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无双(五)
好像主人开门揖客一样,莉亚抬手之后,那团白光便徐徐穿过了玻璃;穿到四分之一剩在外,不动了。
王颖静静看着。
李敦瞪得眼珠子差点掉出来,不仅忘了呼吸,脸色也开始青白!
莉亚察觉了,拍拍李敦:“光里面好像有东西,在后头。”
“那东西瞧着自己进不来。”王颖说话的时候,莉亚已经摸向那团白光。但李敦一把扯回莉亚的手臂!莉亚无奈了,可也甜蜜,好笑地瞧了李敦一眼。王颖莞尔。
李敦脸上更挂不住,没管莉亚冲王颖凶:“干吗?!笑什么?!”
这种无害的张牙舞爪,王颖在田帅身上见多了,便只是微微一笑:“看,楼下路边那个。”
离他们最近的、靠边停车看异像的是个青年男人,戴黑框眼镜。他起先拿手机在朝空中拍,此刻注意力全集中在了身前的光团上,早忘了拍摄了;随着光团的靠近,他戒备着往后让了些,以至于背后靠到了自己的车子。
于是青年男人深吸了一口气,定定神,小心碰了一下那光团。
青年男人没有异状;光团变成了多彩的。因为距离远,看不清细节如何。
莉亚向李敦安抚微笑了下,摸上了光团。
白光轮转,四周变成了彩虹色,中间放起了一段动画。
那动画很简单。四个地球人——一个白人、一个黄人、一个黑人、一个棕人——站在一块儿,仰头看着一团白光从天而降。
接着四个地球人谨慎地试探了白光,白光里露出了一个小小的六边形机器;地球人代表们让小小的六边形机器从手上取血、用白光扫描了全身,而后他们便获得了一个印记——在手上,白光扫描时看得到,离开白光就看不到;完成这些步骤之后,机器的后方便出现了一扇门;门打开,露出了美丽的星空。
四个地球人代表试探着走进门去。他们很快放松了,适应了,怡然自得地开始在门里门外来来去去。
机器依旧呆在远处。一只小哈巴狗屁颠屁颠跑过来,也同样做了个检查,而后小哈巴狗想进门——却进不去。
这段动画很快重播第二遍。只不过第二次跑出来的动物,就换成了一匹小马;第三次,换成了一只鹦鹉……
……
莉亚与王颖看过第一遍,便试着把手伸进动画内部,观察它的成像是否受到影响、受到什么样的影响。
“三维投影。我们也有这技术。”
“嗯。但没这么成熟,设备复杂许多。光是从这一点看——”王颖心算了一下,“单纯技术差距,也就十五年左右。”十个摩尔周期足够了。“涉及市场普及的话,时间另说。”因为设计经济发展平衡与否等其它很多因素。
“那要是算上外面那道大光柱呢?”
“算进去了。核聚变炉提供能量,足以支撑这个规模的演出。”
莉亚隔着玻璃指了指外面的小:“再加上这个小东西?”
“我还瞧不出来它是什么动力的。如果不是我们已知的供能方式,那就不好说了。一个新理论的突破除了基础积累,还需要灵光一现。”
李敦已经不紧张了,搂着莉亚在莉亚肩头蹭蹭下巴,瞧着窗外光团内的小东西琢磨,对这两个女人尚且能够镇定讨论感到无语。
而后莉亚打开了窗,将那小机器放了进来。
一切与动画中演示的没不同。
莉亚第一个。小六角形取血后,没有换探头,但高热消毒——那温度灼热逼人,蛋白质早燃烧了。
整套过程只不过两秒多的事儿。
王颖示意李敦第二个上。李敦还以为王颖谨慎过头,微微嗤笑了下,结果这个笑容还没完全敛去,就僵住了——王颖得到自己的身份认定后,一把抓住了六角形小机器!
李敦瞠目结舌:“喂……小心点儿啊!”忙拉了莉亚退开了两步。
莉亚之前就知道内幕,并不像李敦这么紧张,不过也没说李敦什么。
小机器“嘀嘀”急叫,白光疯狂闪烁。
王颖牢牢抓着不放,拿到近前仔细观察了一遍,察觉到手里的六角形越来越热、热得发烫了,这才松手。
小六角形一溜烟就从窗缝里飙射出去了!头也不回!迅速飞远了!
“什么动力?”
“直接观察看不到,有可能是蓄能的。但有一个新的问题——它为什么能飞?不是喷气推动。”
“我不懂这些。无轨磁悬浮?”
“但愿。那个我们还算有点基础。”
这句话落下之后,三人便没交谈了,只是静静在窗前看外面的壮丽异像。
李敦摸出手机拍照、摄像;而王颖与莉亚也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地球将迎来新的一页。
虽然不知道会有什么变化,又或许并不会有什么变化,但至少,她们从今天开始,不用背负她们的身份秘密一辈子。
——情报局?警察?
嘿,那些家伙现在还有精力来找她们的碴儿么?
这么大一道光柱,不止南泽,方圆千里均能一眼望到,那么多人可未必个个像他们一样。就算有一目了然的小动画开路,也难免会引起混乱、难免有人浑水摸鱼,那可够政府各部门忙碌的了!
当分针赶上时针,双双指向12点时,李敦的担忧已经退潮一般消逝得一干二净:“真是壮观!”
莉亚失笑,在手机上调出了一个收藏的网址,找了找,递给李敦:“瞧瞧这个。”
王颖转头望了一眼,见是全球的异像出现地点汇总简图,便没管了,从购物袋里取了一盒葡萄汁,一边吮一边把自己扔进了沙发里——小饮料,好景色,这房间开得值!
李敦则对着那小小的世界地图琢磨了一小会儿:“这是数目吗?一共三十一个城市。”
莉亚拿了条牛肉干吃:“按人口来的?”
王颖反射性就道:“人口上千万的城市,二十九个。”说完想起这数据怎么记下来的,鼓鼓腮帮子吹了下自己的额发,狠吸了口果汁。
李敦把手机伸给莉亚看,翻翻购物袋里的东西,拿了两条牛肉干一罐啤酒出来:“我看是跟人口有关,瞧,都是人多的地方。差两个大概是流动人口吧。要不人口密度?”
他们在沙发上排排坐,吃吃喝喝,看热闹。
可惜这种惬意在李敦撕开第二条牛肉干的时候被打扰了。
16、无双(六)
李敦将包装塑料纸往茶几上一丢。莉亚发现了自己手机上的显示——代表新德里的点闪烁起了红光,一秒一下。
王颖坐在莉亚另一边,瞧不见莉亚搁在腿边的手机,只是察觉了异常,看向莉亚;李敦则正忙着“啊呜”一口咬下三分之一条牛肉干,没注意到。
莉亚没有开口解释。因为下一刻,李敦与王颖一起看到了窗外的柔和光柱有了新的动静。
两道红色的弧光倏然而出,流畅地切入了天空。它们的光亮随之熄灭,身形隐没在了夜空里。
李敦含着牛肉干忘了咀嚼:“搞什么?”
“抓人。在新德里抓人。他们能来这,他们的逃犯当然也能来这儿。”莉亚给李敦看手机,“而且要抓的人很可能拥有能与他们抗衡的武器。这里过去的,是做外围包抄的。”
王颖望了这两个人一眼。莉亚能这么有耐心地解说,不管以后如何,至少现在,他们的关系令王颖觉得很不错。
“不干我们的事儿哈!”李敦放心了,呷了一口啤酒。
然而,充满泡沫的酒液还没被李敦咽进肚子里去,三人看到他们正对的窗外的光柱突然开始大规模吐出与之前两架一样的飞行器。
这些飞行器在光柱西北侧迅速集结,排列成群,幽红慑人。
而后很快,它们像渔网一般四撒而开,不过七八秒的功夫,已经从遥远的光柱冲到了近前。这里面竟然有十几道直奔酒店大楼,其中一架更是直冲客厅、直冲沙发而来!
“DOWN!”莉亚一个跃身将李敦推下了沙发。王颖的反应不比莉亚慢,扑去了房间墙角。
那道弧光“哗啦”撞入窗内、从沙发上空掠过、微侧调整了一下,“砰”一个拐弯消失在骤然大盛的刺目红光里。
留下一地碎玻璃,一道灰尘蓬蓬的残墙。
好在酒店的承重依靠柱子,毁掉一道面对走廊的墙壁无伤主体。
李敦爬起来,对着狼籍的房间无语了一瞬:“这不会让我们赔吧?他们能跟外星人讨债么。”
莉亚好笑,懒懒道:“保险公司。”
“噢,对哦。”李敦去看沙发背,“不可抗力?这是烤焦了吗?瞧,有一道痕。”
宁静的走廊上突然传来尖利低哑的破空声,很轻微。
然而王颖的听音辨位是训练过的,心知那声音朝着这边而来,当即忙对李敦喊:“趴下!”
李敦看了下王颖,侧耳听了听,没听见什么,将信将疑俯低了身。
莉亚此时还没起身,瞧着不行,手一撑地长腿一勾李敦的脚踝!
李敦“啪”一个五体投地亲地板去了……
他还没来得及抗议,一道橙光飞行器掠过他的背后上方,冲入了夜空;紧接着,十一道红光飞行器追着它,高速冲出窗外。
只不过两三个眨眨眼的功夫,它们就统统看不到了。
王颖很没好气,对李敦假笑:“免礼平身!起来吧。”
李敦狠狠白了王颖一眼,因为自知理亏,没回嘴;可他起身的时候,却倒吸一口冷气捂住了后腰。
“叫你趴下没听见!”莉亚见状更是大没好气,剥下李敦的衬衫,团了团砸在了李敦脑袋上,瞧了眼李敦后腰,把李敦往沙发上一摁,“现在你可以好好研究了。”
李敦从小到大哪里吃过什么苦头,最多也就是打球崴个脚而已,此刻不禁疼得龇牙咧嘴;因为是自作自受,李敦敢怒不敢言,抓下头上的衬衫,一个劲儿冲莉亚的背影翻白眼:“我背上疼~”
莉亚硬邦邦哂笑:“算你走运,起泡而已。”
王颖从购物袋里翻出药品与纱布,扔给莉亚,自己凑近去看李敦的伤。
李敦惊讶,要躲。莉亚一把按住了李敦。李敦悲愤了:“您两位想干啥啊?!”眼看王颖伸手,更急,“不许碰我!”
王颖后知后觉意识到这事儿她不是最合适的人选,便跟莉亚道:“你来吧,看看他小泡旁边还有触感不。”莉亚瞥了眼李敦,微微邪笑了起来,递给了王颖一根棉签:“用这个就行了。”
李敦萎了:“没听人让你来吗?”
莉亚笑嘻嘻刮刮李敦脸儿。
李敦知道这是没得讲价了,一时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直翻白眼。
“看着不红也不白,应该没有烫伤。”王颖小心拿那棉签戳小燎泡旁边的皮肉,“疼吗?”
“痒!”
王颖换了个更近的地方:“疼吗?”
“痒痒~”
“这里呢?”
“痒痒痒!”
“就这几个小泡泡。”王颖丢了棉签,“要不,去做个辐射检查。”
“那也得等天亮了,这会儿哪里开着设备。”莉亚三下五除二给李敦挑破了那些小燎泡,处理了伤口,开了一粒云南白药胶囊,洒上了药粉,横七竖八拍上了一溜儿创口贴——这点小伤,干燥消毒就行了。也不用管用药有多对口。
李敦血都没流一滴,就是损失了一些表皮与组织液。所以莉亚一忙完,李敦又活蹦乱跳地去看沙发上的焦痕了:“我总觉得这个有点怪。”
“怎么?”
李敦找了酒店备在客厅里的打火机,点火在焦痕旁边烤了片刻沙发背,而后瞧了瞧,自得一点头:“果然!看,这两个不一样。”
飞行器留下的焦痕,黑乎乎一道,与旁边的无损地带边界分明;打火机烤的地方,中间焦黑,四周焦褐,痕迹渐淡,而后才是无损地带。
王颖探头瞧了一眼:“这是因为那些飞行器外表的热量集中,与火焰旁边的温度递减方式不同。所以你才只是燎起了点小水泡。那要是个大号儿打火机,你可就惨了,背上大面积烫伤不说,没准还飘起了烤肉香。”
李敦不高兴了:“说啥呢!”
莉亚冷哼:“她说的是实话。在战场上乱蹿,丢条小命容易得很。”
李敦瞅瞅莉亚,没吭声了。
莉亚皱眉:“记住这次!”
李敦面上下有些不来,嗓门也大了不少,只是听着气虚:“我有那么笨吗?还用你说!”
这就是说记住了。莉亚也不计较,问王颖:“那架逃跑的东西你看清楚了吗?我瞧着它比红的小。这能说明前者比后者性能更好吗?”却看到王颖拿起了沙发上的手机。
“现在已经有六个城市了。”王颖蹙眉,“这么多……事情不大对啊。”
17、无双(七)
是不大对头。
所以莉亚当机立断:“走,去我的别墅。”
李敦“哈”一声瞪大了眼:“你还有别墅?!”
王颖关心的则完全是另外一方面:“在什么位置?附近有兵营、电厂之类的吗?”
莉亚笑了:“当然没有。倒是离警察局不远。”
王颖便一点头拎起了一只购物袋:“还得搞个车。”
李敦茫然眨了下眼:“你们不会……在担心他们轰炸我们吧?!”
莉亚抓起了第二只购物袋,顺带香了李敦一口:“聪明。”
聪明的李敦不知所措地跟着两个女人下楼了——他们走的楼梯。电梯虽然只是坏了一架,但谁能保证那帮外星人不会再杀回来呢?被困在电梯里倒还不怕,开门爬缆索就是;万一来个“直达地下停车场”,再好的身手也只剩变成肉泥一团了。
而后走到十五层的时候,李敦终于回魂,瞅瞅前面两个女人拎的东西,不自在了:“我来拎啊。”
王颖微微一笑没说什么;莉亚没好气:“歇歇吧你,病号!”
“哎,轻伤不下火线。”李敦也不是认真的——背上有伤口,动作幅度大了生疼,所以李敦下楼梯的姿势都有些僵硬,这绅士就不好当了。“不过,我说——你们不是去买吃的吗,怎么买了绷带?这么多药品?!”
王颖不禁莞尔——你终于发现了啊!
莉亚头也不回:“听到了点风声,有备无患。”
李敦脚下慢了慢,又跟上了,奇怪道:“我咋没听到?”
王颖趁着转弯,看了莉亚一眼,见莉亚没阻止的意思,便试探道:“良民呗,当然听不到。但就算你是衙内,其实也听不到——只是瞧着爹妈忙得连轴转,心里有点数儿罢了。”
李敦没吭声了,皱起眉看着脚下的楼梯走路。
莉亚回头看了李敦一眼,见状缓下脚步等了等,问他:“你家里有消息?那你要不要回家避一避?”王颖却是步速不慢,走下楼去了。
李敦不大自在:“我妈小学那会儿就没了,我爸——我以前去他那儿,也就是要个抚养费,嗐,顺带给他添添堵;现在好些了,但还是没什么可说的。”
这么听起来,李敦的母亲之所以去世,李敦父亲只怕有些责任在里头,大多是间接的。所以莉亚没细问;王颖更是装作没听见,继续往下走。莉亚轻声跟李敦道:“现在形势不明朗,你跟我们呆一块儿,未必比回去危险。所以你要是不想回去,也可以。但是——万一之后有需要,你能联系上家里么?”
李敦点了下头:“打电话呗。卫星电话。否则你以为我不想换个你那样儿的新手机啊?”
莉亚哭笑不得:“一旦开战,你觉得我们的卫星保得住么?”
“那就找个地方,用用保密线路。”
“如果他们那边被轰炸了呢?”
“……别乌鸦嘴啊你!”
从骂完这一句开始,直到在前台退房退钱完毕,李敦一直默然。
莉亚也没安慰李敦——说了也是空说。王颖更不曾开口。
而后他们三个乘电梯下了停车场。
李敦自己又精神回来了,一边走,一边比划着贼兮兮小声问:“我们要怎么弄车啊?你们会那个——接电线?”
王颖一耸肩。莉亚无语:“你不是会开车吗,见过那种线路板么?这都什么年代了,古董车才那技术。真是电影看多了!”
“噢。那怎么办?”
然而莉亚没再回答,因为两个女人已经发现了一个合适的目标——老大远地,有个中年男人刚停了车,匆匆走向电梯这边。
莉亚小幅度活动了一下:“那车瞧着不错,没指纹跟声控吧?”
