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七 入朝 第二百五十五章 引而不发
宣仁六年十一月中旬,朝廷正式任命张焕实领兵部尚书兼御史大夫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并封其为征西大元帅,全权负责处理河西安西事务,原来的兵部尚书崔庆功则改为校检兵部尚书,另外,朝廷又忽然启用赋闲多年的张破天接任为门下侍郎。
在一连串的人事变化后,五万陇右军兵分两路,一路奔赴大散关,接替了凤翔军的防务,另一路则守斜谷,并分出五千人守子午谷,防止朱出奇兵袭击长安。
与此同时,朱的先头部队突袭大散关失败,退兵三十里等待主力增援,此时的朱终于听进了兄弟朱滔和谋士齐禄的再三苦劝,一改进攻姿态,开始进入防御阶段,并遣使入朝,申明自己并无反叛之意,不窥关中。
张焕的大军在进入关中后,却也并不急于进攻,一方面引导汉中逃出的难民前往陇右安居,另一方面扩大粮库积极备战,大军进攻姿态高举,却引而不。
十二月初,汉中的局势渐渐平稳下来,而崔庆功欲进攻淮南的消息却又不胫而走,长安的目光又回东顾,向东南方向投去。
大江奔流,碧空如洗,一支三百艘大船组成的船队在万里长江上航行,携带着巴山蜀水的气息奔向东南,这是一支将行军数千里前往江淮支援楚家的军队,在数日前,楚行水特地绕道凤翔。请求张焕出兵支援淮南,虽然相隔千里,张焕依然慷慨应允,命三万陇右军从蜀南南平郡登船出。
船队已航行了五日,这一日船队过经了夷陵,前边便是宜都城,江面顿时宽阔起来。天水相连,含着腥味的江风从背后刮来,将商船旗拍得啪啪直响。
在船地船头,一身短衣打扮的蔺九寒眺望着远方,眼中的激动和凝重都同时流露无遗,今天正好是他三十岁,男人三十而立,三十岁的蔺九寒在外已经闯荡了十五个年头。他曾负一把孤剑纵横淮河两岸。闯下了侠盗的名头,又曾被绑缚法场,在死神的狞笑中侥幸脱身,但无论过去岁月如何辉煌,无论他的心智早已成熟,都无法和他此时地心境相比,都难以抑制内心的激动,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直到今天,三十而立之际,他才有一种不负今生的豪迈心胸,望着海天一色的浩荡大江,蔺九寒几乎要长声而啸。
此去江南,名为救楚,实为布棋,两淮事罢,君可领军驻长沙,监视两淮异动,为我陇右外应
张焕的嘱托此刻仿佛还在他脑海里回闪,走出一步全国性的远棋。这标志着都督的思路已经突破了一地一域的桎梏。开始心怀天下,而这副重担便交给了他蔺九寒,蔺九寒心潮澎湃,他忽然有一种士为知己死地冲动。
蔺将军。一名士兵在眺望塔上高喊,右前方有船拦阻。
蔺九寒微微一怔,他随即走到右船弦探头下望,只见十几条小船一字排开。蔺九寒身负重任。他不敢大意,立刻吩咐左右。叫弟兄们都进舱去。
片刻,小船靠近了大船,它们一下子散开,俨如一群灵活地小鱼,在大船间来回穿梭,每只小船上约有十几名士兵,有的在大声叫喊停船,有的伸出长钩寻找下钩之处。
蔺九寒的副将6胜望了半天,他忽然指着小船上一名中年军官回头对蔺九寒道:将军,这是山南王家的军队,前方便是宜都城,那里驻扎有三千军队,那个瘦高个便是兵马使杨浩,我认识他。
这次东征,张焕特地从军队中挑选出三千荆楚籍的士兵随行,副将6胜便是长沙郡人,他曾在山南军中服役,故一眼便认出了小船上的军官,他嘴一撇,不屑地冷笑道:他们在这里唯一要做的事就是敲诈勒索过往商船,估计是把我们当做了蜀中来的大肥羊吧
蔺九寒沉思了片刻,便对身后的船东道:李东主,你出面去问一问,他们要多少买路钱
这次运兵船主要征集了岷江上七家大商号和长江上地三家商号地货船,其中从岷江最大的岷峨商行中就征集了近百艘千石大船,岷峨商行的李东主心疼船舶,便坚持随船东进,他常在长江上航行,深知过路费行情,便苦着脸道:将军,这没有定数,象这种大规模的船队,他们要上船验货再定。
蔺九寒脸一沉,对李东主道:你去问问,让他们开个价。
我这就去。李东主不敢再说,匆匆谈判去了。
砰地一拳,刚上小船准备谈判的李东主话还没有说,便被兵马使杨浩一拳砸下江中,他怒骂道:居然敢讨价还价,老子的规矩你还不懂吗
几名船工慌忙跳入江中营救东主,十二月地大江寒冷刺骨,几名船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李东主找到,并用一根绳子栓住他地腰,让大船上的人一点一点将已丢了半条命地李东主拉上去。
那兵马使杨浩依仗自己是军队,比强盗还狠几分,他早就失去了耐心,大声吼道:给老子靠岸,谁敢逃就沉了谁。
大船上,副将6胜连忙道:将军,他们真的会凿船,还是靠岸吧
蔺九寒眼中露出了杀机,他冷冷一笑道:不知死活的东西,既然不想活了,那就成全你了
靠岸蔺九寒一声令下,延绵数里的三百艘大船缓缓向宜都城驳岸驶去。
岸上,五六百名久候的士兵见大船向岸边驶来。顿时欢呼起来,自从朱主政蜀中以来,原来繁忙地江道越来越冷清,这种数百艘大船组成的船队更是两年没有见面了,就象吃糠咽菜的人突然看见了大鱼大肉摆上,怎么能让他们不欣喜若狂。
但谁也想不到,向他们驶来的不是什么大鱼大肉。而是死神。
命令已经传下去,士兵们换上了盔甲,刀已出鞘箭已上弦,在每艘船的船舷边,伏身藏着无数的弓弩手,他们摒着呼吸,等待着队正的命令。
事实上,这种大船在宜都城地驳岸一次最多只能停下十几艘。岸上性急的士兵们已经纷纷跑到驳岸上招手叫喊。他们已经急不可耐,要上船例行检查,眼看着十几艘大船靠岸而来,不足五十步,船帆已经落下,士兵们都禁不住开怀大笑起来。
可意外却在这时生了,大船忽然齐刷刷地掉头,与驳岸平行而驶,十几艘大船连成一线,仿佛一座高大的城墙。
兵马使杨浩勃然大怒。他刚要下令水鬼去凿船。却只见一面红旗在第一艘大船上冉冉升起,十几艘大船上爆出一声大喊,船舷边上出现了近千名全副武装的士兵,人人手持劲弩,一片凛冽的杀气迎面扑来,就在岸上士兵忽然变得鸦雀无声之际,大船上箭如雨。铺天盖地的箭矢向岸上射来。驳岸上顿时响起一片哀嚎声,五六百名士兵被射倒一大半。余下之人无不魂飞魄散,跌跌撞撞向回奔逃,兵马使杨浩见势不妙,翻身便要跳下河,却被一箭射中了后背,他狂叫一声,重重跌下江去。
大船的帆又重新升起,向大江深处驶去,岸上变得十分安静,数百具死尸横七竖八地堆在岸边,偶然有未死的呻吟声传出,血汇成了河,又流入江中,渲染出一片赤色。
就在船队远去后,从水中慢慢地伸出一只枯黄地手,吃力地攀住了驳岸边地青石,一个背上带箭的军官渐渐浮出了水面,他伏在青石上大口喘着粗气,半晌,他望着已远去的船影忍不住喃喃自语,他们难道是要去攻打襄阳吗
大船仿佛一行白鹭,已经远远消失在水天一色的尽头之中。
凤翔府陈仓县,这里是陇右军的临时指挥中心所在,清早,城门口戒备森严,近百名进城卖菜的农民正排队接受检查,
这时,一辆马车在百余名骑兵的护卫下从西疾驰而来,车窗上,头戴纱帽的胡惟庸正探头向城墙打量,他曾在这一带生活多年,对这里十分熟悉。
马车靠近城门,卖菜的百姓纷纷闪开一条道,一名骑兵上前向守军递交了令牌,守军验后立刻放行,马车驶进了城门,此时的陈仓县城内已是大战将临地景象,大多数店铺都紧闭不开,街上没有什么行人,只有一队队士兵在列队巡查,不是可以看见满载军品地马车从大街上飞驰而过,一名骑兵问清了道路,马车立刻向右拐,朝县衙方向驰去。
县衙位于县城的中轴线上,颇为老旧,这里现在暂时改成了节度使临时行辕,张焕也住在县衙里,他在凤翔已经呆了快十天,他的伤在崔宁和杨春水的精心照顾下,已经好了很多,基本上可以下地行走了。
此刻,张焕正和郎将李双鱼以及曹汉臣在房内研究战局,不过,他们研究的并不是汉中战局,而是河西战局,就在二天前,张掖的唐军忽然向酒泉郡的吐蕃军起了大规模地进攻,而敦煌郡地王思雨也配合贺娄无忌,率两万骑兵从河西的北部包抄,已经夺取了玉门关,断了吐蕃军地退路。
房间的正中摆着一张沙盘,上面清晰地标示着河西的高山大河以及戈壁荒漠,其中一座座城池仿佛一串珍珠,星星点点地散布在狭长的河西走廊之上。
张焕紧紧盯着玉门关,他的眉头紧锁,手指顺着一条绿线向西移动,最后停在一座关隘上,关隘南面是高峻的祁连山起点,而北面则是茫茫大漠。这里是河西走廊的终点,也是安西和北庭地东大门,地理位置极为险要,可是沙盘上却没有标名。
曹将军,这里叫什么名字
曹汉臣从出生便生活在安西,对这里的地理环境十分熟悉,他见张焕问自己。连忙答道:这里叫星星峡,是去安西的必经之路。
都督可是担心吐蕃人从安西来接应旁边的李双鱼忽然插口问道。
张焕点了点头,他有些忧虑地说道:安西的情报还是一个月以前的事情,这一个月什么事情都会生,我担心回纥人已经借大雪的掩护撤军了,如果安西地吐蕃军来援,那王思雨可就腹背受敌了。
说到这里,张焕点了点星星峡。可是如果先把这里夺下。这样就算吐蕃军来援,也可以从容准备了。
张焕话音刚落,一个笑声便从门口传来,都督不光是要考虑到吐蕃军来援,更要想到灵武郡的异动。
张焕一回头,只见长史胡惟庸出现在门口,竟不知他是几时到来张焕不由又惊又喜道:先生怎么来了
听说都督中了箭伤,夫人很是担忧,便命我前来给都督送家信。胡惟庸走上前,取出一封信放在桌上。又笑道:不负重托。圆满完成任务。
张焕见他说得有趣,不由拾起信呵呵一笑,又给亲兵使了个眼色,几名亲兵急忙上前要搬走沙盘,胡惟庸却拦住了他们,不要搬走,我等会儿说不定还要用到此物。
张焕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立刻一摆手道:先生请坐下说话。
他与胡惟庸对面坐下。李双鱼则拉了曹汉臣一把,两人悄悄退了出去。张焕沉吟一下便问道:适才先生说灵武郡异动,这是什么意思
胡惟庸从怀中取出一封信,交给了张焕,按理我不该干涉军务,但此事事关重大,我才特地赶来和都督商量。
张焕接过信,这才现信居然是党项王拓跋万里写来,在信中他先是表达了渴望张焕北上的意向,接着就向张焕透露了朔方节度使李正己最近在大规模征集粮食并开始向会郡集结兵力的消息。
会郡张焕大吃了一惊,按照他三年前与裴俊达成了谅解,会郡除了烽火戍卫外,双方都不能在那里驻军,以此作为双方的缓冲地带,李正己怎么能向会郡出兵,这难道是裴俊的意思吗不对裴俊现在正有求于自己,希望自己替他钳制住朱,而且唐军正大举进攻河西,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背负阻挠收复故地的骂名,所以裴俊绝对不会在这个时候出兵会郡。
那李正己这样做又是什么意思呢
忽然,张焕的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难道是他有些不可思议地向胡惟庸望去。
胡惟庸缓缓点了点头,我也是此意。
张焕按捺不住内心地纷乱,他站起身走到窗前,问题并不是李正己想做什么,金城郡还有十五万精锐之军,并不害怕他来偷袭,这不重要,重要地是李正己极可能是在并没有得到裴俊的授权下而擅自行动,这说明了什么如果猜测属实,恐怕是又一个崔庆功要诞生了。
都督,这是我们收复朔方的机会。胡惟庸注视着张焕的后背,不紧不慢地道:我们应该创造机会让李正己割据自立,这样我们也就能出师有名,一举收复三年前的失地。
张焕没有回答他,他依然凝视着远方的几株光秃秃的老树,目光里充满了忧虑之色,良久,他才轻轻摇头,抱歉我和先生的想法可能不一样。
胡惟庸眼睛里露出一丝疑惑的神色,他迟疑一下便问道:都督可是担心难以应付多头作战
这只是一个方面,但不是主要的原因。
张焕转过身慢慢走到沙盘前,他又用手指在星星峡地位置上敲了敲道:最近我一直在考虑,到底要不要顺势拿下安西,还是止步于这个星星峡,将安西放在五年后或十年后再解决,是先攘外还是先安内,这其实上就是一个孰重孰轻地问题,究竟是大唐内部安定百姓安居乐业重要,还是收复故土向外扩张重要
说到这,张焕转头向胡惟庸望去,他的目光已经变得明亮而坚定,直到这次定下凤翔战略,我才终于决定下来,西域之战暂时止步于星星峡,调头向东,我要消灭各个欲分裂大唐的地方军阀,重新整顿兵制限制土地兼并打击世家,待大唐重新走向正轨后,再让我们的士兵去收复故土,向西方扩张我们的疆域。
胡惟庸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我终于明白了,那么,对付这个李正己,我们就换一种思路。
是这样。张焕缓缓地点了点头,我现在就将这个情报给裴俊。
卷七 入朝 第二百五十六章 凤翔之变(上)
当张焕报信的士兵疾驶进明德门时,裴俊正在为马思疑的两面三刀而恼火万分,昨天从淮北赶回来的裴淡名向他禀报,马思疑说自己已经苦劝过崔庆功不要进攻淮南,但崔庆功一意孤行,不过马思疑承诺一定会办到裴相国的最低要求,拖住崔庆功一个
裴俊刚刚才满意了马思疑的态度,可今天裴淡名又从崔雄那里套得了一个截然不同的说法:劝崔庆功与朱结盟,趁机进攻淮南就是马思疑的主意。
裴俊不由恼火万分,一个小小的幕僚竟敢脚踏两只船,他是活得不耐烦了吗裴俊背着手走了两步,便拉长声音对裴淡名道:这个人我也不要了,等这次事情过了后,你将他的效忠信给崔庆功送去,让他尝一尝背主的滋味。
是裴淡名答应一声刚要走,只听老管家在门口道:老爷,张姑爷派人从凤翔送信来,说是十万火急之事。
张焕送信裴俊微微一怔,但这一愣只在瞬间,他立刻回头道:信在哪里
片刻,一名侍卫将信送了进来,裴俊迅拆开了信,霎时间他脸色大变,手一松,信飘落到地,信中只有一句话,李正己向会郡调兵。
裴俊怔怔地站在哪里,冷汗悄悄地从额头上流淌下来,驻扎在朔方的七万军队大多是在河东新募的士兵,归属感并不强,如果李正己真的生了异心,那后果将不堪设想,裴俊呆立片刻,他忽然回过神来,立刻命令侍卫道:马上将裴伊给我叫来。一刻也不得耽误。
很快,裴伊匆匆赶来,一进门,裴俊劈头怒骂道:看你做的好事
裴伊被训得一头雾水,他见大哥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心中着实忐忑不安,便低声劝道:大哥且莫生气,究竟出了何事
何事裴俊重重哼了一声,他将张焕的信扔给裴伊,当初是你极力向我推荐李正已。说他如何如何善于用兵,如何如何忠心耿耿,你再看看他现在做的事,你如何给我交代
裴伊展开了信,脸色刷地变得惨白,他颤抖着声音道:大哥。这是张焕的离间之计,万万信不得。想到离间二字,裴伊犹如捞到了救命稻草,他思路飞转,立刻对裴俊道:大哥请想一想,当初我们取了朔方,张焕还为此与我们翻脸。由此可见其对朔方地重视,现在他已是兵强马壮,岂能不想回夺朔方此时此刻,正汉中紧张淮北动荡之际,他却突然抛出了朔方割据案,大哥其人居心叵测,万万不可信其一面之辞啊
这时裴俊也渐渐冷静下来,手腕素来是张焕所长,他今日之举确实不符合他的一贯作风,何况李正己真有心叛乱。那他张焕保持沉默岂不是能得到更大的利益是有些不合常理。
想到这,裴俊的脸色略微和缓。他瞥了裴伊一眼道:不管怎么说,此事须慎重为上,你就辛苦一趟,以犒军为名去朔方看一看,若李正己真有自立之心,给我当场斩之,命副将刘文喜暂代节度使。
宣仁六年的冬天是一个动荡而充满了不安的季节。汉中的紧张淮北的杀气朔方的隐忧。河西有唐军大举西进,江南有不明军船队出现。几件事情仿佛都互不关联,但细心人就会现,这些线其实根根相连,无声无息地织成了一张大网,而这个织网人正是刚刚被封为兵部尚书的张焕。
子午谷,这里是汉中通往长安地一条捷径,它是横穿秦岭的一条密道,山势陡峭道路艰险难行,全长六百余里,北方山口叫子,南方山口称午,故叫子午谷,当年蜀国大将魏延便曾经建议诸葛亮出两万奇兵走此道直取长安,孔明不准,遂埋下了魏延造反之根。
和大道斜谷不同,子午谷道路狭窄崎岖,无法通过重型辎重,故不适合大队人马通行,只能轻骑疾驰突进,以抢占先机,同样,子午易守难攻的地势也决定了它不被人常用,所以在子午谷六百里的山道上更多的却是探察情报的斥候。
入夜,在子午谷距南口约三十里地山道上,一支两千人的轻骑兵队正悄声向南疾行,人影闪动,马蹄上包了厚实的粗麻,在夜幕中出轻微的哒哒之声,,这支军队是西凉军的特遣队,秘密来汉中执行一项任务。
在靠近一处关隘时,队伍的度放慢了下来,关隘实际上是一座堡垒,依山势而建,扼守住了山路。
队伍越行越慢,最后在距关隘约一里的一处山坳里停了下来,远方地堡垒在夜幕下绰绰可见,片刻,一名斥候迅从山崖上攀援下来,将军,堡垒上约有三十名巡哨,戒备十分森严。
这支军队的统帅是斥候三营都尉刘帅,但这支骑兵却不是斥候营,而是开阳郡驻军下的一支骑兵营,之所以选中刘帅,是看中了他的胆大心细和临机处变。
执行这次任务使刘帅的心中沉甸甸的,一路行来,都没有见他露出过一丝笑容,他的任务很简单,就是夺取子午谷的南入
作为一名斥候,事先了解敌情是职业本能,但刘帅却是临时授命,他没有时间派人去事先侦查,根本就不知道子午南端敌军的驻军情况,刘帅甚至隐隐有一种感觉,上面似乎并不太在意他的成败,可是作为军人,第一是服从,第二就是取胜。
