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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高月     名门txt下载     名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卷八 安西 第三百二十九章 安西战略(十九)加更求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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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思雨目光冷漠地注视着这支半路杀出的大食军,它也有近两万人,人人骑着高大的阿拉伯骏马,手执短矛与盾牌,后背背着十余杆投枪,这是大食人精锐的本宗军,一支是与唐军交过手的波斯萨珊骑兵,另一支则是横扫埃及的大马士革骑兵,他们布阵整齐、气势威严。

    在大食军的最前面,一名长得如雄狮般的大将紧紧地盯着他们的猎物,他的脸上挂着一种猎物落后的得意,他正是大食军的主将默亚利。

    为反捕这支唐军,他不惜在阿古什面前立下了军令状,才借出了他最精锐的大马士革骑兵,现在,他成功地将两万捕猎唐军引入了他的捕兽前,下面就该是收的时候了。

    就在默亚利出现的同时,大食援军主将拉舍尔率军返回了,他们一左一右,将唐军夹在中间,“杀!”默亚利一声大吼,两万大食本宗军激起了滔天的杀气,向唐军席卷而去。

    而拉舍尔却没有动,虽然他率领的两万昭武骑兵远不能和大食本宗军相比,但他本人的地位却比默亚利要高许多,而且当年在巴格达时,两人同在宫廷做侍卫,因派系不同而存有宿怨,现在,他可不愿意成为默亚利的附庸,他宁可做一只吃腐肉的秃鹫,等待收拾唐军的残部。

    面对着铺天盖地杀来的大食骑兵,王思雨忽然笑了,他并没有被大食军吓倒,相反,他的血液里却燃烧起一种莫名的兴奋,自己的两万骑兵也是西凉军最精锐的骑兵部队,又何惧于他们。

    更让他感到兴奋的是,今天没有都督在身旁督战,他可以淋漓尽致地发挥自己的战术,与大食军决一雌雄,而且,他也看出了两支大食军配合明显有点脱节,他们之间似乎存在着某种矛盾,或许这就是他可以利用的一次绝好机会。

    “布鹰式箭阵!”

    他低低一声命令,唐军的阵营立刻发生了变化,六千唐军列成了前后两个方阵,形成鹰头和鹰腹,而四千唐军向左右散开,形成鹰翼。

    两万唐军在瞬间便化作了两只雄鹰,横向相隔约五百步,彼此独立,却又互相呼应,分布在三里长的战线上。

    大食军与唐军相隔不过数里,凭着阿拉伯战马的爆发力,大食骑兵霎时间便杀到了唐军三百步外,马蹄下的滚滚黄尘几乎要淹没了整个大地,他们不给唐军排阵的机会。

    “射!”王思雨短促地下达了命令。

    唐军万箭齐发,强劲的弩箭呼啸着射向敌军骑兵,密集如暴风骤雨,奔在最前面的大食骑兵纷纷坠马,战马悲嘶,惨叫声一片,瞬间便有近千人被射倒。

    唐军的轮射箭阵发动了,仿佛两只巨大的轮子在旷野疾速翻滚,鹰头和鹰腹不断变换角色,上弦、装箭、瞄准、发射、调头后退,一气呵成,如行云流水一般,没有半点滞碍,而护卫的两翼平端着长槊,也随之后退,一起一伏,俨如两只雄鹰的翅膀在振翅舞动。

    弩箭精准、射程远,是对付骑兵最犀利的武器之一,也是唐军技术最为领先的武器,西凉军的骑弩又和传统的硬弩略有不同,传统硬弩上弦时需要脚蹬手拉,十分费劲,而西凉军的骑弩却在弩弓的两侧设计了两根铜杆,利用杠杆的撬力,能比较容易地上弦,有点类似于后世红酒开瓶器的原理。

    但它的弱点也显而易见,它操作复杂、上弦慢,往往不等射出第二箭,敌军的骑兵便冲到眼前,因此利用轮番射击的箭阵,便可以完美地解决这个问题,使箭矢始终如暴雨般射出,不给敌军喘息的时间,但这对骑兵也有着极高的要求,不仅要上弦技术熟练,而且要有高超的控马技术,更必须要有严格的纪律和配合,才能保证一方面迅速后退,另一方面却又能流畅地轮射。

    唐军的箭阵给大食军造成了惨重的损失,密集如暴风骤雨般的劲箭使他们的盾牌起不了太大的防护作用,尤其是战马中箭极多,尽管它们异常灵敏,但唐军的箭雨实在过于密集,使它们无可避免,一排又一排的战马惨嘶倒下,将马背上的骑兵抛落下地,立刻便被后面的乱马践踏而死,甚至在距唐军不足百步时,强劲的弩箭更是射穿了盾牌。

    而当大食人的前锋终于接近唐军时,投枪立刻铺天盖地射来,前面的几排唐军纷纷中刺倒地,王思雨立刻下令,“两翼护卫,弩阵后撤。”

    两翼的骑兵立刻合拢上来,抵挡住大食骑兵的冲击,同时掩护骑射兵的后退,再一次拉开距离,距离一旦拉开,两翼立刻向两边分散,露出大食军的前锋,唐军的弩箭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射击。

    就这样周而复始,唐军的箭阵已经射出了十几轮,十万多支箭倾泻到大食的骑兵中,短短一刻钟时间里,大食军伤亡已超过了四成,而唐军却损失不到一成,大部分都是被敌军的投枪所伤。

    默利亚的激情已经消失了,他痛苦地品尝到了唐军弓箭的厉害,他连着改变了两个战术,先是向两边突击,但唐军箭阵也随之分散到两边,紧接着,他又命大食组成方阵,将盾牌连为一体,可这样一来,骑兵的速度就明显放缓了,却反而使唐军的箭雨更加密集,而且盾牌也抵不住强劲的弩箭。

    眼看自己的伤亡越来越大,默利亚终于不甘心地停止了进攻,而唐军却继续后撤,直到相距两里才缓缓停下。

    数里长的旷野里密密麻麻地躺满了大食军的尸体和受伤哀嚎的骑兵,无主战马如幽灵般在四处游荡,两万本宗军只剩下一万出头,阵型残缺不全,而唐军却仅仅损伤千人,依然保持着严密的阵型,默利亚的心仿佛沉入了深渊,这时,他宁可自己的军队不是什么纪律严明的精锐,能见机不妙就自己停止追击,反而可以保全更多士兵。

    他猛地回头,恶狠狠地盯着远方的拉舍尔部,恨得眼睛都几乎要喷出火来,在这种关键的时候,如果他们能给予配合,从侧面或后面袭击唐军,形势就完全不同,可是他们没有,他们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大量杀伤,难道他们就不知道,覆巢之下绝无完卵之理吗?

    “拉舍尔,我要向哈里发告你!”他咬牙切齿地低声咆哮。

    这时,大马士革骑兵军团的军团长见己军伤亡惨重,心中极为不满,他阴沉着脸上前问道:“默利亚将军,难道我们还要打下去吧!”

    “恐怕我们已经身不由己了。”默利亚一指远方已经变化了阵型的唐军,苦笑一声道:“猎人没有预料到猎物的强大,反而被它咬伤了。”

    他已经发现今天的唐军和上次交战时所见的唐军完全不同了,也就是说,上次他们保存了实力,默利亚心中一阵黯然,他开始相信私下在军中流传的,关于当年怛罗斯战役的另一种说法,大食军根本就不是唐军的对手,只是成功策反了葛逻禄人才获得战役的胜利。

    事实告诉他,官方关于唐军羸弱而不堪一击的宣传,将使他们彻底失败。

    唐军的阵型变了,已经由防守型的箭阵变成了进攻型的槊阵,近两万杆长槊齐刷刷平端而起,如一望无际的黑森林。

    他们并没有狂暴似的冲击,而是结成三个方阵,在每个方阵的前面两排,唐军的‘v’形盾牌结成了一个完整的盾构防护体系,以对付大食军的投枪。

    唐军缓慢地向大食军靠拢,这种缓慢仿佛拖拽着万斤的泥沙,散发着一种无比凝重、俨如大山压顶般的强大气势。

    “将军,怎么办?”大马士革骑兵军团长有些惊恐地问道。

    默利亚心中充满了矛盾,是战而是不战,若就这么退军,他会受到亲王的严惩,可要和唐军决一死战,他们又明显不是对手,极可能会全军覆没。

    大马士革骑兵军团长也回头瞪了一眼正在悄悄撤退的拉舍尔部,他低声对默利亚道:“将军,我愿意替你作证,这场战役的失利,正是因为拉舍尔的不配合造成。”他也尝到了唐军强大的实力,不愿意自己的大马士革军团全军覆没在这里。

    默利亚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好吧!我们撤。”

    他一挥手,一万余大食骑兵如一阵狂风般撤退了,和两万援军一齐向北撤离。

    “不可追击!”王思雨一挥手,命令唐军停步,他凝视着大食军渐渐远去,立刻回头对梁庭玉道:“你留下打扫战场,都督有令,受伤的敌军不得杀死,要带回大营。”

    “那都督你呢?”

    王思雨笑了笑,“你忘了吗?大食援军分兵两路,在我们后面应该还有一万人才对。”

    。。。。。。。。。。。

    (怛罗斯之战中,正是唐军弩箭和陌刀军杀伤了大量的敌军,诸君,加更求月票啊!给我动力,让大战来得更猛烈吧!)

    !!

卷八 安西 第三百三十章 安西战略(二十)

    张焕静静地坐在大帐之中,眼中充满了哀伤,在他面前放着碎叶城送来的战报,唐军死伤近半,终于夺下了碎叶,而主将关英却以身炸敌,尸骨不存。

    尽管这些年他看到了太多的死亡,对生命已经十分淡薄,但关英之死却让他第一次感受到了生命的珍贵,关英是张三城守卫战中最后幸存之一,生命对他来说,已经是上苍的恩赐,他本不该再死,本应该好好活下去,终成一代大将,但最后他还是死在了碎叶。

    正是这种深深的遗憾使张焕感受到了深藏在这些士兵卑微身躯里的一种精神,这种为国家而献身,为民族尊严而慷慨赴死的勇气使他不禁潸然泪下。

    良久,他渐渐平静下来,走到帐门口凝望远方黑黝黝的延绵群山,那里是大唐曾经的万里江山,明天一战,它就将彻底回归故土。

    都督对面慢慢走来了一个人影,帐中透出的光照在他脸上,三络长须飘胸,正是裴明远,他走上前笑了笑道:睡不着,想和都督聊了一聊。

    进来坐。

    两人进了大帐坐下,亲兵给两人上了茶,裴明远立刻问道:我听说王思雨已经回来了,还听说曹汉臣拿下了葱岭守捉

    张焕点了点头,王思雨这次南下,遭遇到了大食主力骑兵的埋伏。好在大食军内部生矛盾,使他在逆境中求胜,歼灭了近两万大食军。其中还有八千多主力骑兵,可谓战果辉煌,曹汉臣也拿下葱岭守捉堡,断了大食人西归之路。

    说到这里,张焕喜悦之情忍不住流露于颜表,不仅如此,碎叶城也已经被我们拿下了。

    他便将碎叶地战报递给了裴明远,自己看看吧。

    裴明远眼中一阵惊喜。他接过战报匆匆扫了一遍,不由拍案赞叹道:碎叶拿下,我汉唐雄风将重树西域

    张焕没有说话,他沉吟一下便道:我记得你告诉过我,很多年前你曾经到过耶路撒冷。

    裴明远笑了笑道:那还是十几年前的往事了,我跟随一支大食商队借道回纥去了大食,前几天都督说让我出使大食,难道就是为了碎叶

    张焕点了点头,碎叶只是一方面,我希望大食哈里能够务实。承认我大唐对热海流域的控制,这样,我就能完成将安西和北庭从西面连为一体地战略,为北庭西扩至夷播海打下基础。

    都督说的不错,热海以北是突骑施人的地盘,突骑施人已经衰落,而北庭以西又是葛逻禄人的地盘,在北庭一战中,葛逻禄人的主力已经被都督消灭,这两处地方都与大食无关。我想这个人情大食应该会给,关键是都督拿什么和他们交换

    拿什么交换张焕冷冷一笑道:碎叶是我们大唐将士用命夺来,无论他承不承认,都已是归了我们。何须和他交换

    张焕站起来背着手踱了几步,明天一战后,大食亲王阿古什会重新成为我的战俘,大食至少会有上万士兵也成为我的战俘。

    说到这,张焕凝视着裴明远的眼睛:但这些战俘却不是为了和大食人交换什么地盘,你明白吗

    裴明远站起来躬身道:属下确实不能理解,请都督恕罪

    我不怪你,你是不可能猜到我想用这些战俘交换什么呢张焕凝望着帐顶。语气中略略带着一丝伤感。怛罗斯一战,近两万唐军将士被大食军俘虏带到了西方。这一去就是三十几年,他们若还活着,皆已到了垂老之年,我希望你能用此战地大食战俘将他们换回来,使他们能落叶归根,这一直就是我的心愿,也是你去大食的真正任务。

    裴明远的眼睛也有些红了,他深深向张焕施了一礼,属下定不负都督重托

    天麻麻亮,咚咚咚激昂的战鼓声在唐军大营中响起,唐军大营敞开,一队队玄甲骑兵龙骧枪兵虎贲刀兵陌刀军弓弩军如一股股的洪流从大营里浩浩荡荡涌出,中间还夹杂着五百辆黑漆漆的霹雳车,轰隆隆巨响的攻城巨大的石高耸入云的云梯,向二十里外地疏勒城进。

    这将是唐军全部实力的体现,他们要让大食人牢牢记住,东方的土地不是他们大食军的铁蹄所能侵犯。

    七万唐军分为三个部分,王思雨为前军大将,率一万精骑一万陌刀军五千枪兵五千弓弩军,共三万人为前军;张焕则亲率三万大军为中军,霹雳车也隐藏在军中;成烈因伤势未愈,则作为后军将,率一万羌骑兵,保护攻城石和云梯等攻城武器。

    大军走得并不快,一个时辰只行出十里路,此刻,疏勒城中已是一片慌乱,在是否出城迎战或是否守城的两个选择中已经没有悬念,阿古什毫不迟疑地选择了守城,而默亚利已经没有言的权力,他因为在伏击唐军的过程中损兵折将,而被拉舍尔和大马士革骑兵的军团长联合告状,指责因他指挥不力盲目追敌而导致惨败,阿古什当即免去了默亚利的临战指挥权,将他关押起来,而任命与自己志趣相投的拉舍尔为主将,负责指挥与唐军地攻防战。

    此刻,阿古什站在城池东面的一座眺望塔上凝望着远方,经过两次消耗战以及援军地补充。目前大食军的总兵力还是五万,再加上他们在城中抓了一些壮丁,一共约七万人守城。

    大食军与唐军兵力相差不大。又有坚城相辅,是以阿古什并不担心,在唐军前一次地攻城中,所表现出地进攻手段并没有什么可怕之处,听不到默利亚的悲观论调,使他的心情变得异常平静,现在已经是寒冬,随着大雪封路。唐军的补给将越来越困难,唐军也不会长久地呆在疏勒,必将撤回拔换城或龟兹,也就是说,自己还有一个冬天的时间可以从容布置。

    来了他已经看见地平线上出现了一条长长的黑线,决定胜负的时刻终于到来,阿古什地心情也由平静转成了激动,他立刻对侍卫下令道:去告诉所有地将士,击败唐军,他们每一个人都将获得哈里的特别嘉奖

    整个疏勒城头都沸腾起来。数万大食军开始忙碌,士气高昂,有地擦拭投枪有的检查抛石机,有的搬运石块和木头,两百余架抛石机在城头一字排开,每一个抛石机前都站立有近百名士兵。

    渐渐地,黑压压的唐军越来越近,旌旗遮天蔽日,延绵足有五里,在距离城池约三里地停了下来。唐军已经能确定将进行的是一场攻城战,前军和中军又重新融汇,但大军并没有立即动,他们在等候攻城武器的上来。

    这一天是永安元年十月二十日。经过整整半年的征战,安西战役终于到了尾声,乌云密布北风劲吹,天地间一片肃杀,气势威严的唐军士兵站立在广袤地旷野里,静静地等待着大战的来临。

    忽然,远方又出现了密密的小黑点,随着它们的推近。大地也开始颤抖起来。随着它们越来越近,一架架攻城器开始露出了它狰狞的面孔。巨大而高耸的石,庞大的身躯仿佛来自未知世界的巨怪;拖着长长尾巴的云梯,云梯上镶嵌有坚固的钢框,可以抵御滚木地横砸。

    但让人心悸的是三部更为庞大攻城,石和它相比就是侏儒,高达六丈的巨大铁架上装着一根用千年古树制成的撞,长有百尺,在粗铁链地拉拽下,摇摇晃晃前行,撞前端镶嵌有精钢打制的头,重达数千斤,仿佛有摧毁万物的魔力,这一架攻城就需要三百匹马拉拽,上千唐军控制。

    它的出现,使城头上大声鼓噪的大食军顿时安静下来,他们的眼睛里开始露出了一丝惊恐,前几日唐军攻城似乎什么也没有,连阿古什心里也有些不安起来,他开始怀疑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

    去把默亚利放出来。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下这个决定。

    这时,一名唐军策马飞奔而来,奔到城门下射出了一支无头箭,上面斜插着一封信,箭划出一道弧线,飞上的城头,有士兵拿着信匆匆跑到眺望塔上,将信交给了阿古什。

    信是用张焕地亲笔,用汉文所写,阿古什看不懂,一名翻译很快将它译了过来,这竟是一封劝降信,劝阿古什投降,唐军将保证他地安全,将他送回大食。

    阿古什刷地将信撕成了两半,阿拔斯家族的人从不知道什么叫投降

    在数里外地一杆大旗下,张焕也冷冷地笑了,他已经知道阿古什就在城头的眺望塔里,不管他是否任命谁为大将,他本人都会不可避免地指挥战役。

    开始吧他平静地下达了进攻的命令。

    咚咚咚隆隆的鼓声再一次激荡地敲响,唐军的进攻开始了,城上所有的大食军都捏紧的投枪,手中攥出汗来,投机机吱嘎嘎拉响,将一枚枚圆石放进二百架投石机的网兜里。

    但出人意料的是,唐军并没有蜂拥而上,他们依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忽然,最北端的唐军向两边分开了,如劈波斩浪般让出一条路来,只见在他们身后出现了一辆又一辆黑黝黝的马车,车身极长,上面有盖板,就像一只长长的大木箱子,每一辆车都由八匹马拉拽,行走如飞,它们结成长长地车队。宛如一条黑龙,蜿蜒游动而来。

    城上的大食军都有些不知所措,他们不明白唐军是在干什么。但很快他们便现了蹊跷,这些马车所走的路线就像精准地测量过一般,对于投枪地射距,它们太远,可对于投石机,它们又太近,正好在距离城墙二百步左右,这里就是大食人防御的一个空白点。

    放松牵索。射大食人的投石机没有全力射出,士兵们只用了一半的劲力,近百块大石远远近近地向城下的马车队射去,如果仅仅从威力来说,大食人做的投石机并不比唐军的石差多少,也可射出八百步远,但如果从技术角度看,两就相差甚远。

    唐军的石不仅可射远,而且能精确控制射程,在身上有金银紫红黄五条刻度。就和弩机地望山一样,它们分别代表千步八百步五百步三百步两百步五个射程,由一套复杂的机械进行控制,石可以固定在某个刻度上射,这样一来,石弹也是专门进行标准化制作,大小重量都是一样。

    不仅如此,早在三国时期,魏国的巧匠马钧便明了连珠,数十枚石弹可以自动装弹。进行连续射,使石弹尾相继快如电芒。

    大食人显然弱于精细,一百多石块软弱无力抵地落在马车前后,却没有一块能砸中马车。五百辆霹雳车一字排开,在高运动中忽然底盖被掀开了,半截侧板也被放下,露出了一架小型石,四名唐军在绞动杠杆,另一名唐军点燃了引信,引信疯狂燃烧,四名唐军同时松手。五百枚大小如柚子一般的瓷弹腾空而起。划出数百条黑线,精准地被射上了城头。为此唐军已经演练了无数次,测算得十分精准,五百枚瓷弹在城头上忽然猛烈地爆炸开来,这一批瓷弹共有二千枚,也是跟随着裴明远一起而来,这是陇右火药局最新研制的火药,含硝量达到了七成六,虽然只比从前的含硝量增加不到半成,但威力却大了几倍。

    赤焰冲天爆炸声惊天动地,俨如数百朵火树银花一齐绽放,强烈的气浪将不少大食人和投石机都掀翻下城来,数百股黑烟腾空而起,最后形成了几团巨大的蘑菇云。

    不说大食人,连城下见过火药爆炸的唐兵都被这一次爆炸的威力惊得目瞪口呆,不少人都本能地蹲下去捂住了耳朵。

    此时地城上已是一片狼藉,看不见一个站立的人,残肢断臂和破碎的投石机洒满一地,血顺着墙边汇成了小溪,伴随着垂死的呻吟,半段东城墙上的三千守军已经被一扫而光了,连刚刚荣升主将的拉舍尔也被炸得尸骨无存。

    站在眺望塔中的阿古什没有受到冲击,过了良久,他才慢慢站起,眼中露出无比惊骇的神色,他忽然想起默利亚说过的一样东西:大唐雷。

    阿古什猛地站起来,嘶声力竭地喊道:快快去将默利亚将军叫来。

    唐军的鼓声再一次激昂地敲响了,大规模地进攻序幕正式拉开,数百架石将铺天盖地的石弹击向城墙,东门正上方的城楼被砸得千疮百孔,轰然间倒塌了,就连阿古什所在的眺望塔也被击中,碎屑四溅,眺望塔被削去半截,阿古什在十几名侍卫地保护下,狼狈地逃下了城头。

    二万唐军呐喊着如大潮般涌上,他们一手执盾一手提刀,跳上云梯,奋力向上爬去,一百多架云梯伸出巨人般的长手,前端的副梯钩纷纷搭上城垛,唐军象蚁群一般,毫无畏惧地向上冲刺,唐军的石射程加大,石弹纷纷越过城头,射进了城内,以防止误伤攻城的唐军。