王颖满不在乎:“要有就带上人呗,半路丢了他。”
“总是个麻烦。人归我,眼睛归你。”莉亚看了看四周,轻轻一推李敦,示意他在一旁阴影里呆着别出声,自己放下东西走了过去。
“好。”王颖也看了看四周,也搁下了东西,掏出黑色垃圾袋,扯下一个来吹开了,拧卷起了口子,卷得变成翘着一角的小扁兜,而后是第二个、第三个。
莉亚烟视媚行地走过去。王颖隔着二三十步跟在后面,手一扬垃圾袋就套上了摄像头,稳当当挂在了上面。地下停车场没什么空气流动,这事儿干起来很顺利。
李敦睁大了眼睛看着。王颖绕了点路,废了三个摄像头的时候,莉亚也迎上了中年男人,妩媚一笑,凑近前去。
中年男人意外,反射性回了个微笑,没退开,只是无声微嗤——而后被莉亚轻松一记手刀敲在颈动脉上!
男人软软昏倒。
莉亚娴熟托住中年男人的背,将他拖到一旁车缝里,让他倚在了车胎上。
一切悄无声息,干净利索。没有惊叫,也没有鲜血。
莉亚摸出中年男人的车钥匙;王颖留意着四下,冲李敦勾勾手。李敦正感同身受地摸着他自己的脖子,见了拎了两个袋子屁颠屁颠赶过去。
半分钟后,一辆BMW_X5开出了地下停车场。
保安正听着对讲机里的忙碌混乱,幸灾乐祸地庆幸自己的清闲安稳,压根没发现这车是刚刚开进去的那辆,还换了主人。
酒店停车场,好车多了。就这么一辆一百多万的进口车,中上而已,有什么值得多看?反正买不起!
时值深夜,路上几乎无人。虽然因为之前的破坏,警车“呜啦呜啦”全出动了,但一辆偶遇的好车,警察们还没想到要拦。
他们离开酒店十几分钟后,经过一小区外的街道时,略停了停,从一条长龙停在街边的私家车里选了辆还算不错的,下了人家的车牌,跟自己的换了一换——明天这车主起来上班,八成不会去念自家车牌的号码,只怕还发现不了;而等车主或者警察发现了,他们早不需要这车牌了。
至于螺丝刀……莉亚的钥匙圈上挂着一条三寸来长的灰色哑光金属条,扁扁的,有洞有凸凹,瞧上去活生生乃是后现代艺术品挂坠,其实设计巧妙合理,可以对付常规型号的一系列螺丝。
有了这玩意儿,拆汽车虽然不够,拆个自行车绝对够了。实乃小偷居家旅行必备良品。
李敦看着莉亚下了一个螺丝,抢来自己接手了这活计;末了爱不释手,翻来覆去玩那小条条。
王颖乐了:“你也想要是吧?莉亚肯定有存货。”
李敦眼睛“噌”一下亮了,望向莉亚:“真的?”
莉亚正开车:“嗯。买多给优惠。反正这种东西,总要备着些。”
李敦就凑了过去:“别墅有货吗,给我一个啊?”
莉亚痛快点了头:“没问题。”
李敦乐了;乐了一会儿,突然想起后座还有个王颖,就回头问:“你要不要也来一个?”
王颖失笑,摘了钥匙冲李敦亮了一亮——那上面也有个挂饰,也是哑光的,不过是黑色的,而且与莉亚的不同,大略呈半圆,两寸多长,四五厘米宽。
李敦奇了:“这——款型不一样?这玩意儿还分款型?!”
王颖一乐:“怎么没有,人家也是为了赚钱。”
莉亚也乐了:“是啊。”
李敦哑了一瞬,问王颖:“你这个多少?”
“七八十。联盟币。”
莉亚不等李敦问,就堵了李敦的乐子:“价格一样。”
李敦无趣了:“千把块?这么贵。”
“这是压铸的。租个压铸机也得花钱,总比自己去做便宜些。”
“压铸的怎么啦?”
“同样成份的合金,压铸的强度大。一般的小玩意儿都是浇铸的,再去个毛刺抛个光什么的。压铸不用。如果说压铸是揉面团做拉面,浇铸就是水拌面粉下汤疙瘩。”
接下来的一路上,莉亚开车,李敦上网给自己科普压铸浇铸的区别,王颖则闭目养神,偶尔看一眼全球简图上的状况。
他们到了别墅,开着电视放着新闻吃了个夜宵,王颖与莉亚定了轮班值守的时间,洗漱完就睡了。
王颖先睡了两个小时,扎扎实实养足了精神,而后起来换了莉亚;四个小时后,天已经大亮,莉亚起来做了点吃的,又换了王颖。
因为值班的只须简单观察别墅四周,连带守候最新消息,还不用盯着看,只要把电视当背景音乐听,再每隔十来分钟刷新一下网页就行,强度很小,所以王颖吃完东西也没什么困意,看了一圈风景,数了数莉亚放养在院子里的鹅,直到见李敦出来了,才一笑回了客房卧室——留莉亚与李敦独处。
等到王颖这第二觉醒来,已经是中午了。
窗外阳光绚烂,绿意满院。
王颖下楼。
一楼客厅里,电视放着外星人的飞行器,报告着全球各国各地区的消息。不是安全警戒级别提高了,就是战备了。因为莉亚这里自己接了一口卫星“锅”,而且从职业黑客那里买了收费频道的解密,所以此刻这位主持人,棕发绿眼,口吐英语。
而莉亚抓了一只鹅,正在厨房宰杀。
李敦从来没干过这事儿,只是小时候见过几回大人操刀,凑在一旁打下手瞧稀罕,端了个碗泵忙着接鹅血,倒也没有害怕嫌恶,相反还有些跃跃欲试。
由于莉亚拿胶布贴了鹅的扁嘴,这只鹅叫不出声来,所以院子里的鹅群大部分浑然不知,安详自在地找食吃;少数几只也仅仅有些慌乱,没更激烈的反应。
王颖望了一小会儿鹅群,哂笑了下,转身去看了看厨房里的存货:“烤着吃,还是红烧?”
18、无双(八)
莉亚冲一旁的烤箱努努嘴,而李敦则立马道:“红烧!”
话音一出,这两人对瞅。
王颖乐了,给他们和稀泥:“半只红烧半只烤吧。这么大个儿,全一个做法,腻味。”
那鹅是公的,足有十来斤重。所以王颖这么一说,李敦就点了头,咽咽口水跟莉亚道:“中午先红烧啊!”
莉亚谑然乐:“那你来烧?”
李敦投降,也没大在意:“好吧,先烤着吃。”
莉亚乐得更坏了:“烤鹅得整个儿的,得往肚子里填料子。”
李敦萎了,委屈了,而后反弹抗议了:“你就不想红烧是吧?!”
莉亚一下子笑得不行,李敦气鼓鼓地瞪着莉亚没几秒钟,没脾气了:“够了没啊你。”莉亚笑完道:“烤鹅还得晾晾。中午先红烧一只,你不是想动手杀么?去逮吧。”
李敦顿时高兴了,摩拳擦掌;擦到一半又想起件事:“这么大,吃不完啊我们!”
“这院子是朱嫂在给我照看,送半只过去。”
大半个小时后。
莉亚把第二只鹅烫皮,浇糖,挂起来晾上,而后炒了一盘青菜——刚刚院子里拔的。虽然因为照顾不精,叶子上有不少虫洞,但吃起来很放心,而且新鲜甜嫩,味道很好。
此时,锅子里的红烧鹅已经香飘满屋了。
李敦乐滋滋取了盘子去盛,还探头探脑地往锅子里瞅——第一碗是要送人的,不能捡坏的给,但也不能把他喜欢的脖子段儿给挟上了!
莉亚凑过去逗了李敦两句,掌不住失笑。
王颖望一眼电视,看一眼厨房里的俩人,也是莞尔。
朱嫂自己家就在别墅所在的风景区外,在镇子上;她本人在莉亚东南侧的别墅给主人家守屋子,包了日常清洁与照顾花木的活儿,事情不算重但很繁琐。莉亚给朱嫂的薪水是一季度一结的,但不像企业那么精确,这会儿也可以结今年第二季度的了,便带了钱,端着红烧鹅过去了一趟。
等到莉亚回来,也就六七分钟的事。但李敦已经吐了一小摊骨头,吃得饱了,正在打嗝。结果被莉亚一记巴掌拍在后颈下:“还说减肥!慢点吃啊。”
莉亚下手不重,与其说是警告,不如说是调情。可李敦摸了下自己肚皮,又捏了捏,还真给苦恼了:“你说我怎么就开始发福了呐?”
王颖随口道:“大四?大四没事儿干吧。”
“大二!”
莉亚去给自己剩了碗饭:“吃多了呗。能量守恒知道不。”
李敦死瞪莉亚。莉亚回身时看到了:“行啦,你这样又不算肥胖,虽然肉多了点,可也在健康范围内。挺好的,嗯!”说着还香了李敦一口,才坐下来,就是有些漫不经心,显然不是第一回遇到这个话题了。
王颖解决一块鹅肉,美得心满意足:“这手艺好。都是让你给喂出来的吧。”
“没啊。”莉亚挟了一大筷青菜,“我又不是天天在,一个星期最多两顿。”
这话一落,李敦掸掸膝盖,起了身:“对了,我还没参观过这屋子。”
李敦上了楼。
王颖看着莉亚,缓缓一摇头。
莉亚不解:“怎么?”
王颖也没拐弯抹角:“他在你那儿没安全感。”
莉亚若有所思了一小会儿,点点头:“应该是了。不过他一向没安全感,也不单单在我这儿。”
两人没说这个了,继续吃饭。
接下来的半天,过得平静。
因为莉亚的别墅里没什么存粮,一向是来的时候新鲜买一点,所以三人中午休息过了一会儿,便开车去附近超市买了些大米。
从镇子上,可以遥遥看到南泽市那边的光柱。所以当地已经掀起了抢购潮;但因为政府强制限定,大米与盐等必需品的价格并没有飙涨。
可怜当地的民警协警城管,夏天的大中午,本该是在局子里午休打盹的时候,这一天却全部出动,跟交警同甘共苦,汗流浃背地在街上巡逻,维持秩序。
李敦下车去买了东西,两个女人隔着光滑如镜的遮阳膜,打量外面的情况。
莉亚瞧得直摇头:“真是一锅粥。”语调却是从容,没什么紧张的意思。而后莉亚翻翻手机上的新闻,又问王颖:“你怎么看?”
王颖也是悠哉:“如果那帮外星人只是来抓他们要的目标,那么大家紧张一阵子,也就过去了。就跟警察逮人,邻居围观似的。而且外强压境,还直压到地球老巢旁边,各大国的战略都要调整。你我这样儿的,倒是可以重见天日,不用跟他们玩捉秘藏了。”
“他们可没那么好心。”
“利益交换而已。”
“给他们卖命?算了吧,我宁愿捉迷藏。”
“如果是去卖命,那我也宁愿捉迷藏。不过不至于。先锋已经有人打了。”
“你是说——之前歌剧院的事?”
“对啊。那只是一个地区性的极端民族主义组织,还是家里没石油卖的那种,弄两个脏弹不奇怪,但怎么能弄到最新最重要的实验室成果?那可不是化妆水配方,那是崭新的能源。”
“这么说来,这幕后的手不小。”
“是不小。但也不是没对手。”
“那条蛇?”
“嗯。南方大陆份量在那儿摆着,天生的墙头草;艾非大陆虽然大,但现在毕竟还没什么实力。这样下来,地球村里只不过东西两岸,一边是联盟与帝国,一边是联邦。其中联盟老了,帝国还嫩,两者之间不是什么亲兄弟,但各有所需;而联邦之前荣光了几十年,可到了现在,也积累了问题。这样三家正好牵制平衡。再看‘雌曼巴’——”
“那家伙一向在帝国与联盟之间活动,地下世界的无冕之王,左右逢源,喜欢做共赢的买卖;可偏偏那个威力巨大、人畜皆灭的‘小太阳’,却是出现在帝国首都——哟,这简直就是打脸啊!”
“是啊。所以我瞧着,那两边不是一队的。”
“但愿他们都是我们这样儿的人。但愿他们别死磕。”
“嗯。”
“你说他们谁会占上风?”
“单挑不好说。但‘雌曼巴’做事有个底线,送‘小太阳’进京的简直就是个疯子——”
“没有人会想要让一个疯子当老大。对了,那条蛇开会的时候,你在家里上的网?我可是出去兜了一大圈。别告诉我你只有南方大陆的身份。”
“我真不该偷懒。”
“真是偷懒?还是想试探某个人的底线?”
王颖张嘴要反驳,却发现她自己清楚当时的行为可能会有几种后果、什么后果,所以王颖哑然了,末了只剩一叹:“我也不知道。有没有人说过你毒舌?”
“有。一向的。”
“李敦?”
“是啊。”
“什么时候?”
“骂我的时候。”
“他胆子不小,就不怕被你修理?”
“顾不上了吧。”
“顾不上?你是说……”
“对,没错,在床上。”
“可怜的家伙。”
“不,我认为你应该说‘幸福的家伙’。至少也是性福。”
“好吧,好吧……”
“这怎么能怪我呢。他嗓子很不错,知道么。”
“……所以活该被你折腾?”
“他也很享受啊。哎,你家那个的音色也不赖!”
“……”
“没试过?”
“……”
“还是你舍不得?”
“我接受的是传统启蒙教育。”
“得了,就算是禁欲的修道院启蒙教育,到了现在,也该消灭干净了。”
“好吧,其实——刚开始的时候,我不是很习惯那么亲密的接触,过头了,很有些过头了……你明白吗?”
“能猜到个大概。”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在他之前,被我摸过脖子的男人都被送去见马克思了……所以后来,他就喜欢温柔一点的。”
“温柔与尖叫不矛盾。”
“……尖叫?”
“不想试试,嗯?”
十几分钟后。
李敦推着购物车出来到了停车场,不等他敲车窗,后备箱开了;驾驶座的玻璃窗降了下来,莉亚瞅瞅李敦,眉眼一弯。
李敦失笑,把大米跟一些海鲜蛋肉蔬菜扔进后备箱,拎着一袋子几件换洗衣服,上了副驾驶座。
却发现后座的王颖在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崭新的目光打量他。
没什么恶意。但李敦难得觉得诡异不安:“怎么了?”
王颖很无辜:“什么?”
“我脸上长花了?”
“没有。”
李敦又瞅了王颖几秒钟,最终一头雾水地放弃了。
莉亚早乐了,倒车离开了超市。
他们回到别墅,莉亚把鹅烤了,王颖帮着做了两菜一汤。
至于李敦,他从小城市里长大,难得见到动物,趁着傍晚凉快了,拿水管飚水玩儿,浇院子里的鹅。
一开始鹅群也挺高兴,权当下雨了么;但不一会儿李敦加大了水量,这就成了欺负了。偏偏李敦玩得不亦乐乎,把它们撵到东,又撵到西,还美其名曰“跑跑更健康”。
最后几头公鹅火了,“昂昂昂”追着李敦拧。
李敦赶紧逃回屋里,可惜他实在不算皮粗肉糙,大腿上已经落了三四块瘀青。这把李敦气得直跳脚:“给我等着!回头统统杀了吃掉!”
莉亚去看了看李敦的“伤势”,摸了一把,送了一个哂笑。
王颖尝了两筷自己炒的菜,当作没看到那两人在客厅里腻乎。
六点不到,三人享用了一顿简单新鲜的晚餐;吃完休息了一会儿,待到天彻底黑了,他们带了之前买的矿泉水与压缩饼干,捎上防身的,避开邻居,爬山去了当地的一个小林场。
真不知道今晚能更新几章、能补上多少。
会尽量,但不要等。
20、重聚(一)
当天下午四点冒头。
朱京。
机场。
王颖一下机,就看到孙友良持着个牌站在那儿,旁边扬抱臂死瞪着她,此外还有面孔陌生的一男一女。男的四十左右,女的才二十出头。倒是英姿飒爽,瞧着日常一直有训练。
因为之前两天的紧张情况造成乘客锐减,这四个家伙在出口处格外显眼。
王颖一见扬的样子,便谑然失笑。
这个熟悉的表情令扬找回了面对老板的感觉,于是他放下手揉了把脸迅速调整了表情:“走吧。没行李?”