刘帅站直了身体,凝望着远方地堡垒目测了一下距离,心中微微有了底,他转身一招手,将第一团校尉唤上前,吩咐他道:看这座堡垒的规模。里面最多只能容纳五百人,你率本部先冲过堡垒,听我地命令,从南面进行攻击。
遵令校尉一挥手,率领本部五百人迅向堡垒跑去,刘帅待他们跑出百步远,这才断然下令道:弃马,跟我出击
话音刚落,当当的铜锣声突然大作,锣声在寂静的夜中格外刺耳动人心魄。堡垒巡哨已经现了敌军来袭,惊呼声喊杀声响成一片,不时有人中箭,出长长的惨叫,刘帅一跃而起,大吼一声:杀
杀千余将士一声大吼。奋勇向堡垒掩杀而去。
堡垒中并非刘帅猜测地那样有五百人,实际上只有三百守军,当西凉军来袭时,大部分守军都在梦乡,突来的警报惊碎了他们的酣梦,汉中军在慌乱中甚至来不及穿戴盔甲,拿着弓箭刀枪便冲上城墙。
箭似急雨。攻势如潮。
西凉军地进攻十分有章法,他们以团为单位,一团举盾进攻,而另一团则以弓箭掩护,在进攻地队伍中,数十名士兵扛着一根撞木向山坡上疾奔,在每个人的身边又各有一名士兵执巨盾进行掩护,队型起伏有致,夜色中就仿佛是一只披着盔甲地百脚巨虫在奔跑。
刘帅站在一块巨石之上,神色紧张地注视着战斗。他是斥候出身,从来没有单独指挥过一场战役。尽管这只是一场最小级别的攻防战,但进攻士气进攻套路和进攻手段样样都和万人大战没有区别。
眼看着第一团的士兵已经冲上山坡,开始撞击城门,刘帅微微松了一口气,防守的力量似乎并没有他想象地那样强大,对方似乎除了弓箭外,巨石檑木一样都没有。
但放松精神只有片刻。城墙上大火忽然熊熊腾起。烈焰卷向夜空,刘帅脑海里闪过了二个字。烽火他不由抬头向黑黝黝的群山望去,眼睛渐渐地眯了起来,在他眼瞳里一簇小小的火苗在山梁上陡然升起,紧接着,远方又升起了第二簇第三簇,子午谷的烽火延绵不断地向南方传递而去。
陈仓县衙,李双鱼手中捏着一份情报,大步向张焕的房间走去,房间内,张焕依然在埋头看他的河西沙盘,一早接到消息,王思雨回击星星峡得手,拿下了安西地东大门,这却是他自主决定的战略,让张焕忍不住一阵赞赏,夺取玉门关是虚,拿下星星峡是实,这家伙果然有出息了,不愧是自己的左膀右臂,竟能与自己的想法丝丝相扣。
这下,张焕高悬的心才终于落下,至于酒泉郡的吐蕃人,张焕已经不放在心上,按贺娄无忌现在步步为营稳扎稳打的进攻策略,背后又有飘逸如行云流水般地王思雨骑兵队配合,河西已是他的瓮中之鳖。
倒是酒泉晋昌敦煌三郡刺史和县令的任命,须他费一番思量。
想着,急促的脚步由远而近,走到门口时却犹豫一下,似乎有点拿不定主意,禀报都督门口响起了李双鱼的声音。
子午谷的情况怎么样张焕头也不回地问道。
刘帅他们夜夺子午堡,但在天亮后却遭遇了大队支援敌军,战事惨烈,我军死伤五百多人,才勉强击退敌人,守住了子午堡。
说到这,李双鱼迟疑一下又道:情报上说,子午谷南端的驻军有万人以上,都督,我是否派兵支援
不必了。张焕慢慢转过身道:你立刻派人去通知刘帅,他可以返回了。
可是李双鱼有些张口结舌,他实在不明白张焕的用意,但军令如山,不容他置疑,他立刻行了一军礼,属下这就去传令。
等一下。张焕叫住了他,微微一笑道:你是不是很奇怪我为什么要去进攻子午谷却又毫无意义地回兵。
李双鱼点了点头,是属下是有点不明白。
张焕沉思片刻,便对他道:当初诈取逻些城之时,我也曾给王思雨说过,为将,须要有大局观,将来才能独挡一面。而现在从他取星星峡便看出他成长迅,大器已成,而你是我的第一任亲兵队正,更要努力才是。
李双鱼面露惭愧之色,不由低下头去,属下让都督失望了。
也不是,是我没给你机会。张焕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来问你,我们驻兵陈仓地真正目的是什么
为兵不血刃拿下凤翔创造机会。李双鱼毫不犹豫答道。
说得不错张焕点头,又问他道:那我们为什么不直接攻下凤翔,却绕了这么个大弯
都督是想以防御汉中为名。顺利成章地进驻关中。说到这里,李双鱼长叹了一口气道:当初我们都不解武郡之战时,都督为何在完全能将朱干掉地情况下,却又将他放回汉中,直到现在我才明白,原来就是为了今天有借口进驻关中。都督远虑啊
你现在才明白么张焕捻须有些得意地笑道:你想想看,如果战事平息,我们还有什么理由呆在凤翔朱是一只疯狗,只须稍稍捅他一下,他就会乱咬乱叫,那我们不是又有借口可以继续留在凤翔了吗
李双鱼恍然大悟,难怪朱这两天大举增兵大散关。原来都督竟是用意在此,可是,他又一转念,这也不是长久之计啊
张焕仿佛明白他的心思似地,负手淡淡一笑道:三天之内,凤翔城必有消息传来。
韩庆接到任务已经二十几天了,张焕布置的三个任务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士兵的详细名册,他手中就有,早已经抄誉一份送出去了。中级军官的清单和详细资料,他也给了张焕。难的是李莫贪污粮饷地证据,这个确实须要费些神。
按理,他是行军司马,凤翔军地钱粮都归他管,他应该比谁都清楚才是,可是管账之人却未必知道真实情况,比如。他的名册里是八千六百人。个个有名有姓,可军营里实际上真地有这么多人吗当然不可能是满员。他知道有许多军官都在偷偷吃空粮,至于这些空粮和李莫有没有关系,这,他就不知道了。
私下里走访了不少人,最后结果却令他失望,空占名额的现象确实有,但都是下面地军官贪了粮饷,和李莫并没有关系,如果和李莫牵强连在一起,那就是他也知道这些事,却睁只眼闭只眼。
就在韩庆无计可施之时,他却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他记得在前年凤翔军曾出现过一次骚乱,是因为裴家军队在河东南下时,曾在昌化郡与当时的守军生了一点小小的冲突,就是那一次,有六百多士兵都偷偷逃回了老家,李莫亲自去堵截,据说全部抓了回来,事后李莫上报了朝廷,他还因此得了嘉奖,荣升为云麾将军,后来他将人员清单的另一联给了自己。
韩庆立刻去仓库翻找二年前的记录,寻找了大半天,终于在一只积满了灰尘的卷宗袋里找到了那张清单,上面是密密麻麻地人名,最后有李莫的亲笔签名,还有重重的悉数抓回四个字。
根据这张名单,韩庆走访了相关的三个军营,又请一个平时关系不错的军官喝酒,在酒意熏熏下,那军官终于吐露了真相,当年逃走的六百人,李莫实际上只抓回两百多人,其余之人都是胡乱抓了一些农民充数,安插在心腹的军营中,并严令谁也不准透露此事,而这些冒名顶替之人现在依然在名册之中。
这天一大早,几名火头兵推着小车,晃晃悠悠地来到了市场,他们要买一些活鸡活鸭回去,这几名火头军都是张焕地亲兵,特意安排给韩庆,名为助力实为监视。
几名火头兵逛了一圈后,便回到了军营,一名伍长放下东西,立刻找到了韩庆,将一封信交给了他,韩将军,这是都督给你的信。
韩庆手忙脚乱地拆开了信,信的内容很简单,命他立即向朝廷弹劾李莫三年前隐瞒逃兵真相一事,韩庆眉头一皱,眼中露出忧虑之色,弹劾倒是没问题,只是李莫完全可以用为了稳定军心为借口,恐怕起不了多大的作用。
那伍长瞥了他一眼,淡淡一笑道:都督自有分寸,韩将军就不要多虑了。
卷七 入朝 第二百五十七章 凤翔之变(中)
河东昌化郡,天宝元年前叫做石州,这里西临黄河,历来是西去的交通要道,按照崔裴二人当年划分河东的协议,昌化郡归崔家,但二年前裴俊见时机成熟,遂命大军南下,占领了河东的大半土地,仅留上党和高平两郡给崔家,昌化郡也自然被裴家控制。
按照世家推荐原则,现任昌化郡刺史便是由裴俊推荐任命,刺史叫汪东阳,约四十岁,庆治七年进士,原本是河北邺郡安阳县县令,一年前被裴俊赏识,一步高升成了刺史,相国的赏识使他感激涕零,从此兢兢业业为官,不敢有丝毫大意。
此刻这位刺史大人正坐在马车上急匆匆赶往位于黄河边的定胡县,他昨天刚从老家探亲归来,却得到一个不妙的消息,这些日子,有许多人家举家过河西去,人数不详,虽然大唐律令中规定百姓不得擅自迁徙,但事实上各大世家之间也在互挖墙角,不准迁徙的律令也成了一纸废文,尤其大灾之年,许多地方官只嫌自己地头上吃饭的人太多。
今年六月河东许多郡县都遭了蝗灾,昌化郡也不例外,已经有不少人家在六七月间逃过黄河去谋生,但灾情早已经平息了,现在是十一月,天气最寒冷之时,怎么还会有人过河
汪东阳百思不得其解,汇报此事的郡司马也不肯说实话,不得已,他只得冒着寒风,亲自前去黄河边察看。
不用说。举家西迁正是陇右来人所为,在完整的凤翔战略中。将凤翔军家属从昌化郡接到陇右正是其中重要地一环,为此,陇右拿出了极为优惠的条件,不仅每户可租种十亩官府地土地,五年后可归己,而且三年内免赋税,另外还有最关键的一条。踏上陇右土地的那一天起,每户人家每天可得一升面二十文钱的补助,直到来年麦收,这些条件对在大灾后苦苦熬日子的河东百姓,无疑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当然,接凤翔军家属只是潜台词,陇右官方的说法是帮助河东百姓度灾。想着陇右节度使张焕正是河东人,百姓们仅有地一丝疑虑也随之烟消云散。
无地农民一心想得到自己的土地,毫不迟疑西去,也有不少眷念故土,想着先去避了灾明年再回来,就这样,人人趋之若鹜,短短的十天内,过河西去竟过了六千户人家,此事轰动一时。不仅昌化郡,就连平遥汾阳也有人家赶来。消息甚至传到了太原。
下午,汪刺史带着一百多名衙役浩浩荡荡开进了定胡县,一路上他看见络绎不绝的百姓朝定胡县赶去,不由心急如焚。
定胡县紧靠着黄河,在城门百步之外,便可看见黄河宛如玉带一般,横亘在苍茫的大地上。河水已经冻实。使过河变得十分容易,直接从冰面上便可走到对岸。
此刻。黄河渡口处依然是人山人海,三千多户从各地赶来的农户正等待着最后的确认,确认后领了粮食和路牌便可以上路。
在渡口处已经搭了数百顶大帐篷,近千名士兵正在维持着秩序,帐篷前摆了一长排桌子,三十几名陇右地官员正在验证报名的身份,桌子前已经排了十几条长长的队伍,按是否有家人从军来区分,数十名士兵在引领着络绎不绝的百姓,不时对他们大声叫喊:家中有人从军到这边来。
这次移民行动的负责人是裴明远,此刻,一名官员将一户凤翔军家属领到了他身边。,
我是方山县人,我儿子在凤翔军中从军,叫翟四郎。老农一脸淳朴的笑容,他所知道的信息就只有这么多。
可是要从厚厚的名册里找到翟四郎三个字谈何容易,说不定这四郎只是小名,他儿子从军后又改了一个大名,更无从查对了。
你可有他写来的家信裴明远脸上依然挂着笑容,努力缩小查找范围,一句话提醒了老农,他急忙从怀中摸出一封皱巴巴的信,递了上去,憨厚地笑道:就只有这一封,还是去年他托人送来地。裴明远接过信,大致看了一下,便找到了线索,五营三队队正,他立刻翻到名册上的对应页,确实有,队正翟大彪,河西昌化郡方山县人,父亲翟括弧:不知。
裴明远看了一脸憨厚地老人一眼,他身后还跟着老伴儿媳孙子孙女等等,也一般地笑容淳朴,他便提笔将翟大彪的名字勾了,将名册一合,从另一个盒子里取出一块铁牌递给了他,又指了指后面的帐篷道:拿着这铁牌到帐篷里去,有人会帮你们登记,然后再领你们吃饭,最后会和其他一批人一起出。
老汉接过铁牌,千恩万谢地带着家人走了,裴明远轻轻松了口气,已经送走三千户凤翔军家属了,远远过都督所定下了二千户家属的指标。
这时,一名士兵跑上前来禀报,裴使君,昌化郡刺史来了,指名要见使君。
裴明远早已等待此人多时,他让另一名官员来接替自己,站起身笑了笑道:带他过来。
片刻,气势汹汹的汪刺史大步走了上来,他一路而来,早已经问清楚了百姓们西去的真实原因,不由又惊又怒,第一个反应便是报告相国,但在报告之前,他决定先和陇右之人交涉一番,也好给相国交代。
我就是昌化郡汪刺史,请教阁下尊姓,官任何职他见裴明远年纪颇轻,脸上不由浮现出傲慢之色。
裴明远笑着拱拱手,在下陇右节度下司马,姓裴,叫裴明远。
裴明远,汪刺史在裴家的本宗地邺郡做过县令,对裴家人十分熟悉,他一下子便联想到了裴俊地几个儿子,再一细想,裴明远可不就是那个行万里路读万卷书地裴俊第五子么他好像就是在陇右为官。
汪刺史的脸上仿佛暴雨初停后地中午,顿时阴云消散,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原来是裴公子,幸会幸会原本挺得笔直的腰也略略有些弯曲起来。
不客气裴明远一摆手道:汪刺史请到大帐里叙话。
不必了。汪刺史回头看了看人山人海的场景,不由哭丧着脸道:裴公子,你们这样大规模地迁移人口,让我怎么向裴相国交代
裴明远微微一笑,我们是在为河东减轻灾后压力,对河东应该是好事才对,有何为难汪刺史尽管去向相国禀报,再,恐怕此事裴相国早已经知道。
裴相国知道汪刺史的眼中露出惊诧之色,他猛然醒悟过来,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裴俊怎么可能不知道,到现在都没有军队过来干预,那就说明相国已经默许了,可是整整十天过去了,自己却没有写份报告给朝廷,搞不好最后相国就是拿自己开刀,想到这,汪刺史背上顿时冷汗淋漓,他急向裴明远一拱手,话也不交代一句,便慌慌张张地跑了。
裴明远望着他的背影远去,不屑地笑了笑,又回头走到队伍旁,一名妇人满头大汗地挤上前对他大声道:官爷,我丈夫也在凤翔从军。
裴明远温和地笑了笑,安抚她激动的情绪道:不要着急,你告诉我,你丈夫叫什么名字
就在河东大规模迁移民众之时,凤翔军内也爆出了一件大事,行军司马韩庆向朝廷弹劾节度使李莫两年前欺瞒朝廷,滥抓百姓冒充逃兵向朝廷邀功,消息传出,顿时轰动了朝野,凤翔可是崔家在关中的最后一块势力,若连它也失去,那崔家真的就败落了。
就在朝中大臣议论纷纷之时,一直对汉中局势保持沉默的崔寓终于跳了出来,他一口否认李莫有欺瞒朝廷的行为,并指责韩庆在两年后才弹劾此事,显然是另有所图,与此同时,李莫也上书朝廷,声称当时他自己坐镇在凤翔军中,并没有亲自去抓捕,并表示要彻查此事,若真有下属隐瞒真相,他将严惩不殆。
事情仿佛在向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方向展,不料裴俊和太后崔小芙竟不约而同地一起表态,此事事关军纪严肃,不容姑息,决定派御史中丞廖辉赴凤翔调查此事。
一时风云诡异,数百骑兵护卫着调查使风驰电掣般象凤翔驰去,一种不详的预兆悄悄笼罩在凤翔郡的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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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门写到今天,应该说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原因很多,写作水平不高、人物刻画不足、情节设计不精巧、主角过于负面等等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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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七 入朝 第二百五十八章 凤翔之变(下)
清晨,近百名骑兵护卫着李莫奔出军营,向他的府宅疾驰而去,他刚刚接到消息,昨晚有人对他的府宅放火,烧了二十几间屋子,死伤多人,李莫当即命令关闭城门,不准任何人进出
如果用一个字形容李莫此时的心情,那就是悲,他的愤怒早已经过去,在得知韩庆弹劾他霎时,他怒火几乎掀翻帐篷,咆哮声数里可闻,那一刻,一种被所信赖之人所背叛的愤怒,几乎将他整个身心焚毁。
但现在怒火已灭,时间将弥漫的雾气吹散,露出了他从前看不到的真相,至始至终,韩庆几时效忠过他崔寓软弱无力裴俊后露狰狞崔小芙落井下石,一幕幕权利场上的戏起戏落,他又几时知晓
现实让李莫寒冷彻骨,最后只剩下了无尽的悲凉,难道是他投错了主人吗
将军,已经到了。一名亲兵见他神情有些呆滞,似乎并没有意识到已经到家了,便悄悄地提醒他。
李莫立刻放慢马,随即翻身下了马,府宅周围已经没有一个人,先期赶来的数百名士兵正在整理被焚毁的建筑,到处摆放着一堆堆烧焦的木头散架的家具和被熏黑的砖石。
李莫铁青着脸走进府门,府内也是一片混乱,满是水渍的空地上散乱地堆着各种杂物,下人们个个脸上惊惶不安。
夫人呢李莫嘶哑着声音问道。
管家急忙跑上来禀报,夫人一早到寺里去了。
求那些泥胎管个屁用李莫一下子怒火万丈,他狠狠一脚踢开了一只拦路的铜盆。恶声恶气道:把东西全部收起来,谁敢私取一物,老子剥他的皮。
管家吓得心都快停止跳动,赶忙带领家丁搬运物品,混乱中,却没有人注意到一名异常雄壮地士兵悄悄地混进了清理废墟的军士之中。
李莫心中郁闷。他走进大堂坐下,一边喝茶,一边思考对付御史的策略。好在事情生在两年前,时间久远。已经没有证据证明他当时不在营中,他完全可以把责任推给下属隐瞒真相,自己当时万机待理,哪能分身去亲自追捕逃兵,几名军官也能替自己隐瞒,看谁敢帮那个韩庆,该死的东西,想到韩庆,李莫又忍不住低骂一声。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奔跑声。随即有人在高喊,将军,朝廷的御史到了
