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浮沉 (八 上)
“仲坚先生也是为这些人着想!”宇文士及一边替元务本解释一边向李旭连连摇头。
“哼!”李旭冷哼了一声转身去检视安慰自家伤号心里的感觉比吃了一百只苍蝇还难受。对于元务本于战败后表现出来的冷静与勇气他很是佩服。但此人视百姓如刍狗的态度却实在招人讨厌。在旭子眼里那些俘虏虽然勇气差了些战斗力也十分薄弱但都是些像舅舅张宝生那样老实巴交的无辜百姓。若不是杨玄感、元务本等人野心太大此刻这些俘虏还好好地在家种田耍子谁会跑来做掉脑袋的买卖!
眼下战败了元务本还摆出一幅高高在上的圣人姿态仿佛他自己可以承担下一切责任凭借勇气和智慧能为治下“群氓”谋得一条活路。却不想想如果不是他们几个为了虚名和贪念连铠甲和兵器都没有就敢仓卒起事那些人怎会落到如此境地!
雄武营其他将领对元务本也没有什么好感见李旭来检视战果立刻故意提高了嗓门。“回禀将军我军阵亡两百一十二人重伤四十七人轻伤六百。尚能战者四千三百五十八!毖敌三千有余俘虏敌军将士两万零三百六十三。其中校尉六十人督尉别将十一人。郎将一”长史赵子铭捧着清册大声读道。粗略统计上来得数字本来没有如此精确但是为了羞辱元务本他故意在把数字读到个位。
“伪郡守元务本投降正等候将军落!”赵子铭将清册上缴用眼角的余光“瞄”了元务本一下抱拳肃立然后转身站到了一旁。
“禀将军此战缴获旌旗二十面铠甲一百五十副横刀五百余把菜刀六千铁叉六千木棒一万四千有余!”司仓参军秦行师故意把木棒读数拉长让在场每个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雄武营诸将大声哄笑元务本却仿佛没听见他人的笑声般继续镇定自若地跟宇文士及探讨军务。须臾李旭把军中杂务处理完毕宇文士及也结束了向元务本问计的举动。几个军中核心人物略做协商留下长史赵子铭和一千兵马负责照顾己方伤兵并押送俘虏慢慢向黎阳行进。其他三千多将士跟随李旭和宇文士及由元务本带路径直去取黎阳。
那留守黎阳城的叛军早就从溃卒口中得知已方兵马全军覆没的消息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待看到郡守元务本领着敌军前来取城竟提不起任何勇气抵抗乖乖地按照元务本的命令开城投降。
李旭和宇文士及大喜立刻派人接管城防安顿士卒封存府库整饬治安从傍晚一直忙到半夜才想起来打了这么大一场胜仗还没有派人向主帅报捷。二人赶紧商量说辞统一意见将白天的野战和傍晚的取城情况一并写了分为两份一份命人飞马禀报老将军宇文述。一份用火漆封好以八百里加急度回报大隋皇帝陛下。
待信使奉命离开二人又想起此刻李安远还带着数百兵马向汲县佯动。赶紧又派了亲兵出去沿官道堵截李安远命他迅向黎阳靠拢。接着又派张秀领人去接应赵子铭命他将降卒全部带回黎阳安置到城中军营监管。待一切杂七杂八的事情忙活完了天色不觉已经大亮。敌我情况不明二人也不敢休息随便弄了点东西吃就带着亲兵出门巡视城防。
黎阳城位于永济渠边是大隋朝粮草囤积和运转重地因此城墙修得十分高大。瓮城、马脸、敌楼、箭塔一干城防建筑应有尽有。城墙上备有大量的滚木、擂石钉拍、长钩等守城利器。正东和正北两座高大的门楼里还存贮着十几张床子弩只是年代已经久远了不知道是否堪用。
城中人口不多因而民居甚少。在方方正正的城池内每隔三十余步便是一座砖石垒就的粮仓。每座粮仓圆五丈高两丈余。数十座粮仓加起来里边的粮草足足有几千万石。正如元务本昨日所说即便十万大军吃上五年也未必能将这些存粮消耗得完。
“这么多粮食!”宇文士及一边看一边摇头。当初决定轻兵奔袭黎阳打得本是趁叛军不备将其粮仓一把火烧毁的主意。可如今看到这么多粮食又看到如此高大的城池他心中未免举棋不定。
“是啊这么多粮食!”李旭以叹息声相和。此刻他想的却不是黎阳城如何高大而是上谷郡没人收割的麦子和黎阳周围被焚毁的农田。三十万仓卒回援的大军把补给都抛弃在了路上如果把黎阳的粮食留下来大军就不用再四下征收。来年周围那些百姓的日子就多少好过一些。
二人四目相对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舍之意。虽然彼此的出点不同却难得地想到了一处。
“此城修得甚为结实如果昨天不是元务本领着我们进城凭咱们那四千多弟兄一时半会儿很难入得了城门!”宇文士及冲着李旭点点头微笑着说道。
“那是自然咱们仓卒而来什么合手的家伙都没有!即便造云梯没三五日光景也造不出足够数量!”李旭点头回应眼里充满笑意。
“咱们没趁手的攻城器械杨玄感也未必有。即便是韩世萼亲自来了我就不信他能徒手爬上城头!”宇文士及指点远处的山川河流大声说道。
“宇文老将军接到咱们的捷报肯定会星夜来援。如果韩世萼敢在城下久留你我就叫他来得去不得。”李旭缓缓抬起头来心中豪气万丈。
二人相视大笑决定坚守到底。李密也罢韩世萼也好名气都是别人传出来的。宇文家的三郎和李家的小子没他们名气大阅历多但真正打起来却说不定鹿死谁手。
既然决定了守城二人当即就开始探讨兵力部署。眼下雄武营还能参加战斗的将士只有四千多人将他们全部安排到城墙上去显然是个愚蠢的想法。除了自己的袍泽外二人还能用的就是城中的俘虏。眼下那些人都关押在军营中等候处置经受了昨天一场打击后每个人都恭顺得如绵羊一般。赵子铭以一千兵马押送两万多俘虏中途居然没有任何人试图逃走。
“将是兵之胆把伙长以上的军官换成咱们的人!有这些军官在其中镇着他们想造反也造不起来!”宇文述拿了块石头在地上画出一串数字。“两万人需要两千个伙长。加上队正、旅率、校尉咱们雄武营弟兄倒有一大半人暂时要过过官瘾!”
“留下三个团骑兵待命如果敌军攻得太肆无忌惮我还可以带人出去冲杀一回!”李旭抓了根树枝蹲到了宇文士及旁边。
“三公子越来越像兵痞!”宇文氏的几个家将皱了皱眉头心中暗骂。“都是被这野小子带的不知道这野小子有什么好处居然让三公子与他那么投缘!”
腹诽归腹诽家将们还是尽职地散开四下警戒以免闲杂人靠近打扰两位大人商量军务。宇文士及和李旭蹲在硕大的一座粮仓下以地为案拣石为笔慢慢将城防部署勾勒出大致轮廓。
“跟俘虏们说如果他们能在守城战中立下功劳则和大隋府兵一样记功、受赏!”李旭又检视了一遍二人的商讨结果低声补充道。
“嗯恶是元务本。恶既然伏诛协从一概不问。待今天晚上问完了敌情再请元先生吃顿酒咱们就送他上路!”宇文士及丢下用完石块拍拍手站起身来脸上表情格外轻松。
“利用降卒守城的计策不是元务本献给你的么?”李旭轻轻地放下手中树枝问话中带着掩饰不住的惊讶。他本以为元务本又献城又献计念在他态度那么恭顺的份上至少宇文士及会考虑在皇帝面前给他求个情免他一死。却没想到宇文士及根本没把元务本的性命放在心上。
“那当然是你甭看他附逆投敌却也是心中装着百姓好官。他说从贼的将士都是他强行抓来的心中没什么是非善恶。建议我把他们重新整顿和雄武营弟兄一道固守黎阳!”宇文士及叹了口气回答。在他眼里元务本能在战败后把黎阳城交出来不失为一个磊落的名士。但在叛军中名气越大行踪也越难隐藏。
“可可他已经将功将功赎罪了啊?”李旭的眼睛在不知不觉中又瞪了老大。他并不喜欢元务本在他看来此人行事从头到脚透着古怪把家中老少都送给别人当奴隶了自己的头也即将被砍下来却好像甘之如饴。但像宇文士及这样一边夸着人家一边想着如何割人家脑袋的举止却也太出人意料。
“咱们大隋不会追究死人的罪责!”宇文士及拍拍李旭的肩膀像安慰小弟弟一样为他解释“我现在杀了他皇上将来就不会灭他的族。他的家人既然已经成了我宇文家的奴隶刑部自然也不会深究到底。如果咱们把他当作俘虏献给皇上将来恐怕不但他本人要被凌迟家中妻儿、老小还有兄弟、子侄都逃不过一死!若遇上个酷吏审理此案就是元先生那些旁支、表亲也要配到塞上去戍边这一去永远都不可能回得来!”
“啊!”李旭的嘴巴张得大大的已经能塞下一整个鸡蛋。大隋朝关于叛乱的律条他原来一点不懂。所以一直幻想着能在疆场上与授业恩师杨夫子相逢然后偷偷地将恩师藏起来待风声小时再放走。如今他却现这种想法有多幼稚幼稚得简直令人笑。
“中原各地有规矩非地方望族子侄不可为吏。元务本虽然只是个县尉可元家在地方上也算大户。全家老少加起来少说也有上百口。咱们杀了他其实是救了他全家!”宇文士及话如同惊雷声声在李旭头上炸响。
第四章 取舍 (一 上)
有道是人生如登山总于不上不下时最迷茫。目前旭子的状态正是这样论官职爵位他这个大隋忠勇伯已经是不折不扣的士族。可在看事情的目光和心底归属方面他依旧眷恋着自己的父老乡亲。
抬头向上看那些世代簪缨的豪门大户如同隔着一块硕大的水晶壁他看得见却融不进去。低头向下看父辈的笑脸和音容却早已经模糊无论他如何依恋都再回不到起点。他就这样不上不下地吊着找不到路也不知道下一步该往哪里走。而四野的风却不断地吹过来一点点把少年人的热情吹冷心吹得越来越麻木。
好在这次他没有被“吹”多久杨玄感麾下的将士不给他自怜自艾的时间。就在元务本被杀后的第二天下午斥候们带回了一连串坏消息。
卫文升战败了四万府兵被杨玄感麾下连铠甲都没有的船夫和盗贼打了个落花流水。号称一代名将的卫文升两天内连败十二场多亏了樊子盖从洛阳城内出兵牵制才避免了全军覆没的命运。同时韩世萼带着叛军顺利攻下了虎牢关留下叛将顾觉镇守此城然后亲自带着七万大军渡过黄河沿永济渠向黎阳扑来。
“你可打听清楚了谁在韩世萼手下替其谋划?”听完负责掌管斥候的校尉李孟尝的汇报后旭子忍不住追问。韩世萼用兵迅果决几乎每一步都符合杨夫子笔记中的精要。如果夫子此时就在他的帐下师徒两个就不得不刀兵相见了。
“是蒲山公李密。”校尉李孟尝大声回答“据斥候打听来的消息自从收降了前中书舍人韦福嗣杨玄感就渐渐疏远了李密。所以李密现在给韩世萼做长史同时负责替叛军联络各地山贼!”
李密?是他?临时充做帅殿的县衙门内立刻响起了一阵窃窃私语。蒲山公李密这个名字大伙太熟悉了。他的家世、他的才气他的品行加在一起简直就是完美。如果有人家子弟令父母失望父母大多数情况下就会毫不客气地指出来当李密像你这么大年龄时就如何如何。说话时长辈脸上的失望与羡慕交加挨训的晚辈则哑口无言自惭形秽。
关于李密的大名旭子也早就如雷贯耳。在县学读书时他甚至曾一度将其视为楷模。此人的曾祖父李衍官致真乡公祖父李耀是前朝的邢国公父亲李宽为一代名将被封为上柱国蒲山公。作为本朝最显赫家族之一的继承人李密从小就有志气好读书文武兼备。有一次骑在牛背上读书一时入神居然冲撞了大将军杨素的车驾。而杨素不但没有怪罪反而对李密的刻苦与博学赞誉有加。这进一步提高了李密的声名使得京城贵胄子弟皆以与李密交往为荣。继承父亲的爵位后李密仗义疏财名头更响。以致当今皇帝慕名征召拜其为亲卫大都督。而李密居然不为富贵所动做了将军后不到半个月便报病辞去。
“法主善谋世萼悍勇此战定然是一场硬仗!”司仓参军秦行师摇了摇头向身边的同伴感叹。怕主将听了不高兴所以他刻意将声音压得极低。但此刻众人的声音都压得很小他的赞叹反而以比平时说话更清楚的程度传入了主将的耳朵。
“杨玄感放着李密不用反而用韦福嗣真是……”崔潜摇头替李密赶到惋惜。据元务本生前所言李密是由于和杨玄感交好顾及朋友义气才不得不参加了叛军。他曾给杨玄感献了上、中、下三策。上策是叛军跃进千里直趋涿郡将大隋百万东征军堵在长城外活活饿死。中策是挥兵西进夺取关中利用长安周围地形险要关卡甚多的优势凭险割据。这样大隋东征军即便及时回师也没办法进入函谷关。下策是攻取距离黎阳最近的洛阳扣压百官家属逼迫参加东征的将士投降。当时杨玄感身边的诸谋士大多倾向于北进但杨玄感却最终选择了就近攻打洛阳的下策。
“要打咱就打李密和韩世萼别人来了咱还嫌打得还不痛快呢!”见都众人在夸赞李密校尉张秀不高兴地吼道。
此言一出满室震动。待大伙的目光都看过来张秀又自觉失态不好意思地将头转向李旭和宇文士及期期艾艾地解释“我是说咱们不能总在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啊。李密到底多厉害不不也打完了才知道么。眼下咱们不说如何破敌在这里夸他有什么好处!”
“张校尉此言正合我心。”宇文士及以手指扣案称赞张秀的话有道理。“那个李密不过是个沽名钓誉的家伙而已。他家几代为公居然穷得连马都骑不起非要弄头牛来冲撞杨素老贼的仪仗。这话说出来骗骗孩子还行想骗咱们还是让他见鬼去吧!”
“***骗鬼啊!”几个出身寒微的校尉放声大笑。比起崔潜、赵子铭这些读书较多的人他们反而最不被李密的名头所慑。书读得多未必打仗打得好家世好的人通常都没本事。当然咱家虎牙郎将宇文士及大人除外他是个既家世好又有本事的特例。
“把书挂在牛角上边走边读的确有招摇撞骗之嫌。甚至那个上中下三策依我看也没什么道理!”李旭见大伙的士气已经被宇文士及给调动了起来微笑着在旁边补充。
“咱们全是骑兵从上谷郡赶到这还赶了六天弟兄们也丢在路上一大半。杨玄感麾下都是临时抓来的民壮没有马匹他怎么可能在大军回师前赶到涿郡去。况且在一千多里路上各个城池关卡的官军又不是吃白饭的岂能放任他纵横驰骋?恐怕他前脚向北杀去后脚被樊子盖把黎阳端了。到时候他饭都没地方吃哪里打得起仗!就算是能如期赶到涿郡难道手持木棒的乱军还能跟罗艺将军麾下的虎贲铁骑硬憾不成!”
当日在辽东旭子就于李建成和刘弘基等人面前置疑过李密的所谓上、中、下三策。如今有了从涿郡赶往黎阳的经验和对叛军战斗力的初步认识更认为那是纸上谈兵。
在他眼里李密的所谓中策也只能拿出来糊弄外行。听起来直趋关中依靠关中和中原之间的关卡死守好像就可以避免朝廷兵马继续西进。问题是关中当时在卫文升手里杨玄感从黎阳向关中杀先要解决的就是沿途那一道道雄关。卫文升不用出战凭险而守就能把叛军的力气耗干了哪会给他们西进的机会。届时叛军西进无望退路再被洛阳守军切断更是死无葬身之所。
“就是长安距此也有八百余里。卫文升老将军用兵能力再差死守潼关总也守得住吧。他杨玄感连个小小河内都久攻不下凭什么去取潼关!”宇文士及大声拍案替李旭的分析喝彩。他先前故意把李密的才学人品说得如此不堪就是为了通过贬低对手来增强将士们的信心。眼下李旭的一番补充分析正好合了他的意。因此每当听到精彩处他便拍案叫好。一时间主将指点江山监军击节唱和居然配合得天衣无缝。
“至于李密眼里的下策对叛军而言倒是最切实可行的办法。只是杨玄感在起兵初期举棋不定先杀向河内郡又折回修武然后再向汲县光在黄河北岸就耽误了半个多月。等他渡了河洛阳城内早就做好了准备自然什么都捞不到了!”旭子面对众人侃侃而谈。
从在霫部与徐大眼一道练兵那时开始算起至今旭子已经有了三年多的领兵作战经验。所以李密所谓的神机妙算在别人眼中高明在他眼中自然是漏洞百出。
雄武营众将本来对韩世萼与李密这对组合有些怕经主将和监军二人这么一吹一唱心中的怯意登时变成了战意。一时间都觉得叛军七万人马简直是送上门来的功劳大伙要不趁机多砍些脑袋下来就对不起这天赐的机会了!
“要不是将军大人分析得透彻咱们还真被李密的虚名给骗了。末将这就斗胆向两位大人讨一支令待李密来时先出城称称他的斤两!”校尉崔潜为人最是机灵第一个跳出来表态。
“别争别争上次的功劳都被你们立了俺老李佯攻汲县。这回来了大买卖轮也轮到老李打头阵了!”督尉李安远赶紧冲出来阻拦。先前他被李密名头所慑一直没敢大声出气。现在想想这些叛军连没多少兵马驻守的河内和修武都拿不下来立刻看到了立功的机会与崔潜抢着要出城迎敌。
“探路的累活都是咱李孟尝的打仗时你们却先占便宜这不太公平吧!”李孟尝也跳出来瞎搀和。李旭和宇文士及希望看到大伙什么表现他心里跟明镜般亮堂。正所谓不怕勤快不怕懒就怕有人不长眼因此由着性子胡搅。
李旭转头看向宇文士及刚好宇文士及的目光也向他扫了过来二人相视而笑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欣赏与包容。
注1:李密的家世和他所献的上、中、下三策见于史书非杜撰。小时候俺读李密刻苦用功的故事自行车把上也夹个单词本。可惜没撞到杨素撞到大树。后来想想如果是骑牛就不会摔得那么狠了。
第四章 取舍 (一 下)
二人言语上虽然对李密的人品和能力大加奚落用兵时却不敢等闲视之。此刻叛军固然没经历过什么正经训练雄武营的训练程度也不比对方好太多。只不过是经历过一场辽东血战多了些胆气而已。拿着如此训练程度的将士去欺负欺负元务本这种对行军打仗一窍不通的文官还可以若带着四千多弟兄们出城去迎战韩世萼和李密这种将门后代统帅的七万大军的确就是活得不耐烦了。
因此宇文士及和李旭二人制止了众将的胡闹。命赵子铭取来黍米算筹当着大伙的面一一推演起黎阳城攻守方案来。那长史赵子铭也是个有心机的自从大军入城后一直尽心研究着黎阳附近的山川地势。幕僚们在他的指点下七手八脚一会功夫就用黍米堆出了黎阳城的大致轮廓。赵子铭用手指在城墙外抹了道小沟做永济渠用算筹码了个四方型做山川整个地图虽然略显粗糙看上去却也一目了然。
黎阳城夹在黄河与永济渠之间周围地势甚为平缓。离城西三里之外有座大坯山算得上要地只是离城太远了此时士卒战斗力又实在虚弱所以李旭和宇文士及也不敢分兵互为犄角。眼下最稳妥的办法就是紧闭四门龟缩不出。黎阳城乃屯粮重地为了防贼城墙修得颇为高大。大伙如果一味死守的话只要不出什么指挥上的大错李密和韩世萼没有十天半个月的功夫入不了城。此外敌人如果舍命强攻摆在城墙上的那些滚木、擂石也能派上用场。唯一遗憾的是城楼里的那些开皇年间打造的床子弩因为年代太久远了已经无法继续使用。否则趁李密等人不备轰他几下大伙弄不好又能立奇功一件。
众将士商量着慢慢敲定了守城细节。此城既然四四方方所以雄武营的兵马也分成了四份。由赵子铭、李孟尝、李安远和崔潜各带五千兵马负责一面城墙剩余的一千多原雄武营那些没分散到降卒中间去做官的“老兵”则统一留给李旭和宇文士及由他们两个负责随时对各方进行支援。
还有一些实在上不得战场的老弱残兵则留给了明法参军秦纲。黎阳城是杨玄感的起家之地敌军攻城时说不定有人试图里应外合。秦纲做事谨慎严苛刚好可以担任镇压叛乱的职责。
又过了一日韩世萼领兵杀到。这七万余人算是叛军主力兵器铠甲看上去比当日元务本麾下的强了不少但寻常士兵手中的家伙依旧以木棒和菜刀为主。见敌军不肯出城野战李密和韩世萼也不着急攻城领兵在城门外大张旗鼓示了一次威然后把军营扎在了黎阳城西的大坯山上。
“这帮叛军好生奇怪粮仓都被咱们端了却又不肯往回抢!”站在城楼上张秀对着远处的旌旗指指点点。
“他们越着急夺回黎阳越是要在咱们面前显得好整以暇。这样让不明就里者以为他们底气十足没等战气势上先输了三分!不信你们等着瞧最迟到今天傍晚叛军肯定大举来攻!”宇文士及笑着在旁边解释。他出身将门见过的世面和听说过的战例都比别人多一些。所以一些对敌情的判断讲出来倒也能鞭辟入里。
果然才过了下午申时叛军已经又迫不及待从大坯山上杀了下来。这回众将士手里除了菜刀和木棒外又多了十几棵大树做成的撞锤还有几十张新造的云梯。由前排的士兵们抬着看上去气势汹汹。
“李法主就是沉不住气树皮都没剥干净就好意思拿来做云梯!”宇文士及向城下看了一眼淡淡地点评。
众将闻言远眺果然在在云梯的边缘看见一抹绿幽幽的东西。当即指指点点把这个新现传了开去。被强征入伍的俘虏们本来吓得要死见将校们谈笑自若胆子就稍稍壮了些。待敌军靠近了看清楚了云梯和撞锤上的树皮更觉对方形象滑稽可笑。不知不觉间紧张的心情轻松了不少。
叛军的攻城技巧乏善可陈刚靠近城墙便是数轮仰射。当现自家弟兄的箭法实在收不到什么杀敌效果中军旗号一变立刻有死士抬着撞锤和云梯扑向了城门和城墙。守城者的射技与攻城者在半斤八两之间羽箭拦截了几次没拦住眼睁睁地看着攻城器械和城墙有了接触。
“扔滚木!”李安远“腾”地跳了起来大声喝道。
守城的士兵放下弓从城垛口后抬起滚木顺着云梯的砸将下去。城下6续响起一片哀嚎之声试图爬城和扶云梯的叛军纷纷被砸倒攻势登时一滞。几个参加过辽东战斗的雄武营老兵趁机抄起挠钩钩住云梯末端沿城墙方向用力一拉表面还带着树皮的云梯扒不住城墙顺着挠钩的方向滑倒将城下的叛军又砸翻了一大片。
“放钉拍!”李安远一击得手继续威。守卫在城门上方的将士们放开铁钩三把五尺多长两尺多宽上面布满铁钉的厚木板伴着铁链声砸了下去。正抱着巨树和城门叫劲儿的敌军猝不急防被钉拍拍倒了十几个。幸存的人力量不足整根撞锤脱手落地。霹雳吧啦将撞门者压了各人仰马翻。
叛军的士气本来就不高受了迎头一击立刻潮水般后退。“别浪费滚木放箭放箭瞄准了射!”李安远见敌军气势稍沮立刻改变策略。在雄武营的老兵带领下新入伍的降卒从城头上捡起弓探出半个身子瞄准了匆忙后撤敌军又是一通箭雨。
这回射击的效果比刚才好得多匆忙逃窜的敌军既没有弓箭手掩护也没有盾牌遮挡伤亡惨重。“继续射继续!”李安远大喊大叫督促着弟兄们搭上箭从背后又把五、六十名运气不佳者射死在回撤途中。
“收钉拍收钉拍。停止放箭停止放箭!”李安远在城头来回跑动兴奋得声音都变了调。攻打黎阳的时候他因为带兵向汲县方向佯动而未能立功所以今天特意抢了最容易受到敌军进攻的西门来守。果然叛军把注意力全部放到了西门。第一个回合结束他麾下的弟兄损失了不到二十个而城墙下的死者和伤者加在一起却足足有三百余。照这个样子再来几回记在他头上的级就能有几十个即便不能再升官策勋三转也是稳保的了。
匆匆退下去的敌军被集中了起来当着敌我双方的面刚才带队的叛将被执行了军法。经过简单的威胁和动员叛军在一名新任督尉的带领下再次向城墙靠拢。先是羽箭压制性射击然后是快冲锋。在同伴的尸体上扶起云梯抬起撞锤试图以生命为代价创造奇迹。
李安远决定不给敌军创造奇迹的机会一手持盾一手持刀在城墙上来回跑动根据实际情况不断调整着战术。滚木、擂石、钉拍、挠钩黎阳城头配备多年的防守器械终于派上了用场。叛军一**靠近又被一**砸死在城墙下。尸体很快堆成小山叛军却踩着同伴的尸体蝼蚁般向城头攀爬。
在战斗刚开始的时候守军的动作还有些生疏渐渐的他们杀人就杀出了经验。在“老兵”的带领下新卒们一次又一次把云梯上的敌人用滚木砸落一次又一次用挠钩将云梯钩翻一次又一次放下钉拍又搅动辘轳将带着血和碎肉的钉拍拉起。
双方的士兵很快都开始变得麻木守城的隋军看见同伴中了箭在自己身边翻滚挣扎不再害怕也顾不上去救人。攻城的叛军眼睁睁地瞅着滚木将自己前方的一排袍泽变成残疾却熟视无睹口中衔着菜刀继续沿云梯向城头努力。
终于有人爬上了城头用菜刀占据了一块地盘。没等他出欢呼十几根长矛同时刺了过来将他叉肉般挑起。紧接着尚未断气的尸体被守军抡出在半空中飞舞挣扎然后绝望地落下落入尘埃。
新的一排羽箭射上城墙将站得过于靠近城垛口的长矛手射伤了四五个。受了伤人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血沿着箭杆喷出放下矛用手去捂却怎样也无法将伤口捂住。他跌跌撞撞在城头上跑了几步突然被脚下的尸体一绊惨叫着跌下城头。
又有十几个叛军士兵爬上来了新入伍的雄武营士兵有些慌乱中断了向城墙下丢滚木的动作提刀冲向了距离自己最近的攻城者。这个常识性的错误导致更多的敌人涌上城头城墙顶敌我双方开始一小团一小团的厮杀。每一块巴掌大的落脚点上都染满了鲜血。
“不要慌继续扔石头扔石头啊!”李安远气得两眼通红大声命令麾下老弟兄们约束士卒防止更多的叛军爬上城头。他自己则带着亲兵向着最近的一伙敌人冲去。
一把菜刀连同握刀的手一道被李安远挑飞毫不犹豫他把抱着断臂惨叫的叛军踢下城墙。一根削尖了的木棒从侧面伸来李安远用刀背将木棒隔开复一刀砍断木棒主人的脖颈。
敌人络绎不绝好像怎么杀都杀不完。就在李安远感觉到自己一方即将崩溃的时候眼前突然干净。冲上城头的最后一伙敌兵被宇文士及带着亲卫逼入了死角。
第二轮进攻只持续了一刻钟敌我双方的将领却都感觉像过了一天般漫长。终于参与进攻的叛军丧失了勇气仓惶撤向了远方。李安远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却觉得头粘粘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溅满了血。
城下的敌军又开始变阵旌旗反复涌动金鼓之声不绝。当一切喧嚣渐渐变小后两百多名衣甲整齐的壮汉用巨盾保护着一个金铠将军走向了黎阳城。
“李将军李将军!”叛军大声呐喊为自家主将欢呼。伴着欢呼声壮汉们在距离城墙一百五十步的位置用巨盾竖起了一道木墙。金甲将军从木墙后探出半个身子先挥挥手让周围的欢呼声降低一些然后抱拳冲着城头大喊道“守城的哪位英雄可否出来一见!”
