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玄幻魔法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TXT下载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全文阅读

作者:关心则乱     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txt下载     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卷:豆蔻梢头二月初 第46回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想几句带过这场离婚大战的,但是越写越觉得手痒,就狠狠的写了一段。

    明清时代的和离比较少,所以很难考证资料,倒是找到了唐代的和离资料,所以模拟着写了下,这章里的场景大家莫要较真,偶也不能很确定。

    下章回京,青春大战开始。

    请留爪,谢谢。

    盛氏母女足足聊了大半个时辰,什么该听不该听明兰都听了,好容易老人家乏了,盛纭扶着歇息去了,明兰艰难地挪动已经跪麻腿慢慢退出去,双腿酸麻刺痛,腰酸背伛像个老阿太,一边还要防着被人看见,明兰很佩服自己,在这种情况下她居然换忘记把水缸拉回去,钻出狗洞时把杂草都拨拉上。

    一身泥巴,狼狈不堪,明兰不敢回自己屋,只偷偷溜去品兰处,只见那丢下战友叛徒正忐忑不安等着自己,一见面就满脸堆笑讨好起来,拿出备好衣裳请明兰梳洗更换。

    明兰上去就是一阵揉搓,略略出了口气后才动手梳洗,一脱下衣裤,两个女孩都吓了一跳,明兰手肘膝盖都红肿一片,白嫩肌肤上好像盖章似布满了佛堂石砖纹路,品兰拿自备药膏子推拿了半天,又熬了姜汤给明兰灌下去驱寒,饶是如此,第二天伤处还是转成斑驳青紫色了,好像厕所隔色方砖。明兰大怒,扯着品兰面颊扯开两边去,品兰哇哇大叫,但很老实受着,一连几天都乖觉跟只小哈巴狗似,一个劲儿赔罪。

    待明兰膝盖青紫渐退时,大老太太便集齐了孙盛两家族长耆老,以及素有交情德馨老人,最后请了孙氏母子,济济一堂,要了解这件事;如此盛事,品兰岂坐住,在李氏跟前央求了半天,李氏自然不肯让女儿去观看大人吵架,反是大老太太说了一句:“她也不小了,该让她知道知道世道艰难,没像那娇花般经不起风浪。”

    大老太太生存哲学和儿媳妇不一样,她认为杂草比观赏用兰花强多了,李氏不好违抗婆婆,瞪了品兰一眼不管了,品兰立刻去找明兰连声叫道‘同去同去’,明兰也很心痒,但还是先禀过盛老太太,谁知祖母竟也不拦她,于是两个女孩便兴兴头头偷绕到正堂隔间,“不整死他丫!”品兰特别振奋。

    到了隔间,却发现淑兰已经端坐在那里,神色枯槁如丧妇般。

    “是老太太叫我们姑娘来。”淑兰贴身丫鬟轻轻说了,明兰和品兰对看一眼,这次大老太太怕是要下狠药了,一次性断了淑兰念想。

    孙氏母子见盛家仆人恭敬来请,以为盛家妥协了,便大摇大摆上门去,到了一看竟然坐了半屋子人,在座不是地方上德高望重,便是两家人长辈,再一扭头,竟然看见本地通判老爷也在,旁边还跟了两个录事,孙志高渐有些不安,只孙母还犹自不知,趾高气扬挑了把最前边椅子坐下.

    待众人一一见过礼后,胡姑父和长松将那通判老爷和两位录事请出去吃茶,品兰隔着门缝仔细瞧了瞧,回头轻轻道:“幸亏三房没来,不然定叫他们瞧笑话了。

    进过一盏茶,盛维扫了一圈堂内众人,一拱手道:“今日请众位父老到此,便是要议一议小女与孙家姑爷之事,家事不利,请诸位莫要见笑。”

    孙志高一看这架势,心道莫非你盛家仗着势大想要逼我就范不成,想着先下手为强,便冷哼一声:“岳父大人,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志高忝为孙家子孙,如今二十有五尚无子息,实乃不孝,现家中妾室有了身孕,正是孙家之喜,内人自当妥善照料,岂料她竟妒忌至此,不肯容人,岳父大人深明大义,当训诫她一二才是。”

    盛维听他如此颠倒黑白,饶他素来厚道,闻言也不禁一股气上涌,李氏看丈夫紫涨脸色,便缓缓站起道:“此乃家宅内事,我当家不好说,便由我这当娘来说罢。”说着转身向孙志高,“姑爷,我来问你,我闺女进门三年,为你纳了几个妾?”

    孙志高气息一窒,哼了一声不说话,李氏继续道:“我闺女进门不足半年,便为姑爷你张罗了三个通房,一年后又从外头买了两个,第二年聘了一个良家姨娘,另三个通房,第三年又是四五个,如今姑爷你二十有五,屋内人零零总总已有十二三个了。”

    听李氏如数家珍把自己底细抖搂出来,孙志高脸皮涨红,四周耆老族人都纷纷侧目,一个与孙志高素有嫌隙族叔凉凉道:“怪道大侄子屡试不中,原来如此忙碌哟。”

    孙志高羞愤难言,孙母看儿子发窘,连忙道:“男人三妻四妾本是寻常,况且我儿是为子嗣大计,亲家这是何意?”

    盛纭冷哼一声道:“到底是为了子嗣,还是好色,天晓得~~~~!”

    孙志高大怒,几乎要拍案而起。

    孙家老族长一看情况不对,连忙出来打圆场,道:“亲家且先息怒,这夫妻嘛,床头打架床尾和,一家人有话好好说,何必争执呢?”

    孙母见有台阶下,赶紧道:“没错,不要扯这些有没,媳妇自己无能也不说了,既然房里有人怀了身子,她便好好接纳进来,待生下个一男半女,也是她福气。”

    李氏语音森然:“今日便要说这个,我只问亲家一句,若是我儿坚不肯纳那女子,你们待如何?”

    孙志高霍然站起,一脸高傲:“不贤之人,要来何用,休书一封,下堂去罢!”

    盛维终于忍不住,连连冷笑道:“好好好!——好一个读圣贤书女婿!”

    明兰心中怜悯,转头去看淑兰,只见她眼神空洞,身子摇摇欲坠,全靠丫鬟撑住了,品兰咬牙再三,在明兰耳边说:“我若是个男子,定出去狠狠揍他一顿!”明兰看品兰威武样子,心道:其实你虽是女子,你姐夫也未必打过你。

    孙志高看盛家人不说话,又傲慢一笑:“所谓一日夫妻百日恩,若她肯贤惠些,好好照料孙家子嗣,孙家也不会少她一口饭吃!岳父岳母仔细思量下罢。”大马金刀坐下,一副笃定了盛家舍不得他这女婿模样。

    李氏看他这副样子,心中最后一抹犹豫都没了,心里恨杀人心都有了,大声道:“不用思量了,你孙大才子我们高攀不起,不过不能休妻,只能和离,一应陪嫁全部取回

    孙氏母子大吃一惊,没想到盛家人竟然如此刚硬,面面相觑,在座众人也吃惊不小,震惊过后,纷纷劝道‘莫要意气用事’,‘宁拆十座桥不毁一门亲’云云。

    孙志高好容易回过神来,大叫道:“什么和离?此等不贤不孝之人,休书一封都是便宜了!”孙母忙接上:“嫁入我孙家门,那些陪嫁自然都姓了孙,凭什么取回?!”

    李氏看着这母子俩德行,竟对自己勤恳老实女儿没有一丝留恋眷顾,她终于明白大老太太一番苦心,心中坚硬起来,昂声道:“什么不贤不孝?!你们黑了心肝也说出口?你要孝顺繁衍子嗣,我闺女也没拦着,我家虽是做买卖,可也知道何为妇道孝道?人道进门七年无处方为过,可我闺女成亲不到半年就给你纳小了,这样你还说她‘妒忌’?!她进门三年,一个孕倒有二十多天是睡在你老娘屋里,端茶递水,伺候饮食,下灶上房,三更睡五更起,打骂没有半句还口,这换贤惠?!”

    李氏想起女儿年纪轻轻,却一副老妇般枯瘦模样,伤心难抑,几乎哽咽,众人听了也是唏嘘难言,指责目光纷纷射向孙氏母子,更有人暗想:都不让夫妻俩睡在一起,如何教人家生儿子?真好一个刁钻刻薄婆婆。

    孙母被众人看十分难看,纵使是面皮老厚,也不仅脸红了些,孙志高气鼓鼓低头而坐,闷声不吭,李氏恨意满涨,大声道:“你们这般苛待我儿,居然还想休妻,还想要陪嫁!我告诉你们,休想!”

    孙志高冷笑一声:“男人休妻,天经地义,你如何拦得住?”

    李氏也报以冷笑,从袖子中抽出一张纸来举起,道:“你纳妓为妾,有辱斯文,这是你那□在千金阁旧户籍,你虽为她赎身,但却忘了烧这旧籍书吧,哼哼,她原是贱籍,我这就修书一封,连这籍书一道寄去给你老师和金陵学政大人如何?也叫那些成日与你吟诗作对书生们看看你嘴脸,纵算不能革了你名,你在士林名声……”

    孙志高这次是真变了脸色,强自镇定:“哼,读书人风流多了,名满天下余杭四子就个个都有出身风尘红颜知己。”

    盛纭笑道:“不过人家可都没往家里拉呀,更别说还让她登堂入室延育子嗣了。”

    孙志高火冒三丈,却又不敢发火,通判大人就在外头,孙家族长一看李氏这架势,就知道他们是有备而来,今日之事看来是不能轻轻揭过了,立刻转头劝孙志高:“既然如此,待那女子生下孩儿,你就把她送了吧,没为了一个风尘女子不要妻子。”

    孙志高闻言,忽然化身情圣,眼眶含泪:“这万万不可!她,她卖艺不卖身,实乃一青楼奇女子呀!”

    隔间里品兰低低骂了声:“放屁!”明兰忍不住叹气道:“这很正常,从来奇女子大多出在青楼,平常人家出来一般都是良家女子。”而这些奇女子通常都会遇到那么一两个嫖门英雄,上演一段可歌可泣真情故事。

    不过淑兰没有明兰这么想得开,听到这里,她空旷眼眶终于落下滚滚泪水,掩着嘴唇无声哭泣起来。

    这个时候,外头忽然进来一个管事打扮妇人,她恭敬走到李氏身边,交过去一大叠单据和一大串钥匙,李氏拿过东西,微笑点头,孙氏母子一见此人,顿时惊叫道:“卞妈,你怎么来这里了?”

    那卞妈微笑道:“我不过是跟着大小姐陪嫁过去,本就是盛家人,有何来不得?”转头对李氏道:“太太,这是姑娘陪过去田产庄子还有奴婢文契,这是当初嫁妆单子。”

    大老太太谋划了这么久,自然事受到,孙氏母子前脚出门,留在孙家人手就立刻动手,粗壮杂役挡住门口,管事婆子迅速整理,打包箱笼,点齐人马,把淑兰嫁过去一切连人带东西都带回了盛家.

    孙母一跳三丈高,几乎扑过去:“好你个盛李氏,你居然敢抄我们老孙家?那都是俺家东西,你快还来!我,我和你拼了!”说着便要过去抓李氏脸,旁边仆妇连忙拦住了,在场仆妇都是李氏心腹,见自家大小姐受辱,都暗自气氛,只听扑通一声,也不知怎么回事,孙母脚下一绊,结结实实跌了个狗啃泥。

    孙志高连忙去搀扶,只见孙母咬着了舌头,结巴着说不出话来,品兰明兰心里大是爽快。

    李氏一扬手中契书,冷哼道:“陪嫁单子在此!我可没拿你们孙家一针一线,倒是少了几千两银子和许多首饰,也算了,便当做是我儿住你家三年花用罢!哼,你若不服,要打官司,我也奉陪!”

    孙志高怒不可遏,大吼道:“她嫁了进来,便生是我孙家人死是我孙家鬼,她东西自然都姓孙!什么你我,都是孙家!”

    盛纭大笑出声,指着笑道:“我虽不是读书人,但也听说过‘见雕栏思骏马’,既然我侄女这般惹你眼,你又何必留着她东西?岂不睹物思人,哦,莫非——”盛纭拉长声音,一脸恍然大悟,“莫非我们宥阳第一大才子舍不得钱财?!啧啧,这可就太俗气了哟。”

    孙志高被堵住了,梗脖子老粗老红,面目几乎扭曲,堂内一众人都劝来劝去,一时没个消停,这时久久沉默大老太太忽然开口了:“各位父老乡亲,请听我老婆子一言。”

    6X:I)x![9x$B-nT1\+e-@|9N6A,o

    众人方渐渐静下来,大老太太沙哑声音慢慢道:“我们盛家在宥阳这地界上已数代,自老太公算起,与各家都是几代交好,并非我盛家女儿嫉妒不容人,而是,而是……哎……”大老太太长长叹气,神色哀戚。

    李家一位保长拱手道:“老太太莫非有难言之隐?尽请说来一二。”

    大老太太惨然道:“几十年前,我们盛家门里也进过一个风尘女子,那之后事儿各位叔伯兄弟也都是知道,我那大丫头红儿没时候换足十岁!维儿他爹为那女子闹倾家荡产,连这祖宅——”大老太太指着头上屋顶,“竟也卖了!”

    当初大老太爷宠妾灭妻事儿可是远近闻名,但凡上点儿岁数人都知道,在座耆老都是经过那事,眼见着偌大家产一点一滴被抵尽当光,这件事情被无数家长拿来做典型案例训斥儿子少逛青楼之用。

    大老太太忽然打出悲情牌,孙氏母子立刻摸不着头脑,只听大老太太惨淡着神色,继续道:“亏祖宗保佑,各位叔伯父老扶持,我们母子这些年熬出了头,这才赎回了祖宅,我闭上眼睛对得起九泉之下列祖列宗,老婆子这里谢过诸位了!”

    说着,大老太太竟站起来,要给在座耆老行礼,众人忙都站起来拦住,连声不可,盛维在宥阳名声很好,不光是他抚恤孤老修路铺桥,更是他复兴家业故事很有励志意义。

    大老太太立直身子,决然道:“赎回这祖屋那一天,老婆子我对着老天立誓,族中其他人我管不着,可凡我这一支,无论男丁女眷,绝不与娼门女子来往!若违此誓,老婆子我不得好死,死后坠入十八层地狱,叫牛头马面拔舌头下油锅!”

    斩钉截铁几句话,众人俱是一惊,心里倒理解起来:人家当年被一个风尘女子几乎家破人亡,现在你叫人家闺女和一个舞姬互称姐妹,岂不欺人太甚?

    几句话下来,堂上气氛已经变了,不说都向着盛家,却也无人为孙家说话了,孙氏族人只能静坐不语,孙氏母子也开始暗暗发慌,这一顶大帽子扣下来,他们十分被动。

    这时,大老太太忽然又放柔了声音,徐徐叹气道:“你们孙家难处我也晓得,好容易有了后,如何舍得放手,且志高又与那女子有情义;可我盛家女子又是断断不能与那女子同一个屋檐下……”众人都拉长了脖子,抬着头等着听。

    盛老太太道:“不如我们各退一步,就让他们和离了罢,当初淑丫头带去陪嫁,留下一半在孙家,也算全了你我两家一番因缘,如何?”

    这句话一说,全屋人俱都是松了一口气,孙族长立刻大声道:“到底是老太太深明大义,如此自是再好不过,两家人也不可伤了和气!志高侄儿,你说呢?”

    明兰暗暗叫绝,这大老太太平日里看着木讷沉默,没想到一出手如此不凡,整场事件,角色分配明确,节奏控制得当,感情把握和离,一步一步引人入殻,自编自导自演,实在是人才呀人才。

    孙志高心中犹自不甘,觉得憋屈,孙母也不肯罢休,淑兰那些嫁妆她初初就盯上了,要不是跟过来几个婆子厉害,她早就一口吞了,如今叫她吐出半口来,如何心平!

    李氏看了这母子两一眼,大声道:“若是不肯,咱们就衙门见!把你那□拖出来游街,叫宥阳县里大伙儿瞧瞧孙大才子德行!”

    孙志高最是要脸面,闻言便冷哼道:“和离便和离,当我稀罕么?”反正有一半陪嫁在手,也算不少了。

    盛维沉着脸,立刻请外头通判老爷进来,连同那两个录事,低声说明一番,便立刻当堂写起文书来,随后李氏拿出那张陪嫁单子,孙母还想细细看,挑些好东西,孙志高当着通判老爷面,如何肯落人口舌,看也不看把那单子对半一撕,丢下半张。

    李氏又道:“陪去盛家下人都是家生子,我们如今是两家人了,也不好叫人家骨分离,这样罢,我将银子补齐了,人就一个都不留了。”

    说着从袖中拿出几张银票递过去,站在当中几个族人耆老瞟眼看过去,每张都是一百两面额,似乎有四五张之多,都暗忖:盛家倒是厚道,这些银子买多少人也够了。

    文书写好,通判老爷看了眼盛维,道:“这就签押了。”孙志高首先往前一立,龙飞凤舞署了名,然后按了个指印上去,李氏忙道:“小女体弱,由我当家来吧。”

    这时,只听哗啦一声巨响,明兰和品兰都吓了一大跳,转头去看,只见淑兰不知何时已经站起身来,双手,一把推开槅扇,大步跨了出去,品兰想追出去,被明兰拖在门板后,透着门缝看过去。

    “淑兰,你出来做什么?”李氏失声道。

    淑兰面上泪痕尚且未干,却朝父母直挺挺跪下,泣声道:“都是女儿不孝,叫祖母父亲母亲为我操心了!”李氏掩面暗泣,盛维心中大恸,转头不看,大老太太眼中却闪动欣慰。

    只见淑兰衣袂决然,神情坚毅,向堂内众人盈盈一拜,缓步走向桌案前,拿过笔挥手写下,按过手印

    孙志高看着淑兰枯黄面色,忍不住轻蔑道:“你无才无貌,本不与我相配,当初便是我家许错了婚事,如今这便好好去了,以后配个杀猪种地,可要贤惠些了。”

    欺人太甚!李氏和盛维俱是大怒,便是周围众人也觉得太过了。

    孙志高还在笑,淑兰猛然一个回头,目光炽火愤怒,看着这个她曾仰赖以生命丈夫,这幅嘴脸如今竟是如此令人作呕,她吐出一口唾沫,重重吐在孙志高脸上,然后看着气急败坏那男人,静静道:“你这好色忘义,无德无行小人;多瞧你一眼都恶心。”

    说完再次给众人福了福,然后便挥袖而去,孙志高急着拿袖子擦脸,耳边传来轻轻讥笑声,恨要命。

    众人面露不屑,纷纷与盛维道别,竟无一人搭理孙家母子,便是孙氏族人也只与孙志高拱了拱手,孙志高觉着今天叫通判大人瞧笑话了,连忙上前去给通判大人搭话套近乎,谁知那通判理都没理他,冷冷打量了他一番,然后与盛维热络说了几句便告辞了。

    孙志高大怒,转头与孙母道:“好个势力老贪吏!前几日还与我吃酒评诗,今日便翻脸不认人,待我考取了名,当狠狠参他一本!”

    盛纭轻笑一声:“哟,这都考了几回?连个举子都没捞上,晃人呢;真是癞蛤蟆打哈欠,好大口气!”

    孙志高气哇哇大叫,可论口舌他如何是盛纭对手,又被讽刺了好几句。

    品兰早已离开隔间追着安慰淑兰去了,只明兰还待在隔间,两个陪侍丫鬟互相看了看,见明兰一动不动站在当地,一脸沉思模样有些奇怪。

    明兰慢慢挪动脚步,低头思忖,这些日子来许多不解之事,连同自己祖母良苦用心,她如今有些明白了。

第47回

    来时候两艘船,回时候六艘船,如果是当官这把架势,那御史立刻可以挽袖子磨墨写参本了,幸好明兰和祖母只是走亲戚,京城来信,说盛紘这回考绩依然是个优,已补了工部郎中,主经营缮清吏司,品级未变,不过好歹算京官了。

    既然要在京城安家,索性把老宅东西搬过去装点,再加上盛维和二牛姑父送吃穿用物,光是各色绸缎皮绒就好几十箱子,辎重甚浩,祖孙俩挥别亲族,登舟而去。

    其实明兰蛮奇怪,自家老爹从年前就开始托关系走门路,加上他政绩也不错,还以为他能混进六部之首吏部,最少也是户部刑部这样热门单位,当今皇帝在位二十余年,宫殿太庙什么该建设早建设完了,这会儿工部太平空闲好像养老院,盛紘怎么会去那里?明兰这样问盛老太太,老太太回问一句:“明丫自己觉着呢?”

    明兰翻着白眼,盛老太太是互动启发教学提倡者,她很少告诉明兰为什么或该怎么做,凡事总要明兰自个儿琢磨,明兰想了想,道:“圣上渐渐年老,储位不明,如今京城正是风起云涌,若真去了那些抢破头地儿,没准会惹上是非;爹爹真聪明。”

    盛老太太微笑着抚摸孙女头发,轻轻点头赞许,江波顺缓,船舶平稳,只微微一晃一晃摇着人很舒服,这段日子在宥阳,明兰日日与品兰玩在一处,祖孙俩都没怎么好好说话,一上了船后,才又说上话。

    “傻孩子,官场上哪个不聪明了?尤其是京城,水浑着呢,不过是有些人存了贪念,自以为聪明,想着趁机押一把注在皇位上,可宫闱之事何其诡幻,还是你爹这般守拙些好。”盛老太太靠在一把铺着绒毯卧榻上,闲适与明兰说话,“适才你与品兰道别时,都说了些什么?翠微说你昨儿个晚上一夜没睡好。”

    明兰思量了下还是老实说了:“我叫品兰以后莫要对泰生表兄随意呼喝了,多少文静稳重些,姑姑会不喜。”盛老太太瞥了眼明兰,悠悠道:“你多心了,你姑姑最喜欢女孩子家爽利泼辣,怎会不喜?”

    明兰叹气道:“做侄女,自然喜欢;若是做媳妇,就难说了。”世界上没有一个婆婆喜欢看见自己儿子成老婆奴。

    盛老太太皱眉道:“什么媳妇?你一个姑娘家,休得胡说。”.明兰连忙道:“我与祖母什么不能说,又不会去外头说,品兰和泰生表哥是天生一对,有眼睛都瞧出。”

    盛老太太听了这句话,似乎有些兴味,慢慢坐了起来,盯着明兰微笑道:“真论起来,泰哥儿真是个好孩子,家里有钱财铺子,又没有兄弟来争,宥阳地面上看上他人家可不少;这几日,你姑姑着实疼你,好些压箱底宝贝连品兰都舍不得给,怕都落了你口袋了吧。”)明兰看着祖母眼睛,认真一字一句道:“姑姑待我好,多半是托了祖母您福气,孙女再傻也不至于这般自大,品兰和泰生表哥自小一道长大,那个…呃,青梅竹马。”

    盛老太太微感意外,只见明兰双目澄净明亮,神情丝毫没有犹豫,老太太便笑道:“你倒瞧出来了?倒也不笨。”

    明兰很惭愧,若不是那天偷听了一耳朵,她这几日老和品兰吃吃玩玩,哪想出来。

    盛老太太半身正坐起来,明兰忙拿过一个大迎枕塞到祖母背后,自己也很自觉缩进祖母褥子里,老太太搂着孙女小小肩膀道:“这个把月在你大伯父家里,你瞧了不少,听了不少,也算见了别样世面,有什么了悟么?”

    明兰靠着祖母软软肚皮,躺很舒服,懒懒道:“一开始有些想不明白,现在好像明白了;在家时就听说三房家十分不济,不仅要大伯父家处处周济,还有些不知好歹,后来孙女亲见了后,也有些瞧不起三房作为,可奇怪是,大伯家却好像总忍让着,不但时时贴补,逢年过节请吃酒开筵席,总也不忘了请他们出来;那时我就想了,明明大伯母也不怎么待见她们,为何不远着些?”

    盛老太太拍着明兰小手,道:“现在明白了?”

    “嗯。”明兰蹭着祖母肚皮,很适意,道:“待己以严,待人以宽,全宥阳都知道大伯父家好,都晓得三房不是,不论有个什么,人人都会以为是三房错。”

    盛老太太满意点头,拧了孙女小脸一把,笑道:“你自小懒散,厌恶人际往来,我本担心你性子疏高了不好,如今见你也懂俗务了,我很是高兴。明丫儿,记住了,三房再不济,可三老太爷还在,说起来是两代以内亲戚,若真全然不管不问,只顾自己富贵却不接济,岂不被人说嘴是嫌贫爱富。商贾人家多有不义之名,可你大伯父却是满县城夸上,不过费些许银子,也不白供着三房大鱼大,能博个美名,与子孙后代岂不更好?”

    明兰知道老太太是在教她,认真听了,插口道:“当日淑兰姐姐和离时,我和品兰都气半死,孙家母子如此可恶,为何还要留一半陪嫁与他们,后来想想,若真把陪嫁都要过来,孙家人索性鱼死网破,定不肯和离,要写休书怎办?这也是破财消灾道理。”

    盛老太太轻轻捋着明兰柔软鬓发,缓缓道:“是呀,谁不气那家人!可没子呀,光脚不怕穿鞋,和离谈何容易,总得有个说,男人无德,婆婆无行,这可都拿不上台面来说呀;我那老嫂子手段了得,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诱之以钱财,逼之以利害,这种事儿要就是快刀斩乱麻,一日了断,然后即刻送淑兰出门,待闲言闲语散了,也就好了。”

    明兰连连点头,忽然一骨碌爬起来,嘟着嘴道:“可孙家人如此可恶,直叫人牙痒痒,就这么算了不成?”