来得这么快李莫赫然一惊,他一抬头,只见一名身材雄壮的士兵举着一封信飞快地跑了进来,这是御史给将军地密信,并有话转告将军。
旁边几名亲兵正要阻拦。却听御史有话要转告。都停住了脚,警惕地盯着他。士兵左膝跪下,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将信举上头顶,瓮声瓮气道:这是廖御史的信。
一名亲兵将信递给了李莫,李莫一边撕开信皮一边问道:他还有什么话
他说希望和将军面谈,还有
说到还有两个字时,李莫已经展开了信,信中只有四个鲜红地大字,当心头顶
李莫下意识地一抬头,就在这一瞬间,一道寒光从士兵口中飞出,扑地射进了李莫的咽喉之中,士兵眼一挑,闪过一丝阴森森地冷笑
将军,御史已到,请开城门大门外一声迟到的禀报久久回荡在李莫府邸的上空。
长安,腊八节浓浓的粥香弥漫在各坊的大街小巷之中,过了腊八节,新年的脚步便依稀可闻了,今年的光景是长安比较惨淡的一年,进入十二月,一个消息悄悄在长安流传,淮北崔庆功已彻底断了漕运,而官府的存粮已不足一月。
粮价陡然大涨,斗米值五百钱,据说新年时要涨到斗米千钱,不少人家米缸已见底,腊八节倒真地成了一块遮羞之布。
就这样,一个米字竟成了长安民众不堪承受之重,一丝关于粮食地风吹草动,便可激起千万人的骚动。
十二月八日的清晨,由近千辆马车组成了粮车队浩浩荡荡开进长安西面的金光门,每一辆粮车上都插着一面三角旗,上书陇右二字。
消息仿佛长的翅膀一般,霎时间便传遍了全城,数以十万计的长安百姓蜂拥而出,他们扶老携幼跌跌撞撞从四面八方赶来,二千骑兵左右护卫着粮车在春明大街上缓缓前行,在大街两边,不时爆出一阵阵的激烈掌声,各位乡亲,我家都督在新年前将送百万石粮食进京。
押粮军官每一次高声宣布,都会激起一阵山呼海啸般地回应,无数人流下了激动地泪水,甚至有人振臂高呼,张使君万岁
当生活的压力已经远远过了生命地尊严之时,这一刻,朱造反已经不重要了崔庆功割据已被抛到脑后,收复安西故地也已变得十分遥远,在维持生命的粮食面前,张焕的名声从来没有象今天这样如日中天。
车队行至朱雀门前,裴俊率领数百名官员亲自来迎接粮车的到来,行在队伍前面的杜梅翻身下马,快步上前向裴俊深施一礼,启禀相国,陇右第一批五万石粮食已经送到。
裴俊认识杜梅,他连忙笑着拱拱手,杜先生一路辛苦了。
裴俊走到粮车前,重重地拍了一下厚实的粮包,暗暗地叹了口气,就是为了它们的到来。自己不知做出了多大的让步。
相国,本来我们打算走水路,但渭河已经结冰,只能用粮车运送,都督地意思是,如果朝廷能提供运送马车。我们争取在新年前送百万石进京。
难为张尚书想得如此周到,此事我会着令太府寺去办。裴俊笑着点了点头,回头吩咐太府寺卿房宗偃道:把粮食直接运到常平仓。先平抑长安的粮价。
房宗偃答应,立刻上前去和杜梅办理交接手续。裴俊又简单地交代了几句,便登上马车回了大明宫,很快,长安的米价已悄然下降到了二百文一斗。
相国,你听见没有,居然有人在喊万岁。裴俊的朝房内,工部尚书王昂一脸怒气,他的眼中已经掩饰不住内心的嫉恨,狠狠一拍桌子道:此人分明是在收买民心。我们决不能容忍他如此放肆
如果让王昂自认此生最幸运之事。那就是儿子没有娶崔宁为妻,虽然女儿最终嫁给了崔雄,但毕竟和崔圆没有关系了。
三年前,自崔圆倒台后,王昂便毅然投靠了裴俊,又成为他忠实地一条狗,王昂善变。但有一点他却始终坚持不变。那就是对张焕的嫉恨,早在张焕第一次登上朝堂之时。他便对张焕有一种刻骨的仇恨,这种仇恨最早源于张家家主继承人地生变,它有点象酒,随着时间的推移,它反而愈加醇厚。
尽管对张焕恨之入骨,但王昂有自知自明,张焕已经势力雄厚,不是他能招惹,他便把这种恨深埋在心中,殊少表现出来,直到二十天前,一艘神秘地船队袭击的宜都的驻军,王昂立刻猜到,这只能是张焕从蜀中派来的军队。
就仿佛一颗火星投入盛满了火油的缸中,积压了太久的怒火骤然爆了。
火油的爆却不能伤到裴俊一星半点,裴俊身边就仿佛有一面看不见的墙,将王昂的怒火统统弹了回去。
他在批阅奏折,姿态从容神色宁静,丝毫不被王昂地怒气所影响,还不时沉思奏折中地措词,是他真没有将王昂的话放在心上吗
不当然不是,当河东密信从昌化郡送来之时,裴俊便完全明白了张焕的真正用意,也明白了所谓刺杀事件的真相,愚蠢的朱竟成了别人向上走的垫脚石。
张焕是要合法地夺取凤翔,而最终目的就是他所提三个条件中地第三条:兵部
紧接着,韩庆弹劾李莫地奏折也到了,一个完整而周密的计划便清晰地摆在裴俊地面前,遇刺汉中动荡陇右出兵淮北紧张裴家军东去昌化郡移民李莫被弹劾,计划周密得让裴俊赞叹不已,就仿佛它是一件异常精美的瓷器,让他不忍打碎。
事实上,一个粮食问题,一个汉中问题,就象两条绳索,已经将他的左右手牢牢绑缚,然后,张焕便从容地在他面前制作这只精美的瓷器。
而眼前的王昂,不过是一只在他耳边嗡嗡乱叫的苍蝇罢了。
裴俊写完了最后一句话,放下了笔,对王昂微微一笑道:王尚书有没有接到张破天的邀请书
浑不对题的一句话使王昂一怔,他立刻便反应过来,裴俊不想谈张焕之事,为了一点粮食就给人当马骑吗王昂心中暗骂一声,他脸上却堆满笑容道:我当然收到了,好像是
王昂在努力回忆那份被他扔到茅厕里的邀请书,上面的时间是几日
十二月十七日。裴俊淡淡道:也就是张若镐下葬五年的祭日。
王昂从中书省的大门里沮丧地走出,外面明亮的阳光将他的眼睛照得睁不开来,他站在台阶上了一会儿呆,才无精打采地向停在台阶下的软轿走去。
张家与王家是世交,王尚书那天也去看看吧裴俊冷淡的话语仿佛还在他耳边回荡,呸虚伪,王昂忍不住狠狠啐了一口,他自己还不是在太原扶持了一个张家吗
起轿。回府王昂坐进轿子,也无心再回朝房去了。
四个轿夫抬起轿子,刚刚走了两步,王昂便从轿窗远远看见几名士兵惊惶地向这边跑来,为之人手上还拿着一个红色的信筒,他一怔。那是八百里紧急军报。
停下
王昂快步走出轿子,拦住报信兵,出了什么事
为报信兵气喘吁吁道:凤翔出了大事。节度使李莫畏罪自杀,他的亲信在城内动骚乱。连廖中丞也也被他们杀了。
什么王昂大吃一惊,关中怎么能生兵乱,他急忙厉声喝问道:那现在局势怎么样
正在凤翔地张尚书已率军平定了骚乱,所有参加骚乱的将领全部被镇压。
王昂脸上的惊惧陡然间变成了目瞪口呆,他呆呆地站了半晌,忽然猛地跳了起来,一把夺过信筒,转身便向台阶上跑去。
相国,凤翔出大事了
宣仁六年十二月初六。凤翔节度使李莫畏罪自杀。引了凤翔军的骚乱,正在凤翔调查李莫欺瞒案的御史中丞廖辉也不幸遇难,而正与汉中朱对峙的陇右节度使张焕立刻从陈仓县率二万大军进驻凤翔城,平息了叛乱,并公开斩杀了三百余名参与叛乱和烧杀抢掠地军官及士兵。
消息传到长安,朝廷表彰了及时平定叛乱的张焕和陇右军,加封其为骠骑大将军食邑五千户。并任命韩庆为凤翔军新节度使。
不久。汉中的局势终于因朱上谢罪表而平静下来,淮北崔庆功也最终没有进攻淮南。随着一场大雪纷纷扬扬在关中大地上飘落,五万陇右大军正式离开了关中,返回开阳郡和陇西郡,十二月中旬,张焕再一次来到了长安。
就在汉中局势逐渐平息之时,淮北地崔庆功也被迫放弃了夺取淮南的念头,一方面固然是忌惮裴俊地八万大军剑指自己后背,另一方面也由于张焕竟从巴蜀派三万远征军前来助战,崔庆功意识到张焕极可能与裴俊联手了,他立刻将集结的大军重新分散到各地,并上书朝廷,愿意进京述职,一场即将爆的战争就这样烟消云散了。
在淮南危机解决后,蔺九寒便按照原定计划率船队返航,这一天,船队抵达了巴陵郡,开始缓缓向巴陵县靠岸。
三百艘大船齐聚江面,白帆如云,声势壮观浩大,引得巴陵县城中万人前来看热闹,当他们看到从船上下来的并不是货物,而是一队队全副武装的士兵时,开始有人害怕退却了,管理码头的衙役早已经飞奔进县城,禀报县令和刺史,而几十个负责收税的士兵也悄悄向驻防在巴陵郡的军营跑去。
和宜都一样,由于战略地位重要,巴陵郡也有王家的一千驻军,军营在距离江边约五里外地一个小镇上,除了这一千驻军,周围郡县便再没有王家地势力,象长沙郡以及洞庭湖西面的武陵郡等则都是普通的团练兵,由刺史统领,负责地方安全。
整整一个上午,三百艘大船都在连接不断地送士兵上岸,并卸载各种军需物资,一直到中午时分,三万士兵才全部上岸,开始在宽阔的地带搭建临时军营。
此刻,码头上全是黑压压的士兵,他们整顿队列搬运物资,紧张而有序地忙碌着,却又悄然无声,围观的百姓绝大部分都吓得逃回城去,这也难怪,从大唐建国至今,这里从来没有生过战争,安史之乱也主要生在黄河流域,城中不说年轻人,就连最老之人也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庞大的军队,只有十几个胆大地年轻人躲在树上石后,偷偷地观察着军队地动静,但他们眼睛里却又不由自主地流露羡慕之色。
蔺九寒的坐船是最后一批靠岸,脚终于踏上了坚实地土地,可身子却依然是轻飘飘地。仿佛还在水面上漂浮,过了良久,他才渐渐习惯了6地上的感觉。
将军,巴陵郡的刺史和县令来了。一名士兵手一指,只见二里外,几名地方官在几十名随从的陪伴下正从一处斜坡向这边走来。昨夜这里刚下过雨,地上十分泥泞,过了好久。几名官员才拎着官袍下摆被引到蔺九寒面前。
巴陵郡是下郡,人口五万余人。刺史姓刘,三十余岁,庆治十年进士出身,严格说起来也不是外人,他是长孙南方的五女婿,不久前还回长安给丈人祝寿,前两天才携妻返回郡中。
长孙南方是崔圆的舅子,所以这个刘刺史便自诩为崔党,而这两年崔党败落裴党兴起。他便一直在考虑。怎样才能将自己纳入裴党,可翻家谱到到祖宗十八代,却半点和裴字没有关系。
刘刺史上前深施一礼,下官巴陵郡刺史刘源,欢迎将军在我郡暂歇。他说了一口字正腔圆地京城话,希望能引这个大个子将军的乡情。
刘刺史的京城语确实引起了蔺九寒地乡愁,他伸出大手重重地按住刘刺史瘦弱的肩膀。凝视着他地眼睛。也用一口字正腔圆的京城话道:你放心,在以后的日子里。有大哥的一口,就少不了你的一份。
刘刺史几乎要骇得晕了过去,良久,他才结结巴巴道:将将军是什么意思情急之下,京城语又变成了晦涩难懂的巴陵话。
蔺九寒爽朗一笑,没什么,我们听说这里山匪众多,特奉命来剿匪,三五年后便回。
要三五年后才回,刘刺史眼睛都绿了,他急忙解释道:可可是,这里没有山,更没有匪,将将军是不是来错地方了
谁说没有,那里不是来了吗蔺九寒一指远方的官道,只见官道上出现数十匹战马,马上是全身盔甲的官兵。
刘刺史和县令面面相视,半响,县令上前躬身施礼道:将军,那不是匪,那是山南军,我们这里有一千山南驻军。
蔺九寒仰天大笑,我说的土匪就是他们。
他一挥手,大声道:弟兄们抄家伙,跟我把这一群土匪赶过江去。
金城郡,张焕地府前一片忙碌,十几辆马车排成长长一列,近百名士兵正在向马车上搬运箱笼,而在台阶上,裴莹正指挥着几个士兵抬出一口大竹箱。
大家小心点,地上可滑,别摔了
娘,我也去帮忙。虎头虎脑地张琪挣脱母亲的手,跑上前就要搬地上的一口大箱子,可他使出了吃奶的劲,箱子还是纹丝不动。
你这傻孩子,那里面都是你爹爹的书,你才几岁,怎么搬得动。裴莹连忙笑着将儿子拉了回来。
裴莹前几天接到丈夫的来信,让她带儿女一起进京过新年,全家人团聚,正好,又一队运粮车今天要开赴长安,裴莹就决定带家人一起随粮车进京。
顽皮的张琪一刻也停不下来,他忽然见一匹马拴在木桩上正安静地吃草,一名士兵正在给马梳理鬃毛,他一阵心痒,又趁母亲不注意向台阶下跑去,我去骑马喽
当心裴莹一声惊呼,不等张琪跑下台阶,旁边忽然伸出一只长手将他横抱了起来,将他呼地抛向天空,又接住,张琪高兴得尖声大叫。
来人正是刚从河西赶回地河西主帅贺娄无忌,十天前,他率四万唐军与二万吐蕃军在独登山附近进行最后决战,双方鏖战了两个多时辰,由于王思雨地一万骑兵从吐蕃军背后突然杀入,吐蕃军全线崩溃,二万河西吐蕃军除二千人被生俘外,其余全部阵亡,至此,河西全境被唐军收复。
贺娄无忌由此被封为肃州都督云麾将军;王思雨则被封为沙州都督忠武将军。
这次贺娄无忌赶回金城郡是得到了张焕的密令,命他镇守金城郡,严密注意朔方李正已地动向,李正已虽然立即听令从会郡撤军,看似风波已经平息了,但张焕已经得到确切消息,就在裴伊刚走,李正已便派人秘密出使回纥。
末将参见夫人贺娄无忌上前向裴莹行了一礼。
裴莹笑了笑道:贺娄将军,恭喜你喜得贵子。
提到自己的儿子,贺娄无忌眼中露出一丝深深的感激之色,他在酒泉与吐蕃作战时,他妻子正好分娩,几乎难产死掉,全靠裴莹前后照料,才使她们母子转危为安,也使自己终得一子,这份恩情,他铭刻在心。
贺娄无忌默默地点了点头,他回头一招手,一名士兵牵来一匹小马,马鞍缰绳一应齐全,却不是幼马,而是一匹成年矮种马,性子温顺,尤其适合孩子骑,这种马在大唐极为罕见。
贺娄无忌将张琪抱上小马,笑道:这是叔叔的手下在草原上现的,送给你,你可喜欢
张琪欢喜之极,他拉起缰绳,驾驾地叫喊,像模像样地催马前行,吓得两名家人一左一右拉住了缰绳,生怕他真冲出去。
裴莹心中也十分欢喜,连忙向贺娄无忌施礼称谢,贺娄无忌连忙还礼,他又命人抱来一只土坛子,道:这里面装着是河西的泥土,是都督所要,请夫人一起带进京去。
裴莹点点头,命人收了,她见东西都已经装好,便对家人道:叫大家都上车吧我们出了。
贺娄无忌翻身上马,对护卫营都尉厉声令道:夫人和公子此去长安,你要严密护卫她们安全,若有半点疏忽,你提头来见
属下遵命
护卫营都尉一挥手,嘹亮的号角声长长响起,两千名骑兵立刻整队,将数十辆马车护卫在中间,大队人马缓缓启动,向西城门辚辚驰去。
卷七 入朝 第二百五十九章 不伦之爱
纷纷扬扬的大雪时断时续,仿佛一层一层的被子将长安包裹起来,白天银装素裹分外妖娆,而夜晚万籁寂静,只有碎屑般的雪象天空的吻,细细密密地落在坚实的大地上。
夜里的长安很少看到行人,大多数人都呆在屋子里,围聚在烧得旺旺的炭盆旁,和家人和朋友讲述着来年的景况和长安的新事。
街上,偶然传来野犬的呜咽声,几条黑影闪电般地跑过街角,又隐隐传来一阵咆哮厮咬,一辆马车从远处飞驰而来,裹夹着雪片,在寂静的夜里声势惊人,迅疾掠过,将几条争食的野狗惊散了,马车进了永乐坊,渐渐地在张焕的府门前停了下来,一个头戴竹笠,浑身紧裹着黑衣的女人下了马车,快步向台阶上走去。
张焕的书房里光线明亮而柔和,温暖宜人,铜炉青烟袅袅,飘散着一股淡淡的檀香,一角,张焕正舒服地半躺在他心爱紫藤圈椅里,聚精会神地看书。
自从圆满完成凤翔战略后,关中的西大门已经敞开,他随即向开阳郡增军至五万人,又向凤翔军注兵四千人,使之达到了一万二千人,并且命韩庆不再驻军凤翔城中,而是将军队分驻在陈仓斜谷镇以及子午镇等防御汉中的关隘要害处。
这样一来,凤翔府的防御便转向南线,而开阳郡却变成了关中的西大门,若有需要,他的西凉铁骑可长驱直入,二日便能抵达长安。
完成凤翔战略后。他的下一个目标便是兵部侍郎,彻底控制兵部,尽管已经抽空了崔寓地底子,但要他让出兵部侍郎一职,还是需要费一点思量。
这时,门外传来亲兵的禀报声,都督,宫中有人来了。是李小姐。
让她进来。
张焕坐直了身子,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李翻云,甚至也没有她的消息,就仿佛失踪了一般,片刻,李翻云带着一股寒气走进了张焕的书房。
她摘下竹笠向张焕笑了笑,又脱去外裳一齐递给了丫鬟,许久未见,她瘦了很多。脸色苍白。五官虽然依旧精致,但已经没有从前的神采飞扬,看得出她过得不如意。
这三年来,崔小芙对她越来越疏远,已经不再象从前那样信任她,尤其提拔了一名内侍总管后,便将李翻云的掌玺之权剥夺,仅仅将她当做一个使。而这一切都源于张焕的一天天强大,他的特殊身份已经引起了崔小芙地不安。
很早我就想来看看你,可是前段时间正好不在。
李翻云坐下来。丫鬟给她上了热茶,她双手捂着热腾腾的茶杯,又关切地问道:你的箭伤怎么样了大姐真的也没看出来么张焕注视着李翻云,微微笑道。
看出什么,你是指凤翔李翻云轻轻摇了摇头,你以为我会看不出来你假道灭虢之计我早就明白,我是听御医说你是真的有箭伤才问问你。至于这伤是谁弄的。我就不关心了。
说到这,李翻云沉吟一下道:这件事策划得确实很漂亮。连崔小芙都没有看出来,在李莫一事上,她如果知道背后是你在操控,她就绝不会跟着裴俊追究李莫的责任,昨日她还为此大雷霆,将一个宫女几乎打死。
你和太后之间究竟生了什么张焕忽然听出了李翻云话中的深意。
李翻云盯着脚尖,半晌没有说话,良久,她的眼角在灯光下似乎闪烁一丝晶莹之色,张焕默然了,多少年,他几乎已经忘记了自己地大姐也是一个有着七情六欲地女人,她出家为道,何尝又是心甘情愿之举,情和爱,对这个从小生活在仇恨中的女人是何等珍贵,自己只想着她的不伦之爱,便轻之弃之,不屑一顾,殊不知这或许是她一生中唯一的一次。
大姐
李翻云的泪意已经消失了,脸上又换成了她冷若雕塑般的表情和表里不一的坚强。
焕弟,我是私自出宫见你,她并不知道,本想写封信,可我还是想亲眼看看你,时间不多了,我就长话短说。