王颖更乐了:“没有。”
李伟等在车上。他们到门口的时候,李伟也把车开了过来。
车上孙友良给王颖介绍了跟着来的两个陌生人:“这位姓梁,这位姓胡。”说完看他们。
老梁一脸严肃,对着王颖看,却不说话;小胡略瞟了老梁一眼,也跟着不说话。
王颖扫了他们一眼,同样没开口——不请自来,还搞下马威、打心理战,寒暄个屁!要不是这车不是她的是田帅他们家公司的,直接赶下去。
结果孙友良这个做介绍的就有些尴尬。
扬在一旁玩他的打火机,聚精会神全神贯注,就仿佛那打火机乃是世界上最好玩的东西,瞧上去什么都没查觉。
王颖见孙友良面上不好看,明知故问了一句:“几点能到医院?”
孙友良没再给梁胡两位卖力出工:“还没高峰期,五点一刻这样吧。能赶上吃饭。”
王颖点头一笑:“那正好。”
之后一路无话。
五点十分还没到,他们已经抵达医院。
是私人医院。
倒不是公立医院医生水平不好,而是自歌剧院“小太阳”之后,床位一直紧缺,而且也容易受到花边小报记者骚扰。
毕竟,田帅之前因为枪击案出名了……
田帅在单人病房,十二楼,豪华套间。里面一个卧室带盥洗室,外面一个客厅,供孙友良他们休息。
一行人出了电梯,孙友良领路开门。江大钧在小客厅里守着,见了来人习惯性站了起来,看清是王颖,笑了,指指里面,用口型小声道:“等着呢。”清了下嗓子,努力收敛了笑:“从云回家拿饭去了。”
王颖莞尔点点头,进去前止步额外看了扬一眼,这才抬脚。
这回轮到孙友良扶着门把看戏。
扬无奈摸了下鼻子,抬手拦住了老梁与小胡:“两位,还不下班吗?”
王颖没管身后的交锋,叩了两下门,开门而入。
田帅一脑袋的红药水,右小臂与大半条右腿打着石膏,躺在那儿,瞧上去睡着了。
王颖带上门走到床边,低头看田帅。
田帅眼睑微动个不停,末了蓦然睁开眼瞪王颖:“看什么看!”四个字还没骂完,自己先给乐了。
王颖失笑,在床沿坐下来瞅了瞅田帅的造型,又忍俊不禁又担心:“还好吗?”
田帅点点头:“唉,伤筋动骨一百天,可也就一百天的事儿。黎师兄刚交了个女朋友,那师姐正好没课,来看我们彩排,结果——就那么没了。”
王颖不知能说什么,小心拥抱田帅,在田帅脸上亲了一口,又一口。
他们交换了一个吻。起先温柔绵长,而后变得滚烫激烈。
末了两人几乎狼狈地分开。没办法,都是年轻人,又尝过彼此滋味,还分离了小半年。
王颖想起身,田帅却不肯放:“再让我抱一会儿。”王颖就伸脚勾过一旁不远的椅子,挨着床放了,半躺着与田帅并排靠着床头。
田帅沉默了一小会儿,忍不住道:“你知道吗,那师姐……样子挺惨的,头上那么一下,脑浆都出来了,压根没法儿化妆了。”
王颖安慰道:“那是吓人了点,但同样是遭遇不幸,那样去得很快,根本反应不过来,没有痛苦,对那师姐而言,也算是好事了。”
“我也这么跟师兄说的。”田帅咕哝;过了一会儿,转头看看王颖,贴了脸过去蹭了蹭王颖的脸儿,“我那会儿就想吧,只要你好好的,就算多躲几个月,我也不跟你算帐了。免单,嗯。全免。”
王颖觉得气氛沉重,回蹭了下,捉住田帅“吧唧”亲了他一口:“那我现在提早回来了,有什么奖励?”
“你要什么?”
“唔——”王颖想起莉亚友情共享给她的东西,笑了,“不急,慢慢儿来。”
田帅好笑了下,并没在意,忙于端详王颖,末了心疼地得出了一个结论:“你瘦了。本来就没肉,这下好了,排骨了。”
王颖又好笑又甜蜜:“瞎说,根本没有。我在健身房定期称体重的。电子秤,一斤都没少。”
“健身房?”
“嗯。”
“这几个月怎么过的?”
“给人打工呗。赚了几万块钱。”
“……那你还让我自己掏钱买蛋糕!”
“你以为我没钱了?”
“不是吗?”
“那个订单肯定会被注意到,所以汇钱的话,要买匿名的第三方转付服务,就是国际上的、不受监控的支付宝,那是洗黑钱用的手段,太麻烦了,而且不保险,既可能招惹到圈子里的人,也可能让这边情报局的查出来。不汇钱,他们顶多查到邮箱帐号是在哪里注册的,无所谓。”
“为什么注册地点无所谓?”
“火车站旁边的网吧。”
“啊,原来如此!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真狡猾。太狡猾了!”
“还算不上。主要是他们也没什么空,挤不出多少人力物力来找我。否则我也不敢这么干。”
“对了,他们找我,我——”
王颖飞快捂住了田帅的嘴,与田帅耳语:“你这房间检查过?”
田帅一怔,摇摇头,闭上了嘴,想了想,皱眉撇撇嘴。
王颖失笑:“过几天就回家养伤了吧?到时候就好了。”
田帅一听就高兴了;高兴了没两秒钟,又皱起了眉:“家里给查了。”瞅瞅王颖,试探道,“要不,暑假住我爸那儿去?我有个自己的房间,带卫生间的。是别墅,传说中的将军楼,去不去啊?”
王颖略有些意外:“你爸叫你了?还是你自己心血来潮。”
“他回这边之后,我就住在他那儿。”
“你想跟你爸多处处?”
“也不是啦……唉,好吧,有一点。我突然觉着吧,他也挺不容易的。我不是说他当年——就是——”
王颖了然:“就是怕现在不多陪陪他,以后会后悔。”
“嗯。他都这把年纪了。而且,不跟别人家的模范爸爸比,跟那些分开了的爸爸比,他还是挺护着我的。我那会儿跟的我妈。”
“好。”
“真的?”
“骗你干嘛。”
“可……”
“可你自己不想去了?”
“不是!可……我爸后来跟那女人结婚了。还生了两个小孩,一个男孩一个女孩。”
“那有什么。你叫她阿姨,对吧?”还把同父异母的“弟弟妹妹”叫成“男孩女孩”。见微知著,田帅这么称呼,完全是在说别人家的事情。
“算是吧。”
“什么叫‘算是吧’?”
“没叫过。见了最多点个头。”
“所以咯,对那母子三个来说,我就是个客人,他们对我有礼貌就行了,我对他们也是一样,没什么好烦的。心烦的人,是你自己吧。”
田帅愣了小半晌,末了羞恼了:“你就不能别说出来吗?!”
王颖又好笑又不解:“这又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人之常情而已,有什么不能说的。难不成你爸还叫你孝顺那阿姨、叫你哄着带着那俩小孩了?没吧!”
“……是没。”
“这不就结了。”
“但……你不觉得,不觉得他们,嗯……”
“你在难为情?”
田帅闭嘴瞪王颖;瞪了两秒钟,突然恶狠狠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我还自卑呢!”说完睨王颖。
王颖很意外,轻轻抚上田帅脸,不知怎么来了一句:“你炸毛了。”
田帅使劲儿睨,打鼻子底里喷气:“哼!”
王颖摸摸田帅后脑勺,去亲田帅额头。
田帅挣了下,想想又不挣了;可眼看王颖马山要亲到了,他又来了一下。
王颖也不管田帅犯拧,只是牢牢把田帅捉住、亲完,而后慢慢儿道:“离婚的确不是好事。但真走到那一步了,也没什么好拖的,否则更不好。这上面,我帮不了你多少,你只能靠自己放下;我也的确不喜欢你爸妈散伙的事实,这没什么好否认的——谁会喜欢?只是,人活着,谁都不容易,你爸妈,你,甚至还有那阿姨。人无完人,我自己同样不是,五十步何必笑百步。而且,我喜欢你。所以我不会因为这个看不起你;如果有什么想法,也是心疼。”
田帅没吭声。
但王颖清晰地察觉,田帅硬邦邦的后颈与肩膀慢慢儿软了下来。
“真的?”
“真的。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为什么你老喜欢问这一句?”
“啊?”
“真的?真的?真的假的?每次都要问。”
“……怎么啦,不行啊?!”
“行,怎么不行。”
田帅正要说什么,门上叩响,晚餐到了。
晚饭吃完没多久,田帅要上洗手间。
实验室出品的人,对各类医疗器具熟得不能再熟。所以王颖第一反应是弯腰往床底下找尿盆,却被田帅叫住了:“干什么呢?你去客厅坐一会儿吧。”
这令王颖忍俊不禁,故意问:“干嘛赶我走啊?”
21、重聚(二)
田帅一把按下了床头铃:“有护士呢!”
王颖转头看瞅田帅,唇角微微弯了起来。
田帅瞅王颖,胖起嗓子问:“不用你操心还不好吗,啊?!”
王颖唇角越翘越高,末了坏坏笑了:“害羞呢哈?”
“……”
“好啦,又不是没见过。”
“谁害羞了!我……你看着我尿不出来!成了吧?!”
王颖乐得不行,起身悠哉悠哉走到了窗边,对田帅道:“那我不看就是了。”
田帅恼火,又不能动,只剩左手抓了床头的卷筒卫生纸砸王颖:“你他妈的给我出去啊!出去呆一会儿很难吗,啊?!还脸都不红一下!”
王颖接了卫生纸,抛着玩:“刚才没给你讲吗?这小半年我在外面做的是销售。销售噢~脸皮比城墙还厚的销售哎!这不,锻炼出来了。”
田帅张了张嘴,却是气得无力,哭笑不得,一时间找不出话来反击,指着王颖点了点,又点了点。
王颖还要调戏:“我就不明白了,当着护士MM你没问题,我在旁边你就不成啦?”
这下田帅“切”了一声,鄙视王颖:“笨!我这间,护士是男的!私人医院服务好,要MM有MM,要GG有GG!”
“噢——男护士!”王颖恍然,指指田帅笑了,“专门为害羞的男孩子服务的?再就是适合照顾不方便的病人,干力气活儿了。”
话没说完,有人敲响了门。
王颖开了门,果然是男护士,但不是哥哥,是大叔,四十出头了。
田帅得意,又催促:“看见了没!”快出去啊!
王颖莞尔,冲田帅耸耸肩,让了护士进来,出去带上了门。
晚班是孙友良与李伟。他们去机场接王颖,算是提前加了个班。
扬也下班了,取而代之的是范石松。不过知道这完整原名的人不多,公司里的同事都叫他德文名“Baaken”,巴肯。王颖虽然知道范石松的老底,也叫他巴肯。因为没人喜欢被人爆料。
由于有范石松在,人手够,李伟出去转悠去了。
王颖见了范石松,随意问:“安迪肯放你?”
“那块业务全面收缩,动荡太大了。而且本部隔壁的公司突然纷纷发现我们很重要,光那些就忙不过来。但凡入行有个两三年的,现在都涨价了。”
王颖失笑。
范石松也微笑了起来,而后他望着王颖认真道:“我为当初的话道歉,劳拉。”
王颖一怔:“什么?”
范石松就有一丝尴尬,但目光毫不回避:“你跟训那会儿。”
王颖想了一想,想起来了,微微一笑,轻松道:“我接受。忘掉它吧。”
而后王颖坐下来看新闻,等护士出来。
不过护士还没出来,倒是有人进来了——是个六十左右的老人。眉间“川”字纹深深,嘴角微微往下耷,腰板笔直,瞧上去不苟言笑;不过身体发福,这就令面貌上的严肃淡了些。
他虽然老了,眉眼鼻梁间却明显有与田帅类似的轮廓。再加上给他开门的是个身着空军军装的勤务兵,不用孙友良说什么,王颖便明白了。
一老一少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汇。
王颖起身,垂下视线问候长辈:“伯父。”
傅审知回了一颔首,走进门来,一个手势示意孙友良。
孙友良早跟着站起来了,连忙朝门口去;勤务兵把一提箱坚果组合装放在门边,也从门口退开了;王颖同样示意范石松。范石松正撑着场面、等着老板的信号呢,一见紧跟着孙友良就出去了。
傅审知在空出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王颖不急不慢给两人各倒了杯热水,待傅审知坐定,直接就跟着坐下了。
傅审知嘴角微微一扯,没对此说什么:“回来了?”
“是的。”
“有人找过你了吧。”
“都去机场接我了。”
“不怕他们跟你算旧账?”
“怕什么。时间宝贵,人总要往前看,不是么。”
“时间宝贵,人总要往前看”听着不错,弦外之音却却是说,地球仓促踏入宇宙丛林,“人造人”得到了外强的承认,加上他们手中握有了最尖端的能源与武器技术,现在的各国政府,已经承受不起与“人造人”全面开战的后果。
政治的奥妙在于妥协。
傅审知当然知道,所以傅审知有片刻没说话,而后他突然话锋一转:“杀了那些人,有没有做过噩梦?”
“有过。”
“现在不了?”
“嗯。”
“认为自己是替天行道?贪官该死?”
王颖失笑:“怎么会。天道是什么,谁知道?不过,拿了不该拿的钱,还因此害死了人,那就该死——这倒是真的。”
“不怕他们报复?”
王颖直接承认:“怕,当然怕。否则也不至于又是移民,又是买保全公司了。官官相护,这一条厉害得很。”
傅审知没料到是这样的回答,无言了片刻。
就在此时,门开了,护士出来了。
一老一少便没再交谈什么。
傅审知拎了那箱坚果进去。
王颖起先没动,不打算凑热闹,好让他们父子自在说话;结果傅审知进去后,发现身后没人,冲王颖一招手。王颖意外了下,就端起了两杯热水,跟进去了。
而这一幕令田帅抓了抓毯子,慢了好几拍,才想起来,叫了一声“爸”。
傅审知“嗯”应了,把拎箱搁在床头柜上,自己就拉过椅子坐下来了。
父子两个相对无言了足足三秒钟。
田帅指指坚果,没话找话:“发的?”
傅审知一摆手:“不是,送的。‘白老虎’来这边跑后勤,老关系都送了一遍。”说着拿眼角瞥了王颖一眼,对田帅接着道,“他现在在奉天那边,所以这次进京,直接拉了一卡长白山的特产。除了这个,还有飞龙,明天小秦会给你炖。”
王颖莫名其妙了一回,方才明白傅审知这一瞥的意思——“老子就是受贿了,你待怎么滴?!”
田帅则把他老爸的眼神与王颖的表情都看了个清楚,就给乐了:“白老虎?那是谁?”
“杨青松。他是南方人,细皮嫩肉的,怎么晒都不黑,可是要起东西来,人见人怕,所以有这么个诨号。就是杨挺的爸爸。你幼儿园的时候老跟杨挺玩,忘记了?”
田帅笑意一僵,“唔”应了一声,转开目光,却对上了那箱坚果。
王颖清楚地看到田帅右边的眉梢抽搐了一下。
而后田帅笑了笑,却是有些勉强:“飞龙是野生的,营养好,也不油,你吃刚好。我又没脂肪肝。”
傅审知不明所以,说了一声“有呢”,没话了。
气氛就有些尴尬。
王颖看不下去,取了两个小果盘,跟田帅指指那箱坚果。
田帅连忙点头,暗松了口气:“松子松子。”除了松子,还有香榧子、小核桃、榛子、开心果与腰果,一共六样。
王颖就把盒子开了,取出那罐松子,给田帅抓了,把两个果盘都放在田帅左手旁边,便不管他了,转而又拿了个果盘,问傅审知:“伯父?”
傅审知略摇了下头;过了半秒钟,不大习惯地解释了一句:“医生说的,晚上不让吃含脂肪的。”
田帅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坚果又不是猪油。”又问王颖,“不来点?”
王颖帮着打岔了一句:“更不是氢化植脂末。”挨个看看,选了香榧子。
傅审知失笑:“晚上消耗不掉。白天可以少量吃一些。”
一开始,田帅磕开一颗松子瞅一眼他老爸,嚼几下再瞅一眼王颖;没几分钟,田帅发现这两人相安无事——竟然能相安无事?!
田帅诧异了下,开始忙着消灭松子。
毕竟是自己喜欢吃的东西,田帅渐渐欢快。
只是,傅审知就在一旁看着,这令田帅觉得有些怪怪的……简直诡异!
于是田帅就清了下嗓子:“爸,你知道她跑出去小半年,干了啥吗?”
“干了什么?”
“赚了几万块钱!”
傅审知微讶。
田帅瞧见了他老爸的神色变化,这就得意了:“不信你问她!”