    这时,东城墙上忽然涌出了数千大食军,为之人仿佛雄狮一般,一头长长的卷在黑烟中飘扬,默利亚率领三千大食军从西城赶来了,他们投掷标枪,扔下无数巨石和滚木,唐军开始出现伤亡,片刻,便有十几架云梯折断,数百名唐军惨叫着摔落城下。进攻的唐军也开始反击,他们纷纷张弩搭箭向城头上射去,箭矢密如急雨,将其中一段城墙上的大食军压了下去,许多唐军趁机从这里冲上城头,与大食军生肉搏战,但随着大食援军不断增加,数百名冲上城头地唐军悉数阵亡,唐军地进攻受到了极大的阻碍。

    用石射火药弹张焕冷冷地下达了命令。

    随着巨大地呼啸声,数十枚引信燃烧的火药巨瓷弹被射上了城头,无数大食人惊恐地叫喊着,拼命躲闪逃跑,和吐蕃人一样,这种无比恐惧的雷火在他们心中留下了极大的阴影,但还是有很多人来不及逃跑,十几枚巨瓷弹在人群中爆炸了,这种巨瓷弹是先前带来,威力不如刚才霹雳车中的瓷弹,尽管如此,十几枚瓷弹杀伤力仍然十分巨大,四射的瓷片和爆炸波造成一千多人的惨重死伤。

    默利亚被十几名亲兵死死按住才逃脱一难,亲兵的碎肉和血将染得如嗜血的魔鬼一般,他不可置信地望着周围的惨状,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这一战,大食人输定了。

    就在这时,他忽然感觉到身下有一阵轻微的震动,持续不断,并伴随着轰隆隆的响声,默利亚惊诧地爬起来,探头向城下望去,他顿时惊呆了。

    两架几乎有一半城墙高的巨大攻城正缓缓向城门逼近,在攻城的后面,跟随着密密麻麻的唐军,疏勒城的城门是熟铁打制,厚达一尺,也许它坚固无比,但它是最关键的部位,也是难以逾越的高大城墙中最薄弱的一环。

    鼓声大作,攻城滚动向前,隆隆声响彻云霄,它已经靠上了城门,默利亚大叫一声,拼尽全身力气将手中的铁枪向这架狰狞无比的怪兽投去,可标枪就仿佛雨滴落入大海,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忽然城门剧烈地摇晃起来,默利亚站立不稳,摔到在地,一阵深沉的隆隆声响彻了全城,如暴雨中打响的惊雷,铁门和钢柱经受住了这一击,紧接着,控制这座巨兽的千名唐军一声呐喊,攻城再一次猛地撞上城门。

    城门的铁锁拴终于经不住这万钧的力道,严重的扭曲变形了,当攻城第三次撞上城门时,疏勒的东大门轰然被撞开了。

    一万玄甲精骑呐喊着,挥舞着战刀与长槊,率先冲进了疏勒城,张焕一声令下:全军进入疏勒城

    数万唐军如波涛汹涌的大潮涌进了疏勒城,大将默利亚见大势已去,遂下令大食军停止抵抗向唐军投降,亲王阿古什则在三千亲卫的拼死护卫下,从南门逃出了疏勒城,大将王思雨率一万骑兵追击,阿古什最终无法通过葱岭守捉堡,被困在喝盘陀城中。

    永安元年十月二十五日,亲王阿古什在喝盘陀城向张焕投降,至此,历经了大半年的安西战役终于划上了完满的句号,阔别大唐近三十年的安西北庭终于被重新夺回。

    永安元年十月二十八日,张焕率三万大军启程返回长安,此刻的长安城已是阴云密布,一场罕见的暴风雪即将到来。

卷九 国乱 第三百三十一章 长安信使

    永安元年十一月,一场暴风雪突袭河西,暴风雪足足下了近半个月,风雪蹂躏摧残地面上的一切,到风雪暂停时,河西大地已是一片白雪的世界,厚厚的积雪足有数尺,最厚处深达一丈,牧民的帐篷纷纷被压垮,生存受到了威胁,众多的牧民赶着牛羊,从四面八方向附近的城池避难。

    张掖城和其他河西走廊上的城池一样,这几日也已是人满为患,小小的城池竟涌进了十几万人,还有大量的牛羊马匹,人员爆满臭气熏天,张掖刺史孟郊更是不辞辛劳地安置灾民,解决问题,他已经三天三夜没有合眼了。

    这天下午,他刚刚安置好一群羌人,正拖着疲惫的身躯返回州衙,这时,一名衙役慌慌张张跑来禀报,使君,都督回来了,刚才派人来报信,他已到三十里外。

    孟郊大吃一惊,浑身的疲惫一扫而光,他跳了起来便喊道:你去告之严司马,让他收拾出官邸。

    孟郊也来不及去衙门,带上十几个从人便慌慌张张出城门迎接张焕去了。

    经过二十几天的艰难跋涉,张焕率领三万大军终于抵达了张掖,河西大雪,他也无法继续东行,便决定暂驻张掖。

    张焕停住战马,打手帘眺望远方,在乌云低沉的苍穹下,远方是茫茫无际的雪原,张掖城隐隐可见。

    都督。看样子这场暴风雪还得继续一段时间。牙将李定方催马上前笑道。

    张焕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又回头望了望队伍中地千匹阿拉伯种马,便对李定方道:一路过来。弟兄们都很累了,我们就在张掖暂歇几日,看看天气情况再走。

    就在这时,远方隐隐出现了数十个小黑点,张焕便用马鞭一指笑道:我们的御马监孟刺史来了。

    黑点奔近,正是孟郊和他的十几个手下,他奔到张焕面前,翻身下马。上前深施一礼:属下参见都督

    张焕也下了马,上下打量了一下自己地前任文书郎,见他虽然比从前黑瘦许多,但眼睛却透露着一种自内心喜悦,不由呵呵笑道:看来你做得是很舒

    孟郊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虽然很累,事情也很琐碎,可眼看着百姓安居乐业,看着所养的马一天天增多,心里很有一种成就感

    张焕笑着点了点头,你说得不错。人忙起来虽然累一点,但心里却会很舒畅。

    他随即又对孟郊道:来看一看我带来的大食马。

    由于陇右地域的特殊性,使得西凉军一直对于骑兵都异常重视,在拿下河湟后,西凉军便将河湟作为养马基地,但河湟地区海拔较高,不适合大规模繁殖军马,故西凉军在重夺河西后,才正式将河西广大的草原作为战马的繁殖基地。

    河西从来都是大唐的养马基地,最盛时曾畜马七十万匹。但马匹品质不高的问题一直困扰着大唐,河西地马种主要以河曲马为主,它体形粗壮,躯干平直。具有绝对的挽用马优势,托运三四百斤,可日行百里,故在大唐普遍被用作马车挽马和农用马,目前河曲马主要养在河湟地区。

    而河西地区主要用于繁殖战马,很长一段时间,大唐的骑兵战马主要来自于回纥,也就是后世的蒙古马。这种马体型不大。腿短,关节肌腱达。耐劳且不畏寒冷,生命力极强,它可以日行一百二十里,经过调驯的突厥马,在战场上不惊不诈,勇猛无比,但这种马的弱点也是显而易见,它体型小奔不快,在和西域骑兵之间的格杀搏斗中容易处于劣势。

    对于这一点,张焕也很清楚,故在夺取河湟之初,他便派羌民想方设法从安西弄来了不少焉耆种马,放养于河湟,用来改良突厥马,最终养出了近四万匹战马。

    而这次在疏勒战役中,唐军缴获了近十万匹优质西域马,其中两万匹阿拉伯战马,又从其中找到了近千匹未经骟过的阿拉伯种马,这使张焕如获至宝,将它们带到了河西。

    张焕也是极为爱马之人,虽然那匹阿古什的马中至宝给了王思雨,但他本人也从缴获的各色战马中选出了十八匹骏马,归自己所有。

    张焕命人拉过一匹自己地战马,这是一匹极为雄骏的白色战马,对孟郊笑道:如何,这种马可入得了你的眼

    孟郊虽然是文人,但他出身贫寒,能吃苦耐劳,做事也很踏实,在给张焕做文书郎的几年里,他的话不多,也不善于交际,但他勤勤恳恳,从不出任何差错,张焕正是看中务实这一点,便让他来张掖当刺史兼河西牧监,张掖政务不多,更重要的就是后,它担负着西凉军战马的主要来源。

    在任河西牧监近一年的时间里,孟郊不辞辛劳地四处奔波,不仅熟悉了河西的一草一木,建立了一个完善的战马管理制度,他本人对养马更是积累了不少经验。

    刚才来参见张焕之时,他便现了张焕以及其他将士地战马有些与众不同,甚至比河西品质最佳的焉耆马还要更胜一筹,只是要给都督见礼,故来不及细看。

    孟郊望着这匹雄骏的战马,又看了看那千匹阿拉伯马,他的眼里闪烁奇异地神彩,惊喜交集,他从未见过这么飘逸高雅的战马,它们高大魁伟,四肢长而均匀,毛皮富有光泽而不杂乱,长长的尾巴迎风飞舞,孟郊痴立良久。始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李定方见他无比痴迷,便在一旁笑着介绍道:这种大食马有极大地耐力,而且马极快。在奔跑中就仿佛是悬浮在空中一般,它能长途奔跑而不吃不喝,受伤时伤口会很快愈合,当它激动和鼓起勇气时,它很自然地表现出极为高雅的特质。

    孟郊终于忍不住上前挨个抚摸这些战马,就象离家多年的父亲回到家乡挨个抚摸自己地儿子一样,最后他的眼睛都有些湿润了,他猛地扭过头对张焕道:都督。请把这些马全部给我,我会养出数十万匹和它们一样雄骏地战马。

    张焕轻轻点了点头,他翻身上马,意气风地用马鞭一指道:走吧让它们去看看它们地新家。

    不过,张焕和这些马儿都不知道,它们的新家现在可不怎么样。

    大军没有进城,直接驻扎在张掖城外地一片空地上,孟郊公务繁忙,又要安置这些远道而来的马儿,故张焕也没有烦他。便直接将他打回了城中,夜晚,暴风雪再次来袭,强劲的北风裹夹着雪片,打着卷儿,呼啸着扑向大地,唐军营地周围地栅栏被吹得吱吱嘎嘎的晃动,一座岗哨塔被掀翻了,伤了几个哨兵,就在这伸手不见五指弥漫着漫天风雪的黑夜中。距唐军大营数里外的官道上,艰难地走来几个牵马的旅人

    张焕的大帐扎得格外结实,一共套扎了大小两个帐篷,尽管外面的暴风雪在尖利的呼啸。可帐内却显得十分安静,灯光柔和,一只火盆里干牛粪燃烧正旺,偶然从帐帘的缝隙间飘进几片细碎的雪花儿,张焕则半倚在小桌上聚精会神地看书。

    禀报都督,长安有信使而来。门口响起了亲兵地报告。

    长安信使张焕有些诧异,在这恶劣的暴雪天居然还有长安信使,长安又出了什么事他放下书。立刻命道:带他进来

    很快亲兵便将两名信使带了进来。这二人是李翻云的手下,带着紧急情报赶到陇右。但事关重大,陇右的胡镛及贺娄无忌等人也不敢做主,并告诉他们,都督正在返回的途中,二人便决定赶赴西域报信,不料路遇暴风雪,也运气好,在张掖便碰到都督的大军。

    两人上前半跪行一军礼,禀报道卑职杨洛李孝仁,皆是内务司下校尉,参见都督。

    张焕摆摆手道:你们一路辛苦了,站起来说话吧

    谢都督

    两人站了起来,其中一人取出厚厚一封信递给张焕道:这是李司正的急件,属下不敢耽误。

    一名亲兵接过信,递给了张焕,他将信抖开,迅看了一遍,信是李翻云亲笔所书,主要是说三件事,一件便是宗正寺卿李俅不顾崔小芙反对,在宗庙内建了一座豫太子偏殿,在长安激起了极大的反响;另一件事是陈留的韦德庆抢了崔庆功的爱妾,再次引了二人间地矛盾,大战将一触即;而第三件事便是回纥忠贞可汗复位成功,杀死拓跋千里所立大汗,并击败了拓跋千里,拓跋千里率余部向东逃遁,忠贞可汗特遣使向唐廷感谢,以国书的形式正式承认了安西和北庭归大唐所有,同时请娶大唐公主为妻。

    尽管只是急件,但李翻云还是把她所知道的细节都一一写得很清楚,足足写了六七页,张焕慢慢地将信放下,又问他们道:这信胡镛和贺娄无忌可看过

    回禀都督,属下将信送给了夫人,夫人立即将二人召来商量对策,他们皆表示事关重大,须等都督回来定夺,所以属下决定西来向都督报信。

    张焕点了点头,随即命令亲兵道:带二人下去好好休息

    亲兵将两名信使带了下去,张焕则拿起信又细细地看了一遍,不由陷入了沉思,三件事情,立豫太子殿,他已经从裴明远那里事先知晓,他不感到惊奇;而回纥事变是就他一手操作,他甚至还派了一支五百人的特勤营助忠贞可汗夺位。对此,也是在他地意料之中,唯独崔韦两人的大战。他却十分感兴趣。

    李翻云在信中说的很清楚,韦德庆与士兵同甘苦,吃粗粮睡草席,从不近女色,而崔庆功地小妾是长安名妓出身,走荥阳南下,并没有到韦德庆的地盘,韦德庆却特地派人到荥阳劫了她。并公开宣布占为己有,这显然是有意激怒崔庆功,他是要让崔庆功先挑起战端。

    张焕背着手在房间慢慢踱步,韦德庆的政治手段显然比崔庆功高明,他让崔庆功来挑起战役,从而背负内乱的骂名,可张焕却想到,事情恐怕不是那么简单,自己在安西节节胜利,无论实力和名望都达到了新的高度。偏偏这时,李俅又搞出宗庙事件,这岂能不让崔小芙敏感,作为实力最弱地一方,要想和自己抗衡,只能尽快建立起强大地实力。

    所以在韦德庆抢崔庆功女人的事件中,如果没有说崔小芙地影子,如果说没有韦家决策,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可怜崔庆功那蠢货,又要再一次成为崔小芙和韦谔联手对付自己的牺牲品。想到这里,张焕立刻写了两道命令,吩咐亲兵道:让李定方来见我。

    片刻,李定方大步走进营帐。屈身半跪道:参见都督

    我有几件事要你火派人去办

    张焕递给他第一道命令:命蜀中淡名仇立即出兵五万,沿长江南下支援襄阳,同时命襄阳李双鱼没有我的命令,不得妄动。

    遵令

    张焕又递给了他第二道命令:命长沙蔺九寒率本部急赶赴广陵,协助楚行水守淮南。

    李定方接过两道命令,他正要离开,张焕忽然又叫住了他,你等一下。

    这时张焕猛地想起了一事。他又取出李翻云的信。寻找他刚才看到的一句话,找到了。只有短短的十几个字:拓跋千里率余部向东逃遁。

    这个拓跋千里一直就是他背后的一支毒箭,自从他当年从自己手中逃脱后,无论他是协助李正已造反,还是企图夺取回纥大权,他的最终目的都是想饮马南下,取自己颈上人头夺大唐锦绣江山,现在他向东逃窜,以他不敢寂寞地本性,他又会掀起什么风浪呢会不会再一次入侵朔方

    还有一件事情有点难度。张焕沉吟一下便道:你派一队懂突厥语的斥候到漠北去,寻找到拓跋千里的下落,并监视住他的行踪,事成后,我必有重赏

    属下遵令李定方下去安排去了。

    张焕心情略略有些起伏,他背着手来到帐前,从缝隙里凝望着外面漫天的风雪,大半年的安西征程结束了,即将又回到大唐,那么,他的棋局又该从何入手呢

    三天后,暴风雪再一次停止了,天空开始露出了久违的蔚蓝色,河西走廊已经完全成了冰雪的世界,玉树琼枝白雪皑皑,虽然大雪封路,倍道艰难,张焕还是决定继续向东进。

    半个月后,张焕的西征军终于回到了阔别已久地老巢陇右金城郡。

    老爷回来了老爷回来了大管家飞奔进了府门,他激动得声音都变得尖利起来,张焕的府上沸腾了,裴莹惊喜交加,吩咐家人张灯结彩,她更是亲自带着儿女,还有崔宁带着她的儿子,以及张焕的母亲,一家老小近百人都赶到街口去迎接。

    不仅是张焕地家人,整个金城郡都沸腾了,数万百姓扶老携幼赶到大街上欢迎他们的子弟兵归来,整条五泉大街热烈沸腾,人潮汹涌,正午时分,三万征西军列队入城,百姓激动的情绪到了顶点,无数的彩带投向西征的英雄们,张焕骑在马上,一个多月前还在疏勒的战火之中,可现在却回到了万里之外的故乡,一切都变得不真实起来,就仿佛在做梦一般。

    他望着这些情绪沸腾的民众,望着他们一张张真诚地笑脸和自内心地喜悦,他忽然又想到了还远在万里之遥的龟兹疏勒甚至碎叶地数万将士们,想到那些战死他乡的英雄们,他们几时才能回到自己的故乡

    他不由感慨万千,收复安西北庭,收复失去的故土,这不仅仅是军人的荣耀,更是使一个民族的腰从此能挺直起来,使大汉民族的精神能重新焕青春,为此,军人们的血并没有白流。

    行至州衙前,胡镛贺娄无忌杜梅辛云京李侨荔非元礼等数百名陇右的文武官员和陇右大族前来迎接张焕的归来,张焕翻身下马,向众人拱手见礼,胡镛上前施礼笑道:我们不敢久留都督,夫人和公子都在前面等候。

    那好,我今天就先私后公,先与家人团聚,明日再和大家会聚一堂张焕笑着又对贺娄无忌道:这三万军给他们放假三天,还有留在安西的将士们,他们的家信也务必给我一一送回家。

    贺娄无忌深施一礼,肃然答道:请都督放心,属下一定办到。

    三万大军开始转弯行进了州衙背后的大片军营内,他们纷纷回到营房,收拾洗漱,准备享受早已为他们准备好的美餐,张焕则在百名亲兵的护卫下,向自己家飞驰而去。

    在路口,他看见了自己美艳的娇妻们,看见了自己慈祥的母亲,看见了长子和刚会跑的女儿正向自己冲来,他还看见了崔宁怀中抱着的一个虎头虎脑的孩子正怯怯地望着自己。

    张焕忍不住纵声大笑,笑声中,他万里征程的疲惫和辛劳都在这一刻无影无踪了,他蹲下来朝正向自己跑来的孩子们张开了臂膀,他终于回家了。

卷九 国乱 第三百三十三章 国事烦忧(上)

    清晨,天尚未亮,在严寒笼罩的城池中,起早的商人和差役已经在大街上露出了踪迹,不少人家的灯已经亮了,四更时分,张焕府上也有了动静,厨子开始做早饭,粗使下人开始清扫夜物,主妇裴莹也早早起了床,忙碌地安排着新的一天,今天是张焕回到陇右的第二天,他需要听取手下重臣的述职报告,也要了解目前各地的实力对他将来展的支撑,五更时分,就在裴莹派丫鬟请张焕起床时,意外却生了,张焕一早便出门去了,连崔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张焕在不到四更便悄悄从后门离开了府第,他在十几名亲兵的护卫下来到金城郡城西,这里是金城郡普通民众的聚居地,在城西南还有大片生活在底层的贫民区,天刚麻麻亮,他来到了一条叫吴东巷的小街,几名亲兵拿着一本册子挨家挨户地查找。

    都督,这里有一家。一名亲兵找到了册子上的第一户,吴东巷里一共住有七家军户,其中有三户人家的子弟同时在张三城守捉战中阵亡,张焕打量了一下这户人家,三间旧瓦房,低矮的泥墙被风吹雨打显得白的院门,一株凋零的老杏树,这里每家每户都没有什么门牌,每家每户的特色便是它们各自的招牌,这一户人家的特色便是这株老杏树,是吴东巷中独有的一株。

    但张焕心里却隐隐感到一丝不安。这里是阵亡士兵张孝平地家,按理,张孝平阵亡的消息早就应该传来。但这里却没有半点伤痛的影子,一切平静如旧,难道他们还不知道张孝平已阵亡了吗张焕见旁边地侧房上已经冒出青烟,知道主人已经起床了,便向亲兵使了一个眼色。

    一名亲兵上前用劲敲了敲门,片刻,院子里传来了颤巍巍的脚步声,门吱嘎一声开了一条缝。出现了一张苍老的脸庞,这是一个六十余岁的老人,背已经全驼了,拄着杖,他见门口站着十几名官兵,不由一怔,随即眼中露出了一抹深沉的哀伤。::

    你们找谁他的声音嘶哑而苍老。

    李定方上前一抱拳道:老丈,我们都是张孝平的弟兄,刚从安西回来,特来看看他的家人。

    哦你们快快请进。老人连忙将门拉开。让众人进来,在门打开了一瞬间,张焕一眼便看见了挂在房檐下一束白幡,他地心略略放下了,如果老人还不知道自己儿子已阵亡,自己都不知该如何开这个口。

    众人进了院子,这是一个极为简陋的小院,在院子一角种了几架豆角和一蔓南瓜,还有就是一只石磨,其他便再无什物。张焕见房间里昏黑,便对老丈笑道:我们只问问情况便走,就不进屋了。

    那真是怠慢你们了。老人艰难地从屋里取出两只胡凳,一名亲兵连忙上前接过。给都督坐下,老人也坐了下来,他老眼昏花,这才现张焕没有穿军服,而且还是这帮军人的头。

    你是凭着丰富的人生经验,老人隐隐感到眼前这个穿着青袍的男子恐怕不是一般人。

    张焕欠了欠身便道:我是军中的行军司马,特来了解阵亡将士的抚恤情况,随便找了几家。您就是第一家。

    听到抚恤二字。老人的嘴唇开始剧烈抖动,眼角滚出了两颗浑浊的老泪。他克制不住内心的悲哀,忽然捂着脸无声地饮泣起来,张焕默默地注视着老人枯树皮般地手背,心中也充满伤感。