    “小丫头好大气性!”盛老太太笑吟吟道,“你大伯母也不是吃素,不过短日头里且不能如何,明面上也不能现恶,还得与孙氏其他族人交好,只待日后罢;不过我瞧着孙氏母子都是糊涂贪婪,兴许不用别人动手,他们也落不着好去了

    明兰兴头道:“品兰应承我了,那孙秀才一有故事立刻写信与我,到时候我读给祖母听。”盛老太太骂道:“淘气小丫头,这般喜欢吵架生事,也是个厉害!这回你可和品兰玩够了,我丝毫不曾拘着你,待回了家,你要收敛些了。”

    明兰抱着祖母胳膊陈恳保证:“祖母,您放心,我这回见了世面,知道了好些人情世故,待回去了,一定好好儿,不让您操心。”盛老太太爱怜搂着小孙女,悠悠道:“有个可操心人,日子倒也好打发。

    到了京津渡口,下船乘车,一路沿着官道直奔京城,刚到京城门口,便有盛家仆妇等着,换过府中车舆后,再往前行。

    话说京城这种地方,百官云集,权贵满地,房产价格不比姚依依那会儿首都便宜,而且古代更龟毛,除了钱还要身份,尤其那些靠近皇城黄金地段,职业不高尚,来历不干净,有钱都不让住。

    例如某高利贷主或联厂小老板,哪怕拿泰坦尼克号装钱来都不行,盛家是商贾出身本来没戏,不过几十年前,盛老太公趁祖坟冒青烟儿子考上探花那会儿,挟着名望和银票买下泰安门外一处四五进大宅,地段中等偏上,右靠读书人聚居临清坊,左临半拉子权贵住宅区,又趁着儿子迎娶侯爷千金机会,顺带买下宅邸后一处园子,打通后连成一片。

    盛紘同年或同僚里面,不少是家境平常靠科举出仕,便只能在京城外围或偏角胡同置宅,而盛紘成了同级别官员中少数拥有花园住宅;明兰再一次感叹投胎很重要。

    “当年老侯爷知道老太爷有这么一处宅子,觉着也不是没家底没根基贫寒人家,才勉强答应婚事。”房妈妈对明兰咬耳朵。

    明兰仰天长叹:男人要结婚,果然得有房子么

第48回

    离家近两个月,明兰忽觉有些眼眶发热,这才发觉何时起自己竟将这户人家当自己家人了,盛紘颌下多出了三缕短须,呈短长短分布态势,据说这是如今京城最流行文官胡须式样,王氏为筹备长柏婚事累出了一嘴水泡,脂粉也盖不住。

    “老太太您再不回来,媳妇儿可要跳河了,这里里外外一大摊子!”王氏搀着盛老太太胳膊,前所未有亲热。

    这次海家老爷谋了个外放,为怕将来远方送嫁不容易,索性就赶在年前把婚事办了,王氏一边要安顿刚来京全家老小,一边要备婚,忙头晕脑涨。

    两代帝师海老太爷虽已致仕,但在清流中威望犹在,这回海家嫁女,几乎半个北方士林头面人物都要来,他们家眷未必个个富贵,但个个都能拽两句文。

    “贵府真乃文雅之所,瞧这幅林安之《抚琴图》,迁想妙得,以形写神,尽得顾痴绝之风。”某翰林夫人文绉绉评论墙上画。

    “画是好画,就是这题字略显凝重,压住了飘逸之气,若能以探微先生笔,方全了‘顾陆’之美,盛夫人,您说呢?”某学士夫人说完,然后两个一齐看向王氏。

    王氏=_=……呵呵笑了几声,赶紧转换话题,拉扯开去。

    谁能告诉她,她们刚才说是啥?

    连累王氏罪魁长柏还是一副老样子,拉过明兰往自己身上比了比身高,面无表情道:“两寸差六分。”——你卖布呢。

    长松这回秋闱又落榜了,却在京城交上了几个诗文朋友,最近刚博了一个‘嘉松公子’美名,大冷天摇着把扇子也不嫌得瑟,长栋变化最大,宛如刚抽出来新芽,一口气长了许多,“六姐姐,你东西我都看着呢,连箱子皮儿都没蹭着。”长栋连忙道。

    “栋哥儿真能干,回头去我那儿取东西,我给香姨娘预留了。”明兰凑过去咬耳朵。

    九岁长栋小脸儿红扑扑,似乎羞赧:“又让姐姐破费了,姨娘叫不用了,老太太都按份例送了。”明兰俯身轻声道:“是咱姑姑送来好料子,你正长个儿,叫姨娘给你做两身鲜亮,回头上学堂也体面,这是京里头呢。”

    长栋心中感激,低着头轻声道谢。

    明兰心里清楚,若单靠月例过日子,墨兰和长松哪穿戴那么好?大家都知道,不过盛紘是个大老爷,从不注意罢了。

    “六妹妹,你总算回来了,再晚些,你那些箱笼可保不住要开喽。”如兰禀性难移,一开口就呛,把墨兰气住了,明兰连忙搭过品兰肩膀,笑嘻嘻凑着说:“我有五姐在,便是丢了东西也知道在哪儿!这回呀,我给五姐留了好几瓶子桂花油!”

    如兰眼睛一亮:“是苍乡?”

    “可不是?”明兰笑眉毛弯弯,十分可爱,轻声道,“苍乡桂花虽比不得西云山好,可是进贡上用,每年多少瓶都是有数,姑姑好容易从官坊里匀出来,我硬是要了些,一瓶不留都给姐姐抹头发!”

    如兰也十分高兴,搂过明兰腰,笑道:“那敢情好,我正用得上,好妹妹,亏你记着我。”她自小就头发枯黄稀疏,养了许多年也只略略好些,明兰送东西正合她意。

    墨兰撅撅嘴,冷冷道:“妹妹去了趟老家,可学了不少眉眼高低呀,这马屁拍,瞧把五妹乐!”明兰也不生气,笑眯眯转过身来:“是呀,四姐马屁我可也没忘,喏,这是南边来醇香墨,说是里头掺了上等香料,写出来字都带着香气,极是风雅,我这个只识俩字笨丫头就不糟蹋好东西了,给姐姐罢。”

    墨兰接过一个小巧螺钿黑漆木匣子,打开便是一股子清雅墨香,再看那几条墨锭,色泽隐隐透着青紫,锭身光滑细润,无有一丝裂纹,显是上品,不由得暗自喜欢,脸上却淡淡:“那便谢过妹妹了,回头我把见海家夫人时得南珠分你一半。”

    明兰也不客气,拍手笑道:“那可太好了,欸,五姐姐,你呢?”挑着大眼睛,伸着小手,一副讨要模样,如兰瞪了她一眼,骂道:“你个没出息,少不了你,给你留了一对儿老坑水色玉环呢。”

    明兰拉着两个姐姐,满足叹了口:“到底是有姐姐好,便是来晚了,也有好东西得,我可真有福气!”大约是明兰欢喜情绪感染了她们,如兰和墨兰也都笑着摇头,气氛颇也和睦。

    晚上盛紘回府,母子父女又是一番高兴,王氏索性开了大桌,一家人坐一块儿用晚饭,席上明兰给盛紘敬了杯酒,朗声道:“贺爹爹仕途顺遂,没有爹爹辛劳,便没有女儿们这般享福,愿爹爹身体康泰,多福多寿!”

    盛紘见明兰语气真诚,举止磊落,心里颇为感动,一口喝下杯中酒,连声夸到:“我家明儿可懂事了!”一众儿女见状,也都纷纷举杯,向盛紘祝酒,盛紘心里极是高兴,道:“好好好,你们争气,比叫为父升官还高兴!”

    男孩们都一口干尽,盛老太太小声吩咐,只让女孩们抿了一小口。

    今日一家人都十分开怀,便不禁席间说话,只听明兰兴高采烈述说回乡之旅见闻。

    “到时候,正是金秋九十月份,哇,满山桂花好似铺了金子一般,漫山遍野,香气四溢,光是在桂林里走一圈,人都染香了!”

    “咱们摘桂花时候,叫人把绳子拴在枝桠上,然后下头人攥着绳子一头摇晃,一摇便是满身桂花!品兰手真臭,人家摇花儿吧,她却摇下来几条毛虫!她还在树下张大了嘴看,我老天,有一条虫子险些喂进她嘴里!”

    “田边水牛脾气可好了,我拿绳子轻轻赶着,它就慢慢走着,品兰笨,大了,惹恼了那牛,险些被撩起后橛子给踢了,吓死我了!”

    明兰声音清脆,表情生动,挑着有趣故事娓娓道来,说糗事时抑扬顿挫,说风景时文雅舒畅,那山间野趣,田园风光,仿佛历历在目,说众人一阵阵向往发笑,盛家儿女都是大宅里长大,自小锦绣堆里大,何尝有过这般乐趣。

    “咱们老家可是好地方呀!地灵人杰,风光旖旎。”盛紘都被勾起了思乡之情,赞叹道。

    长松忍不住道:“宥阳真有这么好玩吗?我也去过呀。”墨兰见明兰今日大出风头,心里有些酸溜溜:“哥哥是读书人,哪能和小丫头野性子比?”

    盛紘皱眉道:“你妹妹年纪小,好玩是常理,况且有下人们看着,也野不到哪里去!你大伯父大伯母写信来,直夸明丫儿性子好又懂事,都把品兰带老实了许多。”

    墨兰低头不语,心中不满,如兰见墨兰受责,比夸自己还开心,乐呵呵又啃了个鸡腿。

    明兰不好意思小声道:“我与祖母说好了,叫我与品兰玩一阵,然后回了京便要老老实实。”盛紘笑道:“与亲戚要好也是正理,不好端着架子,回来后收敛性子便是了。”

    明兰暗道:亲戚当然好,这回上京,盛维唯恐京城米珠薪桂,盛紘又要安家又要办喜事,担心银钱不够用,便又送了不知多少钱来。

    不过官商官商,何尝不是你帮我我帮你,双赢罢了。

第49回

    没有海洋性气候调节,十一月的京城寒冷异常,房妈妈打午饭后就烧起了地龙,晚上明兰和祖母一同窝在暖阁里睡,暖和是够暖和了,就是燥的很,明兰不习惯,一晚上起来喝了好几口茶,依旧口干舌燥,第二日醒来后,晕晕乎乎的听房妈妈说话。

    京城乃首善之地,地方小皇帝近,且御史言官耳聪目明唾液系统发达,盛紘十分警觉,把府中最好的一排屋子给了盛老太太住,还叫寿安堂,然后是自己与王氏住的正屋,林姨娘的林栖阁依旧靠西,旁边挨着长枫的小院,长柏独自一个院,预备做新房。

    京城盛府没有登州那么宽敞,三个兰没子住开,便另辟一处空阔的大院子,将三排厢房略略用篱笆和影壁隔开了,然后各自前后再造上罩房和抱厦供丫鬟婆子们使,便也是不错的半独立小院了。当初的葳蕤轩暗含了华兰的名字,墨兰和如兰早不喜欢这个名字了,这回赶紧给自己的小院另起了名字,墨兰的叫山月居,如兰的叫陶然馆,明兰照旧。

    明兰听的稀里糊涂,翠微和丹橘倒都记住了,一个打点着把行李从寿安堂搬进暮苍斋,一个指挥着小丫鬟和粗使婆子搬搬抬抬洗洗涮涮,足足了一上午才好,盛老太太不放心,便拉着明兰亲去看了一圈,王氏陪在一旁,心里有些忐忑,见老太太点头才松了口气。

    京城版的暮苍斋只三间大屋,中间正房,左右两梢间,明兰喜欢有私密空间,特意把卧室隔断了,然后拿百宝阁和帘子把右梢间隔成一个书房,丹橘和小桃亲自把箱笼一一打开,把里头的书籍和摆设都一件件抹干净了,按着明兰的意思摆放好。

    还没等明兰收拾完屋子,如兰就来串门子,初来京城,依着如兰的性子,哪里能这么快交上朋友,整日与墨兰大小眼的斗嘴早腻了,她积攒了一肚子的话要与明兰讲。待丹橘沏上一碗热腾腾的毛尖,如兰就迫不及待的拉着明兰进里屋去了。

    “六妹妹,你觉不觉着这回四姐姐挺不高兴的?”还没寒暄两句,如兰就迫不及待的点出中心思想。

    明兰定了定神,略思忖了下,犹豫道:“还好吧,我觉着四姐姐就是有些心守,午晌的时候,她来我屋里看了一圈,话都没说几句就走了。”这很奇怪,墨兰是个面子货,不论肚子里怎么想,脸上总是和和气气的,没事也要凑几句的。

    如兰一副‘果然如我所料’的表情,神秘的压低声音道:“你不在这阵子,四姐姐在平宁郡主那儿触了个大霉头。”

    理论上来说,除了储君和太小的皇子,其余的王爷一律是要就藩的,受宠些的去富庶点儿的地方,冷落些的去偏僻边区,可如今情况诡异,储君迟迟未定,三四两位王爷在皇帝的默许下都留下了,而这位六王爷的位份不高不低,封了个郡王,藩地在大梁。

    去年皇帝老爷过六十整寿时,六王爷来贺寿时带上了一溜儿整齐的三个崽,叫生不出儿子的三王爷几乎看红了眼,尤其是那个小的才四五岁,提溜白胖,憨态可爱,三王爷越看越喜欢,六王爷兄弟情深,六王妃善解人意,便时时带着小崽上门给三哥看。

    “哦,我明白了,我在金陵时就听说三王爷意欲过继一个侄子,莫非就是六王爷家的这个?!”明兰恍然大悟,随即又糊涂了,“欸?可这和四姐姐有什么干系?这是皇家的事儿呀,咱们哪插的上嘴?”

    如兰得意的晃着脑袋:“六王爷家还有一位正当年的县主娘娘,最近圣上寿诞在即,六王妃带着这一儿一女来京了。”

    明兰开动脑筋想了会儿,试探着问:“莫非他们与平宁郡主交情颇深。”

    如兰拍着明兰的肩膀,笑道:“六妹妹真聪明。……那日平宁郡主宴客,母亲带着我们俩去了,四姐姐对郡主可殷勤了,又是讨好又是卖乖,奉承的也忒露骨了,谁知郡主干撂着她,都没怎么理睬,只一个劲儿的和六王妃母女说话,回来后太太告诉了老爷,她叫老爷好一顿数落,还罚禁足了半个月呢,呵呵……”

    “这,这也忒丢人了些呀。”明兰可以想象那场景,也觉得难堪,难怪这次回来,盛紘似乎对墨兰颇为严厉的样子。

    如今老皇帝日渐衰老,三王爷就差一个儿子就名正言顺了,六王爷这一支立刻炙手可热起来,平宁郡主想烧热灶,看上了这位嘉成县主做儿媳妇,仔细想想,墨兰和人家县主的家世还真没有可比性。

    如兰很乐,本想找个人一起乐,没想到明兰不捧场,还一脸忧愁状,不免皱眉道:“你怎么了?别说你替四姐姐难过哦!”

    明兰苦笑道:“五姐姐,我难过的是我们。虽然这会子丢人的是四姐姐,可咱们姐妹也逃不了呀,外头说起来,总是盛家女儿的教养不好。”

    如兰心头一震,心里过了两遍,暗道没错,难怪这段日子来开茶会诗会,那些官宦小姐都不怎么搭理她,言语间还隐隐讥讽,她本以为是冲着墨兰一个去的,没想到……敢情她是被连累了!如兰顿时怒不可遏:“这个,这个小——!”

    想骂的不能骂,如兰被生生憋红了脸,明兰赶忙去劝:“小声些,别说有的没的,这会儿我们可住的近了,小心被听见!”

    如兰拍了下桌子,吐出一句:“无妨,她适才往林栖阁那儿去了,哼!她再与那边的来往下去,怕是再现眼的事儿也做的出来!”

    明兰心疼的看着,震翻掉落地上碎掉的盖碗,那是一整套的呀。

    林栖阁,炕几上燃着一个云蝠纹鎏金熏炉,林姨娘看着面前闷闷不乐的女儿,拢了拢灰鼠皮手笼,皱眉道:“不过被老爷训了一回,你做什么摆出这副面孔来?!”

    墨兰摆着一个福禄寿的锦纹香囊,瞥了一眼林姨娘:“头一回这般受罚,丢也丢死人了!要不是这回老太太她们回来,我怕是换能出来呢。”

    林姨娘叹气道:“没出息的东西!自己没本事,只会哭丧着脸却不知道算计,罢罢罢,个人有个命,你没这份能耐,回头与你寻个平常人家便是了!”

    墨兰粉面飞红,心有不甘道:“那县主论人品长相不过是中等,可怜了元若哥哥。”

    林姨娘也沉闷了半天,才道:“人家命生的比你好,这比什么都强!你少惦记那齐衡罢,我叫你三哥哥去外头打听了,平宁郡主也是个势力眼,瞧着六王爷家得势了,赶着巴结呢!算了,不说了……嘿,我叫你去看看明兰那丫头,你看了么?”

    墨兰恹恹的抬起头来:“摆设倒还素净,布置的蛮精致的,贵重物件嘛,不过那么几件,里里外外抬进抬出许多箱笼,我也瞧不出什么来;娘,老太太疼爱明兰,咱们再怎么争都是没用,何必呢?”,林姨娘一掌拍在炕几上,瞪眼骂道:“说你没出息,你还真没出息!不该现眼的你偏要去现,该你争的你反祷理会了!这趟明兰回宥阳老家,也不知怎么讨好卖巧了,你大伯一家子都喜欢她,你也是,当初叫你哄哄品兰,你偏嫌她粗俗不文!这下可好,看明兰大包小包的回来,你就不气?你与她一般出身,说起来,她娘不过是个村姑,你娘是官家来的,你还有亲哥撑腰,应当比她强十倍才是,如今反不如了!”

    墨兰猛的转头,赌气般哼哼道:“老太太是个犟脾气的,她不喜欢我,我有什么子?”

    林姨娘气过后便静下来,对着缭绕的香烟,缓缓道:“瞧老太太的样子,怕是连明兰的婚事都有着落了,如兰太太是早有打算的,待王家舅老爷打外任上回京,怕就要说起来了,我的儿,只有你,还浮在半当呢。”

    墨兰闻言,不禁忧心起来,惴惴的瞧着母亲,林姨娘回头朝她笑了笑,道:“若只找个寻常的进士举子或官宦子弟,不计老爷还是你兄长都识得不少,可要人品才具,还要富贵双全的人家,可难了!……也不知老太太给明兰寻的是什么人家?”

    明兰看着面前痛哭流涕的老妇人,一脸懵懂,呆呆的去看房妈妈,那老妇人仆妇打扮,暗红色细纹绸夹袄外头罩着一件黑绒比甲,她拉着明兰的手哭哭啼啼:“……姑娘,卫姨娘去的早,老婆子不中用,那时忽的病倒了,没能顾上姑娘!……”

    明兰实在跟不上状况,只能发呆。

    房妈妈咳嗽了声,道:“崔妈妈年岁大了,她儿子媳妇要接老人家回去养老,姑娘身边没个妈妈不好,太太便从庄子里把尤妈妈找来了,本就是姑娘的,想也好照看些。”

    明兰点点头,其实她对这个尤妈妈全无印象,只记得当初装傻时听丫鬟们的壁角,依稀记得她们说,卫姨娘懦弱老实,身边只一个叫蝶儿的还算忠心,其余都是贪心欺主的,一出了事,都各寻出路跑的不见踪影。那这位尤妈妈……?

    待屏退了众人,房妈妈才老实说了:“本来老太太打算自己挑个信得过的,可是太太都送来了,也不好打太太的脸。”

    明兰想了想,忽问了句:“她既已在庄子里了,走了什么门路进到内宅来?”

    小姐的奶母可是个美差,月钱丰厚不说,上可以和管事嬷嬷平起平坐,下可以呼喝小丫鬟们,当初她估计是怕牵连卫姨娘的死,才脚底抹油的,如今倒又来了。

    房妈妈见明兰能问出这句话来,心里先放下了一半,低声道:“姑娘有心了,听闻她早几年便想着要上来,可那时姑娘身边已有了崔妈妈,这次听闻是使了银子与太太跟前人的。”

    明兰再问:“没有后头人?”

    房妈妈摇摇头:“若是有,老太太是绝不许的。因她原就是姑娘的,如今顶上来也是顺理成章的,我仔细打探过了,也就是荐人的婆子收了些好处;呕怕因是奶姑娘的妈妈,若有个懒散惹事的,姑娘不好下脸子去压制的。”

    明兰嘴角微微挑了挑,笑道:“妈妈放心,我都这般大了,总不好一辈子叫老太太护着。”说着又笑了笑,无奈道,“若是真抵挡不住了,再来搬救兵罢。”

    待房妈妈走后,明兰独自坐在正房的湘妃榻上,低头沉思了片刻,忽道:“请尤妈妈。”

    小桃应声而去,尤妈妈一进来,立刻又是老泪纵横,絮絮叨叨的诉说当初离开有多么无奈,在庄子又是多么想念明兰,明兰微笑的听着,还示意小桃给端把杌子来。

    尤妈妈年岁不大,也就一中年妇女,菱形脸大阔嘴,看着倒是精明爽利,她离开时明兰只有五岁,这会儿明兰却快十三了,她不住的提起明兰小时的趣事和她的辛苦喂养,明兰静静听着,待她说的告一段落,才悠悠道:“我怕是不大记得了。”

    尤妈妈大吃一惊,回忆牌可是她手中仅有的大牌,赶紧抹干眼泪,忙道:“姑娘那时虽小,可聪明伶俐极了,什么东西都一教就会的,如何都忘了。”

    明兰接过丹橘递过来的茶碗,轻轻拨动碗盖,低声道:“卫姨娘过世后,我生了一场大病,昏迷了许多天,醒来后便许多事都糊涂了,可惜那会儿妈妈不在,不然我也能好快些。”

    尤妈妈脸上略有尴尬神色,干笑道:“都是老婆子不争气,竟那会儿病倒了。”她很想说两句卫姨娘的事儿,可是管事婆子早提醒过了,便不敢说。

    明兰轻轻叹息,浅浅的忧伤:“那段日子可真不好过,日日吃药,缠绵病榻,偏又没个贴心人照料,只这个笨笨的小桃在身边,好几回大夫都说怕是不好了,幸得太太悉心照料,老太太垂怜,我才捡回这条小命。”

    尤妈妈脸色青红转色,捏紧了手中的帕子,讪讪的说了几句场面话,连自己也觉得苍白无力的很。

    明兰合上盖碗,嫣然而笑道:“现下可好了,我这屋里这几个大丫头都是老太太和太太一手调教的,最是懂事能干的,如今加上妈妈,我这小院可妥帖了。”

    尤妈妈心头一惊,忍不住抬头,望着明兰隽长柔美的眼线,柔和含蓄的下颌弧度酷似多年前那位早逝的年轻姨娘,可神情却截然不同,不论说什么听什么,那对微翘的长长睫毛都纹丝未动,宛如静谧不动的蝶翅,只秀美的面庞笑的静好如水。

    面前这个素雅的女孩身上,透着一种镇定,一种居高位者的悠然,尤尤妈妈有些失神,觉得和记忆中那个跟在自己身后的怯弱胆小的女孩的印象合不起来,一阵无名的敬畏慢慢爬上她的脊梁。

    明兰定定的看着尤妈妈:如果她够聪明,该不会给自己惹麻烦,领一份薪水,拿整套福利,少贪心妄想,尽好本分,便大家好聚好散。

    ——————————————————————————

    ————————————————————————————

    作者有话要说:

    知道吧,周三四休息——

    )明清两代的王爵制度略有不同。明朝的开国皇帝老朱同志,疼爱自家人,便规定凡是皇帝的儿子,一律亲王开档,然后依次下去郡王等等,但是基本上所有嫡出的儿子都会有个王爵,而且规定了非常高等级的享用,什么每年银钱多少,绸缎布匹多少,王府的仆人护卫多少,一应开支都有朝廷来买单,一开始就开了坏头。

    朱元璋生了26个崽,后来建文和永乐搞家庭战争中死了不少,但是之后的两百多年日子里,朱明皇室不断繁衍,形成了庞大的蝗虫集团,到嘉靖年间,国家依然穷困不堪,一年的收入有三分之一要用来供养皇室,不少历史学家说,如果张居正能够成削藩,或者最少降低皇室的消耗,那明朝可能就不会亡了。

    下面是摘自电视剧《大明王朝1566》的一段海瑞台词,我个人认为这部电视剧还是很靠谱的。“从大明朝开国至今,亲王、郡王、皇室宗亲遍于天下。按照规制,一个亲王每年就要供米五万石,钞二万五千贯,锦缎四十匹,纻丝三百匹,绢五百匹,纱罗一千匹,冬布一千匹,夏布还要一千匹。其他各种开支更是不胜繁举。你们算过没有,一个亲王耗费国帑便如此之巨,那么多的皇室宗亲耗费的国帑又是多少!这些皇室宗亲、宫中宦官、各级官吏所兼并之田庄占天袭半皆不纳赋,小民百姓能耕之田地不及天袭半却要纳天袭税,这些更是人人皆知,人人不言!就拿浙江而言,每年存留粮米六十二万九千石,可供给皇室宗亲府衙禄米却要一百二十三万石。以两年存留之粮尚不能供皇室府衙一年之禄米。北方俺达年年侵犯,东南倭寇年年肆虐,危及天下,可将士的军饷粮草却要东挪西凑!”——

    清朝吸取了这个教训,于是爱新觉罗家的皇子不是各个都封王的,先从母族高贵程度来排比,然后靠各位阿哥自己的表现来挣爵位,九龙夺嫡时便是典型代表,贝子——贝勒——郡王——亲王,好像是这样的,而且大都是降级袭爵。这样一来,大大降低了养皇室的费用,腾出了大量的银钱给国库。但是最近,作者翻查了一些资料,发现这个目前似乎有历史学家不同意这个观点,因为满清皇室虽然省钱了,但是八旗男丁却没有,按照多尔衮入关时规定的,满洲八旗反是男丁,从成年起就可以领一份钱粮,虽然不多,但可以保证在失业的情况下,他们也不会饿死,有了这种衣食无忧的保证,所以后来晚清才出现了许多提鸟笼斗蛐蛐的八旗子弟。在某本争霸题材的穿越文里我看见过一份资料,好像是《远东狂人1908》哦,里面说明了满清繁衍二百年后,八旗男丁的数目也十分可观了,因此如果把这个算上,那么明清两代豢养皇室或旗人的费用其实是差不多的咯?偶找不到精确的数据,所以没说。

    其实汉朝也很厚待皇室,不过太厚待了,以至于这些藩国有力量和中央叫板,所以被拍了好几次,削藩了许多,费用反而降低了。

    偶在天涯上煮酒上看见一片帖子,是某个历史强人写的,他/她认为,比较好的宗室制度,应该是唐宋时代,依次袭爵,直到庶民,让皇室子弟自由发挥,爱读书读书,爱经商经商,爱仗剑走天涯也行。

    好像是这样的,偶也不清楚。

    偶不是学历史的,只是喜欢而已。

第50回

    明兰冷旁观见,尤妈妈多少知道歹。这几天里只热照料明兰饮食起居并不曾插手进箱笼细软等财帛不过……不知是在外头庄子里待久了是原本卫姨娘就是缺乏管束,尤妈妈行止有些跋扈,三天两头就打人骂狗,逮着错处就骂骂咧咧,除了翠微是老太太给的她不敢,其余丹橘以下全都被训过,若和绿枝脾冲几次险些要打起。

    明兰也不说话只暗暗记下,这一日院里小丫头偷懒不曾按着规制值勤便被尤妈妈揪着耳朵在院中骂了半天,一边骂一边打撵小丫头满院子鸡飞狗跳,明兰坐在里看书并不言语一旁翠微看不下去要去制止被明兰一个神拦在当地。

    明兰翻过三页书等尤妈妈骂痛快了才叫小桃去叫人,尤妈妈掀帘进来时明兰正端坐炕上,翠微坐在炕角做绣活,丹橘在书案上收拾。尤妈妈见明兰神色淡然里多少有些不安,这几日服侍下来她知道这位六娘是个有主见的,不拿捏便先了明兰不待她开口先头道:“小桃给妈妈沏晚热茶妈妈请坐。”

    尤妈妈己拉了把杌子只坐了个边角然后问:“姑娘唤我何事?”

