度落子杀机立现。

    “能不动刀还是不动刀的好。动起来不知道能否收得住!”李旭叹了口气再度将自家防线补牢。

    二人嘴里说的话和棋盘毫不相干。却你一句我一句喋喋不休。每句话结束便有一子落下步步生死攸关。

    山外的世情也正如这棋局自从汾阳军离开博陵后一些自觉受了委屈的豪门和官吏便蠢蠢欲动。指望朝廷撤换李旭的路子显然行不通了此人一到博陵地方上匪患就立刻消失殆尽光凭这一点估计朝廷就舍不得动这位能员。所以大伙只好另寻捷径一方面派人与王须拔、魏刀儿两人联络向对方提供汾阳军的最新军情。另一方面武装自己的家丁、奴仆试图在关键时刻命人假扮土匪在背后给李旭致命一击。

    “提!”赵子铭落子将几粒黑子围死拣下棋盘。场上局势愈明显白子已经完全占优黑子如果没有奇招应对肯定大败亏输。

    “子铭下手够狠!”李旭笑着夸了对方一句然后用子补全自己刚刚被打破的缺口再度收缩防线。

    他最近的行事也如棋风一样温吞仿佛一直在等待却从不肯让人弄明白他到底在等待什么?先是全盘封锁了五回岭让外界得不到任何关于战况的具体消息然后悄悄派人向北送了封信。

    夏末历山飞魏刀儿应邀率二十万喽啰南下本以为能打汾阳军一个措手不及。谁料在桑干水畔被左御卫大将军薛世雄半渡而击人马折损过半。剩下的残兵败将全都逃到河东去了连远在怀戎的老巢都被薛世雄一举攻破。

    “难道你还有另一个薛大将军帮忙不成?他可是要了你涿郡一年的收益!”赵子铭不太理解李旭的打算一边落子一边追问。

    “都是朝廷兵马粮草落到他手里总比落到山贼手里好。况且以咱们目前的实力独自应付不了罗艺将军的虎贲铁骑!王须拔那里呢你想好怎么安排他没有?”李旭先把赵子铭的注意力引开然后趁着对方想问题时在右上角一个不起眼地方补了一粒黑子。

    “他舍不得麾下那点儿实力只肯接受招安却不肯让咱们打散队伍。张督尉建议咱们再饿他些日子等入了秋山上能啃得东西被他啃光了他就该清醒了!”赵子铭完全没有注意到李旭已经变招沉吟了片刻低声回答。

    事实上自从六月以来王须拔只和官军交过一次手。在觉自己实力不如人后这位纵横河北的漫天王便放弃了五回岭骄牛山和大茂山等所有外围防线将队伍龟缩到内长城外凭着飞狐关和太行山内的一小段古长城死守。汾阳军没兴趣攻坚一边在山中炼兵一边遣死士前去劝降。王须拔无力再战也不愿轻易投降就将招安事宜一直拖到现在。李旭的目标本来也不是他所以由着对方不战、不降、不走死气沉沉地拖延时间。

    山中凉风习习吹得人神清气爽。如果没有远处的刀光剑影此地的确可以用画境来形容。画中人沉思落子。听着松涛想着心事自得其乐。

    督尉周大牛兴冲冲地跑上山坡看到主将和长史正在手谈犹豫了一下轻轻放缓了脚步。

    “大牛有事情么?”李旭又在上次落子处补了一手然后抬起头和气地问道。

    “上谷郡守王仁敬和博陵太守张君明主动给朝廷上了折子请求归乡养老。他们两个已经闭门谢客并送把一大笔孝敬送到了你的府邸!这是吕督尉给你的信他问将军下一步如何打算!”周大牛从怀中掏出一个火漆封了的信封双手举到了李旭面前。

    “啊!”赵子铭吃了一惊本已经计划好的一粒子无处可落。勉强稳住心神在中腹地走了一步后手。

    李旭站起身接过大牛手中的信。事情展出乎了他的预料但局面瞬间变得明朗无比。“你去把崔将军请来就说我有事情找他商量!”他笑着命令猛然间整个人的身体被一股豪气所充满。

    “将军不需要做些准备么?”周大牛心头一喜然后低声建议。

    “崔将军一直是个聪明人!”李旭摇摇头信手撕开信的封口。

    上谷郡守王仁敬和博陵太守张君明二人是反对者中的领军人物。他们两个突然半途退出等于六郡的豪强们已经不战而降!崔潜一直是个懂得审时度势的人他在这些日子本来也没做任何对汾阳军不利的事情今后,旭子有把握对方更不会去做。

    赵子铭再也坐不住了他不知道事情怎么会突然展到这种地步。眼下汾阳军虽然控制了大局却远没把对手逼到死角中。在他的谋划里应该还有一场在可以控制范围内的叛乱一场可以为六郡带来数年宁静的清洗。但眼下好像都用不到了敌人突然输诚他布下的所有杀招都成了废棋。

    他凑上前与李旭一道阅读吕钦送来的密报。督尉吕钦是此番出征前旭子刻意留在博陵的暗子。他带领着五千精兵隐藏在恒山和博陵两郡之间一个早已废弃的堡寨中仅须半日功夫便可以杀回博陵。

    “唐公李渊、平城郡公丘和、钜鹿郡公柴绍、黄门侍郎裴矩联名表将军剿贼保境之功……”只看了第一句赵子铭心中疑惑便解去了大半。唐公李渊居然在这个时候突然出手帮忙打乱了他和旭子等人原有的计划同时也令很多困难迎刃而解。

    大半个河东道小半个河北道无数与李家利益相关的文臣武将。这些人加在一起所展示出来的力量远远过了对手的承受能力。如果站在李旭的对手角度恐怕还要再加上薛世雄、张须陀和虎贲大将军罗艺。

    那些图谋不轨者的家族已经延续了上百年凭借几代人留下来的生存经验他们知道自己面对如此强大对手时该做什么选择。

    “只是这样唉!”赵子铭叹息了一声非常遗憾地低下了头。匆匆一瞥间他霍然现棋盘上自己的后路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两粒黑子来将整个局面彻底扭转。

    “李将军居然使诈!”赵子铭大声抗议道。

    “有谁规定我不能使诈来?”旭子轻轻扬了扬手中的信看上去依旧毫无心机。

第一章 雷霆 (六 下)

    明威将军崔潜正在谷底与几个校尉演兵听闻主将传唤匆匆忙忙地跑上山来。“将军唤我何事莫非前方战况有变化么?”远远地他向李旭热情地打着招呼。猛然间却觉周大牛一直不急不徐地跟在自己身侧楞了楞将腰间横刀解下回身交在对方手中。

    “退之不必在意这些虚礼!”李旭摇了摇头苦笑着吩咐。

    “大将军面前崔某还是注意些规矩的好!”崔潜苦笑了一下缓缓走近。“况且以将军的身手这刀带与不带没什么分别!”

    周大牛哼了一声算作对崔潜的回应。受人之恩却报以恶这种人他最看不起所以也不愿意给对方留什么情面。

    “二位将军有事卑职先行告退!”赵子铭向李旭拱了拱手转身离开。他不愿意看到即将生的事情虽然在汾阳军入山的那一刻所有的结局他都已经心知肚明。凭心而论明威将军崔潜是个不错的上司为人谦和、心胸宽广、处理事情时井井有条。但此人不该生在博陵崔家为了家族利益他没有任何选择地站在了大将军的对立面。

    “我等就在山腰!大将军有事可以随时召唤!”见赵子铭离开周大牛也知趣地停住了脚步。手中握着崔潜的横刀他带领五十余名侍卫悄悄地在山坡上围成半个环。如果有人试图靠近李旭先要过他这一关。

    古松下的气氛刹那间变得有些尴尬虽然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但山风却陡然凛冽了起来隐隐地带着些土腥。远处天与地的交界有数朵暗黑色的云正在向半空中涌动。

    “想是后方有变罢!”看过众人的表现崔潜叹了口气惨然问。

    “上谷和博陵二郡的太守都告老还乡了!”李旭犹豫了一下如实回答。事情走到今天这一步他自己也不愿意见到。但他却不得不去面对因为这攸关无数人的生死。

    惊诧的目光在崔潜的双眼里一闪而逝几乎出于本能他将手探向腰。但在下一个瞬间他便停止了无谓的挣扎。“如此崔某该恭喜大人!”崔潜脸上的笑容很苦同时却隐隐带着种难言的轻松。

    “博陵崔家并没有参与其中。”李旭扬了扬手中的信心中并没有感觉到任何胜利的喜悦。“相反在两位太守告老之前他们已经派人到我家中表示过一切惟我的马是瞻。”

    “他们一直见机得快否则也不会绵延数百年。”崔潜长了一张非常英俊的面孔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一股浓浓的书卷之气。如果不是脖颈下一道刚刚愈合的刀疤破坏了笑容的和谐此子给人的感觉更像一个饱学的鸿儒而不是一个能征惯战的武将。

    伸手撩起护腿战裙他在赵子铭先前坐过的石头上坐了下去。脸上没有半分阴谋败露的恐慌只有无穷无尽的落寞。

    “绵延数百年的确有绵延数百年的道理!”李旭陪着崔潜叹了口气缓缓地坐在了棋称的对面。在吕钦送来的信中博陵崔家不但表示了对李旭的忠心而且主动和崔潜划清了界限。

    “博陵崔家怎么解释和我的瓜葛是不孝逆子还是妄为莽夫。算了此事的确是我一时糊涂与博陵崔家无干!”崔潜从棋盘上捡起一粒子轻轻地扔进身边的木盒中。如今他已经成了家族的弃子。李旭如何处置他与崔家无关。不会令双方之间的关系恶化也不会影响双方将来的合作。

    “我宁愿相信此策完全出于崔家退之是不得不为!”李旭低下头去将棋称上的黑子一粒粒拣入棋盒“退之并非有野心之人我心里一清二楚!”他苦笑心中遗憾犹如泉涌。

    “谁让我刚好处于可以取代你的位置!”崔潜伸了个懒腰仰天长叹。“赶走了你汾阳军便掌握在我手。无论外面的世道多乱崔、李、王、张、赵我们几家都会被保护得平平安安!”

    “还好你没打算让我战死!”

    “如果有必要我不会手软。你还记得当日张金称的话么?这是乱世要么杀人要么被杀。”崔潜低下头帮助李旭将棋盘收拾干净。

    当年张金称不过是个胆小怕事受尽官吏欺负的行商最后却成了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强盗头子。他之所以火并掉孙九不是因为双方彼此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而是因为孙九也拥有杀死他火并其部众的能力。决定对孙九动手之前他内心深处未必没有挣扎过但挣扎之后依然做了最无情的选择。

    天地为炉里边的人被炼成什么模样也许他们自己根本无法把握。

    “可惜的张季我不该答应他留在军中!”

    “他对世人的了解还停留在出塞之前当然就没了活路!”已经放弃了挣扎的崔潜冷静异常。“倒是你这性子必须改改。你满足的张季的遗愿却不知道将来会给自己惹来多大麻烦。若张金称日后卷土重来……”

    “那我就再击败他一次然后再抓住他杀掉!”李旭从收拾好的棋盒中拿出两粒黑子逐一摆在了棋盘上。围棋规矩执白者行先但他却不想遵循。“张季是咱们自己的弟兄他以自己的性命换家人的性命我不能不答应。但张金称不会有第二次机会如果他就此偃旗息鼓找个没人的地方颐养天年我也不会追杀。如果他有本事卷土重来我就让他什么也留不住。”

    崔潜又楞了一下隔着一张棋称他依然感觉到了对方身上散出来的强烈自信。“你不是当年的仲坚!我真蠢!”他拍了自己一巴掌然后捡起两粒白子摆在棋盘上与黑子遥相对峙。

    “吃了那么多的亏!总会学到些东西!”李旭笑着回应落子如风。

    “的确你素来学东西快!”崔潜低声夸赞执白相抗。世事如棋只可惜不能复盘。如果能够重来一次他认为自己不会输得如今天这般惨。

    “你也说过这是乱世。我不想稀里糊涂地死掉所以不得不学的努力些!”李旭咧了咧嘴给了对方一个啼笑皆非的答案。经历了那么多风波后如果心思依然像当年一般单纯的话他已经不知道死了多少回。然而他却还活着并且官越做越大。

    有些手段他并非不会而是不愿不屑去用。但如果危险已经波及到了他所守护的东西他将毫不吝啬地使出一切杀招。

    几枚黑子快落下由边角直捣中腹咄咄逼人。崔潜疲于招架破绽百出。勉强应付的几子后不甘心追问:“你从什么时候觉的?”