王颖哭笑不得,便把怎么买身份证、怎么选择非全国联网的地方小银行开户、怎么做销售的事拿来当段子说了一回,挑了几个典型客户挨个讲故事,略去了动刀胁迫、乔装打扮的那些。
傅审知活了大半个世纪,没卖过产品,此刻又是在陪儿子,听得饶有兴致;田帅更是觉着新鲜。
而后时针走过了晚上九点,傅审知要回去了,临走叫上了王颖。
田帅已经不担心了王颖了;至于担心他老爸,田帅压根没想过——好歹也是将军,还能被王颖怎么样不成?!
傅审知并未与王颖在客厅说话,而是领路去了顶楼天台。
王颖察觉有事,默不吭声跟上了。
勤务兵与范石松一上天台,就留在了门口。
傅审知却是一直走到了边沿的围栏前,扶着水泥台眺望。
灯火璀璨,夜风沁凉。
王颖跟着走到了傅审知身旁,也不惴惴等待,单刀直入:“他的伤势,比他自己知道的严重?”
22、重聚(三)
傅审知转头看了王颖一眼,转了回去“嗯”了一声,胡乱拍拍干净手上沾的灰,背起手长吐了一口气:“以后走路会有问题。”
王颖意外:“不能走路?不是接上了么?”骨折接好了,以田帅的年龄,后面就是个养一养的问题。难道是断肢或者半断肢?
傅审知没回答:“你打算怎么办?”
王颖略一思索:“他以前有一个心理医生,那是伯父请的吗?”
“不是。”
“噢。”
“问这个做什么?”
“请他过来。”
“请他过来?”
“装牵引系统这里的医院就能做,但心理上还需要一个专业人士给予支持。既然是建立了信赖的专家,当然比另找一个新的好。只不过,好医生总是很忙,可能排不出时间,所以能提前联络,就联络。至于他那儿,我还没想好怎么说,至少也得跟他哥哥商量一下。”
傅审知看王颖:“你不在乎?”
“怎么可能不。”王颖断然否定,“他要是就此脾气变坏,沉沦不起,我早晚忍不了。可现在远没到那个地步,还有很大的机会。不是么?”
傅审知默然了一瞬,转眼俯瞰医院的花园去了:“你听错了。我是说——他以后走路会有些不便。”
王颖一怔,横眼扫了傅审知一下,冷然假笑道:“那就好!”
傅审知没说什么,接着眺望夜景。
王颖消化了两秒钟,忍俊不禁,真地笑了出来:“的确,不是最坏的情况。”到底有些余怒恼火,又道,“不早了,我回去洗洗睡了。”说完转身就走,丢下一句,“您也别吹风了,夜冷。”
傅审知“嗯”了一声,没动也没转头,对着灯火璀璨的城市,撇了撇嘴角连连摇头,肚子里连连嘀咕:“德性!什么儿媳妇!还是头一个。”
可是他有资格指着王颖对田帅说“不,这个不行”吗?
他没有。
早就没有了。
何况王颖虽然对他不够恭敬,但对田帅,却是很不错的。
能让人放心。
所以,忍了吧。
王颖才没想那么多,也压根没有意识到自己对傅审知的态度不足以作为“尊老”的典范——继承了别人的记忆,固然会带来超越年龄的阅历与经验,可同时也是有不少后遗症的。
王颖只是回去看田帅了。
田帅一见王颖就问:“我爸找你说啥啦?”
王颖耸耸肩,耍了个小花样:“反正不是好事。”
田帅就露出了一脸的“果然如此”,连连点头,又好奇连带担心:“那到底是什么?那个四联算法,还是芯片?”
王颖回避了问题,在床沿坐下来:“他们找你问这两个事儿了?”
“嗯。”田帅皱鼻子,大为不满,“我哪知道!”
王颖点点头,没吭声。
田帅瞅瞅王颖:“你别黑着个脸啊。他们就是多问了几回,没怎么了我。我是真不知道,所以他们也不能把我怎么了,多少要顾着两边好看。我爸在呢。”
王颖心情不好是因为田帅的腿,闻言摸摸自己脸,又点点头:“他们到底怎么问你的?”
“你还不信是吧?”田帅瞥了王颖一下,无奈摇头,“就是查了我们家之后,还拿了一个纸,问我见没见过你算那东西。你是常常算东西,可东西跟东西有什么不同吗?我哪里认得出来啊!那专业跨度也太大了!”
王颖微微失笑,挨着田帅靠到了床头:“芯片呢,又是怎么回事?”
“他们把我们家的清洁工都拿走了,连那个——写卡器?也带走了。还有充电器。就给我留了一个田螺——就那么一个!”
王颖蓦然看田帅:“他们搜屋子时你在场?还是你呆在家里没走?”
“不是。那不——”田帅赧然别开了眼,“我都搬到了我爸那里嘛。”
王颖彻底失笑:“好啦,过两天我去要回来。”
田帅怀疑:“真的?”
“真的。”
“这都行?”
“物归原主而已。”
这一晚王颖留在医院陪护。
卧室里有一道靠墙的沙发床,浴室里有热水供应。
王颖甚至都没差范石松去买换洗衣服,穿了田帅的T恤与内裤。太大,于是边上揪起来打几个结。
田帅有些左右为难——让王颖留下吧,怕王颖睡不好;让王颖回去呢,他舍不得。
“要不你还是回去睡吧?他们不是给收拾好了么。”
“明天开始就忙啦,今晚趁着还空闲,多陪你一会儿。”
田帅就乐滋滋闭嘴了,哼小曲儿。
而后等王颖从浴室里出来,田帅的小曲儿骤然而止。
王颖察觉异常,转头看田帅,目光扫过薄毯,当下了然,笑眯眯走了过去:“怎么啦?”
田帅咕哝了两声什么,拉过王颖的手:“要不要摸呀~”
“伤员病号。”王颖手腕一扭摆脱了,盖上了田帅的眼睛,“还不睡觉。”
田帅不满:“这样儿哪能睡得着啊!”一抬下巴舔舔王颖的手,“摸一下嘛~”
——那是“一下”能解决的吗?!
王颖捂着田帅的眼睛让他睡觉,田帅扭着脸抗议。
两人就这么折腾了好一会儿,田帅很是百折不挠,鼻尖人中都出了细汗,抗议到后来还委屈上了:“都那么多天没见了!”
王颖瞧着田帅化身巨型扭股糖,掌不住失笑,松了手滑下去,低头去吻田帅。
这天半夜,田帅醒了,想上洗手间;因为王颖也在,田帅怕扰了王颖,没开灯,伸手摸索床头的按钮。
结果按钮还没摸到,胳膊先碰着了果盘。
两个玻璃盘轻轻相磕,小小一记脆响。
田帅反射性缩回了胳膊;王颖蓦然惊醒,悄无声息起身落地。
田帅就着窗外漏进来的亮光看得清楚,不禁叹了口气:“你睡觉怎么比我还惊觉。”
“是你?”王颖松了口气,开了灯:“干嘛呢?”
“……我想上厕所。”
王颖走过去取出床底下的尿盆,三下五除二接好管子塞到位。
田帅整个人缩了缩,委屈地瞅着王颖:“不行。”
王颖白了田帅一眼:“好啦,别挑啦。人护士也不容易,深更半夜的,何必再叫他起来。早完事早睡觉。”
田帅嗓门微弱,但还是抗议:“付了钱的。这是他工作。我又不是故意折腾。”
王颖打了个哈欠:“可就算今天不行,回头出了院,我们俩住在一块儿,你早晚有这么一遭,嘿。”
田帅就默然了。
王颖想了想,转过了身去:“行了吧?”
田帅小半晌没吭声,末了道:“把耳朵也捂上。”
王颖“噗”一下笑场;田帅拼命瞪王颖,瞪了一小会儿他自己也笑场了。王颖看看田帅,直摇头,捂住了耳朵。
足足过了半分钟。
房间里终于响起了水声……
……
而后王颖冲洗了盆管,还给田帅绞了把毛巾擦了擦。
田帅闭紧了眼睛装死,可惜生理反应不死。
王颖见田帅那副模样,不禁好笑,谑然弹弹小田帅的脑袋:“精神真好。”
田帅蓦然睁眼,恼羞成怒:“所以说不能你来啊!”
王颖大乐,帮田帅盖好毯子,刮刮田帅的脸儿亲了一口,去搓了毛巾,回来睡了。
田帅一时间却睡不着,左手捧着右手,就着可怜的活动空间调了调姿势,转头望王颖;望了一会儿,笑了。
第二天一早。
王颖换上了自己的衣服。
昨晚洗掉绞干,在室内挂了一晚,也就晾干了。
“耶,能穿了!”
“这也值得高兴?”
“南泽可干不了。空气干燥也有干燥的好处。”
“南泽是潮得很。”
“但潮也有潮的好处。对皮肤好,对呼吸道也好。”
“对了,你跟乔联络过了吗?”
“嗯。昨天上飞机前打了电话了。”
“他没骂你?”
“骂我?为什么?我要是不避开,灰石的麻烦可就大了。”
“噢。对了,你就不担心学校的事儿?”
“除了个任选课,期末我都考了——你这么什么表情?帮我办了手续?”
“……让我说会死啊!”
王颖赶紧过去蹭蹭田帅:“帅帅最好了。”
田帅乐了,又故意绷起了脸:“那,选修课的论文我替你写了交上去了。然后办了休学。”
“休学?”
“事假休学。乔联络的绿光,那边开了个证明。你们的系主任很好说话,他知道你哎。”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聊着,直到秦大厨老时间送餐过来——私人医院的伙食还行,但比不上自家厨子。
吃完早饭,田帅看书——他还要期末考试呢!王颖看新闻,了解最新动向。
而后到了,有人敲门。
王颖去开了门,发现门外是范石松,范石松身后则是老梁与昨天没见过的年轻人。
老梁见了王颖,笑了下:“早。”
——换了策略?
王颖回了微微一笑,淡然应了一声:“早。”
老梁又笑了下:“我们上班了。有些事得谈谈,现在成吗?”
王颖点点头,回头与田帅说了一声,出了房间,看看小客厅:“就这里?”
一般人听到要进情报局去“谈话”三个字,腿都软了。所以老梁之前是准备把“去局里聊聊”作为轻度威胁,吓唬王颖的;只不过碍着如今的情形,碍着王颖记录在案的心狠手辣,碍着有求于人,不能乱用——王颖之前手不软,但也不是不计后果的疯子,报复有原因有目的、有布局有谋略,还有铁腕一般的执行力,属于“可以团结的力量”——此刻一听,老梁不禁意外,转而马上接口道:“这里的确不大方便。要不,去我的办公室?”
王颖轻轻笑了:“好,免得半路转场。”
23、重聚(四)
老梁与小齐打头,王颖随后。
范石松跟上了王颖,兴致盎然道:“开自己的车过去吧,回来方便。”同样新调过来的混血儿露伊一听,了然笑了。
王颖瞧了范石松一眼,并不急于知道答案:“好啊。”
不过到了停车场,王颖面对范石松示意的陆虎S120,还是有些意外了:“这车租的?”
“买的。”范石松乐了,为王颖打开车门,“这是‘你’用公司的股份分红贷款买的车。因为肯定要用到。”
王颖无奈耸了下肩,上了车:“乔很生气?这么跟我的钱过不去。”
“没吧,买了车他还很高兴来着。”范石松愉快地启动了车子,“其实乔本来看中的是悍马的H5,但安迪说要买就买最好的,不仅防护,还有外观。”
王颖瞅了范石松的后脑勺一秒钟,失笑:“这个的确更低调一点。”买了这车,最高兴的还属这些保镖们。
王颖敢打赌,他们每个人都上过驾驶座过了瘾了。
局里有专用的问讯室。
不过出于“团结友好”的目的,老梁还真领王颖去了他的办公室。
这样双方距离感近。
五人分宾主而坐,小齐去会客室拿了最好的茶叶,端了一盘瓷杯,热水烫过,冲了五杯茶,一杯一杯搁到各人面前。
王颖点头谢过,范石松便跟着卖客气,伸手接过了茶。气氛一下子格外友好,老梁则趁机递给王颖两份A4纸的资料,一份足有近百张,一份只有两页纸:“看看吧。”
厚的那份是调查王颖的资料。王颖一页一页浏览过一遍,确认不是捏造出来诈她的,而后就搁到了一边。
情况还不错。
这帮人查出她是“黑侠”,包括在朱京大学机房的活动痕迹;也查出“黑侠”用了不少黑色灰色的手段攥取了不少工具,后期又将它们转化为资产,但没查出她自哪儿来。
可能是暂且按下不提,留着当底牌;也可能,是别的……
——譬如帝国被毁的基地不止一个?
王颖不急不慢翻,边看边思索。
老梁稳稳坐着等,耐心十足;小齐有些着急,抓起了笔玩,但一个字也没说。
两页的那份王颖一目了然:“四联算法的基本构架。”
“你叫它四联算法?”
“嗯。名字而已。叫置换算法也一样。”
老梁就笑了笑,从公文包里取出记录本打开:“摘一下,免得忘了。”
这难道还能反对不成。说一句只是客气。花花轿子众人抬,老梁客气,王颖也就一点头。
而后老梁写完,把记录本交给了小齐负责,自己又从文件包里取出一份资料:“那这个呢?”
王颖这一次花了些功夫看,末了蹙眉:“这是半九算法。还没解出来?”
老梁有些为难,笑了笑没回答——按纪律他不能说。但事情明摆着,王颖猜出来了也不是他的错。
王颖也没追问:“不该啊。你们不是查到‘二号黑侠’了么?他应该有能力做这个。哪怕直接上不行,软件设计肯定是有思路的。除非——”除非那个人你们抓不到;或者去抓了,但没抓到活的。
老梁搁开了公文包:“不提这个,你能解的,不是吗?”
王颖直接道:“我否认也没人相信吧?但会做,不等于可以做。”说着掏出皮夹,取出证件朝他们亮了一亮,“这是我的护照。”
南方大陆公民。
不是帝国的。
王颖收起了证件:“科学没有国界,但科学家是有国籍的。”
小齐听了这一句,表情五颜六色,顿时比颜料碟还精彩,强忍着没说话。倒是老梁,早料到不会这么顺利,之前一直有种不真实的感觉,看到这一幕反而踏实了,正色道:“我们可以合作。”
“噢?”
“你要相信我们的诚意。”
“那就说来听听。”
详细谈谈不是老梁能谈的。因为王颖为算法出力,那么就要有所回报——这不仅是对王颖的激励,也是一个信号。帝国向全球发布的信号。对人造人友好的信号。在联邦有那么一艘印着“对色国旗”的飞行器在帝国上空炫武耀威之后,帝国必须得发出的信号——所以除了涉及研究问题,还涉及资产问题。
这是一个利益捆绑的过程。彼此试探,出招拆招,漫长而充满变数。
故而,不仅老梁要向上级汇报,等待领导们讨论出一个结果,自己退居陪同人员,王颖这边也得召集律师、智囊,并且与合伙人、与同在董事会的成员商谈。
这个过程既涉及南方大陆的绿光与灰石两家公司,也涉及王颖在联盟的一系列持股公司,甚至关系到一些联邦公司——早在多年之前,对富有阶层而言,这就已经是一个股权全球化的年代。
所以,当王颖命令她的基金改变资产组合,买入军工企业的股份时,后者购入的一系列股票,不仅有联盟的,也有联邦的。只不过联邦那边,因为针对事关国家安全的行业的特殊法律规定、因为家族大股东对外来者的挤出机制,份额很小而已。
起先两天,一切顺利。
王颖解决了老梁转交的一个关于四联算法的应用问题;老梁则陪着他的领导,乘坐官方派车,后面跟着王颖的防弹车,去机场接了两趟——凯文与布林先生一行人;绿光的首席执行官巴奈特先生及市场部经理等人。
结果晚上王颖在医院里陪田帅吃饭时,田帅问完近日情况,不满了:“你出的是真货色,他们就是摆个样子。”
“他们还负责挡箭。”
“挡箭?”
“现在打仗是不会,但乱得很。他们负责确保我以及相关人士的安全。”
“……就不怕他们故意放水?”
“那对他们没好处。我的资产又不在帝国内,就算我死了,他们想没收也没收不到。偏偏我以及我那些资产里,又能提供一些他们想要的东西。这是近在眼前,看得见摸得着的利益。还有个‘万金买马骨’的效应。”
“万一呢?”
“你要相信情报工作者与特种兵的忠诚。这是帝国的命脉部门。如果这些部门的人员都不能保证,那帝国早完蛋了。何况,就算有个混进来的,扬他们也不是吃素的,他们盯着。”
“盯着特种兵?”