    明兰和煦了道:“妈妈我这儿几天了做事管教无不尽但有一处我觉着不妥我当妈妈是己人便直说了妈妈可莫要恼了。”

    尤妈妈头一沉扯了扯嘴角:“娘请说。”

    明兰放下书卷细白柔嫩十指交叠而握语缓和神态悠然道:“妈妈瞧着小丫头淘指点管教一二是可妈妈回回发作都闹满院子鸡飞狗跳人尽皆知就不了。”

    尤妈妈中不服直起身子反驳道:“娘年轻软不知道其中厉害这起子小蹄子肠整日躲懒耍滑言语说不顶事非得给点儿厉害瞧瞧!”

    明兰挑了挑目光一闪直接回击:“妈妈此言差矣。我虽年轻可也知道‘家丑不可外扬’这六个字虽说都是一家人可也都分管着己一亩三分田;哪个院子里小丫头不淘可人家都是拉进里去慢慢调|教哪个像妈妈您恨不能敲锣打鼓绕世界都知道了知道是妈妈您有能耐不知道以为我这小院多不太平呢!”

    尤妈妈头一惊知道明兰说在理可当着三个大丫鬟面挨了明兰训脸子也放不下便不服嘟囔道:“人家只有妈妈说娘哪有反过让娘教训妈妈老婆子我倒进没几日便惹了娘嫌。”

    明兰耳朵尖听见了轻一声道:“是了我原是不该说妈妈这样罢我这就回了老太太和房妈妈让她们与妈妈说道说道。”

    说着作势欲起身尤妈妈立刻丢下茶碗慌忙把明兰按住陪出一脸勉强容道:“娘别介是老婆子糊涂了娘有话尽管说何必嚷道老太太跟前去扰了她清净。”在外头庄子里时尤妈妈就听说这位六娘小极得老太太宠爱是在老太太怀里捂大她知道己是走王氏门路进原就未必得老太太中如今进才几天便闹到跟前到底不便立刻服软了。

    明兰见尤妈妈如此上道倒也不穷追猛打重新窝进炕褥里舒适坐捧过珐琅掐丝铜胎手炉取暖柔声道:“妈妈管教小们用原是可也有办坏事。小丫头们犯了错妈妈可记下待回头慢慢教训该骂就骂该打我这儿有戒尺该罚月钱叫九儿知会刘妈妈一声便是妈妈一把年纪了做什和小孩子脸红脖子粗没显己不尊重不是?今日我与妈妈说话可也没有吆喝满院子都知道。”

    其实大部分情况下奶母对己抚养哥儿儿是忠她们都是由太太选出家人前程都在太太手里儿子将可能成为少爷小厮女儿将可能成为小丫鬟利益都绑在一块儿了例如墨兰奶母就是林姨娘嬷嬷如兰奶母就是王氏陪房只有己……这个尤妈妈是半路她家庭背景明兰只知道个大概这忠诚度便大打折扣了哎也罢人小长栋奶母是临时工呢喂完了奶便被辞退了想想己也不错了。

    尤妈妈脸色一阵青一阵红道这六娘生厉害拿住一点错处便训条理分明偏偏她态度柔和一派端庄斯文叫人一句嘴都不出尤妈妈强着应声:“娘说是我省了都改了便是。

    说着又讪讪打了几句圆场明兰嫣然而随跟着说了几句很给面子了让尤妈妈就坡下驴说着说着忽道:“听说妈妈昨日添了个孙子真是可喜可贺。”尤妈妈呆了下旋即道:“说不上什喜不过是多张吃饭嘴罢了。

    明兰看着尤妈妈了头道:“丹橘取五两银子封个红包给妈妈多少添些喜说起也是妈妈头个孙子。”

    尤妈妈接过红包嘴里千万谢里却一阵乱跳不是她没见过钱而是她终于知道明兰不是当年卫姨娘她绝不是个可以随人揉搓面团。

    小桃送尤妈妈出门后丹橘终于从家装忙碌中抬起头道:“娘说真总算震住妈妈了。”明兰白了她一端起热茶喝了一口道:“她到底是妈妈顾虑知道终归多些周全些你们是得敬重一二;更何况她也没全训斥错。”

    丹橘知道明兰思低下头讪讪不语明兰想起己院子不免头痛叹着放下茶碗对着丹橘道:“说起你也有不是一味和老实都叫她们爬到头上了我知你与燕草几个是一块大不说重话以前有崔妈妈在可这两月我不过出了趟门她们便愈发懒散前日里燃着烛火炉她们居然跑一个都不剩这般大过错你也过去了是翠微出震吓了几句可是你也想想翠微能在我们这儿待几天待出了年她便要嫁人了。”

    窝在炕上坐绣活翠微忍不住嗔道:“娘说便说做什又扯上我?”

    明兰过脸一本正经道:“你放你那嫁妆老太太早已给你备下了你陪我这几年我也不会叫你白一趟我另外给你预备了一子不过我忘性大回头你要出去了得提醒我下免得我忘了。”翠微这几年早被打趣脸皮厚了都懒得害羞只冲明兰皱了皱鼻子低头往绣花绷子上扎花。

    倒是丹橘被说不思低头难为情只嗫嚅着说:“我说过她们几句她们便说我攀高枝儿了瞧不起小妹们了。”明兰回过头继续教育工作:“我这子里除了小桃便是跟我日子最久不说翠微拿着双其余一干月钱和老太太器重哪个越过你去?你若不想她们叫妈妈罚便得规制她们没事若有个歹惊动了太太和老太太谁能跑得了?咱们院有章你照着条理拿住了规矩有一说一谁又能说你什?”

    其实明兰思路很简单工作应该和职位薪水对称身为大丫鬟除了照顾小很大一部分职责就是管制其余丫鬟前者丹橘完成很后者明显不合格。

    )V+R#q9N8I%^#R*q丹橘脸上一白呆呆站着翠微叹口她也是家生子知道丹橘家事她老子早逝娘改嫁后又生了许多孩子后爹不待见她亲娘也不护着五六岁之前便如个野孩子般无人照看总算她有不忍托了门路把她从庄子里送进内宅才过上些安稳日子。

    翠微放下绣绷把丹橘拉到炕前柔声道:“妹子我知道你是个老实可你也替娘想想娘渐渐大了不一有风吹草动就去老太太那儿搬救兵回回都这样岂不叫人话咱们娘如今那两位——”

    翠微指了指山月居和陶然馆方向轻声道:“住近可都盯着瞧呢娘刚回那会儿给小丫头们带东西明明都写了签子分偏她们没规矩胡抢乱闹一。这也便罢了以后若是有个什失窃走水那时可该如何?是叫娘亲断官司是叫管事妈妈处置妹们那才是真伤了和;如今又个不惹妈妈更得小些。妹子呀你可得拿出些派威势不然老太太头一个换了你娘不是非你不可这些年要不是娘中你老太太早从那几个翠里头挑使给娘了。”'p3g"t8H;O.T#|5T

    明兰崇拜看着翠微觉得房妈妈真是太会培训人才了翠微这一番话说前后周到既点出了厉害关系又指明了后果果然丹橘一脸渐渐显出奋发严肃连连点头听着翠微指点神情异常郑重肃穆若在后头竖面镰刀锤头棋便可直接宣誓入党了。

    明兰虽没混过企业但也知道管理中思想便是层层递进责任落实没让一个CEO去查职员迟到早退有几次明兰都想冲出去吼一顿但是生生忍住了吼人不是她工作只有下决断定仲裁时才需要她出面。

    “姑娘。”小桃连跑带跳从外头进到明兰跟前喘着道:“大小哦不大奶奶了;老太太叫娘们都过去呢。

    明兰才反应过惊喜道:“大了这可太了老太太可盼着呢。”丹橘手脚比嘴皮子快立刻从里头找出一双隔雪洋红掐金羊皮小靴蹲下服侍明兰穿上翠微忙下炕从里螺钿漆木大柜里找出一件浅红羽纱银灰鼠皮子里鹤氅小桃打开手炉往里头添些火拨旺了火苗子三个丫鬟忙碌着把明兰上下打点最后翠微在雪帽和大金钗只见犹豫了一会儿是选了雪帽给明兰戴上。翠微留下看家明兰带着小桃和丹橘直往寿安堂去了。

    其实盛老太太回府第二日华兰就要可不巧她婆婆就是忠勤伯夫人病倒了做儿媳妇不紧着走娘家便拖到了今天。

    一路匆匆刚进正堂明兰便看见一个丽装女子伏在老太太膝上低低哭泣老太太也一脸爱怜轻轻抚着女子背,祖孙俩约有六七年未见,甫一见面就抱头痛哭,王氏拎着帕子按在脸上,凑情绪里却有些酸溜溜两个月前母女俩久别重逢华兰都没哭这伤心

    墨兰和如兰站在一旁围着一个四五岁女孩逗着说话。听到掀帘丫鬟传道里众人抬头过看那女子脸上泪痕犹未干便站起道:“这不是六妹妹吗?快过我看看。”

    丹橘帮明兰摘了雪帽和鹤氅,明兰立刻上前几步把华兰挽住,自己脆声道:“大姐姐。”华兰细细打量明兰目光中隐然惊艳之色又看明兰举止大方得体,想起她小时候乖巧,心里多喜欢几分,回头道:“到底是老祖宗会养人,我走那会儿明丫儿只一把头小病猫,这会儿都成了个小美人了。”

    明兰也偷去瞧,多年未见,大只见她身着一件镂金丝钮牡丹花纹蜀锦对襟褙子,下头一条浅色直纹长裙,一身华贵高雅。容貌娇艳依旧,带着一股子成熟女子风韵,不过宇间却有几分舒栈开。

    华兰从身边丫鬟手中拿过一个绣袋塞到明兰手里又随手拔下鬓边一支赤金花钿式宝钗给明兰素净发髻插上嘴里道:“多年未见,聊表妹妹莫要嫌弃。”

    明兰睛一花都没看清那钗长啥模样只觉得脑袋沉了沉,想那金子分量不小,又掂了掂手上锦袋摸着乎是个玉佩。便福身谢过抬头道:“谢大道四五老盼着大。”

    众人都起王氏拉过明兰指着那个小女孩道:“这是你外甥女儿叫庄儿。”明兰看去只见那小女孩白胖可爱,酷华兰不过神态举止却跫迥然不同,胆怯害羞躲在嬷嬷身后不肯出,听王氏吩咐才钻出半个头细声细叫了声:“六姨。”

    声音细软可爱像只刚断奶小动物,明兰立刻被萌翻了,蹲下与庄儿平视,眯眯道:“庄儿真乖六姨给你备了东西哦。”说着从丹橘手中接过一个扁方盒子塞到庄儿手中,庄儿呆呆双手抱着盒子大睛忽闪忽闪看着,华兰走上几步蹲下替女儿打开盒子。只见盒子里整齐摆放了几件物事一只锃亮精致黄铜九连环,一个织锦红茱萸拨浪鼓,一只白玉雕琢掌大小胖兔子,用红绳串着一对梅花状翠玉平安扣,玉质莹然显是价值不菲,庄儿一手拿过那个拨浪鼓咚咚摇晃起一手抓起那只白玉胖兔子,白嫩小脸蛋喜颜开,看着明兰目光便亲近不少。

    华兰见女儿喜欢里也十分高兴着对明兰道:“妹妹费心了,怕是早备下吧?你外甥女可算有福了,就是让妹妹破费了。”

    明兰亮了亮手中锦袋又摸着头上钗子正色道:“本以为是亏了,没曾想能赚大,回头再生一个大胖外甥给我们几个做姨,才真能捞回本钱。”华兰一双杏盈满拧着明兰耳朵骂道:“小丫头片子敢打趣我,你活腻味了吧?瞧我收拾你!”明兰被拧疼了连忙钻空子躲到老太太身后去,屋里众人大笑,王氏笑的尤其厉害指着明兰道:“不拧她嘴!”

    华兰拧了明兰两下看过去时看见小桃便顽皮道:“你不是原先跟在明兰身边那个?你家娘这会儿可踢毽子?”

    小桃兴冲冲上前福了福,当年她曾奉命监督明兰踢毽子,得了华兰不少赏,心里对这位大小很有感情便憨憨道:“大奶奶安,我是小桃。…打您出了门子,六娘便不肯老实踢毽子,赖一日拖两日呢!”

    众人都知道明兰习性,哈哈大笑。有个落井下石,如兰她一见此情状连忙大声道:“大姐你可不知道六妹妹平日里除了请安有三不出:下雨天不出门,下雪天不出门,日头大了也不出门!”

    屋里哄堂大笑,个个都打趣起明兰,明兰红着脸一副老实模样任他们取笑,可惜这里没有温度计,否则28度以上15度以下她也不出门!大伙儿乐开了,便围坐在老太太身边嘻嘻哈哈拉起家常,这几年下华兰乎健谈许多,说起京城见闻趣事飞色舞逗众人个不停,便是对墨兰也客客气气,不曾冷落了她。可明兰却隐隐觉得华兰有些过了,似乎在掩饰着什,不过她一个庶妹也不说什,只能在一旁凑趣儿说上两句。华兰谈间不动声色细细观察三个妹妹,墨兰如郁竹般皎然清雅斯文娇弱,就是带了几分孤芳赏味道;明兰目如画尤其秀丽出众,年纪虽小却一派温婉可爱,说话举止很有分寸,既亲近孺慕长辈却没有半分越过;如兰思很招人喜欢。华兰暗暗点头。

    最后看着同胞妹妹,华兰暗暗叹如兰长相多王氏姿色平平,不过胜在肤白亮派富贵举止从容一副嫡女做派不过……华兰骗不了己如兰,到底张扬了些不够稳重端庄。说了一会子话盛老太太微微示王氏又看了看华兰,王氏里明白便着起叫女孩子们带着庄儿去园子里逛逛,明兰一看便知道老太太有私房话要与华兰说,起身让丹橘小桃给己穿戴上雪帽和大氅,墨兰如兰也是如此,王氏拉着穿戴结结实实庄儿先出去了,三个兰跟上,一众丫鬟婆子便如潮水般依次序慢慢退出寿安堂。待众人都散去后房妈妈和翠屏将门窗掩上,小守在门口,华兰见盛老太太这般做里有些惴惴犹道:“老祖宗有话与我说罢何必如此?”

    盛老太太没有接话只拉过华兰细细看她色神情,直把华兰看不安起才缓缓道:“大丫头这几年你信里都说事事顺心,祖母今日问你一句你不可隐瞒,你这日子究竟过如何?”华兰脸上容有些挂不住了强道:“祖母说什话然是。”

    老太太阖了阖长叹一声把华兰搂到身边叹声道:“你连祖母也要瞒着?”

    华兰终忍不住头一股惶惑低头颤声道:“我也不知道我这日子过是不。”

第51回

    华兰出了寿安堂便往王氏屋里去了。王氏早在里屋烧热了地龙等着,见女儿进来忙叫丫鬟沏茶捧手炉。华兰见屋里只有王氏一人,问道:“庄姐儿呢?”

    王氏拉着女儿坐到炕上,笑道:“和你妹妹们顽去了,她们屋内的桌椅搬开,辟出一块空地,几个女孩儿闹着玩‘瞎子摸人’呢,旁边陪着妈妈,你放心。”

    华兰接过彩环递来的手炉,转向王氏笑道:“我有什么不放心的,这怕又是六丫头的点子罢,上回来如兰墨兰便不耐烦哄小孩儿。”

    “六丫头自个儿也是小孩儿,正贪玩呢,正好与庄姐儿一块儿。”王氏看了看门口,便挥手叫屋里的丫鬟都出去,最后一个彩环把帘子放下,守住门口。

    王氏走到华兰身边坐下,细细打量女儿,见她面上妆容似新上的,睫毛上还有几分湿润,便低声道:“你都与老太太说了?”

    华兰疲惫地挨着王氏,半闭着眼睛道:“祖母火眼金睛,我如何瞒得过去,索性都说了。”王氏见女儿虽然神色无力,但精神却反而舒展了些,便知此番谈话不错,问道:“老太太与你说了什么?”

    华兰睁开眼睛,微笑道:“到底是祖母见过世面,听了我婆家那摊子破事,只教了我两件事儿,一是先赶紧把管家的活儿丢出去。”王氏一听急了,连忙截口道:“老太太是糊涂了,你好容易能管上家,这些年费了多少力气,怎能说放手就放手。”

    华兰叹气道:“我也舍不得,可祖母说的也对,忠勤伯府将来到底不是你女婿的,管的再好也是为他人作嫁衣裳,没的累了自己又费了银子;况且目前我当务之急,是生个儿子。”

    王氏听了便轻哼一声:“废话,我也知道你得生儿子,老太太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

    华兰白了母亲一眼,赌气道:“娘,你才是说了跟没说一样。祖母不但说了,还给我支了招,说她认识白石潭贺家的老夫人,贺老夫人的娘家便是三代御医院正的张家,那位老夫人自幼便在娘家学医,别的不说,于妇人内症最是了得。不过她是闺门中人,不如男儿家可行医济世,也不好张扬,嫁人后更无人知道了;这回祖母便为我托她去。”

    王氏一听,喜上眉梢道:“真的?这我可真不知了,幸亏老太太知道底细。如今虽说你身边有个庶出的,可到底没有亲生的好,往日里你为着面子,不好大张旗鼓请大夫,且那些都是男子,如何瞧的仔细;真可怜我儿了。”

    华兰目光中闪出希冀之色,喜悦道:“祖母还说这事儿不必声张,只请了贺老夫人来家里做客时我回趟娘家便是了,所以才要甩了管家的差事,好方便脱身,并慢慢调理。”

    王氏双手合十,连声念佛:“阿弥陀佛,我的太上老君,这下子我儿可有望了。老太太这人说话最实在,她若说那贺老夫人行,便没有十也有分了。”生儿子的任务当前,王氏便觉得管家也没什么重要了。

    华兰懒懒的靠到王氏肩上,娇声道:“娘,你们来了京城真好;我算有撑腰的了。”

    王氏揽着女儿的身子,心里万分爱惜,嘴里却轻骂道:“都是你性子要强,不肯在信里说实话。你那婆婆竟如此偏心你嫂子,生不出儿子来便好吃好喝供着,修养了多少才生出个儿子来,你掉了孩子不过才几年,便急急忙忙给塞了个丫头。总算你还有脑子,早一步给陪房丫头开了脸,生了个儿子才堵住你婆婆的嘴。”

    华兰心头不快,恨声道:“嫂子是婆婆的外甥女,自然比我亲。如今她娘家早无人为官了,还摆架子。”王氏拍着女儿的背,笑道:“你知道就好,你女婿能干,将来你们分了家,便有好日子过的。如今且别和她们置气了,先生个儿子要紧。”

    华兰也很是期待,轻轻道:“但愿如此。”

    王氏搂着女儿腻歪了会儿,思绪远了开去,道:“如今你兄弟是定下了,待你妹妹也寻得个好人家,娘便无所求了。”

    华兰抬起头,轻声嗤笑了下,拉长声音道:“娘,你还是老老实实的将如兰许给表弟吧。趁如今外祖母还硬朗,舅母不好啰嗦,你若变卦舅母定会笑破肚皮。”

    王氏恼羞成怒,作势欲打华兰,骂道:“你个没心肝的,你嫁入了伯爵府,就不兴你妹妹也攀个好亲么?你舅舅虽好,可如今到底没你外祖父时风光了,且我那侄子老实木讷,我怕你妹妹嫌窝囊。”

    华兰笑着躲闪王氏的巴掌,拦着胳膊道:“舅舅纵使官位不高,但外祖家多少年家底还是在的,表弟老实才好呢,动不了花花肠子。”说着忽而伤感:“娘,你当我在婆家日子好过么?说起来忠勤伯府还是冷落了的,这要是风光的爵位人家,换定怎么显摆;你老说我脾气不好,可如兰她换如我呢,且她生的又平平,在那高门大院里如何活的下去。”

    王氏看女儿一脸倦色,知道她过的不易,便也轻轻叹气了。静默了一会儿,华兰展颜一笑:“不过,我真没料到六丫头倒是出落的这般好了,举止谈吐也招人喜欢,待过了年我将她去见见人,倒没准能寻个好亲事,祖母定然高兴。”

    王氏见长女埋汰自己妹妹,却抬举明兰,当即瞪眼道:“你别多事了,明丫头的亲事老太太早有主意了,就是那个白石潭贺家的孙子。哦,好像还有你姑姑的表弟和大伯母娘家的哥儿,为着这个,老太太特意回了趟老家,把明兰记到我名下了。”

    华兰听王氏一口气爆出三个候选人来,有些楞,随即笑道:“老太太这是怎么了?她早年不是只看读书人顺眼么?姑姑和大伯母娘家可都是商贾人家呀;那贺家倒是不错,虽族中为官之人不多,官位又不高,但到底是大家族,不过,他们能瞧得上明兰?”

    王氏也笑了,眉开眼笑道:“谁说不是?当初给那jian人说亲时老太太也没多上心,如今到明兰了,她却全想开了,到底是偏心,不肯六丫头吃苦!哦,对了,那贺家孙子是偏支。”

    华兰柳眉一扬,嗔道:“娘你这些年与林姨娘斗气竟也糊涂了?她如何与我六妹比,她不过是老太太好心收来养着,没钱没势,无亲无故,纵算想挑个富贵人家,人家也未必瞧得上;可六妹妹可是咱家亲骨,老太太正经的孙女,头上有祖母和父兄,下边有太太和姊妹,便不能与我和如兰比肩,也是不差的了。”

    王氏冷着脸道:“你这般热络做什么?她又不是与你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华兰摊摊手,神色一派调侃:“没子,与我一个娘胎里出来的那个,不出挑呀。”

    说完便淘气的躲开了。谁知这回王氏倒没生气,反叹息道:“唉……你们父女俩一个口气,你老子也是这般说,过几日襄阳侯七十大寿宴客,他还叮嘱我定把墨兰明兰带上呢。”

    华兰吃了些惊,随即了然。“爹爹这样想也有理,能多攀个好亲事于家里总是一番助力,只是……若墨丫头嫁的好,那jian人岂不更得意了?”