李翻云沉思片刻又道:你的崛起并不是人人都愿意看到地,有的人是嫉恨有的人是仇恨但也有人是恐惧,你要知道你所有地敌人,也要清楚自己的弱点,还要了解谁能帮助你,谁会成为你的追随,这些你心里都应该有数,韦谔被你夺取基业,王昂素来与你有隙,这一类是嫉恨;崔庆功朱与你道不同,而你又是他们上行的阻碍,他们对你就是仇恨;你的特殊身份威胁到了崔小芙的地位,还有当年积极推翻父王的李俅等人,这一类人对你则是恐惧,上位如裴俊,藏在暗处地崔圆,他们地态度,又可以影响一大批人,应该说你的前路并非一途平坦,姐姐只希望你要时时刻刻保持冷静,你要记住,政治斗争从来不会怜悯弱。
说完,李翻云取出一封信放在桌几上,勉强一笑道:我地一些想法都写在这里面,你自己看吧。
李翻云披上外裳,从桌上取过竹笠,她看了一眼张焕,低声道:我去了。
大姐一直沉默不语地张焕忽然叫住了她,你不如就留在我身边吧
李翻云停住了脚步,双肩微微有些颤抖,但她的迟疑只是一瞬,她默默戴上竹笠,头也不回地快步去了。
李翻云去了,房间里似乎还留着她带来的一丝寒意,张焕又坐回自己的紫藤圈椅,目光专注地望着房顶。他并没有在想李翻云的话,而是在回忆自己地童年,那条冰冻了的张家护宅河,那扇破旧的木门,以及总是漫长而孤独的黑夜,不知不觉他的目光慢慢落在桌上的一封邀请书上,十二月十七日,也就是明天。
雪依旧下得很大。天灰蒙蒙的,隐隐还透出一种诡异的红色,雪细细密密,不时在风中打着卷儿,二十步外便看不清四周地情况。
李翻云的马车飞驰冲进了大明宫九仙门,赶在最后鼓声敲响之前,她穿过重重叠叠的宫门,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李翻云现在住在麟德殿最边上的一处阁楼里。这里一般是崔小芙处理公务的地方。离她所住的内宫相隔甚远,自从三年前李翻云出使陇右回来后,晚上能见到崔小芙的时间也越来越少了,一般都是白天侍奉在她左右。
房间里很黑,但点着炭盆,不算太冷,黑暗中,炭火忽明忽灭。空气里飘荡着一种呛人的味道,这里是她地寝室,几个住在外间地宫女也不见踪影。
李翻云叹了口气。她快步走到窗前,推开了窗户,一股凛冽的寒风扑面而来,远处是一轮晕红的圆月,挂在俨如银白镜面一般的太液池上,说不出的诡异清冷。
谁李翻云忽然感觉到房间里有人,她身形闪动。墙上一把冰冷的长剑已经出现在她手上。
出来长剑直指东窗。
房间里的灯忽然亮了。房间里多出两个人,只见东窗下的圈椅里坐着地正是太后崔小芙。而在她身后,站着一名身材修长容貌俊俏的年轻侍卫。
云,你太激动了。崔小芙温柔地笑道,但她的眼睛里却是丝丝冷意。
我等你已经快一个时辰了,告诉我,你到哪里去了
从窗外射入地白蒙蒙的淡光掠过她细嫩而丰满的脸颊,仿佛满月那诡异的暗红色也映在她的脸上。
李翻云的剑依然闪着冷光,她厌恶地瞥了一眼崔小芙身后那张谄媚的脸。
你先出去。崔小芙读懂了李翻云地剑语。
侍卫叫杨清一,是杨飞雨之弟,二个月前刚刚进宫当侍卫,现在已经升为侍卫执戈长,是崔小芙地贴身护卫。
杨清一一怔,他立刻柔声道:太后,我要保护你。
话音刚落,啪地一声脆响,杨清一的脸上多了五条指印,崔小芙森然道:哀家地旨意可以违抗吗是杨清一捂着脸,向李翻云投去一道刻毒的目光,俊俏的脸上因扭曲而变得异常丑陋,他快步退了下去。
李翻云把剑慢慢收起,她仰起脸冷冷道:太后,你一向注意声誉,现在就不怕群臣非议你吗
崔小芙笑了一下,她负手走到李翻云身旁,凝视着太液池上的圆月,良久,才叹了一口气道:从政六年,我依然一无所有,我已经老了累了,别人要说什么,就随他们说去吧
李翻云的目光也柔和起来,脸上泛起少女般的羞涩,她低声道:你若不想从政,我陪你去巡游,还记得你说过的西王母瑶池吗传说那里有飞升仙草,还有泰山的日出
够了崔小芙的声音变得冷酷而无情,我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呢
李翻云地脸刷地变得惨白,她连连后退几步,眼睛里闪过一丝悲哀,你明明知道我去了哪里。
哼崔小芙重重哼了一声,又回到座位上,目光复杂而矛盾,忽然,她重重一拍桌子,砰一声巨响,桌上的铜镜摔落下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你竟敢背叛于我
门外的杨清一立刻冲了进来,他听见了崔小芙的咬牙切齿,腰间的银装长刀抽出一半,恶狠狠地盯着李翻云。滚出我的房间去李翻云的心被深深地伤害了,她不看崔小芙一眼,一步步走向杨清一,手中的剑在微微颤抖着。你再敢偷听,我宰了你
杨清一被李翻云的义无反顾震住了,他眼中露出一丝怯意,又看了看崔小芙,崔小芙不耐烦地一挥手,你去楼下等
待他走后,崔小芙弯腰捡起铜镜,放回原处。她又叹了一口气道:云,别怪我,我最近心里很烦,眼看着邈儿一天天长大,而我却一天天变老,岁月难留,却没有人能听我述说内心的孤独。
你是放不下心中地权欲。李翻云坐了下来,她平静地道:你是害怕我弟弟,他一天天的强大。让你坐立不安。芙姐,没用的,早晚会有那一天。
胡说崔小芙霍地站了起来,她盯着李翻云一字一句道:我就是要让你亲眼看一看,究竟有没有那一天。
说完,她一阵风似地向外走去,走出大门时,却听见李翻云异常冷静的声音。我会求他不要杀你。
崔小芙身子一震,她嗤地一声冷笑,头也不回地走了。
清冷的月光下。李翻云的剑身上映着她惨白的脸庞,良久,只听李翻云喃喃低语,芙姐,你难道真不知道我为何还留在宫中吗
天亮了,雪也终于停了,离新年只有不到半个月。长安城内显得格外热闹。各个坊内的集市里都是熙熙攘攘地人流,人们买米买肉沽酒称茶。米价已经跌到了每斗百文,使得长安百姓心中格外踏实,这个新年也变得生机勃勃起来,打年糕置新衣贴桃符,处处都洋溢着新年的感觉。
永乐坊,张焕早早地起床,今天是张破天任门下侍郎庆日,同时也是张家长安宗祠落成之日,为此,张破天大摆宴席,邀请长安显贵,张焕自然也要去参加,虽然他已贵为兵部尚书,但的装束却很低调,头戴纱帽,身着翻领窄袖蓝袍衫,下穿白纱宽口裤,足著软靴,腰间系一条革带,虽然衣着随意,但却显得精练而自信。
被邀请的还有他的夫人,崔宁天不亮便开始打扮,她挽了高髻,斜插一枝翡翠金步摇,上着黄色窄袖短衫下著绿色曳地长裙腰垂红色腰带,丰满的胸前露出一片雪白的肌肤,显得丰肥浓丽,浑身洋溢着热烈奔放的气息。
娘子,好了吗张焕已经在门口催了三次,女人化一次妆怎么这样嗦,不过埋怨归埋怨,张焕心里也知道,今天崔宁是第一次以他平妻的身份在公开场合露面,她当然要精心打扮一番。老爷,夫人说她马上就好。崔宁地贴身丫鬟明月探头对张焕笑道。
明月是姐姐,小妮子今年已经十五岁,就仿佛挂在枝头已经泛红且带着晨露地沙果,性子温婉娇小而可人,深得崔宁的喜爱。
让夫人不要着急,时间还早呢张焕呵呵一笑,他倒忘了到底是谁着急。
等得无聊,张焕迈步走到了前院,院子里马车已经备好,马夫正坐在台阶上和孙管家说着什么,见老爷出来,两人连忙站了起来。
老爷,我去叫侍卫们准备。
张焕摆了摆手,没有呢等一会儿再走。他向两边雪地看了看,又对孙管家道:可能明后天大夫人和公子就要到了,你今天安排下人们把院里的积雪扫了,还有后院的小马场,也要清理一下积雪。
是我现在就去安排。孙管家行了一礼,快步去了。
今天阳光明媚,天空一碧如洗,没有一丝云彩,是近半个月来难得的好天气,张焕长长地伸了一个懒腰,只觉神清气爽,浑身精力无穷。
喂有人似乎在叫他,张焕向声音来处望去,忽然看见不远处,平平正探头在向他招手,张焕笑了笑,快步走了过去。
自从上次受伤后,平平似乎一直在躲着他,虽然她也住在同一屋檐下,但张焕的府邸实在太大,想见一次确实很不容易。
怎么了张焕走到她面前,微微笑道。
今天平平也穿了一袭艳红的榴裙,头上梳着双环髻,她目光清澈,脸上不着一丝粉黛,在灿烂的阳光下显得活力十足,见张焕打量她,平平低下头显得有些拘束,张焕忽然想起了当年那个犯了错,蹲在地上画圈圈地女孩,心中不由泛起一丝柔情。
我我想回陇右去过年。平平抬起头,眼睛里充满了期望。
不我不让你去。张焕轻轻拂过她额头上的一缕秀,柔声道:我昨天已经派人去接林伯母,还有我娘,让她们也来长安过年,大家团聚一堂。
平平咬了一下嘴唇,她深深看了张焕一眼,脸上泛起一抹晕红,她转身便向后院跑去,老远才听见她的喊声,张十八,别忘了把银瓶公主也接来
这个丢三拉四地傻丫头。张焕笑着从墙边拾起了平平忘记的长剑,心中却充满了温馨的感觉。
卷七 入朝 第二百六十章 重建张家(上)
今天张破天为重新任职而遍请长安权贵,不过地方却不是在张破天自己的府邸,而是在张若镐的旧府,自从张若镐去世后,他的侍妾们都已遣散,府宅一直空关着,但从上个月起,张破天便开始命人清扫整理,半个月前,特地从陇右赶来的张灿等数十名张家子弟搬了进去。
府邸位于崇仁坊,是张家十年前花五万贯钱买下的一座大宅,占地数百亩,在崇仁坊内也是数一数二,一大早,坊内的民众便被震天的爆竹声惊醒了,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今天是张家重建之日。
张焕的马车在数百骑兵的护卫下驶进了崇仁坊,马车十分宽大,是张焕的家眷所有,车内用锦缎内饰,铺着波斯地毯,有精美的小几和柔软的坐榻,甚至还有一个小小的化妆橱,铜镜饰物一应俱全,就仿佛是一间移动的屋子。
车内除了张焕和崔宁外,两个贴身丫鬟明月和明珠也坐在车内。
焕郎,你看看我的后面头有没有乱崔宁手里拿着铜镜,一直在左右端详自己的云鬓,刚才上车时,她的头碰了车门一下,她总觉得后面头已经乱了。
整齐得很呢一根头都没散乱。张焕见她雪白的颈上还挂着自己当年送她的玉佩,一种甜蜜的感觉涌入心头,他用眼角余光扫了一眼后面两个丫鬟,见她们正指着窗外景物窃窃私语,便揽着崔宁的腰低声对她笑道:吃过午饭,咱们就去乐游原那个山洞看看。
崔宁悄悄握住了张焕的手,又娇又媚地白了他一眼,带一点撒娇似的埋怨他道:我还以为你早就忘了呢
怎么会忘记张焕嘿嘿一笑道:我有一把刀还丢在那河里,一直就念念不忘,等会儿顺便再去捞捞看。
死家伙你到底是忘不了什么崔宁举起粉拳在他肩上使劲捶了两拳。
夫人,你的髻有些松了。小丫鬟明珠眼尖。见崔宁后面有一缕头散开。她立刻不解风情地嚷了起来。
是吗崔宁慌了神,她连忙拿起铜镜,仔细端详,明月,你细心一点,你来帮我弄弄好。
张焕见女人事多,不由笑着摇了摇头。掀起车帘一角向外望去,此时马车已经进了崇仁坊,外面阳光灿烂,大街上人来人往。显得分外热闹,也有许多马车和他们一样也是赶去张府,护卫的侍从少则数十,多则上百,但动用军队护卫的,就他独此一家,
这时一辆马车吸引了他的注意,马车离他约五丈,被二十几名侍从护卫着,车帘拉开一条缝。里面之人正向他这边偷偷打量,看不见人的面容。目光复杂,似乎是个女人地眼睛,而且这双眼睛他觉得异常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
对面之人和张焕目光一触,车帘随即放下,马车也加快了度,先他而去。张焕沉吟一下。便吩咐一亲兵道:去打听一下前面马车里是谁
片刻,亲兵上去问了回来禀报:都督。对方人不肯尽言,只说是太原过来地。
太原张焕若有所悟,他已经知道这辆马车上是谁了。
张府的门前已是热闹非凡,数百辆马车整齐地停泊在大街上,护卫的侍从们大多已经离去,尽管如此,整条大街还是被车水马龙堵得水泄不通,甚至京兆尹也动用了近百名衙役来维持秩序,站在台阶前迎接客人的是张破天和他的长子张云,张云在年初已升为长沙郡刺史,年末回京探亲,正好赶上父亲重入官场。
张焕来参加今天的宴会,事先已早和张破天沟通过,并给他交了底,自己不会参加今天张家宗祀落成及随后的会祭,并答应他事后会进行补祭,张破天当然明白张焕地心思,也只得罢了。
此刻,在张破天的府前,聚集着许多朝中大臣子弟,三三两两地交换着这次聚会的消息,这次张破天遍请长安权贵,固然是为了扩大张家重建的影响,但这也是新年前长安最大地一次社交活动,对于这些年轻的官宦子弟有着巨大的吸引力,这将是他们寻找进身阶梯的大好良机
你们可知道吏部裴侍郎已经到了,他还收下了我的名刺。一名年轻人得意洋洋道。
嗤地一声冷笑,旁边一个胖子不屑地道:收下你的名刺有什么用,吏部的候补官已经安排到五年以后,与其找吏部,还不如去地方上碰碰运气。
地方上的官不也要经过吏部任命吗
我读傻了,你以为现在还是开元盛世吗
秦公子可不是书读傻了。另一年轻人掩口笑道:他真正心思是在裴侍郎家的如嫣小姐身上,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你放肆如嫣小姐的名字是你能叫地吗
胸无大志胖子眼中的不屑更加浓厚了,他嘴一撇道:告诉你们,我过了年就去参加陇右书院考试,我父亲可认识张焕,到时托个人情,说不定还能去蜀中为官。
数百骑兵护卫着马车缓缓在张府门前停下,立刻在街上引起一阵轻微地瞩目,目前整个长安用骑兵作为侍从,除了右相裴俊外,其余就是几个地方军阀了,不少年轻人还以为是裴相国到了,都纷纷准备上前见礼。
张焕下了马车,又将崔宁从车中扶出,张破天笑呵呵迎了上来,我还以为贤侄来不了,正担心呢贤侄便到了。
他又向崔宁拱手施礼,微微笑道:恭喜崔小姐了。
崔宁抿嘴一笑,施了一礼,参见张四叔。
当不起当不起张焕的到来使张破天心情大好,他连忙让妻子将崔宁领到后院暂歇。自己则亲自带着张焕走进大门。
王烟萝也来了。张破天趁人不注意。低声对张焕道。
张焕一边和人点头致意,一边笑道:我在路上已经遇到,张煊来了吗
没有,就王烟萝一人来,我感觉她不是贺寿那么简单。
两人来到大堂前院,这里到处是三五成群的官员,各聚在一处闲聊。张破天将张焕帖子递给了司仪,司仪立刻高声报道:张掖郡王陇右河西节度使兵部张尚书到。
这一声报到引来无数目光,齐刷刷地向张焕扫来:或冷笑或欣慰或仇视或赞赏等等,不一而足。院子里一片寂静,各种表情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张复杂的人间百态图。
我们正在打赌,张尚书今天来不来,没想到真来了,这下我可是输了。户部侍郎卢杞带了两人笑呵呵地迎了上来。
贤侄自便吧我就不陪了。张破天达到了目的,他得意地拍了拍张焕的肩膀,又向卢杞三人点点头,便径直去了。
张焕向卢杞拱手施礼笑道:今天是张府重开,我怎么能不来哈哈卢侍郎等会儿定要罚酒三杯。
该罚该罚卢杞笑着上前。他指着身后两人向张焕介绍道:尚书久在陇右,朝中情况可能不熟。我来给尚书介绍一下,这两位可都是我们大唐的财神爷。
他指着一名四十余岁地瘦高个男子笑道:这位便是掌管盐税地盐铁监令杨炎。
杨炎原是崔党,官拜太府寺卿,理财经验丰富,崔圆倒台后他被贬为左谏议大夫,由于崔庆功截断漕运,使江淮税款无法解运到长安。裴俊无奈。只得重新复用他为盐铁监令,希望他能解决这个难题。杨炎立刻提出方案,建议漕运改走长江,走汉水到襄阳再转丹水入关,由于丹水须重新疏通河道,少说也要两三年时间,所以杨炎又提出个临时方案,船直接入巴蜀由张焕调剂,也就是说将税款在巴蜀入库,再由张焕直接从陇右拨相应地钱到长安,不过这样一来,有点不合常规,就需要张焕地大力配合。
杨炎立刻上前向张焕深施一礼,多年前曾请张尚书吃饭,后来又取消了邀请,在下不胜惭愧
杨炎指的是六年前张焕被先帝李系任命为羽林军果毅都尉一事,后来张焕又被太后罢职,他便取消了邀请,这些年来,他一直为此事耿耿于怀。
张焕见他坦白得可爱,心中好感顿生,连忙回礼笑道:不妨,哪天杨使君再补请我一次,不就了结心事
杨炎大喜,一定一定
这时,旁边又上前一人向张焕深施一礼道:在下太府寺房宗偃,若没有张尚书的粮食,我恐怕此时已被国人捶死,所以我才是心怀万分感激,请张尚书受我一礼。
不敢既然身为兵部尚书,张焕理当为国出力。说到这,张焕又笑了笑道:说起来我还想私下向房使君打听一下,我的俸料几时才能家里都穷得快揭不开锅了。
三人听他说得有趣,皆一齐大笑起来。
几位有什么好笑之事,可愿让在下也一起分享声音是从台阶上传来,众人一齐回头,却见王昂笑容满面地从大堂里走出,他一直在大堂内与韦谔说话,嫌大堂里气闷便走出来透气,正好看见几个人仰天大笑。
走下台阶,他却一眼看见了目光清冷的张焕,王昂的笑容霎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脸色立刻沉了下来,他昨天得到消息,张焕的一支军队占据了巴陵郡和长沙郡,将自己地驻军赶过长江。
如果说从前对张焕的嫉恨只是来源于长久以来的反感,那么他现在已经不是嫉恨那么简单了,张焕已经侵入了他的势力范围,升级为他地敌人。
事实上,王家所控制的襄阳已经是四面受敌,西北是朱控制汉中,其触角已经伸到上庸;东面是新军阀李希烈,目前还算比较低调。但他是一只正在长大的豺狼;而正西。张焕的军队已经进驻姊归,与夷陵郡山水相连,现在张焕地军队又忽然出现在洞庭湖流域,怎么能不让王昂寝食难安。
王昂没料到自己竟是在这种情况下遇到张焕,他地脸色冷若寒冰,仇恨的目光死死地盯了张焕半天,才重重哼一声。转身回大堂去了。