    “从你表示说要离开雄武营到我麾下做事那一刻起!”李旭又将战线向前推进了一步毫不隐瞒“宇文家待你不薄。并且他家的势力虽然暂时受到了些打击却远比我这个没有根基的大将军来得强。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既然你们崔家是选择人而依附就不会弃宇文家而取我!”

    “那你还保举我为将军让我做你的臂膀?”崔潜重重地在棋称上敲了一记瞪大了眼睛追问。他觉自己错得太多了如果事实真如李旭所言的话即便有第二次机会他依旧要输得干干净净。就像眼前这盘棋。

    三年前李旭对人情世故茫然无知他猜对方的心思洞若观火。而今天李旭对他看得清清楚楚他却根本不知道对方手中握着多少后招。

    遇上如此对手不输才怪!

    “在大军入山之前你做得不是很好么?帮我解决了很多问题也没少出了好主意!况且你崔家在博陵影响巨大只要你崔家肯听从我的命令哪怕是虚与委蛇其他人就不得不跟从。这么多有利的条件我为什么不用?”李旭笑了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不下了崔某输得心服口服!”崔潜将棋称向前一推大笑着站了起来。“输给你我一点也不冤。此地风景甚好恰堪埋骨!”

    他仰起头看看已经开始变暗的天色。风起云涌一场暴雨就要来了。但愿雨过后这人世间会被冲得稍微干净。

    “我没想好杀你的理由!”旭子叹了口气站起身并肩站到崔潜身侧。难道这一切必须用杀戮赖解决么?他想起孙九想起张金称还有瓦岗军中那面高高挑起的“徐”字战旗。

    “如果是我绝不会给你留情。”崔潜惊诧地回头再次打量旭子眼里难得涌现了一抹真情。“你报我战没于山贼之手便是!几百年来很多豪杰都是这样做的。”他勉强自己保持着笑容并替对方出了最后一个好主意。

    “只因为你的位置刚好能威胁到我是么?”李旭盯住对方的眼睛目光依旧明澈如水。杀戮那是别人的解决方式不是他的。“上谷郡缺一个郡守。手无兵权的文官对我毫无威胁。以你现在的职位和博陵崔家的势力花些钱打点转到这位置上并不难。咱们当年的兄弟不多了我不希望任何人死在自己兄弟手上!”

    说罢他丢下目瞪口呆的崔潜转身大步走下山坡。

第一章 雷霆(七 上)

    大业十二年秋,七月壬戌帝下旨改汾阳军为博陵军赠博陵军大总管李旭金紫光禄大夫头衔、命其仍然兼任六郡抚慰大使承制黜陟选补郡县文武官。同时吏部批准了李旭举荐崔潜和张公艺检校上谷郡守和博陵郡守职务的奏折。(注1)

    没有人身败名裂也没有人倾家荡产事先剑拔弩张的敌对双方各有所得握手言欢。无数看客目等口呆至于当事人则三缄其口个中滋味不予外人说。

    “姓李的就是运气好居然连老妪唐公都跳出来帮他!”有旁观者不甘心地嘀咕脸上的表情看不出来是忌妒还是羡慕。但话又说回来如果姓李的真是块扶不上墙的烂泥素来谨慎的唐公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出手相助么?

    对于无数关注着时局的内行而言李渊的突然出手却绝不止是帮了自家侄儿一个小忙那样简单。大半个河东小半个河北三位手握重兵的大将再加上十几名四品以上高官一个举足轻重的地方势力已经隐隐成型。任何人再想向其中伸手都不得不考虑一下其后果。特别是在此朝廷衰弱四野兵祸连绵的时候。

    聪明人开始悄悄地改变自己的立场没等汾阳军凯旋归来依然赖在位置上的四个郡守大人便率领麾下官吏入山劳军帮助李旭鼓舞士气的同时亦主动向抚慰使大人讨要人才。原来被各郡拒之门外的各地士子一瞬间就成了香饽饽从郡丞、督尉到各曹主薄只要李旭肯举荐他们前去就任郡守大人们照单全收。

    谢过了几位同僚的美意后李旭拿出了一个早就拟好的名单来。地方上的武职是不得不换的除了涿郡郡丞郭绚还有些本事外其他五郡的那些郡丞、县尉都是些见了流寇自己先跑的主儿指望着这种人肯定保不了境。雄武营刚好有一些受了过重伤不适合再继续留在军中博命的老卒能把他们安置到地方上维护治安也算和不错的结局。至于博陵和上谷两个郡既然连郡守都换了索性从头到尾换个彻底除了留下一些官声和本事还勉强过得去的小吏外其他职位都由上次考试名列前茅者补缺。那些凭自家本事而不是家族余荫取得官职的士子和老兵们虽然治政经验不足一个个却热情高涨。授田、垦荒、征税、安民凡是从大总管府传下来的命令都执行得一丝不苟。

    如此一番调整六郡的终于有了些焕然一新的模样。非但政令畅通无阻平素仗着家族势力为所欲为的豪门子弟也不得不稍做收敛以免那些刚刚上任的官吏把火烧到他们头上。最高兴的自然是那些寒门出身读书人虽然李旭委派的官职照着他们理想中目标相去甚远但毕竟有了一展才华的机会不像以往那样黑漆漆看不到一点光亮不是。

    受到震动得不仅仅是世家大族。当山外所生的事情通过有心人之口悄悄传进山内时腹背受敌的王须拔再也坐不住了。他没有力量抵挡河北和河东两个方向的进攻虽然目前这两支官军都以封锁为主要战术。但继续耗下去不用两个月光饿也把大伙饿死了。李旭在河北六郡的作为让他看到了一个希望或者说在他绝望的心中猛然打开了一道缺口。

    “你们说说咱们如果现在再去投靠李将军他会不会给咱们一个善终?”捧着碗稀得几乎能照出人影的野菜碎米粥王须拔一边喝一边试探着问。山中饿了小半年他脸上肉疙瘩没了一多半火爆脾气也被菜粥完全给“治愈”说起话来有气无力完全没有了年初时那种鄙睨天下的豪情“你们说他会不会兑现当初的承诺给咱们谋一官半职做。还是和其他狗官一样把咱们骗出山去立刻斩示众!”!

    “这这李将军不是那种人吧。他说收秋之前不再继续攻山不就真的没攻么?”王须拔对面坐得是二当家王君廓论辈分是他的本家侄儿。在家底被贪官们刮干净之前曾经跟在武师身后学过两年刀法是“大燕国”第一勇将说话也比较有分量“况且他连那些试图谋反的人都一个没杀又何必为难咱们?只是他这样做仁义是仁义却未免失了威……”

    “这倒也是真话我那个本家叔叔好像还在涿郡当官。听出去打听消息的人说李大人还从朝廷为他讨了个定远将军的头衔货真价实的正五品呢!”三当家郭方一边“吸溜吸溜”喝着菜粥一边含糊不清地回应。自从秋收正是开始之后山外的封锁稍稍放松了些。他们这些人想冲出去再度为祸是万万没有可能但外边的消息多少还能探听到一鳞半爪。

    那些暗中与李将军作对的世家大族们都主动输诚了衙门里的官员也改弦易张。与以往任何一次明争暗斗不同的是失败者没有被斩草除根而是被稍做惩戒后便既往不咎。最好的例子便是郭方的本家叔叔郭绚此人仗着手中的数千郡兵和地方豪门的支持先前根本没把李将军放在眼里。但在认清形势主动输诚后李将军并没有难为他反而替他讨来了先前做梦也讨不到的正五品散官。

    “我叔叔我叔叔派人送信说。过去的事情就过去吧。李将军是个有担当的汉子咱们最好早早做打算!”喘了口粗气他继续补充。“我叔叔还说早一天下山早一天安稳。他这辈子见了无数高官没一个如……”

    “别提你的鸟叔叔!”四当家李福被三当家郭方的“吸溜”吵得眼冒金星将豁了口的陶碗向桌案上一摔气哼哼地骂道:“你那叔叔你那本家叔叔算个什么东西!当初要不是他答应从背后捅姓李的刀子替咱们解围。咱们至于被人堵在吃着野菜草根度日么?早听我的避到河东去也不至于像今天这般想投降都怕别人不肯答应!”

    “老四别翻旧帐!”听李福越说越离题万里王须拔赶紧出言喝止。“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当务之急时商量如何活命。最后一点粮食都在大伙碗里了如果还没个主张不用官军上山咱们自己人就得为了口吃的打起来!”

    他说得是眼下山寨中的实情。自从河东兵马将通往灵丘的大小道路也完全封锁后山上最后一条补给通道也被卡断。年初时一些大人物资助的那点儿粮草根本不够嚼裹月初就见了底儿。大伙本指望着利用地形给敌人以重创反败为胜。结果无论河东还是河北的兵马居然都只封锁不进攻。冒着箭雨攻打对方营垒本来就不是喽啰兵们的强项因此王须拔只好把解围的寄托放在山外。可眼下山外的大人物们都与李将军握手言和了过去那些承诺肯定都吞进了肚子里。他们这些失去了利用价值的山贼的死活不会有人在乎只能自己想办法救自己。

    “可那郭绚那郭绚当初与咱们有约。如今他归了李将军为掩饰以前的那些龌龊事儿难免不会想办法杀人灭口!”李福口无遮拦头脑却不是一味地简单。山外的大人物们有什么事情干不出来的当初定计害人的是他们现在拥戴李大将军的也是他们。一只黑手翻云覆雨想给大伙设个圈套还不简单?

    闻此言众头顶皆长长地叹了口气。一步错步步错。早知道今日当初李大将军一开出招安条件时大伙就应该立刻将山外那些大人物的密谋卖给他。如今先机全被别人抢光了自己无论再怎么折腾也终不过是个后手…

    “要不然咱们去投太原李家吧。他那边的实力恐怕比李将军还大一些?”长叹过后王须拔抹了下嘴边绿色的野菜渣以商量的口气询问。

    “只怕底下的弟兄们不愿意。”三当家郭方是明显倾向与下山向李旭输诚的很多说辞早就在心里打好了腹稿。“咱们山里这几万人如果去了河东未必能有饭吃。一旦其中出两个刺儿头咱们在唐公麾下还能保得周全么?如果投了李将军则是不然。李将军答应借种子给大伙垦荒的弟兄们当年不过也是苦哈哈重新有了地种未必愿意再拿刀!”

    “可那样咱们手中也没了力量!”王君廓本领最高功利心也比其他几个人来得重。“留下的弟兄们多些咱们的官也当得安稳。如果弟兄们都回家垦荒了咱们还不是一样任人揉捏?”

    “我倒是情愿官越小越好越小哪怕从小兵干起呢那说明人家已经把从前的事情全忘记了!”李福用手指将碗底刮做一堆满门舔吃干净。“咱们本来就是种地的有了好日子过谁还愿意提心吊胆?”

    “如果咱们只想着回家种地李将军肯定不会允许有人向咱们下黑手。他能容下崔老三…….”