    母女对视一眼,心中都是一样的意思。其实王氏何尝不想动手脚,可如兰还未出嫁,投鼠忌器,不能坏了盛家女儿的名声。

    这天晚上,袁文绍结了差事便来了盛府,给盛老太太磕头请安,然后与岳丈和三个大小舅子谈笑起来。袁文绍是聪明人,作为袭萌家族的武官,本来难与清流文官搭上关系,可盛紘给儿女联姻是脚踩清浊两道,正好左右逢源。

    王氏见家中热闹,索性把自家姐姐姐夫(即康氏夫妇)一道请了来聚聚,一同来的还有长梧小夫妇俩,如此盛家便开了两大席。

    外席上,男人们觥筹交错,说着官场上的往来人情,热闹酣畅;隔壁里屋便设了女席,明兰细细听着外头的说话声,心中有所感悟。古代果然是氏族社会,便是以读书科举上位的清流,也十分讲究师生同年交错繁杂的人情关系,不过……现代何尝不是如此。

    明兰记得哪份杂志上看到过,外国未来政治领袖大多是由几个顶级大学培养出来的,例如牛津剑桥开大型同学会,往里丢个炸弹,英国数的上的政治人物基本可以一网打尽了。

    虽然外头那一桌官位都不高,最高也不过是盛紘的五品,但联合起来的家族力量却也小了。

    阖家团聚,王氏十分高兴,多喝了几杯,脸蛋红扑扑的倒有几姿色。一旁的康姨妈却有些憔悴,比起自己妹妹,她却是多有不如。不过瞧着允儿脸色红润,新婚后更增几分娇yan,多少宽慰些,总算这桩婚事是不错的,便连连敬了老太太好几杯。老太太居然也痛快的喝下了,然后便叫房妈妈扶着回去休息了。

    庄姐儿的小脸像擦了胭脂般绯红绯红的,她和明兰你追我躲的玩耍了一下午,整个人都活泛了,吃饭时也和明兰挨着坐,华兰见女儿开朗爱说话,便愈加高兴。

    明兰精疲力竭,她深深明白一个道理,不论看起来多害羞的小东西,疯闹起来也高耗能型的,如今她拼命想甩脱这小包袱。

    晚上散席,盛老太太怕明兰吃酒吹风后,小丫头们照料不妥,便着房妈妈亲自把明兰接到寿安堂睡,灌了一碗醒酒茶再一碗姜汤后,明兰舒服许多,便稀里糊涂的让人梳洗tuo衣,最后挺着吃撑的肚皮,lou着祖母的胳膊晕晕的睡下了。

    躺了会儿后,不知为何并未立刻睡着,反有些精神,祖孙俩聊上了。

    “我第一次瞧见康姨父呢,怎么……和听到的不大一样呀。与爹爹差远了。”明兰想起适才问安磕头时的情景,康姨父年轻时应该和盛紘一样,是个翩翩俊秀少年,可如今盛紘还是个仪表堂堂的中年男,康姨父却一副酒se过度的模样,眼神浑浊,态度倨傲。

    老太太叹气道:“你爹小时候经过人情冷暖,知道如今的日子来之不易,便多了几分诫慎之意,可你姨父是家中独子,是康老太太宠溺着大的……”没有说下去。

    明兰暗暗补上:慈母多败儿。

    “康姨妈生的真好,和太太不大像呢。”明兰想起那憔悴的中年美妇,忽然心头一动,撑着圆滚滚的肚皮趴在老太太身边问:“当初,您为什么娶她呢?”

    盛老太太就着地上微亮的炭火,拧了把明兰温热的小脸,骂道:“你个小东西,外头装的老实,到我这儿什么都敢说,这话是你问的吗?”明兰撒娇的拿脑袋往祖母怀里蹭,只蹭的老太太痒的笑起来。

    “当年我只是上门求亲,并没说准了求哪个,是王老太爷的意思,也是你康姨妈隔着帘子瞧了,然后自个儿挑的。”老太太淡淡道:“王家老太爷和康老太爷都是先帝的股肱重臣,两家名当户对,那时你康姨父刚考中了进士,也是意气风发;而咱们家因你祖父早逝,于官场上并没有什么根基,她也不算挑错。”

    明兰跟着点头,忽又觉得不对,脑中一道亮光闪过,心里有个念头,凑过去轻声道:“祖母,莫非……你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康姨妈?”

    康王两家交好,且早有口头婚约,不过也没定是哪个姑娘,不过大家都知道,王家最出挑的是长女而不是自小养在叔父家的次女,所以没意外的话,王家会把大女儿嫁给康家,然后二女儿嫁给根基较浅的盛家。

    昏暗中看不清盛老太太的表情,不过她伸手拍了拍明兰的头,似乎嘉许:“又想门第高,又想姑娘十全十美,哪得到你?且我也打听过的,你母亲虽性子鲁直,脾气又冲,可究竟心地不坏,且会理家管事,真正阴毒狠辣的事儿她也做不出来,这便很好了。若没有……咳,咱们家也算和睦了。”

    明兰大为点头,王氏气量狭小,喜欢斤斤计较,待人也不宽厚,但着实不能算个坏人,什么下药打胎诬陷挑拨,这种坏主意她也操作不来……所以当初才会被林姨娘算计。

    “你那康姨妈,瞧着慈眉善目,手段却厉害。这些年你姨父屋里的不知出了多少人命;发卖了多少妾室。”老太太又道。

    明兰这次没急着接口,沉默了会儿才缓缓道:“若不厉害,如今康家怕更不如了;康姨妈算是官逼民反,难免背上‘妒恶’之名。那些屋里的算是殃及池鱼,也不免被指狐媚活该,可真正有过错的那个,世人却不见得多责怪他。”

    这是个男权社会,谁不愿意当珍珠,谁又愿意变成鱼眼珠?可生活的逼迫下,有几颗幸运的珍珠能始终保持光泽明丽。

    “呵呵,看来我的明丫儿长大了。”老太太似乎在笑:“既然你明白,那是最好不过的;你要知道,再要强出挑的女儿,若摊上个赖汉便也废了。嫁人,便是女人第二次投胎呀。”

    明兰靠到老太太颈窝边,只觉得一股子温暖柔和的檀香,心里说不出的亲近,便低低道:“可是,识几个字容易,识一个人却难;好些赖汉都披着画皮呢。”

    这句话把老太太逗乐了,把小孙女搂到怀里,呵呵笑了一阵,才道:“小丫头,怎么你说话的口气与静安皇后有些像呢;她也极少责问后宫嫔妃,只把账算在先帝爷头上。”

    明兰心头一动,还没来得及说话,盛老太太又开口了,这次口气前所未有的冷漠肃穆:“可是呀,明丫儿,你要记住,真到了那个境地,便是你死我活;你若一味怜惜别人,死的便是你自己!当年静安皇后便是叫个所谓的好姐寻给害了,才会死的那么早!”

    明兰心头一震。

    她知道老太太其实说的也是她自己。当年她的亲生骨就是折在一个楚楚可怜的女人手里,夫妻才最终反目。

    女人战争,狭路相逢,最忌心软。

    明兰心里哀声叹气,她不要做鱼眼珠呀。

第52话

    盛老太太回府,盛海两家开始过六礼。海家乃东阳名门,盛紘决意遵行全套古礼,明兰去请安时,就看见王氏正房堂桌上放了一只捆结结实实的大肥雁,便好奇的拿手指戳了戳,那可怜的雁儿被扎住了嘴,只翻了个很有性格的白眼给明兰。

    “是活的?明兰轻呼,“现在不是都用漆雕吗?

    如兰也扁扁嘴:“世代书香嘛,就是讲究,前几日就捉来了,跟伺候祖宗似的养着呢。”

    盛紘特意请了自己的好友,大理寺柳大人去海家纳采求亲,因海大人即将离京之人,时间有限,当日便带回了海家小姐八字庚帖,然后盛紘装模作样的请官媒核对问卜早就知道的八字,再放到先祖牌位供了两天,当然,得出的一定是吉兆。

    如此这般,才能文定下聘,婚事定于下个月,腊月十八,大吉大利。

    年底喜事多,今年平宁郡主父亲襄阳侯七十大寿,遂大开筵席,因盛家算是齐家远亲,长柏又与齐衡多年同窗,便一道请了。

    这天一清早,翠微就把明兰捉起来细细打扮,上着浅银红遍地散金缂丝对襟长绸袄,下配桂粉百褶妆花裙,丰厚的头发绾成个温婉的弯月鬟,用点翠嵌宝赤金大发钗定住,鬓边再戴一支小巧的累丝含珠金雀钗,钗形双翅平展,微微颤抖动,十分灵俏。

    这一身都是在宥阳时新做的,待去了太太屋里,见另两个也是一身新装,墨兰着浅蓝遍地缠枝玉花夹绸长袄和暗银刺绣莲青月华裙,纤腰盈盈,清丽斯文,如兰是大红百蝶穿花对襟褙子,倒也有一派富华气息。

    王氏坐在堂上对着三个女儿训导导了几句,‘要守规矩多听少说’之类的,明兰知道这是在说墨兰,偷眼瞧去,谁知墨兰竟然没半分异色。

    挂厚棉帘的马车晃了约一个多时辰,才了襄阳侯府,侯府大门敞开,双挂一对洒金红联,还高高吊起密密麻麻大红鞭炮。因王氏一行人都是女客,便从偏门进入。下了自家马车,换上侯府内巷软轿,行了一会儿才到二门,女客们才下了轿子。

    门口早有丫鬟婆子等着接人,王氏等人这才有机会细细看,只觉得眼前倏然开朗,府内高阔平和,远处还有小桥流水和山丘树林;一个中年婆子引着王氏等人一路走进去,穿过一个山子门,沿着抄手游廊慢慢走去,王氏和女眷们都不动声色打量四边环境,只见处处雕廊画栋,着实气派富贵,便是那门窗廊柱都是描金绘彩。

    王氏暗暗吃惊,怪道平宁郡主的眼珠子生在头顶上,转眼一看三个女儿,墨兰满心艳羡,神色还算镇定,只是脸上微笑有些僵硬,如兰就直白多了,眼中不加掩饰流露出喜羡之色,王氏再去看明兰——顿时一楞。

    只见明兰若无其事,神色如常,态度自然流畅,也不像是装的,倒似真的不把富贵放在眼里一般,王氏不由得刮目相看。

    不是明兰眼界高,院工作每日对着的不是作奸犯科,就是家庭伦理惨剧,工作人员心情抑郁,工作鸭梨大,单位每年组织旅行,明兰都没落下。

    她去过故宫,走过王府,溜达过沈园,攀爬过天坛,也算见过世面的。只是在3D屏幕看《指环王1》里那座地下王宫,明兰倒是‘哇’了好几下。没办,西风东渐,资本主义侵袭全球,现代人对建筑审美本就偏向西化些嘛。

    指派引路的管事婆子是个口齿伶俐的,一路边走边说,还指点着各处景致略略解释,王氏随口笑道:“天下富贵宅邸多了,难得是贵府格局雅致,真是好山好水好兆头。”

    如兰附明兰耳边轻声说了一句:“六妹妹可比大姐夫家强多了。”

    明兰点点头,没去过忠勤伯府没有发言权,只是规矩走路。

    古代上层社清流和权贵虽有通婚,但却界限分明,权贵子弟大多靠着萌袭或皇帝赏识,在军中或卫戍禁军谋职,再不然就在某

    部门挂个虚衔,而读人走的却是文官科举路线,童生、秀才、进士,成绩好进翰林院,成绩一般的在六部熬资历,或外放,如此累积品级,或做高官,或回家赋闲做个乡绅。

    然而许多士绅之家子弟本就不看紧这些,做官考名只是为家族减免些税钱或添道保护伞而已;真正关键的,是那些看着品级

    低翰林学士,尤其是面庶吉士。

    自本朝起朝廷便形成惯例:非进士不入翰林院,非翰林不入内阁。因此庶吉士被称为‘储相’,换言之长柏将有可能平步青云

    ,直入内阁掌权。

    明兰昨晚睡觉时,就觉得像襄阳侯样热门权贵做寿,实在没有必要请自家,后来细细度量了一番才明白,是瞧在长柏和海家面

    上罢了;若将长柏真有发迹的机会,早点做感情投资总是不错,何况投资数额不大。

    正想着,便进了正堂。因王氏一行人来得早,客人都还未到,郡主索性请王氏带着女儿给寿星翁磕头请安,刚到门口,就听见

    里头传出阵阵话声和大笑声。

    明兰低头进去,只觉得脚下软软的,原来屋子里铺着厚厚的‘吉祥福寿’纹样猩红驼绒毡毯,屋内很大,似乎是几间屋子打通

    了,只竖了几面多宝格,格子琳琅闪烁着,许多精美华贵瓷器古董做摆设。

    屋内一片喧哗声,或坐或站了许多男男女女,正热闹说着话,平宁郡主的娇笑还是最有穿透力,直传入明兰耳朵。

    “王家姐姐来了。”平宁郡缓步走过来,对着王氏笑道态度亲热。

    王氏此人好听点是脚踏实地,难听点是光短浅,自打断了与齐衡结亲念头后,便觉得于郡无所求了,所以来往之间分外自然,

    并无多少谄媚奉承之意,与郡反而倒能结交起来。

    王氏与平宁郡寒暄后,立刻恭敬给上首坐着位老人家行礼,堆起满面笑容贺寿道:“给老侯道喜了,祝老侯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好好好起起。”顾老侯爷满头白发,形容清癯,身赭红色寿纹锦缎直缀,身材高大,精神饱满,看起来不过六十来岁。

    他冲着王氏笑道:“先帝时与你父亲在甘陕总督麾下事那会儿,他捧着账册整日算计粮草,我就带着大头兵日日去找他要东西,好不好便是一番争斗。前几日见了你家大哥儿,活脱脱老爷子的做派,哎……岁月催人老哟,转眼就剩下我这个老东西了喽。”

    提起亡父,王氏眼角略有湿润。平宁郡主摇晃着老侯爷笑道:“哎哟,王家姐姐是来拜寿的,您没事干嘛说这些?”

    老侯爷似乎很疼爱个女儿,连声道:“好了好了,换快看座;还有后头几个小丫头是家闺女吧?

    王氏忙让女儿们上前跪下,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照着事先演练好齐脆声道:“祝老侯松柏长青多福多寿!

    顾老侯受了礼,平宁郡主忙让丫鬟捧着托盘送上三个绣囊,算是老侯爷的见面礼,明兰接过绣囊微微抬头,总算是有机抬头看

    了,只见老侯爷后头呼啦啦站了好些个青年,小的七、八岁,大的也不过才二十出头,面貌相似,估计都是顾氏本家人。

    平宁郡主指着他们笑道:“都是本家兄弟子侄们,因瞧着前头客人还没到,便叫他们先来给爹磕头拜寿。咱们都是自家人,便不必学那道学先生避嫌了。

    古代大家族规矩,还没成亲都算未成年,本家女眷必严格避讳。

    老侯爷另一边站着许多媳妇姑娘,各个珠翠环绕,妆容端庄,平宁郡主介绍道:“都是家中嫂嫂弟妹,这些是侄女儿,大家伙

    都认识认识罢。

    女人们走上前很是一番寒暄说笑,可苦了三姐妹们,稀糊涂给许多太太行了礼,然后叔叔哥哥弟弟叫了一屋子。明兰磕头磕晕头转向,站起天旋地转,没想体格健壮的如兰脚步不稳,把自己体重都压明兰身上,害得明兰差点摔个狗啃泥,多亏人品好,好歹面带微笑死命撑住了。

    明兰手塞进许多锦袋,习惯性掂了掂分量轻重,然后偷瞄了自己两个姐姐,如兰明显还没有从头晕中缓过来,墨兰低着头神情

    肃穆念念有词,明轻轻侧过头去听了听,原在是默记这些夫人的来历姓名,最可怜是王氏,今天可破财了。

    到底是男女不便,说了几句后,平宁郡主便带头将一干女眷统统引另处院子,在个宽敞大堂屋摆好了许多锦杌高椅,然后女眷

    们各自坐下,丫鬟再奉上茶点果子才,松快聊起天,边闲聊边等着客人陆续来到。

    明兰乖乖坐在一角端着茶碗,细看上头粉彩暗叹真是精品;旁边墨兰和顾家个女聊着天,似乎是早就相识。

    “怎么齐候公府的人没来?哦,是没早来?”

    如兰脸对着明兰,眼睛却往顾家女那儿瞟。

    明兰知道在问谁,而那顾家姑娘显然没领会明兰的意思,叹口气,随口道:“大约和我们一样,冬日头想多睡子吧?

    那边顾家姑娘听见了,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娇俏可人,一派天真笑着对墨兰道:“你这个妹妹真好玩。”

    墨兰皮笑不笑的扯了扯角,然后故作在意问:“是么,呃?连姐儿适才怎么也没见老侯外孙呀?

    连姐儿是平宁郡主的侄女,一屋子顾家姑娘大多都是十岁以下,只有她们这几个年龄相仿,便在一起说话了。

    “我那堂哥昨夜就来了,今儿早就拜寿了,这会儿不知道哪儿帮忙去了。”连姐儿故意装出副老气横秋样子,三个女孩儿便都笑了。

    连姐儿很健谈,一个人叽叽呱呱了半天,京城红戏班,头发的流行式样,京里头大家闺秀的诗词……墨兰微微附和,一搭一唱

    分外融洽的样子。其实如兰和墨兰都是同时认识连姐儿,显然墨兰更会交际,明兰也不多搭话,只在旁边微笑听着。

    连姐儿看了看明兰,似乎有话要问,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听你姐姐说,在登州时你与余阁老大孙女最是要好?

    明兰瞥了一眼墨兰,墨兰被明兰目光一扫,不安的动了动坐姿;明兰转头斟着语气道:“说不上最要好,不过投缘多说两句罢

    了。

    连姐儿是个藏不住的人,立刻问道:“那她为何不肯嫁给二堂叔?”

    明兰云里雾里完全糊涂了,反问道:“二堂叔是谁?”

    连姐儿见明兰一脸懵懂,急了,低吼道:“就是宁远侯府二公子!刚才就站在老侯爷身边的呀!

    明兰瞬间明白了,宛如被打了闷棍般向后仰了下,心里大骂自己是猪,刚才磕头磕糊涂了,竟然忘了这一茬子的事儿。

    最初一代的襄阳侯与宁远侯是一对兄弟,第二代襄阳侯无嗣,也不知怎么搞的,他没有从自家兄弟中的过继侄子,反而从老家

    顾氏族人里挑了一个几乎不搭界的做嗣子,从那时起,襄阳侯与宁远侯便断了来往,连子孙名字的排辈都不一样。

    如今的襄阳老侯爷独子早逝,只有平宁郡主这个女儿,他在努力到五六十岁时,知道自己终究是生不出儿子了,只好过继侄子做嗣子。所以刚才老侯爷身边才聚集了那么大帮子顾家子弟,怕都是冲着爵位来的,连姐儿的父亲便是老侯爷的一个侄子。

    刚才站的人里有嫣然的前未婚夫?该死的,居然没有注意看!

    明兰使劲儿回忆适才情景,好像…似乎…那一群表叔中是有两个獐头鼠目的,到底是那个獐头的,还是那个鼠目的呢?明兰恨

    得直抓自己的脑袋,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连姐儿抬着头,嘟着道然后继续追问明兰,“呀,为什么余家大小姐不肯嫁去呀?是不是听了什么好传言?”连姐儿的话虽像

    是担心自家人,可表情出卖了自己,分明是一脸兴奋,只是想知道八卦罢了。

    明兰有余家编好的第一手借口,一副满不在乎样子,淡淡道:“当年余阁老与大理段家有口头婚约,后来两家人天南地北分隔

    开了,大家便也忘了,谁知道年初时段家信提起桩婚事;余阁老是守信之人,便二话应下亲事了。

    连姐儿难掩失望之色:“就只是这样吗?

    “是呀,还能怎样?”明兰尽量让口气真诚些,“其实余阁老挺中意宁远侯家婚事,这不是将二小姐许了去;亲事定了吧?什

    么时候?

    想听猛料连姐儿很失望,甩甩袖子随意道:“定了,就在正月底。”

    然后岔开话题,和墨兰如兰聊起天来。明兰这才松了口气,学王氏的样子在袖子底下双手合暗念道:阿弥陀佛,幸亏余家善后

    工作做的好,没露出半点风声,不然恐怕我也要折进去。太上老君作证,以后我再也不冲动了。”

第53回

    女客渐渐到来,一群服饰华贵的太太奶奶们三一丛四一堆的坐在一起吃茶说话,正当妙龄的小姐们也多起来,有认识要好的便凑在一起说话;在座的女眷们不是公卿门第便是高品大员之家,至少也是出自官宦世家。

    墨兰似乎见到什么人,笑着起身而去,走过去拉着三两个华服少女说起话来,连姐儿转头对明兰笑道:“你姐姐可真好人缘。”如兰看着在人群中说笑的墨兰,不悦的扁扁嘴,道:“这种自来熟的本事可不是人人都会的。”

    明兰看去,发觉墨兰在那群贵女中满脸堆笑,见缝插针的凑趣两句,颇有巴结讨好之意,不由得暗暗摇头——不是同一个圈子的,再巴结难道能巴结出真友谊来?

    连姐儿的这一房属偏支小辈,她也认识不了几个权贵,又懒得敷衍,便依旧和两个兰坐在一块儿。

    “可惜如今儿天冷,地上都结了薄冰,不然咱们可出去逛逛;过逝的老侯爷夫人江南大族,因此这园子仿的也是江南园林,要是春暖花开的时候,可好看了。”连姐儿惋惜的看向窗外,似乎十分想出去的样子。

    明兰看着外头白茫茫的一片,畏寒的缩了缩脚趾,对着连姐儿笑道:“你是本家人,什么时候不能来?待天儿暖些吧。”

    连姐儿摇摇头,苦着小脸道:“郡主姑姑规矩大,我们这些分了家的亲戚来一趟也水容易,何况最近她常请些贵客来,寻常不叫我们进园子的。”

    正在生闷气的如兰听到这句话,终于回过神来,问道:“莫非是嘉成县主?外头都说郡主和六王妃交好呢。”连姐儿故作一脸神秘道:“我可没说哟;……哎呀,说曹操曹操到。”

    说话间,外头婆子传道,六王妃并嘉成县主到了。

    平宁郡主率先出去迎接,所有坐着的女客立刻都站起来,或跟着出去,或规矩的站在原地等,坐在角落的两个兰和连姐儿不引人注目,三个女孩悠闲的缩在一旁看着。

    过不一会儿,呼啦啦进来一群锦缎珠光的女眷,当头一个中年美妇正和平宁郡主亲热的说话,后头跟了一个前呼后拥的少女,明兰知道,这便是六王妃母女了。

    六王妃生的白净富态,一身大红金团压花妆花褙子,瞧着蛮和气的,她身边聚拢了许多女客问安,明兰再去看嘉成县主,只见她身姿曼妙,气度华贵,一张妩媚俏丽的瓜子脸脂粉薄施,明兰忍不住笑了笑,轻声道:“县主和郡主倒有几分相似。”

    连姐儿拍着明兰的肩膀,轻呼知己:“你说的太好了,我也这么觉着,只老也说不出来!”

    嘉成县主约莫十五六岁,正是含苞欲放的迤逦年华,被七八个贵女围着说话,便如众星拱月一般,一忽儿娇笑一忽儿戏谑,长袖善舞的模样,竟与平宁郡主有六七分相似。

    再看平宁郡主,她如今把一腔热情都用在六王妃身上,热络的几乎跟亲姐妹一般,其余人便不怎么搭理了,如兰阴沉的瞪着,忽低低道:“马屁精!”

    明兰吓了一跳,赶紧去看四周,好在人声嘈杂,也没人听见;明兰连忙把如兰再拉开人群中心一些,到墙角找了个杌子坐,连姐儿也跟着过去。

    明兰挑了话头,扯着如兰一道说泉州时的南方风光,连姐儿还没离开过京城,十分好奇,明兰那会儿病的一脑门子浆糊,自也不知道,两个女孩连连追问之下,如兰终也起了兴致,端着架子细细说起来,三个女孩嘻嘻哈哈哈,倒也投缘。

    堪堪讲到泉州著名小吃,萝卜丝菜包子,如兰讲的津津有味,几乎把连姐儿的口水都引出来,这时忽听平宁郡主高声道:“……戏台子的点景都搭好了,咱们这就过去吧。”

    郡主首先挽着六王妃的胳膊,带头出去了,后头一干太太小姐们都说着笑的鱼贯跟出去,留下丫鬟婆子慢慢收拾桌椅茶碟。

    连姐儿轻快的跳起来,一手去拉一个兰,笑道:“走,咱们看戏去,这回姑姑请的是最红的双喜班,他们的《玄女拜寿》和《醉打金枝》两出戏在京城可唱火了!”

    明兰听着也颇感兴趣,刚要从杌子上起来,一只手放下茶碗的时候,忽然旁边一个正收拾的小丫头手一歪,将一盅没剩多少的蜜枣泥倒在了明兰手背上。

    明兰轻轻啊了一声,连姐儿忍不住骂道:“笨丫头!你怎么的?!”

    那小丫头才十一二岁,见闯了祸,立刻赔礼下跪,连声道不是,明兰无奈道:“算了,还好只是手上,若是衣服上就麻烦了。”说着甩甩手,只觉得手指缝黏糊糊的,有些温热。

    那小丫头十分乖觉,连忙道:“请姑娘去后头净下手吧,洗了手便好了。”

    如兰皱眉道:“那戏怎么办?晚了可要开锣了。”连姐儿是戏迷,也是心急难耐,她仰慕双喜班已久,明兰见她们的模样,便笑道:“你们先去,我净过手再来寻你们。”

    连姐儿大喜,又叮嘱了那丫头几句,然后拉着如兰先走了。

    明兰一边暗叫倒霉,一边跟着那小丫头从后头出去,到一间里屋坐下,那小丫头很快捧出一盆温水,帮明兰卷起袖子,卸细环手镯,细细洗净了,然后用干净布帕给明兰抹干手,再帮明兰戴好首饰;一忽儿夫便全好了。

    明兰但看她如此动作利落,有些意外,一边给自己捋平袖子,一边打趣道:“瞧你手脚利落的,倒似常给人洗手,莫非你常把枣泥倒人手上?”

    那小丫头十分伶俐,甜笑道:“瞧姑娘说的,奴婢哪有那个胆子。”说着,她换住的偷眼打量明兰,还赞了一句:“姑娘真好看,人也和气,跟个仙女似的。”

    明兰暗叹:到底是侯府,瞧着丫头的素质,手上嘴上都来的!

    然后这小丫头便告奋勇给兰带路“娘走好,扶您罢这路上滑,从这儿走去戏台子更近”

    明兰是路痴,只有老实跟着的份儿,穿出了垂花门,只见丫鬟婆子穿梭来往,明兰忽心头一跳,觉得有些不对,今日出来服侍的丫鬟婆子都外罩着统一的青蓝色束腰比甲,怎么这个小丫头没穿?不过人家府里的事儿,她不好多问。

    小丫头扶着明兰迅速的走着,东一拐西一绕,越走越偏僻,明兰心里开始打鼓了,连连质问,每回那小丫头都说:快到了。

    明兰越看这小丫头越像人贩子,奈何自己不识路,只好再忍一忍;直把两整段的抄手游廊都走完了,还要往前走,来到一处冷僻的花厅园子后,明兰终于忍不住一把甩开小丫头,瞪眼道:“你到底要带我去哪儿?”