“守城的英雄我家将军邀你一见。”壮汉们壮汉们趾高气扬地呐喊仿佛他们已经胜券在握。
“有本事就露出头来别做缩头乌龟!”无数叛军大声喧哗声震霄汉。
“李密这个王八蛋若老子的床弩还能用直接把你穿了晒人干!”宇文士及悻然骂道。打嘴架的勾当雄武营以他为最所以他不得不从垛口处露出身体虚抱双拳回了个半礼在周围喧嚣再次低落下的一瞬间喊道:“法主兄别来无恙啊多年不见你看上去越风流倜傥了!即便潘安再生宋玉复世恐怕相貌也要输于兄台呢!”
城下的金甲将军正是李密听见宇文士及加枪带棒的话他也不恼。将挡在正前方的盾牌拨到一边纵马向前走了几步诚恳地劝告:“多年不见没想到仁人贤弟语锋还是如此锐利。卫文升兵败伏诛东都指日可下仁人贤弟又何苦困守黎阳替那昏君陪葬?”
他的嗓音宽厚洪亮隔着一百多步依旧让城头上的每个人听得清清楚楚。一些刚刚加入雄武营的降卒不明白战场情况未免被其言语所迷惑。抬起头看向宇文士及眼巴巴地等着他一句回应。
城下的叛军自觉地把喊声停了下来。一双双眼睛盯着宇文士及等着看他如何回答。
“法主兄若能攻下洛阳再来说我不迟!若自觉攻城无望粮草又已经见了底儿不如现在主动降我。咱们兄弟二人领兵灭了杨玄感我加官进爵你也能待罪立功。否则只怕三日之内我东征数十万大军齐集于此届时法主兄想投降恐怕也没机会了!”云山雾罩地撒谎骗人宇文士及又何曾找到过对手。一半真话一半假话地回了过去反倒让李密身边的将士脸上显出了几丝惊惶。
“仁人此言差矣!”李密见自己在敌我形势对比上说不过宇文士及立刻扭头去抢占道义制高点“我身为蒲山公家累巨万金至于富贵无所求也。今者不顾破家灭族者但为天下解倒悬之急救黎元之命耳。若能铲除昏君救民水火我即便粉身碎骨有何可怨!”
“你说的昏君是谁我不知道。但我却知道高句丽是外人有人在我们与外敌作战的关键时刻在窝里造反把黄河两岸的千里沃野搞得一片荒芜。”宇文士及用手指了指黎阳城外被烧焦的土地大声喝问:“法主兄你不会不知道这些庄稼是谁一把火烧掉的吧。请问法主这是解民倒悬呢还是谋财害命!”
雄武营刚刚赶到黎阳城外庄稼被烧的事情当然与他们无关。自古以来仓卒起事之师军纪鲜有不坏者。这一点李密想辩解也辩解不了。手指城头他刚想说这不过是一时之策将来楚国公和自己定然会给受害者以赔偿。宇文士及却趁着他语塞的时候又追加了一句“对了法主兄自然不在乎。我在辽东听说法主兄和楚公已经把黄河以北的千里沃野都割给了高句丽人。此时烧了地里的庄稼等于烧了高句丽人的法主兄又怎会心疼呢!”
黎阳郡就在黄河岸边此刻城内城外的士兵也均以河道附近的百姓为主。大伙听了宇文士及这真真假假的一番话登时气恼起来。刹那间城上城下一片鼓噪之声。李密气得脸色青黑手指城头大骂宇文士及撒谎骗人不知廉耻。宇文士及却鼓动如簧之舌反过来喝问道:“我撒谎?到底何人撒谎?你敢说杨玄感起事没联络过高句丽人?你敢说洛阳城已经被尔等攻下城中守军丧失了斗志?你敢说你军中还有粮食够几十万兵马吃上数个月?你敢说你能把黎阳轻松拿下来我不会一把火将粮仓全部烧掉?”
“回答回答!”李安远在宇文士及身边跳着脚呼喊。
“回答回答!”城头上雄武营的新兵老兵们齐声追问。
“你你!”李密本来想扰乱雄武营军心却没想到自家的军心反而被宇文士及说乱了气得一转身拍马便走。宇文士及哈哈大笑冲着李密的背影继续喊道:“法主兄皇上有旨只诛恶协从不问。你可想清楚了!”
“只诛恶协从不问!弟兄们大伙散了吧!”李安远在旁边火上浇油。他的话被城头上的守军齐声喊了出去引得城下叛军一片喧哗。
“小样跟我斗嘴!”宇文士及得意洋洋地总结。回过头来试图听听李旭对自己刚才表现的评价却猛然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旭子已经不见了踪影。
“李将军呢?你们谁看见了?”宇文士及大声追问。忽然他觉得城内城外的嘈杂声有些诡秘。风中不光是西城墙这些弟兄们的轰闹声风声中隐隐还藏着杀机。
“敌军第一轮进攻刚结束的时候李将军就下城了!”有士兵大声汇报。城墙下叛军的战斗力那么差想必不值得李将动一次手。
“西城墙交给你了!”宇文士及一把拉过李安远大声叮嘱。然后他带着亲兵飞快跑下城墙跳上战马向黎阳城另一侧疾驰。
傍晚的日光有些热宇文士及感觉到有汗从脑门上滚了下来怎么擦也擦不干净。
第四章 取舍 (二 上)
才跑出的西城墙阴影范围宇文士及就看到对面有一匹战马匆匆忙忙的向自己冲来。马背上的人正是张秀看见宇文士及他连礼也顾不上行趴在马鞍上气喘吁吁地喊道:“宇宇文大人将军请你赶紧赶紧带人增援城城东敌军敌军杀就要杀进来了!”
“啊!”宇文士及惊得身体晃了晃差点儿没从马背上栽下去。“李将军呢?”他用马鞭指着张秀大声追问“李将军在哪?他还说了什么?”
“李李将军已经带着亲兵去去堵城门了让让我来求援快快慢了就来不及了!”张秀抹了一把汗边喊边拨转马头。
西城外又传来剧烈的喊杀声敌军开始了第三次强攻。宇文士及顾不上回头跟在张秀马后直向城中心冲。县衙附近还集结着一千多名雄武营弟兄。那是他和李旭留在备用的最后家底。除了无法亲自赶回来调兵的李旭外只有他这个监军有权差遣这波兵马。
“我怎么这么笨啊连这么明显得声东击西计谋都没看出来!”宇文士及一边疯狂地纵马狂奔一边懊悔地想。昨日分配防守任务李安远主动请缨拿下了任务最艰巨的西城防卫工作。诸位核心将领中实战能力最差的长史赵子铭被宇文士及和李旭安排在了东城。大伙都认为李密着急夺粮决不会舍近求远不攻城西而攻城东。谁料到反贼李密最擅长玩的就是阴谋他今天下午这手声“西”击“东”不但成功吸引了城中防守者的主意力并且恰巧打中了黎阳城的防御薄弱点。
宇文士及知道自己过于轻视了李密此人既然能撺掇着杨玄感造反手中肯定不止下午所表现出来的那点儿实力。如果不是旭子反应得快恐怕黎阳城现在已经落入敌手。急中生乱宇文士及就打算从南北两门就近抽调人马刚把这个命令吩咐给自己的家将跑在前面的张秀然又回过头来大声喊道:“李李将军命令你只带预备兵马。不得从其他城墙向下撤军!”
“知道你赶快去保护李将军!”宇文士及用非常不耐烦地语气回答。张秀在话中用了命令一词让他感到非常刺耳。无论按大隋军规还是眼下官职作为主将的李旭都没资格向宇文士及这个监军号施令。但眼下顾不得争这些虚礼守城要紧。一旦东城门被敌军攻破大伙就面临战败什么主将监军落到李密手里都难逃一劫。
李旭的判断有道理叛军之中有用兵的高手。如果出现在东城外的兵马也是佯功敌军的重点放在南门或北门附近撤下来的兵马可就再也派不回去了。想到这宇文士及皱了皱眉收回从南北两门调兵的乱命径直冲向县衙。好在此刻城中百姓都被李旭严令关在家中了否则他真难在长街上跑这么快。战马距离衙门口尚有数百步距离就看到一千多名作为预备队的雄武营弟兄已经列队站在了长街上。
“队伍已经集结完毕请监军大人下命令!”明法参军秦纲看见宇文士及的身影迎上前大声汇报。
“弟兄们跟我来!”宇文士及手指城东冲着袍泽们大喊。“增援李将军!”
“增援李将军!”一千多名弟兄齐声呐喊迈动脚步跟在宇文士及的战马后向东门方向狂奔。
从辽东到黎阳处事公证待人厚道每战必身先士卒的雄武郎将李旭早已成为大伙的主心骨。即便宇文士及不赶来弟兄们也要冒着被军律惩罚的危险去救援郎将大人。郎将大人在疆场上不肯丢下一个袍泽大伙在关键时候自然也不能背弃他。
与西城外那半真半假的战斗相比东城门附近传来的呐喊声格外萧杀。离城门越近喊杀声越强烈伴着嘈杂的兵器撞击声和羽箭破空声一阵阵令人头皮麻。当宇文士及终于带着人冲到城门口的时候透过重重人墙他已经能看见敌军的铠甲。
叛军不知道采用了什么方法居然在顷刻之间攻破了瓮城和主城两道城门。眼下大股的叛军正潮水一般从城门口涌进来而雄武郎将李旭正带着自己的几百兵卒分三个方向堵在城门附近的街道上。
令宇文士及感到欣慰的是那个平时最喜欢一个人冲在前头的楞小子这回终于有了几分主将的模样没有亲自提刀与人对劈而是理智地坐镇在距离城门六十步左右的地方担任指挥。只是在调度兵马的时候楞小子也没忘了杀敌。只见他手持一张步弓搭箭而立。站在他身边的亲兵队正周大牛抱着半壶羽箭正随时准备向将军手里递箭。
“啊!”有名叛军将领惨呼一声被李旭出的冷箭射倒。敌军的攻势停滞了一下守城的官军立刻奋力前冲。砍翻数名因将领惨死而分神的叛军士卒将防线向前推了四、五步。很快又有一面新的叛军将旗在城门洞下竖起恢复了士气的叛军士卒呐喊着再度将守城的官军从城门附近逼退。
这伙叛军的装备和战斗力简直和西城外担任佯攻的那些家伙有天壤之别。他们每个人右手中用的都是清一色的大隋横刀左手中提的则是以厚重坚实著称的大隋步盾身上的头盔是开皇年间制造的镔铁盔就连皮甲也是经过多层牛皮加厚的大隋军铠。武器优势一失去由雄武营老兵和黎阳城降卒混编而成的守军就再挡不住对方攻击。虽然此刻挤在主城门口的他们人数足有对方的三倍却被叛军逼得接连后退。若不是作为主将的李旭亲自带着人在身后督战恐怕黎阳城内门早已落入叛军之手。
虽然平时总被李旭傻头傻脑并土气十足的举止气破肚皮。看到对方安全宇文士及还是精神一振。眼见自己一方防线吃紧他赶紧加快脚步急冲到李旭附近大声喊道:“弟兄们莫慌援军来也!”
“弟兄们莫慌援军就在你们身后!”跟在宇文士及身后的一千多名老兵齐声呐喊。城门附近的空间过于狭窄大伙一时半会儿无法冲上前帮忙。因此只能对自己的袍泽进行声援。听见来自背后的呼喊正与敌军接战的官兵士气大振齐心协力再次又将敌军推向了城门洞。
“你带五百人上城城头危急!”这时候李旭也看见宇文士及大声命令。
“好你小心些!”宇文士及答应一声喊齐两团老兵沿着马道直奔城头压根没顾得上计较自己和李旭到底谁该指挥谁的问题。
长史赵子铭倒在与城墙相接的马道上被一群亲兵围着不知道是生是死。大部分身穿大隋雄武营号衣的老兵都被挤了下来站在马道上束手无策。不断有失去了胆气的新兵从城头跑下来又被马道上的老兵们拦住了去路。“为什么不准我们下城!”绝望的新兵们哭号着拼命向前挤。拦路的雄武营老兵毫不客气直接用刀刃来回答他们的质问。
“住手!”宇文士及大喝。带领着家将快挤到马道与城墙相接处。“怎么回事?”他大声质问没等周围的士卒回答一伙新兵已经哭喊着向他挤了过来。
“监军大人你不说既往不咎了么?”带头的新兵一边哭一边指责。“你说话不算。借刀杀人!”
“什么?”宇文士及被问得一楞这才现城头上根本没有他预料中的敌军和云梯只有无数身穿民壮服色的雄武营新兵拿着菜刀、木棍“乒”、“乒”、“乒”相互乱砍。没有人在乎自己的对手是谁仿佛不砍翻身边所有人他们就没有了生路。
“全都给我住手!”宇文士及鼓足中气向城头断喝。炸营这是新兵临战时最容易生的倒霉事偏偏今天所有厄运都被雄武营赶上了。没等他做出进一步行动挤到他身边的几个新兵突然同时举起了菜刀。
“找死!”宇文家的家将拔刀将试图谋杀监军的新兵砍下了城头。“监军来杀我们了大伙和他们拼了!”城墙上立刻有人大声鼓噪。靠近马道亲眼目睹宇文士及的家将杀人的新兵们放弃了与同伴厮杀一起红着眼睛冲了过来。
“弟兄们别上当有细作有细作从中挑拨!”宇文士及大声为自己辩解。生死关头谁肯听他的解释越来越多的新兵放弃对手拎着带血的刀冲向马道。
好一招离间计!宇文士及立刻明白了敌军为什么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连续攻破了瓮城和主城两道城门。李密利用雄武营收编了大量新兵各级军官对士兵面孔不熟悉的漏洞安插了大量细作进来。或者说这些细作本来就藏在黎阳守军中在元务本投降后他们不得不跟着投降。但看到李密和韩世萼领军前来他们立刻趁机反水。
“靠近马道者一律格杀!”宇文士及大声下令。此时他已经别无选择宁可错杀千人不可放一个细作冲到城门下。他身边的亲卫举刀迎了上去与城头上冲下来的乱军战到了一处。没有合手兵器的乱卒自然不是雄武营老兵的对手一瞬间就被砍死了几十个剩下的出一声哀嚎又乱纷纷向城墙中央退去。
“传令其他几侧城墙守将有躁动不安者杀!”宇文士及毫不犹豫地将屠杀令传达到全军。“如果其他几面城墙上也有细作潜伏不知道李安远他们能否震得住场面。”听着近在咫尺处的惨呼声他痛苦地想。“刚才赵长史肯定也是这样下的令!”宇文士及猛然意识到为什么刚才自己上来时现所有老兵都堵在马道上。这已经是最佳处理方案虽然长史赵子铭没能守住城头和城门但他已经在最短时间内找到了应急办法。
“子铭你千万不要死!”宇文士及默默在心中求乞。强忍心中的懊悔抬起头他看见城墙上的乱兵又互相砍杀起来。无数人稀里糊涂地死在同伴的刀下无数人绝望地砍翻自己身边的袍泽然后被其他人砍成肉酱。有人被心中的绝望折磨疯狂直接跳下了城墙。有人则丢下了兵器蹲在了城垛口。但这种求饶的举动并没有为他们带来更多的安全。杀红了眼的袍泽冲过来不由分说地将他砍死。
“杀!”“杀了他!”“杀!”“杀!”“杀!”城墙下的喊杀声一浪高过一浪分不清是来自敌军还是自己。宇文士及心急如焚眼睛像着了火般在城头上巡视。东城门分为内外两重两重城门之间是十丈方圆的瓮城如果城墙上的情况不像眼下这般混乱的话站在城头的隋军完全可以居高临下的在四面对冲入瓮城的敌军进行打击。而现在他却只能站在马道上眼睁睁地看着弟兄们自相残杀。
忽然一个巨大的铁制部件映入了宇文士及的眼帘。那是控制内城门的铁辘轳只有摇起它充当内城门的铁栅栏才会被吊起来。敌军在这么短时间冲入城内肯定不是用强力将铁栅栏撞毁的。宇文士及觉得有灵光在自己眼前闪动他的目光穿过人群向铁辘轳附近的一伙乱卒扫去现那伙人没有自相残杀而是冷静地站在铁辘轳旁警觉地四下张望。这帮家伙每人的左手臂上都临时系上了一根黑布条。虽然在脏兮兮的步甲衬托下不怎么扎眼但足够他们互相之间彼此识别。
“你们排队向前推命令所有人放下兵器不放下兵器的杀无赦!”宇文士及叫过自己的亲兵校尉宇文信大声命令。
“监军大人有令所有新兵放下武器不放下者杀无赦!”宇文信大声喊道带着三百名衣甲鲜明的亲兵直接冲上了城头。
“放下武器不放者杀无赦!”亲兵们大声喊道。他们之中很多人是宇文家培养多年的武士身手远远强于一般人。狭窄的城墙上未经训练的乱兵哪是这帮杀星的敌手顷刻间城墙上已经被推出了一条血路。坚持不放下武器的乱卒和没来得及放下武器的乱卒全部被宇文士及的亲兵们砍倒血河水一般顺着城墙向下淌。
“大伙别上当他们要杀了所有人!”乱军中有人大声抗议。没等他的号召得到别人的赞同。宇文信抛出一柄长矛直接把此人钉死在城垛口。
血的震撼让乱军慢慢恢复了秩序大多乱兵现自己没有力量和配合娴熟武器铠甲精良的亲兵团抗衡乖乖地放下了武器。少数人不肯从命被亲兵们逐一砍倒。慢慢地亲兵们掌握了主动慢慢向前一点点靠近城墙中央。
“你带人上去专抓手臂上有黑布条的人。”宇文士及见自己的应急举措奏效叫过家将宇文双低声命令。
宇文双为人原本就机灵听了少主人的话目光再向城墙上一瞥立刻明白的士兵们混乱的根源在哪里。他挥挥手带着二十多名宇文家的家丁跑上了城头在已经蹲下的乱兵中将几名臂缠黑布条的人一一揪了出来。
“弟兄们他们撒谎骗人秋后算帐了!”被揪出来的人大声哭喊试图再度制造混乱。宇文家的家丁将其快打倒绳捆索绑然后从其肩膀上解下标志身份的黑布条。
“就是这些臂缠黑布条的人通贼窝里反害死了这么多人!”宇文双高举这黑布条大声宣布。惊惶失措的新兵们回头看见宇文双手里的黑布条再看看被揪出来几个家伙的左臂随即也明白了事情原委。
“韩将军就在城外弟兄们跟他们拼了!”守在铁辘轳旁的叛军细作见自己身份被识破没等宇文信带人杀到身边先不打自招。
“放下武器不放者杀无赦!”宇文士及的亲兵们再度高呼。制止了欲上前和细作拼命的新兵大步向铁辘轳杀去。
新兵们丢下兵器主动让开了一条通道。宇文信带人冲上快将最大一伙细作砍死。个别漏网之鱼见大势已去在亲兵们杀到之前悄悄地解下了手臂上的布条。这个轻微的动作瞒过了宇文信却没瞒过他们身边的人。数个红着眼睛的新兵丢下兵器揪住细作将他推下城头。
城外的叛军现了城头上的新变化射上一排排箭雨以求将混乱持续下去。但宇文士及已经稳住了城墙上的局势羽箭只能制造杀伤却无法再制造新的混乱。冒着敌军的箭雨宇文士及不断地出命令用雄武营的老兵替下城墙上新兵命人将惊魂初定的新兵押着带到马道附近的民居中休息。新上城的老兵都是经历过辽东战斗的雄武营精锐虽然训练度和大隋府兵还有一定差距但建立在上两次战斗大胜上的信心保证了他们的士气。他们高举着盾牌6续走上城墙控制住每个垛口控制住瓮城四周的守城利器。
“钉拍准备!”宇文士及用横刀指了指簌拥在瓮城中的敌军大声命令。
不知道是出于自信还是为了节省时间叛军居然没在东城墙外假设云梯。“李密你今天输就输在自信上!”宇文士及恶狠狠地想横刀在落日下劈出一道金光。
注1:瓮城和古代城墙上的防护设施参见山西平遥古城实例。该城始建于汉代隋唐重建八十年代初因为地方过于贫困该古城一直没被地方政府拆除所以至今保存完好。
第四章 取舍 (二 下)
布置在瓮城周围的十几把钉拍是一等一的守城利器。每个钉拍五尺多长两尺多宽重达六十多斤上面布满了生锈的铁钉从两丈多高的城墙上哗啦一声砸下去就是下面碰到一头骆驼也给砸成了烂西瓜更何况是转圜不开的大活人了。
随着宇文士及回落的刀光只听得“哗啦!”“哗啦!”声不绝于耳十几把钉拍落下再被将士们摇起摇起落下顷刻间将靠近墙壁的叛军砸得人仰马翻。蜂拥在瓮城内的叛军抵挡不住只好拼命远离城墙挤向自己的同伴。狭小的一座瓮城中哪里有那么多空地可挤。眼看着落下去的钉拍在半空中一个盘旋将底下的倒霉蛋又扫伤三、五个然后被城墙上的隋军摇动辘轳“哗啦!”“哗啦!”地搅起来接着再用长矛远远地推离城墙拖着铁链在半空中盘旋着砸将下去。
“蹲身举盾蹲身举盾!”瓮城中负责指挥的叛军将领大声命令。距离城墙根儿较近的士卒们蹲下身体用盾牌遮住头上的天空。落下的钉拍最初没扫到任何目标然后被铁链带着画出一条漂亮的弧线在落到最低点之前挂到了几面盾牌。刺耳的金属刮擦声在叛军头顶上响起躲在盾牌下的士兵脸色苍白被噪音折磨得几乎疯掉。当刺耳的刮擦声结束他们知道自己依靠群体的力量幸运地躲过了一劫抬头身边的同伴却现这次身边被盾牌下的袍泽的手臂软软地垂在体侧整个人早已经被砸昏了过去。
“后排弟兄退到门洞内左右弟兄向中间靠拢。弓箭手封锁头顶城墙防止官军再放钉拍!”站在瓮城中的叛军将领非常机灵现了钉拍的攻击弱点后再度调整战术。
站在外门附近的叛军士卒如蒙大赦般退入了门洞下靠近两侧城墙的士卒拼命挤入自家队伍把队伍挤成一根面条。面条正中央二十几名弓箭手拉开步弓对准正前方的城墙顶就是一轮急射。
“啊!”几名正在搅动钉拍的大隋官兵被羽箭射中惨叫着倒了下去。内门上空被拉起来的钉拍失去了牵引顿时软软地落了下来。叛军士卒看到机会用横刀和木棍砸向了系在钉拍后的铁链。几轮猛砸后粗大的铁链经受不住这么强的力道“喀嚓”一声断裂。叛军中响起一阵欢呼立刻把攻击目标又转向了其他的十几面钉拍。
城头上的官兵也抄起弓箭与底下的叛军展开对射缤纷的白羽中有人冒着生命危险摇动辘轳升起钉拍。也有人不惜被羽箭射成刺猬在钉拍再度升起的瞬间拉住染血的铁链奋力下拽。为了胜利双方的士卒都付出了最大代价渐渐地能用的钉拍越来越少了对敌军的威慑力量也越来越差。
“滚木准备!”蹲在一座城垛后的宇文士及再度下令。命麾下将士把大量的滚木抬到瓮城四周的城墙上来。虽然占据着人数和地势之利官军的弓箭手却没讨到多少便宜。瓮城内和外侧城门附近的敌军弓箭手训练得非常到位每一次射击出的羽箭都能覆盖住城头的某一片区域。这不是仓卒集结起来的船夫和民壮所能达到的水平宇文士及甚至怀疑杨玄感和李密为了造反至少准备了花费了五年以上时间做准备。那些持盾的叛军士卒也堪称精锐在上一次反击中宇文士及至少看到十几个人被自己一方的羽箭射中而那些中箭者却挥刀砍断了箭杆然后跟上队伍继续向挡在内城门附近的官军起冲击。
“放!”宇文士及大喊同时挥刀挡开飞向自己的一支流矢。蹲在城垛后面的雄武营士卒探出身体将二十几斤的滚木高高地举过头顶然后重重地抛下去。狭小的瓮城内立刻下起了一场木桩雨。盾牌碎裂了盾牌下的人直接被滚木砸折了脖颈、砸断了脊梁惨叫着在地上挣扎。幸运没被砸中的人则拼命挤向内城门洞或者退入外城门洞。那里最安全不会落下石头也不会落下羽箭。
“弓箭手反击弓箭手反击。其他人举盾举盾!”瓮城内的敌将喊得声嘶力竭。在他的约束下弓箭手们从门洞内跑出来边跑边将白羽射向城头。城外的叛军也呐喊着靠近城墙将更多的羽箭射上半空。几个高举起滚木的雄武营弟兄不声不响地倒下了来自半空中的羽箭从他们的铠甲间隙中钻了进去瞬间切断了他们的生机。远处又有新的弟兄们跑过来捡起血泊中的滚木重重地抛将下去。
羽箭在半空中呼啸滚木砸在盾牌上的声音响若惊雷。敌我双方在这一瞬间都出现了巨大的伤亡无数生命归于尘土。叛军的受伤的原因是由于瓮城过于狭小他们对从天而降的打击避无可避。守军受伤的原因却主要是由于训练不足不懂得如何规避战场上的危险。