    良久,等老人的情绪略略平静,他才问道:老丈一共有几个儿子

    老人擦去眼角泪水,缓缓道:我一共生了五个儿子,三个早夭,只剩下二郎和五郎,孝平就是五郎,前年从的军,没想到竟阵亡在安西,唉,是命啊

    说到这里,老人叹了一口气,又指了指屋内道:接到五郎阵亡的消息,他娘悲伤过度,也病倒了,的抚恤金全都用来抓药,也不见什么起色。张焕的脸色异常严肃,他点了点头郑重地说道:老丈请放心,张孝平娘的病我们会替她治好,他为国杀敌而阵亡,我们会替他赡养父母。

    停一下,他又问道:刚才听老丈说已拿到了抚恤金,我想知道实际上拿到了多少

    这有点难说,我们拿到三十贯,也有人家拿到四十贯,还有人家拿到了五十贯。

    张焕的脸立刻沉了下来,这是为何不是说士兵的笔抚恤金一律五十贯吗

    是五十贯,不过还有些选择。老人连忙解释道:一口棺木和一块坟地折合十贯,五亩地的补偿折合二十贯,我多要了五亩地,所以只拿了三十贯,这不,二郎去陇西看地去了。

    想到自己终于有十五亩地,总算可以给二郎娶亲了,还有自己地余生也有官府给粮米养活,张老汉的脸上微微露出了一丝笑意,他连连摆手道:够了够了我已经心满意足。

    但张焕的脸色却阴沉到了极点,他一回头,冷声问李定方道:这是怎么回事,棺木也要算钱,还有,土地不是追加的抚恤吗怎么也要占去二十贯这件事你可知道

    属下不知李定方战战兢兢答道。

    张焕忍住气,又问老汉道:张孝平地遗骨可下葬了

    张老汉一怔,迟疑地说道:五郎的遗骨不是还在安西吗没送回来,怎么下葬。

    什么张焕终于暴怒了。他腾地站起来,胡镛好大地胆子,除了疏勒战役阵亡将士的骨灰是自己带回来外。其余将士的骨灰早就派人送回,胡镛居然还没有将它们送回家,张焕克制住心中强烈地愤怒,又沉声问道:除了张孝平,其他阵亡将士的遗骨都送回来了吗

    张老汉摇了摇头,别人我不知道,但吴东巷的街坊都和我一样,还没有拿到遗骨。

    寒风凛冽。刺骨地北风直往领口和衣袖里钻,天色已经清明,金城郡刺史唐献尧正组织民夫清扫路面地积雪,张焕骑在马上,阴沉着脸缓缓向节度使行辕而去,他心中极为恼怒,他曾再三叮嘱胡镛要抚恤好这次安西战役的阵亡将士,但今天暗访地结果却让他大失所望,就算阵亡将士的骨灰迟迟没有送回家是有什么考虑,但在抚恤金里变花样却是他不能容忍。如果只是想省钱那改掉也就罢了,可若是涉及到贪渎,他可就要开刀杀人了。

    这也难怪,军队是他张焕创业之本,如果没有强大地军队做后盾,谁会将他放在眼前,甚至他早灰飞烟灭了,尤其是现在,大唐将要生内乱之时,手中的军队就为重要。他本来是打算利用安西战役的机会来激百姓们新一轮的参军热潮,为他解决戍边问题解决争夺中原时兵力不足问题,可抚恤的变味极可能会使他的计划落空。

    战马转了一个弯,走上了五泉大道。前方不远处就是节度使行辕,节度使行辕实际上就是陇右政务院,陇右朔方河西蜀中汉中山南等地一应仓谷民政等杂事,都集中在此办理,节度使行辕是前几年新修,占地颇大,分布了十几座气势雄伟的建筑,共有二百多名官员在里面公务。戒备也十分森严。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一般人不得入内。须凭腰牌或七品以上官员的签单才能进入。

    此刻大门外的空地上稀稀疏疏地停了几辆马车,已经有一些官员早早地来办公了,里面不准行马,张焕便翻身下马,将缰绳扔给了亲兵,他快步走进署衙,值勤的士兵们立刻挺直了腰板,给都督见礼,尽管这里实际上是长史胡镛主持局面,但张焕地房间仍然是在正楼中右边第一间,每天都有人来收拾打扫,使它一尘不染。

    由于昨天张焕返回陇右,故一早便有差役来给房间通风透气,并点燃了火盆,焚了一炉香,房间里十分温暖。

    张焕来到自己房间,脱去外袍坐了下来,时间还早,他便随手翻阅桌上的几本奏折,可心里还在想着张老汉的话。

    打仗哪能不死人,关键是要让人心甘情愿去死,请这位官爷替我转告张都督,得了民心也就得了军心,得了军心也就不怕什么皇帝太后,只要给老百姓一块土地,给大家一口饭吃,大家就会拎着脑袋来为张都督卖命。

    张焕吐了一口闷气,自古以来王朝的更替兴亡,根子就是出在土地之上,土地牵涉到无数阶层的利益,哪是这么好容易解决的,眼下只能用官田先来解决兵制问题。

    他心里想着,眼睛却在翻看手中的奏折,不知不觉,他渐渐被奏折中的内容吸引住了,奏折是蜀郡刺史陈少游上奏给朝廷,他手中这一本是陈少游抄送的副本,昨天刚刚送来,奏折里说蜀中因朱之乱使得人口大减,尤其是富户灭门不计其数,使蜀中出现了大量的无主之地,有数十万顷之多,陈少游便建议将这些土地收为官有,将来可作为朝中官员及皇室永业田地封赏之用。

    大胆张焕狠狠一拍桌子,砰地一声巨响,将茶杯惊得跳了起来,他站起身,虎着脸对亲兵道:你们马上去将胡镛杜梅贺娄无忌罗广正给我找来,一刻也不得耽误。

卷九 国乱 第三百三十四章 国事烦忧(下)

    属下参见都督杜梅向张焕深深施了一礼。

    坐吧张焕一摆手,命他坐下,这时,其他三人都已经到了,张焕扫了一眼几人,便先问胡镛道:长史能否先告诉我,我们手中还有多少钱粮

    今天本来就是一个述职会,时间安排在巳时正开始,离现在还有大半个时辰,张焕却派人把他们叫来,众人都隐隐感觉到,恐怕是出什么事了。

    胡镛长身而起,他取出一本册子,对张焕道:请容属下禀报

    张焕点点头,示意他可以开始了,胡镛清了清嗓子,便朗声念道:安西一战,我共耗去军粮六百二十万石,连同军饷抚恤以及雇佣民夫等开支,共耗钱三百四十万贯绢一百二十万匹,目前各地仓禀尚有存粮四百万石,钱二百五十万贯,绢八十万匹,其中在陇右库中还有三十万两黄金

    胡镛将家底读了一遍,他将册子一合,双手递给了张焕,这几年风调雨顺,粮食收获颇丰,朝廷又准我们煮盐以偿还我们的借粮,我们在蜀中煮盐,今年仅次一项就获利三百万贯,应该说财政状况非常好,足以支撑大军的开销。

    张焕并没有看册子,而是将它往桌上一搁,冷冷问道:既然资金充足,为何要变相克扣抚恤金,以棺材钱冲抵十贯以土地钱冲抵二十贯。这又是何道理

    胡镛几人对望一眼,眼中皆露出惊诧之色,他们没想到都督地消息来得这么快。昨天中午才到,今天便了解到情况。

    这时,行军司马罗广正站起来道:请都督息怒,此事事出有因,请容我等禀报

    讲

    其实这批抚恤金并非是陇右所,而是朝廷下拨而来,以棺材土地冲抵也是朝廷的意思,本来棺材土地都是我们追加抚恤。朝廷便以五十贯上限为由,作价克扣抚恤金,以减轻他们的负担,本来我们是想再将差额补充,可又担心朝廷再一次找到借口克扣,所以我们几个便商议,将差额部分放到以后来按月供给。

    听了罗广正地解释,张焕脸色稍霁,笔五十贯抚恤金由朝廷来,这却是他没有想到的。看来确实是事出有因。

    不过尽管有朝廷的因素,但他们的做法还是有失公道,他们没有从阵亡将士家属的角度来考虑,仅仅只是为了执行一项制度。

    几年来,陇右的抚恤金从来都是五十贯加棺木以及五亩土地的追授,而这次安西之战却不同了,减少了,又不给百姓解释,无论谁都会以为是被克扣,它所引起的负面效果远远不是少了几贯钱那么简单。

    那阵亡将士地骨灰迟迟不送还给他们家人。这又是怎么回事张焕尽量克制住内心的不满,面目表情地问道。

    此事我来解释

    旁边的贺娄无忌站了起来,向张焕躬身施礼道:都督,其实此事也是和朝廷有关。早在安西之战刚刚打响之时,裴相国便派人来告之,希望我们把阵亡将士的骨灰先寄存于灵堂,待礼部派人来祭祀后,再还他们家人。

    那他们准备什么时候来祭祀又准备什么时候还家人一年,还是两年三年

    这贺娄无忌已经感觉到了都督明显的火气,他呐呐道:我们也觉得一直拖下去不妥,派人去催了几次。但朝廷说临近年关繁忙。没有时间,计划明年春天再来。我们想着不必为此事得罪朝廷,所以

    混账张焕怒不可遏,抡起桌上的砚台狠狠地向贺娄无忌砸去,砚台从他侧面飞过,砸在墙上,碎成了三块。

    张焕气得浑身抖,指着贺娄无忌骂道:亏你还是军人,这种混账话也能从你的口中说出,你怕得罪朝廷那帮官老爷,就不怕得罪我,就不怕得罪西凉四十万将士吗你被权力腐蚀堕落了,太让我失望了。

    贺娄无忌脸色惨白,他立刻单膝跪下,颤声道:属下知罪,请都督责罚

    责罚你,责罚你就能挽回我西凉军的声誉吗责罚你就能让二万多战死在安西的弟兄们瞑目吗

    这时,旁边胡镛和杜梅等三人也一起上前请罪,此事是我等考虑不周,并非是贺娄将军一人所决定,请都督责罚

    张焕铁青着脸站在窗前久久不语,他努力使自己的怒气平息下来,是地,这其实也不能怪他们,自己如果没有这大半年与将士们共同浴血的奋战,他张焕说不定也会这样决定,或许并不是他们堕落了,而是自己变了。

    你们坐下吧张焕回到位子坐下,忍住气徐徐对众人道:优抚士兵善待他们家人并非是我张焕创,在大唐建国之初,大凡士兵打仗阵亡,军队便立刻将名册呈报朝廷,朝廷马上下命令给地方,立刻就有地方官派人去他们家里抚慰,送去勋爵给他们赏恤,阵亡将士的棺木还没运回,而官府一应抚恤褒奖之事皆已办妥,此事虽小,但作用极大,可以振奋军心,令将士们个个对朝廷心怀感激,打仗用命,所以我大唐之初才能百战百胜威加四方。

    说到这里,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又道:可这一次你们是怎么做的呢我并不是说你们抚恤送少了,阵亡将士的棺木送晚了,而是你们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这件事地重要性。根本就没有替阵亡将士们切身考虑,我是为这个而生气。

    张焕从怀里取出一本皱巴巴的册子,递给众人道:你们看看吧这是张三城守捉三百多名士兵留下的遗言。他们地要求是什么希望能将他们的尸骨带回故乡,希望能给他们地妻儿父母一口饭吃,就是这么低的要求,他们却能和敌人拼死血战,无一人撤退逃命,最后全部战死张三城堡,而我们呢就这么一点点要求,我们都做不到吗

    此事责任在我。胡镛站了起来。惭愧地说道:都督率大军在前方浴血奋战,我们却不能为都督分忧,属下愿降职两级,罚俸一年。

    贺娄无忌也站起来道:属下也恳求都督降职,以赎其罪。

    张焕沉默了片刻,便冷然道:此事由你们五人共同决策,都有责在身,胡长史身为政务席官,当负责,降职一级。罚俸一年,代行长史之职;罗广正杜梅裴明远负次责,罚俸半年。

    张焕又瞥了一眼贺娄无忌,冷冷道:至于你,当按军规行事,降你为中郎将

    四人一起行礼,都督责罚,我等心服口服

    好了,此事你们自去亡羊补牢,以挽回我西凉军的声誉。胡镛留下,其余都退下吧待其他三人退下,胡镛这才羞愧地说道:都督做得对,属下实在惭愧啊

    张焕摇了摇头。这次安西战役,你们在后方及时运送粮食物资,才能使我们万里征战得以后勤保障,还有贺娄无忌,他率军稳住后方,使人不至于趁虚而入,其实你们都有功,我焉能不明白。但这件事关系到我的大局。所以必须要给将士们一个交代,以挽回军心和民心。只能处罚你们,尤其是贺娄无忌,我希望他能明白我地苦

    都督可是要征兵胡镛忽然明白了张焕所指的大局。

    张焕微微点了点头道:不错,我原本就是想借这次安西战役地胜利来激民众从军的热潮,以应对中原危局,你也应该很清楚,我们号称四十万大军,实际上也不过三十万出头,这次我率十六万大军远征安西北庭,最后只带三万军返回,还要驻防河西河湟,最后能用之兵也不过十几万,再要控制所占领的地盘,你算算看,我们还能剩多少兵力,一旦中原大战,我们哪里还有能力介入,所以我必须尽快招募到十万新军,去安西换回我的精锐,以应付即将到来的危急。

    胡镛沉思了一下便道:以我们陇右和蜀中的人口,招募到四十万大军确实是有点困难,不过多亏都督打下安西,可以有足够地土地招募到河东和关中地无地流民,以优厚的条件让他们举家到安西为军户,我们再实行轮换制,两年或三年一换,把民团混杂在正规军中去安西戍边,这样双管齐下,至少可以换回八万安西精锐,都督再招募七八万新军,这样算下来,也就将近有二十几万地机动之兵可用了,而且我们实行军户田亩制,确实是招兵地一大良方。

    说到军户田亩制,张焕便取过那份陈少游的奏折,递给胡镛道:这件事你怎么看

    胡镛瞥了那奏折一眼,不屑地一笑道:这个陈少游是崔小芙的人,他在此时兴风作浪,无非是趁淡名仇率军东去,我们对蜀中控制减弱之时,想夺取蜀中的无主土地,最后的目的是使蜀中摆脱我们的控制,不过,我并不认为此事能成功,都督也不必太放在心上。

    不张焕坚决地摇了摇头,防微需杜渐,蜀中的数十万顷土地是我们军户田亩制的基础,决不能掉以轻心,必须立刻将它们全部收归军方所有,至于这个陈少游,哼我倒觉得他大有可为。

    说到这里,张焕眼中迅闪过了一抹森森的冷意,崔小芙既然敢趁他不在时毒杀皇上,另立新帝,若再激一激她,她不定还能再做出什么更胆大妄为地事来。

卷九 国乱 第三百三十五章 再返长安

    蜀郡刺史陈少游年已近六十,在数十年的官宦生涯中,他处事干练,为政善于变通,又喜欢结交权贵,因此屡获升迁,但他厚敛财赋,在民间口碑不好,所以虽为崔党一份子,却不被崔圆所喜,一直无法成为崔党的骨干,在崔圆倒台后,陈少游见人人投奔裴俊,想着大树下已无乘凉之地,他便押个冷门,投靠了崔小芙,一步便成为崔小芙的心腹。

    这两日陈少游听说张焕已经返回陇右,他颇为心惊胆颤,起因当然是那封请地的奏折,他做了几十年的官,岂能不懂得在人屋檐下为官的道理,依他的本意,是断断不会去做这种自毁前程的蠢事,但崔小芙的旨意他又不敢不从,他也终于知道了崔小芙视他为心腹的真正用意何在竟是看中了他蜀郡刺史这个身份,用他在张焕的后院点火。

    如果知道张焕会在年底前回来,他宁可得罪崔小芙也不会上这份奏折,他当然明白蜀中的那些无主之地对张焕意味着什么,也明白挖了张焕的墙角对自己意味着什么,但事情已经做了,他只能硬着头皮应对到底,就看崔小芙有没有办法护住他了。

    此刻陈少游正在返京的路上,一方面是接到崔小芙的懿旨,他进京城向朝廷详述蜀中无主之地的情况,另一方面他也要找找从前的人脉关系,给自己多准备几条后路。

    老爷前面就是凤翔城了。随从地禀报声打断了他的沉思。陈少游拉开车帘,探头向远方望去,凤翔城巍巍的城墙在晨雾中依稀可见。此时已是十二月初,正是一年中最严寒地日子,树木凋零河水冰冻,原野里一片萧瑟,尽管天寒地冻,但陈少游的心中还是涌起了一股暖意,到了凤翔也就意味着即将进入天子脚下,意味着他已离开了张焕所控制的核心地段。在汉中的山道上,他曾经整夜整夜地无法入睡,唯恐被张焕派来的人所杀,虽然凤翔也是张焕控制之地,当陈少游知道,张焕若想杀他,早在汉中便动手了,这一路上只是有人在盯着他,但现在,一切的噩梦都过去了。

    进城陈少游干枯的脸庞终于露出了一丝兴奋。他要好好地吃一顿,再美美睡上一觉。

    忽然,一名随从指着后面惊声道:使君,快看后面。

    陈少游见他表情惊惶,不由探头向后望去,心却猛地一沉,仿佛一脚踩空,只见后面官道上空尘土弥漫,数里外,一支大军正向这边开来。

    使君。这可怎么办十几名随从都惊惶失措了。

    莫慌莫慌陈少游连连安慰众人道:他如果要杀我,用不着如此兴师动众。话音刚落,一队骑兵疾奔来,拦住了陈少游他们的去路。当先一名军官上前施礼道:请问这里可是蜀郡陈刺史地车驾

    陈少游心中惶惶不安,他勉强笑道:在下便是,请问将军找我何事

    军官客气地欠身道:我家都督听说陈刺史在这里,特请一见。

    是张尚书么陈少游头皮一阵麻,真是冤家路窄,居然在这里遇到了张焕。

    正是我家都督。

    陈少游心中虽叫苦不迭,但脸上却作出欣喜状,他摆出一副老官的架子呵呵笑道:没想到居然在这里遇到张尚书。人生何处不相逢。快快引我去见。

    军官微微一笑,手一摆。陈刺史请

    张焕当然不是为了堵陈少游而来凤翔,仅仅只是巧合,他是接到裴俊的急件,为崔庆功与韦德庆将要生的战争而催开内阁会议,张焕自从进了这个内阁就没有参加过一次会议,他倒也有几分兴趣,便带着家人一起往长安而来。

    这次他带了三千人进京,但早在他刚从安西返回后没多久,他的三万精锐便已悄悄地进驻到凤翔以东长安以西的各个重要城市,这其实是一种对潜规则的确认过程,裴俊的千牛卫驻扎在长安以东,而崔家已经淡出核心政治,那么作为三足鼎立的第二强,他的军队取代金吾卫也是在情理之中,故三万陇右军进驻关中也自然波澜不惊,就象春雨潜入夜一般细无声息。

    张焕没有坐马车,长长地马车队里坐的是女人和小孩,他骑在马上,轻松愉快地享受着清晨的冷风和阳光,以及关中地区温暖湿润的空气,用夫人们私底下的话说,他的脸就像在沙漠里烤焦的牛皮。

    启禀都督,陈刺史带到。亲兵大声禀报,带上来了一辆陈旧简陋的马车,老远,陈少游就从马车里钻出来,向张焕毕恭毕敬的行了一礼。

    下官蜀郡刺史陈少游,参见张尚书

    如果仅仅从职位上说,陈少游是上州刺史,为从三品,而张焕是正三品兵部尚书,两只相差半级,但张焕的爵位却是从一品地张掖郡王,散官也是从从一品的骠骑大将军,而陈少游曾做过浙东观察使被封为太子少傅,从二品,两人还是只相差一级,更不用说陈少游为官数十年,但在实力面前,任何头衔身份都变成了虚无缥缈的东西。

    蜀中地方官虽还是朝廷任命,但绝大部分都是陇右节度使行辕以张焕的名义所推荐,不过是用吏部任命地方式贴个正牌标签罢了,而这个陈少游就是绝大部分中所漏掉的几个特例之一,是蜀中仍然归中央朝廷管辖地一个象征一面牌坊。蜀郡有三万常驻军,他陈少游又能有什么作为

    张焕瞥了一眼这个想把蜀郡数十万顷无主之地献给朝廷为官田的大胆刺史,他淡淡一笑道:陈刺史千里进京。却乘坐如此简陋的马车,不愧是清廉之官,本都督失敬了。

    陈少游老脸一红,他是为掩盖身份才坐此车,他从前名声在外,谁人不晓,张焕这是在讽刺他呢

    卑职不敢,从汉中过来。一路山贼颇多,卑职不敢大意。

    张焕冷笑了一声,我看汉中并没有什么山贼,倒是陈刺史心中有贼才对。

    陈少游地心砰砰直跳,但他还是硬着头皮道:卑职不明白都督的意思。

    张焕仰天大笑起来,笑得陈少游心惊胆颤,忽然,张焕的笑声一敛,口气变得温和起来,我也进京述职。不如我们同行,一方面可保护陈刺史地安全,另一方面我也随便问问蜀郡地民生,陈刺史可嫌我鸹噪

    不敢,尚书有令,卑职怎敢不从。

    张焕一挥手,大军继续东行,也不在凤翔城停留,直接向长安而去,一路上。张焕问了许多蜀郡的民生民情,诸如蜀郡人口几何一丁人家税赋几何又问了驻军有无扰乱地方等等等等,却绝口不提土地二字,弄得陈少游心神不宁。一路狐疑,更加睡不着觉吃不下饭,两天后抵达长安,他竟象大病初愈一般。

    这天中午,队伍过了三桥镇,终于看见了雄伟地长安城墙,精神萎靡的陈少游再也忍不住,向张焕拱手道:一路多谢张尚书地照顾。已到了长安。卑职还要赶去中书省报到,就先走了一步了。