“当然。”
“……噢。”
“嗯哼。”
“那要是——”田帅略换了个姿势,看着王颖,慢慢儿道,“要是扬他们……呢?”
王颖无奈一笑:“第一,利益一体;第二,我知道他们的老底。而且,他们要是干掉了我,能从这里逃出去吗?”
“那他们能行吗?那是特种兵啊。”
“他们以前就是干这行的。一对一肉搏或许不如那些帝国兵王里的兵王,但综合比较,肯定胜出。因为他们的阅历更丰富。怎么说呢,这就像你看高中生。让你去给高中生做家教,计划一下准备一下没问题,不是吗?他们也一样——没有比‘过来人’更了解情况的了。”
“可那是全国最好的‘特殊行业务工者’。”
“特工不是神话,特工也是人。部队里的特种兵,十八岁入伍,二十岁入选,总要三年,才算摆脱新手身份;再过三年,成熟进入黄金期。而后他们的生活一成不变,就是卖命——除了那些不断提拔、成为中层军官的人,会学习新的东西。情报人员里的行动人员,也是差不多。老梁这样的,属于文职。但扬他们不同。他们是佼佼者,而且工作一直有新内容。有些人甚至才枪杆子那么高时,就入行了。到了现在,随便拉出一个来,不敢说抵得上帝国兵王里的校官,上尉总是有的。”
“真的?”
“真的。不是最好的,乔会雇他们,我会给他们找买卖?给了他们他们也吃不下。毕竟,背着把狙击枪找个地方埋伏起来爆掉一个目标容易,把一大群平民安然带出交火区难。在任何行业里,安全性高、利润附加值高的工作,都比其它的更难做。这一行也不例外。”
“这么好的人才,干嘛呆在你们那小公司?”
“灰石是不大,但质量好。一者,薪水;二者,他们喜欢跟同水平的同类合作,能互相理解,有默契——让他们跟民兵搭档,他们会觉得日子很无聊、人生很灰暗的。”
“……他们薪水多少?”
“自己问他们去。”
“这还保密?”
“不是保密,我不知道。这一块不是我管的。一般的,大约二三十万吧,税后。不是人民币。看业务情况,各人也有些不同,出差什么的。”
“南方大陆的军官有这么高的薪水?”
“军队里有很多福利,公司的少一些。而且他们的收入自然要比部队里水平相当的军官好一两个档次,否则他们早去当白领了。”
“他们能当白领吗?”
“至少会一门外语。做同声翻译,做外贸业务,都没问题。”
这场谈话结束后,吕鑫叩门叫王颖时,发现田帅眼睛闪闪发亮地盯着他瞅。
这令吕鑫感到头皮微凉。
不过吕鑫很快就没时间去管这个了。
24、重聚(五)
因为当天晚上,田旭到了。
田旭下了飞机,直奔医院看田帅。
田帅很高兴:“那边卡得紧吗?居然让你过来了。”
田旭递给田帅一小袋子新出的音乐碟片:“我是负责‘吆喝’的,股份也小,海关多看几眼,过还是能过来。舅舅他们就麻烦了。”
“气氛不对?”
“那倒也没。照现在这样,不出岔子的话,过几个月就好了。而且到了那时候,合作的机会将暴涨。”
两兄弟交换了家人近况,聊了大半个小时,田旭回去休息,田帅也差不多到了睡觉的点儿。
王颖起身送田旭出来。
田帅对此无语了一瞬:“跟他客气什么!”
田旭笑了笑没回答,王颖耸耸肩丢给田帅一句:“有事情要谈。”
田帅只以为是公司合作的事,都是高科技的么!就没在意了。
王颖与田旭出了病房,站在空荡荡的走廊上,一时间都是默然。
而后田旭开口道:“鲁老师那边我已经联络了。这边,明天我会跟他说。你要不要在场?”
王颖点头:“早上行吗?”
“行。把事情交代清楚,而后出院。”
“那就这样。回去吧,早点休息。”
“嗯,晚安。”
王颖转身回了房间。
田帅正趁着睡前背东西准备考试,不禁意外:“这么快就谈完了?”
王颖“唔”应了一声,过去俯下身小心拥抱了一下田帅。
田帅瞅瞅王颖近在咫尺的脸庞,若有所思了一瞬,搁开书单手搂住王颖往下一摁:“压不坏的。”
王颖试着把体重放下去,最后变成了斜趴在田帅胸膛前。两人脸儿对脸儿胡蹭了一顿,消磨了一会儿时光。
而后田帅赶走王颖,按铃叫了护士——睡前“排放”一下,总好过半夜被王颖调戏;等护士走了,王颖回自己的沙发床,两人隔着床与床之间的空隙道了晚安,熄灯睡觉。
当天夜里,朱京时间晚上十一点四十三分,至次日凌晨零点零四分,二十一分钟内,地球发射的、迄今为止已然离开太阳系的八个深空探测器,全部被毁。
在民间,这条新闻消息只引起了极小一部分人的注意,其中大多数是天文爱好者与军事迷;但在各国军政首脑之间,却导致了一阵阵的沉默与担忧,并直接令原本协商中的远程会议,被安排在次日早上召开。
这是一个不被媒体报道的会议。
但王颖知道。
因为早上乔给王颖打了个电话,肃然提醒王颖注意那条小小的天文新闻。
彼时王颖刚刚开始吃早餐,看过之后,王颖不禁望了一眼窗外。
一晚上过去,汽车尾气飘散了大半,早晨的天空,露出了一片明净。蔚蓝的天空下,白云细卷如鳞。因为是夏天,阳光慷慨至极,早已经撒得满世界都是,正渐渐变得灼热。
“怎么了?”田帅小心拎起一个小肉包子咬,瞅王颖。
王颖在手机上找到新闻,展示给田帅看:“看来外星人没忘记我们。”
“唔?”秦大厨做的包子,面发得极好,馅子也调得鲜美,偏偏没用味精鸡精,用的是材料的新鲜原味。田帅嚼得心满意足,又捏起了一个包子。“好像不大妙。”
“是不大妙。那帮蠢货!”
“谁?”
“发射探测器的人——银河系有数以千亿计的恒星,此外还有别的星系。从概率上来说,外星人肯定存在。所以在我们自己还没深入掌握宇宙航行的技术前,就发射探测器,这相当于在原始丛林里大喊大叫,会招来猛兽。”
田帅耸耸左肩,安慰王颖道:“其实,巴布巴里没有特地去做什么坏事,就是太狂妄了,把我们当小透明。可惜我们的确是小透明。你看,警察扫黄运动,也有让小姐游街的呢。那还是‘人民内部矛盾’。强者对弱者,不可能礼遇。”
“我担心的不是这个。关键在于,谁知道这次是不是巴布巴里?就算是,谁知道他们有没有改了主意。”
“……再不吃包子要冷掉了。”
王颖自己也发现此时谈这些糟蹋美味,闭上了嘴。
早餐后不到一个小时,田旭到了。
只是田旭坐下来后,却不知道怎么说,与田帅扯了一些闲话,甚至还问了问田帅期末考试有几门课。
王颖并没催促,坐在一旁等。
然而王颖等得了,她的合作对象等不了……
九点冒头的时候,扬敲门:“劳拉,巴奈特先生与陈先生那边,希望你能尽快安排个时间开个会。至少要两个小时。”
王颖点头,扬就带上了门。
而后田旭还没捡起之前的话题,田帅先不耐烦了,瞅瞅田旭又瞧瞧王颖,叹了口气:“有什么事就说吧,都小半天了。”田旭不禁讪笑了下,田帅已经接了下去:“是不是我的腿?”
田旭惊愕,哑然了两秒钟,不禁问:“你怎么知道?”
王颖心念电转间,倒是明白过来些——她了解那种躺在手术台上的滋味:任人宰割,但却不是一无所知。
所以王颖没有问,走过去在床沿坐下来,握住了田帅的左手。
田帅瘪了下嘴,无奈道:“手术虽然有麻药,但还是明白一些。我记得他们很快处理好了我的手,但腿就慢了。慢得多了。”
田旭点点头,只剩喟叹。
田帅咕哝:“慢得太多了。”顿了顿,问田旭:“到底怎么样?”
田旭涩然:“如果情况顺利,寻常走路可以,但跑步不行。”说着半起了身,又坐回去了。
王颖见状紧紧田帅的手,让开了空儿;田旭就走到床边,拥抱了田帅,还用力揉田帅的头。
王颖在一旁瞧着这俩兄弟,越看越觉得他们是父子……
等到这个拥抱结束,田帅转眼看向王颖,带着些不安,倒也不是很多:“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回来那天。”
“……我爸跟你说的?”
“嗯。”
房间里有片刻没人说话,而后王颖微微笑了,俯身亲了田帅一口,在他耳边轻声道:“抗得住就好。我为你骄傲。”田帅蹭蹭王颖,回亲了一口,突然诡笑了下,迅速亲了第二记——并用舌头舔了下王颖的脸儿!
田旭给笑出了声;王颖赶紧站直身,摸摸口水,重重捏了下田帅的脸儿报复:“我得过去了。晚上去你那儿看将军楼。”
“去吧去吧。赶紧去吧。”
25、重聚(六)
巴奈特先生那边,是要问一问王颖有没有意向迁移资产。
把绿光从南方大陆迁过来。
陈先生是合作方的一把手,作为帝国中央政府全权控制的企业掌门人,陈先生带来了朱京市政府许诺的优厚条件。
巴奈特先生是国际经理人中的佼佼者,但这并不曾令他在南方大陆遇到这样的优待。所以巴奈特先生不禁心动了,当下积极联络,不仅第一时间告诉王颖,还知会了另外几个小股东。
王颖却是深知帝国的情况,知道政策的多变,以及帝国人模仿学习的能力、办公室政斗的能力,有多么强悍。所以当陈先生将优惠一一道来时,王颖只是听着,不急不慢喝茶——顶尖的碧螺春。
陈先生介绍完情况,看看王颖。
王颖没有表态。
陈先生便没有追问,热情道:“这都中午了,我们找个地方吃便餐,边吃边谈吧。”说着起身引路。
王颖微笑一点头,随之起身,缓缓走在了后面。
巴奈特先生趁机低声问王颖意向。王颖小声道:“帝国有一句俗谚,‘强龙不压地头蛇’,何况与政府比,我们只是小虾米——你或许已经了解到了一些,在这里,政府参与经济活动。找法官不如找当官的有用。”
巴奈特先生缓缓点头。
“像摩根当初与建设银行组建中金公司,是为了他们在帝国这边的战略布局;但最后,他们只是赚了一笔。当然,我们不是投行,我们搬过来不行,不过可以效仿微软与IBM,在这里分设一个研发中心。这里人力成本低廉,并且本地政府正寻求此类项目,与他们合作有利于我们把成果产业化。然而中金的例子,值得时刻铭记——这是我的想法,说说你的。”
“我先前看好全球统一的趋向,以及在此趋向下,这边政府扶持的重工项目乃至军工项目。不过现在看来,操之过急了。”
“会有机会的。”
“我很期待那一天。除了研发中心,你认为开设工厂怎么样?”
“这一个我不清楚。成本当然低廉,但蓝领水准是个问号,管理体系也不好说。组织一个专家团去工厂考察一下,再下决定。回头你直接给我答案吧——不过,看现场那一天,记得捎上我。我还没见过生产一线。”
巴奈特先生失笑:“当然,没有问题。”
这一天忙碌的不仅王颖,还有田旭。
田旭的小车能有一个总参的牌照,不是白来的。这是受惠自上一辈的两位创始人兼控股大股东。他们两位已经多年没有回来,但他们作出的贡献不容置疑,所以田旭就代他们享用了这种特殊的、无关金钱却极为便利的回报。
任何一个国家,军用的东西,都是自成一套系统——但是这并不妨碍他们弄到别人的玩意儿,而后研究学习。
否则缴获一架隐形飞机也不至于那么令人高兴了。
不过整机到手的情况是很少的。一般而言,通过第三方买入被禁运的零配件,是一种获取手段,起点低,非法,作为老板,从此不能踏足零配件输出国的国土,除非想去监狱里过日子;而通过在外的功成名就的别籍华人施加影响,在合适的时候,获取合同上或者协议上的进一步优惠,甚至促成谈判,则是另一种手段,公开,合法,不用担心有一天情报局找上门。
两种各有利弊。前者随时可以进行,后者需要等待好机会;不过前者只是细水长流,后者却是将大坝的闸门提高了一点。
田帅的大姨与舅舅,就是成功地实施了后者。
但他们在过去几十年里,也只遇到那么一次机会。
眼前则是第二次。
如今外来压力巨大,迫在眉睫、不容置疑,所以尽管很多地区还没取消警戒乃至军管,但各国高层之间,已经开始积极寻求合作了——虽然把尚不曾火烧眉毛的重大难题留给后任,是政治大人物们惯用的手段,但这一回不同:谁也不想退休后走在街上,突然就被头顶“开快车”的外星人给无意间祸害了……
所以他们现在充满了民族使命感、人类使命感。
结果就是,田旭作为业内高管,作为铁证凿凿的爱国人士的后辈亲属,充当起了友好联络者的角色。
就联盟那边的基金所持股的几个公司而言,王颖的情况与田旭类似。不同的是,王颖同时还代表着她自己的利益;但田旭在公司业绩上面未必会有收获。
不过这些不同,并不妨碍他们到傅审知家里吃晚饭。
王颖完全把自己当成了客人。因为是第一次做客,带了两套48色水溶性彩色铅笔,作为给小孩的礼物。
一进客厅,王颖便见傅审知坐在沙发旁,就将彩色铅笔的拎袋搁到了傅审知膝旁:“伯父,一点小玩意儿。”
傅审知往袋子里看了下,点了一点头:“自己人,以后不要这么客气了。”
王颖应了。
傅审知就起身去了楼上。
一旁田帅坐在轮椅里瞧得清楚,转了轮椅过来瞧了瞧,撇嘴:“给他们这个干嘛,现在小孩负担重着呢,哪来的功夫画画。”
王颖一下子就笑坏了:“头一回过来,送小孩东西不会出错。这醋你都吃?”
田帅哼哼:“谁告诉你我吃醋了?!”
王颖乐得不行:“好啦,明天给你也买一套。”
田帅嗤了一声:“稀罕!”
王颖循循善诱道:“这是48色的,有72色的。”
田帅就顿了一下,而后他白了王颖一眼,点了下头:“好吧。”
“还说没吃醋!”
“真没。就是,总不能他们有我没有吧?还你买的呢。”
“……”
两人聊了这几句,傅审知又从楼上下来了。在他之后不一会儿,跟着下来两个小孩。
女孩大些,就像春天的抽条的柳树一般,正在蹿身高;男孩瞧着不到十岁,跟在姐姐身后。
傅审知重新在沙发里坐定,转头发现身边没人,不禁朝楼梯上皱眉:“磨蹭什么?!”
田旭正好从院子里出来,问了傅审知一声:“那本老的《西游记》在这边不?”傅审知不大确定:“要在就在书房。”田旭就上楼去了;半途遇到了两个小的,都不让一让,更不用说点头,直接当他们三个不存在。
倒是两个小的,扶着扶手,止步停在了一边,让田旭先过。
傅审知见了,没吭声。
王颖同样看得清楚,一下子就明白了田帅无视继母、无视一双同父异母弟弟妹妹的态度,是从哪里学来的,不禁看田帅,却发现田帅正似笑非笑对着这一幕。
傅审知略叹了口气,转头正好见到田帅那表情,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张嘴就要骂——然而王颖更快!闪电般掐了下田帅的脸儿。
田帅猝不及防,“哇”一声痛呼,扭头瞪王颖:“你干嘛?欺负我!”王颖白了田帅一眼,冲傅审知亮出一个标准微笑。田帅随之一看傅审知,见了他老爸的脸色,有些明白过来了。傅审知闭嘴,微微摇头,取出袋子里的两盒水彩笔,推给两个小孩:“谢谢姐姐。”
两个小孩规规矩矩道了谢。王颖客客气气回了话。
男孩一脸不屑,但被女孩拉了一把,又加上傅审知就在面前,没敢造次。
当晚的家宴,抗大梁掌勺的是秦大厨,打杂则有勤务兵,加上司机保镖另开一桌让他们吃,人多,气氛并没什么尴尬。
但却与王颖熟知的家庭晚餐相去甚远。
傅审知是最欣慰的。田帅也算高兴,不过到了房间里,他还是对王颖说出了自己的疑惑:“现在瞧着,来这边住,好像不是很方便,吃饭不像在家里那么舒服。”
“你才知道?”王颖好笑,“之前不是也住在这儿么。”
“他们小学择了个好的,过去路远,一大清早就出门了,每天早上见不着,早饭就我跟我爸。中午我在学校,晚餐有时候也在学校。而且我爸前些日子忙,晚饭常常没法回来吃,剩下我跟他们,也很少凑一起了,各吃各的。”
王颖失笑:“有所得必有所失。你要陪你老爸,还是要吃饭舒服,自己选吧。”
田帅转着轮椅沉吟,过了一会儿道:“现在你也忙,我还是住这边吧。总不能刚安排好又搬出去。暑假到了,这里我认识的人还多些。学校里太冷清了。”
王颖亲了下田帅作为安慰:“二十一号生日,该考完了吧,我们多请些人。明亮胡怡他们。”
田帅点点头:“其实我给你买了生日礼物。”
王颖伸手讨。
田帅一偏脸儿翘起了下巴:“谁让你自己不回来——”眼看王颖瞬间冷了脸,忙忙道,“等我生日再给你。”
王颖失笑:“一换一是吧?”