    “种地那些当官的再欺负上门来咋办?姓李的能保证他手下个个都是清官?要我说不如去唐公麾下自己当官不用别人来管着!”

    “跟着李将军升官也不慢他可是本朝最年青的大将军!”

    “跟着唐公有前途…”众头领七嘴八舌谁也拿不定个准主意。

    “先商量活命的事情当不当官以后在说!”王须拔见大伙又开始跑题赶紧将话头强拉回正路。“咱们先说是投靠李将军活命的可能大还是投靠唐公活命的把握多。不能再拖下去了拖得时间越长前面越没奔头!”

    “李将军!”郭方第一个回应“左右都是赌不如赌能看得见的。他能容下我那本家叔叔和崔老三不至于专门跟咱们过不去!”

    “如果真要下山我我也选择李将军!好歹他是啥人咱们看到过。”李福也赞同郭方的建议。

    “论眼前我赞成投靠李将军。论长远咱们应该投靠唐公。毕竟人家几代国公树大根深。李将军虽然心肠好但那不过是妇人之仁将来未必能成大事!”王君廓犹豫再三艰难地做出决定。

    李将军心肠太好所以成不了大事。自故成大事者皆心黑手狠如果连阴谋陷害自己的人都能放过岂不是给背叛者以鼓励么?众位头领都认可王君廓的理由但成不成大事那是很长远很长远的目标与眼下大伙能否活命毫不相干。反复商量后王须拔还是决定向河北投降“做不得官有块地种也算了。好过被人把脑袋砍下来挂城墙上!”

    得出结论后他便将其余大小头领叫到聚义厅前当众宣布了自己的最后决定。出人意料的是从‘将军’到‘督尉’再到‘执戈校尉’他麾下所有文武官员们居然没一人提出反对。稍微楞了一下这些面有菜色的造反者们便欢呼起来。如果甚至偷偷地擦去了眼角的热泪。

    “其实他们只是想活着!”王须拔瞬间明白了呼声背后的全部内容。做大将军、大丞相轰轰烈烈地过一辈子仅仅是王君廓这样极少数人的心愿。有块地种有口安稳饭吃再有个草屋挡寒已经是大多数人的毕生所求。

    当他们失去活路时他们不得不揭竿而起。当他们觉还有过安稳日子的希望则宁愿放下刀枪。山外那个李大将军也许成不了什么大事但对于百姓心思的理解居然是所有人中最深的。

    “早知道如此我还折腾个什么劲儿!”王须拔苦笑横下心来快步走向山外。

    注1:检校即临时代理。隋唐时检校某某官即代理某某官。宋后意思转变为实任。

第一章 雷霆(七 下)

    封山迫降原本是张须陀将军对付左孝友的招术。李旭照方抓药自然是轻车熟路。双方约定了受降时间和地点王须拔和众喽啰放下兵器扶老携幼迤逦下山。

    为了让喽啰们安心李旭带领麾下一干文武站在山口相迎。见对方如此客气王须拔哪还敢再摆什么漫天王的谱远远地躬下身去口称“待罪之人岂敢劳大将军尊驾!死罪死罪!”

    这句话是他下山前临时从一个做过教书先生的小头目嘴里学来的本来就有些不伦不类再加上他一口地道的上谷土腔听起来说不出的怪异。王须拔也知道自己画虎不成没等别人笑自己的脸先涨热了红艳艳几乎滴出血来。

    正尴尬间手臂上突然被人用大力一托紧跟着他听到一个爽快的声音在自己耳边道:“王将军这话哪学来的咱们不是说好了从前的事情一笔勾销了么?难道咱燕赵男儿说出的话还能再腆着脸吃回去!”

    这几句晋腔胡韵竟然是地地道道上谷乡音。王须拔猛然抬头看见李旭笑呵呵地望着自己坦诚满眼。

    周围的大小头目中倒有一多半是上谷本地人本来个个都心怀忐忑听李将军居然以一口家乡话来打招呼亲切感徒生防备之心径自去了三分。

    “李将军老家是上谷哪旮哒的?”跟在王须拔身边寸步不离的王君廓楞了一下脱口追问。

    “大青山下李家庄的。听口音这位兄弟也是易县的吧。你老家在哪旮哒?家中还有什么人么?”李旭丝毫不以为忤笑呵呵地回答。

    “荒草坡的跟李家庄不远。翻过山就是!”王君廓心生亲近挺着胸脯回答。

    “我张老集的!”“我杨树沟的!”众头目没想到把自己逼得走投无路的李大将军是如此容易交往的一个人畏惧之心更轻围上前七嘴八舌地自我介绍。

    王须拔知道这样做非常失礼却一时不知道该如何阻止麾下这帮土人继续认老乡儿。直急得连连搓手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来滚去。好不容易捱到李旭和众头目们都互相打过了招呼刚要上前按照教书先生指导的套路继续说几句场面话又听对方清了清嗓子笑着命令道:“既然大伙都是乡里乡亲的就甭客气了。我已经叫人准备好了米和干肉。无论男女老少每人一斤米半斤肉王将军先派人到崔郡守那里领了分给大伙压压惊吧!”

    “将军这怎么使得!”王须拔赶紧推辞。他以前也吞并过别人的队伍即便再不把对手放在眼里也要先把大小喽啰们打散了让官找不到卒卒找不到官。然后才好慢慢收拾。哪见过像李将军这般的非但不加以监视反而先让大伙填饱肚子。

    “莫非王将军不饿么?或是山里余粮甚多?”李旭回过头来微笑着追问。

    “早就已经断粮十几天了!”王须拔没来由地感到心里虚不敢正视对方的眼睛。低着头回答。

    连他这个大当家都沦落到喝野菜糊糊的地步了其他老弱病残岂会不捱饿?但事物反常即为妖。官府平白无故对大伙这么好王须拔不敢相信这份善意背后没包含着什么祸心。

    “可是可是大将军还没清点人数。也没说对我等如何安置!”他用破了洞的靴尖蹂躏的着地面断断续续地补充。对方身上没穿铠甲手中也没有兵刃但却让他有种喘不过气来的压迫感。不是出于畏惧而是而是出于无法那份令人无法正视的坦荡笑容。

    “每人都领了肉和米不就能算出人数多少了么?王将军麾下不会有人吃空额吧?”李旭拍了拍王须拔的肩膀示意对方不要过于紧张。“至于如何安顿大伙先吃饱了饭有了力气也好在这山里伐些树运到外面当檩子!”

    听闻有米有肉众喽啰们肚子早已经打开了鼓。再一听说李将军还要组织人手给大伙起大屋立刻感动得无以名状。有人当即跪下去在山道边重重地磕起头来一边磕一边哭道:“李将军真是好人呐!”“李将军长命百岁!老天保佑多子多孙大富大贵!”

    王须拔当了一年多漫天王丞相、将军封了一大堆也从没听见麾下众喽啰对自己如此衷心地奉承过。那赞颂声句句都是大实话句句出自肺腑即便前边就是陷阱众人想必也毫不犹豫地跳了。既然军心已经如此他还处处提防作甚索性敞开了心扉拱手应道:“多谢李将军厚爱我这就带人去领粮食保证人手一份绝对不会贪污!”

    “你先去安排人手领粮食等大伙吃饱了饭安顿下来再带着一干头领到中军找我。大伙今后的今后出路咱们商量着安排!”李旭点点头回应。

    当下王须拔转过身去命令大小喽啰们各自约束部众出山择平地扎营。然后依照平素的编制以伙长为代表到官府设立的赈济点领取粮食和干肉。明知道李旭和众官军将领就在远处看着他也再不隐瞒按麾下头目的等级高低将任务一层层分派下去。

    那些喽啰们虽然已经饿得两眼冒火听了王须拔的将令却依然能保持最基本的秩序。安营、领米、埋锅、造饭丝毫不显凌乱。

    “王须拔倒是个人才!”赵子铭在旁边观望的一会儿悄悄地点评。

    “他麾下那几个头目也是不错!”李旭点头对赵子铭的看法表示赞同。如今他麾下的士卒已经接近三万低级军官缺口甚大。而刚刚经考试选拔出来的人才又缺乏磨炼尚不堪用。像王须拔、王君廓这样没有背景又颇有些领兵才能的刚好可拿来一用。

    王须拔哪里知道有人已经开始打自己的主意。安置好了自己的弟兄后他又开始呆呆地想起了心事。“那李将军果然厚道!”他暗自品评“三言两语便将弟兄们的心给收了去却也不是一味的妇人之仁!”

    偷偷扭转头他再次打量李旭。“二十岁出头浓眉大眼好一幅相貌和身板。看着就亲切又隐隐带着些威严……”忽然他现李旭的目光可能向自己扫来赶紧又将头转开心脏一阵狂跳。

    “这哪里是妇人之仁君廓这回可看走了眼。若手底下没两下子怎会有这种胆略和胸襟?之所以不好杀恐怕也是由于相信自己的本事吧!”想到这他快整了整衣衫心中又升起了另一种忐忑。就像第一次进丈人家的门儿唯恐被人看不上眼一般。

    待麾下所有人都吃饱肚子王须拔带领大小头目再度走到李旭面前。这回他们不再小心提防甘心把自己的命运交到对方手里。“我等平素作恶多端不敢请求大将军宽恕。但愿将军能给这数万老弱一个安身之所我等将来结草衔环也必报将军大恩!”说完他率先跪下去头顶地面引颈待戮。

    这又是从教书先生口中现学来的说辞只是与先前比起来少了几分戒备多了几分坦诚。李旭见此少不得又走上前将大伙一一搀扶起来一边笑着拍掉众人膝盖上的土一边说道:“大伙何必如此不是都说好了既往不咎了么?况且安顿这数万百姓还需你等尽力帮忙安顿否则光凭地方官吏又怎能忙得过来!”

    “愿唯大人马是瞻!”众人拱手肃立齐声回答。

    “好说好说。大伙第一件事情就是帮官府组织人手在涞水河畔起屋子。冬天马上来了没有个屋子住岂不把人都冻坏了!”李旭摆了摆手示意众人不要那么客气。“第二件事情就是统计出谁愿意从军谁愿意回家屯垦。愿意屯垦的每个男丁照例子授予十五亩地今年过冬的粮食、明年开春的种子都可以向官府借。收了秋后归还老规矩连续五年按期缴纳赋税之后土地归开荒者所有。你们都是上谷一带人这屯垦地点我也尽力在涞水与桑干河两岸安排!”