    小丫头往前方一处指去,轻声道:“姑娘您瞧,咱们到了。”明兰微怒,厉声道:“到什么到?你家戏台子搭在半个人都没有的地方?”

    忽听一声轻笑,有人道:“难道我不是人吗?”明兰吓了一大跳,赶紧抬头去瞧,只见一个锦衣金冠的翩翩美少年,扶廊而笑,不是齐衡又是谁?

    小丫头见任务完成,冲齐衡福了福,一溜烟跑的不见踪影,明兰都来不及叫住,水由得气急:你丫的练过神行百步呀。

    齐衡嘴角含笑,走到明兰身边,装模作样的拱手道:“六妹妹,许久不见了。”

    明兰心里生气,又怕被人瞧见,不去理他,转头就要走,齐衡急了,连忙拦在明兰身前,道:“这儿僻静的很,不会有人来的,且春儿是我的丫头,妹妹大可放心。”

    明兰一听,怎么觉得这话这么暧昧,于是冷着脸道:“齐公子自重。”

    齐衡立刻乐了,伸手便要去拍明兰的头:“小丫头又和我掉书袋,前几日我去你家,大家都在,偏你不出来,怎么回事?”

    明兰急急的甩开脑袋,尽力严肃道:“旅途劳顿,偶感不适,卧床歇息。”

    齐衡板着脸骂道:“你个小骗子,从小就爱骗我,我早问过你三哥了,他说你好的很,我来前两时辰还活泛着呢。”说着要去揪明兰的耳朵。

    一天之内被那两兄妹各出卖了一次,明兰也火了,推开齐衡的胳膊,叫道:“你是天王老子不成,你一来,我们全家都得出来接驾!少我一个,你就不痛快了?”

    明兰用了些力气,急的小脸儿红扑扑的,瓷白的肌肤嫩的几乎可以掐出水来了,齐衡顿时心中一荡,一把拉住明兰的胳膊,凑过去低声道:“我只想见你,你知道的。”

    语气温柔,心意缠绵。

    明兰几乎吐血,从小到大,她明明从来没给过他好脸色看,好话都没说过几句,可他偏偏就爱来闹她,也不知他什么时候自己脑补出这么一段来,眼看着齐衡抓着自己的胳膊,越靠越近几乎可闻男子气息,明兰急了,心一横,低头看准,抬脚用足力气,就是一下。

    齐衡疼的连连后退,蹲下去摸自己的脚,明兰这才松了口气,正色道:“你好好说话,不许动手动脚!”

    齐衡瞧着明兰孩子气的跺着脚,她撅起来的小嘴精致嫣红,齐衡不免有些痴迷,理直气壮道:“若你肯与我好好说话,我何必出此下策。”明兰冷笑道:“齐公子果然长进了,若是将这份心思用到读书上,没准能捞个状元榜眼的。”

    齐衡脸色刷的变了,慢慢站起来,向明兰走近几步,又站住,低声道:“你不必如此刺我,我知道你生气了;大半年未见你,我不过想瞧瞧你如何了。”

    明兰听出他话中的委屈之意,心里软了下,知道不可意气用事,就算要和他保持距离,也不能得罪人,便缓和了声音,道:“我就在这里,你瞧吧。”

    齐衡细细上下看了看明兰,不过几个月没见,明兰浑似变了一圈,面如水映韶光,目如月皎清辉,齐衡微微有些失神,笑道:“你长高了,也……好看了。”

    明兰想了想,走到齐衡跟前,认真道:“元若哥哥,你见过嘉成郡主吗?”

    齐衡呆了呆,道:“见过。怎么?”

    明兰重重叹了口气,决定索性把话说开了:“元若哥哥是聪明人,难道全京城都知道的事儿,你会不知道?郡主的心意,你做儿子的早该领会了。”

    齐衡蠕动了下嘴唇,脸色变了几刹,然后神色从慌乱渐渐转成决心,忽抬头道:“可我不愿意,她,她……我不喜欢。

    明兰深深无力,柔声劝道:“喜不喜欢她另说,可你却不该再来寻我了。我知道你从小就与我家兄妹好,可如今我们渐渐大了,你如何能不避忌着些?若有个三言两语,我家姊妹的便全毁了。”

    齐衡也不知想通了什么,居然展眉而笑,笑的丽色如花,带了几分天真,温柔道:“我不是那孟浪之人,定不会如此了。我也知道好歹,只是你大哥进了翰林院,我以后怕不好来你家了。”说着放低声音,轻轻道,“只是想见一见你,想的厉害。”

    纵使明兰在庭里已经百炼成钢,这等缠绵悱恻的情话往自己身上招呼,她也忍不住红了红脸,但是铁一样的现实摆在面前,明兰努力硬起心肠:“齐公子,请有分寸些,我人微家薄,当不起你的厚意。”

    齐衡神色迷茫,呆呆道:“…我只是喜欢妹妹。”她又古怪,又挑剔,人前乖巧老实,人后懒散小气,待他也不好,还骗他躲他,可他偏偏喜欢她。

    明兰心头微微酸苦,强逼着自己去直视他的眼睛,恳切道:“算我求求你,人前人后莫要提起我半句,但有半丝闲话,别说郡主,便是六王爷,我家哪个又惹得起?即便不是嘉成县主,也不到我一个小小庶女,齐公子你自小眼见耳闻,难道会不知道?”

    齐衡知道她说的是事实,脸色灰败,神色委顿下来。

    明兰狠狠心,再添一把火:“以后不要再来寻我,便是碰上了也不许与我说话,非得说话也请以礼相待!这世上,女儿家活的何等艰难,若有个风言风语,我便只有死路一条!你可得记住了!”明兰直直的着看齐衡,用目光强烈的恳求着他,齐衡木木的点点头。

    明兰无奈的叹了口气,低着头,转身离去,齐衡只呆呆瞧着明兰的背影,渐渐的那长廊尽头处不见了。

第54话

    蜿蜿蜒蜒曲径回廊一段接着一段似永远也走完,明兰心里闷得难受,索性跨出回廊沿着零星散雪石子路大步迈开却始终甩不掉心里郁气。

    快到中午了,日头渐高。晴雪初好,或近或远种了许多树,花淡如浮烟,香气伴着冰雪缓缓沁入明兰鼻端。明兰深吸了一口气,冰凉清香溢满胸腔,觉得心里畅快了些才慢慢放缓脚步。

    明兰低着头走路,忽闻一阵脚步然后头顶响起一个极低沉男声:“盛…六小姐。”

    明兰吓了一跳,猛然抬头,只见一个粗老花树后转过一个男子,身着暗红流云蝙蝠暗纹,直褂边角以两指宽暗金色锦绒滚边外头罩着一件酱色缎貂皮袍,他朝着明兰走前几步,高大颀长身材背光遮出整片巨大阴影,明兰生生被罩在里头。

    明兰侧开几步,终于看清他面孔。他约二十来岁,挺直的鼻翼在白皙脸颊遮出一小块暗影,眼睛眯成一线,线条格外秀长却透着几分耐阴戾。

    明兰心头一动,她终于想起来了,试探道:“二…表叔?”盛家姊妹方才行礼时是按着平宁郡主那一边来叫的。

    那男子点点头,沉声道:“你与余阁老家大小姐相熟?”表情带着几分愤懑,目光犹如钉子般,这句话语尾虽扬却是问句。

    明兰心脏跳得厉害,强自按捺下心慌,恭敬地福了福道:“余老夫人与我祖母常一同礼佛,余大小姐也常来我家。”她可什么都没说。

    男子短促冷笑两声:“余阁老好大架子,既与大理段氏有婚约,在先前何不去信询问?非得等人家找门来才‘记起’这婚事。”语气中充满了压抑难平的愤怒。

    明兰低着头飞快思考,她知道与嫣然说亲的是远侯二公子顾廷烨。他虽声名狼藉在外,但在求娶嫣然时倒实实在在的规矩了一阵子,还登门诚恳表态过,结果努力了半天还是没能娶成嫡长女,只给了个继室所出次女。

    他本不是个好性子,一口气活活憋到现在,估计怎么也想不明白,刚有些松了一口气了,一觉睡醒人家就变卦了,还以迅雷之势嫁去了云南。

    “看来余阁老果然是个重信之人!只是为何不早些说明?要知道顾某人也是非她可!”顾廷烨语带讽刺,一拳捶在花树上,粗壮的老枝干纷摇下一地花瓣。

    明兰后退几步,感受到他强自隐忍却将将勃发的怒气,心惊胆战看着他青筋暴起的拳头,很无厘头的忽然想起中学课本里面《鲁提辖拳打郑关西》里情景。小心肝颤了颤,心里盘算了下,知道在这个男人面前用糊连姐儿那些话是过不了关。

    她沉默了一会儿,才抬起头来简短道:“今年九月初一,有一女子名为曼娘的携一双稚龄儿女去过余家,余阁老吐血病倒,随后传出来与大理段氏婚约。”

    其实没那么严重,余阁老吐出淤血后更活泛了。余家把这件事捂十分严实,但后来余大人执意要结这门亲事,才把次女许过去。先前余阁老是去过信,但余大人置之不理,显然也没有抖出去平白丢人现眼。

    顾廷烨面色骤变,声音陡然拔高了几个阶:“当真?!”

    明兰点点头,又忍不住退了几步。这哥们儿气势委实有些吓人,想着他肯定会回去问。要是曼娘嘴皮子夫了得,没准也能挽回,便又添两句:“听说那位段家公子似有腿疾,若是……余阁老也不会如此。”

    阿米豆腐,太老君急急如律令,希望没有人知道她曾经在曼娘面前发威过一把。

    那顾廷烨低着头,脸色阴郁,似是陷入沉思。明兰一看他如此,赶紧福了福身,恭敬道:“二表叔,我这就过去了。您……慢慢赏花罢。”

    说完,不待那人开口,明兰拔腿就走。又不敢跑步,只能轻提着裙子尽量高频率地迈动自己的小短腿。刚才连姐儿怎么说来着,戏台子搭在侯府西边。明兰看了看日头,虽然她是路痴,但是方向不痴,赶紧往西边过去了。

    大约惊险下人类潜力就出来了。明兰一路居然没被弯弯绕绕的林木回廊给迷惑,只一路往西,然后看见人群渐多。她抓着一个丫鬟问了路,便被安安全全带去了戏台。

    只听胡琴嗯呀,旦角儿婉转吟唱,显然戏已开场了,明兰立刻往戏棚子里走去。

    说是戏棚子,其实便如一个大开着门窗的大堂。里头人头攒动,珠光宝气盈满一室。女客们已入座,正中自然是平宁郡主、六王妃,然后两边开去一排排往下,摆放着许多长凳高椅,十几张海棠雕漆如意方桌。在其中有七八个着青蓝色锦纹褙子的丫鬟,穿插着给女客们续茶或添瓜果点心。

    明兰目光往人群中一转,只见王氏坐在右边第四桌,和一个着粉紫色妆花宽袖褙子的妇人挨着说话。墨兰与一群女孩子坐在一块儿;往回看,看见连姐儿和如兰坐在左边第一排的角落,那里最靠近戏台,却最远离正座中心。两个女孩一个捧着茶碗,一个捏着一把瓜子,正津津有味地看着戏台,一边看一边还说几句。

    明兰轻手轻脚地挪过去坐到她们俩旁边,故作无恙道:“哎呀~还是来迟了。这都开锣好一会儿了罢?”

    连姐儿正看得入神,头也不回道:“无妨无妨。才刚刚唱了个头,正角儿还没出来呢。”

    如兰回头皱眉道:“洗个手怎么这般久?你洗到哪里去了。”

    明兰勉强笑道:“若我自己洗洗就好了。侯府规矩大,小丫头端水,拿香胰子,找干帕子,来回折腾个没完才耽搁了。”

    如兰冷哼了下低声道:“就你事儿多。现在开始好好待着,不要乱跑,免得丢人……”

    话还没说完,忽听一声响亮长长的娇笑,越过整个大堂传过来。铁杆戏迷连姐儿被打断了,不悦地回头道:“谁笑这么大声?扈老板最后一句我都没听清!”

    大家纷纷转头,只见正座那里平宁郡主紧挨着嘉成县主亲亲热热说着话,好似一对母女,嘉成县主高高抬着下巴,顾盼间神色骄傲如一只五彩凤凰,说笑无忌。

    连姐儿皱了皱眉,转回头继续看戏。如兰撅撅嘴,凑到明兰耳边道:“我瞧这县主也忒没规矩了,若是孔嬷嬷在定是一番教训。这还皇家呢~。听说六王妃是外戚家族,出来原本她家是屠户……”

    明兰心里微笑,本朝明令外戚子弟不得领实差。若入朝堂,则不能超过四品。而尚公主驸马则只能封爵赏虚衔,所以一般公主都嫁入勋爵家或者世袭武将,反正这些人家子弟也不紧着考科举。而真正的清流官重臣则刚好相反,他们对公主避之唯恐及,因为一旦娶了公主,就等于宣告他们政治生涯结束。

    听盛老太太说,五十年前有两位公主,一个瞧上了那科榜眼,一个瞧了当朝首辅之子,那两个后生不但风度翩翩,而且都家世清贵,连太后都动心了。可那两家人听到风声,不约而同地迅速动手,一家立刻冒出一个‘指腹为婚’的亲家,一家立刻传出儿子八字克妻。这婚驶得作罢,可明眼人谁瞧不出来。

    可见公主是一种华而不实的高级消费品。如同施华洛世奇高档水晶,摆设看着漂亮,其实没什么用。皇家亲情淡薄,有几个皇帝会顾念自家姐妹?若不是同一母妃的话,搞不好连面都没怎么见过。那些勋贵家娶了公主,不过是锦上添花。驸马不能纳妾,睡个通房也要战战兢兢,家中翁婆、妯娌、姑嫂还得看着脸色客气,端着是累煞人也。

    这位嘉成县主最妙的地方就在于,作为六王爷唯一的女儿,如果一切顺遂的话,她弟弟小宗入籍大宗后,她不必承担公主种种忌讳,但却可以受到公主所有实在好处。她丈夫依然可以为官做宰,大权在握,即便是言官、御史也没子从礼明目张胆地攻击。

    难怪平宁郡主这般热情了。

    “啊!”如兰忽然轻呼道,拉着明兰指向平宁郡主那里“元…齐家哥哥来了!”

    明兰看了眼连姐儿,见她没有注意,自顾着看戏,便向如兰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才看过去。只见齐衡正在给六王妃见礼,六王妃十分亲热地拉着齐衡左看右看,上下打量,满脸堆笑着平宁郡主说了几句话。

    明兰几可以给她们配音了,必然是在夸齐衡多么俊秀出挑。

    平宁郡主生性要强,因没有亲兄弟撑腰,便在妯娌叔伯间总要争个高低。从小将齐衡管教的极严,似他这般王孙公子,都是走马观花,斗鸡养鸟,可齐衡却老老实实地坐在书斋里,无论京城还是登州,一日来回去读书,冬夏不改。

    齐衡自小俊秀白净,秉性老实孝顺,各家走动时不免有女眷探问平宁郡主。怕儿子迷花了眼,寻常时连亲戚家女孩子都不让他多接触,尤其谆谆教导儿子要谨防那些献殷勤的姑娘。于是对房里的丫鬟郡主更是跟防贼一般,但凡有半分轻狂,轻则打罚一顿,重则撵卖出去,甚还有出了人命。

    在登州时,齐衡就半玩笑道:“六妹妹怕是我说过话最多女孩儿了。”

    如兰看着那边,轻轻咬着牙讽刺道:“你瞧嘉成县主可真够热络的。咱们家那个倒是一般。咦?不过齐家哥哥怎么……似身……”

    明兰抬眼看去,不知平宁郡主说了什么,只见嘉成县主娇羞地挨着她,不住的巧笑,一双大眼睛却毫闪避地看着齐衡,流露出思慕之色。

    可齐衡却一副病恹恹的,有一句没一句的答话,脸色苍白,神情忧郁。顶棚装点的花朵隔着日光洒下斑驳,一朵朵淡暗的阴影落在他秀美如玉的面庞上,绚丽精致如同少女花钿。

    明兰微微出神。

    小时候他最喜欢捏她小鬏,大些了他又喜欢揪她耳朵,明兰躲在寿安堂,他就晚晚去给盛老太太请安,趁人没瞧见就随手欺负她一把,明兰搬进了暮苍斋他就拖着长柏遍寻了借口去找她。她贪生怕死,怕招惹麻烦,气他、骗他、讥讽他,可他还是回回来。

    她喜欢什么,但凡在长柏面前露过口风,过几日便会借着长柏的名义送过来

    ,她一件件都退了回去,他还接着送,后来连长柏也帮他了……

    明兰随意瞥了过去,只见那边厢他正微微抬眼,虚无的目光不知在看什么。隔着喧嚣的人群,忽然对上了她的眼,明兰立刻躲开目光,不动神色地转头盯着戏台。

    齐衡只能看见明兰的侧影。小小的下颌柔隽秀,他不敢停留目光,立刻转头开去,却觉得一股子热血直冲他头顶,那嘉成县主正和他说着什么,他一句都没听见,苍白的面孔倏地绯红,忽然站起身来重重给自己母亲和六王妃行了个礼,然后转身离去。

    嘉成县主似有些讪讪,平宁郡主也有些尴尬,六王妃倒还镇定,平宁郡主一边和六王妃说笑,一边赶忙吩咐人跟去:“这几日为着寿宴这傻小子定是累了。快去跟着,叫他好好歇息!”这句话声音格外响亮,似有意解释给在场所有偷视的女客们听。

    齐衡还没走几步,便是呼啦啦一大群人围拢过去嘘寒问暖。六王妃还特意把自己身边通医术的嬷嬷派了过去,让叫瞧瞧是否妥当。

    明兰低头而坐,手心一片冰凉。

    ——他在人群中央众星拱月;而她在冷僻角落独自芬芳。

    大路朝天各走一边罢……

第55回

    “大好日子,你做什么这么大脾气。衡儿也大了,你动不动久把他屋里人打上一顿,他面子上也不好。”齐大人换上便服,歪在炕头与妻子说话。

    平宁郡主披着一件豆绿掐丝云锦褙子,端着一个玲珑汤茶盅碗,喝着参汤,闻言沉下一张面孔:“这不长脸东西。他外祖父做寿,他不帮着协理庶务,也可循着机缘多识得几个叔伯长辈。可他倒好,挖空了心思想这等鬼祟伎俩。哼~见人家不肯搭理他,便失魂落魄了一整天,适才送客时,他那脸色看着还道是讨债的呢!”

    齐大人也叹息道:“你也别气了。你已把春儿打发的远远的,这事也没旁人知道。哎……到底是读书人家的姑娘,多有分寸。这事儿便罢了吧。”

    平宁郡主奇道:“那你叹什么气?”

    齐大人抬眼看着顶梁上雕花云纹,幽幽道:“你我只此一子,他自小懂事听话,读书上进。他七八岁时,跟着令公家小公子出去斗蛐蛐,回来叫你捆起来狠打一顿,晚上我去他,他却撑着身子在写先生给的课。”

    平宁郡主沉默不语,齐大人又道:“衡儿自小不曾让我们操心,也从没要什么。只此一次,他不曾遂你心愿。说起来,几年前我就看出他对盛兄家的小闺女分外上心。我那时也不点破,只想着他没见过什么姑娘,长些的小孩儿痴心思也有,便过几年就好了。哎……可如今我看着他喜欢那姑娘……”

    平宁郡主脸色变了几变,扯动嘴角笑道:“都说严父慈母,咱家倒掉了个个。我是狠心娘,你是慈悲爹。可你愿意叫儿子讨个五品官的庶女做儿媳妇?”

    齐大人不言语了。平宁郡主侧眼窥下丈夫的脸色,见他垂着眼睑,便又缓缓道:“你那侄子虽说病弱,可如今到底还是好端端的,我也不能为了自己儿子能继爵位,便咒着他早死。可这样一来,咱们就得为衡哥儿将来着想!我早去宫里探口风了,圣上还意属三王爷,唯独忧愁三王无嗣,如今六王妃的举动也是宫里看着的,圣上什么也没说,这不就默许了么?那嘉成县主,我看着模样脾气都换错,这般好亲事哪里去找。”

    齐大人再叹气,论口才他从来不这郡主老婆的对手:“只盼衡儿也能转弯儿来。”

    平宁郡主看着丈夫慈善的面容,想起适才儿子跪在自己跟前,哭着苦苦哀求的模样,也有些心软。夫妻俩对坐一会儿,只闻得平宁郡主用汤匙搅动盅碗清脆瓷器碰撞的声音。一会儿,平宁郡主面色松动缓和下来,叹了口气道:“我也心疼儿子,若……他喜欢,不如待县主过门后,咱们去求了来,给衡哥儿做个偏房吧?不过是个庶女,也当得了……”

    话还没说完,齐大人似是被口水呛着了,咳嗽起来,他连连摆手,道:“别别别……你切莫动这个心思!盛兄自己不说,他家大哥儿眼瞅着有前程。才在圣上面前奏对了两次,却已叫圣上褒奖了一回。盛兄个有心计的,你看他为一儿一女结的亲事,一边搭上了权爵,一边搭上了清流,他岂肯随意将女儿许给别人做妾?以后在官场上还见我不见?况且他以前便与我提他家小闺女,自小养在老太太身边。他家那个老太太是什么人,你比我更清楚。”

    平宁郡主犹自不服气:“不个庶女,有什么了不得?”

    齐大人白了妻子一眼:“我再说一句吧,你这几日别被人捧了几句就飘飘然了,若盛兄打算叫女儿与人做妾,又何必非衡哥儿不可?京城里、藩地上有多少王公贵胄?他若能舍下老脸送出女儿,没准还能混个侧妃!”

    平宁郡主想起今日见到那时的情景,连自己也忍不住多看两眼。这般品貌混个侧妃怕也不是不可能。想着想着,忽然轻笑了一声。

    齐大人奇道:“怎么了?”

    平宁郡主轻轻放下碗盅,笑道:“我笑你们父子俩一个样!适才衡儿求到我跟前来,好话、赌咒说了一箩筐,我被他夹缠不耐,当时也说不如纳为妾。他当时就慌了手脚,连连说不可,说她是个刚烈性子,当着一地碎瓷片,差点就要跪下来。”

    齐大人鼻子里哼了一声:“那自然,盛家老太太当年何等决绝。”

    郡主也叹道:“说起来她家三姊妹里,倒是那孩子最上眼。乖巧懂事,品貌出众,看着她乖乖顺顺,孝顺祖母嫡母的模样,我也喜欢。可惜了,没缘分……”

    又过了会儿,齐大人忽想起一事,转头问妻子道:“如此你便意属六王那边了?那小荣妃打算怎么办?她长兄可来探好几次口风了。”

    提起这事儿,平宁郡主气得身子直抖,腕子上一对嵌宝石凤纹金镯碰在一起叮咚作响:“呸!祖宗八代都是做泥瓦匠的奴才。不过是仗着年纪轻,颜色好,哄得圣上开心。那一家子何等粗俗不堪,也敢来肖想咱家!做她的春秋大梦去!如今圣上渐老了,她又没生出个一男半女,她好日子掰着手指也数出来!”

    齐大人沉吟一会儿,截声道:“如此也好。不过你不可回绝,索性将这事儿推到六王妃那儿去,你故作为难之状,叫那两家自己争去。这样既不得罪人,也可叫六王妃知道,咱们不往上赶着。好歹拿些架子出来,没得将来衡儿在县主面前抬不起头来。衡儿与盛家闺女事儿,你且捂严实了。”

    平宁郡主笑道:“都听您的!”

    ……

    那日从襄阳侯府回家后,明兰当夜便睡在了寿安堂。把齐衡的事儿原原本本说了一遍,顺带表明心迹。盛老搂着小孙女什么都没说,只是长长的叹气。祖孙俩睁着眼睛躺着,睡到了夜深人静,半睡半醒之间,忽听老太太轻轻道:“你个聪孩子,知道前头是死胡同便不会再走这条路了。”

    困倦疲惫一下子涌上来,觉得眼角湿湿,把头挨在祖母胳膊上,让衣料吸走所有软弱和犹豫。她对自己说,等这一觉醒来,她依旧要好好生活,开开心心。

    腊月初二,王氏便请了天衣阁师傅来给儿女们量身段。长柏眼皮子也没抬一下,挑了几个乌漆抹黑的颜色;长枫照例挑出最贵、最飘逸的几块料子;长栋只敢捡着那些不起眼的。待裁衣师傅到了三姊妹处……

    “这都什么时候了。连丫鬟、小厮都穿上新冬衣了,咱们这会儿才做新衣裳!”墨兰随意翻检着衣料,语气若有所指。

    如兰警觉性奇强,立刻道:“你又不是一年只做一回新衣裳。四季常服什么的,哪时少了?刚搬来京城,母亲忙了些才耽搁。”

    墨兰捂嘴轻笑道:“哟~我又没说什么,妹妹急什么?不过照我说,母亲这般劳累,何不请人协理家务?她自己轻省,又不耽误事儿,岂不更好?”

    这阵子王氏忙脚不沾地,应酬、拜会、筹备婚事、家务,不免有所疏漏。林姨娘趁机向盛紘要求分担些,盛紘觉得可行,但王氏死活不肯。

    如兰知道墨兰的打算,冷笑道:“你还是少算计些吧!安生做你的小姐,平平安安的,母亲便谢天谢地了!”

    墨兰一脸担忧状:“妹妹此言差矣。我不过是担忧母亲的身子罢了,做儿女的忧心家事,何谓‘算计’?六妹妹你说呢?”