“唔!”田帅乐了,又添道,“明天别忘了彩笔。”
“我已经写进日程了,包括素描纸。”
田帅心满意足弯眯了眼,过过了会儿,突然道:“颖颖你真好。”
“才知道啊。”
“我喜欢你。最喜欢你了。”
“嗯。”
“……就一个‘嗯’。”
“啊?”
“我在跟你‘表、白’!请你感动一下好不好?!”
27、开端(一)
7月13号,周六。
田帅下巴搁在桌子上,闷闷地瞅着王颖试白大褂。
“袖子长了点,纽扣也要重新订一遍。”
“这什么衣服!简直就是布头拼一拼。”
“没办法,实验室统一发的,我总不能自己另外订做。”
“订做怎么啦,不是说‘特聘’嘛。”
“何必去惹人眼呢,白糟蹋东西。何况所谓‘特聘’,其实意思就是说——外围的外援。”
“晚上回来吗?”
“晚饭总能回家吃的。只是周末加不加班,就不好说了。怎么了?”
“我爸刚让小杨来收拾了几件换洗衣服,估计是睡办公室了,搞不好还封闭会议。”
田帅说着,颓然把脸儿贴在了桌上,长长叹了口气。
王颖好笑,过去轻轻挠挠田帅脖子:“操劳的又不是你。”
田帅微动了一下,懒得缩:“我倒想咱俩换换呢!闷死了!”
王颖越挠越往下去了,不止手指,连手掌也贴了上去:“去跟那些老狐狸吃饭?那就不闷了么。”
“好歹还能赚几包茶叶什么的。”
“那可不是好拿的。而且还不能不拿。”
“……我昨天泡了一杯那个红的,普洱吧?拿大玻璃杯泡的,阳光一照,很好看,也很香。被你这么一说,一下子就臭了。”
“怎么会,茶叶有什么错儿?别迁怒啊。我都没气,你气个什么。”
两人交换了一个吻。
“今天怎么这么优待啊?”
“怕接下来没空顾着你,把你憋坏了。”
“……我有那么脆弱吗。”
“我瞧瞧——咦,什么时候这么精神了?”
“罪魁祸首!还有脸儿说!”
之后他们就没心思聊天拌嘴了。
接下来几周,田帅眼瞅着王颖跟傅审知一下子全没了周末,傅审知更是一个星期倒有四五个晚上不着家,郁闷得长吁短叹——偏偏又不能问!
家庭出身令田帅从小就早早习惯了,在傅审知这边时,自觉自动地远离一切公务。
那不是他可以知道的。
对这种回避,田帅驾轻就熟,但也腻烦得厉害。
偏偏这些日子,除了偶尔有明亮他们上门来看看,天气太热,不方便出去溜达,更不用说逛街了。
结果田帅只剩下每天编曲子打发时间。
幸好田帅喜欢这个,全神贯注玩儿起来,倒也不觉得凄惨。
盛夏时节,大院里绿化又多,繁花似锦,绿叶如织,在耀眼的阳光下,生机盎然,多得几乎要溢出来。
田帅已经把软件功能已经用熟了,每天早上趁着凉快、趁着草木还没被晒蔫,转着轮椅出去逛一圈,累了让跟班儿推回来,而后回来躲在凉爽的空调屋里,坐在面朝小院的窗前,摆弄他的谱子跟软件。
李伟他们几个,倒是乐得田帅宅在家里。这样一来,他们坐在客厅里打发打发时间就行,两个字——轻松。
不过日子一多,他们闲得无聊了,也会骨头痒,于是就帮秦大厨择个菜,在院子里给花木松个土什么的。
与此同时,王颖与四十多名专业人士合作,修复了一个操控系统的主体程序:这个系统的功能块王颖没有看到。
之后的装载与调试没有王颖的事——或者确切而言,没有王颖的份儿。
王颖也不恼,只是淡淡看着攻坚小组的顶头上司冯处长把她叫到一边,而后一迭声地夸奖。
冯处长说到末了,热情真诚的笑容有了破绽,不自在地避开了一瞬王颖的目光,又看向王颖,默然了短短一瞬,叹气认输,结束了打官腔:“说实话,调试名单不是我能拿主意的事。”
王颖点了点头:“我知道。”不急不慢脱下了罩在T恤外的白大褂,递给冯处长,“也算幸不辱命。现在,完璧归赵。”
冯处长见王颖不恼,不禁笑了下:“这些天你也辛苦了,回家好好放松放松吧。这个就——”一对上王颖的目光,咽下没接着说了,无奈接过了白大褂:“以后这样的机会,会越来越多的。我个人很希望到时候,还能与你合作。”
这话与其说是安慰,不如说是表达遗憾。
王颖微微一笑:“谢谢。”转身走了。
田帅对王颖终于开始放暑假很高兴,然而对王颖临近终点时被挤出项目,却很不忿——两人住在一块儿,尽管不能谈论具体情况,但田帅毕竟不是职业军人,保密意识算不上严苛,少不了问几句“还要多久”、“有进展没”,王颖也会说个“四五周吧”、“这几天解决了两个小问题”之类的笼统回答,所以田帅虽然不知道王颖在做的是什么东西也不会问,可王颖大概忙到了那个阶段,田帅还是有个数儿的。
“他们凭什么不让你去啊?”
“政审过不去。”详细而言,因为联邦那一艘在人造人的手里,所以帝国这一艘,必须由自然人掌控。
“于是他们就把你扔了?!过河拆桥!”
“谈不上。”
“这不明摆着吗!”
“没有过河拆桥在先,怎么能隔岸观火呢?会被烧焦的。”
“什么?”
“别问了,我现在很难解释。不过你可以相信我的判断——这会儿抽身,不会吃亏就是了。至于是被动走的,还是主动走的,这点小区别,有那么要紧么?何况冯处态度不错,我也就不为难他了。”
田帅瞅瞅王颖,勉勉强强信了:“为什么要走,会不会出大篓子?”
“大篓子?什么算大篓子?”
“比如对我们、对整个帝国不好的事。”
王颖思索了一瞬:“这种事,谁也没法打包票。但少我一个,不会对这个有影响。”
田帅蹙眉:“如果你尽力争取——”
王颖微嗤:“我能争取什么?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田帅一哑,想了片刻,无奈了:“倒也是。”
“其实这个项目,应该是准备……”
“停停停!我不要听。纪律,纪律知道吧。”
“这消息不是这边的,是乔与基金会那边过来的,加上我自己的判断。”
“……说,快说!”
“这个项目,应该是准备修复或者替换一艘飞行器的操控系统。就是联邦那架那样儿的飞行器。或许比不上,又或许好一点儿,但不会差太多。”
“你怎么知道?”
“操纵指标,轨迹参数。从那系统的功能可以推知一个大概。没有任何一架飞机能用那样的速度在那种情况下作出那种幅度与角度的动作。这区别比小车跟隐形战斗机之间的还大。简而言之,像小车,哪怕是防弹的,它需要‘高度’这个参数吗?根本用不着嘛,东南西北就足够了。火车更妙,沿着轨道,不是前进就是后退,只有两个方向。但飞机不同。潜艇也不同。再比如我们那个‘天使蛋’,它在料理台上有一个活动平面,而后它的四个手在冰箱、灶台、微波炉、烤箱的区域,又有立体的活动空间。这样一来,它们的操控系统必然不同,功能限度随之不同。以此类推。”
“我明白了。怪不得把你踢出来了。他们怎么可能放心‘黑侠’。”
“为什么不能放心?我挺克制的了。只是——”王颖翘起了唇角,弧度讥诮而冰冷,“政治嘛。”
田帅望着王颖,被这个微笑刺痛了,不禁对王颖“不吃亏”的判断将信将疑。但田帅瞎琢磨了一小会儿,决定丢开这个——如果王颖说的是真的,那自然最好;如果王颖是在“报喜不报忧”,那他也改变不了这个情况,只好哄王颖开心呗。
于是田帅就清了一下嗓子:“对了,我又写了几首曲子,都够做一个碟了。你要不要听?”
王颖微讶,转头看田帅:“哎,这么快?写曲子很容易吗?”
“有什么难的。”田帅得意了一回,诚实道,“又不是交响乐,也没配歌词。就是纯音乐,小曲儿。”
王颖乐了:“怪不得跟母鸡下蛋似的,三天两头就添一个。”
“……你还要不要听了?!”
“别生气。不是母鸡蛋,是仙鹤蛋,成了吧?”
两人窝在家里听自制碟的结果,是王颖鼓动田帅出唱片。
“出了干吗?”
“赚钱啊。”
“……你爷爷我不缺钱!”
“那不一样。自己赚的,会很有成就感。我亲身验证!”
“那倒也是。可这是电子的……”
“电子音乐做得好也是很好的。我看你自己作曲,自己录制都行,再加个自己写词,自己唱歌,也没问题的。”
“我唱歌一般。”
“又不是叫你去当歌唱家,是让你做流行乐手。有人喜欢肯买账就行了,评论家说东也好说西也好,还不都是拿稿子换钱的,你管他们做什么!”
“嗯……那我就试试。但我要起个艺名。”
“哈?”
“低调。我可不想被人挖八卦。”
“也不做广告?”
“音乐本身就是最好的广告。要做就做实力派,偶像派不得长久。你看多少影视明星出碟子,而后没人买帐。好听就是好听,不好听就是不好听。”
“让发烧友的耳朵来选择。这主意不错。不过,名字还是要起得好一点,然后CD的封面也要做得好一点。”
“封面用水彩画吧,我自己来画。名字叫什么好呢——你那什么表情?”
“这样的话,我看你那碟不是大卖,就是扑街。”
“为什么?”
“因为风格鲜明。至于哪种结果,则取决于上不上排行榜。”
28、开端(二)
因为这个艺名需要“看上去像是真名”,所以必须有姓有名。
王颖就打印了一张百家姓,先挨个挑选姓。
田帅自己起了几个都不满意,还忙着嘲笑王颖。
“又不行?那姓柳怎么样?柳叶、柳枝、柳絮。”
“这是起名还是组词啊!”
“白?白杨白桦白松。”
“烂大街了。”
“黄?黄河黄山黄石……”
“停停停!黄石那是联邦的地名儿!”
“噢。那黄雀黄莺黄花菜?”
“去你的!”
王颖莞尔,把纸儿一卷,掷去了田帅怀里:“你自己想吧,我歇歇。”
田帅也已经想了小半天了,摊开那张百家姓,瞅着头疼,末了突然灵光一闪:“要不,就叫明亮吧?”
“他能同意吗?”
“不同意我也照用!重名的多了去了,这又不是他写的曲子我拿来署名,只是借他的名字当艺名啊。”
“等他被狗仔队骚扰了,肯定会找你算帐。”
“不会的,又不止他叫这个。你上圈圈网用同名功能查查看,好些个那。再说了,亮亮不懂乐器,就算有人问他,一推二五六儿就行了。”
“还是跟他通个气,不然,他到时候把你卖了……”
田帅一怔,不大确定:“他没那么不知轻重吧?不过也说不定,毕竟不算保密事项,就是麻烦。我还想着给他一个惊喜,看来是不成了。”
明亮接了电话一听这事,第二天一大早就跑来了。田帅还在外面溜达,王颖倒是晨练完了,刚回家,所以打过个招呼,就把明亮丢客厅里,自己回房间冲澡去了。
田帅回到家里,一见明亮在客厅,乐了,又马上佯装小小吃了一惊:“怎么,你家没早饭了?”
明亮在学校里,是蹭过田帅的饭的,还不止一回;此刻明亮闻着从厨房里飘出来的香气,一点也不恼火:“哪有你家大厨做的好吃。反正你个病号消耗不完,这不,哥哥我来帮你啦!”明亮比田帅大十来个月,是同龄人,但不同年。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田帅恼火:“怎么会消耗不完!不用麻烦你了。”
“客气啥啊。”
“不劳大驾。”
王颖正好洗完了,换了衣服从房间里出来,听了不禁失笑。
秦大厨倒是挺喜欢明亮这个客人的。今天的早餐是小米粥、四种馅儿的包子,以及四个小菜——其中三个是秦大厨先前腌好了的榨菜、微辣萝卜,以及花生银鱼干炒海苔,取出来就能吃,所以瞧着花样丰富,其实不算麻烦——只是包子要发面,这会儿临时添不了,秦大厨就煎了一盘鸡蛋。这样每人多吃一个鸡蛋,明亮的份儿就出来了。
现在是暑假,两个小孩与吴丽芳不用早早出门,所以这早餐住这里的人,个个有份。只是一般分成四拨……
田帅跟王颖一拨儿。因为王颖前些日子天天忙乎,又是夏季,这一拨是七点开饭。
秦大厨可没兴趣当电灯泡,他自己跟李伟、扬他们一块儿吃,时间差不多。趁热嘛;而且雇主是上帝,秦大厨做饭的时间,是跟着田帅与王颖的作息走的。
给那母子三个的份儿,则留在厨房里,由他们自己拿。吴丽芳大略知道田旭赚得不少,田帅也有几个钱,不会跟他们争傅审知那几个工资存款,当年又是被田旭找过麻烦的,如今无意跟田帅冲突,自然也不会跟田帅王颖同桌;而且小孩子睡眠多又是暑假,起得晚,所以他们母子三个吃早饭,大多是八九点的事了。
最后一拨是傅审知与勤务兵小杨。部队食堂,东西份量足,但对傅审知的年纪与体型来说,油水太重了,医生很不提倡;而小杨每天要回来拿傅审知的换洗衣物,又喜欢好吃的,也乐得跑腿。
至于秦大厨,做七个人的饭,跟做十二个人的饭,他不觉得有什么区别。又不是宴客,菜色还是那么几个,多些份量的事儿,所以秦大厨不在意——一天三顿,十二个人,那就相当于三十六人次的客人,外面开个小饭馆一年赚他这个数儿的哪能这么轻松。而且这里头还只有两个点菜的。
所以这天早上的早饭,就田帅、王颖跟明亮三个。
四种包子分别是梅干菜五花肉、牛肉、猪肉白菜、白菜青菜虾干的馅儿。
之所以会如此麻烦,是因为王颖喜欢前两种,秦大厨懒得问“明早吃的包子要哪个馅儿”,干脆一旦做包子,就两种都备上——对秦大厨来说,包子闭着眼睛都能做,故而多做一种馅儿倒比惦记着问上一句还省心省力一些。
而秦大厨自己喜欢猪肉白菜的,所以有第三种。
至于那白菜青菜,是照顾傅审知。人好歹也是将军,白菜是现成要用的,不收钱顺手洗两株青菜就孝敬了一把,秦大厨还觉得自己近水楼台先得月了呢——一者,秦大厨对将军心有敬意;二者,不说没准要人帮个小忙,就傅审知转送的几瓶酒,就值了!超值!