    “大人!”王须拔等人低呼一声屈膝又要向下跪。北方人种旱田能否引来河水灌溉最为重要。因此涞水与桑干河两岸的土地一直是上谷和涿郡最最金贵的。昔日王须拔带领一众弟兄征战多年也没在这两水之间抢得任何一寸土。而李旭一句话便遂了大伙多年的心愿。

    “怎么?弟兄们难道忘了怎么摆弄庄稼还是怕有人来抢粮食?有咱博陵军在我倒要看看谁吃了豹子胆儿!”李旭伸手将王须拔拉起来笑着追问。

    “大人大人待我等之恩属下没齿不忘!”王须拔红着眼睛大声表白。不将受降者分散到各地监管还分给梦寐以求的土地。不将头目们杀之立威还推心置腹。这样的好上司错过了后哪里还找得到?当即以王须拔带头王君廓、郭方等几个大头领自荐到李旭帐下效力。旭子本来就打着收拢之心笑着给众人委派的官职。

    王须拔和王君廓叔侄武艺出众所以分别委任为检校别将和检校校尉。郭方粗通数理被安排了个司仓参军的职位依旧在王须拔帐下掌管辎重。李福主动要求帮助官府安顿百姓所以旭子委任他为易县户槽主薄负责在抛荒已久的荒野上重新建立村落并带领着受招安的百姓屯田。其余大小头目愿意从军且身体强健者按照王须拔的举荐分别委任为旅率、队正、伙长不等。不愿从军或体质欠佳者一并交给上谷、涿郡两地屯田主薄由他们量才使用。

    招安的事情看上去虽然简单但处理起来繁杂异常。好在李旭有当年张须驮收服左孝友时的经验可供参考倒也不至于手忙脚乱。一边逐批次转移流民到各屯田点去安家他还一边命人推了几车厚重的礼物送给太行山另一侧的李建成感谢唐公仗义援手。李建成毫不客气地将礼物收了又回赠了若干铠甲兵器然后班师回营。

    随同铠甲兵器一并送过来的还有女子用的衣服若干脂粉若干金银细软若干。李建成只说是李家给女儿的嫁妆请妹婿笑纳。还附了一封信请李旭转交给自己的妹妹。萁儿一直就扮作亲兵藏在李旭的后营见了这些迟到的陪嫁未读完信眼圈先自红了。

    “看你眼睛哭得跟桃子似的被秋风一吹小心起了皱!”看看四下无人李旭伸出大手在萁儿脸上抹了一把爱怜地劝道。大半年来从最初识破对方圈套到最后客客气气地与几大地方豪门达成妥协其中一半功劳要归于萁儿。崔、李、王、张几家的家主虽然功于心计但他们玩得那些手段都是世家大族惯用的伎俩萁儿见得多了因此替李旭出主意破解也不算太难。

    只是二人和麾下谋士都未曾料到萁儿的娘家会突然横插一手。有了这些外来力量的帮助六郡的麻烦迎刃而解。但李旭也从此被打上了垄右李家的印记再想划清界限却是难上加难。

    “这都是给正出女儿的嫁妆。”萁儿抹去眼角滚出的泪叹息着说道“我若不是嫁给了你哪里有这般待遇。他们当初已经宣布不认我这个女儿如今却唯恐你不认岳家。唉!阿爷和二哥他们却是好一幅算计!”

    “别这么说唐公毕竟是你父亲。他和你家人都平平安安的比什么都强!”李旭见萁儿笑得凄楚揽住她的腰低声安慰。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不通事务的楞小子李家此举所包含的意味又怎能看不清楚。可亲情终归是亲情无论如何也割舍不断。况且他自己所求不过是身边人都平安快乐不被乱世中的灾难所波及即便一时被人利用了也没必要非争个多少长短。

    萁儿用泪眼扫过李旭的笑容心中又是一痛。丈夫是个世间少有的伟男子自己嫁了他此生也不枉了。但豪门之中的险恶又岂是用亲情可以感化的。“你就是把人想得太好我家的人…….”她摇头苦笑。垄右李家之所以认了这门亲事和当年认李旭为族侄一样恐怕还是利用的成分居多吧。

    这还不是她心中最大的烦恼。

    最让人无法无法安心的是利益面前没有永远的朋友。一旦有朝一日垄右李家和自己的丈夫起了冲突出嫁从夫自己肯定是站在丈夫这一边的。可阖府大小三军将士会怎么看自己?

    到了那一日丈夫还会如几天这般怜惜寇仇之女么?

    “反正又没什么实质上的冲突。况且无论别人如何你不会负我我也不会负你!”李旭仿佛猜中了萁儿心中所想紧了紧环绕在萁儿腰间的手臂坦诚地回答。

    “我当然是信你。”萁儿的眼中瞬间亮一团光芒她幸福地仰起头紧紧靠住背后那山一般坚实的胸口。“大哥这个人弱是弱了些其实还算比较真诚的。”她打开信快地浏览上边的内容“他想让我劝劝你不要太仁慈。老虎不露出牙齿别人不会将他真正当作老虎。他还举了一个前秦大王符坚的例子我这哥哥啊真是…….”

    这个例子举得非常不恰当李旭目前虽然权比一方诸侯但毕竟是大隋的臣子。将其和前秦大王符坚相比如果被有心人知道肯定会惹来不小的麻烦。但这种不带任何心机的信反而让李旭夫妇感觉更温馨些他们二人相拥着仔细品读李建成的心意。

    “秦王纵横天下灭敌国数十。以寇仇为腹心视凶顽为宾朋。其盛之时诸子诚惶诚恐待其势衰群贼竟相而叛。前车之鉴后世之师……”可以看出来李建成写得很尽心仿佛在教导自己的亲生兄弟。

    “大哥是想劝你不能只施恩义必要时还要迫之以威。父亲从小对他们的教导就是佛有两只手一只手拖着经文一只手握着雷霆和闪电……”萁儿仰起头望着李旭的刚毅的脸说道。

    “我知道大哥是好心但我不会将威风撒在自己人身上!”李旭点点头笑着回答。“在这乱世中有的是展示力量的机会。”

    “我知道!”萁儿放下信伸手捂住揽在腰间的大手。那只粗糙的手永远充满力量充满自信。让人不知不觉中就想交出一切挽着它直到天长地久。

第一章 雷霆 (八 上)

    待把所有从山中撤出来的流民都安顿妥当时间也就到了八月。李旭不敢在外长时间逗留带领大军迤逦南返。沿途百姓刚刚收完了秋闻听大将军经过把平素舍不得吃的干肉、咸鱼、精面都拿了出来连夜做成干粮和点心蜂拥到官道两侧犒师。将士们得到李旭严令不敢接受百姓的奉给。那些平素见了官兵恨不得躲到地洞中的父老乡亲们却不肯依抓起热腾腾包子香喷喷的糕饼硬生生向士兵们的手上塞。

    “使不得使不得!”刚刚受招安为兵的王须拔等人何时见过这种场面一个个涨红了脸大声辞谢。

    “拿着拿着吃饱了好有力气杀贼!”百姓们没认出王须拔的本来面目将一个油乎乎散着肉香的褡裢向他的得胜钩上一挂脸上堆满自内心的微笑。

    “我等昨日刚刚换了号铠!”王须拔的脸红得几乎滴出血来心中感慨万千。他知道百姓们对博陵军的拥戴不是装出来的这上谷周边六郡自从大业七年开始先是遭官府抢接着受自己这群江湖好汉们劫五年多来没过过一天安生日子。官来匪往把个挖一锄头能挖出油来的膏腴之地硬生生变成了数百里渺无人烟的荒野。

    只有在李旭上任的这一年官府不敢再明火执仗了自己这群“替天行道”的人也终于走回了正路。想到这些他忍不住对李旭的又高看了几眼心中暗道:“其实大将军做的这些也不是什么新花样无论均田还是开科本朝早就有之。只是没一个当官的像他这般认认真真地替我等张罗罢了!”

    念及此王须拔先前那份争雄天下博万世基业的心思更淡心中悄悄告诫自己“像大将军这样又有本事又肯替百姓打算的好官真是打着灯笼求也求不到。既然我投了他便一心一意保他就是。不求别的将来走到哪里报上名姓有人也像今天这样待我便好…….”

    不光是王须拔这些刚刚由流寇转为官军的新丁被百姓的热情所感动许多汾阳军老兵和同行的地方官吏也深有感触。大伙不过是做了分内应做之事便被百姓们看得如万家生佛一般。若不加倍努力回报这份得之不易失去简单的热情真是猪狗不如了。

    人的性子大抵如此越是受到尊敬越懂得自顾形象。所以博陵军虽然刚刚整合了近一万流寇军纪却比原来还肃然。大军经行数百里居然秋毫无犯根本不需要李旭派出的明法参军过多约束。

    俗语有云“过兵如过匪!”自大隋立国以来天子六军也好十六府精锐也好哪支队伍行军不都如闹蝗虫一样?像博陵军这样严格自律者真是古今罕见。老百姓们最容易知足见官兵如此守纪交口赞颂。没几天竟把“仁义之师”四个字遥遥地传了出去在黄河两岸给传了个遍。

    说者本属无心听者却甚为有意。“什么仁义之师这姓李的小子倒会沽名钓誉!”渔阳城内自封为幽州大总管的罗艺忿忿不平地骂。李旭替朝廷治理的六郡之中最大的一个便是涿郡而涿郡的三分之二土地却被他和薛世雄所分别占领。眼下三家暂时以桑干河及古长城为界最富庶的蓟县和最险要的居庸关一带俱被虎贲铁骑所控制;居庸关向西一直到河东郡的安乐原上千顷沃土暂时由东北道大使薛世雄代管。至于李旭这个朝廷正是任命的六郡抚慰大使反而只能掌控桑干河以南百花山以东由良乡、涿县、固安三个弹丸小县组成的巴掌大地方。

    李旭掌控的地方虽然小却日渐繁华。无论是那些新派到河边屯田的还是原来就在良乡等地土生土长的百姓如今个个都把李大总管和其麾下的博陵军看得像天神一般。相比之下驻扎在蓟县十数年向来有保境安民之功的虎贲铁骑倒让人看得轻了。前几日为了给虎贲铁骑筹集补给幽州大总管府稍稍把税提高了些便有若干“忘恩负义”的家伙们关了店门收拾了全部身家试图南逃。要不是罗艺麾下的爱将曹元让及时卡住了桑干河上仅有得浮桥不知道多少小商贩会趁着官府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之前溜到姓李的那边去。

    “我看姓李的没安什么好心!他派人在桑干河南岸又是屯田又是修渠的还把赋税收得那样低。不是明摆着想勾引咱们的丁口么?”曹元让是罗艺贴身宠妾的侄儿也是年青一代幽州将领中最为英勇的一个。特别是在罗艺面前他从来不忌讳展示自己的胆略。“依末将之见咱们不如在落雪之前把涿郡的另一半也拿到手。反正朝廷早就把咱们当叛逆了咱们不如做得更干脆些!”

    “罗公驱逐那些贪官只为了避免他们与高句丽人狼狈为奸!”没等其他人做出反应一个冷冰冰的声音从最靠近罗艺的位置传了下来。众将士循声看去看到一张和声音一样坚硬的脸。

    “步将军说得也没错!我等体谅罗公的苦衷。但姓李的他的确欺人太甚。”曹元让对刚才说话人多少有些畏惧拱了拱手继续为自己的建议寻找理由。“昨日我追缉咱们的逃奴他麾下的郭绚居然带领郡兵阻拦。要不是我一直记得大总管的吩咐不想生事。双方就得当场动起手来!”

    “此事生在桑干河以南吧?”步将军脾气就像他手中的槊一样刚直毫不留情地拆穿了曹元让的谎言。桑干河是博陵军与幽州军双方默认的边界李旭麾下的官吏从来没组织流民到桑干河北岸垦荒虎贲铁骑也默契地不到桑干河南岸牧马。

    “逃奴们趁着咱们的防备属于用羊皮筏子渡了河我不将他们追回来岂不坠了虎贲铁骑的威风?”曹元让偷偷朝帅案方向看了一眼然后继续替自己的行为辩解。

    “够了谁叫你带铁骑过河的!”虎贲大将军罗艺用怒喝打断了他的狡辩。“此事最后怎么解决的人抓回来了么?还是你被人家赶了回来?”

    他感到非常的郁闷。不但为曹元让的胡搅蛮缠还为眼下自己所面临的困境。刚才之所以骂李旭沽名钓誉他是抱着一种试探的心态想看看属下将士对南边那个近邻持何种观感。但结果非常令人失望除了没有什么本事的曹元让外其他将领明显对那个近邻大半年来的作为颇为赞赏。

    多年军旅生活养成的本能让罗艺感觉到博陵军大总管李旭将是自己的一个劲敌。虽然对这个最近快崛起的年青人他也曾经极为推崇。此人和自己一样擅用刀;和自己一样为了出人头地而打拼;和自己一样凭着过人的本领笑傲群雄!和自己一样对出身和家世不屑一顾。有时候罗艺甚至觉得李旭就是自己当年的影子一样历尽艰辛一样百折不挠。但欣赏归欣赏有这样一个与自己类似的人挡在幽州军南下的必经之路上可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隐隐约约的已经年过半百的罗艺甚至感觉到自己的毕生事业能否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李旭是道唯一需要面对的坎儿!