王尚书就是这个阴阳脾气,张尚书千万莫放在心上。卢杞见气氛尴尬,他干笑一声,对几人道:外面寒冷。我不能久呆,先进去了。
我也进去。太府寺卿房宗偃也笑了笑,又问张焕道:张尚书不如一起去喝杯热茶
不了这时张焕忽然瞥见了王夫人在隔壁院里,正单独一人站在一树腊梅下赏花,但她眼角余光却似乎在看着自己。你们先进去吧我四处随便走走,怀旧一番。
卢杞和房宗偃理解他的怀旧之心,便笑着向他拱拱手,先进大堂去了,杨炎却迟疑一下,压低声音对张焕道:张尚书明晚可有空我想请尚书到我府中吃顿便饭。
张焕欣然点头答应。杨使君既然开口相邀,张焕怎敢不从。明晚一准到。
杨炎见张焕答应,他也不再说什么,一抱拳,匆匆去了。
这时,司仪又是一声长报:宗正寺卿洛王殿下到南阳郡王金吾卫大将军李通到
张焕见众人的注意力都被两位重量级人物吸引过去,他便背着手穿过月门,慢慢走到了王夫人面前。向他躬身见礼道:夫人。别来无恙
王夫人望着他,眼中充满了复杂的神色。良久,她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十八郎,若家主还活着,他定为你欢喜得很。
张焕摇了摇头,家主若还活着,我倒觉得他未必欢喜,可能还是失望,他或许不希望看见一个割据一方地军阀。
军阀王夫人嗤笑一声道:自古做成大事,哪个不是手握兵权哪个不是口蜜腹剑没有实力,没有手腕,只能任人宰割,只能为别人做嫁衣,十八郎,你能走到今天,难道是靠君子坦荡之风得来吗
张焕不想多谈此事,便笑了笑又问道:张煊怎么没来反倒让夫人千里劳累。
提到自己的儿子,王夫人眼中一阵黯然,那是一个扶不起地阿斗,手中有了钱,整日纵情于声色犬马,哪有半点家主风范,今天长安张家重建,用不了多久,河东的张家子弟皆会悉数南归,那时裴俊还要他们何用
王夫人似乎已经看见了将来的悲惨生活,难道还要她夜里再替人抄写经书浆洗衣服度日吗
不她不想再回到那种悲惨日子,沉默片刻,王夫人低声道:我其实不是来参加什么张家的庆典,我这次进京,是专门来找你,我知道一个王家秘密,想和你交换一个条件。
难道夫人手中还有什么信吗张焕冷冷一笑道:很抱歉,王家地秘密,我并不感兴趣。
说罢,他施一礼,转身便走。
十八郎你站住。
王夫人紧咬着嘴唇,她的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颤抖声音道:那就当是我求你,我知道过去有很多对不起你地地方,你心里一定很恨我,也很鄙视我,可是可是我地烨儿从来没有做过什么恶事,求你看在家主的份上,帮帮他留在世间唯一地骨肉。
张焕慢慢转过身,冷冷地看着她道:你终于承认张煊不是家主的儿子了。
王夫人痛苦地摇了摇头,我当年只是王家的一枚棋子,从来就身不由己,张煊已无可救药,他是什么下场我已经不关心了,可是烨儿一心想读书,想参加科举从仕,他已经两年落榜,而我这个做娘的却无法帮他,十八郎,求你看在家主地份上,给他一个前途,求求你了
王夫人我只希望你明白一点,以后不要事事都拿来交换。张焕背着手淡淡道:我以前就曾经对你说,张烨可到我陇右从军,现在这个承诺依然有效,至于夫人,我会给你一个体面的生活,不会再让你去给别人抄经为生。
说罢,张焕头也不回,便大步离去,王夫人呆呆望着他地背影,百种滋味涌入心头,心情久久难以平静,
卷七 入朝 第二百六十一章 重建张家(下)
中书令裴相国到随着司仪的一声高报,张家的贺宴终于到达了,大门处一阵轻微的骚动,数十名官员簇拥着大唐右相出现在众人面前,裴俊今天穿了一身常服,青袍纱帽三缕长须飘飘,显得十分悠闲从容,就仿佛一个漫步在池边湖畔沉思中的诗人。
参见相国
相国先请
寒暄让步声此起彼伏,裴俊嘴角含笑,一一点头致意,并不因官高而厚此,也不因位卑而薄彼,只是在他看见张焕的刹那,眼睛里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张焕拱拱手,微笑着注视裴俊从自己身边走过。
裴相国请
主人张破天手一摆,主堂的大门终于徐徐拉开,悠扬的丝竹声从影绰的堂内骤然飘起,碗碟在桌案上出叮当的碰撞声,快而轻盈的脚步声,红裙绿裳的侍女隐约在大堂中闪现,宴会即将开始的先兆已经显现出来,不需要主人招呼,客人们互相谦让,先后迈步进了主堂。
主堂气势恢宏装饰华丽,三人抱不拢的大柱璀璨如水银般的琉璃灯,大片流纱仿佛落瀑一般的从屋顶垂下,处处显示出主人曾经有过的辉煌,许多第一次来张府的官员都忍不住一阵惊叹,这个主堂竟和国子监的大讲堂相仿,足足可以容纳三千人一同进餐。
除了长安权贵外,一些有爵位在身的民间知名人士也应邀出席,不过他们却无法进入主堂,只能和一些官宦子弟屈身在次堂,尽管如此,能参加这次张府盛宴,也足以荣耀一时了。
如果是平常,张破天也没有这么大的面子。请得动如此多的长安显贵,但他时间却安排的很巧妙,正好是新年前夕,尤其即将举行的新年大朝将有一系列重大人事变动,这次宴会也就成了某种风向标,在其中可以探出一二朝局的变化来。
主堂里坐位早已排好,左右各三排相对,除左右相和内阁成员外。其余皆依爵位及散官高低排列,正中间的高台上孤零零地摆着一张昂贵地紫檀方几,那只是一个皇权的象征,除当今太后崔小芙,无人有资格能坐那个位子,率天之下,莫非王土。
中间大片空地是舞姬们长袖善舞之处,此时几个来自西域乐坊的舞姬正跳着热烈奔放的胡旋舞,乐师们则隐身在大堂两侧,胡琴声和胡鼓声激荡在恢宏宽大的空间里。官员们开始鱼贯而入,在侍女们的引领下,很快便找到了各自的位子,和周围人寒暄一通后众人一一落座,他们身旁则是夫人们的位子,此刻女宾还未进场。主堂里浮动着一片嗡嗡窃语声。
从爵位上而言张焕是张掖郡王,从散官上看他是骠骑大将军,都是从一品衔,在他上面还有太师太尉司徒亲王等等。在权贵云集地长安,他的爵位和散官使他只能居于次席,也就是左面第一排。但张破天显然考虑到了实权的重要性,于是,作为中书门下平章事,张焕却又能居坐在右面排席,第一位是右相裴俊次位是主人张破天,崔寓没有来,也没有遣子自代。再其次是楚行水韦谔王昂。李勉因病遣子自代空缺,而崔庆功和朱尚未赶到长安。由崔雄和朱滔代,就这样,张焕的旁边竟然就是工部尚书王昂,真可谓人生何处不相逢。
呵呵王尚书上月寿辰,张焕不知,多有失礼张焕满脸笑容地向王昂拱手施礼,王昂却重重地哼了一声,调头去和韦谔说话,却不睬张焕的问候,张焕笑了笑,自己坐了下来,桌几不大,一桌两人,旁边空着是崔宁的位子,桌几上菜肴不多,但都是时下难得一见的新鲜菜蔬瓜果盛在玛瑙盘中的山珍海味夜光杯中红郁的葡萄美酒,无一不体现出主人高雅的情调,同时也在规模上暗示众人,这是一场非官方非正式地聚会,准确地说,它只是一场规模较大的请客吃饭而已。
这时,一个响亮的声音忽然在他耳畔震荡,张都督不求于人,何必去领教别人的傲慢
声音虽响,却捏拿得十分巧妙,在一片嗡嗡声的大堂里,王昂或许知道有人在说话,却又听不清具体内容,他只回头含笑向说话打了个招呼,又继续和韦谔畅谈旧日交情,甚至连个清冷的目光都没有在张焕脸上留下半分。
张焕回头,才现坐在自己左边地,竟然是老将军郭子仪,这位号称大唐军神的老人已经八十多岁,但声音响亮脸色红润,丝毫不显老态,这种宴会他一般都是遣子自代,很少出面了,但张破天是他的老下级,他便破例给了面子,他是太尉,紧坐于内阁之后,他的下面则是洛王晋王等一班亲王,也由此可见他地位地尊崇,此刻,这位大唐的顶梁柱,正轻捋他银丝般的长须笑眯眯地望着张焕,
张焕急忙站起来,深施一礼谢罪道:张焕未早见礼,老将军莫怪
张都督就不要多礼了,难道还要逼我这老骨头起身给你还礼吗郭子仪声音响亮只是说话地习惯,但他眼睛里却洋溢着淡淡的清朗,竟透出一种由衷而的赞赏。
郭子仪对他的称呼,在这寒冷冬日里给张焕的心中带来了一股浓浓的暖意,他知道,这位出身朔方军的老将军,一直在关注着这几年地河西征战。
就在这时,一声清脆地云板叩响,司仪长声宣布,夫人们到
随即一片莺莺燕燕之声从侧门传来,一直在后堂喝茶聊天的夫人们被请到了主堂,如果说男人们参加这次宴会关心地是朝中局势的微妙变化,那么女人则更加关心自己的衣着容颜关心儿女的婚事,只见一股五彩斑斓的人流涌入主堂,每个人都衣饰华丽,红紫黄绿各种长裙争艳斗妍。慢束罗裙半露胸,行即裙裾扫落梅。
姿态或富贵雍容或美丽大方,无数珠宝饰在灯光下璀璨夺目,呈现在众人眼前的仿佛是一条流光溢彩地长河。
夫人们在侍女的引导下,很快便找到了各自的丈夫,在软席跪坐下来,大堂里变得更加热闹。
崔宁俏丽的脸庞在大堂热气的熏蒸下飞上一抹嫣红,她款款紧靠着张焕坐下。悄声道:没想到竟然见到了很多旧日的朋友,你知道韦若月嫁给谁了吗
张焕给她倒了杯酒,笑道:你说
崔宁连连摇头,有些感叹地说道:她竟然在两年前嫁给一个五十岁的老头为续弦,听说叫王瑁,你知道吗
张焕不由迅疾地瞥了一眼王昂和韦谔,这件事他倒真不知道,王瑁不就是王昂之弟吗掌控王家的八万大军,看来韦谔当年在汉中时是想借王家之军收复陇右,只可惜来不及实施。便被朱派大将李纳赶出了汉中,原来王昂与韦谔竟有了联姻之谊,张焕不由暗暗冷笑一声。
还有楚明珠,嫁给了韩之子,她从小就喜欢她地表兄。崔宁忽然笑了,轻轻在丈夫的胳膊上掐了一下。别自作多情,我不是说你。
张焕笑了笑,却又想到了韩是余杭郡刺史兼浙西观察使,手中也有二万军队。楚行水将自己女儿嫁给他的儿子,无疑是为了应对崔庆功日益严重的威胁。
她表兄也很喜欢她,可惜啊有情人终难成眷属。
崔宁依然沉浸在对朋友不幸婚姻的深深同情之中。她并不关心这一桩桩婚姻背后的利益交换,她在感慨旧日朋友不幸婚姻的同时,却又为自己感到幸运。
音乐声忽然停了,舞姬都退了下去,大堂里陡然安静下来,只见张破天站了起来,他端着一杯酒朗声道: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感谢裴相国的光临,感谢各位内阁大臣的光临。我更要感谢在坐诸君的光临,借这一杯水酒来表达我地殷勤之情,来大家干了它。
张破天一饮而尽,将酒杯举得高高,大声道:干杯
干杯众人一齐高喊,各自将酒喝了。
张破天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今天借我荣升门下侍郎的机会,向大家宣布一件事,我们张家几经沉浮几经聚合,虽然已经失去了往日的光环,虽然许多张家子弟已经天各一方,但总是血脉相连,总是渴望着有一天能重振旗鼓,所以在我们的老家主去世五年后的今天,张家的宗祠就在这里将重新建立,这就意味着我们张家之根并没有断,请在座地各位见证这一刻的到来
说到这里,张破天已经满脸泪水,他仿佛想起了多年前他曾被张家赶出府门时的愤恨,仿佛想起了张若镐下葬时的凄冷细雨,身边只有三五个人为他送行,他又仿佛想起了寒冷秋风中地张府,人去楼空,惶惶然各奔东西。
可今天,张家的纽带又重新连了起来,他仰起头,豪放地大笑道:来请为我张家的重兴祝福,诸君干了此杯
香醇地美酒和着苦涩的泪水,一齐流进了他的体内,他慢慢闭上眼睛,在一片祝福声中喃喃自语,家主,你的在天之灵,可以安息了
张焕的马车在大街上快奔驰,数百骑兵则紧紧跟随左右,警惕地注视着周围的情况,马车内十分安静,两个丫鬟乖乖地坐在后面,一声不吭,崔宁两腮一片嫣红,她娇软地依偎在爱郎的怀里,似乎有些不胜酒力。张焕则在闭目沉思,王昂对他地敌意已经越来越明显了,他知道这是蔺九寒地军队进驻巴陵郡和长沙郡的缘故,已经直接威胁到王家地利益,但是,江淮这个火药桶迟早会爆炸,若不早点打进这根楔子,残局将难以收拾。尤其江淮是大唐极重要的财政来源地。
从今以后,王昂必然会处处与他为敌,还有韦谔,还有崔庆功和朱,他们甚至会因为有共同的敌人而结成联盟。
不能再等了,夺取兵部,掌握各地团练兵的调动大权,已是迫在眉睫。
想到这。张焕低头看了看崔宁,心中有些歉然,本来说午饭后要陪她去乐游原,现在他已经没有这个心思了。
他柔声道:等会儿我可能有事,天缓和一点我再陪你去,好吗
崔宁点了点头,她坐直身子摸了摸额头道:我头好痛,也想早点回去休息。
马车很快便回到府邸,直接驶进了内宅,两个小丫鬟将崔宁扶进房中休息。张焕又叮嘱杨春水几句,便再次坐上马车向宣阳坊疾驶而去。
在军队掌握在各世家地情况下,战斗力低下的团练兵向来不被人看重,仅仅用来维护地方治安,调动各地团练兵本来是皇帝的权力,但在皇权被架空后。管理团练兵的权力便落到了兵部的手上,以换防的方式实现其调动,很多年来,兵部一直就掌握在崔圆的手里。在崔圆倒台后,崔寓接手了兵部,不过钱粮等物资大权却在裴俊手上。没有粮食马匹等军需物资的配合,崔寓实际上也调动不了团练兵。
但对张焕就完全不同,掌握了团练兵,也就掌握了驻兵权。
马车在崔圆地府前缓缓停了下来,崔府一如往日般的冷清,几个老家人正在清扫台阶上积雪,在正指挥扫雪的老管家远远看见张焕到来。立刻跑进府中去禀报。现在人人都已知道,小姐实际上已经嫁给了此人。
崔圆在女儿走后。身边立刻显得冷清了许多,虽然侍妾服侍,总不如女儿那般细心尽心,他大部分时间都是孤零零地一个人呆在房间里,回忆着往日的点点滴滴。
今天阳光明媚,崔圆则坐在竹椅上在花园里晒太阳,身边只有两个专为他抬竹椅的侍从,他也知道今天是张破天重开张张府的日子,但他没有请柬,他早已经被人遗忘,甚至连过去的仇家也没有兴趣来找他算帐了。
衰老正悄悄地蚕食着这个大唐前相的余生。
老爷,姑爷来了。老管家在崔圆身边低声禀报。
姑爷崔圆忍不住自嘲地笑了一笑,五年前,他怎么也想不到张焕最后竟成了自己的女婿。
让他进来吧崔圆又缓缓道:以后他来就不要再禀报了,直接带他来找我。
是老管家答应,立刻匆匆去了。
崔圆伸手去取旁边的毯子,可怎么也够不着,侍从连忙上前将毯子递给他,他叹了口气,将自己已经萎缩地双腿用毯子盖好。
片刻脚步声从后面传来,张焕老远就看见了崔圆孤零零的坐在草地上,身子瘦小而单薄,想着他从前的胖大威风,就仿佛完全变了一个人。
张焕暗暗叹息一声,翻手作云覆手雨,纷纷轻薄何须数,君不见管鲍贫时交,此道今人弃如土。想着今天裴俊的入府的气势,当年声势浩大的崔党,还有几人记得这位病弱地旧主
小婿参见岳父大人
崔圆这还是平生第一次被人称为岳父,而且就是他当年最为警惕之人,命运弄人,他们居然成了一家人,崔圆心中竟生出一丝百感交集,他立刻稳住心神,微微地摇了摇头,自己几时变得这样容易动情
你我心里明白就行了,你还是叫我阁老吧这样我也听得也耳顺些。
是张焕遵命
崔圆笑着点了点头,他向旁边的坐垫指了指道:来,坐下说话。张焕坐下,恭敬地道:宁儿头有些痛,可能是受凉了,不能随我同来。
你是刚从张府来吧
崔圆不紧不慢地问道:我听说下午有宗祠开祭仪式,你怎么不参见
张焕一笑,却没有回答,崔圆也笑了,他当然知道张焕为什么不参加,很好在我面前不找借口搪塞,说明你还看得起我这把老骨头,说说看,你找我有什么事
张焕沉吟片刻,便淡淡一笑道:我来是想请阁老劝说崔寓辞去兵部侍郎一职。
卷七 入朝 第二百六十二章 意外收获
夜幕悄然笼罩在长安城的上空,夜空依然晴朗,仿佛蓝色的天鹅绒平铺在一望无际的天穹,上面缀满了星星点点的宝石,但夜里的气温却骤然下降,寒气凛冽,这种深入到骨子里的寒冷,冷得仿佛将血都要凝固了。
平康坊,夜色中的大街上依然人来人往,十分热闹,已经临近新年,大多数人都不受气温的影响,忙碌着新年前的准备,尤其各大酒店生意异常火爆,预定的酒席已经排到了大年初五,李杜酒楼也不例外,这个裴家的密探大本营也一样生意兴隆,大门前停满了食客的马车,仍不断有客人从四面赶来,伙计们忙得脚不点地,在门口迎送客人。
一名店伙计笑容满脸地送走一辆马车,他捏了捏已经笑得酸的腮帮子,向四处迅张望一下,想找个地方偷偷歇息片刻,一辆宽大的马车落入他的眼帘,他记得这辆车似乎已从早上停到现在了,或许是隔壁河东酒楼的马车,他刚起了溜到后面休息的念头,身后却忽然一声炸响,王八郎,又想缩脖子了不成还不快来帮忙
伙计无奈地叹了口气,来了来了真不让人活了,老牛还要吃把草喝口水呢他嘟囔几句,拖着疲惫的身子向店里跑去。
就在他刚刚走开,那辆宽大马车的车窗后却悄悄露出一双眼睛,目光明锐地盯着酒楼的大门处,只见大门处,一个醉汉被人搀了出来,他约三十岁,身体强壮。正大喊大笑地着酒疯,正是崔庆功之子崔雄,而搀扶他之人容颜俊秀身材窈窕,乍一看似乎是个女人,但他的衣着打扮却分明是男子。此人就是崔雄的知己刘侠儿。
刘侠儿拿着一方手绢掩鼻,眉头紧皱道:你喝得太多了,回去你娘子又要责怪了,她不是让你今天回去吃晚饭吗
那个黄脸婆理他做什么我们快活就行了。崔雄仰天大笑。却没留意脚下,一脚踏空,险些跌下台阶去,几个伙计连忙将他架上车,这时,酒楼掌柜给刘侠儿施了个眼色,命他将崔雄送回去。
刘侠儿却面露难色道:最近他娘子越来越凶,还扬言见我一次打一次。我还是不去吧
你自己看着办吧掌柜冷笑一声,转身便回了酒楼,刘侠儿无奈,只得硬着头皮将崔雄扶上马车。马车启动,很快便消失在沉沉的夜幕之中,送走崔雄,几乎所有人都松了口气。那伙计又瞅个空想溜去休息,可一抬头,却愣住了,刚才那辆宽大的马车已经无影无踪。
真是活见鬼了伙计挠了挠后脑勺,心中诧异之极。