片刻僵持后瓮城内的敌军渐渐支持不住了。那名负责指挥的将领没能逃过最近一次生死之劫被一根失去方向的流矢射中了眼睛。那根羽箭直接贯穿了他的脑袋箭尖从后颈处冒出带出一大股红红白白的东西。失去的将领的指挥瓮城中叛军一下子就失去胆气借着一次滚木下落的间隙用盾牌遮住脑袋向城外逃去。
城墙的叛军主将果断地执行了军纪一大排长矛手冲上前当着敌我双方的面将胆小者捅成肉串。紧接着又有一个团的悍卒在一名校尉的带领下冲进瓮城前排冒着羽箭和滚木擂石穿过两道城墙之间的死亡地带闯入黎阳城内。后排则躲在外城门洞下等待前方的将士战死后把空间留出来他们再毫不犹豫地杀上。
“好在他们没有云梯!”俯身在城垛口后指挥的宇文士及被叛军的勇悍举止惊得浑身冷。从东方进攻黎阳城的叛军士卒不多但几乎个个都是亡命之徒。瓮城内这么大的伤亡都没让他们失去继续进攻的勇气如果这伙人抬着云梯和撞城锤而来就凭城墙头雄武营这千十号弟兄未必能挡住对方三轮强攻。
“可惜没来得及制造云梯!”城墙外征东将军韩世萼遗憾地想。他已经现防守一方布置在东侧城墙的力量十分薄弱无论是刚才敌军被自己一方细作弄得晕头转向时还是他们已经恢复了秩序的现在只要自己一方将云梯搭上去不出一个时辰东侧城墙必然易手。但是为了保证这次偷袭的度和突然性他无法携带云梯也没有时间打造足够的攻城器
]械。眼下局势微妙万分在黎阳城外多耽搁一天手下这帮兄弟就多一分全军覆没的危险。
“吴将军下一轮你带人上!”韩世萼抬头看了看血色长天低声命令。
“是!”一名身材高大古铜脸将军走出队列。他向后挥了挥手立刻有两个团六百多名身穿铁甲的精锐步卒跟了出来。每个人手中都是清一色的厚背环手刀每个人眼中都闪烁着坚毅。
“不怕死地向前三步没卵蛋的留下!”古铜脸将军大声喝道。
六百名重甲步兵齐齐地向前跨了三步没有任何人稍做迟疑。“好兄弟咱们今天同生共死!”古铜脸将军动情地喊道然后转身大踏步走向了黎阳东门。
“同生共死!”六百重甲齐声呼喝跟在古铜脸将军身后脚步踏得地动山摇。
内城门附近的局势已经渐渐向官军方向倾斜。得到自城墙上方的支援堵在城门口附近的弟兄们压力大减。在旭子的指挥下他们从北、西、南三个方位一步步向东挤压将敌军的防线挤得越来越靠近城门洞。
“滚木准备!砸!”宇文士及又一次挥动横刀雨点般的滚木和擂石随即砸落将试图从外城门洞冲向内城门洞的叛军硬生生地逼了回去。
“弟兄们将他们推出去!”李旭敏锐地捕捉到了战机从腰中抽出黑弯刀带头冲向了敌军。
挡在他正前方的叛军将领措手不及被他一刀砍成了两段。紧接着他用黑刀抹断了一名叛军的脖子一名弓箭手的胳膊。两名叛军试图对他进行夹击却被周大牛用盾牌死死顶住了其中一个。
“保护将军!”周大牛声嘶力竭地喊。用膝盖顶住盾牌靠着一身蛮力推得对手连连后退。突然他感觉到前方阻力一轻身体差点被闪了个跟头。然后他看到了钱小六那张友善的脸。
“大牛我斩一级斩一级!”钱小六挥舞着带血的横刀得意洋洋。
“诈唬什么保护将军!”周大牛瞪了他一眼舞动着盾牌继续用盾牌护住自家主将的左肋。
“把敌人杀出去关城门。弟兄们上啊把敌人杀出去关城门!”雄武营的将士们呐喊着气势如虹。一步步将敌军逼入门洞一步步将敌军从门洞另一侧推进瓮城。一步步在内城门洞内站稳脚跟将叛军继续推向城外。
叛军渐渐退向了外门官军渐渐占据了瓮城内的优势。宇文士及擦了把头上的汗微笑着地站直了身体。
胜利就在眼前了只要重新关上两道城门除非是神仙否则谁也没办法在缺乏攻城器械的情况下顺利杀进黎阳。
只要守住三天以上时间韩世萼想活命的话就不得不从黎阳城下退走。
忽然他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他看见了城外的烟尘在他惊愕的目光中两个团的叛军重甲铁锤一样砸进了瓮城内将正在败退的自家弟兄和追击出来的雄武营老兵同时砸了个四分五裂。
第四章 取舍 (三 上)
自从李密对黎阳城起第一波攻势那一刻起旭子就意识到了敌军的举动不对劲儿。
他可以嘲笑李密的沽名钓誉也可以嘲笑叛军的装备低劣但他决不敢轻视给叛军出谋划策之人的智慧。事实上旭子心底有一种直觉自己的授业恩师杨老夫子就隐藏在对面的军阵里。眼前这场黎阳攻防战就像当年师徒之间的一场小考试是师父对自己学业的一场检测。只是当年在上谷郡考试通过与否的彩头不过是几句褒奖或者不痛不痒地打几下手心。而今天师徒两人之中却必然有一个要付出自己的性命。
旭子不知道夫子是希望自己通过这场大考还是通不过。他只能静下心来认认真真地应付。杨夫子当年不经意间聊及的一些战术心得还有那本笔记上的所有类似战例逐一被他从内心深处翻出来带着几分激动在眼前温习。几个经典战例翻过后他敏锐地判断到西城外的进攻可能是一个陷阱。随着敌军第一波攻势的结束这种感觉在他心中愈强烈。以叛军目前窘迫境况黎阳城对他们涉及生死存亡他们应该不顾一切来争才对。而李密的举止却太从容了从容到令人无法相信其真实的地步。
所以旭子在叛军第一波攻势结束后就悄悄地走下城头奔向了黎阳城另一侧。他不放心他需要亲自再将其他几侧城墙的防御再检查一遍结果在东城门口他恰巧迎上了蜂拥而入的叛军。
敌军的细作和自家的弟兄拥挤在一起分不清旁边的人是敌是友。而杀入城内的叛军却不管这么多挥动着横刀他们将挡在面前的所有人砍倒。东门下的士兵们哭喊逃命在那一刻他们已经绝望。但在下一个瞬间勇气又重新回到了他们心头。
“弟兄们把城门堵住!叛军入城大伙都没好活!”乱作一团的雄武营兵士听见有人在背后大声喊。紧接着他们看见了自家主将那杆大纛旗。亲兵营的弟兄们像一堵墙般牢牢地扼住了城门口的官道。在他们中央自家将军手持角弓每箭必射一名敌军倒地。
“李志、韩建带人封锁街道两侧有乱跑乱撞者杀无赦!”李旭稳住颓势后立刻下达了第二条命令。他身后的两个亲兵旅率快带人冲向了街道两侧趁着混乱将自己人和敌军一并挡在街道中央。
跑动的新兵没勇气冲撞主将的亲卫不得不停住了脚步。背后的叛军却毫不留情举刀将他们砍倒。这种不分敌我的暴行很快激起了公愤在有心人的鼓动下新兵们的求生**再次战胜了恐惧。
“弟兄们转身杀回去啊。他们入了城全城杀光!”几个机灵的亲兵在人群中大喊。
“弟兄们杀贼立功就在今日!”站在李旭身边的张秀、周大牛等人齐声高呼。“李将军来了咱们不会败!”
“李将军李将军来了!”雄武营的老兵呐喊着转身杀了回去。纛旗下站着的是年龄比他们小但数度与他们共同进退的李郎将。有他在雄武营就不会输大伙的封侯梦想就不会破灭。功名但在马上取有多少男儿是做着这样的梦想成为大隋骁果。但在入伍后无数军中前辈却告诉他们大隋朝注重等级注重门第寒门出身的子弟如果不依附于人则难以出头。在他们对自己的人生濒临绝望时李将军以自己为例子告诉他们那些全是骗人的假话。男人只要努力肯定有出人投地的机会。因为在三年之前李将军的境况比他们还窘迫家世比他们还寒微。而现在他却是大隋朝的虎贲郎将是许多豪门子弟都做不上的五品高官。
有主将在镇场混在新兵中的细作们便无法掀起更大的风浪。很快他们或被叛军自己杀死。或者因为冲动本阵被亲卫们无情地执行了军法。剔除了毒痈后的雄武营重新恢复了力量堵在内城门附近寸步不让。敌我双方开始在城门下胶着叛军一时无法扩大战果雄武营一时也无法重新夺回城门。
僵持了数息之后李旭就现了城墙上的混乱状态。他立刻派出张秀去向宇文士及求援。当对方带着援军赶来后雄武营慢慢获得了战场上的主动。作为后备队的四个团骁果们的战斗力和装备本来就比混编后的新兵强上许多宇文监军又非常及时地控制住了城墙上的局势在城头守军的支援下大隋官军渐渐将叛军推出了内城门。
“弟兄们加把劲儿把他们推出去!”雄武营的老兵们呐喊着一**向叛军动反击。来自眼前和头顶的双重压力迫使叛军不断后退片刻之间半个瓮城易手。见到敌军力乏雄武营弟兄们斗志愈旺盛争先恐后地向前眼看着就要接近外侧城门。
“大牛哥大牛哥我又砍倒一个!”钱小六的声音在瓮城内回荡。他是跟着周大牛从汝南郡去投骁果的本想着博一个功名光宗耀祖谁料到去了辽东后没几天就被打成了苦囚。辽东之战后他和周大牛一道被张秀从苦囚中挖出来重见天日并成了主将的亲卫。
“美美死你个小娘养的!”周大牛小声嘀咕忌妒得心里直冒酸水。将大伙的斗志激励起来后主将李旭就停止了身先士卒的冲杀帅旗的位置也相应地从最前方移动到冲锋队伍的中间。作为将军大人的亲卫队正周大牛自然不能丢下主将不管像钱小六那样和普通士兵一起去抢战功。但他又无法忍受近在咫尺的功劳就这样溜走气得双眼冒火恨不能将钱小六揪回来与自己换换位置。
临入亲卫团之前亲兵校尉张秀大人曾经亲口对他说过郎将大人喜欢身先士卒所以作为亲卫他们的训练要比普通士卒严格得多。同时立功的机会也远高于其他人。眼下雄武营大部分旅率都是监军或主将大人的亲卫出身就是此言最好的明证。周大牛记得从城门口的战斗开始到现在钱小六至少向他炫耀了五次战果。斩五级的战果报上去此战结束后钱小六的职位决不会比他这个老大哥再低。
突然周大牛感觉到自己一方的攻势滞了滞。紧接着他就看见几队全身包裹着铁皮只露出两个眼睛的步卒逆着人流冲进了瓮城。挡在他们道路上的人无论是叛军还是雄武营袍泽都被他们撞翻在地。一直冲杀在最前方的钱小六来不及后退被三把硕大的环刀同时砍中连人带兵器断成了数截。
“小六子!”周大牛觉得心里像被扎了一样痛。钱小六是他从小玩到大一起横行乡里一起打架一起被打的同伴。眼睁睁的看着对方惨死在面前这种打击他实在无法承受。
提盾持刀周大牛不顾一切向前冲去。踩过几具尸体横刀泼出一片金光重重地砍在了一名叛军的肩膀上。耳畔只听见“咯”的一声锐利到可以将马头从马脖子上一刀砍下来的大横刀却只砍透了敌军的铠甲陷在敌兵的肩头无法再深入半寸。说时迟那时快受了伤的叛军士卒手中的厚背环刀一抡硬生生地将周大牛的兵器砸成了两段。
论锋利程度厚背环刀远不及大隋军中惯用的大横刀。但论重量和厚度环刀却比大横刀高出了至少三倍。再度冲进瓮城的叛军个个都是彪形大汉重达近二十斤的厚背环刀在他们手中挥得呜呜生风。雄武营的弟兄们杀上去要么兵器砍中了对方身体却未能造成致命创伤要么兵器被人家用环刀砸折瞬间变成了以赤手空拳对付敌军的铁甲钢刀。
两名铁甲叛军齐齐跨步一左一右用环刀向周大牛劈来。周大牛手持铁盾利用在亲卫团里苦练出来的本事左挡又磕。他被人逼得连连后退狼狈不堪突然他又被地上尸体绊了一下跟跟跄跄地向后倒去。
“完了小六的仇没法报了!”周大牛悲愤地想。他看见一把钢刀向自己劈来然后觉得颈部传来一股大力拖着他整个人快向后退去。
“带着弟兄们后撤!”死里逃生的周大牛听见郎将大人如此吩咐。抬起惊魂初定的双眼他看见李将军再度抽出了他那把黑刀站在了自家队伍的最前方。
一把环刀劈来被李将军磕飞上半空。然后那把嗜血的黑刀劈开厚重的铁甲将前冲的敌军砍成两半。
“长矛手跟我断后其他人退入内城!”旭子从敌军尸体上拔出刀大声命令。紧接着他后退一步躲开侧面砍来的一击黑刀逆势上兜找上了来人的脖颈。
铁环编制的颈甲如豆腐般被黑刀切开身披铁甲的敌方校尉捂住喉咙瞪着难以置信的眼睛蹲到了地上。他身边的两个亲兵试图替自家校尉报仇被李旭一刀一个劈了回去。敌军的攻势登时一滞借着这难得的喘息机会雄武营的弟兄们调整阵型将刀盾手圈在了队伍中央长矛手列在了队伍最外侧。
“别恋战后退!”李旭一边抵挡叛军的进攻一边命令。新冲上来的这伙重甲步兵无论在装备精良程度方面还是在士卒训练程度方面都是雄武营骁果的数倍。这样的对手无法力敌此刻雄武营最好的选择便是缩回城内放下隔离内城和瓮城的铁栅栏然后利用城墙上的滚木擂石来解决战斗。
“粘住他们粘住他们!”铁甲步卒后叛军的将领大声下令。不能让隋军撤入内城只有粘住这伙隋军瓮城周围城墙上的隋军才会投鼠忌器。否则一旦城墙上的敌军放开手脚铁甲步卒就面临灭顶之灾。这类昂贵无比兵种的防御力虽然好但盔甲的重量也严重限制了他们行动的灵活性。
“不要慌且战且退。长矛手用力前刺!”旭子挥刀砍翻一名追得太靠前的敌军大声命令。十几杆聚集在他周围的长矛奋力前刺捅穿厚厚的铁甲给予敌人致命一击。冲在最前方的一层叛军惨叫着倒了下去他们的袍泽却毫不犹豫地踏过自家弟兄的躯体挥刀横扫将数杆长矛同时扫断。
内城的门洞很窄雄武营的弟兄门一时无法全部退回城内。落在后方的人不得不转身迎敌。不断有冲上来的敌军被砍倒刺穿也不断有雄武营的弟兄倒在敌军的钢刀下。双方有着同样的面孔带着同样的勇气甚至为了同样的目的而辗转厮杀。血柱一道接一道飞溅起来染红瓮城的青灰色的城墙。
宇文士及呆立在城墙上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如果旭子不在瓮城内此刻他会毫不犹豫地命令士卒落下铁栅栏将瓮城中的自己人和敌军一道隔离在外。然后用滚木擂石从四面八方打下去将底下的人不分敌我全部砸成肉饼。
慈不掌兵。这个慈字不光指的是针对敌人也包括必要时刻壮士断腕。但现在落下铁闸的命令他却传不下去。事实上即便此刻他有勇气下达关闭内城门的命令城墙上的袍泽们也不会去执行。宇文士及知道旭子是这支队伍的主心骨身旁这些骁果们正是看到了主将的亲身经历才满怀希望地留在雄武营中为自己的前途和未来博杀。如果他今天敢下令抛弃旭子无论黎阳之战结果如何大部分骁果将不会再承认他这个监军。甚至这些无法五天的家伙都通过行刺他这个监军的方式来为郎将大人讨还公道。
宇文士及不明白李旭通过什么手段握住了雄武营弟兄的心。但他却能听得见袍泽周围焦急的呐喊能看见许多兵器被劈断的士卒依然站在李旭身边与主将大人共同进退。能让很多你连他名字都记不住的人选择与你同生共死这是何等的荣耀。为将者能让士卒效死到如此地步夫复何求。刹那间宇文士及只觉得自己全身的血已经沸腾恨不得杀跳下城去把那个被士兵们仰慕着的少年人换成自己。
有这样一群弟兄在身边足以纵横天下。宇文士及感慨着用横刀指向了靠近外城门一侧。“到那里去扔滚木切断敌军切断敌军!”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已经变了调然后看见城墙上百余名弟兄争先恐后跑到城门顶下暴雨般的将滚木、擂石、甚至叛乱者的尸体一同砸下。
瓮城中的叛军没料到宇文士及还有这一手登时被砸了个人仰马翻整个攻击节奏再度为之一缓。瓮城内的雄武营弟兄把握住战机快后退又一批滞留在外的人顺利躲回了城内。
韩世萼迅调整部署命令所有的弓箭手都迫近了城墙将羽箭层层叠叠地射进城门上的敌楼中。支撑敌搂的四根粗大的木柱瞬间就扎满了白羽没被敌楼挡住的羽箭刺破长空刺透铠甲将几十名正在高举滚木的大隋劲卒射成了刺猬。
“啊――!”受了伤的雄武营弟兄惨叫着从城门上方落下和手中的滚木一道完成了对敌军的最后一次攻击。得到己方支援的铁甲叛军越战越勇大踏步上前砍翻对手从数个方向挤往内城门。
大多数雄武营的弟兄门都退入了城内内城门口只剩下了李旭和二十几名负责断后的悍卒。他们以主将为核心结成一个小小的方阵且战且走。而敌军如狼群般四下咬上来将最外围的士兵肉片一样撕下。敌军已经看出来旭子是这伙人甚至整个黎阳守军的核心。他们知道自己如果将面前这二十几人咬住黎阳城内门就永远不敢关闭。
但是他们想错了。
“关城门!”李旭劈翻自己的对手冲着城墙上的宇文士及大吼。他身上已经受了好几处伤亏得李渊给的铠甲结实才没有丧失战斗力。但这种幸运不会持续太久冲过来的敌军战斗力越来越强他不能保证自己还能顺利击败下一个对手。
“什么!”宇文士及大惊难以置信地瞪圆双眼。
“不能关不能关!”城墙上忠勇的士兵们大声抗议。有人顺着马道跑下城墙试图给自家主帅以支援。有人则冒着箭雨冲进城搂将大量的石块和滚木砸落。
以命换命城搂内的雄武营士卒扔下滚木砸翻数个叛军。叛军的羽箭同时也射穿了他们的身体。不断有人冲进城楼举起滚木擂石。也不断有铁甲步卒涌进瓮城踩着血浆向前推进。
“粘住他粘住他!别放他走了!”铁甲步兵的主将带着亲卫冲进了瓮城用钢叉指着李旭大喊。几名士兵欲在自家主将面前表现奋不顾身地冲上前。但是他们手下的功夫实在不济不到三招就做了旭子的刀下之鬼。
新的一轮厮杀结束又几名断后士卒倒下城门口除了李旭外只剩下了不到十名悍卒。大伙冷笑着聚集在主将周围就像一块礁石死死挡住涌向城门的人浪。
“让开我来!”铁甲叛军的主将挤开身边的士卒挺叉向旭子扑来。“狗官受死!”他大声断喝身体腾空人随叉走瞬间已经扑到李旭身前。
“铛铛铛!”李旭连接对方从半空中刺来的三叉后退半步挥刀向敌将腰间砍去。
“啊!”敌我双方士卒都出一声惊呼。这几下快若电光石火没等他们惊呼声结束那名姓吴的叛军将领于半空中一拧身铁叉顺势向下一横挡住了旭子的致命一刀然后飘然落下。挺叉再刺。
“铛!”李旭又挡住了对方致命一击被黑刀上传来的巨大力量震得两膀麻。
“铛!”吴将军大步后退看着和自己一样勇悍的对手满脸都是惊诧。
“是你!”二人同时惊叫。下一刻又挥舞兵器战到一处。“你居然做了狗官!”吴将军愤怒地骂恨不得将李旭一叉戳翻。“你是叛贼?”李旭一边隔挡一边追问。黑刀泼出一团乌光再度将吴将军逼退数步。
“关城门!”李旭再次大喊左手抓住系着半块钉拍的铁链双腿猛用力整个人跃到了半空中。他的身体借着铁链的牵引在半空中画出一道死亡之圈兜过叛军的面甲和颈甲。叛军的面甲和颈甲均为铁环编制防御最为薄弱凡被黑刀砍中者无不碎裂。面甲的主人或者捂脸或者掩喉惨叫着蹲在了地上。
“把李将军他们拉上来关城门!”宇文士及终于明白了李旭的想法命令声中带着狂喜。
与他一样机警的敌军士卒也识破了李旭的打算呐喊着再度冲上。被李旭身边最后几名士卒一一逼退。敌军退开后幸存的亲卫学着主将的样子抓住头顶上的铁链脚踩城墙在城上同伴的配合下快升高。在升高的同时他们还没忘记再狠劈几刀让敌军无法顺利接近。
充当内城门的铁栅栏轰然而落隔断城墙内外的仇恨。李旭和最后的几名亲卫快腾空在敌军难以置信的目光中接近城垛口。
“准备滚木擂石!”李旭望着脚下的吴黑闼大声喊道。快走他心里默默祷告。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他无法大声只能期望吴黑闼懂得审时度势。
“呜!”一杆乌黑的钢叉凌空飞来擦着旭子的脸射入青灰色的城墙。
“啊!”城上的雄武营将士被惊出了一身冷汗。待看见钢叉走空他们又兴奋地出了一阵狂呼“李将军李将军平安!”
“李将军李将军!”城上城下欢声雷动。
“咳咳!”旭子被钢叉溅起的尘土呛得大声咳嗽身体不由自主地在半空中停顿了片刻。然后他手臂猛扯铁链脚尖一踩叉柄整个人再度窜起五、六尺如头苍鹰般稳稳地落上了黎阳城头。
“准备滚木擂石!”旭子登上城头立刻用黑刀指向敌军拖长了声音命令。在关切的目光中他看见吴黑闼带着铁甲步卒仓惶败退。自从李密对黎阳城起第一波攻势那一刻起旭子就意识到了敌军的举动不对劲儿。
他可以嘲笑李密的沽名钓誉也可以嘲笑叛军的装备低劣但他决不敢轻视给叛军出谋划策之人的智慧。事实上旭子心底有一种直觉自己的授业恩师杨老夫子就隐藏在对面的军阵里。眼前这场黎阳攻防战就像当年师徒之间的一场小考试是师父对自己学业的一场检测。只是当年在上谷郡考试通过与否的彩头不过是几句褒奖或者不痛不痒地打几下手心。而今天师徒两人之中却必然有一个要付出自己的性命。
旭子不知道夫子是希望自己通过这场大考还是通不过。他只能静下心来认认真真地应付。杨夫子当年不经意间聊及的一些战术心得还有那本笔记上的所有类似战例逐一被他从内心深处翻出来带着几分激动在眼前温习。几个经典战例翻过后他敏锐地判断到西城外的进攻可能是一个陷阱。随着敌军第一波攻势的结束这种感觉在他心中愈强烈。以叛军目前窘迫境况黎阳城对他们涉及生死存亡他们应该不顾一切来争才对。而李密的举止却太从容了从容到令人无法相信其真实的地步。
所以旭子在叛军第一波攻势结束后就悄悄地走下城头奔向了黎阳城另一侧。他不放心他需要亲自再将其他几侧城墙的防御再检查一遍结果在东城门口他恰巧迎上了蜂拥而入的叛军。
敌军的细作和自家的弟兄拥挤在一起分不清旁边的人是敌是友。而杀入城内的叛军却不管这么多挥动着横刀他们将挡在面前的所有人砍倒。东门下的士兵们哭喊逃命在那一刻他们已经绝望。但在下一个瞬间勇气又重新回到了他们心头。
“弟兄们把城门堵住!叛军入城大伙都没好活!”乱作一团的雄武营兵士听见有人在背后大声喊。紧接着他们看见了自家主将那杆大纛旗。亲兵营的弟兄们像一堵墙般牢牢地扼住了城门口的官道。在他们中央自家将军手持角弓每箭必射一名敌军倒地。
“李志、韩建带人封锁街道两侧有乱跑乱撞者杀无赦!”李旭稳住颓势后立刻下达了第二条命令。他身后的两个亲兵旅率快带人冲向了街道两侧趁着混乱将自己人和敌军一并挡在街道中央。
跑动的新兵没勇气冲撞主将的亲卫不得不停住了脚步。背后的叛军却毫不留情举刀将他们砍倒。这种不分敌我的暴行很快激起了公愤在有心人的鼓动下新兵们的求生**再次战胜了恐惧。
“弟兄们转身杀回去啊。他们入了城全城杀光!”几个机灵的亲兵在人群中大喊。
“弟兄们杀贼立功就在今日!”站在李旭身边的张秀、周大牛等人齐声高呼。“李将军来了咱们不会败!”