    在此子没有赴任之前罗艺的所有谋划都执行得有条不紊。这几年除了虎贲铁骑驻扎的渔阳、安乐和北平外河北各地战乱多年。大量为逃避匪患而迁移来的富户为虎贲铁骑的扩充提供了充足的税金。即便在朝廷切断了补给的情况下虎贲铁骑依旧可以维持在一万人以上的规模。在平原上一万人马皆着具装的铁骑可以踏碎一切阻碍无论是薛世雄还是杨义臣明知道罗艺这个幽州大总管是自封的却都不敢轻易搠虎贲铁骑锋樱。

    不需要太多时间只需要两年。只需要再积累两年罗艺就能保证自己于虎贲铁骑之外再练出一支可以攻城拔寨的精锐步卒来。铁骑和步卒相互配合席卷中原、扬眉吐气的机会指日可待。

    但凭空杀出个李旭来把幽州的大好展形势搅了个支离破碎。博陵、上谷各郡不再被盗匪侵扰了那里的气候远比幽州和辽东温暖因此也吸引了更多的富户。博陵、上谷等郡的赋税定得很低大总管李仲坚似乎根本没有和人逐鹿天下的觉悟所以麾下士卒很少也不需要地方上负担过多给养。

    更令人气愤的是此子几乎没花多少代价便获得了仁德之名。无论是被他安置的百姓还是被他用小小官位收买的读书人几乎都在积极为他造势。乱世之中这种名气的价值远远过数万精兵令所有试图与他作对的豪杰都隐隐处于道义劣势。

    “此人要么纯然若璞要么是个盖世枭雄!”罗艺记得好友袁天罡对李旭的评价。袁天罡留下了这句话便四下云游去了说是要寻找结束乱世的良方。而对于罗艺目前所面临的困境他却一个主意都没有帮忙出。

第一章雷霆(八下)

    “末将末将本来欲和涿州兵马一较高低但刘将军在背后鸣金坏了我军士气所以所以末将就不得不撤回来了!”曹元让看到罗艺的脸色已经开始黑不敢一个人承担所有责任压低声音把壮武将军刘义方也拖下了水。

    “子义可有此事?”听闻自家兵马被对方赶鸭子一样赶了回来罗艺不怒反笑扭过头去向自己麾下的另一员爱将追问。

    “禀大将军的确是末将下令鸣的金。河对岸是郭绚率领的涿州郡兵咱虎贲铁骑只要出手肯定轻松地杀他个落花流水。只是末将以为干戈不可轻启。”壮武将军刘义方追随罗艺多年深知对方的脾性想了想朗声回答。

    虎贲铁骑乃天下至锐即便对上李旭亲自率领的博陵军本部都未必会输更不会将郭绚所部数千郡兵放在眼里。作为幽州将领的一员刘义方和他的年青同僚们一样桀骜。但比起曹元让这些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年青一代他身上无疑多了几分岁月历练出来的沉稳。“末将不是怕了那姓郭的而是不想授人以口实。末将听闻李仲坚和杨义臣二人书信往来甚密而薛世雄父子现在明显吃人嘴短!”他看了一眼罗艺的脸色缓缓将自己不战而退的理由补充完整。

    只要虎贲铁骑和博陵军开战幽州兵马肯定要面临以一敌三的局面。这是罗艺麾下人尽皆知的事实。虽然虎贲铁骑在战场上未必输给三家联军但过于稀少的人口导致幽州各郡本身粮草物资储备不足。如果战事长时间胶着下去不用沙场争雄光凭一个“拖”字李、薛、杨三家就能将幽州兵马活活拖死。

    “那子义认为何时才是我军南下之机呢。莫非一味忍着便能忍来钱帛与米粮么?”罗艺心里也明白刘义方的处置完全正确但想想自己纵横半生在多少名将、勋臣面前都未曾输过半招偏偏被与自家儿子年龄一般大小的少年人逼得缚手缚脚未免实在难以咽下这口气。

    “末将建议罗公不妨参照一下博陵六郡的做法招募流民屯田垦荒。人口多了民间殷实了府库自然也就满了。到那时罗公无论剑指何方末将等必然追随麾下!”忠武将军步兵向罗艺躬了下身体直言相谏。

    他并不是因为对李旭的个人好感才不愿看到幽州和博陵起摩擦。他考虑更多的是幽州的长远利益。光凭武力征服不了中原步家的鲜卑前辈的例子在那里明摆着。逐鹿中原需要天时、地利以及人心而眼下无论天时和人心都不在幽州这一边。

    “这话你已经说过很多次了!”罗艺扫了麾下爱将一眼有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姓李的今年只有二十岁老夫年过半百。他等的起老夫却未必等得起…….”

    “谁说爹爹年龄老来?也不需等太久依我之见恐怕只要一年半载局势便霍然开朗!”一个充满朝气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打断罗艺的自怨自艾。

    众人闻声抬头看到少将军罗成背着一身阳光缓缓从外面走入。与满脸风霜之色的罗艺不同少将军罗成面孔白净凤目蚕眉修身长腰一幅天生的风流公子相。但熟悉罗成的人都知道此子无论武艺和谋略都在不逊乃父之下行事更与那些绣花枕头般的公子哥毫无干系。

    “见过父帅见过诸位将军!”罗成走到帅案前先向自己的父亲施礼先后抱拳向四周做了个罗圈揖。此举与军中礼制不符但偏偏罗艺拿自家儿子毫无办法。罗成是在罗艺三十五岁时由其正室生下的也是家中至今唯一的男丁。长辈过分的纵容养成了他一身傲骨但同时也造就了他鄙睨天下的英雄气度。

    “你跑到哪里去了没听见中军的聚将鼓么?”罗艺拉长脸色略带不满地追问。

    “我刚刚去桑干河畔巡视了一番刚巧遇到涿郡郡丞郭绚在河道另一侧便上前跟他打了个招呼!”罗成笑了笑慢条斯理地汇报。

    他说话的口气平平淡淡却着实吓了众人一跳。昨天双方刚起了冲突今天罗成就又与郭绚“偶遇”按罗成平时的脾气恐怕双方已经恶战过一场。

    “表哥你把郭绚的头割了……”曹元让听说罗成遇到郭绚精神头立刻又高了几分凑上前涎着脸问。

    “他是奉命过来给咱们赔罪的我为什么要割他的脑袋?”罗成轻轻摇头反问。

    “哦!”“呼!”闻此言曹元让满脸失望其他几个将领却长出了一口气。涿郡郡丞郭绚虽然不算那李仲坚麾下的心腹但毕竟归博陵大总管调遣。如果罗成仅仅因为流民归属问题便将其杀了恐怕幽州将不得不面对一场旷日持久的报复。

    “他奉命前来赔罪?奉谁的命怎么个赔法?”罗艺听说博陵方面服软心情稍微轻松了些在帅案后坐直身体笑着追问。

    “肯定不是博陵大总管的将令。那姓李的刚刚回到博陵不会立刻又北上。但的确有人在郭绚背后指点今天他见了我态度十分客气。命人推了三十车粮食过河算做前些日子那些逃人的赎身之资!”罗成的嘴角微微上翘仿佛对敌手的所有想法了然于胸。

    “那么多人逃过河去三十车粮食他就想了解此事。姓郭的想得倒是便宜!”众将中有人气哼哼地说道。

    “这粮咱们不能收。否则也太让人小瞧了咱们幽州!”有人提高了声音唯恐罗艺父子听不清楚自己的谏言。

    “我已经命人将其入库了人家大老远运来咱不能再让人运回去!”罗成用目光向四周扫了扫大度地说道。

    “也好咱们虎贲铁骑正缺军粮!”罗艺听儿子已经自作主张不愿当众扫了他的面子勉强点点头回应。

    “我还建议双方再有类似冲突一概以此为例!”罗成见父亲没有反对自己决定微笑着继续补充。

    这下可有些触及罗艺的底线了。从夏天到现在由蓟县逃到固安一带的百姓足有数千人对方送了三十车粮食来便了结此事等于按每人一斤多粮食的价格便买了数千丁口去。如果一切照这个价格博陵方面拿出一年的收成已经足以买下整个幽州!

    他手掌用力压住桌案站起身准备当众给儿子些教训。但是看到儿子那胸有成竹的笑容满腔火气又瞬间冷了下去。“你有什么打算不如说来听听。为父知道你一向不会吃亏的!”满脸笑容后同时隐藏着重重风暴。

    “博陵那边刚刚安置好数万流民手里其实也未必有多少余粮。他们之所以送粮食过来为的是避免双方立刻破脸而已。我觉得多等一年半载对咱们好处更大所以就答应了他!”罗成冲大伙笑了笑以一种从容不迫的姿态向众人解释自己的理由“我听人说薛世雄大将军自从去年剿匪时在窦建德手上吃了亏后胃口一直很差如今每天只能吃两小碗饭。油腻、酒水一概动不得!”

    “嗯薛世雄啊他也老了!”罗艺慢慢坐回了胡床脸上的表情除了不甘和愤怒外又多出几分内疚。薛世雄去年夏天之所以输给窦建德并非由于指挥上的失误而是因为罗艺麾下的虎贲铁骑趁其与流寇作战时趁机接管了东北三郡。失去老巢薛世雄哪还有心思剿匪?被窦建德从巨马河直接追杀到桑干水兵马损失过半。

    “依我之见薛大将军恐怕活不过今年冬天!”罗成见父亲听进了自己的谏言心情一松说话更加有条理。“右御卫兵马本来也没多大战斗力薛世雄一死更对咱们不构成威胁。届时义父只要以替老友操办丧事之名派一支偏师就可以轻而易举的把另外三分之一涿郡接管过来!”

    “伐丧?那岂不是更让人说三道四?”曹元让见罗成居然也不愿意与博陵开战不顾一切地反驳。

    “元让你先退一边去!”幽州大总管罗艺敲了敲桌案命令。

    “是末将末将遵命!”曹元让不敢违拗对着帅案施了个礼悻悻地退到了武将的队末。这才是他应该站的位置他一直努力想向前挪几步却始终不能如愿。

    “还有么?你接着说!”罗艺斥退了曹元让微笑着向自己的儿子询问。他膝下就这一个继承人所以看到儿子运筹帷幄比自己领兵打了胜仗还高兴。

    “咱幽州目前治下有六个半郡拿出一个辽东的小郡来给薛家哥两治理损失并不大。两家结为一体后咱们接管薛家的地盘其他人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罗成点了点头继续补充。

    “不错姓李的既然能容得下薛世雄占据他的地盘自然也没理由在对方刚刚一死便立刻赶人家的儿子走!”几个幽州系老将相继点头。不通过战争手段便达到自己的目标这才是良将之谋。像曹元让那种终日喊打喊杀者给少将军提鞋子都不配。

    “至于李仲坚和杨义臣两个我想了个更好的办法对付他们!”罗成见自己的谋划被众人接受顿了顿继续说道。

    “我儿有何良策尽管说。错了也不会有人怪你!”罗艺手抚胡须心里早已乐开了花。自己刀头舔血大半生不就是为了给家族谋个出路么?有这样一个文武双全的儿子在又何愁家业不兴?