崔雄地马车在夜幕里快穿行,大街上马车颇多,来来往往行人不断。马车里鼾声如雷。崔雄已经睡得如死猪一般,刘侠儿此时已经媚态全去。眼中露出了男子般的冷色,他阴沉着脸坐在马车一角,冷冷地望着这个令他厌恶无比的男人,已经几年了,上面似乎已将他的人生确定,将陪伴这个臭男人走完他的一生,此刻,他地腰间就有一把锋利的匕,只须轻轻在崔雄脖子上一划,他便能完全解脱了,刘侠儿将匕拔出,目光憎恶地盯着崔雄粗大的脖子,刀锋在黑暗中闪烁淡淡的冷光,良久,他还是将刀收了回去,杀了此人,他真地就能解脱吗刘侠儿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既然吃了这碗饭,他早已是身不由己。
就在刘侠儿内心纷乱不已之时,他却没有现,数十步外,一辆宽大的马车正悄悄地跟着他。
约行了四五里路,马车便来到了位于同一坊的崔庆功府邸,目前崔庆功尚未进京,府里只住着崔雄和其妻子以及几个小妾,马车缓缓在府门前停下,门前很冷清,挂着的灯笼死气沉沉,没有一点光线,刘侠儿跳下马车,吃力地将崔雄拖上台阶,丢在门口,犹豫半天却不敢去敲门,他刚走下台阶,四周忽然出现了数十条黑影,将刘侠儿和整个马车团团围住。
想不到吧你终于落到我的手中。黑暗中,一名少妇慢慢走出,只见她柳眉倒竖,一双煞眼里杀气腾腾,她正是崔雄之妻王田,工部尚书王昂之女,今天王昂专程来看望他们小两口,王田一早就给崔雄打过招呼,让他务必早点回家,崔雄平时的荒淫她也忍了,至少在父亲面前得给她这个面子,但直到王昂离去,崔雄连影子都没有见到,王田在激愤下命人去找,结果得知他又是和那个不男不女之人混在一起喝酒。
新仇旧恨终于在她心中集中爆了,王田用剑指着刘侠儿怒喝道:打死他
刘侠儿多年的训练在此时挥了作用,他一个后空翻跳上马车,拔出匕迅疾无比地刺向马臀,挽马一声长嘶,疯似地向前冲去,瞬间便撞到两人,斜刺里冲到了十丈之外,刘侠儿抢过长鞭,赫赫地猛抽两鞭,马车加,片刻便消失在夜幕之中。
刘侠儿,再让老娘抓住你,定剥了你的皮寂静地夜里回荡中王田恶狠狠地吼声。
五十步外停着一辆马车,车上之人一直在冷冷地观望着这一
永乐坊,张焕府邸,张焕站在崔宁卧榻前,默默地看着宫里来的太医正给崔宁诊脉,中午,崔宁回来后没多久便浑身热,一直睡到黄昏时分,非但没好转,身子反而变得滚烫,终于病倒了。
刘太医,内子病势如何张焕见太医脸色阴沉,心中着实担心。
太医姓刘,在宫中呆了近三十年,虽然大病没看过几场,但好歹也算是个专家了。他诊完脉,轻捋一下长须,摇了摇头道:病因很简单,我一个下午就在各府给夫人们看病,都是一样。穿得太少受凉了,但夫人脉象却较别人更加虚弱,说明她元气不足,是底子虚的表现。所以她的病势也比别人沉重几分,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多静养几日,再好好补一下身子就是了。
说完,刘太医来到桌前,大笔一挥便写下一张方子,递给了张焕笑道:其实只是小病,照方子抓药。静养个三五天便好了。
张焕大喜,连忙向杨春水施了一个眼色,杨春水立刻取来一只红包,张焕将红包塞到他手中道:一点心意。不成敬意,请刘御医务必收下。
不不不刘太医感觉红包沉重,吓得他连忙推却,若被太后知道。非打死我不可,宫中规矩严格,请张尚书谅解。
张焕见他态度坚决,倒不是虚伪客气,也只得罢了,便将红包放下道:那我送刘御太医出去。
一直送到门口,刘太医再三拱手道:实在不敢当。尚书请留步。
那今天就麻烦太医了。一直目送他上了马车。这才准备回去,这时。远方忽然奔来几匹快马,迅疾无比,直向这边冲来。
张焕微微有些诧异,马上骑士分明是陇右地骑兵装束,难道陇右出什么事了吗
站住十几名亲卫冲上去,拦住快马,马上骑兵跳下地,远远地对张焕禀报道:道路结冰,行走十分艰难,夫人和公子今晚暂歇武功县,明日才能抵京,夫人命我们先来禀报。
张焕点了点头,随即对亲兵都尉李定方道:朱也是这几日进京,别在路上遇到了,你带五百名弟兄连夜赶去武功县。
是李定方行一军礼,快步跑到隔壁军营点兵去了。
张焕走进府,他正要再去看看崔宁,忽然一名亲兵上前低声禀报道:胡掌柜有紧急情报要禀报都督
胡掌柜就是吴珠越宝行的掌柜,张焕安插在长安的情报头子,
他既然有紧急情报,必然有变故生,张焕立刻令道:带他到我书房
他暂时压下探望崔宁地念头,快步向书房走去,片刻,胡掌柜被亲兵带进了张焕地书房,自从张焕去东市视察了情报中心后,胡掌柜便赶回了金城郡,在杜梅的大力支持下,他的事业开始了巨大变革,开酒楼买妓院置客栈,短短的一个月时间内,一个以产业群为掩护地新情报中心便形成了,而且还从陇右带来二百多人,力量空前壮大。
胡掌柜上前一步,深施一礼道:属下参见都督
张焕摆了摆手,不必多礼了,你快说,什么紧急情报
也不是紧急情报,只是个意外现,属下觉得事关重大,便赶来禀报都督。
胡掌柜停了一下,他略略整理了一下思路便接着道:属下在平康坊买酒楼时就现隔壁的李杜酒楼颇为怪异,总是半夜有人进出,且施放鸽子,开始并没放在心上,直到几天前才终于有人认出,其中一名半夜来客竟是裴家的子弟,叫做裴淡名,昨天夜里,属下命人射下一只远方来地鸽子,这才明白,原来这个李杜酒楼竟然是裴俊地情报据点。
说到这里,他取出一管鸽信递给张焕道:这就是从那只被射下的鸽子身上现,请都督过目。
张焕接过鸽信,展开,纸条上只有一句话:李正己昨日借亏粮杀副将桑平,任命心腹刘文喜为副。
张焕看罢,不由心领神会地笑了,不错,确实是裴俊地情报据点,居然就在你隔壁,当真是有趣得很。
张焕将纸条收好,他见胡掌柜欲言又止,便道:有什么话你直说就是了,不要遮遮掩掩。
是胡掌柜连忙禀报道:就在半个时辰前,属下现了一件可疑的事。
什么可疑的事
属下今天下午现崔庆功之子崔雄在李杜酒楼喝酒,最后喝得酩酊大醉,一名兔儿爷不不一名举止女气的男人将他送了回去,属下一路跟随,在崔庆功府前。崔雄的娘子竟设伏要杀那名男人,就仿佛争风吃醋一般,最后那男子驾马车逃了出去。
张焕笑了笑,崔雄有断袖之癖,他也有所耳闻。如果是在平常,这也并没有什么奇怪,不过李杜酒楼居然是裴俊的情报据点,这就有点耐人寻味了。那你说地可疑之处又在哪里呢
可疑之处在那个男子身上。胡掌柜回忆着刘侠儿那漂亮之极的凌空一翻,轻轻摇头道:他绝不是一般的人,他反应极快,轻功也很高明,而且出手果断迅捷,显然是受过训练的高手,都督,我敢肯定。这个男子和李杜酒楼大有关系。
张焕点了点头,胡掌柜地意思他明白,就是说那男子是裴俊派到崔雄身边地卧底,他沉吟一下便道:你彻底去查清那个男人的底细。一有结果,即刻禀报于我。
是属下这就去。胡掌柜刚要走,张焕又叫住了他,以后你就不要来我的府邸了。我会派人专门与你联系。
胡掌柜答应,匆匆离去,张焕则背着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现了裴俊地情报据点,固然是个意外收获,但裴俊派人盯住崔雄,这才是值得推敲之事。如果自己没猜错地话。裴俊一定利用崔雄做了很多事,甚至崔庆功叛出崔家都极有可能是裴俊利用崔雄所为。毕竟崔圆就是在这件事上彻底倒台。
崔雄是个不折不扣的蠢货,当年他冒自己的功劳时,就已经知道了,既然如此,自己能不能也利用此人一次呢
方无情。
属下在一个身材异常雄壮的大汉象鬼魅一般出现在张焕面前。
张焕背着手凝望着沉沉的夜空,嘴角浮现出了一丝冷冷的笑意。
你替我去杀一个人。
次日一早,酒醒后地崔雄便匆匆来找刘侠儿,他一早便得知了昨晚之事,立刻当众赏了妻子两记响亮地耳光,打得王田嚎啕大哭,他又下严令,谁再敢跟夫人去闹事,一律打死。
崔雄现在已不是白身,因为他在某种意义上是崔庆功放在长安地人质,朝廷便封他为太仆寺少卿同正员,
同正员是指虚职不管实事,也正对崔雄地胃口,有了这块牌子,他俨然以朝廷重臣自居,到处寻衅滋事,恶名更胜从前。
刘侠儿呢崔雄冲进李杜酒楼,拳头在柜台上擂得咚咚直响,伙计们被他的恶相吓得战战兢兢,随也不敢上前应话,最后掌柜不得已上前施一礼道:崔少卿请息怒,刘侠儿出去避祸了,过两天便回。
避祸崔雄勃然大怒,一脚蹬翻了柜台,轰隆一声巨响,尘土飞扬,只见尘土中崔雄狂吼道:他娘的就是那个臭婆娘做地好事,老子回去宰了她。
他转身便向外冲去,掌柜见事情有些闹大了,他不敢耽误,立刻跑去找裴淡名汇报此事。
此刻,刘侠儿就站在三楼上的一扇窗前,他脸色阴冷地注视着崔雄气急败坏地远去,
够了他心中暗暗狂呼,这样的生活,他已经受够了,迟早有一天他会死在崔雄身上。
他摸了摸怀里,这里面存有三万贯王宝记的飞票,是他这么多年来一点一点积攒下来地卖命钱,有裴俊赏他的也有崔雄讨好送他的,这些钱足够他舒舒服服地度过下半生了。
这时,他忽然看见掌柜也匆匆走了出去,知道他是去找裴淡名汇报,再不走,自己就没有机会了,刘侠儿心下一横,他三两下收拾了一个包裹,不敢走正门,而是从后窗翻了出去,脚勾住二楼的屋檐,轻轻一纵身,仿佛一只狸猫一般悄无声息地落地,他辨了一下方向,疾向酒楼后面的小巷奔去。
可是他刚转了一个弯,脖子忽然猛地一紧,他竟被一个人的胳膊勒得悬空而起,两脚乱蹬,没有丝毫着力之处,紧接着眼前一黑,他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卷七 入朝 第二百六十三章 联姻双刃剑
咣当茶杯倾翻落地摔得粉碎,滚烫的茶水撒泼一地,王昂目瞪口呆地盯着报信人,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女儿竟在中午时服毒自尽,昨天晚上她还笑脸向自己说夫妻恩爱,怎么一天不到就服毒自尽了,良久,他猛地跳了起来,一把揪住报信人的衣领,厉声喝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姑爷说是小姐一时想不开。报信人战战兢兢答道,他见王昂的眼神凶煞无比,嘴唇不由一阵哆嗦,又补充了一句道:今天早上姑爷和小姐吵了一架,具体情况我也不了解。
混蛋王昂一把将报信人推翻,大声吼道:我给备车
马车启动,百名侍从护卫着王昂的马车风驰电掣般向平康坊驶去,崔府大门敞开,门口聚集了一群家人,个个面色紧张,全府上下都充满了不安与骚动,吱马车停下,数名侍从护卫着王昂从马车走出。
给我统统进去,谁也不准离去。
王昂一声令下,百名侍卫执刀将所有的家人全部赶进府去,大门随之紧闭,将所有的紧张和疑虑都统统关在门内,崔雄已经不在府里了,王田自尽后,他只回来交代几句,将善后之事扔给管家,自己却借口公务繁忙扬长而去,王田的尸还停在屋内,两个贴身丫鬟也不敢擅离,面如土色地蹲在地上,两人的眼睛里都充满了恐惧之色。
你们两人听着,小姐确实是自杀,公子和小姐一直很恩爱,因为昨天生了口角,小姐才一时想不开,你们俩不得乱说,否则公子饶不了你们
说话的是崔府管家。虽然王田死因不详,连他也怀疑是崔雄下的手,只是崔雄死活不肯承认,一口咬定是自杀。但有一点管家却很清楚,夫人可是王家嫡女,如今不明不白死了,她娘家怎肯擅罢干休,无论如何崔雄也脱不了干系,他又将刚才的话重复一遍,见两女表情痴呆,又大吼一声,你们听清楚没有
哼外面传来了重重的冷哼声和急乱的脚步声。随即砰地一声,房门被猛地推开了,大群执刀侍卫蜂拥而入,瞬间便控制了房中各处,王昂大步从外面走进,他一眼便看见了床榻上用白布覆盖的尸。清清冷冷,女儿尚在房中,那人却说公务繁忙置之不管,一时间,王昂恨得眼睛都要喷出火来。
叩见大老爷
两个丫鬟扑通跪了下来,这两个丫鬟都是随王田陪嫁而来,自小就服侍小姐。见娘家大老爷到了,眼中惧意顿去,一齐失声痛哭起来,大老爷要给小姐做主啊
旁边地管家吓得一身冷汗。他知道事情有些闹大了,急忙道:王尚书,此事是误会
王昂眼一扫,他心里顿时明白了七八分,向侍从使了一个眼色,几名侍卫如狼似虎冲上来,一把将管家拖出房去。随即又将门重重关上。王昂走到床榻前,掀开被子看了看。不由长长地叹了口气,他慢慢坐下,嘶哑着声音问两个丫鬟道:我来问你们,小姐为什么要自尽
大老爷,小姐是被那畜生逼死的啊一名丫鬟胆子稍大,咬牙切齿道。
王昂已经渐渐听出蹊跷来,他眯着眼睛问道:昨天小姐还告诉我,他们夫妻恩爱,难道不是真的吗
老爷,那是小姐要面子,安慰你的话,事实上小姐这几年苦极了。
两个丫鬟伶牙俐齿,一五一十地便将崔雄这些年如何冷淡王田,又如何殴羞辱打她,一个添油一个加醋,加上她们自己地屈辱和感受,将平时琐碎小事夸大了三分,最后道:就因为小姐昨晚要杀那个男宠,崔雄今天便对小姐大打出手,早上当众羞辱她,中午又追回来暴打,就算小姐不是自杀,也会被他活活打死。
王昂听得两眼尽赤,尽管他知道崔雄不是好东西,但他万万没想到,此人竟然凶恶到使用暴力的程度,这还用问吗他老子就是欺人太甚,儿子还能好到哪里去但丫鬟的最后一句话却使他心中一怔,他立刻追问道:你们说小姐还有不是自杀的可能
两个丫鬟对望一眼,一人怯生生道:小姐关在屋里独自哭了一天,我们下午进去时她便不行了,但她身上从无毒药,怎么自杀所以有一点可疑。
嘭王昂狠狠地在桌上捶了一拳,他也认为女儿若有委屈,自会找娘家撑腰,怎么可能随意轻生去死呢
他眼睛流露出了恶狠狠的杀机,崔雄,崔庆功,你们父子实在是欺人太甚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又问两个丫鬟道:你们可知那个男宠住在哪里
听说他们常在李杜酒楼饮酒作乐,对了,那个男宠好象叫刘侠儿。
刘侠儿王昂喃喃地念了两遍,他猛地站了起来,一挥手厉声令道:去李杜酒楼
平康坊昼夜喧呼不绝,在醉眼朦胧间,只见云鬓如雾胭脂似雪,染尽了大唐的繁华与妖治,时值年末,数万考生云集长安,年年岁岁,只为金榜题名时的那一刻荣耀,在夜晚,在美酒高樽前在美人笑靥中,三五亲朋好友相聚,说不尽大唐的风流与才气。
李杜酒楼夜晚的生意更比白日兴隆,呼喝喧笑声不绝不耳,大街上如昼,人来人往,显得十分热闹,忽然,远方传来了闷雷般地马蹄声,夹杂一声声厉喝,前方闪开
大街上顿时乱了套,吓得人人尽往路边躲闪。马蹄声越来越响越来越近,大街尽头一片黑影投地,霎时间从黑暗里出现了一百多骑彪悍的侍卫,杀气腾腾势如奔雷。
侍卫们簇拥着一辆马车。在李杜酒楼前缓缓停下,王昂从马车里下来,他背着手冷冷地打量了一下周围,酒楼前已经空无一人,十几个招呼客人的伙计早躲进了大堂,楼上窗口挤满了黑簇簇的看热闹的人头。
掌柜急忙笑着跑了出来,躬身长施一礼道:欢迎王尚书光临敝店,荣幸之至。
崔雄可在王昂眼一搭,冷冷问道。
掌柜心中暗叫不妙。他强挤笑容道:早上他曾来过,可很快他便走了,去了哪里我也不知
那刘侠儿呢王昂眯缝的眼中渐渐露出了杀机。
回禀王尚书,刘侠儿可能一早就离开长安了。掌柜地心中打起了小鼓,他地手在身后连连做手势,告诉看得懂的人去报告裴淡名。可惜十几个伙计,谁也不明白他的意思。
离开长安了王昂轻轻冷笑一声,看来你们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他回头给侍卫们使了个眼色,去将店里的客人都劝退了。
侍卫们大声答应,一起执棍冲进了酒楼,急得掌柜连连作揖,尚书大人。求你高抬贵手,放过敝店一次。
王昂手一背,转过身去不理不睬,片刻。酒楼里象炸了窝似地,骤然响起一片打砸声,碗碟摔碎声桌子掀翻声尖厉惊叫声,随即大群食客奔涌而出,也不付账,冲出大门四散逃窜,不到一刻钟。李杜酒楼里变得一片狼藉。却空无一人。
王尚书,刘侠儿真的已不在店里了。掌柜带着哭腔地话音刚落。却一下惊得嘴都合不拢,只见两个伙计扶着东倒西歪的刘侠儿从大堂里走出,前后左右围着数十名士兵,出了店门,士兵将刘侠儿扭到王昂面前,他身上一股浓烈的酒味扑面而来。
一名士兵上前禀报道:禀报尚书,我们在柴房现此人,据说他就是刘侠儿。
他不是离开长安了吗王昂斜睨着掌柜问道。
这个掌柜哑口无言,他忽然冲上前,狠狠地抽了刘侠儿一个大嘴巴,混账你躲在柴房里做什么
刘侠儿象个白痴似的嘿嘿傻笑,仿佛什么也不明白,掌柜急忙转身向王昂作揖,求情道:他只不过是街头一个下三滥,尚书千万不要他一般计较。话没说完,只听远处一声大喝,放开他
只见崔雄怒气冲天地大步走来,他一把推开两个侍卫,便要上前去抢人,侍卫们哪里容得他放肆,十几根棍子一齐将他牢牢叉住。
崔雄勃然大怒,抽出长刀吼道:再不放开他,老子就要杀人了
好好好看来杀人是你地本性,老夫今天就要看看你还要杀谁王昂心中仇恨的怒火已经将他全身点燃了,他一指刘侠儿下令道:将此人给我乱棒打死
数十名侍从高举大棒一拥而上,围着刘侠儿夹头并脑乱棒打下,只片刻,浑身血肉模糊的刘侠儿便已倒地毙命,掌柜后退几步,呆呆地望着眼前地惨象,脑海里一片混乱,刘侠儿就这么死了,他怎么向上面交代
而崔雄仿佛疯了一般,抡刀乱砍乱劈,但很快就被十几名侍卫制住,死死地摁在地上。
王爬灰老子非杀了你不可。崔雄仿佛野兽一般地嗷叫,吼声传出数里之外,你女儿就是老子杀的,你们王家个个都肮脏无比,王爬灰,你那些丑事当老子不知道吗
侍卫们用皮带死命勒住崔雄的嘴,但他依然含糊不清地狂叫:呜呜爬灰
王昂的脸被血涌胀得几乎要爆炸,他浑身抖,眼睛死死地盯着崔雄,忽然,他身子晃了晃,眼看要晕倒在地,几名侍卫一齐扶住了他,连声呼喊:尚书尚书