    张焕微微一笑。点点头道:一路上陈刺史让我受益非浅,既到了长安,陈刺史尽管自便。

    听到这句话,陈少游就像孙悟空跳出五行山一般,浑身轻如羽毛,他不敢再客气,施一礼,便匆匆而去,张焕望着他的背影走远,冷冷一笑,便回头对一亲兵道:去告诉内务司,务必盯住此人的一举一动,随时向我报告。

    这时,牙将李定方从后面飞驰而来,向张焕行一礼道:都督,夫人有请

    张焕当即调转马头来到车队,裴莹拉开车帘对张焕笑道:那位陈刺史终于被你放走了么

    他走了也好,我也实在是烦了。张焕笑了笑,他探头看了一下车内又问道:孩子们怎么没有动静了

    裴莹回头瞧了一眼,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地道:两个小家伙骑了一上午的马,早累得不行,这会儿两人都睡得象小猪一样。

    张焕点了点头,便问道:夫人找我有何事

    裴莹指了指后面的崔宁笑道:昨天我们在咸阳听说今年的马球大赛延期到了明年二月,去病有没有兴趣组织一支队伍参赛

    怎么,难道你们也是马球迷吗张焕饶有兴趣地问道:我怎么从来没有听你们说过此事

    长安人有几个不是马球迷,我们又岂能例外只是跟了你再有没机会罢了。

    裴莹一双妙目望着张焕,笑吟吟道:如何,反正你有现成的骑兵,就组织一支,让我们也有鼓劲的球队。

    张焕心中一动,马球比赛倒是一次极好的联络交际机会,他便点了点头,转头问旁边的李定方笑道:你对此事可有兴趣

    李定方也是长安人,说起来还是宗室旁枝,他从小就酷爱马球,从军前便是一个马球高手,昨天就是他在咸阳得知马球大赛延期之事,便找个机会告诉了夫人,见都督点头,他心中欢喜得要炸开,连连点头道:请都督放心,咱们有大食地骏马,又有大唐最善战的骑兵,一定不在话下,属下愿接受此令

    那好,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张焕说罢,他又看了看长安城,便对裴莹道:我估计岳父会出城来迎接,那我就先到前面去了,以免失礼。

    去吧裴莹笑了一笑。便拉起了车帘。

    正如张焕所料,裴俊在下急书给张焕后,便日日派人留意。张焕昨日到咸阳时,他便得到了消息,一早便带了十几名重臣出城前来迎接。

    和张焕前月返回陇右不同,这次张焕进京不是凯旋,而是进京商议国事,但更重要是崔小芙不愿张焕风头太劲,便不同意举行正式欢迎仪式,官员若想去迎接则悉听尊便。只属于个人行为,与朝廷无关。

    但裴俊必须要做出一个姿态,以表示他对安西地重视,除了裴俊楚行水崔寓卢杞裴佑等一班重臣外,许多张党的成员,如张破天元载杨炎张延赏等等数十人也相邀来到城外迎接,不仅如此,更有上百名有心加入张党的中低层官员也自地赶到了城外。

    来了来了官员们老远便看见了远方飞扬地尘土,大家急不可耐地涌上官道,那些底层官员还整装理帽。得给尚书留下一个好印象。

    这时一名快马飞驰而来,侍卫下马向裴俊禀报道:启禀相国,张尚书已到两里外。

    裴俊呵呵一笑,便回头对众人道:诸君,咱们的安西英雄终于回来了,大家今天听我的,务必将他灌得酩酊大醉。张焕的大军在一里外便停了下来,他在十几名亲卫的护卫下,缓缓骑马而来,张焕老远便看见了裴俊。他翻身下马,笑着迎了上去,向裴俊深施一礼,陇右节度使张焕参见右相国。让右相国久等了。

    裴俊打量了一下自己地这个女婿,见他回来已近一月,但脸上的征尘还没有完全消失,可以想象他转战安西的艰苦,心中也不由有些感慨,便连忙将他扶起道:贤侄为国收复安西,立下了不世之功,应该行礼地是我。本来朝廷应该为你举行盛大地欢迎仪式。但太后不愿意扰民,就请你多多担待了。

    张焕摇了摇头道:张焕不敢。为国效力是我分内之事,可惜我远在安西,未能赶回来为先帝送行,心中遗憾之极,明日我当去宗庙告慰先帝的灵位。

    裴俊心中猛地一跳,想劝他不可妄动,却又一时找不到理由,这时,旁边的楚行水却叹一口气道:先帝在世最是关心安西战况,日日驻足在安西地图前,去病收复安西,当去他灵前告慰。

    裴俊见二人一唱一和,他暗暗叹了一口气,便勉强一笑对众人道:张尚书一路劳累,我们也不打搅了,大家各敬尚书一杯酒,就算作是为他接风洗尘。

    拿酒来

    几名侍从端来摆满酒盅和酒壶的盘子,裴俊满满斟上一杯酒,递给张焕道:你我是翁婿,但更是同殿为朝廷的重臣,望你继续以国事为重,护佑我大唐的长治久安。

    张焕默默无语,接过酒杯一饮而尽,这时,楚行水也端一杯酒上前,微微叹道:我们原本戏言将你灌醉,可现在我却觉得应该敬你两杯酒,一杯是敬你为大唐收复安西,另一杯是敬那些为大唐战死的将士,你就代他们饮了吧

    张焕肃然,他接过酒杯,接连着两杯一饮而尽,低声对楚行水道:中原将乱,我担心会波及广陵,已经命数万军前往广陵驻扎,舅父也要尽早赶回去才是。

    楚行水心中一震,他瞥了一眼后面的裴俊,随即向张焕感激地点了点头,退了下去,下一个上来地是左相崔寓,他也端起一杯酒递给张焕道:崔老相国一直便为在任内未能收回安西北庭而遗憾,去病为他圆了此心愿,他特地命我替他敬你一杯,这一杯酒就是他地一片心意。

    张焕接过酒杯,低声问道:崔阁老现在何处

    崔寓也低声道:他前日刚刚从山东赶来。

    张焕点点头,两人会意一笑,张焕又将酒一饮而尽,接下来众人连连劝酒下,他一连喝了数十杯,不由豪兴大,举起一樽大杯对站远处特来迎接他的官员们高声道:各位来迎接地心意,张焕领了,只可惜不能一一敬酒,我痛饮此杯,以谢诸君美意

    他端起大杯咕嘟咕嘟一口气喝光,大叫一声痛快,将酒杯一扔,向众人抱拳道:张焕不胜酒力,要先走一步了。

    站在远处的众官员响了一片掌声,元载高声道:我等愿以张尚书为楷模,为大唐效命

    张焕再向众人拱手施礼一圈,在亲兵的扶持下踉踉跄跄要走,就在这时,从远方奔来数匹马,皆是宫中宦官,其中一人高声喊道:张尚书请留步,太后即将驾到

卷九 国乱 第三百三十六章 细微变化

    就在张焕收复安西北庭,夺取碎叶,在大唐声望如日中天之时,崔小芙却辗转难眠;在她新立幼帝,掌天下三分之权时,张焕对她的威胁也与日俱增,这是水与火不可调和的矛盾,她毕竟是女人,在她对权力孜孜不倦的求取在她铁石心肠毒杀皇儿的同时,她也偶然露出了一丝女人独有的感性:她不顾众多大臣提出为张焕举行盛大典礼的要求,悍然下旨禁止朝廷为张焕举行任何欢迎仪式。

    这无疑是一个极不明智的决定,不但有违民意官情,而且将她狭隘的心胸也暴露出来,在心腹大臣李勉的再三苦劝下,尤其指出她这一举动极可能会影响到一批尚举棋不定的中低层官员,崔小芙才勉强同意亲自去迎接张焕。

    此刻,崔小芙坐在她的銮驾里已经隐隐看见了前面有大群官员,裴俊等内阁成员出迎,她并不在意,毕竟张焕是兵部尚书内阁辅之一,维持表面上的情意有利于朝廷稳定,至于张破天元载等人的出迎,崔小芙也只是冷冷一笑了之,倒是那一百多名郎中少卿秘书郎等中低层官员令她心中十分不安,何为权,权就是能生杀予夺权就是能命政令畅通,在大明宫内她崔小芙是一言九鼎,可出了宫门呢她既没有裴俊的草诏权,也没有各省台高层的封驳权,她唯一靠的就是人脉,她的命令要有人听要有人肯执行。才能彰显她太后地权威,这就是一个比较暧昧的现状,她崔小芙名义上有权。可以参与朝中重大事项的决策,但她这种决策权却不是上天赋予,而是右相裴俊赋予,说白了她也不过是裴俊地一个傀儡,裴俊迫于纲常压力才赋予她一定的权力范围。

    而这个范围的大小就需要她亲自去争取去笼络人心,宗室要搭她的船韦谔要借她的梯李勉倒是与她有共同利益,但他却没有什么实力,诸般种种原因。这些中低层朝官的忠诚也就是她崔小芙能否坐大做强的关键,而现在这近百人自地来迎接张焕,怎么能令她心里痛快。

    车驾继续前行,崔小芙已经看到了张焕,张焕也在远远地望着她,神色平静而柔和,她细长的凤眼里闪过一丝冷冷锋芒,但这种冷意在瞬间便消失了,随即换上了一种母仪天下般地慈祥,已经略显苍老的眼睛流露出对英雄的赞许。

    銮驾在张焕面前缓缓停下。张焕上前一步,深施一礼,朗声道:臣陇右节度使张焕参见太后。

    一阵清脆的步摇碰响,车门开了,崔小芙在两个宫女的扶持下走了出来,两旁所有的官员都一起躬身施礼,臣等参见太后

    张爱卿免礼崔小芙嘴角含笑,她又向众官员招招手,各位爱卿平身

    多谢太后张焕站直身子,向后面的亲兵使了个眼色。一名亲兵立刻跑到马前,取来了一只陶罐。

    张焕接过,上前一步双手献给崔小芙道:这是微臣特献给太后之礼。

    崔小芙见那陶罐做工粗陋,眉头不由微微一皱。诧异地问道:这是什么

    这是碎叶军镇的泥土,臣不远万里带来,特地献给太后。

    原来是具有象征意义的土地,张尚书的心意,哀家领了。崔小芙接过这个沉甸甸地陶罐,作态感慨一番,便随手递给了身边的宦官,又对张焕道:多谢张爱卿的苦心。这罐泥土哀家会将它放在自己的花园里。并将亲手在上面种一株牡丹。

    说罢,她脸色一肃。高声道:张焕听封

    张焕后退一步,慢慢跪下,臣在。

    崔小芙远远瞥了一眼裴俊,用一种不甘心但又无可奈何的口气道:张掖郡王兵部尚书陇右节度使张焕以拳拳报国之心,率十万忠勇之士,慷慨远赴安西,为我大唐收复安西北庭故地,利在当代功在千秋,特加封其为太尉安西大都护,钦此

    臣谢太后之恩崔小芙加封了张焕,她也没有理会裴俊等人,便直接回宫去了,这时,裴俊走上前歉然道:按理还应有万千赏赐给你和将士们,但你也知道朝廷财政拮据,拿少了被人耻笑,拿多了却又没那个能力,所以我和内阁及太后商量过,实物赏赐就由你们陇右自己出,而朝廷则给有功将士封官加爵,具体名册和官爵就由你报给兵部,我会一总批了。

    说到这里,裴俊又拍了拍张焕的肩膀开玩笑道:你们陇右可是富庶之地,你在安西又尽夺吐蕃大食军之财,你总不会也向我哭穷吧

    相国以为我是去安西挖金子么

    张焕手一摊,苦着脸道:打仗其实打的就是钱粮,二十万大军近大半年的钱粮耗费,相国可以算算有多少我陇右一地为支撑这场战役,老底都已赔得精光,现在我已一年未支薪,家里穷得连烧炭的钱都没有了,就眼巴巴儿指望朝廷能拿出一笔钱来犒赏三军,相国却想赖帐,这万万不行,相国若不肯拿钱,我今天就带着妻儿老小到相国府占房子吃饭去。

    张焕真真假假的话惹得众人哈哈大笑,裴俊指着张焕对众人连连叹气道:你们听听这家伙地酒话,别人不了解我和他的关系,还以为我欠了他多大的人情,当年他娶我女儿,可连一文钱的财礼都没出。相国不也是一文钱地陪嫁也没有出么

    一直沉默不言的卢杞走上前。对二人微微一笑道:我来做个中间调停人如何

    裴俊见是他开口,不由一怔,张焕的话是真真假假。他裴俊地话也是假假真真,不想出钱犒赏三军固然是一方面,但他更想看一看张焕在拿下安西后,对朝廷的态度会生怎样的变化,而张焕也想知道裴俊对自己会有多大的让步,两人便用犒军来试探对方。

    打下安西北庭,名义上是恢复大唐江山,但实际上是张焕势力的继续扩张。无论是控制地地盘还是军队人数,张焕均一举过了裴俊,所欠缺地只是朝中的实力及政治影响力,对此,裴俊怎么可能一笑置之。

    所以,裴俊一直便在观察众人对张焕态度地细微变化,如果是楚行水来做这个调停人,他不奇怪,可现在居然是他心腹卢杞跳出来,而且事先没有跟他有过任何商量。这一霎那,他眼中闪过了一丝警惕,但嘴上仍然笑呵呵道:由我们的财神爷来调停,那是最好不过。

    卢杞似乎没有感觉到裴俊的警惕,他叹了一口气对张焕道:收复安西北庭是举国欢庆的大事,若不给将士一定奖励,于情于理是说不过去,这个责任朝廷义不容辞,不过相国说的也是实话,朝廷确实拿不出这笔犒赏之钱。虽然漕运走襄阳送来了一些钱米,但今年诸多地方遭了大灾,用钱的地方很多,上月为先帝修陵又耗费了不少钱粮。朝廷财政实在是入不敷出,所以这笔钱还是陇右先垫出来,朝廷可以在别的方面给陇右一点补偿。

    说到这,卢杞又向裴俊微微一欠身,右相以为卑职所提的建议如何

    从表面上看,卢杞是在为裴俊说话,但实际上则不然,张焕的军队夺下安西北庭。也只是名义上归属大唐。所以朝廷也给一些名义上的封赏,譬如官职爵位等等。这才是等价原则,这笔犒赏钱裴俊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出,只是嘴上说说罢了,他卢杞也不会不知道这一点,偏偏他却站出来调停,说什么从别地方面给陇右补偿,深想一步,卢杞其实是在替张焕帮腔。

    裴俊当然也心知肚明,他心中极为不悦,却又一时找不到话来反驳卢杞看似光面堂皇的折中方案,便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随即笑容尽去,目光清冷地注视着张焕道:不知张尚书想要哪一方面的补偿

    听到相国凶巴巴的口气,我还哪里还敢要补偿张焕打了一个哈哈,先缓和一下气氛,但他的话锋随即一变,淡淡一笑道:如果朝廷实在拿不出钱来,我也只好砸锅卖铁先垫上,至于补偿,我自会向内阁提出。

    城门口一个原本简单的欢迎仪式在当局有心与无意之间,被搞得复杂化了,足足耗去了近二个时辰,当裴俊率众人离去,张焕开始正式进城时,天色已变得昏黄。

    李定方向驻防明德门的士兵交了兵部的准行令,三千余人的队伍开始浩浩荡荡进城,此时朱雀大街上还有不少行人,众人先是惊慌地躲向两边,渐渐地有人认出了这支军队,征西大军返回的消息顿时象长了翅膀一般传遍了整条大街,并以朱雀为中轴线,迅向两边地街坊传递。

    百姓们惧意已去,蜂涌上前,在朱雀大街两旁夹道欢呼,越来越多的民众扶老携幼,自地从各坊赶来欢迎张焕大军,欢呼声掌声喝彩声,一阵接着一阵,一浪高过一浪,百姓们用他们的热情和笑脸,向这支为了大唐荣誉而战的军队表达他们最质朴地敬意,不少上了年纪的老人更是回忆起开元时大唐的强盛,他们激动得热泪盈眶,在家人的搀扶下颤巍巍地向这支军队跪了下来。

    随着数千参加科举士子的加入,朱雀大街上的气氛变得愈加热烈,队伍秩序井然,列队在街上缓缓行驶,无数的孩子跟着他们奔跑,快活地大声叫嚷,张焕则在亲兵最严密的护卫下,频频向两边地百姓招手致意,脸上充满了感激之色,他所过之地,欢呼声俨如暴雨一般,顿时响成了一片。

    裴莹坐在马车里,透过车帘注视着街上地盛况,她用心体会着百姓们真诚的欢呼,一种自豪地喜悦从心底由衷而生,她为丈夫而感到骄傲。

    娘,我师傅说安西与长安相隔万里,除了能挥丝绸古道的作用,其实也并无其他长处,孩儿就不明白,为何这些百姓却如此激动,难道他们都想去西方贸易吗张焕七岁的长子张琪不明所以,仰起小脸诧异地问母亲道。

    裴莹脸一沉,你师傅没告诉你为什么吗

    张琪点了点头,我师傅说昔日汉武帝四处征战,耗费国力钱财,使得无数百姓家破人亡生活困苦,其实不过是为了满足他个人的好大喜功,他晚年时也颇有后悔,所以再也不轻言战事。

    裴莹没想到儿子会这样说,不由有些惊异,她沉吟一下便道:你师傅为百姓着想,这是对的,但他也不完全对,汉武帝出兵征战并不是完全为了自己的好大喜功,他也是为了消灭百年边患,使大汉强盛,只是用兵过度,才会使百姓遭殃,如果他能注意在打仗的同时,也让百姓修养生息,就不会出现你师傅所说的情况。

    我知道了。张琪欢叫一声,打断了母亲了话,就象我喜欢骑马,骑马能强身健体,但我的身子弱,骑得太多反而会伤了身子。

    裴莹见儿子十分聪明,她怜爱地抚摸他的头又笑道:你还小,才读了一年的书,有些道理还不懂,一个人一个民族一个国家必须要有一点血性,不能为了休养生息就一味忍气吞声任人欺辱,为了能长治久安,该强硬时就必须强硬,该流的血就得流,要文武张弛才是强国之道,你明白吗

    见儿子还有些似懂非懂,裴莹笑着一把搂住他指了指窗外欢呼激动的百姓道:你看见没有,虽然你爹爹大半年没有和我们在一起,但他出外征战,给这么多人带来了希望和信心,被这么多人所爱戴,你应该为你爹爹感到骄傲。

    张琪重重地点了点头,我长大也要象爹爹一样

    裴莹笑而不语,她却在想,该给儿子换一个师傅了。

卷九 国乱 第三百三十七章 兄弟不和

    卢杞的府邸也在永乐坊,距张焕的府宅不足一里,在张焕尚未进城之前,他便乘坐马车急急赶回府中,他娇妻在昨夜着了凉,使他一天都心神不安,也没有心思入朝,马车快进坊门时,只见无数百姓从坊内奔出,远方响起了一阵阵欢呼声,卢杞知道,这是张焕进城了。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命马车夫注意避让,就在这时,他的一名家丁在车窗外道:老爷,后面好像有人在叫您。

    卢杞拉开车帘,果然见一辆马车在百人的护卫下疾赶来,这辆马车他认识,早晨他们还一起出城去迎接张焕,正是吏部侍郎裴佑的马车,他笑了笑,命车夫停下,片刻,裴佑的马车赶了上来,吱地一声与他并排停下,卢杞刚将车门打开,裴佑便心急火燎的跳了上来,一见面便劈头道:你今天是疯了吗

    说起来裴佑还小卢杞十岁,但两人在交情却是最厚,两人本来是世交,又都是靠门荫起身,立官之初便一起派到奉天做主簿和县尉,后来卢杞调到陕郡为刺史,裴佑又是跟随他做了陕郡司马,最后还是裴佑的引见,才使卢杞最终成为裴党骨干,几十年的官场交情使二人已成莫逆之交。

    今天上午卢杞挺身而出,为裴俊和张焕犒赏一事进行调停,裴佑大吃一惊,对卢杞的举动忧心不已。不能说他已经背叛了大哥,但他至少已经显出了一点换船地苗头,无须裴俊吩咐。裴佑便急惶惶赶来找卢杞问清情况。

    或许觉得自己口气有点重了,裴佑想缓和一下气氛,便问道:子良兄是不是没有明白相国的真实用意

    你以为呢

    卢杞淡淡一笑,反问裴佑道,他当然知道裴俊的真实想法,知道他比崔小芙还要想将安西之事淡化,也很清楚自己在这个敏感地时点站出来为张焕说话意味着什么,或许裴俊现在就此事大雷霆呢但他并不后悔。这件事它思之已久,他还不到六十岁,至少还能再做十年,现在他已经跻身内阁,上行的仕途已经很窄了,从这个角度上说,他算是功成名就,没有什么必要再折腾了,但他的另一个身份是卢氏家族的家主,他还有几个在仕的儿子。现在他夫人肚子里又刚刚怀上他的骨肉,以上种种,他都不得不考虑,世家朝政生于大乱,经过十几年休养生息,大唐已经渐渐恢复元气,随着崔庆功分裂崔家,世家朝政也在走向末路,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希望恢复帝制正统,卢杞也不例外。如果没有张焕出现,他或许就跟着裴俊后面,做他的忠心拥护,但随着张焕崛起和日益强大。他地决心便渐渐地开始动摇了,尤其是这次安西战役和先帝之死两件大事,使卢杞敏感地意识到,张焕上位已是迟早的事,大势所趋,所以今天他便小心翼翼地迈出了试探性的一步。

    老友的诘问,也是在卢杞的意料之中,他见裴佑的脸色变了数变。便语重心长劝他道:你是裴家的第二重臣。当相国陷于执念而不悟时,你就该及时提醒他。有时候退一步反而会海阔天空,张焕不是朱也不是崔庆功,他若想上位,三年前便可实现了,何必要等到今天我言尽于此,往老弟自己珍重。

    说完,他闭上眼睛再也不一言,裴佑已经明白了卢杞的心思,他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良久,他长长叹了一气,向卢杞拱拱手,下车去了。