田帅则最喜欢牛肉的,余下三种也都觉得不错,于是没有第五种。
可明亮不知道这些,因此田帅一报菜单问他要什么馅儿的,明亮不禁奇了怪了:“搞这么复杂干什么?居然有四种。”而后乐滋滋搓搓手去挑了,“我要牛肉的,跟猪肉白菜的。哎呀另外两种也来一个。”
王颖笑了,田帅无语。
等到明亮开吃,田帅瞧着他咽下了一口东西,迫不及待张口:“我做了张电子音乐的碟,想卖卖看。对了,起了个艺名,叫‘明亮’。”
明亮刚把大半个包子塞进嘴里,还没嚼,一听这话,不禁斜了田帅一眼。
田帅乐了:“不说当你同意了啊!”王颖没吭声,只是笑眯眯看着明亮,手一伸端起了明亮的包子碟。
明亮瞅瞅田帅,瞅瞅王颖,无可奈何点了下头。
王颖就把包子碟搁回了原处,还把四个小菜碟子统统往明亮面前一扫。
田帅笑得不行,明亮直摇头。
之后的日子,田帅拆了夹板,开始做复健;加上又要捣鼓曲子,忙碌得很。出乎田旭意料的是,田帅并没因为腿产生大的情绪问题。
王颖这个学期还不用上课,得等到下学期才入学;至于灰石、绿光那些,忙过一阵,意向一定,具体项目洽谈不用王颖,所以工作量又下来了。就是跟随绿光去参观工厂,令王颖出了个差。不过也只花了两天而已。因为考察中对管理、财务部分的了解,王颖没有旁观——要知道这些,以后机会多的是。这次是与人谈判,放权给巴奈特先生比较好。摆足了姿态表明信任,方便后者讲价谈条件。如果继续留在考察团,会招来合作方的试探,不仅自己烦死,还会与绿光的高层闹不愉快。
减少内耗就是提高利润。
田帅很高兴王颖有空儿陪他,可同时田帅也感到奇怪:“不是外星人来了吗,怎么这日子过得……没啥不同嘛。”
“想要什么不同啊?”
“我还以为你会接着忙,当个空中飞人什么的。”
“那是巴奈特他们的活儿好吧,我不能越俎代庖啊。”
“可这样儿也太闲了。股票大盘还涨了,连经济危机都没有——我不是想要危机啊,我就是奇怪。”
“股票涨是因为新产业。核聚变这种能源可以普及,相当于工业革命了。你看,煤炭发电,配电灯电话洗衣机,最多配个电动车;核反应堆,开航母用的;太阳能,空间站用的;现在有了核聚变,会出现什么?外星人的事闹过一阵,有混乱没动乱,现在一旦开始稳下来,大家都注意到了这个大进步。至于打仗……大家扛了枪上前线去?那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田帅有一个一辈子献给了国防的老爸在,自然知道一些最最基本的军事常识,对战争没有幻想,一听当即点了头:“那倒是,一万个英雄,九千九百九十九个死了。还是在家宅着的好。”
之后田帅就没提这个了。
不久田帅开学,王颖跟着搬回了他们自己家。虽然没办复学手续,不过自己系的老师好说话,打个招呼,还是可以旁听一些专业课程。
正好田帅要录歌,而王颖的书房隔音好,都不用找地下室了。
田帅的曲子,绝大多数都由王颖来充当第一个听众。
“怎么样?”
王颖听着还不错,加上恋人分,于是卖力点头赞了一声“很不错”。
田帅大为得意:“你都听得出好来,那就没问题了。”
话音刚落,他就被王颖踢了一脚。
“家暴啊~”
“把我当什么呢!什么叫‘你都听得出好来’?”
“实话实说。那,认识五线谱嘛?”
“难不成音乐鉴赏力跟乐理常识有正比关系?你该去上逻辑课了。”
“……那个到的确没有。”
“五线谱以前没学过。”
田帅其实挺期待王颖来个夫唱妇随的,于是道:“这个也现在开始学,怎么样?”
王颖就冲田帅亮出了一个闪闪发光的微笑:“替你收拾了这么多废纸,已经会看了。”
会有废纸是因为田帅喜欢在便笺本上记录旋律。所谓灵感。不过本质问题在于,电脑不可能随身携带,而便笺本在晒太阳的时候,喝茶的时候,走路的时候,乃至随堂小测的时候,都可以进行记录。
故而此刻田帅一听,就把他最新的摘记递给了王颖:“你看看,这个。是一条主旋律。”
王颖认得归认得,毕竟不像田帅。田帅是一看谱子,不用哼唱,脑海里直接会响起旋律。王颖没这份积累,所以王颖就开了工作台——那台专用的笔记本电脑——把五线谱转为简谱,输入到软件里。
田帅无奈倒在了飘窗的垫子上,等待。
音乐响了起来。
王颖听了一遍,点点头:“还行,不如已经做完的主旋律好听。”田帅自己觉得不好:“中间那里,总是不顺。”
王颖“噢”了一声,看了一会儿,用鼠标挪改了软件五线谱里的几个小蝌蚪,又放了一遍。
田帅起先听得随意,而后他眼睛亮了:“对,就是这样!再一点点。”说着下了飘窗忙忙走到书桌前,开始微调;调了两次,很快满意了,听过一遍,命名了文件做好存档,稀罕地瞅瞅王颖:“原来你很有音乐天赋啊!”
“跟音乐天赋有什么关系。”
“啊?”
29、开端(三)
王颖无辜点点屏幕:“我看着软件里的五线谱显示,觉得这些圈圈的分布不是很匀称。这是主旋律,假设不是这样横着放,而把它们变成一个圈子首尾相接,并且它们之间有引力的话,把这几个挪一点位置,会稳定很多。”
田帅无语凝噎,又不解:“什么叫稳定很多?”
“太阳系这样的,引力作用就是稳定的;而很早以前,地球水星这些行星刚产生的时候,公转的同时轨道变化较大,那就是不稳定的。”
田帅:“……”
王颖看看田帅,莞尔,又突然有些懊恼:“这要是卖得好,得有多少女孩子天天听你在她们耳朵旁边哼哼啊。”
“怎么是哼哼,是唱歌!”田帅大乐,探到王颖眼前瞅她,“吃醋啦?”
王颖点点头,想起了莉亚的话,于是看了田帅一眼,挪得远了点,慢条斯理一本正经道:“你嗓子不错,叫唤起来很好听。”
田帅愕然,旋即不禁咬牙!扑过去挠王颖痒痒。
之前的三个月里,王颖趁着他手脚不便,没少动手动脚!按说他们俩也无所谓谁占谁的便宜了。可平日里那是有来有往你做初一我做十五,自然不妨忽略谁多谁少的问题;现在却是任人鱼肉没法还手,还不是一次两次,这就叫人怨念了……
与当初送玫瑰时一样,田帅依然存着“显摆折福”的隐隐担忧,所以他留了送给王颖的第一张碟歌没舍得出,其余的统统一曲两卖:无非写词做两个版本,英文一个、中文一个;另外就是买外包服务做了一个个人网站,提供两种语言的切换。
英文的在联邦发行,中文的在这边。英文署名用的是田帅上英语课的英文名,中文署名还真用了“明亮”。
明亮收了田帅一笔“姓名使用费”——一学期的午餐。
联邦那边是田旭帮着注册了一个发行公司,这边田帅自己注册。两个公司都是皮包公司:雇一两个业内熟手,跑腿走流程,找刻录厂盯质量,抓住网上这块年轻人普遍熟悉的渠道,从各家店铺售。
就这样,第一张唱片赶在十一月初之前上架了。
田帅很想知道销售成绩,为此抓耳挠腮了两天;到了第三天,开始淡然了;到了第四天,田帅把这事儿丢开了:“不赔钱就行了。”
不过到了这个时候,田帅随身记下想到的旋律已经成了习惯,何况田帅本来就喜欢音乐,所以在练琴之外,写曲录制什么都是照旧。左右不能踢球了,时间倒也不缺。
但到了十一月初,田帅没心思写了。
因为王颖完成了初步的调查与规划,打算包下郊区的一个小水库连带附近的山地与野地,开一个农场。
“做什么啊?那里种不出几斤粮食。”
“养马。”
“哈?”
“自己骑。”
“怎么突然心血来潮玩这个?要骑马有不少俱乐部的。”
“自己家的舒服,不是玩一天两天。”王颖从规划书里抬起头来,看看身旁的田帅,拍拍田帅的腿,“养生在动。”
田帅愣了一小会儿,美了一小会儿,摇来晃去乐了一小会儿,推推王颖:“哎,谁告诉过你我喜欢骑马了?我都不大会,就玩过两次。”
“不喜欢吗?”
“嗯——”田帅假装思索。
王颖笑了,笑得好像诱人的糖果:“挑了小马驹,我们自己起名自己养。哪里的马都可以买得到,南方大陆的,联盟的,联邦的。通过视频来选。”
田帅一秒钟都没撑到,一把搂了王颖摇个不停:“快点开快点开!”
“天都冷了,小马要明年买。现在在造房子。赶在下雪前能收工。”
“噢……”
“不过成年马可以进了。”
“……你就玩儿我吧!”
两人嬉闹了一顿,王颖面对面抱着田帅,试着问他:“以后都不能跑步,你——没背着我哭吧?”
“说什么呢。”田帅捏了一把王颖,收敛了大半笑容,“人本来就不可能十全十美。再说了,我哥不会因为这个就不认我,亮亮他们不会为了这个跟我绝交,你也没为这个不要我。”
王颖放心了,提醒道:“还有你爸妈。他们离婚归离婚,没有不认你啊,不是么?”
田帅嗤笑,阖上眼搂紧王颖,歪在沙发里不动了:“我会被生出来,是因为我爸不想离婚。”
王颖意外。
“他跟那个姓吴的闹出了事,我妈要离婚,我爸当时刚好有机会往上一步,很关键,你知道军队里讲个忠诚、讲个生活作风,所以他就不肯,拖,使劲儿拖,还把我妈的肚子弄大了。我妈不想打掉,妥协了,生下来的就是我。但我爸跟那个女人还是没断,那女人还怀孕了,被我哥找了几个小混混弄没了。所以她到现在还怕我哥,也不敢惹我,我爸也不敢要求我们两个叫她阿姨什么的。那会儿我哥已经上大学了。为了那事儿,我爸断了他生活费,幸好还有外公外婆。那几个暑假,我哥总是找实习,从来没回过家。”
“其实那事你爸也有错,一个巴掌拍不响。”王颖不禁可怜吴丽芳,转而想起了田帅以前的话,“你说过,你小时候受到过惊吓——”
“对,我从小学退学那会儿,我哥跟我爸动过手。但那会儿还没。那会儿我小,也不知道这些。我爸没什么空,老让勤务兵看着我。我家跟杨挺家住得近,我们俩同龄,一个幼儿园一个班,所以经常一起玩,玩捉迷藏。藏到后来,衣柜什么都老掉牙赢不了了,我就想了个好主意,躲到了餐桌下面、凳子上面。那个桌子是木的,有桌布,没垂到地面,但很厚实,像舞台帘子一样,挡住了一部分视线。凳子是那种长方形的,比桌面矮了许多。那时候人很小,抱着膝盖可以睡在凳子上、睡在那个空隙里。怎么样,聪明吧?”
“……嗯。”
“那次不止杨挺找不到我,勤务兵也找不到我。我一开始还听着他们的动静偷着乐,后来就睡着了。那个小当兵的吓坏了,赶紧报告了。他们两个以为我出事了,叫了人帮忙出去找,好像都报警了。最后没找到,回了家吵架,把我吵醒了。我也全听见了。”
“就这么……给吓着了?”
“那次我妈骂我爸骂得厉害,还说我不该被生出来什么的。我爸冷笑,还回嘴。我到今天都记得他那个笑的声音。还有我妈,她平时说话完全不是那样儿的。”
“所以那个时候,你觉得自己是个没人要的小孩,吓坏了。”
“嗯。都不知道哭。”
“你哥要你。我也要你。最重要的是,自己爱自己。”
“怎么跟鲁老师一样。”
“看过几本心理学入门书的都知道。就你懒。”
“我妈喜欢我哥,不喜欢我。”
“唔,她也是人,只是一个人而已,偏心难免。对你好就行了。”
“不好。”
“呃……”
“以前不好。后来好些。现在还成。”
“嗯。”
“因为我是她意外怀孕生的,还是她上当受骗的活证,扔都扔不掉。不是么?”
“好啦,你现在跟我过,不是跟你妈过。对吧?”
“……这不能拿来比吧?”
“的确不能。不过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尽量忽略这一点,放得开一些,让自己更轻松些。而且你的运气虽然不好,但也不是最坏。至少衣食无忧,学费什么的,也不用找上门去跟你爸妈伸手讨。嗯?”
“这些鲁老师也说过。”
“噢。”
“你不觉得很丢脸吗?”
“不是你的错,丢的也不是你的脸。”
“唔。我本来以为一辈子不会跟人说这个,哪怕是你。不过——计划赶不上变化。外星人来了;你说你是那大黑客,还避难去了;我在礼堂出了事,动了手术……然后到了现在,我突然觉得,我想告诉你。我想听你亲口说不是我的错。”
“本来就不是。从来不是。”
“可那时候没人告诉我这个。还有,那会儿聘过保姆,她总是说‘要乖,要听话,否则爸爸妈妈生气了,不要你了’。现在想起来,真他妈恶心。”
“那会儿还没鲁老师?”
“没。小学退学那会儿,我妈终于跟我爸离了,而后我哥找了鲁老师。之前也看过一点医生,就是那种门诊,有点用,但远不如鲁老师。其实那几年,我妈一边很内疚,一边又不喜欢我,也熬得厉害。”
“嗯。那就少气她一点?”
“早没气了,就是觉得……很无奈。不管怎么说,她至少为了我妥协过一次,还辛辛苦苦把我生了下来。所以你去我爸那儿那次,送他们彩色铅笔的时候,我还真有点儿担心你对她们三个太好,甚至把我跟他们往一块儿拉什么的。幸亏你没有。”
“瞎操心。就是第一次做客,所以带点小礼物。”
“这个那次吃饭的时候,我看她问你话时你笑的那个样子,就知道了。”
“……我笑的什么样子?”
“跟新闻联播主持人一样。特端庄,特大方,特精神!还特有范儿。简直可以当外交发言人了。”
“……”
这次谈话之后,没过一周,有一条重大消息在全球绽开。
联邦、联盟与帝国合作,将在新年的元旦那一天,派遣深空航天队伍,去向猎户悬臂贸易管委会107区分会,申明与登记地球的独立。
30、开端(四)
“天!太空里也有WTO?还是北约?就不怕巴布巴里那个‘修路大队’把我们干掉?之前不是探测器全被灭了么。”
“那个飞行器不比他们的差。当时正是因为深空探测器被尽数摧毁,各国首脑认为地球到了存亡关头,在保密远程会议中达成一致,于是联邦那艘飞行器才会出去。而飞行器的设备比探测器先进,所以它带回来了一些外面的消息,让我们知道了,巴布巴里修路经过这里,肯定有它的特殊原因。军事上的,或者经济上的。因为没有智慧生物居住的星系,毕竟是绝大多数;而按照宇宙惯例,对智慧生物有基本的保护条例,所以他们在太阳系修路,成本要比别处高一点。何且太阳的个子也不算大,引力随之一般般。没有别的因素,他们何必非太阳系不可?”
“也是——可你怎么知道的?”
“乔的消息。还有基金会那边。”
“所以?”
“所以暑假的时候我不得不加班。”
“不,我是说,所以这次能不能成?”
“不好说。资料不足。已经知道的是,在这里搞出车祸,‘修路大队’也瞒不过去,会很麻烦。故而元旦派出的这个先锋小队的危险,在离开太阳系之后。”
“那为什么不秘密出发?”
“因为技术上瞒不过外星人,所以索性公开,以提振全球公民的自信。”
“等等——你那会儿说,他们过河拆桥,你才好隔岸观火,指的是这个?飞行器出了太阳系有危险。”
“对,并且不仅限于此。而我对上前线没兴趣。正好他们也不想我去。”
“……我也没兴趣。还不喜欢你去。他们一定要去吗?”
“登记完毕可以获得基本保护,好像还可以弄一点发展援助。”
“……基本保护?往我们这里派军队?”
“不。当我们这里受到侵略的时候,会发表声明进行谴责;如果侵略者的战略对手积极推动,那么有可能通过制裁;如果有足够的利益,才会考虑军事援助。”
“听起来我们似乎成了一个非洲小国。”
“宇宙之中,很可能有了不得的智慧生物存在;但会跟我们打交道的,层次上必然不会比我们高太多;至于比我们还差的,那就无法大规模抵达这里,不须担心。”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话说——”王颖语气一转,“那两匹三河马已经到了。”
田帅一下子来了兴致:“星期六过去?”
王颖遗憾地看看田帅,不忍道:“现在恐怕不行。”
田帅倒回了沙发里:“又怎么了?”