    “依我之见朝廷恐怕早已对姓李的不满。之所以没有对付他恐怕是因为咱们逼得太紧!”罗成点点头笑着给出一个众所周知的答案。

    “你的意思是咱们先对朝廷恭顺些?”罗艺点了点头追问。这个考虑他也做过但稍做退让后又怕朝庭中那些人会错了意反而得寸进尺。

    “不但要恭顺而且要上下打点把几位‘肱股’喂饱让他们说不出什么废话来!然后咱们再将虎贲铁骑稍稍后撤以示诚意!”罗成整理了一下思路慢慢说出所有谋划。

    众所周知杨广已经基本不问政事。而裴矩、虞世基等人只顾着捞钱幽州只要喂饱几个权臣足以维持目前这种事实割据的局面道义上不授其他人兴兵的口实。

    “朝廷未必肯上当。但只要咱们将兵马稍微向后退一退杨义臣就有了余力去剿灭河间、平原等地的乱匪。毕竟咱们名义上还奉朝廷为尊而河间赵万海、平原高士达都已经自己立国!”罗成一边来回踱步一边推演虎贲铁骑回撤后相邻几家的即将采取的动作。“自从咱们幽州驱逐了朝廷任命的官吏后杨义臣老儿就一直将自己的军营扎在河间与涿郡交界处的运河边随时准备逆流而上。但赵万海和高士达却如同背后的两把刀逼得他寝食难安。如果此刻虎贲铁骑突然回撤杨义臣必然要先掉头收拾近在其咫尺的大赵王赵万海。赵万海的“国土”狐狸淀背靠上谷和博陵前方受到杨义臣的攻击他势必要将压力向背后转移。到那时姓李的即便不想再动兵戈恐怕也由不得他了!”

    “好一条驱虎吞狼的恶计!”听完罗成的分析刘义方等人忍不住暗中打了个冷战。这条计策环环相扣几乎没浪费幽州任何力量却给博陵制造了无穷祸端。

    如果赵万海退向博陵李仲坚不迎战么?如果杨义臣尾随赵万海杀入博陵郡中已经隐隐呈割据之态的博陵军是扫榻相待还是用战马横刀来迎接这位对大隋朝无限忠诚的百战老将?

    想在乱世间开辟出一块桃源出来哪会如此简单!

第二章 背弃(一上)

    这乱世之中唯一可以被称作桃源的福地只能是扬州。河南、河北饿殍遍地也好山东、山西群雄并起也罢无论怎样的风暴刮到了扬州城下经沉稳老练的裴大人伸一伸手再经八面玲珑的虞大人动一动笔转眼便化作祥云朵朵尽展轻柔。

    把屡战屡败写成屡败屡战把乱匪四处杀官造反写成各地官员争先恐后为国尽忠把小半个国家皆写成少数地域不过是换了个描述角度而已算不得欺君。况且大隋皇帝陛下也不喜欢看那些故作忧国忧民的姿态不过是疥藓之痒离皇城远着呢犯得着大惊小怪么?

    歌舞升平中杨广继续享受着盛世美梦。如今能打扰他的人更少了济景公樊子盖在七月份病死兵部尚书赵孝才八月份告老还乡许国公宇文述也到了暮年很少再来宫里走动。外边生的事情自有忠心耿耿裴矩、虞世基等人代为操劳除了一些不得不由重瞳亲览的大事如汤泉宫的桃花逆季而开白玉桥下的柳树秋时重绿等群臣轻易不会让圣明天子劳心。而终日泛舟与碧波之上的圣明天子也相信这些肱股们能将繁杂无聊的政务处理得井井有条治下百姓安居乐业。

    君臣互信到如此地步国事焉能不和谐?自七月份摆驾扬州以来各地纷现祥瑞之像盗匪被剿平的喜讯也一个挨一个接踵而至。看到后来杨广连喜讯也懒得看了。统统交给贴身太监们收拢进一个象牙编织成的小筐只有在百无聊赖时才偶尔抽出几个来解闷儿。

    今天杨广抽出来的是一叠数天前有虞世基亲自送进宫里的奏折杨广记得自己当时忙着评判秘书省学士们新做的秋思诗所以没抽出功夫来看。现在终于有了片刻闲暇也该给虞世基个答复免得冷了这位忠臣的心。

    老太监文一刀见皇帝开始处理政务亲手捧来一碗参汤。天已经有些凉了陛下需要一些滋补之物暖胃。像这种三两左右的山参最好火气既不会重到烧得人难受也不至于一点药性也没有喝了后依旧令人提不起精神头来。

    “辽东参?”杨广闻到了浓郁的药膳味道端起碗来轻抿了一口非常精确地追问。

    “回万岁的话的确是辽东参。”文公公弯了弯腰带着几分佩服回答。

    “哪来的?”杨广又喝了一口参汤继续询问。大隋各地贡来的山参以辽东、高句丽一带所产最佳。但辽东诸郡自从去年起已经不向朝廷缴纳赋税了更不会送珍贵的山参到扬州来。

    “陛下是虞大人六天前送奏折时一并送进行宫里来的。说是来自辽东的贡品您当时没注意老奴就命人收了!”文公公年岁虽然大记性力却丝毫没有衰退的迹象。略作沉吟立刻给出了一个准确答案。

    “嗯不错!”杨广点头不知道是称赞药膳的滋味还是文公公的记忆力。忽然他奋力坐直的身子将手中奏折用力压在了书案上“辽东的贡品?虞世基当初是这么说的么?朕怎么什么都不记得了?辽东被杨义臣收复了么?什么时候收复的?这样大的事情他们怎么不让朕知道?”

    他喋喋不休地追问像一个刚刚从山中走出来的小孩子对外界事物充满了无知与好奇。文公公被他问得几乎喘不过气来楞了半晌才整理清楚了思路缓缓地回答“回陛下的话。当时陛下忙着替秘书学士们改诗。不是杨老将军收复了辽东是虎贲大将军罗艺良心突然现了写来奏折请罪。顺便贡了几十斤上好的辽参、鹿茸等物!”

    “罗艺?”杨广如做梦般重复了一句然后用力一拍桌案“这个狗贼亏他还记得朕得好处!他的奏折呢你帮朕找找。虞世基和裴矩建议朕如何处置他朕当时批复了么?放到了哪里?”

    “陛下还没来得及看。虞大人草拟了圣旨但陛下尚未用印!”见杨广一会儿明白一会儿糊涂从小便追随他的文公公没来由的觉得有些心酸借着替杨广寻找奏折的机会偷偷擦了擦眼睛哽咽着回答。

    “你怎么了?不开心么?还是想家了。朕记得你是吴郡人和这辽东三郡没什么瓜葛?”杨广对身边人的心情变化甚为敏锐狐疑地转过头和颜悦色地追问。

    “奴才是高兴替陛下高兴!”文公公不知道如何向杨广解释自己的心情含混地回答。“这份是罗艺的奏折。这份是虞大人和裴大人草拟的圣旨。请陛下过目!”

    “朕当年以赤心待他。他应该知道感激!”杨广轻轻拍了拍文公公的后背以示安慰。两份奏折已经在象牙筐里躺了些时日墨香早已散尽。他依次将其举到鼻子尖处看了一遍然后放到手边沉吟不语。

    虎贲大将军罗艺在奏折中向他承认的擅自驱逐官吏的鲁莽并解释说当时是为了避免有些人私通高句丽不得不为。如今此人已经将虎贲铁骑从桑干河畔尽数撤回到蓟县并自我监禁在府邸中随时等候朝廷的使节前来处置。

    虞世基和裴矩起草的圣旨中则以朝廷的口吻重重申饬了罗艺去年的背叛行为。但是念在其曾经为大隋立下汗马功劳的份上准备饶恕其所有罪过并且准备册封他为幽州道大总管正式认可此人对渔阳、北平、安乐以及辽东三郡的治理权。

    关于这样处置的理由虞世基和裴矩在另一份奏折上做了详细说明。二人以为罗艺在塞经营上多年羽翼已丰。眼下上表效忠不过是做作样子并非真心。因而朝廷也只能和此人虚于委蛇先安抚之令其麻痹大意。然后再徐徐图之以靖其乱。

    杨广对这个处理方案并不是非常满意。他对自己所器重的人推心置腹但同时也容忍不了那些人的背叛。特别是像罗艺这种曾经受了他无数恩德却不知道感激的家伙杨广恨不能将其抓到面前来亲手锉骨扬灰。但虞、裴二人所提出的方案却是眼下的最佳选择如果不对罗艺示以安抚天知道此人还会玩出什么花样来。朝廷眼下没有充足的兵力平叛也只好先暂时由着他蒙混过关。

    “朕早晚会亲领大军将他擒杀于阵前!”半晌之后杨广又重重地拍了下御案恨恨地说道。只剩下一个底儿的药膳碗稳不住被弹起数寸高凌空飞落到地板上瞬间摔成了数瓣。

    在旁边伺候的文公公赶紧跪下去伸手去拣那些碎瓷。杨广却上前一步将其扯了起来大声喝道:“不要拣传人来扫了出去。连同辽东贡来的那些破参一块扔到臭水沟里。朕以后不吃这劳什子你也不得叫御膳房再做。什么破玩意儿几根参须子就想糊弄朕朕早晚兵过去将他们统统砍了砍了!”

    “陛下陛下小心身子!”文公公赶紧抱住杨广的腰连拉带拽将其扶到御座上。“来人收拾碎碗。吩咐御膳房将辽东来的材料全挑出来等一会儿我亲自去处理!”冲着书房外他气喘吁吁地喊唯恐动作稍慢了杨广再做出更疯狂的行为。

    几个小太监匆匆跑进将碎瓷和残羹收拾干净。杨广木然地坐在御案后望着众人在自己眼前来回忙碌。他的额头上有青筋在跳面孔如被火烤了般红但手脚却如同刚在河水里泡过一般出奇地冰冷。痛苦、愤怒、绝望各种负面情绪交织于他的心头让他不想再说一句话只想眼睁睁地看着眼前这个世界走向毁灭。

    “陛下陛下犯不着跟这种人生气!”文公公被杨广的神情吓坏了走到他身背后一边拍打着脊背替他顺气一边低声苦劝。“这种忘恩负义的家伙早晚会遭报应。陛下只需要看着用不了多久他的脑袋便会被人割下来!”

    “朕朕要亲手去割!朕一定会亲手去割!”杨广从牙齿缝隙里挤出几个字字字带着刻骨铭心的仇恨。

    “陛下只要稳定了中原各地就能挥师北上!”文公公顺着杨广的意思温言开导。

    “对朕要振作勤修内政重整朝廷声威!”杨广突然又变成了一个聪明的帝王苦笑了一声誓。“把几个筐子里的奏折都给朕搬过来朕今天全都给批复了。有什么难的举手之劳而!”

    “陛下圣明!”文公公大声称颂了一句小跑着抱来日前积压的全部奏折。被裴矩和虞世基分类整理出来等待天子批复的奏折有近三百封但熟知杨广才能文公公不认为这会令其花费很多功夫。

    “陛下才智过人!”回忆着当年杨广刚刚登基时的情景文一刀不无兴奋地想。“只要陛下肯振作!”他悄悄地抹了抹眼睛朦胧泪光中仿佛看到杨广在群臣面前坐正身体重新焕出九五之尊应有的活力。

第二章 背弃(一下)

    批阅了一会儿奏折杨广的心情慢慢平复。从送入宫里来的本章上看各地的秩序正在恢复。陈稜、屈突通、李渊等肱股之臣奋力讨贼几乎是每战必克。一些地方上的郡丞、通守也屡有斩获各自杀敌数百到数千不等。只是群寇也忒难缠了些竟然屡败屡战如百足之虫总是死而不僵。

    “此等谬种也敢妄自尊大!”杨广冷笑着放下一份关于杜伏威刚刚自立为王便被陈稜攻破了“都城”的捷报伸手去摸茶碗。刚才喝的东西味道不错到现在还满口留芳。待指端探了一个空他才猛然想起药膳已经被自己摔了讪讪地缩回胳膊继续看其他奏折。

    屈突通出兵讨澧泉贼周小山连破其二十余寨京师附近重新恢复安定。李渊带兵征讨甄翟儿与贼兵于鼠雀谷相持不下李世民带领骑兵绕到贼军背后猛攻大破甄翟儿俘甄翟儿及其麾下贼两万余。李渊将普通喽啰全部释放但是下令将甄翟儿连同其麾下统兵千人以上的大小头目尽数处斩垒其为塔祭大隋壮武将军潘长文在天之灵……

    “怎么会这样?”看到此处杨广突然觉有些不对劲儿了。他记得自己去年车驾路过太原时曾经见过壮武将军潘长文一面。前后不到一年时间潘长文却不知道什么时候阵亡了。并且从太原留守李渊送来的邀功的捷报上分析潘长文之死还和那个叫甄翟儿的贼头大有关系所以李渊才要杀死所有贼军头目为潘长文报仇。

    “陛下新的茶点已经送来了用的是地道的余杭茶!”在一旁伺候的文公公见杨广眉头紧皱以为他是口渴连忙将早已预备好的茶水端上前放到杨广最习惯的位置。

    “潘长文将军是什么时候阵亡的?”杨广茶水向旁边推了推没头没脑地追问了一句。

    这种国家大事他本不该问内臣但文一刀有心提醒杨广朝政荒废太久的事实略做沉吟后提高了声音回答道:“启奏陛下据老奴所知潘将军是今年七月底战没的。当时他正和太原留守李渊的长子建成一道班师途中与历山飞麾下大将甄翟儿所部流寇遭遇。众寡悬殊官军只得且战且退。贼兵从雁门郡一直追杀到太原城下潘长文将军舍身断后力竭而死。当时陛下还下旨表彰过他许其一子袭爵!”