    枪口一转,又绕回自己身上了。如兰也瞪大一双眼睛看向明兰。头疼之极……三国演义就这个点不好,无论那两个生什么,总少不了她。

    按着阳叹息道:“天衣阁货好,针线精致,全京城首屈一指,因生意红火,每年年底做新衣裳的都在九月份便订下了。咱们来京城晚,如今能做上已是万幸。丫鬟、小厮新衣都针线班上赶出来的。母亲也心细,想着大哥哥成亲,叫咱们好在新嫂嫂面前鲜亮些,这才不肯屈就了寻常针线吧。”

    墨兰立刻沉下一张脸:“又不止这一件事儿。不成事事都这般匆忙?六妹妹怎么不想想以后?”

    明兰微笑道:“以后?以后便有新嫂嫂了呗。”

    墨兰暗自咬着银牙。全府都夸六姑娘个和气的,极少与人置气,可她若认真起来,自己却从来拿不住她一句话柄。

    如兰听得眉开眼笑,拉着明兰的手,道:“妹妹说对。来来来!我这边料子多,你来挑!”

    婚期将近,海家嫁妆流水价般抬进盛府。家具包括:床、桌、椅、屏,一色泛着好看的红光。衣料足足有几大箱子,还有各式各样的装点,陪嫁来的几百亩田地和不知多少家店铺,只看得人目瞪口呆。

    “……古人说十里红妆便把姑娘一辈子要用的银钱、衣裳都备齐了。什么恭桶、脸盆,便是那寿衣都有。老太太当年便是如此。”房妈妈红光满面说得与有荣焉。

    明兰结巴道:“要这么多嫁妆?有这个必要么?”

    房妈妈猛力点头:“姑娘做了媳妇便要矮三寸,若嫁妆丰厚,便可挺直了腰杆。因为她的喝嚼用都自家的,可不用仰仗夫家养活。”

    明兰掰着指头算了算,道:“这些东西别说养活一个嫂嫂,便大哥哥外加几个小妾也能一道养活了。都说海家清流,嗯~如此看来,清流的清和清贫的清不是同一个字。”

    房妈妈脸皮搐了几下。

    婚礼这种事儿未婚姑娘没什么可参与的。一不能替新郎顶酒,二不能起哄闹房。直到第二日,三个兰才清楚见到新嫂嫂海氏。给老太太磕头之后,便去了正房给公婆见礼。

    海氏身着大红锦缎金团压花襟子,下头有着流云蝙蝠挑线裙子,头上一只展翅欲飞累丝攒珠金凤。她对着盛紘、王氏盈盈下拜时,腕子上九节金蟠套镯一声都没有响。

    明兰暗叹一声:“好技术!”

    待她微微抬头时,细细看她,只见她圆长的面孔,细长眉眼,不如华兰娇艳,也不如允儿漂亮,不过胜在一身高华气度。用文绉绉的说是‘腹有诗书自清华’。看小夫妻俩行动间,长柏对新妇颇有维护,便知哥哥对嫂嫂很满意。

    不过各花入各眼。王氏就有些不满意,觉得自家儿子这般品貌,即便不配个月里嫦娥,也起码得配个王嫱、西施之流。接过媳妇敬上来的茶,王氏用很高贵的神情给了一封红包,见盛紘眼光扫来,她又褪下一只羊脂白玉镯给海氏戴上,寓意“团圆圆满”。

    盛紘清了清嗓子,嘉勉了儿子儿媳几句‘举案齐眉开枝散叶’的话。记得当初盛家大伯也是这么对长梧和允儿说的。当时允儿直羞得抬不起头来,可如今这位海家嫂嫂,却大大方方,只是脸上飞起两团淡淡红晕,连一旁陪侍丫鬟也都端正规矩。

    明兰微微有怜悯地瞥了一眼王氏,她忽有一种预感:这位嫂嫂不是省油的灯。

    给父母行礼后,便是三个妹妹两个弟弟给兄嫂见礼。海氏早准备好了五个精致刻丝厚锦荷包,两个葫芦形石青和靛蓝色的三个荷花形银红藕荷以及玫紫。按着次序,是倒数第二个下拜的,便没什么好挑的。

    没几天预感变成了现实。

    海氏闺训分外成。恭恭敬敬地服侍王氏,晨昏定省不说,从早上睁开眼睛到晚上盛紘、长柏回府,一直跟在王氏身边伺候。王氏吃饭,她就站着布菜;王氏喝茶,她就先试冷热;王氏洗手净脸,她就端盆绞帕。而且始终面带微笑,丝毫没有劳苦疲累之态。非但没有半句抱怨,反而言笑晏晏的,仿佛伺候王氏是件多么愉快开心的事儿。

    墨兰很想挑刺几句,寻头寻脑找不出来。如兰想端小姑子架子,被三下两下哄了回来。明兰看得心惊胆战:“做人儿媳妇都要这样吗?大姐姐在婆家也这样么?”

    墨兰、如兰立刻想到了自己,不由得惴惴唏嘘了一下。

    便是一开始存心要给媳妇下马威的王氏,也全然挑不出一丝毛病来,有时有事没事找茬说两句,海氏也诚心接受了下来,还一脸感激谢王氏指点。表情之诚恳,态度之柔顺,要么就是全然发自内心,要么就是“影后”。

    “傻孩子,哪有人喜欢吃苦受罪?不过她能做到这个份儿上,也可以了。”盛老太太搂着小孙女窝在炕上笑呵呵的说话。

    其实王氏很快就知道厉害了。几天福气受下来,盛紘便忍不住酸了几句,虽没直说,但意思是,当年你伺我老娘如何如何,如今自己当婆婆了,受媳妇伺候倒心安理得之类的。不止盛紘如此,连府里上了年纪的婆子,都在赞叹大少奶奶之余,忍不住暗暗讥了王氏两句。风言风语多了,王氏如何不知道?

    其实王氏也很心虚,她在叔叔婶婶处长到十几岁,然后没在亲娘身边待候两年,就嫁人了。叔婶自己没女儿,当着心肝般待她;亲娘对她心里有愧疚,也不曾严厉约束她;待她嫁进盛家之后,老太太也没怎么端婆婆架子,她便这么横冲直撞地活到现在。

    如今有个活生生对照典范在身边,她看着实在是浑身难受。终于在大年初三那晚,盛家人齐聚年夜饭,老太太看着轱辘般忙碌的海氏,对着王氏微笑着,缓缓道了一句:“你比我有福气。是个有儿媳妇命的。”

    这话甚是厉害,王氏立刻冷汗就下来了。

    一出了年,王氏就暗示海氏不要再随身服侍了。海氏先装不明白,王氏又挨了几天,变暗示为明示,海氏抵死不从,说这样不合规矩,她不敢不孝,王氏几乎吐血。加之林姨娘推波助澜,盛紘最近来王氏处,几乎拿婆媳对比做序言了,还越比越愉快。

    最后王氏发了狠,执意不许海氏老陪着她,叫她去寿安堂服侍。海氏便分出一半孝顺力度给老太太,王氏才总算松了口气。

    老太太自然不会苛刻孙媳。常叫海氏自去歇息,或者陪着下棋、读书,或者凑上房妈妈、明兰四人抹牌,连赢了海氏好几贯钱之后,立刻觉得新嫂嫂又和气又大方。海氏虽然自小饱读诗书,却没有半点酸气儿,待小叔子小姑子都随和豁达,明理友爱。

    长栋还偷偷告说,自打海氏接手了些许家务后,香姨娘和他日子好了许多,月例再没拖延,衣裳、点心也都挑上乘的来。

    “嫂嫂,你刚来时那么孝顺不累得慌吗?还是新媳妇都得这样?”装着小孩子不懂事的样子,试探着问海氏。

    “你大哥哥叫我那么来着。”海氏低声道,与明兰处了快两个月,知她温顺可爱,不个搬是非的人,且又不是王氏肚皮里出来的,说话便比如兰、墨兰都随意些,姑嫂颇为和睦。

    “他说,累不了半个月我就能过关了!”海氏淘气地眨眨眼。

第56回

    刚过了年,庄子上便递了话给寿安堂,说翠微的老子娘眼瞅着不行了,指望着女儿能尽早成亲,好冲冲喜,求老太太给个恩典。翠微是家中老来女,兄姐俱已成家,父母只是放心下她。老太太便点了头,吩咐房妈妈给拨了三两银子给她置办嫁妆。

    明兰得了信,立刻从自己房中翻出二两银子给翠微添妆,翠微推手不要:“好姑娘,这可驶得。你前儿已经给了两幅金银头面首饰并五匹缎子,这已够厚了。想着当初房里彩簪出嫁时,也不过给了二两银子,因我算是老人,房里这才又厚了些。姑娘你若再给,一来那边不好看,二来回头院里姊妹再出嫁,你如何置办?”

    明兰分外感动,知道她在替自己着想,有些讪讪:“我知道姐姐好意,可……若不是你放心不下,我去年便要你嫁了。”

    翠微瞧着左右无人,便轻悄悄掩上了门窗,放下梢间门帘,才道:“有句话我早想问姑娘了。这回我去了,姑娘便得提拔一个上来,小丫头们早眼睁睁看着了,姑娘心里可有主意?”

    明兰早想过这个问题了,先问:“你怎么看?”

    翠微假思索道:“若论资历,当是燕草;若论爽利能干,当是九儿;若论模样性情,当是若眉……”陪嫁丫头大都是要给姑爷做通房的,翠微提起若眉便犹豫了下。

    明兰沉吟片刻沉声道:“我提绿枝。”

    翠微吃惊道:“绿枝嘴皮子不饶人,姑娘怎会提她?”

    明兰微笑不语,反问:“若提了一个下等丫头,便要再进一个小丫头。尤妈妈这会子可没少跟我推荐她家闺女,你怎么瞧?”

    翠微摇了摇头道:“尤妈妈是个不省心的,全靠姑娘压制着。如今再个她家里来的,岂不又生是非?还是直向老太太或大奶奶要人,一来显得您敬重长辈,二来过年里的事儿,她们也会送来些着调的。”

    明兰点点头,正色道:“好姐姐,你说的句句在理。”说着,把桌上二两银子盒子还是推了过去,沉声道:“这几年姐姐为了我劳累不说,还得罪了不少人,这银子你非得收下不可。若是怕招眼气,便不要声张,压在箱子底,拿去吧。”

    翠微有些哽咽,自来主子赏赐下人是为了博个好名声,都恨不能四处说说。这六姑娘心地厚道,也不枉自己一番尽心尽力。忽想到房妈妈那日示下,说将来六姑娘嫁了,便让她家做陪房过去,翠微心里很是一动。

    翠微是房妈妈嫡系培养的,消息传递快,第二天老太太就找了明兰过去,似笑非笑地问道:“你要提绿枝丫头?怎么想的?”

    明兰老实坦白:“九儿不会长久跟我,刘妈妈定要留下女儿,便是提了也没用;燕草、丹橘都是一副性子,威势不足;若眉傲气了些,便是如今她还瞧不起这个,看不起那个,若真的提了大丫头,恐会生事。最后孙女觉得,还是绿枝好,虽然嘴皮子利了些,但少了几分傲气,颇有些嫉恶如仇,好好调|教未尝可用……起初我是这么想的。”

    老太太兴味道:“起初?如今呢?”

    明兰一副大人模样,摇头晃脑道:“后来我想了,没的白叫她们姊妹生了怨怼,还是论资历提燕草吧,她周全厚道,留她在身边安稳。”——效益是重点,稳定压倒一切呀!

    老太太听了,微微点头道:“我本也觉得妥当,如今你这么想很好。哎……有些事还是无为而治的好……”到底是年纪大了,语气颇些感慨。看着明兰白皙秀丽的面庞,起当年娇嫩的小胖娃娃,如今也是能拿主意,管事儿了。细细思度了下,老母鸡般的心情油然而生。

    堪堪过了正月,海氏的父亲海大人便要离开京城了。临走前海夫人特意来了趟盛府,拉着女儿嘱咐了许多,又与王氏说了好一会子话,语气间尽是谦恭温和。而明兰几个出去拜见之后,便回房了。三个兰照例在明兰屋里聚会吃茶。

    “海夫人可真有气质,说话这般得体。”墨兰分外羡慕有清贵气度的,“听说海大人这回上任,是从三品布政使司参政呢!”

    如兰笑道:“对我们自然是亲嘛。”

    墨兰瞥了如兰一眼,吹着茶碗道:“那可不见得。上回咱们去忠勤伯府,大姐姐的婆婆可没这般好说话,坐了半天才上点心茶水。”

    如兰又要瞪眼发作。

    丫的,你们一天不斗嘴会死呀!明兰叹着气,岔开话题,故作好奇状:“诶~嫂嫂家里真的不许纳妾吗?嫂嫂的嫂嫂们岂不分外舒心?”

    如兰被绕开去了,得意道:“人家可是世代书香世家。家里不知出了多少个进士、举人,规矩严着呢。不过也因此嫁进海家的权势多了去了,人家挑儿媳妇比圣上点状元还仔细,要人品、才貌、家世样样俱全,还非嫡出不论婚嫁~~~!”

    最后一句拖得长长的,故意说给另外两个兰听。

    明兰脸皮厚,倒没什么。心知自己不过是个半吊子的山寨嫡女,只哦了一声。墨兰却是一股子气涌上来,冷笑道:“什么了不起的家规?是!是不能纳妾,可通房也不少呀,哦~还在外头置办了宅子。哼~不过是沽名钓誉,阳奉阴违罢了。”

    “真的?!”如兰后知后觉,深感自己情报系统落后了。

    如兰强辩道:“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那些海门旁支,人口繁杂,怎么管的过来?”

    明兰心惊胆战地看着墨兰把自己心爱的杯子在桌上重重一顿,好险没碎……

    只听墨兰讥笑道:“我也没说什么呀!不过是觉得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其实。既守不住,又摆那么大的名头作甚呢?”

    如兰气得半死。明兰倒觉得没什么,在古代官宦人家里寻找一夫一妻制,便如在种马文里寻找纯情男一样艰难,既然做了古代女人,就得看开些,不要为难自己。

    又过了几日,翠微辞别老太太和明兰,叫家人接回去了。燕草受了提拔,姊妹们一同道贺,又从寿安堂来了个叫翠袖的小丫头补缺,才十一二岁,聪明伶俐,很快便与暮苍斋的女孩们混熟了。明兰见大家高兴,索性叫丹橘拿了二三两银子送给厨房妈妈们,让其简单置办了两桌,然后早些给院门上了栓,让女孩子们稍微喝两杯,也高兴高兴。

    “姑娘也忒好心了,纵着这帮小蹄子们一个个都醉七倒八歪的。亏得尤妈妈在旁,不然不定说些什么闲话呢。今都撵上了炕,我才放下心来。”丹橘只敬了一杯酒,便出来看着,“屋子里有燕草也罢了,可气的是小桃没心眼,也来守着火炉;还是若眉有眼色,没喝几杯,现在提着灯笼查屋子呢。”

    明兰适才也喝了几杯,头晕乎乎的,看着忙忙碌碌地给自己铺床叠被的丹橘,悠悠道:“这回过年这般忙,她们也没好好过,都是贪玩的年纪,怪可怜的,便当做喝了翠微的喜酒罢。唉~也不知翠微怎么样了?新郎官对她可好?有没有欺负她?”

    丹橘回头笑道:“亲事是房妈妈看过的,会差?”说着,有些伤感,“做丫头能像翠微姐姐般体面,已是造化了,咱们能摊上姑娘这个主子已是福气,若是有些理不顾,换定怎么被人糟践呢。”

    “……可儿怎么样了?”兰忽问道。

    丹橘铺平了床褥,又张着一条毯子放在熏笼上烤着,低低叹息道:“林姨娘真狠心。趁老太太去了宥阳,忙着搬家来京城,竟把这样一个娇花般的女孩儿,配了个前门口成婆子的腌臜儿子。那人酗酒赌博,多少不堪?可儿是被捆着手脚,堵了嘴押过去的,没两个月就没了。”

    “三哥哥也没说什么吗?”

    丹橘素来温厚的面容也显出些不屑来:“三爷倒是哭了一场,过后三五日也撂开手了。如今他最喜欢的是个叫柔儿的。”

    明兰心里些难过,轻声道:“还是老太太说对,女儿家最怕贪心。”明兰低落了一会儿,回过神来正色道:“明日起,你与燕草、小桃便要好好约束大家伙儿的言行。不许她们随意与外头的小厮说笑,要森严门户!{”

    丹橘望着明兰肃穆的神情,认真应了。

    ……

    明兰正在趴在梢间炕上替老太太抄一份字大些的经书,盛老太太坐在外头正堂上的罗汉床上,下首的王氏、华兰母女,一个劲儿伸着脖子往外瞧,说的也是牛头对马嘴,原本悠闲的老太太看不下去了,便道:“安生些罢。贺家住在回春胡同,便是天亮出门也没这么快。这会儿知道心急了?早些怎么瞒得点滴不漏?”

    华兰不好意思讪笑道:“祖母,孙女,孙女……是怕麻烦您嘛!”

    老太太白了她一眼,骂道:“早些知道厉害的话,便不会拖了这许多年了!”

    三个人语焉不详,不过里头的明兰也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正说着,外头丫鬟传道:“客人来了!”

    老太太忙道:“快把里头的明丫儿叫出来。”一边忙不迭的请人进来。

    一片人声走动。明兰掀了帘子出去,便看见许久未见的贺老夫人,旁边还立了一个修长身段的少年郎。盛老太太罕见的亲切道:“可算把你盼来了,快请坐!”

    贺老夫人还是老样子,红润圆胖的脸蛋,花白的头发整齐的挽了个攥儿,用一根白玉吉祥四钱扁方簪住。双方一寒暄过后,便叫晚辈见礼。华兰、明兰先给贺老夫人磕头,然后贺文给盛老太太、王氏行礼。

    王氏拉着贺文左看右看,啧啧称赞:“果然是个一表人才的哥儿,怪不道老太太自打回了京城,便赞不绝口呢。”说着又温和地问了贺文年岁,读了什么书,喜欢吃什么……老太太忍不住打断,笑道:“好了!快让孩子坐下,你这是问人呢,还是逼债呢!”

    屋内众人都笑了。华兰上前拉住王氏,回头笑道:“贺老太太可莫见怪,我娘这是喜欢他!”

    贺老夫人摇摇头,转眼瞧见明兰,便笑了:“过了个年,明丫儿可是长高了。”

    老太太笑道:“这孩子只长个儿,不长心眼儿,就知道淘气!”

    华兰面色发亮,嗔笑道:“祖母,瞧您!便是要谦逊些,也不能这么埋汰六妹妹呀!我这妹子可是最孝顺懂事了。”

    王氏也凑趣道:“这倒是事实。我这几个女儿里头,也就数六丫头最可心了。”

    这么大力度的夸奖,明兰有些傻眼。心里泛起一阵诡异,她看看对面端坐的贺文,只见他脸色绯红,眼神躲躲闪闪,自己看过去,他便如小兔子般挪开眼神。

    明兰心头警钟大响,她看着在座的五个老中小女人们,忖道:“什么是他们知道的,但是自己不知道吗?”

    大伙儿又说了会子话,盛老太太指着华兰笑道:“我这大孙女带了几匹上等的厚绒料子,我瞧着好,正想给你送些个去。你进屋来瞧瞧喜欢哪个?”

    贺老夫人布满皱纹的眼睛笑成了一朵花,泛着几分淘气,装模作样道:“既是你大孙女送来的,叫她陪我瞧吧。”

    “一起去,一起去。”盛老太太满面笑容。华兰似是脸红,但也飞快地站了起来,随着两位老太太往里屋走去了。一旁跟来的贺府丫鬟,抱着个胖胖的箱子也跟进去了。

    这几句说的宛如信号一般,明兰心里道:“至于嘛!不就是孕育专家门诊嘛!”

    这一看就不出来了,留下心在焉的王氏,有一搭没一搭的和贺文说过了一盏茶夫。王氏已经第三遍问贺文‘令堂可好’后,她实在忍住了,自然地笑道:“我也去里头瞧瞧!”

    然后只剩下明兰和贺文了。他们俩对面坐着,一个捧着茶碗仔细端详着上头的花纹,一个两眼朝地,仿佛地毯上长出了一朵海棠花。他们本是认识的,前几回见了也是说笑无忌,可这次明兰明显感觉出气氛异样,所以她坚决不先开口。

    室内一片寂静,只听见当中的七层莲花台黄铜暖中炭火发出‘哔啵’之声。还是贺文先忍不住了,轻轻咳嗽了两声,道:“这料子怎么还没看完?”

    明兰也似模似样地回答:“定是料子多了。”

    “再多料子也该看完了。”贺文有些不安。

    “定是料子好了。”明兰很淡定。

    静默一会儿,两人互相对看了一眼,扑哧一声都笑了出来。贺文一双俊朗的眼睛,蔓出春日湖畔般的明媚,看得人暖融融的。他重重叹气道:“做大夫不容易呀!”

    “何必呢?大大方方瞧了不成吗?”明兰也呼出一口气。

    贺文嘴角含笑:“自来就讳疾忌医,何况于女子‘恶疾’二字最是伤人,你大姐姐也是无奈。”

    明兰静静看着他道:“你也觉得女子不易?”

    贺文眉眼温厚,宛如一泓温泉般淳然,认真道:“若祖母生为男儿身,她这一身医术定然天下皆知。可叹她只能在闺中操持家务,老来教教我这个不成器的孙子。”

    明兰笑了:“没有呀,哪能是不成器呢?我听说你已开堂坐诊了,不过既然是医馆药铺,我就祝你生意兴隆,恭喜发财了!”

    贺文心里好笑,瞥了一眼明兰晕红的有些异常的双颊,心里一计上来,便板起面孔道:“既然承蒙谬赞在下,不成器的在下便要说一句了。”

    “请说!”明兰不在意道。

    “不要喝冷酒!尤其睡前!”

    “呃——”明兰反射性捂住嘴。有种被当场戳穿的恼怒,含糊道:“你——”正欲抵赖,看见贺文笑意盈盈地望着自己,一副笃定的样子,便认了,忿忿道:“这你也瞧出来呀?!”

    贺文故作叹息状:“没子,谁叫我这么不成器呢?”

    明兰捧着袖子,轻轻闷声,几乎笑弯了腰。

    贺文看着对面的明兰弯曲着嘴角,露出两颗可爱的小白牙齿,又不好意思又恼羞的模样,翠眉映在白皙的几乎透明的皮肤上,便如孔雀蓝一般的好颜色。

    他心头一震,便低下头去不敢再看了。

    改的太痛苦了!原文里有几句还是没头没脑的。修改的应该大差不差了,有一两个地方可能不太准确,看了原版的也可以按照自己理解。

    呼~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了……

第57回

    二月初到,春寒料峭,枝叶抽出了嫩嫩的新绿,明兰心情大好,决心写两幅大字欢迎春天,便铺开了闲置一冬的桌案,叫丹橘细细的磨了一砚浓墨。刚提笔写了一句『竹外桃花三两枝』,墨兰就便来串门了,明兰忙搁下笔,笑著迎进门来。

    寒暄过后,墨兰一抬眼便瞧见黄花梨木雕海棠嵌大理石的桌案上,铺了一层雪白的宣纸,墨迹未

    乾,便笑道:「打搅妹妹用了。」

    明兰笑笑:「不过是写著玩罢了,哪算用。」

    墨兰走到案前拈起纸张来看,挑剔道:「就你这般的也敢写斗笔?!半分力道也无而笔力不开,字儿便如团在一起的!」

    明兰劈头就被批了一顿,讪讪道:「我就小楷还能见人,还是抄经书练出来的。」拜托,课余时间练习来凑点儿才艺分,给高考加分的,和真正日夜苦练艺术追求者能一样吗?