“目前的局势,外松内紧,所以我不能出城,除非甩掉扬他们,并且做好准备面对乔的发疯。当然这归根究底是为了我的安全考虑。你可以去,但要多带几个人。”
“一个人玩有什么意思,还是堆雪人算了。”
“……叫上明亮怎么样?”
“他没功夫。”
“不问怎么知道?”
“他新交了个女朋友。”
“噢……什么时候的事?”
“有个三四礼拜了吧。”
“为什么我现在才第一次听说?”
“我觉得丢脸成吧?”田帅不大高兴了,“再说了,谁知道这个能处几天。”
“有什么丢脸的,他是他,你是你。”
“可他——怎么说呢。那俩姑娘都挺好的,想来再往前的也不差。可他就是……就是不长久。”
“……他在玩?”
“也不是。其实谁没缺点呢。但他就是——”田帅蹙眉想了一瞬,找到了词儿,“小鸟依人的,他嫌不独立;独立的,他嫌不温柔;温柔的,他嫌没主见;有主见的,他嫌没女人味,不够小鸟依人。”
王颖失笑:“我知道他要什么样儿的了。”
“什么样儿?”
“百变佳人。就像玛莎那样儿的。”
“玛莎?”
“公司的一个雇员。灰石的。”
“那——如果这次亮亮又不长久,你把那个玛莎调过来,找个机会当一回红娘怎么样?”
“你确定?”
“辛苦一下嘛~”
“我当然没问题。不过玛莎已经三十五六了,早结婚了,孩子都养了四个了。”
“……不早说!”
王颖就亲了田帅一口。
田帅坚持不懈绷着脸。王颖只好再亲一下;亲完瞅瞅田帅那模样,忍俊不禁,一把搂住田帅,卖力香了一大串。
田帅实在掌不住,两人笑成了一堆。
十二月初的时候,绿光来帝国的合作事宜终于谈定了条件;到了十二月九日星期一,正式签署合同。
这对业内人士来说,是个重要的标志。
要知道帝国虽然做了多年外贸代加工,然而核心知识产权上并不占有优势——也即依然处于劣势。
电子芯片这一行是一个典型的例子:其上的技术,不管是芯片的物理制作本身,还是控制程序的开发,都受制于人。
尽管近些年来,在多年积累之后,沿海三个大都会中的两个开始在此上有所突破,但对外差距依然巨大。
然而这次不同。
虽然幅度不大,产能也说不上巨量,却标志着一个开端。
所以签字仪式规格郑重,还被定在具有半官方色彩的太和山酒店进行。
而王颖婉谢了出席。因为王颖自知,自己的身份存在一定的敏感性。所以仪式由巴奈特先生作为主宾出面,去负责签字,以及去向记者们展露得体的微笑……
王颖只是参加了签字仪式之后,不对记者开放的小聚会。
陈先生上次见到王颖,还是在生产一线,此刻就大表遗憾。他年纪差不多是王颖的三倍,说话便不须一板一眼,直接便开玩笑道:“怎么只参观了一天?我一觉醒来,你居然已经回去了!”
巴奈特先生微微笑了,看王颖。
王颖略一摊手:“我还是学生,有好的课,舍不得错过。参观厂子,只好往后排了。陈总,以后再去您那儿叨扰,不会把我赶出去吧?”
陈先生的职务是总裁兼总会计师。此刻称呼前者,强调的是地位;又是王颖说这话,也算是半个马屁了,颇为符合“花花轿子众人抬”这一条。所以陈先生欣然道:“怎么会怎么会!欢迎都来不及!”
之后他们又聊了几句闲话,联络了一下感情,王颖就回家了。签字双方的高层则共进了一顿午餐。
因为巴奈特他们在商务用餐上没有轮番敬酒、喝倒为止的习俗,陈总等人随之表现得很绅士、很节制,这顿午餐就采用了本土的菜色,南方大陆的习惯。
餐毕告别之后,陈先生跟他的总裁助理叹了口气:“这顿饭倒是舒服。”
身为掌门人,陈先生也要跟各地政府一把手、太和山部委要员联络感情,更何况早年职位更低的时候……
——在帝国的饭局上,一路吃过来,谈何容易!
田帅很意外王颖居然还能回家吃午饭:“这么快?”
“我留在那儿干什么?”王颖理所当然,“没必要嘛。”
“不吃饭?”
“这是巴奈特他们的任务,不是我的。”
“……万恶的资本家!连灌酒的机会都不给他们!”
“怎么能这么说呢?”王颖叫屈,“我促成了这个合作,为提振本土电子芯片产业的技术质量、管理质量开了个好头,多有贡献啊!”
田帅笑得打跌,末了道:“哎,我的唱片销量上去了。”
“真的?”
“还骗你不成!”
“只是表达惊喜,不是在问是否属实。清单在哪?”
田帅就给王颖看邮件,指了附件图表里的销售量曲线与王颖道:“你看,居然一下子就拔高了。”既喜悦又不敢置信。
王颖也高兴,但却觉得理所当然:“因为好听啊。没用复杂的混音,纯净明澈,有梦幻色彩,节奏与重音又在力度感跟轻快活泼之间找到了一个平衡。而且你的嗓音音质,跟这个风格很融洽。哪怕是那封面,配色风格也是这一种。”
田帅瞅王颖:“真的吗?”
——果然,又来了!
王颖就有点无奈:“真的啦。”
田帅自己也意识到了,赧然笑了下,岔开了话题:“为什么上去得这么突然?”
到了现在,王颖也知道田帅为什么老习惯问一句“真的假的”了,当下没提,好脾气道:“应该是最初购买的那些人,跟朋友推荐了吧。你的碟子恐怕主要是年轻人在买,他们对网络熟悉得很。圈圈,facebook。一个人推荐,一帮同学同事都会看到,其中一部分就会去尝试;尝试完了觉得好的,又可能会转发推荐。这个扩展效应很厉害的。”
“这样啊——”田帅摸着肚皮得意,“其实这个我也知道的。”
王颖哭笑不得,一指头戳了过去。
接下来的两周,两人照旧过他们的小日子。除了王颖收到的报告多了一些,没什么不同。
不过报告多未必要看,毕竟王颖虽然是绿光的最大股东,并且即将出任董事长——后者是王颖成年后才能担任的——但在其它大多数持股公司那儿,王颖只是个小股东而已。听听业内最新消息没问题,索取公司的专利目录点点个数也是一句话的事,可促成合作项目就别想了,决定专利授权也没指望。
所以这些公司的报表,王颖爱看了看,不爱看了不看。
十二月二十一号周六乃是冬至。当周到了周四,田帅就接到傅审知的电话,问他要不要过去吃个饭……
王颖对这种老爸邀请儿子吃饭的状况抱以无可奈何的微笑,并且保持沉默;只在田帅投来询问的目光时,轻轻点了下头。
田帅答应了下来,挂了电话,跟王颖道:“有客人,刘胜宏。”
“那是谁?”
31、开端(五)
“杨挺的表哥。念的军校,下部队的时候分到了我爸那片地儿,不过他是陆军。本来不知道的,杨叔叔也没说。可他们那个驻地旁边山上有个厂子,不合标的那种,每期的兵一百个里面总有两三个得血癌。厂子是当地政府罩的,驻地领导被塞饱了,他就找了我爸。”
“那种事都瞒上不瞒下。从上往下不费什么事儿。带兵带到了一二把手位置的人,哪怕手底下不干净,也不会去昧这种带血的人命钱。”
“是啊。不过那样儿越级往上一捅,他呆在原单位就不大吃得开,以后也没指望‘进步’,所以咬咬牙考了军校研究生,好像是电子通信方面的一个专业。他那会儿找到我爸那儿时,都哭了,后来一直很感激这事儿;这次有机会过来,拎了好大一堆东西。你知道的,他要找关系没必要走我爸这边,杨叔叔那儿尽够了,所以连我爸那么老的脸皮,都不好意思了,就叫他吃个饭。”
“以前那会儿,你还小吧,知道得这么清楚?”
“杨挺告诉我的。那会儿杨叔叔已经调走了,不过杨挺跟我通信。他知道我没上学,加上杨叔叔嘱咐他关照我,他就什么事情都往信里写。那个事情他最清楚了。要没他,刘胜宏也不知道怎么找我爸。”
“他们人挺好的。”
“嗯。但杨挺中考作文几乎拿了满分也是写信的功劳。”
“不是吧,还要计较这个?”
“他老妈本来反对,怕杨挺跟我一起萎蔫了;中考之后就没反对了。”
“现在还有消息吧?”
“有。他去联盟了,学建筑。有邮件。可惜比那会儿短多了。”
“长短有关系么?”
“当然没有。我就是觉着吧,他写的段子好看。比如他表哥哭了那一回。”
王颖莞尔:“蔫坏。”
田帅抗议:“我哪里蔫了!”
“好吧,那腹黑。”
“你才腹黑!”
王颖莞尔,只是摇头,没再出言反驳——田帅这种,叫腹黑;她干的那些,事涉人命,哪里是腹黑这个词压得住的。
第二天周五中午,傅审知又给田帅打了个电话,让田帅给秦大厨放假,不必带去他那边,也让别人回家聚聚。
彼时田帅正跟王颖坐下来吃饭,听了这话就搁了筷子,唇角一挑笑了:“爸,你这是想考考你儿媳妇儿的手艺啊?”
听话听音,王颖觉着不对,抬眼瞅田帅。
田帅正皱眉,那边说了几句什么,田帅“唔”了一声:“小杨掌勺也行。颖颖可不会下厨。那就这样。”
王颖看着田帅挂了电话,故意问:“我不会下厨?”
田帅很有些恼火,不过不是冲着王颖:“你会做菜,但你可不会下厨给那仨做饭!”
“这个意思。哎,中文真复杂。”
“是啊是啊。”
“吃完饭你别忘了跟人说啊,要不然明天冬至,小心秦大厨今天就备了配菜。他每次节气都会搞点特色,生怕对不起我们付他的薪水。”
“唔。”
于是两人接着吃饭。
田帅扒了两口,心不在焉,又停下了:“你说,我爸到底想干什么?让我跟那三个友好往来?他面子大着呢,叫我去吃饭都跟下命令似的,无缘无故地,怎么会打这第二个电话!”
王颖咀嚼着米饭,瞅瞅田帅,舀了一勺汤喝;趁着喝的功夫,想好了说法:“你爸几岁了?”
“六十冒头,我想想,前年还是大前年六十大寿来着……”
王颖无语了一瞬,接着往下道:“他是觉得自己老了吧。”
田帅刚夹了块豆腐,一听丢在米饭上使劲一戳,冷然哂笑:“所以希望过年过节的,小孩儿都在身边?那要不要把我妈也接来啊!两个老婆四个孩子,多热闹!多威风!”
王颖小心道:“他未必想要你跟那俩小孩处得怎么样,但肯定希望,以后他管不动你们了,你跟你哥,可以不去找那三个的麻烦。”
“我有那么无聊吗!”田帅嗤了一句,愣了片刻,叹了口气,“这倒也说得通。我哥有案底,也不买这个帐,他只能从我这儿曲线救国。”
王颖忍不住摇头,又宽慰田帅道:“没准不是这个,是想替你庆祝唱片开始畅销的事儿呢。”
“得了吧!他觉得那是不务正业,是靡靡之音,还不成体统,丢皇室的面子!要不是我哥在那儿挡着,他没办法,我早做不成了。”
“我瞧着——你爸没那么保守吧?”
“你是说我们的事儿?”
“嗯。”
“嘿,自作多情!他是拿你没辙儿,也管不了我。”
“……”
“要是能把我抓去关起来,他早下手了。”
王颖彻底无语。
田帅瞧着王颖那样子,乐了,大乐。
王颖半晌没想到有什么能说的,末了只好指指菜:“吃饭吃饭。”
这天晚上,王颖开了阁楼。
“找点东西明天拿过去。”
“还带礼物?”
“你当然不用,我总要带点。这些东西搁在这里也就白白搁着,选个送过去,也免得浪费不是。”
田帅右腿不似以前,走楼梯没什么,这种窄而陡的梯子,上来得就慢;他又好奇,在半梯上就探头看:“都有些什么啊?”
王颖弯腰仔细看箱子上的标签,又看了看薄灰的痕迹——这些箱子显然被人动过了。好在不会少什么,甚至都看不大出来:这就是专业情报人员与小毛贼的区别了。前者搜检的时候,一边翻寻一边归位,不会弄得一团乱。
“主要是衣服。还有乱七八糟的小商品,我也记不清楚了。以前逛街买的。那会儿有些心不在焉。”
田帅就没问了,缓缓爬上阁楼,琢磨了下,道:“这样,送东西可以,但得找个给我爸的。”
王颖一下子就忍俊不禁:“行,听你的。那你下去接一把吧。”
田帅看看脚旁的楼梯口:“哈?”
——他才刚上来!
……
两人用梯子的升降功能,把箱子挨个放下去,搁在客厅里,齐齐一排全打开。
而后王颖有些不敢置信:“这么多……我买的?”
田帅“嘿嘿”斜了王颖一眼:“我也觉得不大像,你都多久才逛一次街。”
王颖若有所思,转头看田帅,抬手摸摸田帅的脸:“可能是心里满足吧,没想要买东西来填补。而且我有充沛的运动,也不用逛街来锻炼身体。”
田帅乐了,回蹭了下,弯身翻翻不全是衣服的箱子,一下子就找出一叠红色的羊毛毯:“这是什么?”
王颖不解:“毯子啊。”这还用问!
田帅翻了个白眼,把它们依次在沙发上铺开。
是四条厚实的红色毛毯,长宽各不相同,面积相差无几,均在一个平方米左右。图案精美得可以当壁挂。勃艮第酒红,猩红,樱桃红,玫瑰红,珍珠红,各种各样深深浅浅的红色交织在一起,勾勒出了花朵、小鸟、风景与叙事画。
“我可不信朱京有这样儿的毯子卖。”
“手工毯子,天然染料。联邦南边那儿的。风景区,一个当地人开的店。当地的羊毛,当地的燃料。”
“我爸膝盖不大好,就送一条这个吧。反正我们还能剩下三条。”
“好。”
“你喜欢哪些,留下来。不喜欢的送他去。”
“都喜欢。那店里全是这样的毯子,我买了最喜欢的四条。”
“……总有上下吧?实在喜欢就全留着。”
“把那幅山脉风景画拿过去好了,反正还有一幅山水的。”
“嗯。真漂亮。我们怎么就没这样的工艺品。”
“有,怎么会没有。只是没这么商业化。”
“话说把这个拿去给他盖,会不会太浪费了?”
“不会。这些是脚毯。”
“不是墙上挂的?”
“墙上挂的那儿也有,也可以定做尺寸。这些也可以挂,自己喜欢就好。怎么用,谁会计较呢。”
“这倒未必,有人就是喜欢讲究这种事。”
“会计较的客人,下次不请就好了。”
“……我是说我爸。”
“我们别告诉他?”
“好。”
傅审知看上去对收到这份礼物微有不满,对王颖道:“上次不是说了吗,不用客气。”
田帅正等着夸赞呢,一听也不满了,立马道:“就是让你冬天搭腿上,盖盖膝盖。不是风湿么!”
王颖瞧着这两张相似的脸庞上相似的不满,心底暗笑不已,在一旁保持缄默。
傅审知又道:“而且颜色这么红,不是我这个年纪的人用的。”
田帅“哼”地一声:“这叫风格!又没叫你穿身上。”
王颖心底里笑得厉害,实在忍得辛苦,便转脸去看客厅餐桌上的鲜花。
父子两个说话的时候,翔翔从楼上下来,正好见到田帅跟傅审知争执,不禁讶然止步,扶着楼梯拐角忘了走。
傅审知看到了,老脸就有点挂不住;田帅随之看到了,哼笑了一记。
还好这个时候,前面的客人也到了。
王颖赶紧拉了田帅迎出去。田帅走得不快,因为一快就瞧得出来有些瘸。王颖趁机抓紧时间笑了个痛快。
“乐什么那?”
“你是不是叛逆期到了?”
“啊?”
“跟你爸抬杠抬成那样子。”
田帅一怔,而后叹了口气:“什么叛逆期,我就是……不大习惯跟他说话。”
的确。哪怕是暑假里住在这儿的时候,田帅与傅审知谈话的机会也不多。想来上半年同样好不到哪里去。
王颖便宽慰道:“不吵起来就好,没话可说更糟。所以,抬杠不是坏事。”
话音落下,两人看到了院门口的人。
孙友良已经开了门。田帅端出了小主人的微笑迎了上去。
而王颖一看清来人,不禁哭笑不得。
是当初军训时勒索过的上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