“李将军李将军来了!”雄武营的老兵呐喊着转身杀了回去。纛旗下站着的是年龄比他们小但数度与他们共同进退的李郎将。有他在雄武营就不会输大伙的封侯梦想就不会破灭。功名但在马上取有多少男儿是做着这样的梦想成为大隋骁果。但在入伍后无数军中前辈却告诉他们大隋朝注重等级注重门第寒门出身的子弟如果不依附于人则难以出头。在他们对自己的人生濒临绝望时李将军以自己为例子告诉他们那些全是骗人的假话。男人只要努力肯定有出人投地的机会。因为在三年之前李将军的境况比他们还窘迫家世比他们还寒微。而现在他却是大隋朝的虎贲郎将是许多豪门子弟都做不上的五品高官。
有主将在镇场混在新兵中的细作们便无法掀起更大的风浪。很快他们或被叛军自己杀死。或者因为冲动本阵被亲卫们无情地执行了军法。剔除了毒痈后的雄武营重新恢复了力量堵在内城门附近寸步不让。敌我双方开始在城门下胶着叛军一时无法扩大战果雄武营一时也无法重新夺回城门。
僵持了数息之后李旭就现了城墙上的混乱状态。他立刻派出张秀去向宇文士及求援。当对方带着援军赶来后雄武营慢慢获得了战场上的主动。作为后备队的四个团骁果们的战斗力和装备本来就比混编后的新兵强上许多宇文监军又非常及时地控制住了城墙上的局势在城头守军的支援下大隋官军渐渐将叛军推出了内城门。
“弟兄们加把劲儿把他们推出去!”雄武营的老兵们呐喊着一**向叛军动反击。来自眼前和头顶的双重压力迫使叛军不断后退片刻之间半个瓮城易手。见到敌军力乏雄武营弟兄们斗志愈旺盛争先恐后地向前眼看着就要接近外侧城门。
“大牛哥大牛哥我又砍倒一个!”钱小六的声音在瓮城内回荡。他是跟着周大牛从汝南郡去投骁果的本想着博一个功名光宗耀祖谁料到去了辽东后没几天就被打成了苦囚。辽东之战后他和周大牛一道被张秀从苦囚中挖出来重见天日并成了主将的亲卫。
“美美死你个小娘养的!”周大牛小声嘀咕忌妒得心里直冒酸水。将大伙的斗志激励起来后主将李旭就停止了身先士卒的冲杀帅旗的位置也相应地从最前方移动到冲锋队伍的中间。作为将军大人的亲卫队正周大牛自然不能丢下主将不管像钱小六那样和普通士兵一起去抢战功。但他又无法忍受近在咫尺的功劳就这样溜走气得双眼冒火恨不能将钱小六揪回来与自己换换位置。
临入亲卫团之前亲兵校尉张秀大人曾经亲口对他说过郎将大人喜欢身先士卒所以作为亲卫他们的训练要比普通士卒严格得多。同时立功的机会也远高于其他人。眼下雄武营大部分旅率都是监军或主将大人的亲卫出身就是此言最好的明证。周大牛记得从城门口的战斗开始到现在钱小六至少向他炫耀了五次战果。斩五级的战果报上去此战结束后钱小六的职位决不会比他这个老大哥再低。
突然周大牛感觉到自己一方的攻势滞了滞。紧接着他就看见几队全身包裹着铁皮只露出两个眼睛的步卒逆着人流冲进了瓮城。挡在他们道路上的人无论是叛军还是雄武营袍泽都被他们撞翻在地。一直冲杀在最前方的钱小六来不及后退被三把硕大的环刀同时砍中连人带兵器断成了数截。
“小六子!”周大牛觉得心里像被扎了一样痛。钱小六是他从小玩到大一起横行乡里一起打架一起被打的同伴。眼睁睁的看着对方惨死在面前这种打击他实在无法承受。
提盾持刀周大牛不顾一切向前冲去。踩过几具尸体横刀泼出一片金光重重地砍在了一名叛军的肩膀上。耳畔只听见“咯”的一声锐利到可以将马头从马脖子上一刀砍下来的大横刀却只砍透了敌军的铠甲陷在敌兵的肩头无法再深入半寸。说时迟那时快受了伤的叛军士卒手中的厚背环刀一抡硬生生地将周大牛的兵器砸成了两段。
论锋利程度厚背环刀远不及大隋军中惯用的大横刀。但论重量和厚度环刀却比大横刀高出了至少三倍。再度冲进瓮城的叛军个个都是彪形大汉重达近二十斤的厚背环刀在他们手中挥得呜呜生风。雄武营的弟兄们杀上去要么兵器砍中了对方身体却未能造成致命创伤要么兵器被人家用环刀砸折瞬间变成了以赤手空拳对付敌军的铁甲钢刀。
两名铁甲叛军齐齐跨步一左一右用环刀向周大牛劈来。周大牛手持铁盾利用在亲卫团里苦练出来的本事左挡又磕。他被人逼得连连后退狼狈不堪突然他又被地上尸体绊了一下跟跟跄跄地向后倒去。
“完了小六的仇没法报了!”周大牛悲愤地想。他看见一把钢刀向自己劈来然后觉得颈部传来一股大力拖着他整个人快向后退去。
“带着弟兄们后撤!”死里逃生的周大牛听见郎将大人如此吩咐。抬起惊魂初定的双眼他看见李将军再度抽出了他那把黑刀站在了自家队伍的最前方。
一把环刀劈来被李将军磕飞上半空。然后那把嗜血的黑刀劈开厚重的铁甲将前冲的敌军砍成两半。
“长矛手跟我断后其他人退入内城!”旭子从敌军尸体上拔出刀大声命令。紧接着他后退一步躲开侧面砍来的一击黑刀逆势上兜找上了来人的脖颈。
铁环编制的颈甲如豆腐般被黑刀切开身披铁甲的敌方校尉捂住喉咙瞪着难以置信的眼睛蹲到了地上。他身边的两个亲兵试图替自家校尉报仇被李旭一刀一个劈了回去。敌军的攻势登时一滞借着这难得的喘息机会雄武营的弟兄们调整阵型将刀盾手圈在了队伍中央长矛手列在了队伍最外侧。
“别恋战后退!”李旭一边抵挡叛军的进攻一边命令。新冲上来的这伙重甲步兵无论在装备精良程度方面还是在士卒训练程度方面都是雄武营骁果的数倍。这样的对手无法力敌此刻雄武营最好的选择便是缩回城内放下隔离内城和瓮城的铁栅栏然后利用城墙上的滚木擂石来解决战斗。
“粘住他们粘住他们!”铁甲步卒后叛军的将领大声下令。不能让隋军撤入内城只有粘住这伙隋军瓮城周围城墙上的隋军才会投鼠忌器。否则一旦城墙上的敌军放开手脚铁甲步卒就面临灭顶之灾。这类昂贵无比兵种的防御力虽然好但盔甲的重量也严重限制了他们行动的灵活性。
“不要慌且战且退。长矛手用力前刺!”旭子挥刀砍翻一名追得太靠前的敌军大声命令。十几杆聚集在他周围的长矛奋力前刺捅穿厚厚的铁甲给予敌人致命一击。冲在最前方的一层叛军惨叫着倒了下去他们的袍泽却毫不犹豫地踏过自家弟兄的躯体挥刀横扫将数杆长矛同时扫断。
内城的门洞很窄雄武营的弟兄门一时无法全部退回城内。落在后方的人不得不转身迎敌。不断有冲上来的敌军被砍倒刺穿也不断有雄武营的弟兄倒在敌军的钢刀下。双方有着同样的面孔带着同样的勇气甚至为了同样的目的而辗转厮杀。血柱一道接一道飞溅起来染红瓮城的青灰色的城墙。
宇文士及呆立在城墙上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如果旭子不在瓮城内此刻他会毫不犹豫地命令士卒落下铁栅栏将瓮城中的自己人和敌军一道隔离在外。然后用滚木擂石从四面八方打下去将底下的人不分敌我全部砸成肉饼。
慈不掌兵。这个慈字不光指的是针对敌人也包括必要时刻壮士断腕。但现在落下铁闸的命令他却传不下去。事实上即便此刻他有勇气下达关闭内城门的命令城墙上的袍泽们也不会去执行。宇文士及知道旭子是这支队伍的主心骨身旁这些骁果们正是看到了主将的亲身经历才满怀希望地留在雄武营中为自己的前途和未来博杀。如果他今天敢下令抛弃旭子无论黎阳之战结果如何大部分骁果将不会再承认他这个监军。甚至这些无法五天的家伙都通过行刺他这个监军的方式来为郎将大人讨还公道。
宇文士及不明白李旭通过什么手段握住了雄武营弟兄的心。但他却能听得见袍泽周围焦急的呐喊能看见许多兵器被劈断的士卒依然站在李旭身边与主将大人共同进退。能让很多你连他名字都记不住的人选择与你同生共死这是何等的荣耀。为将者能让士卒效死到如此地步夫复何求。刹那间宇文士及只觉得自己全身的血已经沸腾恨不得杀跳下城去把那个被士兵们仰慕着的少年人换成自己。
有这样一群弟兄在身边足以纵横天下。宇文士及感慨着用横刀指向了靠近外城门一侧。“到那里去扔滚木切断敌军切断敌军!”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已经变了调然后看见城墙上百余名弟兄争先恐后跑到城门顶下暴雨般的将滚木、擂石、甚至叛乱者的尸体一同砸下。
瓮城中的叛军没料到宇文士及还有这一手登时被砸了个人仰马翻整个攻击节奏再度为之一缓。瓮城内的雄武营弟兄把握住战机快后退又一批滞留在外的人顺利躲回了城内。
韩世萼迅调整部署命令所有的弓箭手都迫近了城墙将羽箭层层叠叠地射进城门上的敌楼中。支撑敌搂的四根粗大的木柱瞬间就扎满了白羽没被敌楼挡住的羽箭刺破长空刺透铠甲将几十名正在高举滚木的大隋劲卒射成了刺猬。
“啊――!”受了伤的雄武营弟兄惨叫着从城门上方落下和手中的滚木一道完成了对敌军的最后一次攻击。得到己方支援的铁甲叛军越战越勇大踏步上前砍翻对手从数个方向挤往内城门。
大多数雄武营的弟兄门都退入了城内内城门口只剩下了李旭和二十几名负责断后的悍卒。他们以主将为核心结成一个小小的方阵且战且走。而敌军如狼群般四下咬上来将最外围的士兵肉片一样撕下。敌军已经看出来旭子是这伙人甚至整个黎阳守军的核心。他们知道自己如果将面前这二十几人咬住黎阳城内门就永远不敢关闭。
但是他们想错了。
“关城门!”李旭劈翻自己的对手冲着城墙上的宇文士及大吼。他身上已经受了好几处伤亏得李渊给的铠甲结实才没有丧失战斗力。但这种幸运不会持续太久冲过来的敌军战斗力越来越强他不能保证自己还能顺利击败下一个对手。
“什么!”宇文士及大惊难以置信地瞪圆双眼。
“不能关不能关!”城墙上忠勇的士兵们大声抗议。有人顺着马道跑下城墙试图给自家主帅以支援。有人则冒着箭雨冲进城搂将大量的石块和滚木砸落。
以命换命城搂内的雄武营士卒扔下滚木砸翻数个叛军。叛军的羽箭同时也射穿了他们的身体。不断有人冲进城楼举起滚木擂石。也不断有铁甲步卒涌进瓮城踩着血浆向前推进。
“粘住他粘住他!别放他走了!”铁甲步兵的主将带着亲卫冲进了瓮城用钢叉指着李旭大喊。几名士兵欲在自家主将面前表现奋不顾身地冲上前。但是他们手下的功夫实在不济不到三招就做了旭子的刀下之鬼。
新的一轮厮杀结束又几名断后士卒倒下城门口除了李旭外只剩下了不到十名悍卒。大伙冷笑着聚集在主将周围就像一块礁石死死挡住涌向城门的人浪。
“让开我来!”铁甲叛军的主将挤开身边的士卒挺叉向旭子扑来。“狗官受死!”他大声断喝身体腾空人随叉走瞬间已经扑到李旭身前。
“铛铛铛!”李旭连接对方从半空中刺来的三叉后退半步挥刀向敌将腰间砍去。
“啊!”敌我双方士卒都出一声惊呼。这几下快若电光石火没等他们惊呼声结束那名姓吴的叛军将领于半空中一拧身铁叉顺势向下一横挡住了旭子的致命一刀然后飘然落下。挺叉再刺。
“铛!”李旭又挡住了对方致命一击被黑刀上传来的巨大力量震得两膀麻。
“铛!”吴将军大步后退看着和自己一样勇悍的对手满脸都是惊诧。
“是你!”二人同时惊叫。下一刻又挥舞兵器战到一处。“你居然做了狗官!”吴将军愤怒地骂恨不得将李旭一叉戳翻。“你是叛贼?”李旭一边隔挡一边追问。黑刀泼出一团乌光再度将吴将军逼退数步。
“关城门!”李旭再次大喊左手抓住系着半块钉拍的铁链双腿猛用力整个人跃到了半空中。他的身体借着铁链的牵引在半空中画出一道死亡之圈兜过叛军的面甲和颈甲。叛军的面甲和颈甲均为铁环编制防御最为薄弱凡被黑刀砍中者无不碎裂。面甲的主人或者捂脸或者掩喉惨叫着蹲在了地上。
“把李将军他们拉上来关城门!”宇文士及终于明白了李旭的想法命令声中带着狂喜。
与他一样机警的敌军士卒也识破了李旭的打算呐喊着再度冲上。被李旭身边最后几名士卒一一逼退。敌军退开后幸存的亲卫学着主将的样子抓住头顶上的铁链脚踩城墙在城上同伴的配合下快升高。在升高的同时他们还没忘记再狠劈几刀让敌军无法顺利接近。
充当内城门的铁栅栏轰然而落隔断城墙内外的仇恨。李旭和最后的几名亲卫快腾空在敌军难以置信的目光中接近城垛口。
“准备滚木擂石!”李旭望着脚下的吴黑闼大声喊道。快走他心里默默祷告。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他无法大声只能期望吴黑闼懂得审时度势。
“呜!”一杆乌黑的钢叉凌空飞来擦着旭子的脸射入青灰色的城墙。
“啊!”城上的雄武营将士被惊出了一身冷汗。待看见钢叉走空他们又兴奋地出了一阵狂呼“李将军李将军平安!”
“李将军李将军!”城上城下欢声雷动。
“咳咳!”旭子被钢叉溅起的尘土呛得大声咳嗽身体不由自主地在半空中停顿了片刻。然后他手臂猛扯铁链脚尖一踩叉柄整个人再度窜起五、六尺如头苍鹰般稳稳地落上了黎阳城头。
“准备滚木擂石!”旭子登上城头立刻用黑刀指向敌军拖长了声音命令。在关切的目光中他看见吴黑闼带着铁甲步卒仓惶败退。
第四章 取舍 (三 下)
雄武营的弟兄们用滚木擂石“留住”了十几名撤退不及的敌军接着东城外的战斗就陷入了沉闷的僵持状态。韩世萼麾下的叛军装备精良训练有素但在缺乏有效的攻城武器协助他们一时无法奈何黎阳城高大的城墙。雄武营的弟兄们占据地利优势士气高昂但敌军不进入瓮城他们也没法对其制造更大的杀伤。大部分时间内双方都在以羽箭互射叛军射出的利箭从天空中落下来扎得城头上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白羽。而那些靠近城墙外侧城垛后边的死角则成了守军理想的避风港。他们把身体蜷缩在那里用盾牌盖住小腿不时探出头去放一支冷箭像敌军示威。虽然大多数情况下羽箭距离目标都差了十万八千里但也射得不亦乐乎。
李旭抱着自己的黑刀缩卷在敌楼外侧女墙下喘息。刚才的战斗太紧张此刻转危为安他觉得浑身上下都软绵绵的提不起半分力道。而胳膊和大腿上几处小小的伤口也开始疼了起来随着自己的心跳一下下宛若有刀子在向肉里扎。这些都不是让他最烦恼的事情此刻他最头疼的是在敌军中又现了一个朋友。一个曾经彼此救过对方性命眼下却不得不拼你死我活的朋友。
吴黑闼和他麾下的铁甲步兵没有撤得太远。不甘心失败的他此刻就站在距离外城门不到一百五十步的官道上等待下一次进攻机会。城头上零星射下的羽箭到了这个位置已经失去了力量即便射中也无法穿透铁甲。除了那个曾经的好友吴黑闼不相信黎阳城内还有第二人能在这么远的距离外给自己致命威胁。他将手中的兵器换成了巨盾和厚背环刀不安地来回踱步。不知道是因为舍不得失落在瓮城内的钢叉还是出于其他原因。旭子看到他几次试图冲向城门但几次又在半途中退了回去。“他是想跟我说话!”李旭觉得心口有一股气憋得难受他也想从城墙上探出头来问一问吴黑闼好好的江湖游侠不做为什么去做被抓住后要抄家灭族的叛贼勾当。但在几度权衡后旭子心中的冲动终于被理智给压了下去。他已经不是原来那个旭子了官爵和名声已经成为他生命的一部分。而人身上背负的东西越多往往做事越需要考虑后果。
“熟人?”宇文士及弓着要贴着女墙跑过来笑着追问。
“算不上太熟一道在塞外贩过马而已!”李旭耸了耸肩膀懒懒地回答。他知道自己的反常表现瞒不过宇文士及索性干脆地承认。经历了这么长时间交往他也现宇文士及并不像自己想象得那样可恶。
“用刀子付的帐吧!”宇文士及犀利的舌头成功地为他自己换回了一个白眼笑了笑他继续说道:“那家伙好身手难怪能和你一道去祸害阿史那却禺!可惜走的不是正道白白辜负了一身武艺!”
“他性格和你很像!”李旭用黑刀磕了磕宇文士及的战靴示意对方把腿尽量向墙根缩以免被流矢所伤。“他说当官的全是十恶不赦的坏蛋所以这辈子生不入公门死不入地狱!”
“是么?”宇文士及脸上涌起一层促狭的笑意“能在叛军中号令两个团铁甲的至少也是个督尉吧。难得叛军的官儿就不是官儿么?若是杨玄感真有幸取了天下难道他肯将舍命换来的功名白白送人?”
如果这两个人放手打一场嘴架场面一定会很精彩。李旭回头从望孔里看看肃立在城外官道中央的吴黑闼又看看吐着舌头逞威风的宇文士及不无恶意地想。关于这个话题他不打算讨论太深所以主动把注意力转移到了战况上。
“赵长史伤得怎样?有性命危险么?”
“挨了三刀伤口挺大。还好都是菜刀砍的没伤到骨头。有孙郎中在他死不了!”宇文士及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浓仿佛现了什么得意事情般乐不可支。
“笑什么我都说过和他不太熟了!”李旭被宇文士及笑得有些毛板起脸来强调。
“熟也没用疆场无父子!他不杀你不代表别人不捅你一刀!”宇文士及利落地回了一句然后伸手在自己护铛中上方比了比龌龊地笑了起来“你猜赵长史有一刀挨在什么地方了大腿根儿再偏半寸…….”
李旭目光顺着宇文士及的手望去猛然他明白了赵子铭差点被人砍成太监的窘境心中感到好笑之余又升起了对宇文士及的几分不满。“有什么好笑的他是咱们的弟兄哎!你可是雄武营监军当朝驸马……”
原来驸马督尉也这么粗俗!旭子被自己的新现吓了一跳敏感地闭上了嘴巴。在他心中大部分豪门世家出身的人都是彬彬有礼冷漠而阴险。即便跟宇文士及这么熟他也没想到对方性格中还有如此恶俗的一面。“他好像越来越恶俗了”旭子被自己的现震惊不已同时觉得和宇文士及彼此之间的关系快被拉近。一瞬间李建成、刘弘基、李渊、宇文述等人留在旭子心中的印象也愈清晰。
“噢我忘了你还没成亲!”宇文士及被旭子脸上若有所思的表情迷惑一厢情愿地揣测起对方不为赵子铭的伤势庆幸的原因来。“没关系包在我身上。此战之后你肯定一举成名!很多人巴不得将女儿送上门。”
“监军大人敌军还在攻城!”李旭窘得耳朵都红了低声抗议道。
“强弩之末耳!我不信他韩世萼能用手把城墙推倒。如果他再派人进入瓮城刚好咱们再凑一批级去领功!”宇文士及自信地回答。他非常喜欢少年人窘迫的模样在自己原来那些朋友中提起婚事会脸红的人可是不多。那帮家伙从小就有贴身侍女服侍不到十四岁就明白了什么是人道。婚姻对他们之中大多数人来说是一场交易家族和家族之间的交易。宇文士及看着面红耳赤的旭子猛然想起了自己妻儿。已经结婚好些年了吧宇文士及不记得那场交易生在什么时候了他只知道娶一个公主决不意味着幸福。
“将来你看上谁家的女儿我替你去说项!”宇文士及拍拍李旭的肩膀用微笑掩盖住心中的感慨。他清楚自己并不是完全在说笑话像李旭这样快崛起又没有家族依托的少年将军与某个家族联姻的确是一种可以保持自身独立又能获得强援的好方式。而某些对门户看得不那么重的家族也不吝啬嫁出一个庶出的女儿以拉拢一个大有潜力的军中新秀。
李旭笑了笑没有回答。‘真的会一举成名么?’他不敢把自己的前程想得如此平坦。但下一刻各种期待却乱纷纷地涌入他的心头。‘会升官?还是加爵?还是赐给食邑?’他不无开心地想幻想着自己衣锦还乡时父母脸上满足的笑容。爹肯定说“旭子你为咱李家争光了你爷爷在世时就说你是咱李家坟头的一根蒿子!”而娘呢她会幸福地穿上皇家赐给的锦缎所做的衣服然后不甘心地问自己为什么不抓紧时间找个媳妇让她也早日报个孙子。
‘陶阔脱丝已经嫁了吧!’猛然一股忧伤的感觉涌遍李旭的全身他缓缓地站起来用盾挡住身体慢慢地向马道走去。
“你去哪?”宇文士及追问不明白少年人又犯了哪根筋刚才提起军功脸上还阳光灿烂转眼就阴云密布。
“此刻东门平安我去其他几个城墙巡视一下!”旭子没有回头背对着宇文士及回答。腿上的伤口随着走动慢慢地渗出几滴血。被城上的夕阳一映显得格外红艳。几根流矢飞来旭子抖动黑刀将箭杆一一劈成了两半。
“保护将军保护将军”张秀带着十几名亲卫快跟过来在旭子身边围出一堵盾墙。
“请孙郎中请孙郎中将军身上有伤将军身上有伤!”周大牛惊惶失措地喊道。
“别一惊一乍的这种小伤晾着最好!”李旭用刀背拍了拍周大牛的肩膀低声吩咐。他不想惊动更多的人疼痛可以令他清醒可以让他忘记很多烦恼。可以让他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不会因为周围的干扰而在旅途中迷失。
大隋的将军在苏啜部那些长老的心中分量应该能比得上一个突厥的王侄吧。只是这一切来得都已经太迟。不是造化弄人而是自己和陶阔脱丝相逢实在太早。
少年人慢慢走下马道脚步也慢慢坚定。
第四章 取舍 (四 上)
黎阳城的南北两侧城墙并未受到敌军攻击因此那些手臂上缠着黑布条的细作们没等有所作为就被得到宇文士及亲兵提醒的守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了。潜伏在西侧城墙上的叛军细作之表现最为离奇不知道是因为李密示弱佯攻表演得过于逼真而令他们对前途绝望的缘故还是因为受了宇文士及刻意制造出的那段关于杨玄感把黄河以北土地都割让给了高句丽人的谣言的盎惑他们中间的意志不坚定者在接到城下叛军出的指令前悄悄地向李安远坦白了自己的身份。得到情报后的李安远立刻采取行动将所有臂缠黑布的人从守城队伍中剔除了出去。当李密得知东城奇袭失败而欲在黎阳西侧制造混乱时回答他的只是一阵嘲讽的骂声。
紧张战斗在太阳落山后草草收尾韩世萼带着筋疲力尽的叛军精锐不知去向。李密也带着担任佯攻的弟兄撤回了大坯山。作为低估守军实力的代价叛军总计抛下了大约四千多具尸体。大部分都在城西侧。城东侧的战斗激烈程度虽然远远高于城西但那些担任主攻任务的叛军装备精良训练有素所以全身而退的机会远远高于在黎阳城东侧担任佯攻任务的袍泽。
尽管知道敌军在夜间攻城的可能性很小李旭还是在各侧城墙上安排了三百名守夜者。“夜袭对士兵的训练程度要求非常高!”宇文士及摇晃着脑袋讥笑李旭胆小。但看到李旭刚刚包扎好的伤口他又快地改变了主意:“叛军中有一部分人相当善战幸好他们数量不多并且今天阵亡了不少!”