    卢杞一直待他马车走远,才慢慢睁开眼睛,一挥手道:回府

    今年冬天注定是一个多事的日子,就在张焕返回长安的同时,裴府也生了一件不大不小地事,让我们把目光先转移到裴府。

    这几天裴俊的府中也不太平,两个儿子的矛盾越来越尖锐,起因是次子裴明耀私自在外面买一栋宅子,并且养了一个女人,这个女人出身舞姬,在一次诗友聚会中被裴明耀看中,一夜风流后不久,女子便找上门来,告诉他自己怀上了他的骨肉,裴明耀也不敢告诉父亲,想着等她生下孩子后再滴血认亲,如果确实是自己的孩子,再禀告父亲后纳她为妾。

    于是,裴明耀便将这女子养在外宅,刚开始消息捂得很严,但很快,这件事不知怎么竟被长子裴明凯知道了,他当即告诉了父亲,裴俊勃然大怒,将裴明耀狠狠责打一顿,又命人将那女子接回府中,在别院安置,但事情并没有完,裴俊在考虑再三后,终于在上月摘去了裴明耀家主继承人的帽子,将重新考虑家主后继,并且不会限于自己的儿子。

    失去家主继承人之位的裴明耀自然对大哥恨之入骨,两人又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就算不敢在父亲的面前翻脸,但私下的暗斗却是一时也未停过。

    裴明耀有一个幕僚,叫做周密,原是国子监地一个助教,在一次偶然的聚会中认识了当时还任给事中的裴明耀,周密便有心巴结,几次交往后,裴明耀见他思维慎密且富有谋略,便时不时向他请教,周密也告诉他,既然相国并没有立即确定新的家主继承人,就说明裴俊尚举棋不定,他裴明耀极有可能还会重新上位,裴明耀深以为然,事事按周密地教授去做,时间长了,裴俊也对他的悔改深感欣慰,由此,周密就成了裴明耀最信任的席军师。

    一大早,裴明耀从父亲侍卫那里得知张焕返京的消息,便忧心忡忡赶到国子监寻找周密,他一直认为张焕是裴明凯的支持,他的到来必将会引裴明凯对家主继承之位的窥视。

    周密听了裴明耀的述说,不禁哈哈大笑,连连摆手道:使君不必为此烦恼,我倒以为张焕地到来反而会对裴明凯不利。

    为何裴明耀沉声问道,他当然也知道父亲与张焕矛盾极深,但他担心张焕会隐蔽地插手裴家事务,以他地实力推裴明凯上位也不是没有可能,而且父亲也不一定能察觉,这一点他很清楚,他是希望周密能给他一个周全的方案。

    周密见裴明耀脸色不悦,知道自己地笑声让他有些恼羞成怒了,他连忙收住笑,肃然道:我一直以为相国在考虑家主继承上是沉思熟虑的,以裴明凯嫡长子的身份都没有被相国考虑,那说明他不能任家主的理由是十分充足的,否则使君下去,相国就会考虑他了,可至今没有一点定论,甚至还放话说不一定是自己的儿子,由此可以推断,相国根本就不会考虑裴明凯为家主继承,我倒建议使君将眼光放宽一点,要考虑家族中的其他嫡子。

    裴明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承认周密说得对,自己是有些被裴明凯的仇恨蒙住眼睛了,但周密的话却十分活络,考虑家族的其他庶子,可父亲的亲兄弟就有四人,还有祖父的兄弟,算起来和他一辈的裴家嫡子至少也有五六十人之多,让他如何去注意

    周密仿佛知道裴明耀的心思,他笑了笑又道:其实家事如国事,最后的上位还是要看自身的实力,使君与其去考虑别的嫡子怎样,还不如壮大自己的实力,有实力为保证,相国在最后决定时焉能不考虑家族的稳定使君明白我的意思吗

    实力

    裴明耀背着手慢慢陷入了沉思,他绝不是蠢人,只是最近丢了家主继承之位而心神大乱,又被仇恨蒙了眼睛,才一时看不清局势,被周密一提醒,他便开始有些清醒了。

    在他的理解,实力就是在朝廷的官职,他目前已从给事中一职平迁为对应户部的中书舍人,正五品官衔,在他这一辈的裴家子弟中,他是职务最高的一个,连裴明凯也才是正六品的太子舍人,而且还是个闲职,远远不能和他相比。

    其他嫡子,如三弟裴明骞几个月前调到河东做了县令,除了二叔裴佑的长子裴明海在邺郡任长史外,所有的人都难以和自己相比,裴明耀眉头忽然一皱,他猛地想起了五弟裴明远,他一直在陇右任职,几乎所有人都要将他遗忘了,而且他的职务是节度府下司马,是张焕的私官,但他却是陇右的第二号文官,所拥有的实力要远远过自己。

    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便过了,裴明远是张焕的心腹,父亲怎么可能让他来做家主继承人,想来想去还是裴明海对自己的威胁最大。

    使君明白我所说的实力吗周密注视着他的眼睛道。

    裴明耀缓缓地点了点头,我为官多年,无论资历能力都不是其他裴家子弟能轻易过的。

    不周密连连摆手,我说的实力不仅仅是官职大小。

    那你说的是什么

    是军权周密凝视着他一字一句道:对你们裴家军队的控制,这才是真正的实力。

卷九 国乱 第三百三十八章 无孔不入

    军权裴明耀一怔,这是他从未想过之事,甚至连做梦也没有梦见过,但他的愣只是一瞬间,便连连摇头道:这是不可能的,我们裴家的军队只有家主才能控制,那些掌军大将只听我父亲的命令,除了父亲,谁也调动不了他们。

    周密轻笑一声,这就是使君考虑问题的思路不宽了,我并不是说要让使君去夺取军权,让军队统统听你的,不不是那样,我只是希望军队的将领们在裴家继承人问题上,能够支持你,这就足够了。

    裴明耀半天没有说话,周密的话似乎给他打开了一扇窗子,让他看到了窗外从未见过的风景,是啊刘怦段练达杨秀韩文名王泰,这五员大将便掌握了裴家近三十万大军,他们是听父亲的命令不假,但他们也是人,裴家的继承人也事关他们的切身利益,他们不可能不关心此事,不说五人,只要其中三人支持自己,父亲在考虑家主继承人时,就将不得不权衡军方的态度。

    想到这,裴明耀蓦然转身,兴奋地盯着他道:那你说,我该从何入手

    离开国子监,裴明耀兴奋得身轻如燕,扯着马的缰绳竟在街头跳起了蜜蜂舞,引来无数路人捂嘴悄笑,几个路过的国子监老夫子更是直皱眉头。堂堂地中书舍人在大街上放荡形骸,这成何体统

    裴明耀视野大开,乐颠颠地走了。可他却不知道,就在他前脚刚走,周密便从后门偷偷地溜出了国子监,上了一辆马车,向东市而去,最后马车停在东市的乾云大酒楼前,周密见四下无熟人,一闪身便进了酒楼。

    就在裴明耀离开国子监的同时。张焕也终于回到了他在长安地府中,孙大管家早在三天前便知道主人要进京,他动下人对整个府邸进行大扫除,大门上油了新漆,池塘里清了淤泥,换了新水,一些枯死的花草树木也统统拔掉,补种一批名贵花木,同时派人采办物资,准备新年的庆典。

    另外。兵部也派人清扫了府邸旁边的军营,敞开辕门,等待大军入驻,不仅是军营,张焕的到来,使得整个长乐坊的气氛都变得热烈起来,此时离过年还有近一个月,但坊内的气氛比过年还要热闹几分,连坊里的地保也特地带领十几名长,代表长乐坊近两千户人家来迎接尚书大人返京。

    从中午时分进明德门。到长乐坊地的府宅,短短的七八里路,张焕一行竟走了整整一个时辰,回到自己的书房。张焕便象累得散了架一般。

    书房里早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光线明亮,炭火烘烤了一个上午,房间温暖如春,屋角一只香炉青烟袅袅,房间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檀香。

    他留在京中的秘书郎牛僧孺也知道他要归来,一大早便送来了一些文书,主要是这一年中朝中生的大事录。从张焕离开长安一直到昨天。每一天生的事情都一一记录,琐碎小事一笔带过。但凡大事却将前因后果写得详详细细,更难得的是,他天天记录,从没有间断过一天,节假日也不例外,使张焕不得不佩服他的毅力。

    他靠在一个软褥上,一页一页饶有兴致地翻阅着牛僧孺地大事录,从这本记录里,他知晓了许多先前没有人告诉他的事情,比如,韦谔的女儿韦若月与老头王瑁休了婚姻,另嫁李勉的次子为妻,这就是说韦谔与李勉联了姻,关于韦家的消息还有韦清在三个月前被任命为陈留刺史,此间的猫腻,张焕当然是心知肚明。

    又比如太原张家已被裴俊抛弃,断了禄米供给,又因张煊的挥霍无度而再次破败,依附他们的张家族人只剩三户,王夫人一怒之下进京将张灿请回了太原,正式承认张灿才是张家正宗家主,张家分裂多年后终于三家合一,可此时的张家早已不是当年的天下第五大世家了。

    张焕又些感慨地叹了一口气,他又继续向后翻,忽然,他被一条简单地记录吸引住了:右相裴俊废其子裴明耀家主继承之位。

    他又前后翻了翻,再没有其他相关的内容,仅仅就这一句话,时间倒有,正好是一个月前自己从安西返回陇右的那一天。

    牛僧孺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件事的重要性,所以只是一笔带过,但张焕却敏感地从这句话中现了裴家隐藏着地危机,自己的大舅子和二舅子不和,这一点他早就知道,他也从来不认为裴明凯能继承裴家的家主,不是因为他腿瘸,而是他缺少一种决断大事的魄力,裴明耀也不行,他缺少一种大家的气度,但裴俊还是立了他为家主继承人,这就是使得张焕对裴家的下一代并不看好。

    而现在裴俊居然将他废了,这里面究竟生了什么事张焕不由掩卷长思,他总觉得其中似乎隐藏着什么秘密。

    就在这时,亲兵在门口禀报,李司正来了,话音刚落,身着一身青色道袍的李翻云便笑着走进了张焕的书房。

    目前能随意进张焕书房而不用禀报之人除了他地几个妻妾外,就只有李翻云一人,这不仅是因为李翻云是他大姐,更重要是李翻云是他地总情报头子,内务司司正,他所有见不得光的暗事都是由她一手操办,甚至很多事情连他本人都不知道。

    大姐来得好快张焕微微一笑,向她摆摆手,示意她坐下。

    李翻云虽然从小在道观长大,但她地心中始终充满了仇恨,而无半点大道无为的道心,总穿一身道袍也不过是她从小养成的一种习惯罢了,说到底,她远远谈不上是什么女道士,倒象一个跑单帮的游侠,她长张焕五岁,今年已经三十六了,但从外貌看,她依然保持着二十许的模样,皮肤晶莹如玉,五官精致得就象大师的仕女。

    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滴水不漏的算计和无孔不入的谋划,堪称张焕的左膀右臂。

    我原本想去陇右寻你,可事情太多,一时脱不开身。李翻云笑着坐了下来,她取出一本册子递给了张焕,这是你不在长安期间我所做的一些事,特向你述职。

    我想知道皇上之死,你可查到了什么内幕张焕一边翻阅她的述职报告,一边随口问道。

    李翻云凝神想了想便道:我在宫中的内线朱光辉告诉我,皇上确实是被毒死,应该是宦官吕太一下的手,伺候皇上的几个宫娥太监也先后被杖毙了,而且看出一点端倪的御医也被别的借口杀了,这件事崔小芙做的非常狠辣,没有留下任何证据。

    这是当然,如果她留下什么证据,那她也活不成了。张焕笑了一笑又道:不过我记得这个吕太一从前还是洛王的亲信,既然他连旧主也敢弑杀,那此人必定是个生性凉薄之人,你们不妨在他身上做点文章。

    李翻云默默地点了点,将张焕的话记下了,这时张焕忽然在述职报告中看到了裴明耀的名字,不由诧异地问道:难道你们对裴俊的几个儿子也有调查

    李翻云笑了,她微微欠身道,我是在一个月前听说裴家家主继承人生了变故,也认为这是一个有价值的情报,后面我们现国子监助教周密与裴明耀关系密切,便买通了这个周密,就在刚才他还跑来汇报,说裴明耀急于夺回家主继承人之位,已经准备向裴家的军队下手了。

    向军队下手张焕忽然有了十二分的兴趣,他已经意识到自己为何对这件事那么感兴趣了,如果这件事操作的好,它迟早会成为裴家衰败的根。

    这件事事关重大,你要随时向我禀报

    弟请尽管放心,此事我会亲自操办。李翻云说完,便站起来张焕行了一礼笑道:我要述职的东西都在册子里,你自己慢慢看吧我要去看一看崔宁的儿子了。

    大姐就在李翻云要走出书房之时,张焕忽然叫住了她。

    还有什么事吗李翻云回头望着张焕问道。张焕犹豫一下,吞吞吐吐地说道:难道大姐就打算这一辈子就这样孤单下去吗

    李翻云没有想到弟弟会突然提到这件事,沉默片刻,她想起了崔小芙,眼中不由一阵黯然,微微叹了一口气道:这件事你就不要再问了。

    说罢,她头也不回地走了,张焕走到窗前,望着她远去的背影,便轻轻地摇了摇头,低声自言自语道:大姐,你若解不开这个心结,又怎么和她去斗呢

卷九 国乱 第三百三十九章 无后为大

    太后,朱雀大街真是人山人海,呼喊声震天,老奴根本就挤不进去,还是几个小子身子灵活,钻到前面去了

    大明宫内,内侍监冯恩道正在向崔小芙讲述中午生的事情,冯恩道几乎是从崔小芙进宫便开始服侍她,一晃几十年过去了,他始终忠心耿耿,但随着崔小芙权力的一次次膨胀,冯恩道开始有些跟不上节拍了。

    比如现在,冯恩道明明知道崔小芙的脸色阴沉到了极点,但他依然不吝词语地赞颂百姓对张焕的拥戴,甚至在人数和现场气氛上他都有些略略夸大了。

    这是一个真正为崔小芙着想的老宦官,他希望自己的主人能够放弃对权力的狂热,平平静静地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为此,他不惜一次又一次地得罪崔小芙,苦口婆心劝她回头,但他的固执却渐渐成了妨碍崔小芙在权力道路上行进的绊脚石,历朝历代都有这样的人,他们忠心不二,甚至可以替主人去死,但他们对主人生命的关怀和担忧却显得那么不合时宜,阻碍了主人的野心,所以很多时候他们的结局往往是不幸的。

    冯恩道就是这样,一次又一次的劝阻使他在崔小芙眼中的价值只剩下忠诚,此刻,他无视崔小芙的即将爆,再一次跪下苦劝她道:太后,张焕的民望现在如日中天,太后应该顺应民意先承认他地功绩。这样也可显出太后至高无上的权威,在百姓们为大唐欢呼之时,也让他们体会到

    够了压抑了一天的崔小芙终于爆了。她气得浑身抖,指着冯恩道大骂道:哀家是可以让你来教训吗张焕倒底是你什么人,你一次又一次地维护他,一次又一次地扫我地兴,也罢也罢我现在是明白了,原来你们都盼望着换新主子,就盼望着我死了,你们就可以向新主子效忠。是不是

    太后知道老奴不是。

    我不知道你口口声声说你忠心于我,可实际上呢你的所作所为却是在帮助我的敌人,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你给我滚现在就滚

    崔小芙已经气得快要失去理智了,她将这些天所有的郁闷和不满都统统泄在这个年迈的老宦官身上,冯恩道低着头一声不吭,他想着等太后的气慢慢消了,再好好服侍她。

    但最后等来的却是崔小芙冷冰冰的旨意,传哀家旨意,冯恩道束下不严。导致大明宫屡有宦官盗窃财物之事生,特免去其内侍监一职,改任内坊局令,即日迁去东宫。

    冯恩道浑身一震,内坊局主要掌管东宫内务,但现在大唐并无太子,只是一个闲职,这其实就是崔小芙不想再见到他了。

    他慢慢抬起头,悲哀地望着这个自己服侍了近三十年地主人,良久。他叹了一口气,苍老的身躯缓缓地站起来,一步一步蹒跚地向外走去。

    崔小芙的心如硬石,她毫不怜惜地望着这个无能且坏事的老奴才。随即又冷冷地下旨道:即日起,升内给使吕太一为内侍监。

    但冯恩道却似乎什么也没有听见,慢慢走远了,这一刻他已经哀莫大于心死。

    一直在外间竖着耳朵听屋内动静的吕太一听到了最后一句话,他的心欢喜得要爆炸了,一溜身便窜进屋内,跪下向崔小芙恭恭敬敬叩了三个头,奴才谢太后隆恩

    罢了。你起来吧崔小芙瞥了这个精明能干的宦官一眼。提拔此人并不是她的一时兴起,她一直就在观察吕太一。他出身洛王府,但洛王几次私下里找他,都被他严词拒绝了,尤其是他能毫不犹豫地替自己给皇帝下毒,从这一点上便看出他对自己的忠心。

    忠心耿耿加上精明能干,这才是她崔小芙需要的贴身心腹,而冯恩道老迈昏庸,已经不堪大用了。

    哀家提拔你是希望你能为哀家分忧,而不是象冯恩道一样,敌我不分,你要记住了,你若敢背叛哀家,哀家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吕太一砰砰地又磕了两个响头,他挺起胸膛慷慨激昂道:请太后放心,我吕太一愿为太后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崔小芙笑着点了点头,好,哀家就先信任你一回,你现在去一趟韦府,将韦谔请到麟德殿,就说哀家有要事和他商量。

    几年前独霸大唐政坛地七大世家随着时间的流逝,已渐渐成了昨日黄花除了裴家一支独秀外,楚家还困守一域,其余崔韦张王杨五家都已烟消云散,不过韦家却因韦德庆的崛起而有了起色,今年分外出风头,不仅韦谔官拜尚书右仆射挤身内阁,而且他二弟韦诤和族弟韦评也分别被升任为光禄寺卿和洛阳尹,而长子韦清被任命为陈留刺史,次子韦江得门荫封为奉天县县令,由门荫而一步被封为京兆府县令,这在大唐极为少见,尽管有御史弹劾,但依然被吏部做为特例批准了,也由此可见,韦家已开始有咸鱼翻身的迹象。

    韦谔当然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韦德庆手中有兵的缘故,无论是裴俊还是崔小芙都想让他成为对抗张焕的第三势力,而且谁都知道,他与张焕的深仇是无法化解,除非张焕肯把陇右还给他们韦家。

    但此刻,韦谔却是满脸怒容,在书房里斥责长子韦清的擅自回京,中原大战将一触即,天下人谁不知道,就天上的鸟雀也知道,地上的狗猫也知道,难道就你不知道吗你当真就不明白我派你当陈留为刺史地用意

    韦清直挺挺地跪在地上,他的脸胀得通红,但仍不服气地低声争辩道:可是吏部命我回来述职,牒上又有裴相国的亲笔签名,我第一年若不回来,别人会说我骄狂恃宠,会怀了韦家的名声

    名声算个屁韦谔气急败坏地骂道:张焕当年占我陇右,他顾及过名声吗可他现在地名声比谁都高,过去之事有谁还记得我天天给你讲,实力实力才是第一重要,可你偏偏就记不住,若没有韦德庆的军队,会轮到你去当陈留刺史若没有韦德庆的军队,你妹妹还得去伺候那个糟老头子,我们韦家这么多耻辱你不思雪恨,却要去考虑那个狗屁名声,你呀你呀你若有张焕的一成魄力,我韦家又何至于沦落到这个地步

    韦清跪在地上一言不敢,他心中恨极了父亲,你自己愚蠢被赶出陇右,现在却把责任都推到我身上,样样都是我比不上张焕,可是你呢你又比得上吗

    心中虽然不满,但却不敢半点表现出来,只得向父亲认错道:孩儿知错了,孩儿见战事一时还打不起,便想早点回来早点回去,是孩儿大意了。韦谔盯着儿子,半天才将一口闷气咽进肚子里,这毕竟是他的长子,虽然远远比不上张焕,但三十岁就做到刺史,这已是同龄人中少见了,他摆了摆手,命他坐起来,自己也在他对面坐下,他想了想便道:其实你回来也好,有件事我想问问你,你成亲已经好几年了,可至今没有子嗣,为此我年初还专门为你纳妾,可仍然没有动静,这究竟是你的问题,还是崔绮的原因

    崔绮是崔寓的长女,几年前作为崔韦联姻,嫁给了韦清,可现在崔家也败落了,韦谔便有了想法,韦清是极为聪明之人,他一下子便听出了父亲地意思,竟是想以无后为借口,解除与崔家这门婚姻。

    对于妻子,韦清对她没有什么感情,就连夫妻房事他也是偶然为之,浅尝则止,这么多年来,他依然对裴莹念念不忘,而且他从小生活在脂粉堆里,长大后似乎对女人也没有多少兴趣了,每日在署衙处理公务,然后与同僚去酒肆喝酒,每天很晚才回府,往往倒头就睡了,第二天天不亮又赶去署衙,对那个名义上地妻子,他实在是淡薄如纸。

    但他也知道,自己休了崔绮恐怕会影响到自己名声,而且裴莹也不可能再回来跟他,于是他便凑合着这门婚姻,权当是喝白水一般,可现在是父亲想取消这门婚姻,他良心上的压力似乎小了一点,迟疑一下,韦清还是应和着父亲地意思道:那两个小妾蠢头笨脑,我根本就没有碰她们,我想应该不是我的问题。

    这就对了韦谔一拍手道:当初我就觉得崔绮身子太弱,不是旺子相,现在看来果然是她的原因,事关我韦家后代香烟问题,此事就这么定了,年前我去一趟崔寓府,解除掉这门婚姻。

    韦清想着崔绮跟了自己这么几年,自己在外花天酒地,她从无怨言,良心上多少有些过意不去,便对父亲道:孩儿担心会不会因此事而得罪崔家

    韦谔却冷冷一笑,崔寓投靠了张焕,我却是跟太后,本身派系已是水火不容,殊不知他也想取消这门婚事么

卷九 国乱 第三百四十章 夜游长安

    “臣韦谔参见太后。”韦谔身着二品朝服,恭恭敬敬地向崔小芙深施一礼。

    崔小芙满脸笑意,她微微摆手道:“韦爱卿请坐。”

    “谢太后!”