    墨兰轻蔑的看了明兰一眼,二话不说提起笔来唰唰几下,续写了一句『春江水暖鸭先知』,果然饱满圆润,比明兰那几个字强多了。不过……她虽不会写,但也看出来这几个字比起老太太还是差的。

    当然,明兰还是大声叫好,卖力夸奖,墨兰看著自己这几个字,也颇为得意,便又接著往下写起来,刚刚写完最后一个字,给『时』字点上浓浓的一点时,如兰也来了,她一见墨兰也在就便皱了皱眉,道:「怎麼你也在?」

    明兰来不及赞扬墨兰的最后一笔,便上前把如兰迎进屋来,那边掀帘子的燕草早已习惯了,不等吩咐便去泡茶了。墨兰放下笔,从桌案后转出来,笑道:「你来得那我就来不得?」

    明兰连忙打圆场,自我调侃道:「主要是我这儿忒好了,茶好、点心好,主家尤其好。」

    墨兰、如兰齐齐啐了她一口。

    不知何时起,三姐妹常齐聚『暮苍斋』,其实真说起来,如兰的『陶然馆』最舒适豪华,不过墨兰每每进去,都要调笑一番『庸俗土气』,而墨兰的『山月居』最是清雅宜人,遍地堆满笔墨、纸砚,如兰进去又要挑衅一番『假学究』,如此常常没说上两句,便要爆发战争;只有明兰脸皮扛得住,能耸耸肩过去。

    如兰绕到桌案后也去看那大字,她虽评不出字好坏,但也是要说上几句:「怎麼不用燕子笺?这回过年,我舅舅不是送来许多吗?」

    明兰笼著手,怕怕道:「那多贵呀!寻常练字就不用了吧。」

    墨兰冷哼一声:「写字瞧的是笔,便是王羲之的《亭序》,也不过写在寻常纸上,却也流传千古,为的难道是那纸?」

    明兰赶忙插嘴进去:「两位姐姐说的都没错,不过我这样的笔,也就配得上这寻常的宣纸了,回头姐姐们要来我这儿写字,请自带上好的纸笺哦。」

    她并不怕她们吵架,但最好战场不要是在『暮苍斋』,上回她俩置气,墨兰随手砸了一个掐丝珐琅的香盒,如兰一挥摔掉了三个粉彩豆绿釉的西施杯子,又不好去索赔,明兰生心疼。

    燕草端著茶盘上来了,后头跟著端点心提篮盒子的丹橘,明兰连忙把她们两个拉到桌边坐,笑道:「这昨儿房妈妈新做的豆沙点心,我从老太太那儿顺来的姐姐们尝尝。」

    墨兰如常又品评了茶水几句,如兰照例也挑剔了点心几句,这才平和了气氛。

    几句过后,便说到了昨日的访客道:「母亲说了,那贺老夫人颇通医术,来与老太太叙旧,没说几句便给老太太把了脉脉瞧起身子来,便不叫我们去拜见了。」

    墨兰斯文的拨动著茶碗盖,笑道:「听闻一同来的那位贺家公子,也是学医的;哎……行医好是好,可惜便是进了太医院,熬上了院使院判,最多也不过五六品。」

    如兰『哼』了声:「有本事你一辈子别瞧大夫!」墨兰不去理如兰,只瞥了明兰一眼,意有所指的笑了笑:「不过……好在门风清白而人口简单。」

    明兰低头喝茶,并不接口,如兰不知内情,自顾自的调转话题:「后日去广济寺,六妹妹可想好穿戴什麼了?我要把大姐姐给的那副累丝嵌珠大凤钗戴上,上头的宝虾形缠头一抖一抖的,可好玩儿了。」

    明兰笑道:「我嘛!就戴那副嵌翠玉的莲花银缠丝头面去。」

    如兰皱了皱鼻子,嫌弃道:「太寒酸了,你就不能给咱家长长脸吗?若没好的我借你就是!」气势凌人。

    明兰祷在意,放下茶碗,一脸正经道:「咱们是去进香祈福,你戴那麼多金晃晃的去,小心耀花了菩萨的眼睛,便听不进你求什麼了!长脸?小心被打劫的瞧中了,那可真长脸了!」

    如兰瞪道:「天子脚下有谁敢打劫?闷了这许多天,我可要好好玩玩,我还要戴上太太那支宝石攒花的金簪和珍珠挂链呢。」炫耀之意溢於言表。

    「我的天呀!您这一身便可开个首饰铺子了,五姐姐行行好,饶了您那可怜的脖子吧!」明兰吐槽而如兰伸出手来要拧她的脸,明兰连忙躲开。

    墨兰见她们俩笑闹成一团,觉有些受冷落,便冷言冷语道:「往年都是正月里去上香,偏今年拖到了如今才去,有什麼趣儿?你们还这般高兴。」

    如兰立刻回头,反驳道:「老太太说了,京城鱼龙混杂,若赶在正月里人多时去上香,便不能妥帖照看,到时候别引出些故事来!你以为在登州呀!能把寺里寺外的闲杂人驱赶开?若被登徒浪子瞧见了怎麼办?」

    墨兰轻笑道:「妹妹戏文看多了吧!这般多虑,正月里多是名门豪族去的,便是我们看不严实,他们也会严密提防,有什麼好怕的?老太太也忒小心了,到是底年纪大了。」

    明兰听了很不舒服,眉头一皱道:「难道名门豪族里便没有登徒浪子?姐姐这般花容月貌,人见人爱的,还是少为爹爹兄长惹些麻烦罢。」声音中不自觉带了几分冷意。

    墨兰生生一噎,咬牙怒道:「妹妹是什麼意思?!」

    明兰微笑道:「姐姐说呢?」

    墨兰愤恨的瞪过去,明兰毫不退让,如兰十分兴奋。可惜两人只对视了一会儿,明兰便撇开眼神,温和的笑了笑道:「妹妹的意思是,长辈总比咱们想的周全些,咱们做小辈的听话便是。」

    墨兰忿忿坐下,如兰还嫌不过瘾,正要添上两把柴,忽然帘子掀开,一个伶俐清秀的小丫头钻进来,正是如兰身边的丫鬟小喜鹊,她朝几个女孩恭敬的福了福身,然后向著如兰笑著禀道:「五姑娘,太太叫你去呢。」

    如兰惊拍了一下自己的脸,轻呼道:「呀!我又忘了!太太叫我帮著她看些账本。」还故意看著两个兰,不无得意,「…四姐姐、六妹妹,我先走了。」说著便急急忙忙的离去了。

    待人走远后,墨兰才重重拍了下桌子,恨声道:「瞧她那张狂样儿!太太也忒偏心了!」

    明兰又端起茶碗,轻轻吹著,还道:「林姨娘教四姐姐诗词歌赋,太太教五姐姐管家立账,我跟著房妈妈学些女红,这不挺好的嘛。」

    墨兰看明兰,只觉得一拳头打在棉花上,肚子里憋著气,便阴阳怪气道:「听说那贺家公子的祖父已致仕,家中只有一个大伯父在南边当知府,也不知会不会看顾侄子。」

    明兰一句话也不说,只默默听她说完,才放下茶碗,微微侧身正对著墨兰坐好,正色道:「姐姐可还记得登州的美韵姐姐?」

    墨兰没想到明兰忽然提起这个来,怔了怔才道:「记得,怎麼了?」

    明兰缓缓道:「美韵姐姐是刘知府家的庶女,刘夫人也算的上和气仁慈了,去年她嫁了一位清贫的当地举子。」见墨兰不明所以,明兰继续说,「不单是她,咱们在登州这麼多年,姐姐认得那许多闺中姊妹,那些庶女们都嫁的如何?

    墨兰渐渐明白她的意思,脸色十分难看,秀气的眉毛耸成一个尖锐的斗角,明兰接著道:「说起来,她们中运气最好的云珠姐姐,也不过是嫁了同僚嫡子,那还是她家太太自己没有女儿,把云珠姐姐当亲生的。其他呢?金娥姐姐嫁了一个中年经历做填房,好在前头没儿子,瑞春姐姐嫁了镇上的一个员外。最可怜的是顺娘姊妹俩,钱知县只顾自己贪财好色,从不管庶出子女的死活,她们便任由太太揉搓,一个被送给了山东按察使做妾,一个嫁了年过半百的乡下富户做填房,换回许多礼钱……

    墨兰想起那些曾经认识的女孩子,那般水灵娇美,一转眼却都风吹人散,心里也沉沉的。

    明兰低声叹气道:「能出来闺中交际的,还算是有头有脸的,那些被太太拘在家中的庶女,换知怎麼样呢?……大姐姐是嫁入伯爵府,姐姐这几日要好的那几个京城闺秀也都十分体面,可咱们能和她们比吗?」

    嫡女比庶女好的不仅仅是出身和教养,嫡女是个可攻可守的位置,混得好了攀龙附凤都有可能,可庶女就不一样了,高不成低不就,和嫡出的姊妹生活在一个圈子里,见一样的人过一样的生活,可最后婚嫁了,结果,相差了个十万八千里,这种比较产生的失落感十分可怕。

    墨兰铿声道:「咱们不一样,爹爹为官得意且兄长年少有为。」顿了一顿也低声道:「别说什麼嫡的庶的,论才学、品貌,我哪一样输人了?不就是没托生在太太肚子里吗?看看长栋,府里便是个下人也捧红踩低,我若是不多长个心眼,便被踩到泥里去了。凭什麼我一辈子都要屈居人下?」

    明兰忽然觉得气闷起身去开窗,轻轻道:「但愿姐姐心想事成。」——如何区别上进和不安分?登高跌重,若不成怎麼办?姐妹一场,能劝的都劝了,她若继续执迷不悟,也与人无尤了,明兰又不是拜圣母的。

第58回

    这天便是盛家进香还愿的日子,一大早内宅便动了起来,二门口备下三辆桐木漆的平头大马车,老太太王氏海氏一辆,三个兰一辆,几个丫鬟婆子一辆,王氏另点了个粗壮婆子和一打护院上路。

    因都是一早起身,墨兰和如兰也倦倦的,没兴致斗嘴,只和明兰一般瞌睡模样,靠着软垫随着车轿晃动昏昏假寐。如兰厌恶墨兰,便只一个劲儿的往明兰身上靠,直压的明兰迷糊中痛苦辗转,好半天捱不过去才醒过来,又听见外头隐约的禅唱钟声,便知快到了。

    明兰拿出当年搓醒室友上早自习的夫,很熟练的捏住两个兰的鼻子,她们在憋闷中不一会儿便醒了,齐齐向明兰怒目,只见明兰笑眯眯道:“两位姐姐,广济寺快到了。”

    墨兰闻言,赶紧低头整理自己的妆容,如兰慢了一拍,也伸手去扶正鬓边一支灿烁的金厢倒垂莲小双钗,三个兰在车内闻得外头人声渐大,多为妇人声音,间杂着些许孩童稚音,似乎不少人家来进香,淡淡的檀香余味漫进车来。

    听着外头热闹,三个女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里都好似一只肥猫在挠,彼此面面相觑,偏谁都不敢先去掀开一点帘子来看,明兰低头叹息:三个和尚的理论真经典。

    车内气氛低落,忽然马车猛的一震,三个女孩一个没坐稳,齐齐往前一冲,险些扑倒,车外随即传来一阵呵斥大骂声,明兰心里一阵激动,难道古代的马车也追尾?!

    身手最敏捷的如兰第一个摸着脑袋爬起来,饶是车内铺陈厚厚的绒垫,她还是撞的脑门生疼,当即吼道:“怎么回事?!”——当然不会有人回答她。

    墨兰爬起来后,便很机警的靠到边上掀开一线帘子去看,如兰顾不得讥讽她,也俯身过去看,最后爬起来的明兰随大流的凑过脑袋去瞧,好在盛府车夫将车马赶在路边一颗大树后,颇有些遮蔽,三个兰偷掀帘子也不曾被人瞧见。

    这一看顿时吓了一跳,老太太她们的那辆马车正停在前头,外头一片混乱,哭爹喊娘的吵成一片,遂马车无过去;只见不远处,几个锦衣玉饰的公子骑着高头大马在当中笑骂,明兰略略听了听,才知道他们适才纵马飞驰而过,将原本摆放在路口的几处小摊贩尽皆踢翻,因去势太急,连带踩倒了许多行人,一时妇孺哭泣,人仰马翻,却也阻住了去路。

    墨兰轻骂:“纨绔!”

    如兰低吼:“败类!”

    明兰暗忖:城管?!

    只听其中一个大红锦衣的男子扬着马鞭,破口大骂道:“狗奴才,瞎了你的狗眼,敢挡着爷的路,爷便一气踩死了你,便如踩死一只蚂蚱!”

    下边一汉子扶着自己被撞的满头鲜血已奄奄一息的老母,怒道:“你们…你们,没有王了吗?如此伤天害理,草菅人命!”

    那红衣男子一鞭子打下去,那汉子便一脸血痕,低头抱住自己的老母,红衣男子一脸横抖动着,撩开后槽牙吐了一口痰下去:“王?爷就是王!换躲开!”那汉子似被激出了倔劲儿,便上前一把抱住红衣男子的大腿死活不松手,红衣男子只一鞭一鞭的抽下去,那汉子也死活不松手。

    旁边另几个骑在马上的贵胄青年便都纷纷笑道:“荣显!你的鞭子可不够劲儿呀!”

    “莫不是昨夜叫小翠仙掏腾空了身子罢?哈哈哈……”

    “我说兄弟呀,你可悠着点儿抽,别闪着腰了,你若有个好歹,天仙阁可倒了一半儿的买卖!”……周围一干鲜衣怒马的公子哥们嬉笑连连。

    那荣显更是恼怒,加力鞭子,发了狠般的把那汉子抽的皮开绽,旁边正调笑着,忽闻一声冷冷的男音道:“想抽人回去寻个奴才抽个痛快,便抽死了也无人管你,在这儿现什么眼?今日杨阁老的公子在后山梅林设了诗会,一会儿人可都要上山了!”

    明兰本已经收回脑袋不看了,忽觉这个声音似曾相识,便又偷眼去看,只见当中有个穿宝蓝色圆领直缀的男子,便是骑在马上也显肩宽背挺,十分高大,不是那顾廷烨又是谁。

    此时停在路口的马车渐多了起来,俱是车马华丽,人丁壮健,已有几户人家遣了家丁上前询问了,那群锦衣公子一瞧不对,便洒下一大把银钱,策马疾驰,扬长而去,只留下一地哭喊的平头老百姓,平白被踢伤踩伤,却还赶紧捡钱。

    明兰摇着头退回车里,看来传言不假,嫣然好险。

    一众马车里的女眷大都出自高门大户,见一地哭号,便立刻解囊相助,散了好些银钱给伤者,外头人众才渐渐散开了,余下马车便又继续前行,往山上赶去。

    广济寺坐落于城西玉梅山顶左,乃京城三大名水一,本朝开国时太祖爷曾亲笔题词‘普渡众生’四字而扬名,寺庙并不特别宏大华丽,只前后三座大殿,分别供奉着如来佛祖,观音大士和米勒罗汉等,两侧再各一个钟楼,香火并不如另两座大寺鼎盛,因此盛老太太为图个清净,才选了这里进香。

    烧香拜佛明兰是做熟了的,一行人便随着知客僧引着进了大殿,才见到主持妙善亲来迎接,双方一阵寒暄,盛老太太捐了一大笔香油钱,王氏和海氏也都随后捐了些,然后女眷们从正殿开始,由左至右依着佛像一处处都燃香磕头,暗自祝祷心愿,烧了许多纸。

    因求神拜佛的大都妇孺,于是寺内往来忙碌的不是掉了半嘴牙的老和尚,就是刚换了乳牙的小沙弥,一眼看过去,竟无半个青壮年僧侣,明兰暗叹一声:瞧这职业素质!

    拜到第三座大殿最后一处的杨枝观音时,明兰想到姚爸姚妈和姚哥,便诚心诚意的多磕了几个头,万望他们一切都好,待抬起头来的时候,正瞧见王氏拉着海氏往后方一角的送子观音那儿去了,海氏脸色泛红,羞羞答答的拜了又拜,盛老太太则站在一旁,仰头看着观音像静默不语;明兰回过头来,只见墨兰正呆呆望着香案的一个签筒,眼光中似跃跃欲试,瞧见明兰在看自己,她掩袖轻笑道:“妹妹要否试试?”

    还没等明兰开口,如兰一把拿下签筒便跪下,念念有词的摇了起来,墨兰咬了咬嘴唇,因在外头不好发作,便看着如兰摇出了一支签,还没看清是什么,如兰便抓在手里,然后瞧着她们道:“你们可要求签?求完了一起去解签罢。”

    墨兰被如兰拔了头筹,便不再耽搁,立刻拿过签筒跪下,连磕三下头,才小心翼翼的摇了起来,然后也掉出一支来,依旧没被看清就抓在手里;然后去看明兰。

    明兰摇头道:“我不用了,姐姐们去解签吧。”如兰不依,扯着明兰压到蒲团上,道:“不成不成,咱们俩都求了,你可不能落下。”墨兰也轻飘飘道:“妹妹还是求了吧,要是叫祖母知道了,换定怪我这做姐姐的不看顾你呢。”

    明兰苦笑着跪在菩萨面前,一边摇晃签筒,一边忽想起那日贺弘文走后,盛老太太对她说的一番话,不由得脸上微微发红;其实她不是没有想过自己的未来,但是在这个闭塞的世界,她能认识多少人,信任值得信任的人不是更好。

    老太太半生伤痛之后,觉得名利禄皆是浮云,日子过得去便可,要紧的是人要温厚,一开始她考虑的是泰生表哥,胡家虽为商贾,但胡姑父父子再厚道不过了,而盛纭姑姑欠了老太太人情,明兰若嫁进去,定能一生顺遂,喜乐安康。

    谁知路上杀出两个程咬金,先是遇上了贺家祖孙,贺老太太见了明兰很是喜欢,就流露出结亲之意,然后又识得李家舅太太,也对明兰颇有聘娶之心,入住盛家祖宅之后,盛老太太又细细观察,发觉大老太太和李氏暗暗表露出希望品兰和泰生结亲的意思,老太太不愿亲戚为难,便对泰生的淡了意思。

    如此,明兰的婚配人选便剩下两个,贺弘文和李郁。

    虽然李家更有钱,但到底是商贾出身,且在世家中没有根基(明兰语:若又有钱又有世家根基干嘛要娶她),贺弘文人品儒雅,生的清俊温文,盛老太太倒颇为喜欢,就是担心他年幼丧父无有依靠,且寡母病弱,以后儿媳不免辛苦。

    那日贺老太太来给华兰诊完脉后,便对盛老太太透了底,首先他们老夫妇俩最疼爱这小孙子,当初他父亲一过世,他们老俩口担心孩子将来,便早早的分了家,将三房那一份产业银两早划了出来,现由贺老太太代为掌管,等老两口过世,再三房平分祖业,贺弘文自己又能行医治病,还有为官的大伯和其他族人可依靠,便生活无忧。

    后来多说了几句,心直口快的贺老太太还透露,贺弘文的寡母早已病入膏肓,不过是靠着婆母调养,撑着身子想看儿子成家立业,她最多熬不过三五年了——想到这里,明兰深深忏悔,觉得自己太坏心了,当时居然心里有一丝窃喜不用应付婆婆。

    墨兰和如兰老嘲笑她没志气,其实明兰觉得她们俩是见识了京城繁华后,心眼太高了,在京城里有多少皇亲贵戚达官贵人,那是全国级的,可是如盛紘这样在京城不怎么起眼的,在宥阳却是大人物了。

    且让贺弘文在京城里多学些东西,在太医院里镀层金,找个山清水秀的小县城,开个医馆药铺便能悠哉度日了,说起来贺家的老家就在宥阳附近的一个县城。

    根据贺老太太的反馈,贺弘文也挺喜欢她的,对照几次见面的情景,相信他们成亲后,也能做到举案齐眉,到时候,她要好好打理家业,争取当个县城首富,然后养上一二三四条护花犬,横着在接上走,岂不美哉!

    不过盛老太太也说了:不急,再瞧瞧,万一有更合适的呢,总之她要再观察观察贺弘文,再考虑考虑李郁,说不定还有其他的程咬金杀进来呢。

    墨兰和如兰看着明兰在那里一个劲儿的摇签筒,脸上露出呆呆的傻笑,如兰不耐烦的推了她一把,然后稀里糊涂摇出一支签来,明兰站起身来,三姊妹擎着签子比对,由大到小依次是:上中,中上,下下。

    墨兰和如兰都颇有得色,然后似做怜悯状看着明兰手中那支可怜的下下签,纷纷劝慰道:“不过一支破签罢了,妹妹别往心里去。”

    明兰很淡定:这支签很真实的反映了她的遭遇。

    殿门口便是解签处,三五个老僧坐在那里,三个兰禀过了老太太和王氏,便由丫鬟婆子陪着过去解签,刚走到近处,便见那里一群仆妇簇拥坐着一个锦衣华服的妙龄少女,她背对而坐看不清容貌,只听她对面的老僧道:“……秦琼卖马时,柳暗花明处;姑娘目前虽稍有不顺,但只消顺势而行,总会拨得云开见月明……”

    明兰失笑了,所有的签文都是万金油,哪里都可用。

    墨兰和如兰也兴兴头的各找了一个老僧解签,明兰在后头略略一站,听了会儿,大约总结了一下: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只要努力奋斗,哪怕你是猪头——婚姻,事业,健康,皆适用。

    明兰觉得自己不可太与众不同,便也去解签,只见边上坐了一个奇异丑陋的老僧,比风干橘子皮还要皱巴的面容,还神情狰狞可怖,他独自一人坐在冷落处,无人找他解签,明兰不耐烦排队,便径直过去坐下,双手把签递过去,那老僧略略一看,正要开口,忽见明兰面相,眉头一皱,似是有些吃惊,便把那签随手一丢,挥手赶苍蝇般让明兰离开:“这支签不是你的,你以后也不用再求签了,求了也没用。”

    明兰大吃一惊,心想莫非遇到高人了,正要开口问,那老僧一脸不耐烦喝骂道:“去去去,多说多错,莫来害我!”

    明兰心里似懂非懂,还想说点什么,那边如兰和墨兰已经解完签,一婆子来叫她们三个回去,明兰被尤妈妈拖着走了几步,回头一看,只见那老僧忙不迭的跑开了,活似后头有老虎在追赶,明兰心里大怒:谁说世外高人都爱助人为乐的?!

    三个女孩先被带入一间耳房去吃茶,只见那里出了盛老太太王氏海氏还有主持,还坐了几个华衣贵妇,一群女人喋喋说个不休,有些话题姑娘在不好说,王氏便打发三个兰到一旁的厢房里歇息。

    小沙弥寻了一间清净淡雅的空厢房,请三位姑娘进去,谁知如兰一角踏进去,便瞧见里头已有一个女孩坐在圆桌旁吃茶,看衣裳正是适才解签的那女孩,她大约十五六岁,生的柳眉杏眼,容色娇艳,眉目间带着几分娇媚。

第59回

    内有佳人,三个兰迟疑不前,墨兰看了看如兰,如兰一昂首,便跨了进去,墨兰明兰跟上,三姐妹往临窗下的一张罗汉长椅坐了,然后丫鬟婆子们流水价的进来,拿出随车带来的茶果点心一一摆放在案几上,又去外头要了热水泡茶奉上。

    那女孩眼见这一众仆妇服侍,只自顾自的拨碗盖,明兰细细看她,只见她一身桃红杭缎面子的刻丝掐腰斜襟长袄,领口袖口笼了一圈灰鼠毛皮,遍地绣了金色缠枝花卉,下头露着月白挑线裙子,胸前挂着一枚硕大的吉祥如意六福赤金锁,金光灿灿,耀眼生辉,头上插着一对镶珠宝鎏金碧玉簪;那女孩低头间也打量三个兰,只见她们各色衣着华贵,胸前的赤金璎珞圈上坠着三枚玉锁,玉色上乘,三姐妹举止也都斯文大方。

    墨兰呷了几口茶后,便上前与那女孩攀谈起来,两句便交代了自家来历,那女孩矜持道:“我姓荣,小字飞燕,我爹爹是富昌伯。”

    墨兰顿了顿,笑道:“原来姐姐是荣妃娘娘的侄女。”

    如兰和明兰神色各异,这户人家听着很精神,其实很悲催,泥瓦匠家里飞出个金凤凰,美人一朝选在君王侧,便封了家人,众所周知,除非能生下儿子或立储或封王,否则这种原因封了爵位的大都不是世袭罔替,好些的承袭三五代,差些的一代即止或降等袭位直至庶民,所以这样的家庭一般都会抓紧时间到处联姻或培养人才,以延续家族富贵。

    小荣妃宠冠后宫,可惜老皇帝有心无力,迄今为止或者永远生不出儿子来,为这户人家的联姻之路打上了问号。

    荣飞燕笑笑,道:“我哥哥嫂嫂带我来的,那屋里人太多,吵的我脑仁儿疼,便寻了这个屋子想清静下,倒是叨扰了几位妹妹了。”

    话虽说的客气,但神色间明显带着高高在上之意。如兰生平最恨比她强的,便自顾自的吃茶歇息,不去搭话,明兰则想起了早上骑马打人的那个荣显原来就是她哥哥,心中厌恶,也不大想说话,剩下一个墨兰在那里殷勤应酬,她一味做小心逢迎,便渐渐挑起了荣飞燕的话兴,说着说着便绕到盛家在登州的生活。

    “……你们与齐家有亲?”荣飞燕眼光发亮,顷刻发觉自己有些过了,便敛容一些,然后谨慎的轻问,“你们可见过他家二公子?”

    墨兰笑道:“怎么不识?在登州时,他与我家大哥哥一同读书;年前襄阳侯寿宴,我们姐妹也去了,……还见了六王妃和嘉成县主呢。”

    荣飞燕‘哼’了一声,似有不悦道:“藩王家眷不好好待在藩地,老往京城跑是怎么回事?一个两个都这样,不是坏了祖制么?”

    墨兰神态和煦,看似宽慰道:“姐姐快别这么说了,六王如今炙手可热,将来还有大造化也未有可定呢!”

    荣飞燕面色不佳,捏掌为拳头驻在桌上,镶着金刚石的赤金石榴花戒指和桌面发出刺耳的声音,冷笑道:“大造化?别是成了大笑话罢。

    墨兰笑的十分讨好,只有明兰这样一起相处了好几年的,才看得出她其实也很讨厌荣飞燕,然后墨兰挑些京城闺秀时新的话题与荣飞燕接着聊天。

    六王爷家和荣家正是一体两面的典型,一个是现在冷清将来可能热门,一个是现在有权但容易过期作废,明兰低头拨盘子里炸的酥脆的松仁奶油卷,不经意的瞥了墨兰一眼。

    京城就这么点儿大,聚集了一帮看似庄严其实骨子里很八卦的高门女眷,荣家属意齐衡的事儿早不新鲜了,奈何荣家几次流露结亲之意,都吃了齐家的软钉子,如今又来了个嘉成县主,恰似一根骨头两家抢,好不热闹!

    又说了几句,荣家一个丫鬟进屋来请荣飞燕回去,王氏身边的一个妈妈也来叫三个兰回去用素斋,这一上午下来,三个兰早饿了,便是食性文雅的墨兰也吃了满满一碗饭,明兰一个人便干掉了半盆白灼芥蓝,如兰扒着一道春笋油焖花菇不肯让人;饭后,众人捧上广济寺自炒的清茶慢慢喝着,明兰只觉得腹内暖暖的,十分舒适。

    这会儿本该走的,但海氏心细,发觉盛老太太神情倦怠,便轻轻道:“这会儿刚吃了饭便去车上颠簸不好,不如歇息片刻再上路,老太太和太太觉得可好?”