他的话在将领们之间引了一阵哄笑同时也给每个人心里留下了阴影。能把旭子伤到这种程度的人不多至少带着同样数量的兵马雄武营诸将都没把握能取得如此战绩。如果有两百名训练到这种程度的敌军半夜时分冒险爬上黎阳城大伙没把握能保证城门不失。
“最好咱们学高句丽人把四个城门全塞死!”校尉崔潜低声建议。这是高句丽人死守辽东的办法他将之搬到黎阳来倒以算得上活学活用。
李旭和宇文士及商量了一下立刻把任务布置了下去。性命比面子重要傻瓜才在两军阵前装君子。用沙包堵死了所有城门后宇文士及和旭子又安排人手抬着沙包将城墙分割成以五丈距离为一个间隔的数小段。每段城墙之间由只供一人通过的间隙相连万一某段城墙失手相邻区域的士卒可以快用沙包堵死与失陷段落的联系。
李孟尝带人拆毁了靠近城墙的房屋李安远带人在内侧墙根钉满了木桩。高句丽人守辽东的招术被大伙根据自己道听途说来的信息一个不落地布置在了黎阳城内。城中的存粮够雄武营吃上二十年他们不相信高句丽人顶住了六十万隋军的策略拿来对付叛贼会收不到奇效。
大伙一直忙碌到后半夜才轮流回县衙休息。李旭躺在宽大的木床上感觉到一阵阵倦意上涌却翻来覆去难以入睡。身上的伤口被随军郎中孙晋敷了很多药现在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但白天战斗的场景却总是在他眼前回放让他无论怎么闭眼睛都无法做到视而不见。
“你居然做了狗官?”旭子听见吴黑闼在自己耳边追问。此时在他眼前晃动的不只是吴黑闼一个还有话不多但人很厚道的兽医牛进达;大大咧咧一心想证明自己是正宗草原主人的刘季真还有……最后一个浮现在他眼前的是待人热情但做事淄株必校的土财主张亮。迷迷糊糊中旭子想起来张亮是吴黑闼的雇主牛进达好像也跟张亮是一伙。激灵一下他如同被当头泼了桶冷水思路瞬间变得格外清晰。
刘弘基当日说:张亮的东家所谋甚大又非有肚量有胆气之人恐怕将来会害人害己。这句话所指的应该不是李密就是杨玄感。“如果当时我不选择跟了刘大哥而是跟了张亮!”旭子非常恐惧地想感觉浑身上下一片冰凉。
李家世代忠厚如果家中出了一个乱匪爹娘一定伤心死。旭子对当日的情景心有余悸。亲身经历告诉他吴黑闼、张亮等人都不是大奸大恶之辈但读过的书和成长的环境还是令他无法认同吴黑闼的选择。
天快亮的时候旭子终于睡着了。迷迷糊糊地他梦见与吴黑闼再次重逢两个人身后都带着兵毫不犹豫地向对方冲了过去。
“呜――呜――”凄厉地号角声在天地间回荡旭子横刀胸前刀刃向下刀背外倾。这是被铜匠师父所教经钱世雄将军指点过的破槊式。吴黑闼一叉刺来旭子抬臂翻腕一刀磕开钢叉又一刀抹向吴黑闼的脖颈。
“呜呜――呜呜――呜呜”号角声不停地响他看见吴黑闼的血从脖颈中喷出来染红了黑色的天空。
“呜――呜――呜!”号角声就在耳边。旭子翻身坐起冲自己胸口捶了一拳强压住心头的狂跳。敌袭天亮了刺耳的警报声将他从梦境中拉了回来。几个亲兵冲进屋内七手八脚地帮助郎将大人穿上铠甲。紧接着冲进来的是亲兵校尉张秀“西城墙外现大股敌军抬着很多沙包!”张秀一边汇报一边替李旭带起头盔佩好兵器。“预备队已经集结诸将等着你的进一步指示!”
“命令诸将各自守卫各自负责的城墙预备队进入在县衙内一边休息一边待命。亲兵团跟着我上西城敌楼观战!”李旭正了正头盔毫不犹豫地下令。
当他带着亲兵赶到西城敌楼时敌军的进攻已经开始。数千名手持树枝编就的巨盾上身什么都没穿的壮汉在城墙下三十步处竖起了一道绿色的木墙。木墙后至少三千多名弓箭手轮番引弓压得城墙上的守军无法抬头。而数以万计的叛军士兵扛着沙包快向城墙根移动。转瞬间他们就用稻草袋子和泥沙在城门偏右五尺处铺出一条三丈宽二十几丈长的通道来。
丢下沙包的叛军士兵绕行几步头也不回地向远方跑去。新一波士兵跑来用沙包将通道加高一层。在震天的金鼓声中一条攻城用的鱼梁大道渐渐成形。尾端与地面形成坡度端一点点迫近城头。
城头上的弓箭手拼命反击不断有扛着沙袋的叛军士卒被射倒在城下。可那些士兵却像中了邪一般根本无视同伴的生死。踩过血泊跨过同伴尸体向鱼梁道上丢下沙袋转身跑回本阵。本阵中有士兵用木锹铲起泥沙装满草袋子再次将草袋子放到筑路者的肩膀。
“传令给秦参军让他把预备兵马拉到西城外空房中一边吃造饭一边等待战斗。命令其他各城墙弟兄轮流用饭时刻准备过来支援!”李旭看了观察了一会儿敌军的动向低声命令。
这次不会是佯攻了昨天与他没分出生死来的吴黑闼正带着数百铁甲步卒站立在二百步外等待鱼梁大道抵达城头的那一刻。每名铁甲步卒都拉下了遮挡面孔的铁网城头上的人看不见他们的表情但感觉到队伍中冲天的杀气。
“命令李安远多准备长矛待铁甲军冲上来时弟兄们以长矛迎战!”李旭想了想出第二道将令。昨天战斗的经验表明横刀很难对身披铁甲的敌军造成致命创伤。但长矛却可以寻找对方两片铁甲的缝隙或者防守薄弱的腿部进行攻击。
“让秦行师将粮仓里的菜油运二百桶来放在城墙上和马道附近待命!”宇文士及想了想在旁边补充。
这是一个高句丽人示范过的歹毒办法。李旭抬头看了看宇文士及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浓浓的笑意。李密够聪明居然能想到利用人数优势修筑鱼梁道攻城的大手笔。但是他的运气却实在差到了极点大隋府兵在辽东城外刚刚用过这一招进攻一方的策略和防守一方的破解办法雄武营的将士们在辽东城下看了个一清二楚。
“让弟兄们加把劲儿拿下黎阳后每人分三百斤稻谷!”少年时即名满天下的李密可不知道旭子和宇文士及已经想到了应对之策。看着越来越接近城头的鱼梁大道他轻摇羽扇意气风。
杨玄感趁大隋以倾国之力伐辽之时起兵造反完全是李密的主意。虽然杨玄感举兵的时候李密并不在黎阳并且在对方起事后装做为了成全朋友之义才不得不前来帮忙。但为了这一刻给家族的荣耀再添上浓重的一笔他已经准备了很长时间。
这些年大隋朝三山五岳的豪杰天南地北的帮派很少没得到过他的恩惠。凭着自己的过人才华还有在官场和民间的杰出口碑李密认为辅佐明主取得天下应该是传檄而定的事情。可惜杨玄感这个人不肯完全遵从自己的意见可惜韦幅祠等人处处对自己擎肘。更可惜元务本这个人无能居然被两个名不见经传的毛头小子带着数千兵马杀了个全军覆没。
通过斥候和细作的打探李密已经掌握了此时守卫在黎阳城中隋将的底细。不是值得他认真应对的大隋府兵老将而是两个误打误撞夺下黎阳的莽撞之徒。其中一个人的名字李密比较熟是大隋驸马督尉宇文士及。在李密的印象里此人除了长相比较俊秀之外没什么其他长处。另一个干脆连姓名都未曾被他听说过居然也敢领着些许兵马与他麾下的七万大军对峙。
虽然昨天奇袭东城失败后征东将军韩世萼和折冲督尉吴黑闼都对敌将的武艺赞口不绝但李密不认为那是真话。打了败仗的家伙为了掩饰自己的无能哪个不将敌手的本事夸到天上去!此人既不是将门之后又不是名师之徒凭什么会拥有那么强的本领?
“李军师李军师?”有低声的呼唤传来将李密从沉思中唤醒。他转过头去看到一张苍老而愁苦的面孔。因为过于操劳此人已经瘦得没了几两肉干巴巴的骨架子顶着一袭青灰色长袍仿佛风一吹就可以被吹倒。
“杨长史什么事情?”李密皱了皱眉头问道。喊他的人姓杨据说曾经追随杨玄感的父亲已故的楚国公杨素平定过南陈经历战阵无数。但李密从对方身上看不出一点老谋深算的气质。相反这个人见识短浅的很总是和他唱反调。当初杨玄感起兵李密提出上、中、下三策其中最有把握实现的北进千里奔袭涿郡将百万大军饿死于长城之外的上策便是被此人带头否决的。
“李军师你看城头敌将在城头上堆了很多沙包将城墙完全分成了数段。鱼梁道铺上去恐怕也难扩大战果啊!”杨老夫子喘了口气用颤抖的声音说道。他本不想提醒李密但又不忍心看着七万大军折翼坚城之下考虑了好半天才颤颤巍巍地劝告。
“无妨我已经命令吴将军麾下的每伙名重甲步卒携带一根长索。只要冲上城头就可以用长索拴住城垛坠到城内夺取城门放大军进入!”李密摇了摇羽扇微笑着说出用兵的玄机。
“可敌军在城内也会藏有重兵!”杨夫子向远处的敌楼看了看继续提醒。黎阳城头飘荡的将旗上有个斗大的“李”字据斥候回报守城的将领姓李名旭字仲坚。杨夫子有七成把握那个人就是自己的弟子。但他不敢说出来这个话题太残忍。直觉和对自己弟子的了解告诉他如果守城的真的是仲坚李密未必能顺利拿下黎阳。
而黎阳是不得不取的。聚集在洛阳城外的三十万大军眼巴巴地等着这里的粮草。此外收复黎阳后就能让远道而来的大隋官兵失去补给。东主那边再调遣兵马卡死黄河南岸的几个渡口在前路被堵后方不靖的情况下宇文述一时就难以威胁到大军的后背。
这支偏师不需要把宇文述拖在黄河北岸太长时间大伙收复黎阳后只需要坚守半个月就可收到成效。退一步讲只要少东主在黎阳再度陷落之前拿下洛阳三十万大军就会重新得到补给并且能以百官家眷为人质威逼当今圣上和谈。
“不妨鱼梁道只是攻城手段之一我还命人连夜赶制了一百多架云梯两架攻城车。”李密用羽扇指了指隐藏在背后树林里的大军笑着解释。“待鱼梁大道与城头接上各路兵马就同时出动。敌军数量远逊于我定然尾不能相顾!”
“况且只要爬上城头站稳脚跟我就可以源源不断派人上去将城头上那些障碍拆除。据我所知城中远道赶来的大隋官军不过四千多人剩下的全部是元郡守麾下残兵。他以四千疲敝之师统帅两万狐疑之众士气必然不会太高。只要我们开局顺利敌兵定然军心大乱用不了太久就会崩溃!”
“愿如军师吉言!”杨夫子拱拱手退到了一旁。没有必要再提建议了无论自己提醒什么李密嘴中都有相应对策。至于这些对策管不管用要打起来才知道。现在两军还未生接触结果很难预料。
“听说夫子曾经在易县隐居?”杨夫子不继续叨扰了李密却突然对他的个人经历来了兴趣。
“蒙军师垂询上谷郡治所就在易县小老儿曾经在郡学讨生活!”杨夫子想了想客气地回答。
鱼梁道越来越高了守军的反击也越来越激烈。不断有扛着沙包的弟兄被流矢射中惨叫着从鱼梁道上滚下来他们的鲜血染红了整条通道。军师李密却对此视而不见仿佛杨夫子的个人经历要比几百名士卒的性命重要万倍。
“对面的敌军主将也是上谷人不知道与夫子可曾有瓜葛?”李密用羽扇遥遥地点了点黎阳城敌楼笑着追问。
“怎么可能我教导的学子年龄最大不过十八、九岁父辈官职最高不过户槽、县尉。名声不显怎可能拜将封侯?”杨夫子手捋虎须笑呵呵地回答。
“倒也是朝廷什么时候重用过寒门子弟!”深知大隋官场规则的李密点点头说道。他不再把城头上的将领和杨老夫子胡乱联系那个姓李的据说是李渊的族侄正经的世家子弟都是请了先生到家中的谁又会跑到县学和那些下等之家的儿朗厮混!
“朝廷开了个好头只是有些晚了!”杨夫子抬起头目光跃过本军将士遥遥地落在黎阳城上。城头两杆红色大纛呼啦拉地舒卷就像两团跳跃的火焰。
“大隋、雄武”其中一杆大旗两侧书着四个大字。
“李”另一杆大旗上主将的姓氏被映衬得浓墨重彩。
“他是我的弟子我的衣钵传人!”杨老夫子望着雄武营将旗默默地想。不知不觉中老泪已涌了满眼。
第四章 取舍 (四 下)
朝阳从城头下渐渐升到人的后脑勺烤得头盔开始烫。天空中的云慢慢被风吹散去随后风也停了整个天空呈献一片纯净的蓝。敌我双方的战旗都垂了下来搭在旗杆上一动不动。淙淙的流水声消失了萧萧的风声也止了城上城下的呐喊声却愈强烈起来夹杂着伤者痛苦的呻吟和垂死者绝望的悲鸣。
鱼梁大道的顶端距离城墙还剩下一人多高的距离叛军们还在继续努力筑路。在如此近的距离上那些扛着沙包的士卒简直是弓箭手的活靶子。每一层沙包堆上来都有一成左右的运送者倒在鱼梁道上。叛军的将领对这一切熟视无睹只是命令士兵将催战的鼓声敲得更欢。
“让秦参军派人运一些沙包上来把正对着鱼梁道两侧的城垛加高两尺!”李旭估算了一下敌军的工程进展大声命令。“还有敌楼外侧的女墙也加高两层沙包以防止叛军的冷箭!”他指了指敌楼外侧的矮墙继续补充。
城下木盾墙后的弓箭手不是敌军最精锐的那一批如果是旭子自己指挥他肯定将昨天奇袭东城那伙精兵留在正式开始攻城的那一刻。所以他命人在正对鱼梁道两侧的城头垒出一个屏障防止敌军正式进攻时对雄武营的士卒进行羽箭压制。
“可能来不及准备那么多沙包!”张秀在一旁小声提醒。
“用粮袋。宁可糟蹋了也比便宜了叛军强!”宇文士及果断地决策。四下看了看他又追加了一句:“把敌楼和正对鱼梁道城墙之间的那个隔断挪了保持敌楼和城墙之间的畅通!”
叛军正在修筑的鱼梁道过于靠近城门因此敌楼和鱼梁道所对城墙几乎是紧挨着。昨夜雄武营士卒连夜将城墙分割成数段同时也在敌楼和城墙之间的通道上垒出一道间隔。这道间隔给守军带来的不便比对敌军的阻碍作用更大所以宇文士及命人抓紧时间将沙包挪用到他处。敌楼内地形宽阔差不多能藏两旅步卒(二百人)。关键时刻从敌楼中杀出一支生力军绝对可以打进攻者一个措手不及。
看见守军开始在城墙上垒沙包城下的叛军忍不住破口大骂。对他们而言这太不公平。他们的鱼梁大道在增加高度的同时还要保持坡度而守军只要将城墙外侧加高就会让他们付出三倍或者更高的代价。如果城墙上的矮墙可以无限制加高的话鱼梁道永远也够不上城头。
城下盾墙后的敌军弓箭手开始了更疯狂的射击白羽如同冰雹般向城头落下。不少士卒在抬运粮袋和沙包的途中受伤周围的袍泽快将他们抬起来送下城去。然后有人从血泊中扛起粮袋将其摆放到应该摆放的位置。
“两天我们只要守两天两天之后援军赶来大伙都是功臣。以前的事情保证没人计较!”李安远拎着块盾牌在城墙上跑来跑去给弟兄们鼓劲儿。
“监军大人说了只要守住黎阳每个人分十石麦子两石精米决不亏欠!”他喘了口气继续鼓动。给士兵分粮食是宇文士及临时想出来的点子。周围的农田都被叛军破坏光了无论此战谁胜谁负城市周围的百姓明年都面临着没饭吃的问题。让新入伍的降卒知道他们有粮食分就等于给了他们一家大小活命的希望。为了自己的家人能得温饱士卒们无法不把自己的命运和黎阳城的安危联系到一块。
宇文士及并不想与敌军比建城度所以当城墙外侧的遮蔽物高到可以预防羽箭攒射时他就下令停止了垒墙行动。“不要再运沙包了抓紧时间把菜油滚上来每段城墙至少五桶!”他指了指敌楼内的空地“那里多摆几桶像米店那样摞好。一会儿大伙用起来也方便!”
“把引火之物准备好。敌军攻城时大伙就用火烧他***!”李旭想了想替宇文士及补充。
两个人相视而笑都感觉到了彼此之间的默契。宇文士及走到李旭身边指了指城墙下已经开始活动的铁甲步卒小声提醒:“第一波顺着鱼梁道冲上来的肯定是这些精锐。咱们必须将他们打下去刹一刹叛军的气焰!”
“先放他们走近然后用油将鱼梁道浇湿用火烧!”李旭点点头脸上没有一丝怜悯。
“你那个朋友肯定冲在最前头。旭子沙场无父子这时候不是他死就是咱们死!”宇文士及还是有些不放心叹息着强调。
“到司仓参军那里给我取一张三石弓两张普通步弓来。再调三壶破甲重箭!”李旭没有直接答复宇文士及而是将命令传达给了亲兵队正周大牛。
“哎!”还沉浸在丧失伙伴之伤心中的大牛答应一声转身跑到敌楼内侧身体轻轻一纵猴子般顺着栓在内侧的长绳坠了下去。被隔成数段的城墙彼此之间的通道太狭窄亲卫和传令兵们上上下下十分不便。因而亲兵们干脆在敌楼的柱子上拴了几条长索需要下城时直接走这条“快捷通道”。
跑出了十几步周大牛才意识到郎将大人命令自己去拿什么。大隋步兵用弓的力道通常在一石半左右很多南方士卒用的弓力道只有一石。能拉得开两石弓的人在军中已经可称壮士。因此那些瞧不起武夫的穷酸文人才有“与其能引两石弓不如识得一个字!”之语。而郎将大人居然要自己去取三石弓真是莫名其妙。那种弓在军中平日只是摆设除了卖弄臂力的家伙很少有人拉得开更也很少有人能在拉开如此硬的强弓后还可以保持准头。
他回了下头想重新核实一下主将的命令。转念想想自辽东之战以来郎将大人的表现又加快脚步跑远。
“郎将大人说三石就是三石凭他的身量四石弓也拉得开!”周大牛边跑边为主将的命令找借口。令他意外的是司仓参军秦行师丝毫不为李郎将的命令所惊诧。听完了周大牛的口信他快从兵器库里找出了所需物品并命人拉了头战马帮周大牛将三张弓三壶破甲箭挂到了马背上。
破甲箭比普通羽箭略长箭尖呈黑蓝色冷森森的令人想起某种动物的牙。周大牛在路上抽出一支掂了掂感觉到此箭远比自己平常用的箭沉重。将箭插回箭壶之前他现所有箭杆都用油浸过又韧又滑。箭头为四棱型每条棱两侧都刻有极深的沟槽。
周大牛策马跑到敌楼下招呼自己的下属用绳索将弓和箭吊了上去。然后他将战马交给了城下休息的士兵自己顺着绳索爬回了敌楼。他是亲兵队正不想逃避自己的职责。另外他想站在主将身边亲手给自己的好兄弟钱小六报仇。
鱼梁道距离城头只有半人高了来自城墙上的反击力度更大。接连几批叛军士卒扛着沙包跑上前都被城头的长矛刺翻在地上。李密见状在远处晃动了战旗将筑路者全部撤了回去。随着呜咽的号角声城下的盾樯慢慢向鱼梁道两侧挪动。新的一伙弓箭手在盾牌手的掩护下快跑上前替下了一直与城头守军对射的弓箭手。
旭子用手指勾了勾三石大弓的弓弦试了试它的力道。自从离开苏啜部后他每天都没忘记练习射艺。九叔认为射艺无其他窍门儿手熟是第一秘诀。“其实还有两个字的秘诀大伙都明白。无他‘手熟’而已。你多练几次自然能领悟其中道理!”九叔于出塞途中说过的话在他耳边回荡。“九叔会不会也在叛军当中呢!”旭子为自己的大胆想法而惊诧但很快他就让自己平静下来用全部精神去感受弓臂的力量。
敌军开始进攻了弓箭手们射出的羽箭令天空一暗。随着气流被撕破的呼啸声刚刚搭起的防护墙上插满了白羽。黄的砂子白色的米从草袋的破洞中流出瀑布般沿城墙溅落。“举盾举盾蹲身蹲身!”军官们的喊声此起彼伏。与人的呼喝声相伴头顶的瓦片出“啪啪”的碎裂声身边的木柱出“咄、咄”的撞击声。远处的城砖火星飞溅摩擦声令人牙酸得难受。
有新兵因为将盾举得过高手中的盾牌反而成了箭靶子。十几支长箭一齐射到了盾面上木制的盾牌受不了如此巨大的冲击刹那间四分五裂。盾下的士兵没等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就被天空中落下来的羽箭夺走了生命。血溪流般顺着城砖的缝隙四下蔓延染红了同伴的衣服也染红了人的眼睛。
顺着眼前盾牌的缝隙旭子看见叛军的铁甲步卒开始移动。他调匀呼吸将箭壶中的破甲箭抽出一支来插到身边的粮袋上。敌军前进了十步他抽出第二支箭插到第一支箭的旁边。
城下的铁甲步兵踏着鼓声走上了鱼梁道。吴黑闼举着把巨盾走在队伍最前方。由沙包堵出来的鱼梁大道不够平整身穿重甲的人在上面很难走快。为了保证第一波攻击就取得战果吴黑闼刻意放缓脚步等待身后的弟兄和自己一同走入冲锋距离。
来自城头的羽箭叮叮当当地砸在铁甲步兵的包铁盾牌上没有任何收效。个别羽箭贴着盾牌的边缘射中了持盾者却穿不透持盾者身上的重甲。这些重甲是杨玄感倾尽家财打造出来的宝贝一共才八百多副。每副铠甲的外侧都排列着密密麻麻的钢片内侧衬着浸过油的厚牛皮。寻常羽箭在二十步之外射在甲面上根本就是在给披甲者搔痒痒。
粮袋上的破甲箭慢慢插成了整齐的一排。八十步李旭决定不再等。他俯身拔出一支长箭搭上弓臂然后借着起身的瞬间力将三石弓拉了个全满。
他的眼睛、破甲箭尖头的寒光和远处的吴黑闼连成了一条直线。旭子不再呼吸箭尖和弓臂也不再晃动。他的目光稳稳地咬住吴黑闼顺着对方头颅、脖颈、肩膀上下逡巡。随着“嘣”地一声弦响破甲重箭如闪电般冲出盾墙直扑吴黑闼。
吴黑闼手中的巨盾快举了举然后整个人从鱼梁道上栽了下去。他没来得及挡住那支破甲箭。旭子清晰地看到那支破甲箭将吴黑闼的护肩甲撞了个粉碎然后把他整个人带离了地面。
“吴将军!”铁甲步兵们惊呆了他们没想到有人能射得这样准这样疾。几个亲兵装束的人惊惶失措地爬下鱼梁道去救护自家将军。其他士卒了一声喊居然在七十步之外开始了冲锋。
身穿四十多斤重的铁甲跑七十步还指望能有体力爬过半人高的城墙就连李安远这样自诩为有孔武有力者都没把握做到。下一刻惊喜异常的李安远在沙包后大声喊了起来“长矛准备长矛准备。端平杀!”