    见韦谔坐下了,崔小芙便开门见山问道:“今天内阁成员中似乎就你一人没有去迎接张尚书,这是为何?”

    韦谔冷哼了一声,“臣的儿子也是今天回家,臣没有时间。”

    崔小芙点点头,微微一叹道:“看来朝廷中人,还是韦爱卿的腰最硬,哀家也不想去,却不得不去,势不如人啊!”

    韦谔脸色铁青,什么也没有说,一时,房间里的气氛显得有些沉闷。

    韦谔虽然被朝野公认为太后党人,但实际上他和崔小芙只是一种合作关系,是一种松散的战略联盟,只是因为有共同的敌人,一旦这个敌人被消灭,那他们之间的合作也就到了头,所以崔小芙对他就绝不会象对李勉随心所欲地说话,而是小心翼翼地试探,一步一步引到路上来。

    同样,韦谔对她也不是知无不言,很多事情他们只是彼此默契配合,比如这次即将引发中原大战的抢美案,其实就是韦谔所一手策划,目的是要让韦德庆一举击败崔庆功,占领整个中原地区,尽快成为真正能与张焕、裴俊抗衡的第三势力。

    而崔小芙的默契就是及时地封韦清为陈留刺史,这可谓深知韦谔的心,现在崔小芙将韦谔召来就是要催他尽快动手。不要让这次中原大战随着张焕地回来而不了了之。

    一方面她希望韦谔能尽快成为抑制张焕地第三势力。韦家占据中原,也是使自己的实力大增,能够应对安西战后张焕的咄咄逼人气势,而且崔小芙还有另一层私心,那就是崔庆功一日不除去,自己早晚会栽在他的手上。

    现在崔庆功民心丧尽,粮食断绝。正是除去他的最好时机。

    这时,韦谔咳嗽一声,打破了房内尴尬的气氛,他挺直了腰肃然道:“崔庆功不顾百姓死活,妄图挑起战端,我们决不能姑息。我儿刚从陈留过来。现德庆将军已整军完毕,只要崔庆功胆敢过界,就一定不会轻饶于他,只是

    说到只是二字。韦谔的语气顿了一下,瞥了旁边地吕太一一眼,崔小芙会意,挥了挥手,命吕太一下去。

    韦谔见左右已无人,便压低声音对韦谔道:“韦德庆绝不能先动手,现在崔庆功已有退缩的迹象,”

    “你可有什么办法?”崔小芙也不再掩饰她对开战的迫切。

    “我有一个一箭双雕的办法。”韦谔轻捋短须。略略有些得意地笑道:“太后可封崔庆功手下大将为列侯。崔庆功心必忌之,那时即使不战。崔庆功内部也会生乱,韦德庆便可以护民为借口,出兵南下。”

    崔小芙沉思良久,虽然这样有可能会引发军阀混战,但确实是除去崔庆功的最好办法,她忽然又想到张焕明天即将上朝,一种时不我待的危机感在燃烧着她地耐心,她毅然下定了决心,“好吧,就按你地策略来办!”

    夜幕渐渐降临了,张焕一家人旅途劳累,都各自早早地歇了,张焕还在书房里全神贯注地批阅几本奏折,这时,门轻轻地开了,张焕的侍妾花锦绣端着一杯参茶轻手轻脚走了进来,她便是当年张焕在太原旧宅时所收的贴身丫鬟,当年她只有十一岁,是个又瘦又弱的黄毛小丫头,在东内苑时,她整天就给张焕洗衣服、洗被子,以表示她有用,一晃六七年过去了,她已经十八岁,出落得亭亭玉立,皮肤细腻白嫩,鹅蛋脸上一弯秀眉,乌黑沉静地眼睛里总带着一丝羞涩,她就仿佛是刚刚从树上摘下、尚带着露珠的新梨。

    关于她的安排,本来裴莹想将她嫁给张焕的一个亲兵校尉,可就在谈话的当晚,她便病倒了,一连几天水米不粘,眼看就要不行了,这时给她看病的医生说她其实并没有什么病,裴莹这才明白她的心思,又是感慨又是怜惜,便决定接受她为张焕的侍妾,而这时地张焕正在攻打汉中。

    但直到一个月前,张焕从安西返回,她才终于成为了他地女人,花锦绣身份虽然变了,但她的本色却没变,她现在依旧是张焕地贴身侍妾。

    “老爷,喝碗参茶吧!”花锦绣将茶碗放在张焕的身边,轻声地说道。

    “多谢了!”张焕对她温和地笑了笑,放下笔,端起参茶喝了一口,浑身放松了,花锦绣轻快地走到他身后,熟练地给他按捏颈部、头部和肩膀,一边低声道:“走了四五天,我们坐马车的都累得不行,况且老爷还是骑马,今天就早点歇了吧!明日还要起早上朝呢。”

    “她们都睡了吗?”张焕闭着眼睛问道。

    “大家都睡了,夫人要管孩子,就吩咐我让你早些休息。**&***”

    “那你怎么不睡?”

    张焕忽然笑着一把将她揽到自己面前,抱坐在自己腿上,握着她的手暧昧地笑道:“是不是想等着和我一起睡?”

    花锦绣的脸羞得通红,她低下头,不安地捏着衣角,嘴里仿佛蚊哼般地低声道:“我才没有呢!”

    张焕哈哈一笑,在她屁股蛋上拍了一下,站起身来拉着她道:“走,咱们出去逛逛去。“可是,现在是晚上呀!”

    张焕捧着她的脸,在她樱唇上亲了一下。温柔地对她道:“你以前不是总对我说。想看一看长安的夜景吗?今天正好我也有这个兴致,就一起去吧!”

    花锦绣心花怒放,她重重地点了点头,“那我去给老爷拿件衣服。”

    “别把她们吵醒了。”

    “我知道!”

    张焕见兴奋得象个小女孩似地一蹦一跳,又想起她在东内苑时整日里象小鸟似地忙忙碌碌,心中不由泛起了一阵温情。

    约一刻钟后,张焕换了一件宽松的便袍。带着花锦绣坐上马车游逛长安的街景,离开长安也不过大半年,可他竟觉得仿佛过了十几年,甚至还有一种恍若隔世之感。

    “锦绣,你真的就没有一个亲人吗?”

    张焕见花锦绣伏在窗上,出神地望着大街。眼睛里竟流露出一种忧伤的情感。他心中一阵怜惜,便揽住她的肩膀柔声道:“我记得你给我说过,你是因为张府里有亲戚才住进我从前的屋子,那你应该有亲人才对。你怎么对我说他们都去世了呢?”

    花锦绣感觉到有点冷,便向张焕地怀里缩了缩,良久,她才微微叹了一口气,“我从前是不敢说,怕你不要我了。”

    “该打!”张焕轻轻敲了一下她的头,“你伺候我这么多年,我怎么可能不要你。再者。张府中还可能有让我记恨的人吗?就连张煊,我也早淡忘他了。”

    “可是夫人还要把我嫁给柳校尉。我、我

    花锦绣依偎在张焕的胸前,她紧咬着唇,眼睛有些红了。

    张焕笑了笑,搂着她的肩膀安慰道:“夫人是一番好意,我这些亲卫军官,将来都会是独挡一面的大将,让你做他们地妻子,总比当我地小妾好,将来生了儿子,说不定还能做到一品夫人,要不是夫人说你已心萌死志,我也主张你嫁给陇右的将

    “那现在呢!你还会把我赏赐给别人吗?”花锦绣偷偷地望着她,有些不安地问道。*****

    “你这个傻丫头。”张焕捏了一下花锦绣的鼻子,摇了摇头,他靠躺在坐榻上、望着车窗外的夜色淡淡地说道:“有些东西我可以赏赐给手下,诸如钱财、土地之类,但有两样东西我是不会给任何人。”

    张焕低下头注视着她清秀地眼睛一字一句道:“一个是我的女人,另一个便是我的江山。”

    “只要老爷不赶我走,我就伺候你一辈子。”

    花锦绣快乐地叹了口气,她倚靠在张焕的肩上,低低声道:“我的父母早亡,只有一个堂姐,就是嫁给了张煊,叫做花二娘。”

    时值腊八节前夜,尽管天气寒冷,但大街上依旧人来人往,分外地热闹,张焕的马车在十几名亲兵的护卫下,穿过一个又一个的街坊,缓缓向西而行,他不愿向北走,那里离官衙太近,会影响他逛街地心情,这时,马车到了光德坊,再向前走便是西市,现在正是家家户户准备年货之时,西市关门也晚,可以看见络绎不绝地人流向西市方向涌去。

    马车很快就要驶出光德坊,对面的西市大门已经清晰可见,忽然,花锦绣看见在靠坊门地一条小路上竟是灯火辉煌,里面人潮如织,喧闹非常,似乎比那西市还有热闹几分,她便好奇地问道:“老爷,哪是做什么的?”

    张焕也有些奇怪,光德坊他走过好几次,还记得那边是一条荒路,还有一座废弃的寺院,几时变得这般热闹?他便命一名亲兵道:“去看一看,那里面是做什么的?”

    片刻,亲兵跑回来禀报,“都督,那里面有许多人在摆小货摊,卖些零食杂物。”

    “原来是一些小摊贩,也没什么意思,继续前行。”张焕一挥手命道。

    “老爷,带我去看看吧!我、我的发箍坏了,正想去买一个。”花锦绣的眼睛里充满了向往,她抱着张焕的胳膊,有些撒娇地央求道。

    张焕被她高耸的胸部蹭着胳膊,心中不由一荡,便附在她耳边低声笑道:“那你今天晚上好好伺候我。我就带你去。”

    “嗯!”花锦绣脸一红。\\\\\轻轻点了点头。

    “客官,来看看我这拨浪鼓,这可是河东平遥的正宗货,保准你地儿子喜欢,小公子,是不是?”

    “大哥地小娘长得标致啊!长大后一定能进宫当贵妃,若买了我这串珍珠项链。呵呵!那就是当皇后的命了,大哥也可以跟着享福了,怎么样,来一串?”

    一路上,吆喝呼唤声不绝于耳,这条小路是在一排房子的后面。房子低矮的屋檐下挂满了灯笼。所以显得灯火辉煌,道路两边原本长满了杂草,现在杂草早已被踩平,摆着各种各样的摊子。大多是用木头钉成架子,显得十分简陋,还有些人就连这种简陋的木架子也没有,直接用块布往地上一铺,堆了一些不知从哪里搞来的旧货杂物。

    这其实就有点象后世地小商品市场,卖的都是低档货,又不用缴税,所以价格十分便宜。吸引了大批贫寒人家前来光顾。临近年关了,在这里给儿子买几样小玩具。给娘子和女儿买几样廉价的首饰,也算有个交代。

    小路上挤满了前来买东西的长安百姓,一群一群的少女们流连在各个小摊前挑选木梳、耳坠等小玩意。

    虽然张焕对这里的东西是看不上眼,但在这里可以体验到长安下层百姓地生活,也算是一种私访民意,倒是花锦绣兴致盎然,拉着张焕一路游逛,十几名亲兵紧张地跟在他们后面,唯恐有什么闪失。

    花锦绣出身贫寒,父母又早亡,她从八岁起便靠给人洗衣为生,偶然攒下几文钱,她也会去太原类似地小摊上买一点梳子、小铜镜等日用品,所以对这种小货摊便一直有一种刻骨铭心的感情,这时,她见一个摊子上摆满了黄杨木梳,还有各种各样的黄杨木发箍,她就象发现宝藏一般欢叫一声,拉着张焕便凑上前。

    摊主是一对六十余岁的老夫妻,他们也不会吆喝,只眼巴巴地等人上前,地段又是在最角落,故生意十分冷清,他们见有人上来了,老大娘连忙笑道:“姑娘,你买一个吧!便宜呢。”

    老头子也跟着憨厚地笑了笑,“买一个吧!”

    张焕听他们口音似乎也是河东一带,又见老两口衣服破旧,不由动了恻隐之心,便对花锦绣道:“就多买几个吧!给她们也带一点。”

    两个老人见他们肯多买,脸上地核桃纹象笑开了花似的,“这都是老伴做的,便宜,五文钱一把,我这里还有更便宜的,”

    老大娘又从身后取出一个小布包,颤抖着手想解开,可是怎么也解不开,她不由低声埋怨老伴道:“谁叫你系得这么紧。”

    张焕笑了笑,便接过布包,“我来!”

    他两下便将布包解开了,里面也是几十把梳子,不过是用普通的柳木做的,做得倒也精致。

    “大爷,这是你自己做的吗?”

    老人点了点头,却找不到什么话说,旁边的大娘连忙接口道:“我老头子做了几十年地木梳匠,在太原很是有名,太原张家知道吗?连他们家也用呢!”

    “我家老爷就是

    花锦绣刚要说出来,张焕却拦住了她地话头,他微微笑道:“我也是河东太原人,咱们还是老乡。”

    他乡遇老乡,老头子呵呵笑了起来,“我说你的口音怎么有点耳熟,原来也是太原人,来!坐一坐。”老人向旁边让了让,给张焕让出一块空地来。

    张焕笑了一下,便挨着他坐下,一边看着花锦绣挑选梳子,一边笑着问道:“大爷和大娘这么大地年纪了,怎么不在家里呆着,还出来做小买卖?让儿女来卖就是了。”

    听张焕提到儿子,老人眼中一阵黯然,叹了口气道:“今年河东遭了大灾,大家没饭吃了,大儿子和儿媳卖身给寺院为奴。小儿子说去陇右从军。至今也没有消息,我和老伴琢磨着,总不能饿死吧!便来长安投奔亲戚,可他们也困难,养不活我们,只能摆个小摊卖点木梳等小东西赚几文钱糊口。”

    张焕心中一阵难过,老人见了。便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小伙子,没关系,我们老了,也没有什么要求,能有口饭吃就行了。比起他们还算不错。”

    老人指了指旁边的几个小商贩。“他们上有老、下有小,就靠卖这点东西养活一家子呢!”

    “大爷,你们在这里卖东西,官府管不管?”

    “怎么不管!”旁边一名小贩忿忿道:“我们在这里卖东西。挣点小钱连卖米都不够,可西市里地商铺还嫌我们抢了他们地生意,便跑到官府那里告状,结果天天有衙役过来找事,凶得象强盗一样,跑慢一步就被砸摊子,有的还被抓去吃板子,交了赎金才能放出来。”

    “晚上不管。他们都回家了。”老人笑着补充道:“而且我们这里是角落。虽然生意不好,但官府来人却好跑一点。”

    “还说跑。你跑得动吗?”老大娘有点不高兴地数落他道:“昨天还挨了一棍子,老命差点没送掉!”

    她话音刚落,就听见坊门那边象炸了窝一般,无数的小摊贩抗着大包小包向这边狂奔而来,路人哭爹叫娘,乱成了一团,张焕眼疾手快,一把将花锦绣拉到自己身边。

    “杨大爷,快跑吧!”旁边的小贩将地摊布的四角一兜,撒腿便跑。

    老人脸色霎时变得惨白,声音颤抖着道:“糟了,他们来了。”

    “老头子,快来帮我收呀!”老大娘急得手直哆嗦,却怎么也收不起来。

    张焕一把按住了两个老人,“你们不要怕,有我在,看谁敢动你们!”

    他站了起来,对亲兵们喝令道:“去把他们给我揪来!”

    亲兵们得令,纷纷挽起袖子冲到前面去了。

    老人有些惊异地望着张焕,“小哥也是官么?”

    张焕笑了笑道:“大爷认为呢?”

    老人摇了摇头,“当官的不会到我们这里买东西,更不会和我一起坐在地上,我看不象。”

    张焕笑而不答,这时,亲兵们连推带攘地揪了十几个差役过来,一脚将他们踢翻在张焕面前,“都督,就是这帮人作恶。”

    “都督?”老人的心猛地砰砰跳了起来。

    差役并不是衙役,属于没有正式编制地那种,衙役们不愿做的苦事累事都让他们去做,他们也要吃饭、也要捞钱,所以压榨起百姓来比那些衙役还要狠十倍,无论哪朝哪代,他们就是社会中的一大毒瘤,靠他们捞油水也是官场里自古以来的一大潜规则。

    张焕背着手走到他们面前,冷冷地问道:“是谁让你们来砸摊子的?”

    这些差役都是在市井中混的,他们知道今天遇到了大人物,而且那些士兵还叫此人都督,这个官可不是他们惹得起地。

    为首地一名差役头战战兢兢道:“是长安县王县尉的命令,我们不敢不从。”

    “都督,我去把他们县令找来。”一名亲兵校尉上前道。

    “不!”张焕回头对影子般跟着自己的方无情道:“你去一趟隔壁的延寿坊,给我把京兆尹韩延年找来。”

    那对老夫妻终于明白过来,他们眼前这个年轻人可是个了不得地人,老两口扑通跪了下来,“大老爷,我们不知,请恕罪!”

    张焕连忙将他们扶起,笑着安抚他们道:“两位老人家千万不用害怕,我们是老乡,而且你们的小儿子还去我的陇右从军,就更不是外人了。”

    “你是老人隐隐约约有点明白过来。

    “老人家,你以后自会知道。”张焕招手叫来两名亲兵,将两个老人交给他们道:“给我将他们好好安置了,还有,立即发信到陇右,命胡镛务必要找到他们的儿子。”

    亲兵领命,连忙将老人搀扶到一旁,又过了片刻,京兆尹韩延年带着长安县县令刘适慌慌张张赶了过来,刘适正好在他府上。

    韩延年也就是原来的太原尹,张若镐一手提拔之人,张家倒台后他便投靠了裴俊,年初刚刚从河东调来为京兆尹,他是认识张焕的,他急忙上前施礼,“京兆尹韩延年参见张尚书!”

    旁边的长安县县令刘适一见跪在地上的差役们,他地头嗡!地一下大了,也连忙战战兢兢上前道:“卑职长安县县令刘适参见张尚书!”

    这时,几乎所有地小商贩们都悄悄回来了,他们远远地站在两边,呆愣愣地望着发生的一切,张焕冷笑了一声,指着这些小贩对韩延年道:“我想向韩使君替他们求个情,以后能否准他们在此营生,让他们谋一条生路?”

    韩延年暗叹一口气,这点小事情还把自己叫来,分明是想把事情闹大,以捞取民意,明天此事必将成为轰动长安地一大趣闻。

    “尚书有令,卑职怎敢不从。”他回头便对刘适道:“此事就交给你来办!”

    “属下遵命!”

    刘适快步走到小贩们面前,高声道:“我是长安县县令,以后这条路便可划给你们经营,但不得聚众闹事,更不能干违法的勾当。”

    他见众人脸上露出了狂喜之色,便趁他们高呼之前又道:“这件事你们要感谢兵部张尚书,他体恤民情,为你们生计着想,你们要记住

    不等他说完,他的声音已经被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淹没了,张焕微微一笑,便对花锦绣道:“我们回去吧!”