王昂慢慢苏醒,他地脸色已由猪肝红变得惨白无比,指着崔雄颤声道:给我打打死他。
侍卫们为难地向队正望去。这可是崔庆功地儿子,老爷真是气糊涂了。
你们怎么还不动手,打死他我来负责。王昂声嘶力竭地大吼。
队正,怎么办几名侍卫悄声问道。
侍卫队正终于一咬牙。打断他地两条腿
大棒抡了起来,噼里啪啦乱棍向他腿上打去,崔雄吼叫了几声,终于支持不住,一下子晕死过去。
王昂已经走了,大街上十分安静,掌柜望着血泊中地刘侠儿和晕死过去的崔雄,长长地叹了口气,命人先去报官。又命几个伙计将崔雄抬进酒楼,去找医生来救治,他本人则坐上马车,向裴府疾驰而去,今天晚上生的事必须要立刻禀报相国。
崔雄躺在三楼的一间雅室里,还没有醒来。一名伙计坐在一旁看护他,轻轻地打着盹,但在就窗外,一双眼睛正紧紧地盯着崔雄,他见那伙计不走,便从怀中摸出两锭金子,一轻一重向门口扔去。打盹地伙计立刻醒来,寻声望去,一眼便看见了墙角的金子,他惊喜地站了起来。飞快跑过去,那窗外地黑影一跃便跳入房中,无声无息,闪电般地躲到屏风后。
伙计显然以为这是食客们在混乱中掉的,他迅拾起揣进怀里,又抬头向四周看了看,忽然现前面还有一锭。不由惊喜交集地跑出门去。
就在这一霎那。那黑衣人已经取出一柄银,迅疾而准确地向崔雄地击去。崔雄一声闷哼,浑身剧烈蜷曲,翻身滚落下木板,待拾金伙计闻声跑进来时,那黑衣人早已无影无踪。
就在平康坊李杜酒楼乱做一团之时,位于宣阳坊的崔圆府邸却来了一名客人。
崔寓已经快三年没有踏进这个门了,影墙变成了一片灰白色,原来地金边装饰已无影无踪,一排柳树似乎变得有些苍老了,脖子无力地垂了下来,萧瑟而没有生机,长廊漆面斑驳,有几处甚至露出了白色的原木
崔寓叹了口气,往日尊贵的气息在这种府邸已荡然无存。
二老爷请老管家将崔寓带到书房前,恭敬地道:老爷在房中等你呢。
崔寓略略整理了一下衣帽,快步走进了崔圆的书房,房间里的摆设还是和从前无二,简单而清雅,只是多了一堆堆的书,略显得有些凌乱,但崔寓却似乎感觉到了一丝不适,他也说不出来是什么。
二弟,多年未见了。在一堆书的后面,崔寓看到了自己地大哥,一个苍老瘦小地老人,这一刻,他忽然明白了究竟是什么让他感觉到不适,房间里充满了老人的气息,就仿佛有一本霉烂地书。
他急忙上前躬身施礼,参见大哥
坐下说话吧你那么高,我不习惯仰视别人。崔圆微微笑道。
是崔寓坐了下来,向崔圆欠身笑道:大哥看起来精神还好,让人欣慰。
当然了,家主让给崔昭了,整天无事,饿了吃饭困了睡觉醒了看看孙子,无忧无虑,精神自然是不错,倒是二弟,却似乎不太好。说到这,崔圆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道:我听说昨天张破天大宴长安显贵,九个内阁大臣中崔庆功和朱未到不算,李勉有病遣子自代,唯独二弟既无表态,也没有让崔齐代为前往,二弟,看来你病得不轻啊
崔寓暗吃了一惊,他忽然意识到,崔圆从来就没有真的相忘于江湖,他的心依然在朝廷之上,那他叫自己前来,难道是
崔圆仿佛知道他心思,他淡淡一笑道:事实上你地眼前只有两条路,一条是维持现状,生活在裴俊的阴影之下,碌碌无为,十几年后便告老还乡,如果你不愿走这条路,那么,就必须有一个人取代裴俊,不是取代崔小芙,那时为了权力的平衡,你才有重新出头的可能,当然只是可能,将来的事谁也说不清,就看你愿不愿意为了这个可能而放弃一些现在的权力了。
崔寓默然,大哥的意思他当然明白,他也是在李莫自杀后才幡然明白张焕地策略,可是一切已经晚了,凤翔军就像一艘断了缆绳的船,无可挽回的飘远了,为此,他烦闷生气,殚精竭虑地考虑着如何保住兵部,或许张焕对此并不感兴趣,他说不定仅仅只是想进驻关中,或他看中了掌握天下钱粮的户部,否则他怎么会控制长安地粮食
但此时,崔圆的一席话终于将他的一线希望掐断了,他看到了残酷的现实,张焕要的,就是他的兵部侍郎一职。
他来找过大哥了吗崔寓的声音有些嘶哑。
不错,他昨天下午是来找我了。崔圆缓缓地点了点头,他希望二弟将兵部侍郎一职借给他。
借崔寓有些不解。
二弟,借地意思是他不但要得到兵部,还要得到门下侍中地全力支持,就像刘备借了荆州,孙权还巴巴地将妹子也送给他一样。崔圆象一只老狐狸般地笑了,此刻,他已经和那只小狐狸心心想通,张焕四面树敌,他岂能在不想着在得到兵部的同时,又得到一个坚定地支持呢
二弟,你自己好好考虑吧裴俊若没答应他什么,张焕怎么会把粮食送到长安
不用考虑了,我听大哥的就是了。
没有了家族的支持,他崔寓也就是一片无根的浮萍,三年来,他已经痛定思痛,就算张焕没有一个借字,他依然会毫不犹豫地听从大哥的安排,以表达他愿重回家族的意愿。
崔圆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眼里忽然流露了一丝兄弟间的温情,他伸出枯瘦的手,微微笑道:二弟,小时候我答应你什么事时,你总是要拉住我击掌为誓,你还记得吗
崔寓也笑了,他挠了挠后脑勺,不好意思地伸出手去,与崔圆轻轻击了一掌,两人都笑了起来,笑容灿烂无比,仿佛他们又重新回到了童年时光。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老爷,我刚刚听到一个消息。
是老管家的声音,崔圆笑道:你就进来说吧
老管家走进来,垂手道:刚才一个家人从平康坊回来,说崔雄出事了。
崔圆并没有感到意外,他那个侄子又蠢又莽撞,且骄横无比,不出点什么事才是怪事呢他冷笑一声问道:他出了什么事
听说他妻子不堪他的凌虐,中午服毒自尽了,王昂找他算帐,就在刚才在平康坊把他打成了残废,据说还伤了他的命根子。
崔寓却霍然一惊,他急忙对崔圆道:大哥,这下崔庆功与王昂岂不是结下了深仇
崔圆摇了摇头,轻轻叹了一口气道:联姻从来都是一把双刃剑,用得好,两家可同仇敌忾;可若用得不好,却会反目成仇,看来江淮从此多事了。
卷七 入朝 第二百六十四章 张党雏形
\我们请了三个名医,皆说崔雄断腿虽然可续,但卵丸已毁,已经回天乏术,恐怕会是终身致残,另外王昂已将其女儿尸运回府,并放言,未能当场杖毙崔雄,甚为遗憾。
宣仁坊,裴俊的书房内,裴淡名正在向裴俊汇报着一个时辰前所生的事件,事实上,早在王昂命人砸楼之时他便躲在一旁了,但他始终没有露面,眼睁睁地看着刘侠儿被打死崔雄被打残,为此他深感内疚,讲述完事件经过,裴淡名单腿跪下,向裴俊请罪道:属下未能阻止事态恶化,责任不可推卸,特向家主请罪
裴俊平静地听完了汇报,对于李杜酒楼的损失和刘侠儿之死,裴俊并没有放在心上,但因此事会造成王昂和崔庆功的对立,他又是喜忧参半,喜是王昂事后必然会担忧崔庆功进攻襄阳,从而更深地依赖自己,忧则是崔庆功得到了动兵的借口,稍微不慎就极可能造成江淮地区的再次动荡,尤其是漕运准备改线走丹水,若襄阳动乱,漕运将不得不绕道巴蜀,耗费人力物力不说,最终还是要被张焕所控制,这却是他不想看到之事。
或许是意识到自己沉思的时间过久,裴俊立刻慑住心神,轻轻摆了摆手道:你隐而不出,这做得很好,还有王掌柜,他临危不乱,没有将裴家扯进事件,也要表彰,起来吧我不会责怪你。
谢家主不责裴淡名站了起来,他犹豫一下又道:还有一事要禀报家主。
说吧
属下担心崔庆功进京后,可能会报复李杜酒楼,给我们造成损失。所以属下想关了这家酒楼,另辟他处,请示家主是否准许。
裴俊微微点了点头,你的担心很对,这件事就交由你去办,事后写份报告给我,另外,要派专人关注此事。明白吗
是属下明白。裴淡名行了一礼,便匆匆去了。
裴俊略略整理了一下纷乱的心情,崔雄事件对他只是岁末的一个小插曲,就仿佛冬日地一场小雪,并不能改变他的主要布局线路。眼下,裴俊关心的是宣仁七年新年大朝来临之前的人事变动,以及新漕运线路的走向,这些才是当务之急。
他慢慢坐了下来,随手拿过桌案上的一本行踪录,这是他手下几个密探所编的重要人物行踪报告,原本只是针对张焕一人,但很快便展到其他内阁成员。每天都有报告,裴俊翻开了第一页,第一个人便是张焕,记录很简单,上午去了兵部,认识兵部中一些重要的官员。中午和楚行水在劝农居一同就餐,下午去李勉地府邸探望病情,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他又翻了几页。找到了崔寓的记录,只有四个字,深居不出。
裴俊似乎想到了什么,又从一叠文件下抽出一本昨天的记录,在张焕的一页中,赫然记录着:下午单独去了崔圆府邸,而在崔寓地记录中。还是只有深居不出四个字。
裴俊将行踪录合上。眉头皱成一团,张焕去崔圆府是在情理之中。毕竟他已经娶了崔宁作平妻,但他昨天下午单身前往,却又在裴俊的意料之外。
尤其在兵部重组这个最敏感的时候,张焕去了崔圆的府邸,他极可能就是想通过崔圆来劝说崔寓让出兵部,对于张焕怎样得到兵部,裴俊并不太在意,毕竟凤翔事变在前,不管他的后续如何行棋,都无法和他夺取凤翔的手段相比,关键是崔圆,这个阴魂不散的老对手,难道崔家与张焕竟又达成了什么协议不成
这才是让裴俊最为担忧之事,崔圆倒台崔寓失权崔党哗变崔氏分裂,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崔家已经彻底败落了,但裴俊却知道,崔家失去的只是华丽地外衣和臃肿的外形,它内在的力量并没有失去,相反,在崔庆功这个毒瘤被剜掉后,崔家极可能会焕出勃勃生机,在山东,崔家依然有四万精兵,有数万顷土地,控制着近十万奴隶和无数佃农,还有数以百计的子弟在朝中在山东在大唐各地为官,崔圆三年来整肃家风不遗余力地培养家族新人,仅去年考中进士的崔家子弟及门生就高达十二人,比他裴家只有三人上榜多了足足四倍,老树涅后获得的却是一个全新地生命,相比之下,他裴家才是真正的开始堕落了,竟然还有科举舞弊的事情生,可谓奇耻大辱,难道权力真的是滋生腐烂地温床吗
为此裴俊困惑不已,为此他看到了家族危机重重,不仅仅是家族,整个大唐又何尝不是这样,在世家朝政逐渐走向衰亡之时,原本被它压制住的毒草开始疯狂生长,那就是越演越烈的地方军阀,毫不忌讳称帝野心的朱,野心越来越大的崔庆功,以及由他分裂出的李怀先李希烈,这些随时可能引动荡和战乱的军阀让裴俊顾此失彼,偏偏这个时候又冒出一个更强大更有威胁地张焕。
对面张焕和崔圆可能地结盟,裴俊第一次生出了一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大唐越来越严重地乱象,使他不得不开始正视现实,权力过于集中,或许就是失序之根,裴俊站起来慢慢走到窗前,轻轻将窗户推开,一股寒冷而清新的风让他的头脑一下子清醒了。
十天后的新年大朝,将是一次权力秩序重新整合的朝会,还有十天,他裴俊又该怎样下活这一盘棋呢裴俊凝视着沉沉的夜空,目光里充满了疑虑和困惑。
此刻,盐铁监令杨炎的府上却是十分热闹,杨炎摆了一桌普通的家常酒菜宴请专程请来的贵客,新任兵部尚书张焕。同桌地还有两个陪客,一个是原礼部侍郎元载,另一个则是起居郎张延赏,都是认识之人。
四人落座,杨炎给张焕倒了一杯酒,歉然笑道:都是一些家常小菜,张尚书可千万不要嫌我招待不周。
哪里哪里杨使君太客气了。张焕用手指轻轻点了点桌子,感谢他亲自倒酒。其实我就害怕去人家做客吃饭,礼节繁琐不说,吃一顿饭比行军三百里还累,杨使君简单招待,这样才让人感觉自在。我心里高兴还来不及呢
张尚书,你可别小看了这桌酒菜。旁边元载微笑着插口道:看似普通,可好几个菜都是公南兄亲自下的厨,我没记错的话,上一次我尝到公南兄做的醋鱼,还是八年之前了,杨公南一口气做了五个菜,可是百年难遇一次啊
杨炎笑得无可奈何。用筷头点了点他,你这家伙,是损我还是赞我什么叫百年难遇,我百年炒一次菜,那成什么了
张焕却肃然起敬,他想不到杨炎竟然对自己这么重视。他连忙站起来,躬身施一礼,杨使君以诚待张焕,实不敢当
元大头。这怪你多嘴了吧一直没有说话的张延赏埋怨元载道:适才张尚书都说了,吃饭就求个自在,你可好,唯恐天下不乱,公南兄,你说怎么罚他
罚酒五杯杨炎哈哈一笑,又取来四个杯子。并排给他倒满了。令道:没得说,多嘴当罚
好好好我喝。我喝就是了。元载一口气喝了三杯,低头摆了摆手笑道:吃几口菜再喝,否则先喝倒了可就没这个百年难遇的机会了。
还说再罚三杯。
张焕见他们关系融洽,也忍不住捻须笑了起来,他给张延赏倒了一杯酒笑道:我记得上次和张公喝酒还是在西受降城,先帝请你我段秀实三人喝庆功酒,这一晃就是五六年,光阴似箭,来我敬大家一杯。
张焕站了起来。为今天我们有缘相聚干杯
有些话不用多说,在朝廷势力重新整合的敏感时候,几人却聚在一起喝酒叙旧,在一般人看来,这不就是张党成立的嫌疑么三人自然更是心知肚明,一起端着酒杯站了起来,笑着一饮而尽。
张延赏端着酒杯沉吟不语,仿佛还在回忆往日旧事,半晌,他有些感慨道:是啊那时张尚书刚破回纥都城,意气风少年英武,为先帝最为器重之将,先帝还曾对我言,他日安我大唐,必为张焕,现在看来先帝果然有先见之明,张将军成了当朝兵部尚书,入阁为相,手中更有雄兵数十万,为大唐收复西域故地,一时回想,就俨如在梦幻中一般。
不谈这些沉重地话题,菜都要冷了,张尚书来尝尝我的手艺如何杨炎笑着打断他的梦语,命一旁的侍女给张焕布了几样菜,几人又饮了两杯酒,元载放下筷子笑道:我适才路过平康坊时,倒听说了一件大快之事,你们可想知道
张延赏将筷子往桌上一拍,你还欠着五杯罚酒未喝呢,再卖关子,现在就喝掉
你急什么听了这件事,恐怕你就不会让我喝罚酒了。元载轻捋长须笑道:听说王昂之女离奇而死,他一怒之下打断了崔雄的腿,而且还伤了他地命根子,这样一来,崔三恶以后只能做崔二恶了,你们说,这是不是大快人心
哼那个恶霸死有余辜,打死他我才高兴呢张延赏显然对结果不太满意。
张焕自然是心知肚明,他只捋须笑而不言,眼一瞥,却见杨炎脸色有些不对,便问他道:杨使君可觉得有什么不妥
几个人的眼光都向杨炎投去,杨炎苦笑一声道:我是担心崔王交恶,将祸及丹水的漕运方案,我刚刚上书朝廷,要疏通丹水河道。改变漕运之路,可这样一来,此事恐怕又生变故了。
杨使君完全不用为此事担心。张焕微微一笑道:你以为裴相国想不到吗你别忘了,他在崔庆功的后背还布局有八万大军呢若我没猜错的话,这八万军必将以护卫漕运地名义留驻在南阳一带。
说到此,张焕心中忽然起了一个念头,他连忙问杨炎道:杨使君,不知这次负责疏通河道之人可就是杨使君
好像是的。杨炎迟疑一下道:听裴相的口气是要让我改任山南转运使兼上洛郡刺史。全面负责丹水漕运河道地疏通整修,张尚书的意思是
没什么张焕微微有些失望,他在朝中无人,而杨炎一直便是中立派,三年前又被裴俊所贬。正好可以拉入为自己的党羽,可现在他又要出任地方为官,实在让张焕感到遗憾。
杨炎却似乎明白张焕的心思,他指了指张延赏笑道:张尚书难道忘了吗当年先帝在西受降城宴请你们三人时说过的话。
当年李系曾说他要建立从龙派,段秀实张焕张延赏三人便是第一批,此事早已随李系之死而烟消云散,段秀实仍然在西受降城率七千守军为国戍边,张焕则成了大唐最有权势地地方军阀。张延赏却混得十分不如意,就因为他原本是裴俊之人,后来改投李系地从龙派,李系死后他一直保持中立,裴俊当权后,第一个便是将其由鸿胪寺卿贬为起居郎。起居郎是负责记录皇帝诏书,本来是很重要的职务,但皇帝年幼,而记录太后旨意之人又是李翻云。所以这个起居郎实际上只是个虚职。
此刻,张焕已经完全能肯定了,杨炎请自己吃饭并拉另两人作陪的真实用意其实就是想投靠自己,既然崔圆曾有崔党而裴俊有裴党,那自己的张党也就呼之欲出了。
想到此,张焕对张延赏微微笑道:我与张公既有同门之谊,岂能坐看堂堂地从三品鸿胪寺卿被贬为小小的六品起居郎。我已和裴相国约定。廖辉之后的御史中丞便由我来推荐,如果张公不嫌弃。就屈居此职如何
张延赏大喜,自己已郁闷了三年,哪有不肯之理他连忙站出来,向张焕深施一礼,多谢张尚书提携
不必客气。张焕的目光又落在了元载身上,他就更不是外人了,妻子就是张若镐之妹,而且说得严格一点,当年他接替蒋涣为礼部侍郎还是自己安排,而现在他又因裴明典科举舞弊案所连累,被罢免了礼部侍郎一职,贬为九江郡司马,年后就将去任职,如此可大用之人,自己怎么可能让他离去
张焕见元载眼中已经掩饰不住渴盼之色,便笑了一笑道:元兄,对你我就不用客气了,兵部侍郎一职,不知你可愿意出任
夜色如水,张焕的马车在朱雀大街上缓缓而行,数百名亲兵警惕地护卫在左右,今天张焕的心情分外愉快,他成功地斩断了王昂和崔庆功结盟的纽带,并使二人反目为仇,这对朝廷势力地分化将起着举足轻重地作用,使他面临地压力将大大减轻。
其次,今天晚上他的张党雏形已成,杨炎三人加上楚行水张破天,以及陇右集团在京中地子弟,比如大理寺少卿辛杲军器监少监荔非直等等,还有自己旧日好友,太常寺少卿宋廉玉,细细一数,自己竟也是兵强马壮。
张焕不由长长地向空中呼了一口白气,仿佛多年的郁闷在这一刻都被悉数吐出。
马车转进永乐坊,渐渐地抵达了府邸,忽然,一名亲兵大声地喊道:都督你看。
张焕探头向前方望去,只见数十辆马车停在府门前,一队队士兵正在卸载马车上的箱笼,张焕心头一热,他的妻儿终于来了
卷七 入朝 第二百六十五章 崔王交恶(求月票!)