“杀!”三十几把长矛猛然从城头刺出将扑上来却失去了灵活性的重甲步兵捅翻在城下。趁着敌军楞的机会毒龙般的矛尖迅回撤然后又快刺出去刺向下一批重甲步兵的胸口。
“啊!”一个手臂扒上的城垛却没来得及用力腾起身体的重甲步兵喷出一口鲜血仰面倒下。他身后的袍泽毫不犹豫地踏上他的身体将上半身探过城墙挥刀后背环刀却扫了个空。矛杆长达两丈守军可以让自己的身体和矮墙保留足够的空间。贴着环刀的刀光长矛刺了回来。不偏不倚刚好顶上进攻者的胸口。
“噗!”一股鲜血泉水般射出染红城垛然后喷向蔚蓝的天空沿着战死者尸体倒下的方向画出一条凄美的弧线。
“噗!”无数支羽箭从半空中落下来射中持矛者。敌我双方的血线交织在一起落下城头缤纷如雨。
“精米十石!”遍身插满羽箭的长矛手摇摇晃晃地倒在了城头。弥留中他唯一惦记的是宇文士及的承诺。十石精米啊够他一家吃整年。明年收了秋卖了粮食就可以买头水牛。被马蹄践踏野火焚烧过的土地依然肥沃刨一刨就是粮食。
“让弟兄们加把劲儿先入城者赏米八百斤!谷十石!”城墙外李密挥动羽扇下达了总攻命令。
无数面云梯抬过来无数支羽箭射上来无数名没有衣甲手握菜刀、木棒的士卒冲上来。
无数单纯的灵魂在血光中飞起飞向碧蓝碧蓝水一般纯净的长天。
第四章 取舍 (五 上)
叛军弓箭手的指挥者经验非常老到在他的号令下射上城头的羽箭节奏均匀落点密集。每一波羽箭下来都能给城头造成极大的杀伤。特别是对于战斗最激烈的鱼梁道附近叛军的羽箭居然能斜向上方高升然后于半空中拐出一道堪称完美的弧线越过他们自己的弟兄越过城墙整整齐齐地砸向守军的头顶。
敌我双方的损失都堪称惨重。从双方的士卒正式生接触到现在不过是数息之间的功夫倒在鱼梁道上的尸体已经过百具。而在正对鱼梁道的城墙上守军也换了三波。宇文士及不断把躲在敌楼中的将士派出去又不断地看见弟兄们的尸体被抬进敌楼。
“该死我没机会布置陷阱!”宇文士及喃喃地骂恨不得将敌军弓箭手的指挥者拖出来活活撕成两半。
“此人必定出身于大隋府兵!”旭子皱着眉头对指挥叛军弓箭手的将领做出如是判断。据杨夫子的笔记记载越公杨素炼兵时对武将和射艺和士兵的射艺要求完全不同。他对武将的要求是准五十步之内可以射中冒出地面的野兔头颅者为优。而对于士兵的要求却是可以在最短时间以最快度将最多的羽箭射到武将的指定区域内。
这个要求听起来令人费解但看到眼前的景象你就会对杨素的用兵造诣大加叹服。战场上的情况瞬息万变为将者不可能有时间为每名弓箭手指定目标。所以他会判断敌军与自己之间的大概距离然后让麾下士兵将羽箭都射到那个距离上。几百支羽箭铺天盖地的砸下去压根儿不需要准确凭着密集程度也能让敌人无处遁逃。
又一轮羽箭从半空中砸下砸得城墙上碎石飞溅。在白羽升空那一瞬间旭子看到树枝编造的盾墙后有一面角旗晃了晃。
“在那了!”旭子躬身拉起第二支羽箭。瞄准角旗前的盾墙射出。然后快躬身拉起第三支羽箭与第二支羽箭以同样的轨迹射出。重箭无风第一支箭无声无息撞在盾墙上将敌将面前的树枝盾撞飞出去。第二箭尾随而来结结实实地射进被盾牌保护者的胸口。
旭子扔下三石弓他没有力气把这样的强弓连开三次。事实上也不需要他射第三次了。指挥弓箭手对城头进行压制的敌将仰面朝天地倒了下去令旗脱手飞上半空引得弓箭手们一片混乱。
“把油桶刺破从城头推下去!”宇文士及与旭子配合非常默契趁着敌军羽箭间歇的刹那大声命令。
长矛手同时前刺将迫近城头的铁甲步卒逼开数尺。后排的士兵冲上来两个人抬起一个装满菜油的木桶用匕胡乱捅上几刀齐心协力将油桶砸向鱼梁道。
“骨碌碌”油桶顺着斜坡快下滚。撞翻数名铁甲步卒将菜油洒得满道都是。几个快冲到城垛口的叛军破口大骂脚下一不留神又被洒了菜油的土袋子绊了一跤滚地葫芦般顺着鱼梁道的边缘溜向了地面。
“再扔多刺些洞!”宇文士及不依不饶。
“第二批装满菜油的木桶被扔下城头将鱼梁道上的铁甲步卒撞了个东倒西歪。愤怒的铁甲军挥刀猛剁将木桶砍出一个个巨大的口子。明澈的菜油淌出水一般地润湿铺建鱼梁道的泥沙。油香味扑鼻而来诱得人直流口水。
血腥味被冲淡空气中弥漫着菜油香。“闪开了!”在敌军惊愕的目光中李安远用角弓挑着一支火箭冲出敌楼。一松手他把火箭射到了鱼梁道上的铁甲步卒脚下。紧接着二十多名老兵举着火箭冲出来将鱼梁大道射成一条火龙。
正在前冲的铁甲步卒从来没遇到这么无耻的战术乱哄哄地向后逃去。“火上浇油!”宇文士及疯狂地喊。更多油桶被刺破滚下鱼梁道追着铁甲兵的脚步将烈火引到他们身上。
战斗瞬间停止。抬着云梯前冲的叛军惊诧地停住脚步眼睁睁地看着自家精锐全身装备造价过万钱的铁甲步卒在火海中翻滚挣扎。刚从主将阵亡打击下恢复过神智的弓箭手们张大了嘴巴无法判断眼前接踵而来的灾难是恶魔还是事实。
城头上的守军也惊呆了他们没想到烈火的杀伤力有这样厉害。靠近城墙的三百多名铁甲步卒只有队尾的十几人平安逃离剩下的全部被卷入了火海。有人跌跌撞撞地跑到鱼梁道边纵身滚落。沾满了菜油的铠甲却把火苗带到了鱼梁道下的油洼中在那里引了另一股烈焰。
还有三百多名幸运的铁甲步兵作为第二梯队没有参加强攻。失去了主将又目睹同伴惨死的他们丧失了勇气和理智一个个靠着盾柱着刀站在鱼梁道尾端如泥塑木雕。无论身后催战的鼓声敲得多急都没有人肯向前挪动半步。
“继续进攻继续进攻用沙土灭火!”一名骑着战马的金甲将军带着几十名侍卫冲到城下用皮鞭将呆立的叛军将士抽醒。像刚刚从恶梦中醒来的叛军将士出一声惨呼乱哄哄向城墙涌去。
有抬着泥土的步卒从敌军本阵跑上前试图用沙土扑灭鱼梁道上的烈火。但火势太大了他们的行动一时半会儿收不到明显成效。金甲将军愤怒地在城墙下跑动着直接给各个低级将领下达指令。在他的督促下云梯又开始向前挪人流又开始向前蠕动盾墙后的弓箭手又开始向城头射白羽。只是所有的动作节奏都缓了下来喊杀声也不再如先前一样有力。
旭子抓起普通步弓把破甲箭再度搭上弓臂。长箭飞向金甲将军却因为战马的跑动而走了个空。羽箭带出的呼啸声吓了那个人一跳快向敌楼看了看他打马跑出了羽箭攻击范围。
“此人就是韩世萼要是你刚才能射死他今天咱们这仗就胜了一半!”宇文士及走上前指着那名金甲将军大声喊道。
李旭用一记苦笑来回答宇文士及。在极短的时间内开了三次强弓到现在他手臂还在软。否则最后这一箭也不至于走偏。
第一批云梯搭上了城头叛军冒着滚木擂石快向上攀爬。数名勇敢的守军从城垛口探出身体来试图用挠钩拉翻云梯却被叛军弓箭手一一射死。
“能不能派人用火箭破坏盾墙!”李旭指着城下敌军保护弓箭手的树枝盾墙冲着宇文士及大喊。
“你说什么火箭让我想想!”宇文士及用手遮住耳朵回应。片刻之后他开始命人收集布条将军的披风士兵的衣袖裤脚周围所有能扯下来应急的葛布都被他收集了起来。然后他取来一桶菜油将布条沾湿命人将油布条裹在羽箭上一支支散给弓箭手们。
各个垛口处开始射火箭6续钉在城下敌军的盾墙上引起一股股轻烟。树枝编就的盾牌不防火敌军的盾牌手惊惶失措从盾后探出兵器拼命拍打。轻烟却逐渐转浓随着射到盾牌上的火箭数量增加烈焰终于腾了起来。
光着膀子的盾牌手6续丢下“火把”楞在了原地。他们**的上身立刻引起了城头上守军的注意无数支羽箭飞来围着他们的胸口呼啸。“我的娘咧!”光膀子大汉们惨叫一声转身逃走把弓箭手的队伍给冲了个七零八落。
“绕行绕行到二百步外集中本阵马上会送盾来!”韩世萼的鼻子都被将士们的表现气歪了在几名侍卫的保护下策马去拦截临阵脱逃者。李旭抬起弓瞄准韩世萼的脖颈没等羽箭脱手一名侍卫已经挡住了他的视线。他将箭尖下指瞄向韩世萼的胸口目标很快又变成了侍卫的盾牌。将弓臂稍稍调整了个角度旭子松开了弓弦穿甲箭流星般掠过战场直直地扎进了战马的脖颈。
韩世萼的身影一下子从战场上消失数十名侍卫同时围了上去。“韩世萼中箭了韩世萼中箭了!”张秀在敌楼中大声喊。紧接着周大牛带着李旭的侍卫同声喊了起来。将这个消息传到了战场上每个人的耳朵中。
叛军的攻击又是一滞几乎所有人都向韩世萼落马的位置看去。趁着这个机会城头上的守军举起挠钩将刚刚架起来的云梯向旁边尽力一拉云梯不情愿地出一阵咯咯吱吱地抗议然后轰然而倒。
“放火放火!”宇文士及大声命令。
事先摆放在各个城墙段的菜油都被泼了下去。守军从城头上丢下引火之物将城下的尸体、云梯还有来不及逃开的伤兵一并点燃滚滚升起的浓烟中惨叫声不绝于耳。
“韩将军没有死韩将军没有死。大伙别上当别上当!”韩世萼的侍卫齐声呼喊试图稳定军心。敌人太卑鄙了从双方开始交手到现在他们没有一招能见得人。可偏偏这些见不得人的招术十分有效居然让反手之间连取虎牢、荥阳两座险要城关的韩将军对于无险可据的黎阳城奈何不得。
“本将军尚在!”韩世萼从侍卫的包围中走出来举刀高呼。话音刚落一支羽箭“嗖!”地飞过来在他的脚下溅起一溜尘土。侍卫们赶紧上前将盾牌韩世萼包围簌拥着他缓缓向后退去。
李旭惋惜地放下了弓。那一箭不是他射的有人抢先吓了韩世萼一跳。他扭过头刚好看见周大牛举着步弓将另一支穿甲箭放到了弓臂上。“别浪费射近处的目标用普通箭!”李旭赶紧提醒。“噢!”沉寂在兴奋中的周大牛闻言转身抱歉地放下破甲箭躲到了敌楼和城墙的交界处。
“铛铛铛铛铛!”敌军本阵响起了清脆的锣声李密把所有士卒都撤了回去。士气大沮城墙下火太大第一波攻击继续下去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他不是有勇无谋的悍将知道如何调整进攻节奏。
“让预备队上来替换今早守城的将士下去吃饭!”李旭放下弓伸手抹去额头上的油汗。
西城墙各个地段6续响起了抽泣声。很多被强行编入雄武营的降卒都是同乡彼此从小玩到大上次大伙侥幸一起死里逃生好日子没过几天却又被拉回到死亡面前。
“把死者抬下去放到空院子里。等敌军退走后好生安葬!”宇文士及叹了口气低声命令。
这个命令让很多士兵哭得更加伤心几乎变成了嚎啕。“号什么号什么打仗哪有不死人的!”低级军官大声呵斥着将哭声压了下去。大伙抽泣着站起来抬着自己的乡亲、同伴穿过各城段之间的小门顺着马道走到城下。负责伙食的弟兄抬来热气腾腾的白米饭炖马肉士兵们端起碗用筷子夹起平生没吃过几次的美味却无法将食物放到嘴中。
“吃吧这仗啊且打呢!”一个刚当了伙长的雄武营“老兵”拍拍自己面前的新卒安慰。
“还打?”新卒瞪大泪眼出无声的抗议。“不打成么?”他低下头小声嘀咕“没冤没仇地!”
“你以为我想打啊!要不是他们造了反老子在辽东都不知道立了多少战功了!”老兵放下饭碗恨恨骂。
新卒低下头不再说话了。伙长大人的话他不理解。他就知道地里庄稼长得正喜人得时候杨大人说来大人造反了让大伙当兵为国除奸。然后奸贼又变成当今皇上罪名写了好大一张纸很押韵可惜自己一个字都听不懂。然后自己的身份就变成了义士由元大人带领坚守黎阳。接着元大人又变成了反贼被眼前的官军抓住砍了脑袋。然后自己的身份也从反贼变成了官军面对的敌人则从义士变成了反贼。变来变去整个人都变糊涂了。只是长官的许诺越来越好身边的死人也越来越多。
“总之再坚持一天半活着领到米就是胜利!”老兵刨光碗里的饭和肉放下筷子交代了一句大实话。
“活着领米!”新兵抹了把泪将肉块囫囵吞进了肚子。领米的承诺元大人也说过但他死了承诺就做不得数了。眼下这伙人兑现承诺的日子最近自己无论如何要活下去活到承诺兑现的那一刻。
“旭子你信不信打完了这一仗咱们雄武营将成为可以纵横天下的精锐!”宇文士及放下筷子指着正6续走回城墙的老兵新卒低声说道。
“啊精锐!”正在埋头吃饭的李旭差点噎到迟疑地问。他心中的精锐就是步校尉口中的虎贲铁骑。人家驰骋塞上很多年了自己麾下这才上战场的几天的新兵如何能比?但是被宇文士及一提醒旭子真觉得眼前这些士卒变了样。原来他们之中大数人看上去茫然木呐毫无生机。眼下这些人身上的生机还是不多却带上了一股浓浓的杀气。
“这将是咱们两个在朝中立足的之本!”宇文士及望着一队队忠勇的士卒默默地想。没有家族的支撑有一支完全归自己掌控的家底也不错。凭着这支劲旅不愁无法建功立业。
功名但在马上取。
第四章 取舍(五 下)
同一个时间不同的人却做着不同的梦想。
刚加入雄武营的新兵想着如何捱过最近两天活着取得主将答应的十石精米两石谷物。宇文士及想的是如何带领麾下这支慢慢成型的大军建立更多功业。而旭子想的却是如何在此战结束后偷偷地保全恩师杨夫子和好友吴黑闼的性命。
他故意用强弓在近距离射伤吴黑闼为的就是让对方离开鱼梁大道。虽然那一记重击有可能让吴黑闼趴上数个月甚至永远失去一支胳膊。但无论哪种结果都比率众攻城被油火活活烧死要好得多。
可现在旭子又开始担心吴黑闼能否平安逃走。叛军将领李密不像是个顾惜他人生命的家伙这一点从他驱使没有铠甲和武器的民壮参与攻城的疯狂举动上就能推测得出来。一旦大隋各路兵马赶到李密在战败逃走时肯定不会抬着伤员。而重伤在身的吴黑闼万一被俘以他的倔犟的个性和尖利的嘴巴下场绝对不会好过元务本。
怎么办呢?旭子望着城外的烟尘开始心事重重地替敌人的失败担忧。他不是一个合格的主将做不到视人命如草芥。他也不是一个合格的新晋士族狠不下心来拿朋友的性命换取自己的功名。经历了这么多风风雨雨骨子里的他依然是那个有些一厢情愿地善良、有些懦弱的旭子。他知道自己的弱点很要命可是一时半会儿改变不了。
在吃饭的时候旭子甚至幻想过李密能意识到黎阳城是块难啃地骨头在其他三十万大隋府兵没杀来之前果断地撤离。这是最好的结局他不用再去追杀昔日曾经同生共死的伙伴黎阳城内的这些弟兄们也不用再面临死亡的威胁。但这个想法显然有些幼稚李密和韩世萼只是把队伍拉下去略作修整半个时辰后他们又展开了下一轮攻击。
站在黎阳城头的旭子看不到数百里外生的情况实际上李密已经不能失败。小小的黎阳城此刻已经成为叛军的救命稻草失去这根稻草三十万起事者将万劫不复。
数日前杨玄感的弟弟杨玄挺在与卫文升交战时被流矢射死。杨玄感悲痛过度进退失矩又被手下败将樊子盖抄了后路损失了亲信幕僚数百人。杨玄感大怒回师猛攻洛阳卫文升又返身杀回来做势欲从他背后突袭。待杨玄感回头攻击卫文升樊子盖又带着兵马出城衔尾厮杀。
自诩为知兵善战的杨玄感被两名“无耻”的隋将折腾得疲惫不堪就在这个时候细作又送来更令人沮丧的消息。得知黎阳被雄武营攻下原来各路迟疑不前的大隋府兵星夜兼程正从四面八方向洛阳和黎阳两座城市涌来。
总领平叛军务的左翊大将军宇文述派遣武贲郎将陈棱增援宇文士及前锋据说已经到达清河郡距离黎阳只有两日路程。武卫将军屈突通先向西穿过井陉关后掉头向南沿着河东诸郡的官道直扑河内。而掌管大隋水师的来护儿将军也正沿着黄河逆流而上气势汹汹地向洛阳杀来。
为了让杨广放心来护儿派遣了其他两个儿子去面见圣上充当人质。并且当众宣布将投敌的儿子来渊从家族中除名。他这番大义灭亲的举动得到了朝廷的高度赞赏杨广在收到来护儿的奏折后当即下旨给他加爵一等。并对所有官员宣布百官家族中有子弟迫于兵势降贼者朝廷不追究其家族责任。而那些已经投靠杨玄感的官员子侄只要能翻然悔悟逃离叛军朝廷亦会念在其父辈的功劳上既往不咎。
汹涌而来的援军朝廷的大度举止和黎阳失守的消息作用到一处使得叛军军心大乱很多人都对前途感到绝望。趁着杨玄感不备投降了他的那四十多名贵胄子弟中居然十七个人偷偷地逃出军营不知所踪。剩下的二十余人里除了被他委以重任正在前线厮杀的少数几个外其余的都表现得有些躁动不安。而那些企图在乱世中建立功业出兵响应杨玄感的土匪流寇在失去了黎阳仓军粮的诱惑后也再不肯听其调度。众匪自行其是地在洛阳周围的郡县烧杀抢掠反而更加重了杨玄感军的补给难度。
杨玄感手足无措问计于前右武侯大将军李子雄李子雄认为有李密和韩世萼二人攻打黎阳城破城已经指日可待。而左骁卫大将军屈突通晓习兵事若他率众从河内郡渡河则胜负难决不如分兵拒之。屈突通不能济河则樊、卫失援。杨玄感以李子雄的计策为善将兵马分作两路一路由李子雄带领继续在洛阳城外与卫文升和樊子盖周旋。另一路由他自己带领北上河阳去阻截屈突通。
结果他刚一分兵李子雄就被卫文升和樊子盖联手打了个大败。不得以杨玄感只好掉头杀回来将两支兵马再度合并全力应付樊、卫二将。另一方面则派人以八百里快马送军报给李密和韩世萼命二人必须在武贲郎将陈棱的兵马到来之前拿下黎阳。
“若无黎阳之粮军心尽散。军心散则你我身败名裂法主兄高才好自为之!”杨玄感在给李密的加急军书中声泪俱下地写道。
情况万分危急情李密绝不愿自己的英名和梦想俱化为流水。因此他动员士卒对黎阳城动了更猛烈的攻击。
在激烈的战鼓声中叛军再次迫近黎阳西墙。李密显然总结了第一波攻击失败的原因这轮攻击他指挥得很慎重。所有兵马几乎是齐头并进不给守军任何单独击破的机会。走在队伍最前方的当然还是担任掩护任务的盾牌手。他们依旧光着膀子只有树枝编就的巨盾做武器。但是每一面巨盾上都涂满了湿泥。
黎阳城夹在黄河和永济渠之间地下水源丰富。随便找一个地方挖下七尺都可以挖出井水来。这一点曾经担心敌军切断城内水源的李旭和宇文士及很清楚组织进攻的李密也很清楚。
李密不光把湿泥用在了盾牌上很快雄武营的弟兄们就意识到了敌将的高明之处。但对他们来说这绝对不是什么好消息。“他***李密这个王八蛋这种脏招亏他想得出来。”张秀指着城下的敌军气哼哼的骂道。
在他手指方向数以万计的民壮光着膀子用草袋抬着湿泥越过本队兵马无视头顶上落下来的羽箭快冲向黎阳城墙冲上鱼梁大道。
守军毫不客气地将数百名民壮射死在半途中黑色的湿泥落在地上与红色的血混在一起一堆堆甚为醒目。没被羽箭射中人却丝毫不肯停步抬着草袋嘴里出绝望的呐喊继续冲向目的地。
“噗!”第一波冲到黎阳城下的民壮丢下泥巴转头绕过本方攻击阵列。第二波继续冲上来在前人的尸体和血迹上盖住一层厚厚的泥巴。第三波第四波第五波前仆后继。弓箭手射得胳膊都软了却不能阻止泥浆在城墙下和鱼梁大道上延伸。城墙下到处是跑动的民壮时间在无穷无尽、反反复复的搭箭、拉弓、松手的过程中流失。攻击着的梯队越来越迫近城墙通过民壮与守军之间的“消耗战”他们获得了充足的准备时间。
油易燃不能以水图之。覆之以泥立灭。居家过日子的人都有这样的常识李密很聪明他先用湿泥将黎阳城根儿变成了无法点燃的沼泽地。混杂着血肉的沼泽基本成型后民壮们抬起更多的泥巴在距离城墙七十步外堆起数座泥山。如果守军在交战时再次放火这些民壮将利用如山的泥巴破解他们的诡计。
突然鼓声停了战场上一片寂静。运送泥巴的民壮在付出了两千多条性命为代价后完成了任务排起队缓缓地退向远方。盾樯、云梯、弓箭手、铁甲军都在距黎阳城三十步左右的地方停了下来仰头看向被血染红又被烟熏黑的城墙。然后天崩地裂般的鼓声再次涌起叛军们爆出一声呐喊争先恐后向黎阳冲来。
羽箭先于士卒的脚步到达黎阳城头嘈嘈切切奏响死亡的音符。这一次的箭雨比上一次的射得还密集守军被压在城垛后面几乎抬不起头来。而李密则如一个突然爆的乞丐般恨不得一次将口袋里的积蓄全部挥霍掉。“射击继续射不要停下来。”他站在二百步外的安全之所摇旗呐喊。“云梯云梯也不要停。铁甲军铁甲军冲上鱼梁道!”
靠近城墙的叛军士卒中有人被自家的羽箭射伤了。他们之中大多数人身上只有布甲根本挡不住失去准头从半空中落下的流矢。前方督战的校尉、旅率们却没有让队伍停下来的意思用刀刃威逼着自己的弟兄冒着敌我双方的箭雨将云梯贴上青黑色的墙面。
城头上立刻有挠钩探出来拉住云梯的边缘。没等挠钩的主人用力密集的羽箭落下去将他射死在垛口处。很多羽箭偏离了方向将扶着云梯的自己人一并送上了黄泉路。城上城下无数双不冥的眼睛对视着一齐接受这悲怆的命运。
“弓箭手转换目标集中力量射杀鱼梁道上的守军!”见到自己一方被误伤严重李密终于仁慈了一回命令弓箭手暂时停止对云梯上空的压制。
箭风暴一般扭向鱼梁道更密更急。城墙垛口一瞬间如刺猬般长出了厚厚的白毛藏身于垛口后方的守军弓箭手低着头缩卷着身体瑟瑟抖。对方的攻击太激烈了他们根本没有机会反击。行走在鱼梁道上的铁甲步卒高举盾牌大摇大摆向前偶尔有来自双方的流矢射在他们的铁甲上“铛!”地溅起一串火花起不到任何其他作用。
各个云梯下的叛军开始爬城了度非常快。失去先机的守军用石块和滚木拼命阻拦却无法挽回自己一方的颓势。泥巴盾墙后有弓箭手在自己一方盾牌手的掩护下直接冲到距离城墙只有十步远的地方抬头仰射。中了箭的守军士兵软软地趴在城墙上血顺着城墙溪水般下滑在已经变黑的血迹上重涂一层厚厚的红。
“呜-呜-咕噜噜噜噜!”鼓角之声声声催人老。鱼梁大道上踏着泥浆前进的铁甲步卒距离城墙已经不到六十尺了正对着鱼梁道的守军还是被压得抬不起头来。李旭在敌楼中组织士兵几次试图对敌军弓箭手进行反制。但敌楼中能容纳的人太少雄武营士兵的射艺又没经过严格训练根本无法给对方构成有效威胁。
“多点强攻择重点突破!”这是李旭在攻打辽阳时私下总结出的攻城战术。当时他人微言轻无法让自己的建议被朝廷知晓。而现在李密采用了同样的策略来对付他却大见成效。把攻击重点放在鱼梁道附近其他各处以羽箭掩护云梯强攻分散守军的兵力和注意力。一旦某处云梯攻击得手则非重点处转为重点让守军促不及防。
辽阳战场攻击方人多守军人少。黎阳战场叛军的数量是守军的三倍。造化小儿躲在天空上偷偷嘲笑烘炉内的“铜块”。他们快被融化了炉门已经关闭最后一块炭已经加入所欠的不过是一点点风。
风突然从东方吹过来吹得战旗呼啦啦作响。旭子从腰间慢慢拔出黑刀用城砖抹净刀刃上的红色。
“我想把鱼梁道上的弟兄们撤回来缓解其他方位的压力!”宇文士及冲到李旭身边低声建议。
“传令鱼梁道上的弟兄们撤入敌楼。命令李督尉堵死鱼梁道段城墙和左侧城墙之间的小门!”李旭毫不犹豫地接受了这个建议。迄今为止宇文士及还没给他出过馊主意所以旭子对自己的监军非常信任。
传令兵弓着身体跑了出去数息后正对鱼梁道的弟兄们用盾牌彼此掩护着退进了敌楼。敌军铁甲步卒敏锐地捕捉到了战机突然加冲完最后几步手臂一撑翻上了黎阳城头。
“传令弟兄们强攻鱼梁道!”李密看见铁甲军的身影出现在城墙上高高地举起的羽扇。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化身成为了古代智者谈笑间敌军灰飞烟灭。
第四章 取舍 (六 上)
在二十几名铁甲步卒爬上城墙的刹那为了避免误伤弓箭手立刻将攻击重心挪到他处。随着凄厉的角声更多的步卒疯了般冲上鱼梁大道沿着铁甲步卒用尸体趟出来的路线快前涌。然而他们的前冲度却慢了下来鱼梁道太窄了大伙只能依次前行。而率先登城的铁甲步卒们却无法扩大立足点从兴奋中冷静下来的他们赫然现除了正对着鱼梁道的那一小段城墙自己哪也去不了!