    “等一等,我的梳子还没给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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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九 国乱 第三百四十一章 朝政懈怠

    次日天未亮,张焕的马车便向皇城而去了,目前他在朝中的办公地点共有两个,一个是在皇城尚书省的兵部,这是他以兵部尚书并主管兵部事务的朝房,而另一个是在大明宫的中书省,作为内阁成员之一,他在中书省的政事堂也有一个朝房,今天是他的第一次上朝,自然是先向兵部而去。

    天色尚未大亮,夜雾弥漫着朱雀大街,透过灰色的雾霭,隐约可见一颗明亮的星星挂在天空,这是天要亮的征兆了。

    由于坊门已开,朱雀大街上已出现不少早起谋生计的人,还有一些当值的低层官员也正骑马向皇城而去,但象张焕这样,有数百骑兵护卫浩浩荡荡在大街上行驶的高官,却就只有他一个。

    一般而言,随着时间的推移,官场的许多规则就会产生一种惰性,当没有人过问时,这种规则的界线便会悄悄向有利于官员的那边展,大事小事都有,大的事情象涉及到国计民生之事,比如对土地的侵占,而一些小的事情,且老百姓也认为无关紧要之事,就比如这上朝的时间。

    最早朝廷对上朝的时间有严格的限制,就算李隆基后期迷恋杨贵妃而不思早朝时,但百官依然严格遵守上朝时间,一般由相国来把握,迟到或缺旷,轻则打板子扣俸料,重则开除公职,年复一年,京官们兢兢业业地遵守,甚至到了崔圆的执政时期。也对百官们要求严厉。

    可松懈却是从裴俊当政时开始,或许是旧地世家体制崩溃,而新的权力体系又迟迟未建立起来的缘故,当朝中缺少一种秩序时。百官们便陷入了一种迷茫和混乱的状态,对上朝也开始懈怠了,最早是从相国尚书一级地高官开始,很快各省台各卿监的头头脑脑也被传染,他们纷纷将公事拿回家去处理。上梁不正下梁歪,这种风气很快便蔓延开来,郎中少卿等品阶稍低但又掌握实权的官员也开始效仿。

    很快,众人便现了这种处理公务的好处。当然不是和妻妾呆在一起的时间多了,而是许多人际关系都可以私下里进行,比如户部度支郎中在审核各郡县财政收支报表之时,某某郡地驻京进奏院恰好送来了一些土产,感情得到联系,这个郡的事情就好办得多。

    而且一旦这种晚上朝或不上朝的行为开始涉及到许多人的切身利益时,它就会形成一种官场地潜规则。

    所以去年这时张焕上朝还能遇到一些中高层官员,而现在却一个也看不见了,倒不是人人都在谋私利。而是很多人都不想破坏这种潜规则。天气寒冷,也乐得在被窝里搂着娇妻美妾做做清秋大梦。这种情况张焕也知道一二,但他没想到今天会变得更加严重,他的眉头不由皱成一团,吏治的往往就是从执法不严开始。

    一直到了皇城朱雀门,张焕特地留心向放四匦的地方望去,果然也是空空如也,李须贺随裴明远到大食去了。代理他职务的官员当然也没有那么尽心。

    守朱雀门的士兵似乎还没睡醒。一个个蹲在地上,忽然见有大队人马过来。吓得纷纷站了起来,张焕从车帘缝里见了,脸色愈地阴沉。

    马车在空旷的承天门大街上行驶,天开始麻麻亮,不少差役在铲除台阶上的凝冰,马车转了一个弯,在兵部的台阶前停了下来。

    张焕跳下马,快步上了台阶,兵部地大院子里也一样地冷冷清清,看不见一个人,此时已经过了上朝的时间,但朝房的大门还没有开,只有侧门虚掩着,他悄然无声地从侧门走了朝房,长长的走廊寂静无声,在走廊两边分布着兵部职方驾部库部四司,每一司都有数间朝房,另外还有存放各种文书典籍图纸的书库。

    此刻各司的朝房都亮着灯,显然都有人到了,张焕背着手走进了兵部司的朝房,朝房很宽大,整齐地摆放着十几张文案,两名郎中两名员外郎,这是四名官,还有就是吏,也就相当于后世的科员,按资历长短称为主事和从事,一共十几人。

    此刻,兵部司里有五六人,大多是从事,有地在烧炭盆有地在煮茶有的在清扫郎中地桌案,而郎中孙进芳等官,却是一个未到。

    众人忽然见张焕进来,一个个吓得站了起来,皆惶然不知所措,张焕摆摆手对众人笑道:各位这么早就来了吗

    一名资历最老的主事连忙躬身施礼道:回禀尚书,朝廷规定卯时三刻必到,现在已是卯时两刻,我等收拾一下,便是上朝时间了。

    他几时到张焕向郎中孙进芳的桌案努了一下嘴。

    这个那名老吏向两边看了看,脸上露出了为难的表情,朝房里人事关系复杂,他怎么能随便说话,但尚书的话他又不得不答,便含糊地说道:有时早一点,有时晚一点,这可没有一个准数。

    张焕知道也问不出什么,便笑了笑,转身去了自己的房间,他一走,吏员们都慌了神,各自收拾公务文书,有两个人还偷偷溜了出去,告之自己的上司。

    张焕的房间位于在走廊最底,在侍郎朝房的中间,目前兵部共有两个侍郎,一个右侍郎元载,一个左侍郎李怀,李怀的两腿已废,徒占个名额,也不具体管事,事实上兵部诸事还是由元载统管,遇到重大事情时,他会快信到陇右请张焕定夺,不过今年张焕大部分时间都在安西,故兵部的大事大多是由裴俊来决策。

    此刻元载也没有到,只有几个从事在替他收拾屋子,张焕便推门进了自己的房间,房间里已收拾得整整齐齐,炭火已经点好,茶壶在炉上被烧得咕咕直响,房间里弥漫着浓郁的茶香味。

    在一角的书架旁,只见一人正站在短梯上取一卷文书,他被推门声惊动,本能地转过头来,正是张焕的秘书郎牛僧孺,张焕的另一个秘书郎秦密则在他大明宫的朝房里办公。

    牛僧孺见是张焕进来,不禁又惊又喜,连忙从梯子上爬下来,上前施礼:属下参见都督

    这里就你一个人吗张焕向四周望了望,笑着问他道。

    不,还有一个茶童,正在房内给都督收拾。

    你进来,我有话问你。

    张焕说着,快步走进了里屋,屋内一名茶童正在麻利地擦着桌案,见张焕进来,他吓得连忙退了下去,张焕坐下,待亲兵关了门,他这才问牛僧孺道:每日元载是几时来上朝

    牛僧孺想了想,恭敬地答道:元侍郎还好,每天都来上朝,卯时三刻或四刻左右。

    这么说来,你是每天都准时来了张焕话锋一转,淡然地问他道。

    属下不敢懈怠,每天准时卯时二刻到朝房,一天也没有间断过。

    不错,一次两次好不算什么,难得的是坚持,就象你写的大事录,日日不断,我很满意。张焕赞许地点了点头,他沉吟一下又问道:那四司郎中和员外郎又如何

    在张焕面前,牛僧孺是不会替任何人隐瞒,他毫不客气地道:兵部四司十六名郎中及员外郎,每天能从早做到朝退的,最多不过五六人,大部分人都是巳时以后来露个面,拿几本文书便回府了,至于卯时三刻准时来的,除了元侍郎,其余一个也没有,元侍郎也睁只眼闭只眼,任凭他们所为。

    那你是不是也觉得上朝时间太早的缘故张焕不露声色地又问他道。

    非也牛僧孺向张焕行了一礼,便朗声道:我大唐上朝时间自有定制,让百官早朝以示勤奋,且不说百年来前辈们兢兢业业,从不敢迟到旷朝,退一步说,就算上朝时间太早可修改制度便是,而并非个人喜好,想来便来想走便走,恕属下妄言,此风由裴相国带头所开,他又一直放任不管,以前一两天能办好之事都要拖上七八天才做,而且不是个别人,几乎人人如此,若他再不严加管束,我大唐朝纲恐怕就会毁在这件事上。

    张焕点点头笑道:你说得有几分道理,不过各人自扫门前雪,咱们也不去管别人,你去看看元侍郎到了没有,若到了,就叫他到我这里来。

    牛僧孺答应要走,张焕却又叫住了他,等一下,我还有一事。

    他沉吟一下,便对他微微一笑道:你去吩咐我的马车和亲卫做出随时要接我走的姿态,我估计没错的话,有一个人应该会很快来找我。

卷九 国乱 第三百四十二章 肃整兵部

    尚书,属下参见牛僧孺去了没多久,元载便在门外参见,他是刚刚才赶到,正准备喝口热茶,牛僧孺便告诉他都督为上朝之事怒了。

    对于上朝时间一事,元载知道张焕早晚会找他,但他也没有办法,各部监人人如此,兵部又岂能例外,就算是例外也不应是由他元载来管,他不过是个侍郎,还没有挑战这种官场陋习的能力。

    半晌,门口开了,茶童向他嘘了一声,轻手轻脚地带他进了房内,张焕正在凝神写什么,见他进来,便放下了笔指了指坐垫道:坐吧

    元载坐下,他有些忐忑不安地道:尚书可是为官员们上朝之事找我

    张焕瞥了他一眼,冷冷道:你明明知道今天是我第一天来朝房,却不约束部下,仍然任他们这般散漫,这是给我下马威吗

    属下怎敢给尚书下马威,属下早就给他们打过招呼,尚书这两天会入朝,我想他们也不是三岁孩童了,应该都心里有数,所以属下估计他们都回来,不过可能会晚一点,毕竟积弊已久,他们想早也早不了。

    说到这,元载偷偷看了一眼张焕,见他的脸色愈加阴沉,不由暗叹一口气又道:尚书,此事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立个公告,再处罚上几人,朝廷风气也就转了,毕竟不按时上朝是有违法度之事,没有人敢多说什么,我想裴相国也是很清楚这一点,可是他就是不管,尚书想过是什么缘故吗

    张焕微微一怔,他确实没有时间静下心来细想此事,元载的话从侧面提醒了他。张焕的脸色略略有些和缓了,他听出了元载语气中的无奈,这并不是他想逃避责任。而是此事牵涉过大,他不敢轻举妄动。

    你说什么缘故

    属下曾听到一件事,尚不能证实,或许和此事有点关系。

    元载沉思了一下便道:听说三个月前太后在看一本漕运奏折时,对其中从江淮运粮的数量不满。便责令太府寺卿房宗偃觐见,但房宗偃却不在朝房。而是在家里,太后又命人去他府中召见,这样来来去去大约过了一个多时辰,结果就在这一个多时辰里,这封折子被中书省批了,等房宗偃见到太后时。这封折子已经形成牒令,下到广陵郡去了,听说太后为此大雷霆,欲办房宗偃荒怠朝务之罪,但最后还是不了了之。

    说到这里,张焕便明白了其中的关键,关键是太后的权力并没有明确定位,只是说参赞重大朝务,她可以阅奏折可以问事。但奏折也可以不经过她地审批便能直接下,这就是一个比较暧昧地方,裴俊明着不阻拦她行权,却用这种小伎俩来分解她的权力。

    张焕不由摇了摇头,他当然知道裴俊还有另外一个目的,他自己在府中办公,很多事情便可以直接在他府中处理,比如兵部之事刑部之事。那些来禀报地官员也没有太多顾忌。这等于是将他的府第变成了朝廷的第二个权力中心。

    从这件小事上张焕便看透了裴俊的本质,只是一个善于权术的政客罢了。法之不行,自上犯之,他不考虑这种事情地后果,在很多方面还是差崔圆太远。

    张焕沉默了,这时,远方传来了当当的钟声,这是卯时三刻到了,张焕立刻站起身,大步向门外走去。

    元载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吓得连忙跟了过去,张焕来到朝房大门,回头对牛僧孺命道:你去将所有已到地官员和从事都给我叫到大院里来。

    元载忽然明白了张焕的用意,不禁大骇,连忙低声劝他道:尚书万万不可,此事会牵涉到很多人的切身利益,尚书此举无疑是与他们为敌,这对尚书获得百官的支持将极为不利,会将许多人逼向太后党和相国党,请尚书三思。

    此事我心里清楚得很。张焕阴沉着脸,冷冷道:我就不相信所有的人都希望朝纲继续败坏下去,如果真到了那一步,这兵部尚书我不做也罢。

    此刻天色已经微明,青色的晨曦中空气寒冷而清新,晨雾已悄然降临,院子里流动着一层如白纱般地轻雾,在几株百年老槐树间飘游。

    片刻,嘈杂的脚步声响起,兵部各司的官员从事都66续续来到大院,先在一个案台前签名,有的人心中忐忑,但大多数人却是心中暗喜,很明显,尚书要整肃兵部了。

    很快,朝房中的人都来到大院,张焕迅地扫了一眼,一共三四十名,其中四司的郎中一个都没到,而员外郎也只有三个,这就是朝中的现状,上朝的时间到了,四司十六名官员绝大部分都没有来,而主事从事只来了一半,这还是明知自己今天将到的情况下,那别地省台寺监呢不用看就可想而知。

    都到签到了吗

    牛僧孺躬身将签名簿递给张焕,禀报尚书,都签到了。

    张焕翻看了一下名册,便高声对众人道:每一个司都有人吧诸位就辛苦一趟,去各郎中各员外郎的府第里通知一声,让他们一个时辰内赶到,若赶不来的,那下午就写一份辞呈给我。

    张焕的语气不重,但话语却十分严厉,众人知道他是刚刚从安西打仗回来,可以说军令如山,是动真格的,他话音刚落,十几名从事就飞奔出了大门,院中寒冷,张焕便命他们各自回房处理公务。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刚过去半个时辰,元载便进来禀报,众人都到齐了,此时。大院里已经站满了兵部的官吏,共五十四名,一个不少。连两个请病假的员外郎也一脸病容地站在队伍之中,他们中大多数其实都是在皇城的路上被截到,毕竟今天是尚书第一天上朝,无论如何都得来点个卯,院子里一片窃窃私语声。大家地心中都颇为不安,唯恐尚书此次回朝就拿他们来开

    来了不知谁低喊一声。院子里顿时安静下来,只见张焕在元载地陪伴下大步从门内走出,众人一齐躬身施礼,属下参见尚书

    各位辛苦了,这么早便将你们叫来,张某人心中有愧啊张焕背着手冷冷地道。

    没有人敢说话。许多人的脸上都露出了羞愧之色,张焕扫了大家一眼,将众人地表情一一看在眼中,他依然阴沉着脸,又缓缓道:我也知道整个朝廷上上下下都拿上朝的时间不当回事,没有人敢提,更多人是随大流,也包括你们,我刚管兵部时。还能在卯时三刻前看到你们,而现在呢哼当真以为是法不责众吗

    说到这,张焕回头瞥了一眼元载,淡淡道:你是侍郎,为尚书之辅,又是兵部百官之长,你约束属下不力,你说你该担什么责任

    元载知道张焕要拿自己立威了。他一咬牙便上前躬身道:属下知罪。请尚书落

    好,他一声厉喝。来人

    站在门口的几名亲兵立刻上前应道:在

    张焕一指元载,给我当众杖三十棍

    几名亲兵从未打过朝廷重臣,但他们不敢不从,立刻取来了五花军棍,又放了一个垫子在地上,却不想上前拿他,希望他自己趴上去。

    元载知道这一顿棍子是免不掉了,他暗叹一口气,这可是宣仁帝以来地次杖责大臣,这个签竟被自己抽中了,也罢也罢若这一顿棍子能换来朝廷风气好转,那自己吃点苦也值了。

    他慢慢地趴在垫子上,牛僧孺想上前求情,可见张焕阴沉着的脸,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眼睁睁地看着军士又取出另一块遮羞毯盖在他的腿臀上,抡起棍子便狠打起来,张焕背着手,拉下脸侧望向天空,丝毫不看对元载的行刑。

    行刑虽然有很多讲究,什么外狠内轻,什么外不见裳破内却伤筋骨等等,但在张焕这里却统统都没有,没有任何花头,皆是实打实地狠打,只是军士比较注意部位,拣肉多的地方打,不至于伤了筋骨,瞬间十几棍下去,遮羞毯便隐隐映出了血迹。

    旁边地官员们一个个脸色惨白,战战兢兢地望着侍郎挨打,却没有一个人敢上来求情,大院里一片寂静,只听见棍子打在皮肉上的沉闷声,元载痛入骨髓,但他紧咬着牙一声不吭,很快,三十棍便行刑完毕。

    都督,已行刑完毕

    张焕慢慢转过身,也不瞧一眼元载的伤势,便直接对亲兵道:将他抬进房去。

    此时的元载痛得连话都说不出了,几名亲兵搬来一张桌案,小心翼翼地将元载放上去,抬进了朝房,牛僧孺则趁张焕不注意,悄悄地溜出门找人叫御医去了。

    各位以为我是杀一儆百吗张焕沉着脸对众人冷冷道。

    这时兵部司郎中孙进芳上前施礼道:属下们都知错,再也不会迟到了。

    今天责罚了侍郎,你们就算了。

    张焕冷笑一声道:不过我先丑话说在前面,我要定下一个规矩,若不想遵从且有异议,趁今天可以提出来,我给吏部说一声给调到别处去,从明天开始就照我的规矩办,迟到一次,杖一百;迟到二次,革职回家,没有什么事不过三,也没有什么法不责众,生病或有特殊事,给我事先请假。

    众人凛然,一齐躬身施礼,我等定遵从规矩

    关你们遵守还不行,还得有人执行这个规矩。张焕向后面的一群主事和从事们望去,我要设立一个内部监察吏,只是兼职而且无官无品,不知你们中谁有这个兴趣

    这绝对是一个得罪人地差事,众人一时皆低下头,没人有敢答应,只有早晨与张焕对话那个兵部司主事却反应最快,他看出了这其中蕴藏的巨大机会,连忙举手道:卑职愿意做

    张焕认出了他,不由点了点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上前一步,躬身道:属下姓武名元衡,宣仁二年进士。

    好,我就任命你为兵部监察吏,但凡有人违反我的规矩,而你又隐瞒不报,要罪加一等,你可明白张焕紧紧地盯着他问道。

    武元衡肃然答道:世不患无法,而患无必行之法,我既做兵部监察,必一视同仁,无论是尚书还是侍郎,都在我的监察范围。

    说得好法不分尊卑,尚书又如何侍郎又如何大门外忽然传来了一阵鼓掌喝彩声,众人回头望去,只见兵部大门外走进一人,笑容和蔼气度优雅,正是右相国裴俊。

    张焕却缓缓地抚摩着自己那已生出硬刺短须的下巴,淡淡一笑,不出自己所料,他果然来了。

卷九 国乱 第三百四十三章 中原乱起

    张焕在抵达京城时的一句话:欲到太庙先帝灵前告慰,足足使裴俊几乎一夜不眠,张焕之意他比谁都明白,豫太子之殿刚刚建立正万众瞩目之时,他却想去太庙祭祀,这其中透出的信息谁又能不明白呢这比卢杞折台还要让裴俊紧张,中原大战爆在即,朝廷的稳定比一切都重要啊

    天刚亮,裴俊便命人去兵部刺探张焕的动静,得知他虽然进了兵部,但他的马车却停在大门外,亲卫策马等候,似乎随时要离去,心急如焚的裴俊终于按耐不住,便亲自上门劝告。

    不请自来,还望张尚书不要见怪

    裴俊跨进大门,却现了让他尴尬一幕,张焕正在肃整兵部秩序呢使他有点进退两难。

    张焕却笑得象只狐狸一般,裴俊的到来不正说明他对解决崔庆功和韦德庆之事的急切吗

    大家回朝房去吧下午我会定个细则给大家。

    张焕挥挥手,命大家先散了,他快步迎上去向裴俊拱手施一礼,歉然笑道:本想处理完一些部里的琐事便去中书省,却让相国亲来,实在是惭愧。

    哪里本相也是路过这里,见兵部里颇为热闹,便进来瞧瞧,正好遇到尚书清理家事,早知我就不进来了,哈哈

    两人对望一眼,皆会意地仰天大笑起来,张焕连忙将裴俊让进房中喝茶小坐,裴俊此时已经能确定张焕暂时不会去太庙。紧张的心情也略略放松下来,他喝了一口浓浓的热茶便笑道:尚书可知那武元衡可是则天皇帝之后

    一个小小地兵部主事便能让裴相国记住。由此可见裴相国明察秋毫,张焕自愧不如。张焕轻描淡写地暗讽了一句,不等裴俊答话,他话锋一转便肃然道:我以为让谁来做兵部监察倒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能扭转朝中颓废地上朝风气。我想裴相国应该比我更深有体会。

    他说得如此坦率露骨,裴俊一时不防,尴尬地笑了笑。却找不出话来对应,张焕却并不由此止步,他继续向裴俊施压道:若裴相以为官员上朝时间太早,重订制度就是,而不是任其所为,一旦京官如此,那地方郡县又如何,官员在家中判案。且不说枕边人容易干政,告状之人恐怕就连那门房书童一关也难以通过,此风不刹,我大唐朝纲危矣

    裴俊长叹了一声,唉我何尝又不想约束朝官呢

    他摇摇头无奈地说道:只是崔庆功始终是我心腹大患,他一日不除,我就一日不敢轻举妄动,更谈不上整肃朝纲,唯恐朝中大乱被他利用了去。眼看崔庆功与韦德庆火并之势已成,中原将再遭涂炭,我日日为之殚精竭虑,此事还须张尚书助我一臂之力才是。

    绕了绕去,裴俊还是将话题绕到了今天的来意上,一个破碎的大唐对谁都没有好处,他已决定和崔小芙联手铲除崔庆功这个毒瘤,同时也能将韦家扶起。以增加对付张焕的筹码。

    但他又害怕张焕趁机难河东。重施当年三大世家进攻朱时的故技,所以今天他特地来找张焕。希望他能顾全大局。

    岳父大人希望我怎么相助张焕微微笑道。

    裴俊听他叫自己岳父,不由略略一怔,转念他便明白了张焕地意思,言外之意,他们可是一家人,一家人是不会内耗的。

    裴俊心中忽然有些惭愧,但这种惭愧瞬即便消失了,翁婿之情远远比不上他对独揽大权的渴望,他沉吟一下便道:崔庆功已渐渐对手下失去控制,他手下地大将个个骄横跋扈,一旦崔庆功大军分裂,中原便会出现无数大小军阀,安史之乱将再起,所以我们必须趁现在崔庆功兵力虚弱时彻底除掉这个心腹大患,我对贤婿也没有什么要求,只希望贤婿能助我控制住大局不乱,如此足矣

    说完,他满眼期望地望着自己的女婿,希望他能答应下来。

    张焕却没有立即慷慨应允,本来他的计划是在襄阳战役后便开始着手铲除崔庆功和李希烈,使襄阳和江淮连为一片,同样,对韦德庆也不能让他坐大。

    但安西之变打乱了他的计划,使他不得不提前实施安西战略,而现在他刚刚拿下安西,尚须时间巩固安西和河西的战果,另外主力大军也要调换回来。

    崔小芙和裴俊就在这个时候联手对付崔庆功,他想插手中原,时间上已经来不及了。

    不过他也知道完全有办法可以拖住裴俊,但他并不想这样做,他宁可迂回走些弯路,也不能在政治上再失分,况且事情未必象他们想的那么简单。

    政治如兵法,也讲究忍等狠,张焕已经忍了三年,所以现在对他来说,需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个字:等,耐心地等待着机会出现。

    想到这,张焕轻轻叹了一声道:我也知中原之乱将起,张焕确实也心有余而力不足,安西之战虽获小胜,但远远谈不上战役结束,大食态度不明,安肯止戈修好否回纥内乱已平,怎能保证它不卷土重来吐蕃赞普身丧安西,吐蕃又岂能善罢甘休,还有要防止沙陀人借口返乡造反还要镇压安西各族的蠢蠢自立之心,以上种种危机都让张焕焦头烂额,比岳父还要寝食难安几分,陇右地军队早已枕戈以待准备随时西进,中原之事只能拜托岳父和太后一力承担,张焕也希望崔庆功能早日被铲除。

    裴俊紧紧地注视着张焕的眼睛,从他的眼睛里裴俊看到一丝诚意。

    战争阴云笼罩下地汝阳城,崔庆功在与韦德庆对峙了近两个月后终于失去了最后的耐心。他刚刚接到消息,韦德庆竟将他地爱妾重新卖到青楼。并明码标价:汝阳郡王之妾每次两百文,使得陈留人趋之若鹜,如此奇耻大辱令崔庆功暴跳如雷,誓定要将陈留郡的男人全部杀光。

    当下,他着令大将杨铁曼为左路元帅。加封撼天大将军,率三万军进军许昌,命马大维为右元帅。加封逆天大将军,率四万军进攻谯县,他本人则亲率十二万大军挥师北上进军陈州,三路大军夹攻陈留韦德庆部,由于军粮一时难以凑齐,崔庆功便下令军队沿途就食。