    “哦有这等事。朕居然忘记了?”杨广放下奏折用力揉了揉干涩的眼皮惊问。太长时间没关心过朝政所以很多事情他已经记不太清楚。况且当时他在裴矩等人草拟的圣旨上用印根本就没怎么留意上面的内容。

    “陛下日理万机偶尔忘掉些琐事也情有可原。虞、裴两位大人想必还记得陛下可以宣他们前来核实!”文公公见杨广终于意识到了问题所在心中高兴迫不及待地建议。

    “朕问你也一样。虞卿总是怕朕忧心凡事尽捡好听的说!”忽然变得清醒的杨广也猜到自己之所以不记得潘长文的死迅恐怕是虞世基和裴矩二人故意将这个消息夹在了一大堆琐事中间而致。想了想吩咐。

    “老奴乃内臣不可干预外廷之事!陛下先喝口茶老奴这就派人去宣虞大人入宫!”文一刀躬身施礼回话地语气里透着坚持。

    “去吧你这家伙无趣得很!”杨广有些不高兴了低声呵斥了一句然后端起茶碗一边品味茶水的苦涩一边百无聊赖地等待。

    好在天色尚早虞世基和裴矩二人还在朝房忙碌。听到太监的传唤赶紧收拾了一下匆匆忙忙地赶到了御书房。

    君臣见礼已毕杨广命人给虞世基和裴矩二人分别赐了个座位然后又继续追问起壮武将军潘长文的后事安排“潘长文将军战没朕当时准了潘将军的儿子袭什么爵?历山飞是什么人他怎么能闹得如此厉害?”

    “陛下追封潘将军为清源县侯所以潘将军长子也袭了清源县侯之爵。历山飞名叫魏刀儿是个流窜于涿郡和上谷之间的巨寇。和突厥人素有勾结臣听说最盛时拥众二十余万…….”虞世基不明白杨广突然把自己和裴矩唤到宫中来有什么用意想了想回答。

    “二十余万虞卿和宇文卿不说贼越来越少么?”杨广手一抖半碗茶水都泼到了前大襟上。

    “老臣该死老臣不该拿这些道听途说的消息来惊扰皇上!”虞世基吓得魂都飞了赶紧扑上前一边用自己的衣袖替杨广抹拭身上的热茶一边请罪。

    自从去年巡视雁门关归来后杨广每次当众问起各地剿匪战况裴、虞二人都是报喜不报忧。:“渐少!”“不能什一!”这类含混的说辞几乎成了他们的口头禅。刚才他光顾着替潘长文说好话不小心将自己先前的谎言给捅漏了所以一时间心中犹如无数小鹿在跳不知道如何才能把漏洞补回来。

    文一刀带着几名近侍快跑上前七手八脚地帮杨广换下被茶水弄湿了的衣服。拥抹布擦干御案和地面上的水渍后他们又倒退着走到了门口。“陛下已经觉虞世基等人蓄意欺君了!”这个结论令文一刀心情激荡。他坚信自己侍奉多年的皇帝陛下是个有道明君先前之所以颓废如此全是因为受了几个奸臣的愚弄。如今最大的权奸宇文述已经快死了只要想办法再让虞世基、裴矩等人的真面目被皇帝陛下看穿大隋终有重振声威的那一天。

    但杨广接下来的话却让文一刀非常失望。这位圣明天子根本没打算在贼人数量上较真儿叹了口气说道:“算了不烫。想必贼人自称拥众二十万而已。况且这些流寇人数再多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陛下圣明。那些反贼个个都号称拥众数十万其实都是虚张声势。实际能战者甚少所以臣等一直据实以奏!”虞世基偷偷喘了口气笑着回答。他这几天请仙仙家说虞家乃三世善人自有逢凶化吉的福气。看来明天给仙家的香火钱又该加了如此大的麻烦都被轻松地蒙混了过去还算不得逢凶化吉么?

    有这样善解人意的天子在的确虞、裴二人的福分。杨广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虞世基的称颂点点头再次将目光转回李渊的奏折。“甄翟儿是历山飞的部将历山飞有二十万喽啰。嗯那甄翟儿怎么又跑到河东去了他不是在上谷和涿郡么?李建成和潘长文两个去雁门郡作甚?怎么会和甄翟儿走到一起?”

    “启禀陛下甄翟儿和历山飞两贼今年六月在桑干河畔被薛世雄将军半渡而袭元气大伤。他们在涿郡立不住脚所以才流窜到了雁门郡。但老臣也不知道为何他们又快恢复了实力居然敢向官军动袭击。”虞世基又想了想尽量简略地回答。

    “薛世雄击败了历山飞将他们赶到了雁门郡?朕怎么什么都记不起来?”杨广用力敲了敲自己的额头满脸疲惫。

    “想必想必是虞大人将薛将军的捷报归到‘轻缓’一类了吧!”重新捧了热茶入内的文一刀再也忍不住低声提醒。

    “虞世基你说你当时是不是忙糊涂了!”杨广听完文一刀的解释笑了笑骂道。按照他的习惯所有奏折都是先经裴矩等人过目、归类后才送入皇宫。一旦地方官员的奏折被放入“轻缓”一类则意味着他根本不会看完全由裴矩、虞世基、宇文述等人自行处理。所以薛世雄击败历山飞的消息他并不知晓不足为怪。君臣都没有什么错正常疏忽而已。

    “虞大人当时是一番好心怕陛下过于操劳!”裴矩擦了把额头上的汗笑着替虞世基解释。

    “分不清缓急该罚!”杨广捧起热茶喝了两口然后做出决定。“朕罚你拿出半年的俸禄去把龙舟上的漆重新过一次。朕记得在来时的路上龙舟的颜色被尘土染旧了不少。”

    “谢陛下隆恩!”虞世基赶紧躬身致谢。半年的俸禄他根本没放在眼里。如今李渊、李旭、罗艺、王世充等人不时有孝敬送到扬州随便一份都比朝廷给的俸禄高出十倍。

    “陛下茶太烫陛下小心!”文一刀在旁边看得心里干着急却一点儿办法也没有。他本来就不是个擅长弄权的空怀了为国除奸的愿望到头来却一点力量都使不出。

    “一刀你去给朕再端些点心来朕边吃边处理这些奏折!”杨广摆摆手示意文一刀不要插嘴。转过头他对虞世基和裴矩二人继续问道:“咱们接着说刚才到哪了。对了历山飞麾下的甄翟儿败退到雁门实力很快恢复。这又是谁捣的鬼你们二人有结论了么?”

    “启奏陛下依臣之见必是突厥人无疑!”在对外来危险的感知方面裴矩比虞世基敏锐得多。后者的特长在于博闻强记而他的特长在于审时度势。

    “那些耍阴谋诡计者必不得善终!”虞世基用眼角余光看着文一刀恨恨地说道。

    “哼朕觉得也是突厥人在背后捣得鬼。阿史那家族那些人唯恐朕的天下太平了!”杨广没听出来虞世基的话外之意点点头对他和裴矩二人的结论表示认可。毕竟当了这么多年皇帝稍加思索流寇背后的资助者即呼之欲出。有了突厥人撑腰甄翟儿自然就有了和官军叫阵的本钱。接下来河东郡兵战败潘长文战死的消息也就可以理解了。“但潘长文和李建成去雁门做什么?谁给他们下的令?那个李建成就是朕在雁门封了鹰扬将军那个么?”

    “启奏陛下潘长文将军和唐公世子李建成是奉太原留守之命去灵丘抄反贼王须拔的后路。博陵兵马将王须拔堵在飞狐关一带了。那里背后就是雁门郡的灵丘。李建成是唐公的长子封了鹰扬郎将的是李世民唐公的次子!”饶是虞世基记性好也被杨广这毫无头绪的提问弄得手忙脚乱。他猜测杨广今年可能不喜欢听见李旭的名字所以也不提博陵军由谁带领。只是笼统地介绍此战的结果“王须拔走投无路受了招安。上谷、博陵等地百姓托陛下的洪福重新过上了安生日子!”

    “哦如此潘长文和李建成的确应该去。王须拔朕记得他曾经自号大燕王的吧。居然肯受招安了?现在在哪?咱们封了他什么官儿?”杨广大抵感觉到自己前一段时间忙着和一群文人吟诗品画导致彻底疏忽了这场战事。所以也不追究到底为什么自己对此一无所知的原因而是笑着追问起贼人被招降后的安排。

    “臣等曾经替陛下拟过一道圣旨既往不咎。并应承地方将领所请授予王须拔检校别将之职。”裴矩见杨广糊涂到如此地步干脆大起胆子把事情直接向他身上推。

    除了裴矩、虞世基等少数几个近臣外谁也弄不清楚哪些政令是曾经请示过皇帝的。哪些政令是未经请示便直接下达的。所以大隋天子杨广也记不得自己到底看没看过类似的圣旨很遗憾地皱了皱眉头叹息着说道:“你们两个也不提醒朕怎能只授一个检校别将呢?这不是让那些准备受招安的家伙觉得朕过于小气么?既然他们肯洗心革面至少应授个郎将对你们两人拟旨把‘检校’两个字撤了封王须拔为鹰扬郎将。对了以后除了李密外无论哪个强盗头子翻然悔悟一概封为郎将。朕知道他们一念之差朕给他们回头的机会!”

    “陛下圣明。那些乱臣贼子如果得知陛下对他们如此宽容羞也得羞死!”虞世基赶紧起身再次向杨广拱手。“臣一会儿就去拟旨绝不耽搁。臣替天下百姓谢陛下仁德有陛下在咱大隋江山定然万古长青!”

    “别拍马屁了用心做事吧!”杨广用一句笑骂打断了虞世基的奉承。“迫降王须拔的是谁朕当时给了他什么赏赐。此人倒是个帅才就是过于吝啬了!”

    ‘到底还没搪塞过去!’虞世基和裴矩互相看了一眼心中暗自叫苦。他们两个都收了李旭不少好处所以有心不让送礼者被杨广想起。但眼下这种情况不由得他们不实话实说。稍稍整理了一下思路裴矩率先回答:“启奏陛下是陛下一手提拔起来的冠军大将军李仲坚迫降了王须拔。如今朝野皆道陛下有识人之明自从派了李将军去博陵半个河北都盗贼绝迹。臣等替陛下拟旨改封李仲坚为博陵军大总管赐金紫光禄大夫衔。陛下上月已经用过印叫人将圣旨颁下去了!”