    王氏也累了,觉得甚好,盛老太太也点了点头,明兰见大人们都同意了,便立刻去找尤妈妈要被毯枕褥,想小憩一下。

    谁知墨兰走到老太太和王氏跟前,笑道:“祖母,太太,嫂嫂,孙女久闻广济禅寺后院的滴露亭是前朝古迹,柱子上还留有当年高大学士的题诗,还有那九龙罩壁更是天下一绝,十分雅致,今日既来了,孙女想去瞧一瞧,也好见见世面。”

    如兰本就不愿老实呆着,一听也来了兴致,跑到王氏身边摇着胳膊撒娇道:“母亲,你说京城里头规矩大,平日拘着我们一丝儿都不松,如今难得出来一回,便让我们逛逛吧。”

    王氏被如兰一求,心便动了,转头去看盛老太太,只见老太太靠在一张罗汉床背上,半阖着眼睛道:“叫几个妈妈同去,看的严实些。”王氏知她是同意了,便回过头来对如兰板脸道:“只许去一个时辰,看完了立刻回来!”

    如兰大喜,对着王氏和老太太跳猴般的福了福,一转身便来拖明兰。明兰正恹恹的,赖在尤妈妈身边道:“我就不去了,叫我躺会儿,姐姐们自去吧。”

    如兰一瞪眼睛:“你刚吃了坊去走走,待会儿坐车又得呕了!”然后弯下脖子,附到明兰耳边,低吼:“我可不与她逛,你不去也得去!”手指,狠捏了明兰胳膊一把。

    明兰无奈,只得跟她们一道去了。

    广济寺第三座大殿后头,便是一片敞阔的石砖地,可做佛十用,当中设有一清灵水池,水池后头便是一面极长的墙壁,墙壁呈拱形,一边延伸向滴露亭,一边则通向后山梅林,院内十分清静,几个稚龄小沙弥在轻扫落叶。

    因是初春,日头照在人身上并不晒,反而十分和煦舒适,三姊妹伴着几个丫鬟婆子慢慢走着,顺着鹅卵小径先看见的就是九龙壁的中央,一条狰狞雄浑的巨龙盘旋其间,便如要脱墙而出了一半,那龙身上的彩釉历经风雨打磨依旧十分鲜艳。

    墨兰仿佛忽然对民间浮雕艺术产生极大的兴趣,一边看一边赞,从每条龙的龙鳞一直夸到龙鳞上脱落的釉彩,如兰不愿受拘束,生生把一众丫鬟婆子留在院子里,这会儿便轻快的蹦跳着,嘻嘻哈哈哈说笑,明兰懒懒的随着一起走,极力忍住打呵气,走着走着,忽觉鼻端一股梅香隐约,抬头一看,见周遭梅树渐多,明兰神色一敛,立刻止住了脚步,道:“四姐姐,便到这儿吧,咱们该往另一头去了,滴露亭还没瞧呢。”

    墨兰正兴致勃勃的往前走,闻言回头道:“这一边还没瞧完呢,再往前走走吧。”

    明兰见她一脸轻笑,仿若无伪,便也笑道:“这九龙壁是两边对称的,咱们瞧了那一边,便如同瞧完了这一边,岂不既省些时辰又省力气。”

    不论明兰如何说,墨兰只是不允,非要把剩下的看完,如兰一开始不明白,但见墨兰神色柔媚,又回想起适才出来时她刻意整理装束头发的情形,也瞧出些端倪来了,便大声道:“再往前走,可便是梅林了,这会儿那里当有一群人在办诗会呢;叫人瞧见了不好吧。”

    墨兰柔柔一笑:“咱们自管自己看石壁,与旁人有何相干;便是瞧见了也无妨。”说的光明磊落之极,说完还把头高高的一扬,以示心中清白。

    如兰冷笑道:“你素来说的最好听,你当我不知道你心里打量着什么,我告诉你,趁早死了心!瞧你那副妖娆轻浮的模样,别把咱家的脸面丢到外头去了!”

    墨兰一张俏脸刷的红了,立刻反唇道:“妹妹的话我听不懂,自家姐妹何必把话说那么难听,如此我还非要往前走下去了,便瞧瞧会出什么事儿?!妹妹有本事便大声叫人,来把我捉回去吧!”说着转身便走。

    如兰被气了个绝倒,此地已接近梅林,她也不敢高声叫人,只恨恨的跺脚。

    明兰轻走几步,堵在墨兰去路上,面沉如水,墨兰恨声道:“你也要与我作对?!平白无故污我清名,便为了这口气,我还非往前不可!”

    明兰一抬胳膊便拉住了墨兰,淡淡道:“你当真不回去?”

    墨兰发了狠,怒道:“不回去!”

    “好!”

    说着明兰手上不知何物一扬,直往墨兰身上去了,墨兰一声尖叫,只见她那雨过天晴蓝的苏绣裙摆上好大一块污泥!

    “这是什么?”墨兰酱红了脸,低吼道。

    只见明兰轻轻展开手上一方帕子,里头一团烂泥,原来明兰适才趁如兰说话当口,用帕子裹了一团泥巴在手里。

    “你你你……”墨兰气的浑身发抖,直指着明兰,一旁的如兰也惊呆了。

    明兰淡淡道:“有本事你就这般去见那些王孙公子罢,你若还去,我便扔你的脸。”

    “你竟敢如此对我?!”墨兰终于缓过一口气来。

    明兰冷笑道:“我本想一巴掌扇醒你!不过瞧在姐妹一场便算了!我只送你一句话,你不要脸,我们还要呢!爹爹一生谨慎,老太太和太太小心持家,怎可让你去败坏了去!”说实话,她想揍她很久了。

    墨兰一扬胳膊,想去打明兰,却被明兰机灵的闪开,然后如兰从后头一把捉住了墨兰,墨兰两眼一红,哭喊道:“我要去告诉爹爹,你们两个合起来欺负我!”

    这下如兰乐了,笑道:“你去告呀!我就不信了,爹爹听得你要去抛头露面,还会拍手称是,他不打你一顿便是好的了!”想了想,又加上半句,“六妹妹素来老实温厚,爹爹便是不信我,也定会信她的!”

    墨兰不服气的咬着嘴唇,怒火熊熊的目光瞪着明兰和如兰,明兰丝毫不惧,转头对如兰道:“适才看九龙壁时,四姐姐不慎跌了一跤,脏了裙子,咱们俩把她扶回去罢,瞧着时辰,老太太该要回府了。”

    如兰拍手笑道:“四姐姐,你换回去?”

    墨兰恨恨一跺脚,转身就走,如兰赶忙追上,大喊道:“四姐姐,我来扶你!”这会儿,她恨不得越多人瞧见墨兰一声污秽的模样。

    明兰在后头暗笑,心里十分畅快,一上午的疲劳似乎都不见了;这些年来,每当墨兰可气时,照明兰原本的性子,便要上去教训一顿,却被盛老太太劝住了,她说:女人家束缚多,除非拿住了对方的把柄,一击即中,否则便不可轻启事端,免得在旁人面前留下泼辣厉害的印象,以后反祷好行事。

    墨兰和林姨娘一个德性,平日里没少挑拨舌,可一到盛紘面前却一脸楚楚可怜,仿佛全府都在欺负她们母女俩,便是上回墨兰在平宁郡主面前出丑,盛紘虽罚了她,但一转头便被林姨娘的眼泪给说糊涂了,还以为是王氏故意在外头人前叫墨兰出丑。

    如此偏心,原因无它,不过是王氏和如兰早给盛紘留下了跋扈嚣张的坏印象,一对宛如狮子般凶悍厉害的母女VS一对如同绵羊般可怜孱弱的母女,这个时候男人通常会脑筋短路,雄性荷尔蒙自动做出秀逗的判断。

    所以,她平时从不与墨兰争执,尤其当着盛紘的面,更是一派姊妹和睦。

    明兰抖了抖帕子,然后拧成一团收入袖中,正要离开时,忽闻后头一声轻笑,明兰浑身一紧,立刻回头,因是低着头,先瞧见一双粉底黑缎面的云靴,并一角暗绣银纹的宝蓝色袍裾,再抬头,一阵高大的阴影直盖在她头顶上。

    明兰立刻退后两步,眯眼去看,此刻日头正好,映在男人半边身子宝蓝色的直缀上,色泽纯粹鲜亮,而他另半边身子却被石壁的阴影遮成了昏暗的墨蓝色,袍子上的纹路便如暗刻上去的珐琅点翠般迤逦。

    “二表叔。”明兰恭恭敬敬的福下去。

    顾廷烨一歪嘴角,讥讽道:“如此待自家姊妹,不好吧?”

    明兰低着头,依旧恭敬的语调:“清官难断家务事,若侄女做错了,自有爹爹来罚。”言袭意是,要你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顾廷烨双眉斜飞,只神色一顿:“你既叫我一声表叔,我便得教导你一二。”

    明兰抬起头来,淘气的笑了笑,忽道:“还没恭喜二表叔新婚呢。”然后捧着一对白胖爪子,轻巧讨喜的又福了福,“祝二表叔与表婶花开并蒂,白头偕老!”

    顾廷烨脸色立刻沉下去,目光阴鸷,明兰有些后悔,忍不住退了一步。

    上月底,顾廷烨迎娶了嫣然的妹子,这位二少奶奶自小娇生惯养,脾气十分泼辣,一成亲便着力于改造京城著名的浪荡公子哥儿。进门第五天便把顾二的两个通房卖了,第十天便逼着顾二读书习武,不许出去胡混,第十五天,她把上门来找顾二看戏的友人赶跑了,第二十天,也不知哪里得来的消息,竟带着一大帮子婆子家丁,找到了顾二外室的宅子,上去便是一通乱打乱砸;好在顾二及时赶到,不然曼娘母子三人便要被捆了卖掉。

    顾二本不是好脾气,便嚷着要休妻,宁远侯爷自然不肯,然后便是鸡飞狗跳父子一通争吵,险些又闹进宗人府去。连番精彩好戏,为京城枯燥乏味的增添了许多茶余饭后的材料。

    眼见顾廷烨神色危险,明兰脑袋自动产生预警机制,立刻摆出一脸歉色,低着头轻声道:“表叔莫要恼怒,都是明兰说错了。”顾廷烨怒气稍减,看了看明兰低垂的小脑袋,心道与个孩子置什么气,便铿声道:“曼娘何辜?”

    明兰立刻赞同道:“二表叔说的极是!表婶…也急了些。”还十分狗腿的点头。

    顾廷烨一听这话,无端又被挑起怒气,他神色倨傲的斜睨明兰,冷笑道:“你少装蒜,你们都是一般,狗眼看人低!曼娘吃的苦头谁知道!”

    明兰泄气,她发现很难糊这人,便叹气道:“二表叔,旁人怎么想不要紧,曼娘…的好处只要您自己明白就成了!对于余家人来说,一个孤身女子,带着一双稚童,安然无恙的从京城到登州,还有胆子上余府去闹,是个人都会觉得这女子不简单的。”

    顾廷烨冷哼一声,睥睨着明兰,道:“她自小讨生活不易,素有智谋,自不如你们这些闺秀娇气!”

    得!又一个盛紘,又一个林姨娘!林姨娘什么都对,杀了人放了火,也都是别人的错!

    明兰心生反感,抬头直视对方,努力抚平心中气愤,尽量心平气和道:“二表叔,明兰有一问,不知二叔可否解惑?”

    顾廷烨怔了怔,道:“说。”

    明兰吸了口气,朗声道:“余家大姐姐随余阁老在京城一直待到十三岁,闺门之间也素有贤淑慧静之美名,想必二表叔也是听说这个,才几次诚恳上门求亲的吧?那么,若那曼娘真只想进门为妾,只消等着余大姐姐进门,依着她那温柔和气的性子,便是老侯爷夫妇一时不允,也迟早能被劝通,到时候曼娘岂不能得偿所愿?何必还巴巴的跑去登州闹呢?惹的余阁老气急,岂不是鸡飞蛋打,反而坏事?”

    顾廷烨嘴唇动了动,他才说过曼娘素有智谋,这会儿当然不能说曼娘‘没料到’之类的。

    明兰心里冷笑,有些事她早就想过了。

    曼娘去登州叩门哭求,根本不是想要嫣然接纳她,而是相反,她怕嫣然贤良淑德,品貌过人,会抢走顾廷烨的欢心么?曼娘真正希望的是,顾廷烨能娶个悍妻恶妻,然后夫妻不和,反目争吵,她这个外室才能当的逍遥自在,稳若泰山!

    明兰看着顾廷烨面色阴晴不定,赶紧放柔了声音,一脸真诚道:“表叔,您是磊落之人,便当明兰是小人之心罢,都因明兰与余家大姐姐自小要好,为她不平罢了;兴许那曼娘真有难言之隐,也未可言说呢。”

    说到底,明兰敢如此放肆,也不过是多少看出这顾二的性子,他这人嚣张跋扈,无无天,肆意妄为,要放在现代,那不过是个前卫青年,可惜在礼教森严的古代,他只能当纨绔浪荡子了,他这种人,便是个坏人,也是个真坏蛋,不是伪君子,更不是龌龊猥琐的赖汉,多拍两记马屁总是没错的。

    顾廷烨正心里一团乱麻,听了明兰这番言不由衷的言语,更是恼怒,低声咆哮道:“换快滚!”

    明兰如闻天籁,提起裙边拔腿就跑,一溜烟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

    某关一周更新五章,休息两天,下次更新就是周五了,大家明白的。

    PS:如果有一天,CP浮出水面,乃发现自己猜错了,请不要难过,不是读者太无能,而是作者太狡猾

第60回

    回去之后,明兰立即跟老太太坦白了泥巴事件,老太太侧卧在罗汉床上,并不发一言,明兰有些惴惴,道:“祖母可是觉着孙女做错了?”

    老太太摇摇头,摸摸明兰柔软的头发,缓缓道:“你并没有做错,四丫头也不会敲锣打鼓去告状,不过……”明兰提了一口气,等着老太太继续道,“只怕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明兰略略一忖,便明白了,抬头道:“后天爹爹沐休,我便把新做好的矮跻鞋送去,这件事老祖宗只作不知道罢。”

    老太太点点头。

    这一日,盛紘沐休,早上训完了长枫长栋好好读书后,便穿了一身常服,在内宅书房里写几笔字吟几句诗,表示自己做官这许多年还未忘记文人根本。

    这时明兰便堆着满脸可爱的笑容来了,盛紘眉头一皱,脸色有些冷淡,明兰却似毫不知晓,拿出自己新做好的鞋递到父亲面前,叫丫鬟服侍盛紘穿上,然后站在一旁笑嘻嘻的等着夸奖。

    盛紘一穿上这厚绒鞋子,只觉得脚掌触觉柔软舒适,伸展妥帖,不由得心头一暖,想起明兰自稚龄起便年年为自己做这做那,甚是孝顺,便道:“我儿甚是乖巧。”

    小明兰乐颠颠的跑过去,扯着盛紘的袖子说这说那,叽叽呱呱的挑了些小女儿的趣事说了些许,明兰口才本就不错,说到有趣处,盛紘也忍不住哈哈大笑。

    明兰苦着脸道:“…这绣花针可不比笔好伺候,女儿好好捏着它,它左右不听话,若是后头顶上个硬气的顶针,它便老实了!哼,女儿总算知道了,它也是个欺软怕硬的!”

    然后摊开一双白胖的小手给盛紘看,只见几个手指之上有不少针眼。

    盛紘又好气又好笑,心里有些感动,指着明兰说笑了几句,明兰撒娇卖乖很是讨人喜欢,看着小女儿乖顺可爱的模样,盛紘嘴唇动了几动,终忍不住道:“前日你们去广济寺,你为何拿泥巴丢你四姐姐?”

    明兰心头一沉,来了!

    然后睁大一双懵懂的眸子,看着盛紘呆呆道:“这是…四姐姐说的?”

    盛紘一时无语,那晚他去林姨娘处歇息,墨兰便来哭着告状,林姨娘也伤心的哭了一场,盛紘很是生气,便要去训斥明兰,却被林姨娘苦苦劝住:“…老爷,六姑娘是老太太的心头,今日若为了墨丫头老爷去罚了她,以后墨儿便更不受老太太待见了!叫咱们娘儿俩的日子怎么过?老爷,只要您知道咱们的委屈,妾身便知足了,这事便不要说了。”

    说着还连连磕头,恳求盛紘不要提起这件事儿了,换住的说明兰仗着老太太宠爱,如何瞧不起墨兰等等,上足了眼药。当时盛紘生着气答应了,心里对明兰十分不满,只一口气憋着,越想越气;可今日瞧着明兰天真孝顺的样子,又心里喜欢,忍不住便倒了出来。

    “别管是谁说的!你只说有没有?”盛紘好生劝道,“不过是姊妹间闹口角,若是你错了,与你四姐姐道个歉便是了。”

    谁知明兰也不言语,只豆大的泪珠一颗一颗的往下掉,咬着嘴唇却不出声,濡湿着一对大大的眼睛,只哽咽道:“爹爹真觉着女儿是那般无理之人?”

    盛紘想起这几年明兰的行为举止着实稳妥可心,也迟疑道:“莫非有别情?”

    明兰就怕墨兰告黑状,叫自己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如今都摊开了,她反倒松了口气。

    她抬起头,一脸孺慕的看着盛紘,道:“父亲,请去把四姐姐唤来吧;不计是怎样的,总要她在女儿才好说话。”

    盛紘想了想,便挥手叫丫鬟去请墨兰,不一会儿墨兰来了;她正在山月居写字,听到盛紘唤她,便挑了几幅自己得意的字拿着,打算叫父亲瞧瞧,谁知一进书房便瞧见两眼通红的明兰和不住劝慰她的盛紘,盛紘看明兰哭的可怜,心里早已不气她了,只当她是小孩子不懂事,还劝道:“傻孩子哭什么,一块泥巴罢了,便是错了,你姐姐也会见谅的…”

    墨兰一听,心头猛的一冷。

    不论盛紘如何劝说,明兰却不言语,只低低哭泣,她一见墨兰来了,立刻站起身来,含着泪,张口就问:“爹爹说,前日我扔了泥巴在姐姐身上,可是姐姐说的?”

    墨兰立刻抬眼去看盛紘,似乎在说‘父亲为何食言’,盛紘老脸一窘,便摆出老子的派头道:“今日你们姊妹俩都在,有什么话便说清楚吧!”

    明兰上前扯住墨兰的袖子,柔弱无力的轻轻摇晃,边哭边道:“你说呀,你说呀,有什么过不去,你是姐姐,便来训妹妹好了,为何去找爹爹告状,这会儿却又不说了!”

    墨兰被盛紘的目光逼迫,便咬牙道:“没错,是你扔的,难道不是?”

    明兰轻轻抹去泪水,问:“那好!姐姐倒是说说,咱们究竟招了什么口角,我才如此蛮横,竟拿泥巴扔在姐姐身上?”

    墨兰脸上一红,含糊道:“不过一些口角。”问及究竟什么口角,她又说不出来。

    明兰转头去看盛紘,委屈道:“我与四姐姐这些年,从未吵过嘴,便是有些什么,第二日也好了,爹爹想想,有什么要紧的事,女儿非得在外头给姐姐难堪?”

    盛紘见墨兰如此忸怩,已心中起疑,想起墨兰如兰三天两头的争吵,便瞪向墨兰喝道:“莫非你污蔑你妹妹!”

    墨兰被父亲一吼,心中更加虚了,便急着抹眼睛,却什么也不说,打算用眼泪换时间,谁知明兰却反道:“不是的,父亲,女儿的的确确拿泥巴扔了姐姐,可女儿问心无愧。”

    盛紘一听便糊涂了,明兰一脸镇定淡然,三言两语便把那日的情景说明了,言语清楚,语音清脆,墨兰越听越脸红,盛紘却越听越气,忍不住一拍案几,骂道:“你个不知规矩的东西!那梅林里聚了多少男子,你也敢往里头冲!如此不知廉耻,是何道理?!”

    墨兰膝盖一软,立刻跪下了,嘤嘤哭了起来,声声道:“…女儿怎敢?不过是瞧着那九龙壁雅致,便想一气瞧完了,妹妹们说话又冲,女儿生气,便顶着气要走下去!”

    明兰看着墨兰哭的梨花带雨,赶紧也在一旁跪下了,拉着墨兰的袖子,一脸难过的委屈,道:“姐姐真糊涂了,不论那九龙壁再好看,难不成比爹爹的名声还要紧?爹爹为官做人何等谨慎,咱们做女儿的不能为父亲分忧,难道还要给家里抹黑吗?!那梅林里大多是京里有头脸的公子少爷,姐姐若被他们瞧见了,那,那……”

    明兰说不下去了,声音哽咽难言,转头掩面而哭,盛紘气极,一掌打翻了一个茶碗,粉碎的瓷片四溅在地上,他脸色铁青,镇不住的手腕发抖,冲着墨兰呵斥道:“哭什么哭?白长了这几岁,换如你妹妹懂事!也不知哪里学来的歪心思,你当别人都是傻子么?你这不要脸的东西,还好意思告你妹妹的状!”

    墨兰头一次被盛紘骂的这么难听,哭的更起劲了。

    明兰也没歇着,她膝行几步到盛紘跟前,扯着父亲的衣角,眼中泪花一片,凄凄切切道:“我只当姐姐是一时糊涂,怕张扬出去,祖母会怪罪姐姐,女儿便把这件事严严实实的捂在心里,连祖母也没告诉,心想咱们到底是亲骨,便是闹了不快,第二日也好了,谁知,谁知……姐姐居然还在背后告我?!”

    明兰一脸伤心欲绝,哭的肝肠欲断,一转头看向墨兰,哀柔的质问道:“四姐姐,四姐姐,你为何要这样对我?!”一副被至亲骨背叛的痛心模样。

    墨兰有些傻眼,说实话,在比哭和比可怜这两个项目上,她们母女俩还未逢败绩,正在盛府独孤求败之时,忽然遭到前所未有的挑战。

    明兰一头哭倒在盛紘脚边,哀哀凄凄,盛紘心里疼惜,一把扶起明兰坐到一边的椅子上,回头便指着墨兰,疾言厉色的骂道:“你这孽障!为父平日里何等怜你疼你,你竟如此下作!你妹妹为着全家脸面劝阻了你,你便嫉恨在心,伺机报复,小小年纪,待自家姊妹也这般心肠歹毒,我留你何用!来人呀,去请太太来!”

    王氏正在教如兰看鱼鳞账,如兰没耐性,两次错过便要撂挑子,王氏急了正要骂女儿,谁知喜讯从天而降,她急急赶去书房,只见自家老公铁青着脸,发了狠的痛骂墨兰,一旁还跪着嘤嘤哭泣的林姨娘。

    三言两语明白了前因后果,王氏喜不自禁,再看萎到在一旁的明兰已经哭的有些气喘脱力,立刻摆出慈爱嫡母的架势,叫人扶明兰回去歇息。

    后来的事情明兰没机会目击,因为她实在是‘太伤心’了,晚上如兰兴奋的赶来爆料,说墨兰左右两手各被打了三十戒尺,手掌肿的半天高,还被罚禁足半年,然后不许再看那些诗呀词呀的,要把《女诫》和《女则》各抄一百遍。

    本来王氏想搞株连,不过墨兰还算硬气,咬死了说林姨娘也是被蒙蔽了,并不知情,所以林姨娘只被罚了五十戒尺,禁足三个月。

    ……

    “这事你早知道?”好容易休息一天,盛紘被气了个半死,只躺在床上哼哼。

    王氏坐在菱花镜前,小心的涂抹着香蜜,轻松道:“知道,如兰当日便与我说了。”

    “你为何不说我听?!”盛紘怒着捶了捶床板。

    王氏心情大好,特意换上一身全新的绮罗纱衣,水红的苏杭绫罗上绣着葱黄的荷叶蛐蛐,极是精致,她回头一笑道:“我哪敢说那屋里的事儿?老爷可得怨我心眼小,不待见四丫头;我哪敢再自寻没趣!不止我不说,连如儿我也不让说的,免得又叫老爷怪罪。”

    语音拖的长长的,似在戏谑。

    盛紘被噎了一口气,王氏款款起身,坐到床边,笑道:“这回你该知道那四丫头不简单了吧?不是我说,若论心眼,十个如儿加起来也顶不上半个四丫头,可惜喽,心眼不用在正道上!”

    盛紘心里也十分恼怒,转念间道:“老太太也不知道?”

    王氏嗤笑一声,道:“老太太是眼里揉不进沙子的,若是知道了,还能好好的到现在?…啧啧,六丫头倒是个好的,为着怕四丫头面子上不好,连老太太也瞒了;可惜呀,好心当作了驴肝肺,反被咬一口!”

    王氏说着风凉话,心里痛快极了。

    盛紘也叹气了,摇头道:“这是老太太教养的好,那孩子孝顺懂事,厚道淳朴,还知道手足和睦。”说到这里,他忽然坐起身来,恨声道,“不可再叫四丫头与林氏见了,没的学了许多鬼祟伎俩。”

    他不是不知道林姨娘的小动作,碍着恋爱一场,能忍的便容忍些,不能忍的便狠狠斥责一顿,不叫她逾越就是了,一个妾室在内宅扑腾几下,盛紘认为无伤大雅,但是看见自家女儿也这样,他却不乐意了,当下决定要隔开她们母女。

    ……

    “你别哭了!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都是四姐姐不好,咱们以后不理她了!”

    如兰一分力气没花,白看了一场梦寐以求的白戏,瞧着墨兰被打的哎哎而叫,被盛紘用嫌恶的口气大骂了一顿,开心之余便生出百分耐心,好生劝解此番大臣,劝了半天,却见明兰还只住的哭,她忍不住抱怨道,“你怎么还哭呀!”

    明兰低着头,不住用湿帕子抹眼睛:丫的,品兰寄来的桂花油太给力了!真是不看广告看疗效。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8150/ 第一时间欣赏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最新章节! 作者:关心则乱所写的《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为转载作品,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介绍:
一个消极怠工的古代庶女,生活如此艰难,何必卖力奋斗。
古代贵族女子的人生基调是由家族决定的,还流行株连,一个飞来横祸就会彻底遭殃,要活好活顺活出尊严,明兰表示,鸭梨很大。
古代太危险了,咱们还是睡死算了。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