    崔庆功的谋士马思疑正在广陵郡购买硝石,在回程路上得知崔庆功终于下令北进,他不由大惊失色。快马加鞭连夜赶路,终于在崔庆功出兵的当天赶回了汝阳城。

    王爷万万不可马思疑几乎是滚跪在崔庆功面前,他连声哀告道:韦德庆想法设法激王爷先出兵,目地就是要让王爷背上不义地罪名,现王爷命大军沿途就食,必然会生灵涂炭,重走朱老路,令王爷失尽天下民心,这是不智之一;王爷又给杨马二将军冠以撼天逆天的封号。这分明有谋反之嫌,只会让朝廷震怒,从而支持韦德庆,这是不智之二,王爷岂不闻国以民为本得民心得天下吗若王爷粮草不足,可削减兵马劝农于桑田,三五年后必有所得,切不可沿途就食。仿桀纣之祸民啊

    够了崔庆功一声断喝。天道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自古做大事何患小民我不放纵士兵就食,士兵哪来的战力朝廷数次我于股掌,就因为我过于软弱所致,张焕实力强大就能挤身为相,我实力弱小只能委身为贼,我现在已经看透了这帮欺软怕硬地小人,在我面前,以后收起你那酸腐的一套。

    崔庆功越来越觉得此人迂腐不堪,前几年还能给自己出点阴谋诡计,而现在只会拖自己的后腿,什么得民心得天下,自己已走到今天,还能再收回什么民心吗此人真就像杨铁曼的评论,整天小肚鸡肠盘算,不堪大用,又想起他曾写信效忠裴俊,崔庆功更是厌恶之极,他眼一瞪道:我来问你,你说火药烟太大因为硫磺不纯地缘故,我便给你钱去广陵购买,现在呢你地火药在哪里

    几经试验,马思疑终于能确定张焕的霹雳雷就是道家炼丹地火药,但他得到地火药却并不是张焕军中所传闻的声如巨雷赤焰腾空,城石皆成齑粉那种,而是只冒黑烟不见火焰,甚至燃到一半便熄灭了,让期待极高的崔庆功失望异常,一怒之下将他招募的炼丹道士统统杀了,又责令他三个月内搞出张焕军中的那种火药,他多方打听,又得高人指点,说是中原所产硫磺不纯的缘故,一个多月前,他便去广陵订购了一批日本硫磺,尚没有到货。

    王爷莫急,此事属下已经有了一点眉目,再给我半年时间,我必能研制出军用火药。

    半年崔庆功勃然大怒,他抡起马鞭就要抽下去,但他最终没有抽下去,只把马鞭狠狠砸在桌上,指着马思疑的鼻子令道:限你一个月内给我制成火药,否则我要你的脑袋

    可是一个月我哪里来得及马思疑失声叫了起来,一个月,连他硫磺都还没到货呢

    来不来得及是你的事,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就算你去陇右偷也好,我只要一个月内见到我想要地火药,否则崔庆功弯下腰,凶神恶煞地盯着他的眼睛道:你父母妻儿会怎么样,你就不要怪我心狠手毒了。

    你

    马思疑气涌胸膛,自己的父母妻儿竟落在他的手上了。

    崔庆功站起身,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道:去吧你只有一个月时间,早一天动手,就早一天见到家人。

    马思疑刚走。立刻从崔庆功的内帐走出一人,他望着马思疑背影。冷冷道:王爷,此人是个无用的书生,还留着他做什么

    崔庆功轻轻摇了摇头,你不知道他地妹子是马大维的老婆,我怕杀了他会引起马大维不满。所以暂时留他几个

    说到这,崔庆功又望着眼前之人笑道:朱老弟认为韦家真地不会放过韦德庆吗

    这个朱老弟地实际年龄只有三十岁左右,皮肤黝黑。又长着一丛大胡子,故看起来就象四十岁一般,当然,他的老底崔庆功清清楚楚,在坐地诸位也很清楚,他便是朱之弟朱滔,在巴陵郡刺杀张焕失败后,他便投靠了崔庆功。成为了他的幕僚。

    朱滔淡淡一笑道:韦谔此人心胸狭窄又好猜疑,只看他将韦德庆地老娘留在韦府,便可知道他根本就信不过韦德庆,否则又何必让韦清到陈留做刺史,所以韦德庆再忠心耿耿也是没有,韦谔一定会利用这次战役将军队夺到自己手中。

    崔庆功点了点头,他沉吟一下又对朱滔道:话又说回来,我确实是极想得到张焕的火药配方和制作方法,那马思疑虽有点小头脑。但他未必能拿到,所以我想请朱先生辛苦一趟,如何

    朱滔立刻长施一礼,慨然道:朱滔幸得王爷收容,只恨尚无寸功相报,愿替王爷效犬马之劳。

    且说马思疑垂头丧气地回到府上,府里空空荡荡,他的家人已经被崔庆功命人带走了。想到自己一片忠心耿耿。却落得如此下场,马思疑不由一阵咬牙切齿。若不是家人在他手中,自己一定会投奔韦德庆,将来亲手杀死这个恶魔。

    马思疑心中又悔又恨,又想到自己父母妻儿或许从此就见不到了,悲从中来,他终于忍不住趴在桌上嚎啕大哭起来,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有人在他身后劝道:马老哥,哭也没有用,咱们还是想想办法如何救回大嫂和侄儿吧

    马思疑连忙将眼泪擦了,转过身来望着身后地人道:蒋先生可有什么办法

    这个蒋先生叫做蒋甘,也就是指点过火药可能是硫磺不纯的那个高人,他自称是蜀中商人,曾和陇右军打过交道,故知道一点关于火药的眉目,不久前他带马思疑去广陵买硫磺,由于他做事精明能干,极很有头脑,又和马思疑颇为投缘,故马思疑一直不肯放他走。

    蒋甘微微一笑道:我看马大哥是急糊涂了,你忘了你的父母又是谁的丈人丈母吗

    马思疑猛地给了自己一个耳光,他竟忘了,他的妹夫可是崔庆功手下大将马大维啊可一转念,又沮丧地摇了摇头道:你不了解崔庆功此人,他最多把我父母放了,可我妻儿他是绝对不会轻饶,还是得从火药上想办法。

    或许我有点线索。蒋甘想了想便道:我有一个舅舅在长安经商,我和陇右做生意就是得他的指引,他和陇右军中许多将领关系都不错,不如你去找他,看他能否找到什么路子。

    你舅舅是做什么的马思疑有些疑虑地问道。

    蒋甘笑了笑道:我舅舅姓胡,他在长安东市开一家珠宝店,不过这个珠宝行只是个掩护,实际上他做地是军品买卖,你去找他,就说是我介绍的,等会儿我再写封信给你。

    我一个人去可能不大妥。马思疑连连向他拱手道:我与你舅舅素昧平生,这种忙他怎么会轻易相帮,不如蒋贤弟陪我一起去,事后我必有重谢。

    这个

    蒋甘显得很为难,我还要去广陵买货,可能一时抽不开身,马大哥,真的很抱歉了。

    马思疑此时已是病极乱投医了,只要有一线希望救出妻儿他都不会放过,何况他只剩下一个月呢他一把抓住蒋甘的胳膊哀求他道:我已经是走投无路了,看在咱们一场交情的份上,你就帮帮老哥这一次吧

    这好吧蒋甘勉强点头答应了。

    永安元年十二月初八,崔庆功祭告天地,分三路正式出兵陈留,近二十万大军气势汹汹,沿途烧杀抢夺民财,韦德庆军全线退缩至陈留。

    十二月十三日,左路杨铁曼攻克许昌县,纵兵将许昌劫掠一空,而右路马大维也在同一天攻克了谯县,私得韦德庆军粮二十万石钱五十万贯,却被人暗告崔庆功,崔庆功遂下令马大维将钱粮上缴,马大维却推说绝无此事,就在这时,崔庆功忽然接到了朝廷封马大维为汝国公的消息。

卷九 国乱 第三百四十四章 淮西有事

    这是一个没有朝霞的阴雨天,天色格外的阴暗,淅淅沥沥地下着冬雨,沉沉的黑雾笼罩着长安城,和往常一样张焕在卯时一刻出门了,约三百名亲兵左右护卫着他,马车出了坊门,又穿过一条坊街,便抵达了朱雀大街,虽然是阴雨天,但朱雀大街上的车辆和马匹明显的增多了,大部分都是上朝的官员。

    这一段时间上朝的官员明显增加了,不仅是中低层官员,许多五品以上的中高层官员也开始在规定时间上朝,兵部肃整的影响力是巨大的,并且是立竿见影,在兵部肃整的当天,杖责兵部侍郎一事便轰动了朝野,和张焕前一天夜里在光德坊为贫民仗言一起成为朝廷市井广为流传的两件大事,如果说光德坊事件只是一件趣闻,仅仅为张焕博个名声而并无什么实质性的影响外,那么肃整兵部一事所产生的影响就不是那么简单了,事实上它成为了各朝臣之间一条显著的分水岭:被张焕控制或影响的部门如兵部刑部门下省,在次日起一律在卯时三刻前入朝,而中书省吏部礼部及大多数寺监以及东宫王府的闲官任然我行我素,晚来上朝甚至不上朝。

    有趣的是工部户部御史台大理寺太府寺等部门却出现了分化,一部分人支持张焕而正常上朝,而另一部分人却不屑一故,还有一部分人虽然是相国党或太后党,但他们支持张焕的肃整朝纲,只是迫于党派压力而不敢公开表态,便以种种借口改成了正常时间上朝,尽管有后一种现象出现,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党派之间因上朝时间这件小事所引的界线划分还是越来越明显了。

    张焕的马车行得不快。在雨雾中保持着一种的匀的节奏,颇显得有几分意境,许多官员见尚书地马车队过来,都纷纷停下来让路以示尊重,大街上除了上朝的官员外。还有一些早起谋生的平民,他们大多是靠坊墙而行,不敢与官争道。

    在靠近朱雀门附近有一排百年大树,此刻树下站着十几个人,从装束和他们随身物品看,象是一群刚刚从外地来的商人,他们离四匦的放置地也很近,也或许是准备在四匦投书。

    随着张焕地队伍渐渐驶近,这些人所站的位置开始略略生了偏移,他们不自觉地向树后移动。让大树挡住自己的身影,其中为之人长着一丛大胡子。皮肤油光黑亮,就象天竺来的商人一般,他的身子倚在树后,冷冷地盯着张焕的马车,目光里竟射出一丝刻骨的仇恨,此人便是昨晚刚刚赶到长安的朱滔。这些商贾装束之人都是他的手下,一共十八人,都是从崔庆功军中精心挑选出的勇悍之士,名义上朱滔是进京搞张焕地火药配方,但实际上他还有更深的企图。

    张焕地车队没有让他看出任何破绽,迅进皇城去了,朱滔见目标消失。便一摆手,众人迅离开,消失在雨雾弥漫的街头。

    张焕的马车在皇城中又行了一段路,最后慢慢停在了兵部的大门前,张焕下了马车,快步走上台阶。在门口的签到簿上签了一个名。他又略略地翻了翻,虽然时间离上朝还有一刻钟。但近八成的官员都到了,而且郎中和员外郎皆全部到齐,他倒是最后一个。

    张焕赞许地点了点,这个武元衡确实有点头脑,签到地办法简单实用,而且难以作假,敲钟后他便立刻拿走统计,晚到之人也就无从遁形。

    其实张焕也知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尤其是那些低层从事,偶然迟到一次也是难免,关键是朝中颓废之风积弊已久,所以他才下猛药医治,等一切步入正轨,将官员身上的懈怠之气涤荡一空后,他再略略实行微调,将迟到的代价放低一点。

    签了名,张焕走进了兵部的大院,此刻大院里一个人都没有,而朝房内的走廊上,不断有人在来回跑动,面色肃然,传送着一叠叠的文书,整个兵部里弥漫着一种紧张的气氛,这也难怪,中原大战在半个月前爆,各地团练使地折子如雪片般送到了兵部,要求增加兵员要求下拨武器装备,不仅是兵部,其他各部各寺都忙碌异常,纷纷派人到临近战区的郡县安置灾民,了解情况,同时,太后崔小芙已经下旨,斥责崔庆功挑起战火,罢免他一切职务,并剥夺他汝阳郡王的爵位,呼吁崔韦两人立即停火。

    在连夜举行的内阁紧急会议上,除楚行水已赶往广陵外,其余八名内阁成员一致同意,授权相国裴俊出兵平息这场中原浩劫,随后,裴俊下令十万河东军从巩县过黄河,抵达中牟管县一带,密切注视中原战事的展。

    就在这种背景下,整个朝廷的神经都已经绷紧了,人人皆在担忧中原局势地展,无形中大家地脚步也比平时快了几分。

    啊,对不起一名官员从驾部司的朝房里奔出,险些撞到了张焕,他抬头见是尚书,吓得他连忙垂手站在一旁。

    张焕摆了摆手,示意不碍事,他看了看朝房内,见大家都忙碌异常,不由有些诧异地问道:现在尚不到上朝时间,怎么这般忙碌

    回禀尚书,昨夜都畿道一府四郡地库存档案文书送到京中了,有数千份之多,元侍郎命大家务必在今天下朝前整理出来,所以各人都忙作一团。

    都畿道一府四郡便是今天的洛阳及郑州一带,紧邻陈留战区,由于担心被战火波及,朝廷便下令各郡将所有档案文书悉数转运入京,昨天晚上,数百辆马车将近百年的卷宗都送到长安。

    张焕点点头,便走进了自己的朝房,一进屋,牛僧孺便迎上前道:都督。裴相昨晚转来了两份紧急文书,请都督过目。

    什么紧急事张焕一边问,一边脱去外裳递给了茶童。

    一共三件事情。

    牛僧孺打开一本折子道:一件是浙东观察使韩希望朝廷同意他组建民团,以应付可能会蔓延而来的战火。

    张焕冷笑一声,这自然是韩想趁机扩兵。以继韦德庆以后,成为崔小芙的第二支中坚力量,人人都想在内战中浑水摸鱼,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第二件是什么事他不露声色地又问道。

    牛僧孺又打开另一本折子道:第二件是最新战报,说崔庆功的进攻势头已经减弱,二十万大军合兵一处,与韦德庆地十万大军对峙在距陈留约二百里的雍丘县一带。

    这个消息张焕已在前晚便知道了,内务府派出了大量的探子,以各种身份潜入中原收集情报,每天都用飞鸽将最新情报送到长安。再由内务府整理后送到张焕府上。

    他摆摆手,又继续问道:接着说第三件事吧

    第三件事是淮西节度使李希烈的紧急奏折。他说难民数量庞大,他那里难以承受,希望朝廷允许他将部分难民转到淮南就食。

    应该说这并不是什么重要事情,李双鱼也来快报,说大量难民涌入山南,难民是战争的副产品。这是极为正常之事,而且这是这件事和他兵部也没有多大关系。

    张焕挥挥手,刚要让牛僧孺将折子拿出去,忽然,他现李希烈地奏折似乎是原件,一怔之下,立刻叫住了牛僧孺。你等一下

    张焕指了指李希烈的奏折道:拿过来给我看看。

    他打开李希烈折子,后面有李希烈的签名和鲜红印章,果然是原件,而并非中书省抄录的副本,按照一般的流程,地方上生了重要事件。各地官员会将奏折送到尚书省对应的各部。各部初批后再送至中书省由相国审批,若事关重大还要召开内阁会商。一般事情就由中书省批准后直接下,同时抄录副本给各内阁大臣以及太后。

    所以张焕拿到的这一份应该是副本才对,正本应批转给户部,可现在他眼前的奏折却竟然是原件,莫非是在哪个环节搞错了

    这本奏折是谁送来的张焕眉头一皱问牛僧孺道。是中书省韩舍人在一刻钟前刚刚送来。

    韩舍人就是韩愈,他在年初调任中书舍人,专门对应兵部,这里有必要解释一下,在大唐官制中中书省一共有六个舍人,对应尚书六部,他们是正五品官衔,官不算太高,但权力却很大,掌握制诏权,也可以在各省送来地奏折中提出自己的初步意见,谓之五花判事。

    但在裴俊执政后,便将六个中书舍人削减为二人,又增加了一个给事中,将权力集中在他裴俊一人地手上,并通过给事中架空了门下省和内阁。

    年初新内阁成立后,中书省又进行了相应的改革,一是将给事中的权限缩小,不再经手具体事务,只负责通知召开内阁会议,并执笔会议记录;其次便是重设六名中书舍人,对应尚书省六部,由裴俊张焕李勉各提名两人,一人为正一人为辅,三名正舍人负责诏书执笔,又称知制诰,所有的奏折都由他们三人协商是否召开内阁会议,并可在奏折上表初步意见。

    这样一来,张裴崔便在某种程度上实现了权力平衡,而张焕所提名的两个中书舍人,一个正舍人便是韩愈,而另一个辅舍人则是楚行水的长子楚潍。

    韩愈做事一向谨慎小心,绝不会生这种低级失误,这其中必有什么缘故,张焕沉思不语,牛僧孺见都督对这份奏折十分在意,便又道:韩愈说,此奏折是裴相国昨夜派人送到他府上,他也不知裴相国是什么用意。

    不用说,这是裴俊命韩愈将此奏折转给自己,而且上面还没有他地批文,只有三个执笔舍人的意见。写得清清楚楚:着户部派人核准难民人数后酌情向淮南和浙东各郡分散。

    是啊这封奏折应直接批转给户部才对,怎么到了自己手中

    张焕背着手在房中来回踱步,为此他百思不得其解,难道李希烈遣返难民是另有深意一念至此,张焕猛地想到了一种可能。那就是李希烈遣难民是借口,手伸向淮南才是本意,而裴俊也看出了有这个可能,所以才将此奏折紧急转给自己。

    这时,远方的钟声再一次敲响,卯时三刻到了,但张焕却在朝房里坐不下去了,他站起来便对牛僧孺道:若元侍郎找我,你告诉他我去处理一下陇右之事,中午前赶回。

    马车出了皇城。沿着春明大街向东疾驶,车窗外人声喧闹显得十分热闹。但张焕却坐在马车中陷入了沉思,崔庆功和韦德庆的中原大战几乎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却没有人注意淮西李希烈,而且这些年大唐各地军阀层出不穷,大家的目光要么是注意陇右地自己要么是蜀中地朱要么就是淮北的崔庆功陈留的李怀先朔方的李正己,却没有人去注意淮西地李希烈。

    他长期躲在崔庆功的阴影之下。又处在人口稀少在大唐无足轻重地淮西,再加上他从不干涉地方政务,实际上对淮西也谈不上什么控制,所以朝廷也并未将他放在心上。

    张焕又想起了崔庆功进攻襄阳之事,他也悄悄出兵江夏,可一见势头不对,便立刻缩回淮西。但也由此看出此人确实也是心藏野心,现在他又要趁乱打淮南地主意了。

    换句话说,李希烈其实是一条假装冬眠的蛇。

    但这份裴俊转给张焕

    地奏折却从另一个侧面提醒了张焕,要想将山南与淮南连成一体,并不一定要攻打崔庆功,拿下李希烈的淮西也是同样能达到效果。

    马车驶进了东市。先到乾云大酒楼。一名亲兵上楼去了,片刻。他又从酒楼里出来禀报道:都督,李司正有急事刚刚赶去了吴珠越宝店。

    都督,要不我们就在这里等一等吧李定方在一旁建议道,这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走来走去,他总觉得有些不妥。

    去看看后面是否有人跟着。张焕随口向身后的方无情令道。

    方无情点点头,他立刻便象影子一般地消失了。

    调头,去吴珠越宝店。

    马车缓缓调头,向吴珠越宝店驶去。

    片刻,马车停在了店门口,张焕进了店门,店堂里冷冷清清,只有一个人正背着手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几款新到的饰,张焕一眼便认出了她的背影,李翻云依然穿着一袭道袍,在珠光宝气显得实在有些格格不入。

    怎么,女道士对这些俗物也有兴趣吗张焕走到她身后打趣地问道。

    李翻云一回头,却见是他,便笑道:道士也要养三清,怎么能脱俗,再我又不是真道士,就不能看么

    说着,她忽然想到一事,便向外看了看,只见大门外果然站满了骑兵,不由眉头一皱又道:你能否让你地亲兵离这里远一点,不要让别人对这里引起怀疑。

    你放心,现在应该没有人跟踪我。张焕笑了笑,但他还是向李定方吩咐了几句,李定方留下数十人,他则带领大队骑兵暂时离开了店铺。

    李翻云一直见亲兵们走远了,这才对张焕笑道:这里马上将要生一件有趣的事,你要不要一起看一看

    我也有要紧事找你张焕见李翻云笑得有些古怪,便微微一笑改口问道:说说看,怎么个有趣法

    李翻云刚要解释,却一眼看见几个人从远方骑马而来,便拉了一下张焕,他们来了,我们且到里面去等候。

    大街上地几个人明显是从外地而来,一路风尘仆仆,眼看要到了店铺,其中一人便指着旗幡笑道:马大哥,前面的吴珠越宝店就是我舅舅所开的珠宝店,他一定为我们准备好了丰盛的接风酒。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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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门介绍:
这是一个走上了岔道的大唐帝国,君权旁落、帝国日暮。
这又是一个帝国与世家并存的年代。
高祖建国之初,体恤旧人、恩待功臣,天下逐渐形成七大世家:河北裴氏、河东张氏、山东崔氏、关陇韦氏、淮南楚氏、山南王氏、剑南杨氏。
十五年前,安史之乱终告平息,唐廷礼送参与平定叛乱的回纥军离境,但回纥登利可汗却窥视大唐空虚,背信弃义饮马中原、涂炭生灵,大唐帝国岌岌可危。
七大世家联手驱逐鞑虏、恢复社稷,但也逐渐拥兵自重,从此相约,七大世家轮流为相,各掌朝政五年,但山东崔氏独据相位至今已愈十载。
在七大世家中原本排名第二的河东张氏,十年前被山东崔氏所诱,家族分裂、军权被夺,河东张氏由此一撅不振。
主人翁张焕前世是一个独行大盗,而今生是这个河东世家中最无地位的庶子,可是偶然一天,他忽然现了在自己身世中隐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
从此帝国不再安宁........
大唐,岔道,七大世家名门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名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名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