前方没有路身穿数十斤的重甲从两丈多高的城头跳下去神仙也得摔死。右边垒着一人多高的沙包通往其他城段的通道已经被堵死沙包另一侧无数根长矛寒光闪烁。而左侧敌楼是铁甲步卒们最不愿相信的情景。五、六排数量多达百余名的敌军精锐正在那里冲出来几乎每个人手中都平端着根粗大的长矛。
“杀!”宇文士及带着家将亲自上前用长槊将满脸茫然的一名铁甲步卒刺了个对穿。前臂上提后臂下压他猛地一用力将敌人的尸体高高地挑了起来远远地摔向了鱼梁道。
“杀!”宇文氏的几名家将齐声怒喝长矛急刺将距离自己最近的敌军刺翻。他们的身手远远好于普通士兵转眼间二十几个率先登城的铁甲步卒已经倒下一半。剩下一半被雄武营老兵用长矛驱赶着不断后退。
两名靠近城墙的铁甲步卒攀上城垛挥刀扑向宇文士及侧翼。李旭带着亲兵迎了上去黑刀疾挥砍开对方最防护薄弱的颈甲把两具无头的尸体推下城墙。靠近城头的铁甲军骤然一惊互相推搡着向后猛退。后边的涌上来的士卒却不明就里奋力前推。呐喊着又把铁甲军们推向城墙。
“去你***!”周大牛看到便宜手中长矛贴着城垛刺下。一名叛军铁甲正被后边的人挤在城墙上胸口与城垛齐平见周大牛的长矛刺来赶紧闪避。奈何他身后的人挤得太紧根本没给他留出足够的躲闪空间。周大牛手中的长矛从两根甲叶之间的缝隙刺了进去在敌军的后背探出。他用力将长矛向外一拔血柱立刻高高地喷了出来溅了周围几个铁甲步卒满身。
“一个!”周大牛大喝伸矛刺向下一名敌军。机会不多从敌楼冲出来之前校尉张秀告诉他想给钱小六报仇必须抢在城头铁甲步卒被杀光前行动。一旦宇文士及和李旭两位大人配合着将登上城头的铁甲步卒杀尽敌军的羽箭肯定会再度覆盖过来。
两个新招募来的士兵举起长矛学着周大牛的样子刺向正在攀城的敌军。只听“咯嚓”一声矛杆被敌军用环刀削断二人收势不及直接用断矛顶在了敌人的胸口上。被刺中的铁甲步卒痛得闷哼一声大步向后退去。后边冲上来的士卒奋力前推又把他们的身体死死地推向城墙。
“啊!”胸口顶着半截矛杆的叛军士卒疼得大声惨叫。环刀用力急挥将已经断过一次得矛杆再度砍断。两名雄武营新卒转身欲逃猛然间后心一冷整个身体都失去了直觉。回过头他们看见不知道何时登城的另两名敌军拧笑着向自己冲来宽阔的刀刃在自己后背上抽出然后又是一刀。
倒下之前他们看见李将军带着亲兵回援。砍伤他们的敌人被李将军带亲卫逼到了城墙另一侧边缘。然后两名新兵感觉到自己的视线渐渐模糊在永远坠入黑暗前他们欣慰地看见敌军被郎将大人一脚踢下了城头。
“啊!”受了伤的铁甲步卒被李旭直接从城墙内侧踢了下去。两丈高的城墙旭子不用再管他的死活。转过身旭子接过了与张秀放对的敌手先一刀将对方的环刀磕飞然后又一刀砍裂对方的铠甲。
城头上供敌我双方厮杀的地段非常狭小。率先爬上城头的二十多名铁甲步卒很快就被旭子和宇文士及带着人砍杀干净。趁着敌军的弓箭手没做出正确反应之前二人带着亲兵扑向了城墙边缘。一些叛军士卒正试图攀城胳膊扒住城头才把上半身用力撑起来李旭和宇文士及带人扑上一左一右将这些挨打还不了手的便宜靶子送上黄泉路。
鱼梁道所对城墙被突破的假相蒙蔽了很多敌军胜利在望的他们把注意力全集中到突破口上甚至忘记了给爬云梯者更多的支援。抓住机会李安远组织了一波凶狠的反击滚木和擂石纷纷砸下把云梯上正在努力上爬的敌军士兵熟透了的烂梨般砸到地上。
“用油泼用油泼云梯!”李安远大声提醒自己麾下的弟兄。这是大隋骁果在辽东城下以血换来的经验对付爬城者分外好使。数名忠勇的老兵用刀子砍破油桶抬起来把整桶的菜油浇到云梯上。扶着云梯的敌军士卒躲避不及立刻被洗了个油澡。几名依然在云梯上努力的敌方勇士脚下滑攀爬度立刻大减。雄武营的弟兄们将火把探出城墙直接点燃云梯。
四十几条火龙接连在城墙边跳起远远看去景色甚为壮观。“救火救火笨蛋家伙!没了云梯老子拆你的骨头!”二百步外督战的李密气得风度全失大声叫骂着提醒士兵们将来之不易的云梯放倒用地面上的湿泥灭火。“救火先救火!”李密的亲兵齐声呐喊将主将的命令传到城下。云梯6续倒了下去城头所受的攻击压力大减。更多的石块和滚木砸下来将靠近城墙根的叛军砸得抱头鼠窜。
“弓箭手弓箭手攒射攒射!”韩世萼用马槊指点城头大声命令。醒过神来的弓箭手赶紧弯弓将突然嚣张起来的守军再次压制到垛口后。鱼梁道附近他们没敢用箭雨覆盖敌我双方在那里靠得太近了他们无法保证不伤到自家兄弟。
“差不多了准备撤回敌楼!”宇文士及用长矛将距离城墙最近的几名敌军士卒逼开扭头对李旭喊道。
“弟兄们撤回敌楼!”李旭用黑刀扫掉靠近城头的另外半个脑袋随即下达了回撤命令。
雄武营的弟兄们互相掩护着退入了敌楼把躺满了尸体的小段城墙再次让给了叛军。看着防守一方这种难以置信的举止好不容易冲到城墙边的几名叛军居然失去了上爬的勇气站在鱼梁道上呆呆地楞。
“鱼梁道鱼梁道!”李密气得丢下羽扇抓住令旗奋力地摇了起来。
看到主将指示的弓箭手们再次调转角弓用白羽覆盖已经空无一人的与鱼梁道正对的血色城墙。
“给我擂鼓先如城者升三级城内财货随他拿!”李密见城头上的抵抗再度消失冲着身边的传令兵大喊。
传令兵跨上战马快军师的最新指示送了出去。
战鼓声急如惊雷催促着涌上鱼梁道的士兵们加快脚步去送死。在军令的威逼和财**的诱惑下最前方的几名铁甲步卒犹豫着把左手搭上了城墙。一边将身体向上努力提高一边用右手在身前乱舞。防守方的反应再次令他们喜出望外敌楼里的将士可能太疲劳了居然没有立刻动反击。
“弟兄们上啊!”一名旅率装束的人大喊。奋力攀过城墙。机灵的他没有试图去抢夺敌楼而是在同伴的掩护下快跑到城墙另一侧。
“他们怕了上啊!”鱼梁道上见到前方出现松动的叛军大声喧嚣。接二连三地爬上城头冲向城墙靠内侧的垛口。
“我带人冲杀你在这里调度!”李旭对宇文士及大声叮嘱。手一挥带领自己的亲卫再度跃出敌楼。
他的亲兵都是百里挑一的壮汉手中兵器和身上铠甲也是雄武营中质量最上乘的。在局部人数大占优势的情况下城墙上的敌军根本不是对手。很快爬上城墙的这伙叛军士卒就被杀散好不容易获得的立足点也再次回到守军脚下。
“封住外墙封住外墙!”李旭砍翻对手回过头来大声命令。
“弟兄们关门打狗!”张秀带着二十几名亲卫冲向城墙边缘隔着城垛奋力攒刺。将涌过来的敌军将士一一逼开。
李旭带着周大牛等人回转杀向贴在城墙内侧的几个漏网之鱼。叛军抵挡不住纷纷被戳倒。
“跳城!”敌军旅率见势头不妙大声喊道。双手拉住绳索脚下一用力顺着城墙垛口坠了下去。这个位置靠近城门有足够弟兄跟着一块滑下来大伙就有机会将城门打开放进更多了弟兄。他一边拉着绳索快下滑一边兴奋地憧憬着建立绝世功勋的那一刻根本没注意到头顶的守军对他的举动理都不理睬仿佛他已经成了一个死人。
勇敢的旅率双脚终于踏上了地面甩开绳索直扑城门。冲出几步后他和十几名同样勇悍的弟兄们呆住了。沙包密密麻麻的沙包从地面一直顶到了城门洞的顶端。甭说下来十几个勇士就是跟着跳下来三千精锐一时间也拿这些沙包无可奈何。
数以百计的长矛从四面八方围了上来明法参军秦纲带着预备队弟兄嘲弄地看着自投罗网的家伙一言不。“当啷!”叛军旅率听见自己身后有兵器落地的声音“当啷!”很快又是一声。“啊――”他绝望地出一声长啸回转刀头抹断了自己的脖子。
在收割了五十多条生命后李旭又撤回了敌楼。鱼梁道上的铁甲士卒已经不多他和宇文士及的计划就是将这些叛军精锐快消耗干净。杀光了这些精锐叛军的攻击力就会大减。作为雄武营核心的宇文士及和他就可以更从容地调遣人手去应付城墙上其他各处的异常状况。
“下一轮进攻我来应付你在敌楼内掠阵!”宇文士及迎住李旭低声和对方商量。离天黑还有好几个时辰防守的任务还很艰巨。李密不是个容易认输的家伙宇文士及和旭子必须轮流出战节省体力。
“好!”李旭点点头用一个字来回应。刚才的厮杀用力过猛昨天身上受的那些伤又被扯动了汗水渗透布带浸得伤口又疼又痒。
宇文士及轻轻拍了拍旭子的肩膀转身走到敌楼和城墙交界处做准备。李密麾下的弓箭手再次用羽箭覆盖了这段城墙。待这阵攒射结束后新一轮博杀就会开始。
“不知道李督尉那边情况如何?”宇文士及抬起头向远处的城头看去。敌军的云梯又竖了起来扒住了城墙。无数叛军士卒蝼蚁般爬上云梯慢慢向上移动。守军的冷箭和石块不停地打下去把爬得最快的那个人打落尘埃。
“他们争什么呢?”宇文士及突然觉得敌军的行为十分荒唐。仿佛在争先恐后地奔向绝路。据说蚂蚁搬家也是这样只要领队的蚂蚁向前爬前方哪怕是油锅其他蚂蚁也毫不畏惧。这个瞬间涌起的荒诞想法让他一分神差点被从地面弹起的流矢破了相。
“管他争什么反正不离一个争字!”宇文士及悻悻地嘀咕了一句用力端平了手中长槊。手中这条长槊浸淫了他二十多个春秋心血从八岁起就在父亲和哥哥的监督下不停地苦练。
“你是宇文家族的儿子一切为了家族!”身高不足长槊十分之一的他被如是教诲。
“士及你记得自己的姓氏么?”当替皇上传达赐婚圣旨的太监离开后父亲对着尚处于兴奋之中的宇文士及断喝。
“宇文家的小子们跟我上!”宇文士及冷笑着将手中长槊指向正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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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取舍 (六 下)
羽箭如冰雹般从天空中落下在鱼梁大道正对的城墙上砸起一片片血雾。横七竖八的尸体上立刻刺猬般长起了白毛也不管是守军和还是叛军的羽箭没有眼睛和心神去分辩其中差别。有一名铁甲步卒显然还没有完全气绝在来自地狱的“冰雹”中艰难地探起头一寸寸地向敌楼中爬身后拖出一条长长的血迹。羽箭一**落下来砸在他的铠甲上直到最终有一支把细密的甲叶穿透!
“李密疯了!”旭子抹了把脸上的血低声骂道。他的身上又添了几处伤右臂上有一处尤为严重。唐公李渊赠送的黑甲质地虽然优良却做不到刀枪不入。此刻红色的肌肉和破碎的铠甲在那里一起向外翻开就像婴儿长大的嘴巴。周大牛和张秀两人拿着药葫芦拼命向伤口上撒药粉。金疮药却很快被血冲走起不到任何骁果。
“没事!用布条在这勒一道!”隋军郎中孙晋用手指点了点伤口上方无动于衷地命令。这一天见过的死亡太多了眼前这点小伤已经引不起他的惊诧。
“将军大人将军大人的…….”周大牛指了指李旭血葫芦一般的脑袋欲言又止。
“那是别人的血!”孙晋翻了翻眼皮转身走向其他伤者。这个冷冰冰的动作激起了很多亲卫的愤怒有几个火气大的就要冲上去把无良医生拎回来痛打李旭却用左手制止了他们的鲁莽行为。
“的确是别人的!”他低声解释。脸上的血是别人的刚才那轮拼杀至少又有三名敌方勇士被他砍下了城头其中一人个子比他还高出半个脑袋被黑刀砍中后血向喷泉一样爆出来将天上地下染得一片通红。
天空上的太阳已经偏西了在大半日的时间内叛军除了偶尔几次攀上城墙又被雄武营的弟兄们拼死赶下去外其他一无所获。而李密试图用来建功立业的鱼梁大道则成了鬼门关无数叛军从这里冲上来却没有一个人能回头。
“狗娘养的老天居然还不肯黑!”宇文士及气喘吁吁地走上前大声抱怨。此刻他也像从血池里刚洗过般浑身上下湿漉漉的。左额头上又一道轻伤从眉梢一直画致耳垂之下让原本儒雅的相貌平添了几分凌厉。不得不说这小子越来越有男人味了身上的阴柔感觉尽被阳刚之气取代整个人站在那就像一把出鞘的钢刀。
“我估计天黑后他们会挑灯夜战。越打下去他们的士气越低。过了今夜他们就得时刻提防咱们的援军杀到!”李旭站在对方的角度想了想回答。
据他和宇文士及两个人推算得到黎阳城被攻下的消息后其他诸路平叛大军肯定会星夜兼程向黄河岸边赶。以府兵们的行军度早则明天晚上迟则后天日落肯定有一支属于自己一方的生力军能赶来。留给李密和韩世萼的时间的确不多所以也怪不得对方不顾伤亡地和自己拼命。
攻城拼的是消耗!不知道哪位兵家总结出这样一条致理名言。不过是三个多时辰的战斗城上城下至少摆了七千多具尸体。旭子和宇文士及已经数度抽调预备兵马补充到城头各个危急部位韩世萼和李密麾下负责攻城的队伍也换了好几茬。
雄武营的将领们根据高句丽人守辽东的办法制定出来的防御方式非常有效大量的敌军被消耗在一次次徒劳的攻击中。照这样的消耗度即便最后攻下了黎阳攻城的叛军也成了一支残兵。
数度有去无回的体验已经严重打击了攻击方的士气。听到攻击的命令他们不再像上午时那样舍生忘死。有人还出工不出力大声呐喊着上前受到守军阻击后便快逃走。李密麾下的督战队处决了不少这样的“聪明者”可下一次攻击开始后依然有大量将士弄虚做假来蒙蔽督战队的眼睛。
“咕噜噜╠╠”
“呜╠╠呜╠╠呜!”
城墙下的战鼓声越来越沉闷号角声也像晚秋的蝉鸣一声比一声无力。听到催命鼓各路攻击队伍并没有立刻加而是蚂蚁般向前蠕动边走边有人不断地回头。
以往生这种情况叛军的主将会立刻派人上前催战。但这一次督战者却没及时冲上来。正在观察敌军动向的旭子和宇文士及惊诧地将目光向远方看去刚好看见敌军主阵中的奇特景观。
李密和韩世萼正在争执!站在敌楼上的旭子和宇文士及听不见二百多步外的敌军主将在探讨什么。但是他们能看出来韩世萼很气愤一边说话一边不停地挥舞手臂。李密则丢下了羽扇手中拎着一杆长槊不断地向鱼梁道上指指点点。片刻后韩世萼将身边的一面巨盾用脚踢飞恨恨地走开。李密将手中长槊用力插进了泥土然后挥动令旗命令麾下士卒继续进攻。
“韩世萼舍不得他麾下的将士了。但李密不愿意今天的战斗就此结束!”宇文士及指了指城墙下密密麻麻的尸体低声分析对方两位核心将领的争执原因。
“韩世萼这个时候提出异意于事无补!”李旭想了想从叛军角度回答。同样身为一军主将他理解韩世萼此时的感受。但主将和军师当着全军将士的面失和却是一件非常不可理喻的行为。想到这他偷偷地看了一眼身边的宇文士及偏巧宇文士及的目光也偷偷地看了过来。二人目光相接迅地避开脸上立刻都堆起了笑容。
“好像李密这个军师比主将韩世萼说得算!”张秀指着城下敌军大声公布自己的新现。
“韩世萼是叛将李密是杨玄感的心腹。叛军那里自然是军师的权力大过主将!”宇文士及耸耸肩膀满脸轻蔑地将话题转向别处。“杨玄感如果真会用人就不该将这两个家伙放在一路李密这人只能用来拉拢豪杰凭着他那响亮的名气真能骗过一大堆人。用来领兵打仗…….”他不再继续评论抓起长槊走到了城墙和敌楼的相接处。这次又轮到他带队迎敌了无论李密是不是徒有虚名守得住黎阳城的人才有资格评判。
“传令给秦参军让他派一百五十名身体最结实的人上来。直接从长索上爬进敌楼!”李旭转身对着周大牛吩咐。凭借积累的经验他判断出敌军这次进攻不会太强烈。自己刚好能分分神给城墙各关键部位补充一些人手。他用刀尖指了指城墙中央偏南段还有靠近拐角的几处城垛“那里李督尉身边还有孙校尉负责地段都补充一个队告诉秦参军挑身子骨结实的先上!”
“是!”周大牛抱拳肃立然后转身跑向了拴在敌楼内侧的长索。一整日他已经三度从此处爬上爬下手脚都爬出了感觉几下松紧人就落到了地面上。然后双腿用力野马般跑向了藏兵的民居。
在城下民居中待命的预备队弟兄一看见周大牛立刻围了上来。“怎么样了?”“敌军退了么?”“李将军的伤势如何?”大伙无视明法参军秦纲的脸色七嘴八舌地问。
“李将军命令!”周大牛左手扶住自己的膝盖右手指了指喊杀声正响的黎阳西墙气喘吁吁地传令“上三个最强的队去敌楼趁现在顺绳梯爬上去。城墙上也再补充三队弟兄李安远督尉那孙翔校尉那还有队正张江负责那段各自补一个队上去。要要身体最壮的!”
预备队迅行动了起来数息之后三百多名好手走出了民居。按照李旭的将令要求爬上最需要人手支援的城墙。当他们顺着长索和马道6续赶到指定位置的时候本轮博杀已经接近尾声。士气大减的叛军没坚持半柱香功夫就被守城的弟兄们赶了下去。恼羞成怒的李密自然又派出弓箭手进行报复。可忙碌了将近四个时辰的弓箭手们也没了劲头羽箭密集程度和力道都大大减弱。
李密鸣金将除了担任掩护的盾牌手和弓箭手之外的所有人都撤回了本阵。城墙上守军则在李安远和宇文士及两个人的带领下出了别有用心的欢呼声。
“噢╠╠噢╠╠噢退兵吧再不走就没机会了!”
“走吧弟兄们只抓主谋协从不问!”
城头上的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令攻击方大感恼怒。片刻后叛军中又有数名作战不利的低级将领被当作替罪羊拖出队伍。一些将领不服围着李密大喊大叫。韩世萼却抱着双臂在远处看热闹不肯替军师解围。忽然李密抓起了竖在地上的长槊一个横扫将围着他的将领迫退数步。然后手腕一翻长槊指向了距离他最近的一名都尉。
所有人包括站在敌楼中看热闹的守军将士都楞住了谁也没想到身穿儒者长袍的李密武艺竟然如此出色。在旭子和宇文士及惊诧的目光里那名督尉左躲右闪却始终避不开李密的槊尖。他终于无法承受这种羞辱用胸口顶着槊尖不再闪避。李密好像问了什么话那名督尉不停摇头。李密又追问那人依旧摇头。忽然叛军将士纷纷后退李密用长槊将敢于置疑他的督尉挑起来遥遥地甩向了战场。
“呼啦!”几十名将领全围了上去。紧接着从李密身后也冲出了几十名将领。双方对峙叫嚷剑拔弩张好长一段时间居然没意识到城墙上有人正在看笑话。
城墙上响起了断断续续的哄笑声无论参加过辽东战役的老兵还是刚被胁迫入伍的新卒所有人心中对叛军都生出了轻蔑之意。通过将近一天的苦战新兵和老兵们的关系迅升温在叛军的逼迫下他们很快认同了彼此的自家人身份。眼下看到叛军出乖露丑登时信心大涨。
韩世萼终于忍无可忍走过来大声呵斥。冲突的双方都悻悻地退开几名被绑在队伍外围的替罪羊也因此死里逃生。李密和韩世萼又开始争执片刻后李密将长槊再度插入泥土中走到中军亲自擂响了战鼓。
“咕噜噜╠╠”战鼓声再度激越。凄厉的号角声与之唱和宛若垂死猛兽出的悲鸣。
韩世萼翻身上马在侍卫们的簌拥下朝着黎阳城奔来。一边疾驰他口中一边出呐喊全身铠甲被夕阳一照灿若天神。
数以万计的叛军将士跟在韩世萼的战马后掀起一股人浪。波峰所指正是黎阳。
“咕噜噜╠╠”战鼓声连绵不绝。另一支队伍从人浪后分出来快扑向鱼梁大道。当先的是十几名硕果仅存的铁甲兵。铁甲兵身后是十几名壮汉抬着数根长长的木杆。再往后是大约三百多兵器各异铠甲也大相径庭的家伙一个各身材高大满脸杀气。然后是数千名没有铠甲青布包头的勇士步履整齐目光坚定。
“这是才是李密的血本儿!”宇文士及指指慢慢掩向鱼梁道的烟尘低声说道。刹那间他的话中居然带上了一丝紧张。
“让弓箭手准备!”李旭用命令来回应。他再度抓起脚下的步弓把羽箭搭上了弓臂。他在敌军队伍的尾端又看到了两个最不愿意见到的熟人两个指挥士卒攻城的敌将。
其中一个身材非常普通看上去像个江湖郎中只是手中拿得不是虎撑而是一把厚背长柄大刀。(注1)
另一人长得却像个货郎市侩气满脸。
注1:“虎撑”是旧时行医者手执的一种标示又叫作“串铃”。传说为药王孙思藐所创实际出现时间比隋唐更早。
第四章 取舍 (七 上)
手中这张弓只是普通的步弓李旭没有把握再对两位故人手下留情。箭尖在眼前颤抖着他瞄准了站在敌军队列之外的江湖郎中牛进达没等手指松开牛进达的身体忽然晃了晃消失在前冲的人群里。
旭子猛地觉得自己心里好一阵轻松虽然他知道牛进达和他手中的那杆长柄厚背三环刀在一刻钟之后就可能出现在城墙边但是依旧不愿意让老牛命丧在自己之手。他快换了口气把弓箭转向奸商张亮。走在队列外的张亮也好像有了预感般身体快地缩进了亲兵之后。旭子的手不得不松开用羽箭射中了一名抬着巨木的壮汉。那名状汉惨叫着倒了下去巨木脱手将其周围的人绊倒了五、六个。
敌楼和鱼梁道侧对的城墙上都6续有羽箭飞出将叛军将士射翻了十几个。行进在鱼梁道上的队形有些乱但很快就回归了正常。未被射中的人从血泊中抬起了巨木走在前排的重甲步兵用盾牌竖起了一堵移动的墙三百多名铠甲各异的壮士齐声喊高高地举起的手中兵器…….