    “哦是李仲坚他倒是没辜负朕的期待。朕记得张金称去年也败于其手吧?”出乎虞、裴二人预料杨广居然对改汾阳军为博陵军并赐了李旭文职散官的事情有印象。非但没有因为这个名字而怒脸上反而露出几分得意来。

    “正是如此。陛下擢美玉于砂砾起贤能于垄亩。知人善任的本事臣等望尘末及!”虞世基偷眼看了一下杨广的脸色大着胆子奉承。

    “是啊当日臣等皆不看好李将军。只有陛下一再坚持提拔他。如今他替陛下扫平了六郡贼寇逼得反贼罗艺不敢过桑干河…….”论起阿谀奉承的本事裴矩一点儿也不比虞世基来得差。转眼之间马屁之词滚滚而出。

    “他的确没有辜负朕!”杨广用双手撑住御案目光径直看向了窗外的天空。对于李旭他一直怀着一种极其矛盾的心态。想继续委以重任又怕对方应了那‘桃李章’。可施以重手打压又等于完全否定了他自己先前的判断。这种烦恼他无法向任何人倾诉只好继续糊涂着先搁置一段时间再说。

    “好在我等没有会错了意!”虞世基见杨广似乎对李旭依然赞赏有加心中暗道。从去年李旭前往博陵赴任时起各地送来弹劾他的奏折就有一大车。看在李旭不断送来的那些‘孝敬’的面皮上虞世基一直没让这些奏折有机会进宫。今年李渊出头力挺李旭后他和裴矩等人为了‘大局’着想更不希望朝廷对博陵六郡有什么作为。眼下杨广又隐隐透出了欣赏李旭的口风更加深了裴、虞二人的判断李仲坚依然受宠如果能卖一个人情给他千万不要吝啬。

第二章 背弃 (二 上)

    须臾文公公从御膳房传了茶点返回在小太监的帮助将吃食摆在了御案一角。难得有一天精神头足杨广指了指点心笑着对裴矩和虞世基吩咐“两位爱卿也偿一偿地道的建康味道陈亡了这么多年居然还有人会做难得的很呢!”

    裴、虞二人早已吃过了饭但能和皇帝陛下一起用点心毕竟是一种荣幸。因此二人又谢过了恩各自取了一小块点心捧在手心里小口细品吃相要多斯文有多斯文。

    “你们二人刚才说他逼得反贼罗艺不敢过河到底是怎么回事?”吃了些茶点之后杨广又想起了刚才的话题。

    “罗艺送来的谢罪表章臣等已经送入宫中了陛下想是还没来得及看!”虞世基赶紧抹了抹胡子上的点心渣媚陷地答道。

    这下他可没有说谎罗艺向朝廷请罪的表章是他和裴矩二人最近看到的‘喜讯’之一。为了引起杨广的主意二人还特地将那份表章放在了同一天送入宫内所有奏折的最上方。但杨广什么时候有心情看奏折什么时候没心情理朝政二人也没有把握。因此只能用试探的语气来推测杨广对此有没有印象。

    “朕看到了。罗艺这个狗贼居然还想蒙骗朕。你们二人处理得很好朕一会便用印。先安抚住他待其松懈之时一举擒之。”杨广点点头对裴、虞二人草拟的另一份圣旨表示认可“但这和李将军有什么关系么?朕在你二人的奏折里没看到李将军出了什么力啊?”

    “启奏陛下那罗艺岂是个懂得见好就收的。他现在上表谢罪肯定是被陛下安排的三路大军逼得无还手之力了。而李将军这一路恰恰最为重要!”既然已经打算送一份人情给李旭虞世基索性决定送一份大的。“陛下请想当日薛将军在左杨大人在右刚好给罗艺留了个出口。如今李将军将出口一堵他罗艺就成了一头困兽…….”

    “想是陛下当初调李将军去河北便有此意。我等鲁钝居然看不出陛下的安排!”裴矩不甘落后追在虞世基身后补充。

    “呵呵朕当初有这个意思但李将军做得比朕预料得好。你们两个也有居中调度之功!”听两个肱股交口称赞自己的神机妙算杨广心情更好笑呵呵地回应。

    “陛下的安排又岂是我等能看清楚的?自从李将军到了博陵后地方上的治安便一日好过一日。他如今又收降了王须拔赶走了魏刀儿与薛、杨两位大人就像三把刀一并架到了罗艺的脖子上。所以罗艺不得不上本请罪想必这狗贼心里也明白三把刀的刀柄都握在陛下手中。只要陛下愿意随便向前送一送都能要他的狗命!”虞世基文才好拍马屁的手段也技高一筹。谈笑间便将薛世雄、杨义臣和李旭三人的功绩都转移到杨广一个人头上。只听得杨广心情大阅特阅简直恨不得亲自赶赴河北给整合三路大军给罗艺最后一击了。

    “微臣猜度陛下心思想必会给罗艺一个机会也好叫世人认清其狼子野心。所以就替陛下拟了旨暂时与此贼虚与委蛇。”裴矩听虞世基马屁拍得太顺手唯恐他不小心把马腿拍折了低声在旁边补充。

    罗艺在送请罪表章的同时自然送了一份极厚的礼物给裴、虞等权臣。否则他二人也不会一点不贪污便将上好的辽参送到皇宫中来。有道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反正朝廷一时半会儿也没心思遣将平叛因此二人便以麻痹敌人为由替杨广草拟了圣旨。至于罗艺此举有什么目的虞世基看不出裴矩能猜到却宁愿做个睁眼瞎。

    “嗯朕说过了你们安排得很妥帖!”杨广再次点头对虞、裴二人的忠心和高才表示赞赏。“朕现在想到底需要多长时间罗艺才会把戒备之心松弛下来?朕届时派哪个去才能将其一击成擒?”

    这个问题显然太长远了过了裴、虞二人的考虑范围。两位肱股之臣皱着眉头想了好一会儿才犹豫着说道:“臣以为此事得从长…”

    “臣以为不急于一时片刻眼下杨老将军和李将军正在联手剿灭赵万海……”裴矩怕被杨广看出破绽只好把眼下杨义臣和李旭二人正在进行的战斗拿出来应急。

    “他二人联手?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赵万海是哪个?朕怎么未曾听说?”杨广的注意力一下子被从罗艺身上吸引开皱着眉头追问。

    “启奏陛下战事还没有结果所以臣等不敢胡乱上奏!”虞世基急了一哆嗦赶紧出言弥补。

    事实证明他的担心纯属多余。长时间不理政务杨广的心思变得非常迟钝几乎是自己主动给对方找台阶下。“不妨朕又不是什么也不懂的小孩子。李将军和杨将军目前打到哪里了你们两个说于朕听听?”

    “两位将军现在打到了河北高阳附近。赵万海的老巢在狐狸淀杨义臣老将军在十天前将其从老巢赶出。此贼不敢搠杨老将军锋樱所以一路向西南流窜。李将军亲自带领博陵军迎了上去。据前方昨天送来的表章说两位将军已经将赵万海困在高阳东侧的白马坡了。估计再等一两天便会有捷报送到扬州!”虞世基记忆力惊人居然能将已经准备扔掉的战报原封不动地复述给杨广听。

    “好好杨义臣也没辜负朕。他们两个都是朕的周亚夫、霍去病!”杨广高兴得直拍御案脸色呈献出一种惨烈的潮红。麾下众臣同心协力一道开辟千古盛世。这曾经是他刚刚当上皇帝时的梦想已经尘封了许久没想到在几近绝望时居然还能看到一丝希望。

    “微臣恭喜陛下!”裴矩和虞世基同时站起身向杨广道贺。他二人的主要目的是阻止杨广真的派兵去攻打罗艺至于会不会让李旭和杨义臣在其中占了便宜罗艺会不会因而得到喘息机会都属于细枝末节。况且无论是李旭、杨义臣还是罗艺平素都没少给他们送过礼。大隋朝眼看着就要完蛋了这个接骨眼儿上最好别得罪人也别自断财路。

    “那个赵万海本事很大么?麾下有多少兵马?李将军和杨将军合力能不能将他一举成擒?”兴奋劲儿稍稍过了一点儿后杨广又开始担心自己的期待会落一个空。几年来令他失望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因此使他变得极其不敢面对现实。

    “那那赵万海麾下兵马不算太多。都是些刁民不能打仗但聚集在一道胡闹的刁民!”虞世基非常费力地替自己圆着谎。关于赵万海为祸地方的事情他从来没有上报过杨广知道。如今此贼被提起来他不敢把其麾下人数说得太多。但又不能把流寇说得太不堪一击否则就无法解释李旭和杨义臣为什么要联手才能将此贼吃得下的事实。

    “正如方才陛下所言流寇人数虽众能战者却甚少。只是协裹了太多百姓。所以李将军和杨老将军不得不谨慎应对!”裴矩心思转得比虞世基快主动替对方补好谎言中的破绽。

    “嗯那就好就好!”杨广抓起一块点心大口大口的咀嚼仿佛那就是被包围的赵万海。“你们两个也别总报喜不报忧。以后像行军打仗这种事情无论胜也好败也罢。还是尽早让朕知道!”

    “臣尊旨!”虞世基和裴矩互相看了看硬着头皮答应。将圣旨挑选后再送入皇宫是杨广在前年亲口布置下来的任务。如今陛下却又要改弦易辙。虽然表面上看不是什么大事儿但万一那个折子不小心把两年来众人精心编织的盛世谎言给捅破了二人不知道要花多少心思去修补!

    “必须让皇上打消这种念头!”不约而同地裴矩和虞世基在心里做出决定。虽然杨广做事一向忽冷忽热但万一他这种热情持续下去恐怕难免有人会掉脑袋。

    想到这裴矩犹豫了一下低声奏道:“其实其实我等也是怕陛下烦恼。毕竟兵凶战危即便是百战老将也有一时失手的时候!”

    “嗯你们两个的好心我理解。朕当初是听坏消息听烦了所以命令你们将奏折挑拣一下再呈给朕。但朕决定要励精图治跟你等重振我大隋声威!所以无论什么消息都说给朕听吧。你等放心朕不会再意气用事了!”杨广倒是很“理解”臣子的苦衷温言安慰。

    “臣臣等肝脑涂地也无法报答陛下隆恩!”虞世基和裴矩仿佛感动得眼圈都红了哽咽着回答。

    “你等照朕的话去做就是最好的报答了。朕不是那经不起风浪的孬种今后凡涉及到国家安危的大事无论好坏你等尽管奏来!”杨广摆摆手心中也很感慨。做个皇帝太累了但他依旧要勇于担当。这个江山是他的不由得他再颓废下去。

    “陛下终于悟了!”站在门口的文一刀兴奋得直揉眼睛。今天的杨广和昨天简直是截然相反的两个人虽然依旧有偏听偏信的毛病但毕竟已经开始准备正视现实。

    正高兴的时候他听见素有大隋第一智者之称的裴矩用一种非常忧伤的语气说道:“陛下既然有令臣不敢隐瞒。最近最近的确有一个非常令人难过的消息。臣等还没有经过核实不知道该不该拿来惊扰陛下…….”

    “说吧朕不说过让你们如实启奏么?”杨广挺直了胸膛用力吸了口气大声命令。一瞬间他觉得自己身体力充满了力量可以担负起全部责任甚至可以力挽天河。

    “臣臣等上午时接到来自荥阳的告急文书!”裴矩躬了下身只用了两句话便将杨广全身的力气全部抽了个精光“文书中说张须陀老将军剿匪时不幸遇伏以身殉国了!”

    “什么?”杨广只觉得窗外的日光忽然变暗身体前后晃了晃软软地瘫倒在了御案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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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五千年浩瀚历史中,重重天威下,总有一两个男人站着吧家园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家园,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家园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