下一刻牛进达又出现在旭子视线里。没等旭子把羽箭搭上弦他的身体再度隐进了人群中。他和张亮已经通过吴黑闼的骂声知道旭子就在城楼上。草原上一百步外取人性命那一箭早已给两位豪杰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们二人不想在没靠近城头之前就被人抬下去所以在组织进攻的时候尽量不让自己成为明显目标。
李旭没有时间再刻意找目标了敌军上来得太快他需要用最快度制造死亡。又一个抬着抬着巨木的汉子倒在了他的羽箭下紧接着是一名提着板斧的死士。旭子快弯弓又射中了一名手持双头短矛的家伙但那人身上穿的铠甲明显是件宝贝。破甲箭只射进去半个箭头就被铠甲的内层衬垫给阻住了。“啊啊――呃!”持矛者劈手遮断羽箭举起半截箭杆向城头怒吼着示威。旭子快又射了一箭这次正中此人的咽喉。
手持巨盾的铁甲武士再次靠近的城墙他们没有向上攀登而是快向队伍两侧散去。沉重的巨木终于派上了用场几名叛军一齐用力把巨木的一端搭上了城墙。在这一瞬间两三个抬木材的壮汉被射倒。但后排的叛军踩着他们的尸体跑过来冒着城墙上的冷箭将另一根巨木搭上了城头。
两根巨木在城墙和鱼梁大道之间构成了一道完美的斜桥。第三根巨木已经抬近但铁甲步卒们没耐心再等待了他们跳上木桥顺着斜坡冲上城头然后是那些铠甲各异的家伙大叫着仿佛群狼扑食。一瞬间叛军冲上来三十余人其中有人呼喝了一声横刀向北指了指所有人立刻转身快扑向敌楼。
“来得好!”宇文士及带着一队弟兄迎了上去双方立刻展开了激战。扑上来的这群铠甲和兵器杂七杂八的家伙阵型不整但个个身手都不错。宇文士及快用长槊捅死了两名敌手身边的护卫同时也倒下了两个。整齐的队形立刻出现了空档叛军的勇士立刻抓住了这个转瞬即逝的战机不顾生死地涌上前将护卫们排出的阵型冲了个七零八落。
沿着巨木搭成的斜坡更多的叛军死士涌上。有人被冷箭射中居然在倒下的瞬间扑向了宇文士及的亲卫抱着对方一同栽下了城墙。有人拎着兵器在狭小的城头以一敌二居然丝毫不落下风。
“你在这掠阵!”李旭射出最后一支破甲箭将步弓丢给了张秀。宇文士及顶不住了跟在铁甲步卒身后打头阵的这群死士个个都是亡命之徒。他们是李密和杨玄感重金雇来的江湖豪杰两军列阵而战这些人起不到什么作用。在狭小的空间内捉对厮杀这些人的杀人经验却远比雄武营的弟兄们老到。
一个手持厚背砍刀的壮汉冲了上来旭子前冲半步在对方手臂刚刚抬起的刹那用黑刀刺破了他的喉咙。他快转身黑刀顺着身体转动的力量从敌人的喉咙里拔了出来。血喷如泉干扰了另一名叛军的视线旭子的黑刀贴着此人脖颈扫过将头颅和铁盔一同扫上了半空。
“杀了他杀了他!”旭子听见身敌人在大喊接着更多的人向他扑来。身边的弟兄6续倒下使得他一下子突入了敌军的重围。他砍翻正前方的敌人却来不及后退。侧翼、正前、斜后都有人高举着兵器冲过来。
周大牛砍翻自己的对手扑上前用一面铁盾拼命地护住李旭的侧翼。一把斧子一柄横刀同时劈来砸得周大牛两臂麻。“啊――――”周大牛口中出声嘶力竭的叫喊却不肯放弃自己的职责。他哭喊着双手握住盾牌拼命向外挤。忽然他感到前方压力一轻一名敌人从眼前消失。另外一人惊恐地看着他嘴巴张得可以看见喉咙里的小肉垂。周大牛知道了敌人惊惶的原因双手继续前顶然后猛地从盾下踢出一脚。这是马路上打群架的阴损招术在两军阵前依然有效。包了铁的战靴前段传来一股巨大的阻力敌军惨叫着仰面朝天落下城墙。
“保护将军保护将军!”周队正大声冲亲兵们叫喊。他再也没时间在计算自己杀死了几个敌人。他是亲兵队正平时吃穿住宿都比其他队正高但如果在两军阵前看着主将战死按军律所有他和所有亲兵都要殉葬。
更多的雄武营弟兄想冲出敌楼迎战但狭窄的城墙上容不下更多的人。一名敌军倒下鱼梁道上立刻涌上新的一人接替他的位置。一名守军倒下双方为了立足之处还要经历好一番厮杀。
“保护监军大人保护监军大人!”宇文信的喊声和周大牛一样声嘶力竭。他们这队形势比李旭那队还惨。自从阵型被敌军挤散后家将们就陷入了各自为战的境地。大伙身手都不错但敌军的打法太凶残几乎是在以命换命。宇文家的家将不适应这种亡命打法连续有人被砍翻或者推下城墙。宇文士及的身边越来越空敌军欺上前长槊已经挥不出威力……
宇文信抛出长矛将迎面冲过来的一名敌军射翻。他俯身捡起一把环刀砍死另一名对手。然后快靠向宇文士及试图用自己的兵器换下宇文士及手中的长槊。没等主仆二人互相靠近数名叛军死士又怒吼着扑将上来。
宇文士及抖槊刺入其中一人的胸口。“啊―――”那名叛军士卒大声惨嚎丢下兵器双手握住槊杆。宇文士及抬腕沉肘欲把濒临死亡者甩出去。围拢过来的敌人却抓住了同伴用生命换来的机会双刃阔剑贴着槊杆快滑向宇文士及手腕。
宇文士及弃槊抬腿一脚踢中敌军护裆。他感觉到自己听见了鸡蛋碎裂的声音看见手持阔剑的亡命徒口吐鲜血。但那个亡命徒却没有倒下张开双臂抱住了宇文士及的肩膀。然后白森森泛着红光的牙齿一开一合咬向他的喉咙。
宇文士及偏头脖子在千钧一之际逃离狼口。对方将头快一偏牙齿叼住了宇文士及护颈边缘的一片皮肉。撕心裂肺般的疼痛让宇文士及大声叫喊起来他转动身躯试图将对手摔下城墙。对手却死死抱着他的肩膀双腿随即也夹上牢牢卡住了他的腰。
“救我――!”宇文士及大喊。双手握拳冲着敌人脊背猛擂。巨大的力道震伤了咬人者的内脏此人的鼻孔耳朵眼睛都流出了鲜血但是牙齿和四肢却像被胶在了宇文士及身上般死活不肯松开。
宇文信还在与人纠缠其他雄武营弟兄也陷入了苦斗。数息之后宇文士及感觉到自己的脚步开始虚浮全身力量顺着脖颈快流逝。“救我!”宇文士及惊恐地大叫。他曾经为自己想过无数种死法包括喝酒醉死掉河里淹死被宇文家的仇人买刺客暗杀他却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在一场战斗即将结束时被人活活咬死。
“希望父亲别因此难为旭子!”下一个瞬间绝望到极点的宇文士及挪动已经软的双腿一点点靠近内侧城墙。那一侧没堆沙袋跳下去相对容易。就在他脸上浮起笑容的时候敌人的脑袋突然高高地飞了起来。
“噗!”眼前除了一片红色外什么也看不见。宇文士及感觉到有人拉着板着自己的肩膀向后退了几步他伸手抹去眼前的血转身看见李旭挥舞着黑刀挡住了两名冲上来的叛军士卒。
“我一定会报答你!”宇文士及心里对自己说。他捡起一把环刀顺手抹拢倒在自己脚边的宇文信的眼睛。敌人已经控制了鱼梁道所对的半面城墙但小半面城墙和整个敌楼还在自己人手里。冲上城墙的敌军在一名江湖郎中的指挥下正在拆除两段城墙之间的沙包李安远在另一段城墙上试图组织人手阻拦却被顺着云梯攀援而上的敌军死死缠住。
“大伙向我靠拢把他们赶下去!”李旭站在城墙上举刀高呼。他全身上下都是红色不知道有多少是自己的有多少是别人的。亲兵队正周大牛举着一面盾一把刀站在他的左侧亲兵校尉张秀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有了勇气故意违抗将令从敌楼冲了出来拎着把横刀站在了他的右侧。二人身上也挂了彩但脸上的笑容却豪情万丈。
“向李郎将靠拢把敌人杀下去!”宇文士及举刀大吼快步上前挤到了周大牛和李旭中间。四个人并成一排大喊着向敌人挤压过去。四柄刀一面盾彼此呼应着将眼前敌军逼退数步。
雄武营的弟兄们6续挤上前挤在李旭和宇文士及侧后形成个小小的方阵。方阵来回移动推倒一个又一个敌人。周围的空隙渐渐加大更多的人冲过来填补袍泽用生命换回来的空间一寸寸地夺回失去的城头。
远处的几处城墙也有敌军爬上守城的校尉摇旗求援。李旭和宇文士及脱不开身只能尽力催动方阵争取尽快解决眼前的战斗。但形势展却不如他们所愿不断有新的叛军士卒通过巨木搭成的斜桥冲上城头。那道叛军用人命堆出来的斜桥虽然简陋无比却可以使敌军的补充保持源源不断。
三百名江湖豪杰消耗过半李密在军中擂动战鼓将那些青布包头身上只有布甲护身的壮士也驱赶上城墙。这些人比江湖豪杰们还要勇敢死亡在他们眼中好像成了一件抢手的美差前排只要有人倒下去后排立刻有人补上他的位置。一瞬间敌我双方推搡互相用兵器砍杀阵线不断变幻。至于大伙彼此之间有什么仇恨双方为什么而战十个死去的人中九个对此一无所知。
“预备队预备队全部压上!”李旭砍翻一个敌人回过头冲着敌楼大声呼喊。留在敌楼内的伤号舞动令旗黎阳城内心急如焚的明法参军秦纲立刻带着所有人扑向了敌楼。顺着一条条长索他们快上爬。每个人一爬上敌楼立刻加入战团。
防守一方的生力军的补充度却远不如敌军补充度快。鱼梁道的作用终于全部体现了出来。一波又一波青布包头的勇士杀上来这伙没有铠甲的勇士战斗力远不如先前的江湖豪客强悍却胜在人多倒下一批立刻补充上一批。
西边的太阳受不了沙场上的血腥气一点点向下沉。风把血雾吹向了天空将流云也染成了赤红色。晚霞将红色世界继续扩大染红远处的山川染红奔腾的黄河染得城墙上下一片血光。被热血和夕照染红的城头上尸体越依旧在增加。双方士卒被尸体绊得都迈不开步了却踩着袍泽或者敌人得残躯趟着鲜血用生命给对方制造更多的障碍。谁也不能输输的一方没有明天。沙场无父子此刻即便站在面前的是亲生兄弟也要毫不犹豫地一刀砍下去。
李旭感觉到自己的手臂已经失去了知觉黑刀越来越沉。身边的弟兄又换了一茬除了离他最近的张秀、宇文士及和周大牛外其他人全是陌生面孔。敌人却依旧源源不断地赶来仿佛根本不知道疲劳。
当秦纲站在了他身边替下了已经陷入半狂乱状态的周大牛的时候。旭子知道预备队已经用光了。其他各城墙的守军也许会赶过来但他们一样抵挡不住叛军如此疯狂的消耗战。他知道自己可能已经没有了取胜机会但他不想弃城逃走。
他不想输给李密不想让宇文士及、牛进达和张亮等人看不起也不想让杨夫子自己的授业恩师赶到失望。
牛进达和张亮都站在远方指挥没有加入一线博杀。守军已经完了他们脸上露出了不忍与怜悯。但他们不打算劝降旭子自从在草原上与这个厚重的少年相逢的那一刻他们就知道此人是个响当当的汉子。沙场上是朋友就送对方一程没有必要在对方绝望时刻还加以折辱。
天色慢慢开始变暗坚守在敌楼外的守军剩下的已经不足两百人他们还在坚持。敌楼内的轻伤号们抓起弓箭尽力给自己的袍泽最后的支援。青布包头的叛军将士依旧无法完成既定目标眼前那柄黑刀太疯狂有它在守军仿佛就永远不会被击跨。
牛进达和张亮互相看了看叹息着举起了兵器。天快黑了二人没有更多的时间耽搁。旭子已经筋疲力尽。他们二人任何一人上前都可以结束战斗。但他们却有些犹豫都不想自己先动手。
忽然远处传来剧烈的马蹄声。牛、张二人一愣都以为自己听错了几乎同时扭过了头去张望。在暗红色的晚霞下他们看见了一面挥舞的红旗。红旗后是无数身穿土黄色铠甲的骑兵。
当先的骑兵快冲向李密将仓卒前来拦截的叛军冲了个人仰马翻。第二波骑兵顺着第一波战马趟开的道路前冲将恐惧和混乱传向整个战场。第三波第四波第五波飞驰的战马高高举起的横刀如林刀丛后是马蹄带起的滚滚烟尘。
“杀莫走了李密!”烟尘里无数将士齐声呼喊。
“弟兄们将敌人砍下去!”李旭举起黑刀大叫。援军终于来了提前一天时间赶到了战场。李密完了他不会有翻本的机会。叛军精锐都集中在城墙附近他的中军只有数千临时提着木盾和竹矛的民壮仓卒之下根本不可能挡住骑兵的冲击。
李密的将旗被砍倒了韩世萼被亲兵拥着退出战场。二人的亲信对彼此都不满意居然互相之间不做任何救援而是比着赛向远方退。见主将做出如此表率持盾的壮汉担任支援的弓箭手搀扶云梯的勇士同时做出了一个动作逃逃得越远越安全。大隋府兵来了据说有三十万。前方是坚城后方是三十万武装到牙齿的大军他们已经没有任何胜算。
鱼梁道上的敌军潮水般退下去。城头上的敌军根本不用驱赶自己就向下跳。牛进达和张亮都是江湖老手有无数办法控制败军。但这个时候他们的办法却一个也不顶用。
“走吧!”牛进达长叹一声转身跳上斜木墙顺着人流涌向鱼梁梁道张亮向李旭投来意味深长的一瞥也转身逃离了城墙。
几百名敌军忽然苍蝇般散去令雄武营所有人都措手不及。一时间他们居然忘记了追击。站在城墙上看着四处逃跑的敌军不知所措。
“我们赢了!”不知道谁喘息着说出了第一句。
“我们赢了!”有人丢下了兵器蹲在了脚下的尸体旁双手抱住了脑袋。
“我们赢了!”无数人大声欢呼欢呼中夹杂着抽泣。
旭子用黑刀戳住城墙支撑着自己没有倒下。他看见了远处那面高高耸起的战旗也听见了城上城下雷鸣般的欢呼。胜利来得太突然他居然感受不到丝毫胜利的喜悦。
大声喘息着他将目光投向远方。他看见了且战且退的牛进达看见了仓惶逃避的张亮看见了敌军丢下的战旗兵器、云梯、战鼓。
更远处太阳落下的位置他仿佛看见了一缕花白的头飘舞随风。
酒徒注:圣诞快乐。
第四章 取舍 (七 下)
城墙上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很快负责防守其他三面城墙的将士们也得到了胜利的消息一齐加入进来把快乐的气氛推向顶点。他们守住了黎阳他们扭转了整个战局。虽然在半月之前他们还属于刚刚被纳入府兵序列的弱旅。但此战之后雄武营骁果的名字将和脚下这座城市一道响彻整个大隋。
烟尘中不断有骑兵冲出毫不留情地将已经崩溃的叛军砍翻在地。失去斗志的人们或者丢下兵器跪在地上乞求活命或者迈开哭喊着逃远没有人再鼓起勇气抵抗也没有人再惦记城内的粮食。如果此刻城墙上欢呼者和城下的逃命者仔细观察一下战场上的情况大伙就会惊诧的现骑兵的人数远没有自己想象得那么多。虽然马蹄带起的尘烟直冲云霄但踏着烟尘冲出来的战马却越来越稀落。
“有点怪!”宇文士及走到李旭身边低声说道。从最初的激动中冷静下来后他终于现了城下骑兵数量居然不及溃卒十分之一。
“不是援军是咱们丢在路上的弟兄!”李旭收起黑刀刻意把声音压得非常低。援军人数可能不足五千清一色的骑兵。伴随骑兵们一同追击敌军的还有很多空着鞍的战马。放眼整个大隋保持这种人数比战马还少之怪异配比的队伍只有一个那就是自己麾下的雄武营。数日前千里奔袭黎阳他和宇文士及把体力不支的士卒和战马全部丢在了沿途驿站中交给别将慕容罗来收容。计算时间弟兄们恰好能在这个时候赶到。
“你说你说城下是慕容别将带着咱们的老弱病残!”宇文士及指着远处的溃军瞪大了血红的眼睛。忽然他开始放声大笑捶胸顿足眼泪滚滚流下冲得脸上的血污白一道红一道。“李密李密买块豆腐撞死算了”他一边笑一边哭骂。“什么才华横溢什么名动天下狗屁全是吹出来的全他妈地是吹出来得。”
少年时就得到已故楚公杨素的赞誉多少年来一直是大隋世家子弟学习的楷模。挂角读书胸怀沟壑。面对这样一个对手宇文士及说自己心里不害怕那是装出来安慰麾下将士们的。当他现自己终于击败了多年来的楷模、榜样而那个家伙只是个沽名钓誉的银样蜡枪头心中的感觉绝不可只用高兴来形容。
“天黑他们已经成了强弩之末却没想到这个时候会有咱们的人杀来。”旭子疲惫低笑了笑低声回应。对手的名气本来就没给他带来多大压力因此在这个时候他反而更能看清楚敌人失败的关键。
叛军上下一直担心着大隋援军的到来所以他们的斥候把注意力全都放在了宇文述老将军所率领的主力那边以至于忽视了来自西北方向的威胁。当慕容罗带着雄武营掉队的弟兄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入战场的时候打了一整天仗又累又饿的叛军当然没时间再去考虑这支队伍是不是大隋主力。所以他们不可避免地崩溃了崩溃得非常彻底。
赢得战争的因素不仅仅是用兵有时还需要一点点运气。无疑今天的所有好运都落在了雄武营头上。对于试图与外敌勾结毁灭自己国家的人可能冥冥中的神灵也觉得其品行卑劣。
“追不追?”宇文士及笑够了抹了把脸又问。正式援军估计还要等上一、两天才能赶到。如果不趁此机会杀得李密魂飞魄散恐怕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后这个无耻的家伙会再聚集兵马前来找大伙的麻烦。
“我想追可咱们怎么出城啊?”旭子耸耸肩用一脸苦笑来回应宇文士及的问话。他知道宇文士及在担忧什么但黎阳城的四个城门在昨夜都被大伙用沙包堵死了。虽然此时驻守在南、北两面城墙上的弟兄们建制完整把他们调派出去却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你只要准许他们出城追杀抢功劳就是了。至于怎么出城他们自己会想办法!”宇文士及神秘地笑了笑指点。
李旭知道宇文士及肚子里鬼点子多此刻机不可失他不得不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出军令。要求南北两城守军“出城追逃”的令旗被绑上旗杆高高地升了起来。南北两面城墙上的欢呼声忽然一滞然后更高的欢呼声再度响起。很快拖着疲惫身躯爬上敌楼最高层的旭子就看到了生在南北城墙上令人震惊的一幕将士们将系在内侧城墙的绳索快转移到外侧城墙上然后有士兵从城头溜下来跑到城西抬走叛军遗弃的云梯。然后大队的守军顺着云梯的绳索鱼贯而下。
“你留下守城我出城去看看!”李旭看了宇文士及一眼满脸佩服。接着他就抓起兵器快跑下了楼梯。当他带着二十几个还能走得动路的亲兵顺着叛军搭建的鱼梁大道赶到城下的时候校尉崔潜和李孟尝已经各自带着两千最强健的士卒在西城外列队待命。
“你们两个领军衔尾追杀注意别落入敌军陷阱!”旭子用目光在弟兄们的脸上扫了一遍大声命令。“是!末将定不辱命!”崔、李二人答应了一声带着麾下士卒一路呐喊着向远方冲去。
“咱们也去追一程!”旭子拖在疲惫不堪的身躯回头对着张秀等人说道。他这个级别的将领已经不再需要靠搜集人头来积累战功。但不再亲自“送”李密一程旭子心里终究觉得不放心。
张秀点点头带着弟兄们跟在了主将身后。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他们这一伙浑身是血但士气高昂的队伍在霞光中显得十分醒目。很快就有骑兵现了自家主将大伙欢呼着向李旭身边聚拢顺路牵来几匹空着鞍子的坐骑。
“将军大人来了将军大人亲自来迎接大伙了!”骑兵们兴奋地将这个消息传遍整个战场。
“参见李将军!”
“见过将军大人!”不断有军官赶过来与李旭见面同时带来更多的空鞍坐骑。从军官到士兵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崇拜。李将军是个善于制造奇迹的人他在辽东制造了一次在黎阳城外制造了一次。至于今天这场胜利虽然完全由别将慕容罗指挥但将士们还是本能地将大部分功劳归属到旭子头上。
周围渐渐聚集了二百余骑李旭跳上战马回头向黎阳城上抱了抱拳做了个拜托的手势。然后纵马向敌军溃逃方向追去。
“这小子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贪功!”宇文士及笑着摇了摇头缓缓走下敌楼。这是一场大胜平叛过后摆在旭子和他面前的将是一条灿烂无比的金光大道。这是他凭借自己双手打出来的没依赖宇文家族半点势力。他又擦把脸骄傲地仰起头。
“七斤慕容别将在哪!”李旭在疾驰中扭头对身边一个穿着校尉服色的人问道。他记得此人叫王七斤是自己从护粮军中一路带过来的。在赶往黎阳的途中此人因为战马失蹄被摔伤当时安置在真定附近的驿站。
“已经带队追上去了咱们人少慕容别将说不能给叛军喘息的机会以免他们看出虚实!”王七斤挺了挺胸脯大声回答。朗将大人能当众叫出自己的名字让他感到非常自豪。虽然从护粮军追随旭子来的老弟兄们都不过五十几个只要还活着的王七斤自己也能精确地描述出每一张熟悉的面孔。
“那咱们也追吧!天完全黑下来就收兵!”李旭提了提马缰绳加快了行进的度。慕容罗是个合格的将领他的判断非常准确。疾驰中旭子突然现自己麾下人才济济。李孟尝、慕容罗、崔潜、赵子铭几乎每个人都是独当一面的好手。此战之后加以时日自己也许真能打造出另一队虎贲铁骑。想到这他热血上涌身上的疲惫居然瞬间减轻了许多。
战场上形势非常混乱东一股西一股到处是匍匐在地上等待人宰割的叛军。一小队一小队的骑兵在这些失去抵抗勇气家伙的身边高冲过没人停下来收容俘虏。如果有俘虏不幸挡住了他们的道路骑兵们就立刻用横刀和马蹄开出一条道来。而那些被屠杀者则哭喊着向更远的地方逃开跑出数步现没有马蹄追来就双腿软再次扑通一声跪倒于地。
大约追了小半柱香时间后李孟尝的旗号出现在旭子视线中。战马无法出城由骑兵改为步兵的弟兄们走得不算快并且秩序非常混乱。他们现了一群呆立在野地里六神无主的叛军然后有两百余名提着不同兵器的士卒从李孟尝的旗号下分出来将这伙溃卒围住命令他们放下兵器跪好。紧接着在旭子眼前就生了令人震惊的一幕。
雄武营的弟兄们挥起兵器对新投降者进行了屠杀。他们毫不犹豫地用菜刀、削尖的木棒、战场上拣来的长矛、横刀捅入对方的身体。在对方哭喊求饶声中将他们杀死然后用利刃锯下血淋淋的脑袋收集财物一样丢进事先准备好的草袋中。
被屠杀的叛军不敢反抗大声哭喊着四散奔逃。早有准备的雄武营弟兄们四下围拢用羽箭、投矛将他们逐一放倒在红彤彤的暮色里。这一刻天和地是红色的每一个杀人者的眼睛也跳跃着红色。一闪一闪像极了入夜后草原上出现的狼群。
“住手谁叫你们这么干的!”李旭看得肝胆俱裂冲上前大声喝止。
“哎呀嚷嚷什么你啊假慈悲么。不杀了他们咱们拿什么脱罪拿什么请功?啊!”一个背对着李旭身穿帆布铠甲的雄武营新兵大声反驳道。入营太晚他还没来得及能熟悉主将的声音。所以直接把背后的李旭当成了一个心慈手软的新兵蛋子。
“郎将大人命令你们住手!”王七斤挥动马鞭劈头盖脸打了过去。鞭梢上巨大的力道带着新兵的身体转了半个圈子将他重重地抽翻在血泊中。“郎将大人有令不得乱杀!”骑兵当中又传来张秀疲惫不堪的命令声。这回所有人都听清楚了握着滴血的兵器呆呆地站在一堆尸体旁。
骑兵们快上前围了一个大圈子。忙碌的杀人者和正在哭喊求饶的被杀者都被镇住了有人背上解下染血的行囊悄悄地丢到了地上。有人尚愤愤不平但看到李旭眼中的怒火和骑兵们高高举起的横刀也不得不低下了头。
“谁谁叫你们这么干的?”李旭用马鞭指着自己麾下的弟兄愤怒地吼叫。这些人中大部分都是刚刚加入雄武营的新兵他们还穿着和叛军一样帆布做成的铠甲持在手中的兵器也五花八门。如果不仔细分辩你根们看不出来他们和叛军什么区别同样黄色而粗糙的脸同样被生活压得有些疲惫腰同样茫然中闪烁着狡讦的眼睛。
迫于主将的威名士卒们不敢还嘴。但是他们并不服气脚在泥地上用力碾着碾出一个个小土坑。被杀者的血浆就汇聚过来在血浆中凝聚成一个个小洼殷红殷红地晃得人眼睛烫。
“他们是为了赎罪!”觉事情不妙的李孟尝悄悄地跑了过来凑在旭子战马后禀报。他并不认为杀俘是一种罪恶如今雄武营中降卒的人数是老兵的数倍只有通过杀戮才能让降卒们将心中的忐忑和戾气完全释放。也只有通过鲜血新兵和老兵们才能彼此牢牢地粘合在一起。
而那些被杀的无辜者他们只是雄武营崛起过程中不得不付出的牺牲品粘合剂如是而已。
“赎罪?”旭子忽然现这个词自己很熟悉。在很久很久以前草原上胜利者抓住战败者后也做了同样的事。
甚至在不久之前自己亲自监斩了战败投降的元务本。
只是前两场屠杀做得盛大而神秘而这一场却有失于简单粗糙。
“你愿意赎罪么?”茫然中李旭听见一个声音雷鸣般地在自己耳边轰响。他看见天地间无边地血色向自己扑过来又湿又粘压得人无法喘息。
酒徒注:今天只一更了没办法圣诞节事情太多。既入他乡酒徒也得随俗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