天麻麻亮,又是一个雾蒙蒙不见天日的惨淡日子,隐没在黑暗之中的景物依稀可见,原野里白雾弥漫,树林农舍农民的身影构成了一幅黎明的风景画
远方蹄声如雷,数十名骑士在官道上风驰电掣般地奔行,为之人约二十七八岁,身材不高,但眉目清秀,宁静而俊美的面孔上,有一种淡淡的书卷味。
他便是朱之弟朱滔,和其兄长的霸道横蛮不同,朱滔思路敏捷,有一定的政治头脑,他曾多次苦劝兄长体恤民力积累政治资本,但那时的朱早已被称帝的烧昏了头脑,根本听不进他的劝告,直到被张焕夺走蜀中基业,朱的野心才慢慢地降温了,在一个多月前,朱最终就是听进了朱滔的苦劝,向朝廷献了认罪状,平息了汉中造反的风波。
但事实证明,朱完全是被张焕利用了,朱滔看出了这一点,他同时也现朝中的异动,随着粮食危机在各地生地方军阀坐大,朝廷税赋锐减了四成,许多大臣都开始对裴俊不满了,他一人独揽大权的局面已经渐渐撑不住,这将是一次极为难得的机遇。
朱滔决定,今天无论如何都要说服大哥。
约行了三十里,当天色渐渐变得亮白之时,朱滔终于截住了朱的进京队伍。你为什么要我返回汉中朱略略有些不悦地问道。
他走了整整两天,眼看京城在望,朱滔却要让他回去,他怎么高兴得起来。
大哥,你坐下听我慢慢说。朱滔将大哥按坐下来,盯着他的眼睛肃然道:如果你此时进京。张焕必然会下手杀你,他会利用你死后汉中大乱的机会,南北夹击灭掉汉中,但他的真正目的是要趁机在大唐各地调动团练兵,摄取更大的权力,他既然已经利用你夺取了凤翔,他就还会再利用你夺取更大地利益。
哼我就是那么好杀的吗朱重重地哼了一声,脸上的肥肉重重地抖了抖,咬牙切齿道:他敢动我一根汗毛。我就宰了他全家。
大哥张焕要杀你,难道一定要动刀动箭,他完全可以利用朝廷对付你,你怎么就听不进我劝呢朱滔急得站起来重重一跺脚,我们总是这么被动,被人家牵着鼻子走,这么多年吃的亏还不够多吗
好了好了二弟不要生气,大哥听你说。朱见弟弟激动。连忙将他也拉坐下来,他叹了一口气道:我也不想被人牵着鼻子走,可是实力不如人,奈何
朱滔沉静了片刻,让自己冷静下来,他望着朱道:有的时候也并不是实力问题,关键看我们能不能抓住机遇,还有策略是否正确,机会抓住了。策略也对路,那就完全可以将劣势变为优势。这一两个月我一直在观察朝中情况,终于被我现一点端倪。不是一次机会。
什么机会朱眯缝着细眼笑道。
朱滔见勾起了大哥的兴趣,他倒不急了,一路奔跑,他又累又渴,便叫士兵给他倒了一杯茶,呷了一口热茶,胸腹间立刻缓和起来。这才不紧不慢地说道:裴俊大权独揽。却又无法保证大唐的稳定和繁荣,尤其是他以其子为给事中。架空了内阁和门下省,这就破坏朝廷的传统格局,前段时间又爆出裴家子弟科举作弊,许多大臣都开始对他心生不满,据我观察,朝廷中的派系已经出现了分化及合并,比如,从前地张若镐党羽和中间派开始投向张焕,而崔党中人一部分跟从崔寓,而另一部份投向李勉,还有支持太后的皇族,如果我们能抓住这个机会,那我们的劣势就能转换为优势。
朱用心听着弟弟的分析,他沉思一下道:你的意思是让我自立一派,还是跟随一人
朱滔笑了,我们朝中无人,怎么能自立一派,自然是鸟择良枝而栖。
朱半天没有说话,心中很有些失落,几时自己竟沦落到看人眼色行事了。
朱滔仿佛知道大哥的心思,他微微一笑道:我们过去吃亏就是朝中无人支持,稍有异动便被人说是造反,可那张焕到处用兵,也不见有人说他什么,大哥,我们必须要改变策略了。
好吧那你看中了谁朱叹了一口气问道。
崔小芙朱滔一字一句道:她固然代表皇室正统,支持她的人也不少,但她却有个致命的弱点。
军队不等二弟说完,朱便脱口而出。
对就是军队。朱滔呵呵冷笑道:崔小芙不笨,她焉能看不出朝中大势,现在真正忠于她地军队恐怕只有段秀实的七千人,车水杯薪无济于事,而楚行水的淮南军跟了张焕,王昂的山南军跟了裴俊,那么她还能打谁的主意呢
说到这里,朱已经完全明白二弟的意思,他竟是看中崔小芙没有军队而让自己去投靠,不过投靠崔小芙倒也不错,在某种程度上还可以挟天子以令诸侯,想到这,他略略点了点头道:你的建议我可以考虑,不过我也自知名声不佳,崔小芙她肯接收吗
大哥放心,崔小芙是太后,代表大唐正统,当初就是她招安了你,你是忠是奸,她一句话便可以下定论,只要大哥肯照我说的去做,稍微安抚一下汉中的民心,再向朝廷表示忠心,我想,裴俊也会乐意看到大哥改邪归正,至于崔庆功,他是崔小芙之兄,崔小芙不会忘记这一点。无须我们去多事。
不妥朱忽然反应过来,如果自己和崔庆功同时投靠崔小芙,自己岂不是成了崔庆功地陪嫁这怎么可以,他刚刚有了一点笑意的脸立刻阴沉下来,我可以听你地劝告先回汉中,但我宁作鸡不为牛后,崔小芙真要我投靠她,那她可以派人来和我谈一谈,让我主动去投靠。休想
朱的固执让朱滔哑口无言,刚刚有一点峰回路转,却又误进了死胡同,帐篷里死一般地寂静,朱已经起身开始穿外套了,朱家地命运似乎就在这一刻要被决定了,就在朱刚刚走到帐篷门口时,他忽然想起了一事。又停住了脚步。
忘记告诉你了,朔方节度使李正已好像和裴家生了什么矛盾,他把副将桑平给宰了,那可是裴伊的妹夫,前段时间李正已还派人来向我借粮,我没答应,我怀疑这小子是不是也想效仿崔庆功。
朱滔大吃一惊,这件事他闻所未闻,他在长安布了这么多眼线。都没有听说这件事,这说明是有人刻意将这个消息压制住了。
等等朱滔忽然想起来了。一个多月前裴伊好像是去过一趟朔方,难道李正已真的出麻烦了吗
担这件事他不及细想。眼看朱就要走了,朱滔疾步上前拦住了大哥,大哥等一等
怎么你还要劝我吗
朱滔叹了一口气,大哥,你再好好想一想吧
朱忽然笑了,他重重地拍了拍兄弟的肩膀,二弟。你太小看我了。孰重孰轻难道我分不清吗昨天我听到一个消息,崔雄那小子居然被王昂打得断子绝孙。崔庆功与王昂的这个仇是结定了,我正嫌汉中太小,没有什么展前途,如果鹤蚌相争起来,那我就做那个渔夫如何
说罢,朱哈哈大笑而去。
正如所有人担心的一样,在崔雄被打残地第三天,半路接到消息地崔庆功终于风风火火般地赶到了长安,他带了二千军护卫进京,但被裴俊阻拦,崔庆功最后只带三百人进了长安城。
老爷回来了随着门房的大声叫喊,一扇扇地大门次第而开,崔庆功黑着脸大步走进内宅,杀气笼罩在他的眉宇之间,仿佛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在他身后,谋士马思疑紧紧相随,这位幸运的谋士并没有因为曾向裴俊写过效忠信而被诛,崔庆功根本就认为那封信是假的,是要让他自毁长城,马思疑反而被更加重用了。
走到崔雄病房前,崔庆功停住了脚步,尽量挤出一丝慈爱的笑容,快步走进屋去,脸却一下子沉了下来,只见崔雄半躺在床榻上着,手伸进了一个侍女的裙子里乱捏乱摸,侍女上身的衣服已被撕烂,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而她旁边一碗药打翻在桌上,黑色地药汁流了一地都是。
忽然看见大群人进来,侍女惊叫一声,急忙后退两步,拉起了破烂的衣服,待看清是老爷,她吓得扑通跪倒在地,浑身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崔雄也吓了一跳,他见父亲脸色阴沉,眼珠一转,立刻指着侍女高声道:爹爹,这女人见我动不了,便来勾引我,我我现在哪还有那种心思
老爷我没有没有。侍女吓得花容失色,几乎要晕厥过去。
崔庆功眼睛冷冷地盯着这女人,他一挥手令道:来人来我拉出去乱棍打死。
十几名士兵如狼似虎地将她拖了下去,远远听见侍女的哀求声,少爷,求你看我服侍你一场,救救我吧
崔雄低着头,仿佛什么也没有听见,侍女的声音渐渐消失不闻了。
崔庆功的脸色慢慢变得温和,他坐到儿子身边,忽然反应过来,难道儿子的那个没有问题吗他急忙抱着一线希望问道:儿啊你感觉下面怎么样了
崔雄这才想起自己的后半生已经完了,他摇了摇头,猛地捂着脸嚎哭起来,爹爹,我以后怎么办啊
崔庆功的心终于掉进了万丈冰渊,所有的希望在这一刻都断绝了。他霍地站了起来,咆哮着低吼道:天杀地王老贼老子要将你挫骨扬灰。
他再也抑制不住心中恶恨,大步走出房间,后面的马思疑见势不妙,急忙跟在他后面苦劝道:王爷,千万不要冲动,要以大局为重。
你给老子闭嘴崔庆功转身恶狠狠道:我儿子后半生都毁了,你懂吗他断子绝孙了,打下花花江山又有屁用。
马思疑还想再劝。可崔庆功抛下了一句话,将他呆立在当场。
你若再劝,老子就当你真地勾结裴俊。
王昂的府邸在崇仁坊,这里是国子监所在地,居住着大量进京赶考地士子,同时,这里也是各地进奏院集中之地,许多来进京述职的地方官员也大多居住在此。时值新年将到,大街上人流如织,随处可听见天南地北的口音,各酒肆饭铺里都高朋满座,生意十分火爆。
忽然大街的尽头一阵大乱,到处是跌跌撞撞向路两边奔跑的人群,片刻,所有的行人都躲到道路两边,提心吊胆地注视着前方。大路上一片空旷,只见数百骑兵杀气腾腾地出现在街头。他们刀已出鞘箭已上弦,一个个眼睛里都燃烧着怒火。丝毫没有意识到这里是天子脚下。
骑兵从路人身旁飞掠而过,直向王府冲去,有些人认出了为的崔庆功,纷纷低声议论着,王家要大难临头了,尽管害怕,但还是有大量地人追随着骑兵跑去看热闹。
王昂府在一条宽约三丈地巷子里。巷子不深。只有五十步,在巷子口便可以清晰看见朱漆大门。此刻王昂就在府内,他已得到崔庆功进城的消息,一面命人火向裴俊求救,另一方面动员了侍从家丁约五六百人牢牢守住了巷口。
崔庆功地三百亲兵在距巷口约百步处停下,数千看热闹的百姓堆集在远处,谁也不敢再向前,两支队伍远远地对峙,崔庆功催马上前,声音如一口破锣般地喊道:王昂老贼听着,你既然敢欺我儿子,现在老子来了,怎么又象乌龟一样躲起来,有种的,就出来与我论理。
他一连喊了三声,王府那边依然一片寂静,崔庆功冷笑一声,又高喊道:你求我饶你也行,出来给老子磕十个头,认老子做爷爷,兴许就饶了你。
忽然,王府对面有人大吼一声,姓崔的,你欺人太甚。
声音落下,一支箭嗖地向崔庆功面门射来,又准又狠,几个亲兵早有准备,将盾牌一拥而上,挡住了箭矢。
是你们先动的手,那就休怪老子无情了。崔庆功一阵咬牙切齿,他一挥手,给我杀
杀崔庆功地亲卫如乌云滚动一般,催动战马向王府的府邸席卷而去,一阵乱箭迎面射来,顿时栽倒十几名骑兵,见到血,这群骑兵被激了兽性,他们声嘶力竭狂喊着,宛如惊雷霹雳,雪亮的战刀直指向前。
王昂的近两百侍从也出动了,他们也是从山南军中挑选而来,个个武艺精纯,轰地一声巨响,俨如两片巨浪相撞,刀剑相击的咔嚓声,人被砍中的惨叫声,马声嘶鸣尘土滚滚,整个大街上乱成一团,看热闹的百姓们见他们真刀真枪地厮杀,都吓坏了,绝大部分都跑得无影无踪,只有少数一些喜欢刺激的看得眉飞色舞,大声叫好。
两军的个人实力都相仿,但崔庆功地军队毕竟多了一百人,鏖战了近一刻钟,王昂的侍从开始处于下风,巷子里地三四百名家丁哪里见过这种阵势,一个个吓得面如土色,两腿哆嗦着,手中拿着刀,谁也不敢上前参战。
王昂此时就躲在大门之后,透着门缝向外观战,他的几个儿子都吓得面色惨白,王研不停地对父亲道:父亲,咱们先从后门走吧
王昂年轻时见过一些世面,他见儿子们胆小,不由怒斥道:混账东西,从后门逃不怕人笑掉大牙吗
可是父亲,咱们地侍卫快顶不住了。他们已经杀到巷口了。他的三儿子趴在墙头上,声音颤抖着道。
王昂眉头一皱,按理崔庆功进城时,裴俊就应该有所准备,怎么到现在还不来,难道他是故意拖延时间吗
刚想到这,趴在墙头的三儿子忽然大喊起来,父亲来了,千牛卫来了。
巷子外。只见数千名全副武装的千牛卫士兵冲了过来,他们队伍密集,一下子便将两支厮杀的军队冲乱,分隔开来,两军见大队士兵前来阻战,也都停止了厮杀。
崔庆功也不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裴俊地部下,过了一会儿。千牛卫已经完全控制了局势,死和伤都被抬了下去。
远远地,裴俊在近千名士兵的严密护卫下,骑马向巷口而来,崔庆功上前拱拱手道:参见相国
裴俊见遍地鲜血,忍不住心中一阵恼怒,他就是怕崔庆功闹事,才不准他地大队骑兵入城,没想到他只带三百人还敢动武。都城竟出了这种事,岂不被整个大唐人笑话。
崔庆功。你太大胆了,我大唐建国一百多年来。有哪个大臣敢当街冲杀,你可知罪
如果崔庆功识趣,他下马说一声,属下惭愧给裴俊一个台阶,裴俊再训斥两句,下不为例,此事就算了。偏偏崔庆功此时想到地是王昂趁自己不在。率人打烂自己儿子的下体,要他认错。这口恶气怎么咽得下。
他脖子一仰道:相国此言诧异,一个巴掌怎么能拍得响,再,是王家动手在先,相国只说我闹事,却不问王家对我儿子做了什么,是否有偏袒之心
裴俊见他出言不逊,又想着就是此人断了漕运,害得自己被张焕用粮食挟持,他心中恼怒之极,但此时不宜将事情闹大,他强忍住怒气道:崔庆功,明明是你儿子杀人在先,他自己也亲口承认,你今天来王府应该是赔礼道歉,可你却拔剑张弩而来,崔庆功,难道不是你错了吗
错崔庆功断然否认,夫为妻纲,我儿杀妻,必然有他当杀之理,就算我儿误伤人,那也应该是官府立案,刑部调查,他王昂算什么,就有权力将我儿下体打烂毁了他地一生,裴相国,你怎么不说说这个呢
什么当杀之理这时王昂也走出府门,他见自己的侍卫只剩不到一半,心痛之极,听崔庆功居然说他儿子杀人有当杀之理,他愤怒之极,厉声喝道:你儿子私养男宠,还带回府来,我女儿不甘其辱与他男宠伦理,他便怀恨在心,最后动手杀人,崔庆功,老夫为女儿报仇,最后饶了他一命,你不但不感恩,还敢上门辱骂老夫,当街动武杀人,你是想造反吗
崔庆功见到了王昂,眼中杀机顿起,他张弓搭箭,拉圆如满月,箭尖冷冷地对准王昂,吓得王昂一下趴在地上,手紧紧地抱着头。
够了裴俊大怒,崔庆功,天子脚下你胆敢如此放肆,你若敢再伤人,本相今天就宰了你
崔庆功斜眼一瞥裴俊,他慢慢笑了起来,越笑越响,仰天哈哈大笑,忽然,他笑声一收,冷冷道:我怎么听你的口气,就觉得这个长安就是你裴俊的似乎整个大唐都是你裴俊地那天子呢天子在哪里
他弦一松,箭嗖地射了出去,直直地钉在王家府门上的大匾之上,劲道十足,箭尾颤抖不止。
裴俊,想教训我崔庆功,还轮不到你,你别忘了,大唐江山是姓李,不是姓裴。
说完,崔庆功一挥手,走
大队骑兵簇拥着他而去,数千千牛卫没有命令,只呆呆地望着他远去,没有谁敢上前阻拦,裴俊冷冷地盯着他的背影,咔嚓一声,手中马鞭断成两截。
卷七 入朝 第二百六十六章 第三者是谁?
把头抬起来,要望着远方,不要只看眼前,对了就是这样。
在后宅的马场上,张焕正扶着儿子稚嫩的小腰,教他骑马,他口气虽然严厉,却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给他讲解要领。
张焕的儿子张琪今年只有六岁,正是最贪玩最调皮的时候,但在父亲的面前,他却乖乖地听话,不敢有半点撒娇,这不他本来只想骑一下小马,走上那么十几步就行了,但父亲却半点不心疼他,已经教了他足足一个时辰。
张琪眼睛红红的,想哭却不敢哭,若是她母亲或二娘在面前,他早已是嚎啕得惊天动地。
张焕公务繁忙,大部分时间都无法和儿子在一起,但他已经现,儿子开始有一点被娇惯坏的迹象了,这绝对不行,若他成为一个纨绔子弟,将来怎么继承自己的基业。
张焕忽然意识到,儿子应该开始接受系统而严格的教育了,今天教他骑马,便是第一步。
好了拉紧缰绳。张焕手慢慢地松了。
爹爹,我怕忽然没有了父亲的扶持,张琪一下害怕起来。
拉紧缰绳掉下来就再练一个时辰。张焕毫不怜惜地吼道。
张琪的嘴撇了撇,眼泪水开始吧嗒吧嗒掉落下来,可他始终紧咬着嘴唇,没有哭出声。
小马开始加快度,哒哒地扬蹄快走起来。张琪害怕得几乎想丢掉缰绳,可父亲的吼声让他更加害怕。他死死地拉着缰绳,浑身僵直,按照父亲地吩咐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过了一会儿,他觉得似乎不会掉下去,胆子渐渐壮了,身子也软了下来,两脚紧紧夹住马肚,开始下意识地抖动缰绳。
驾驾他低声地喊着,小马通灵,开始奔跑起来。
张焕目光紧紧地盯着儿子,他见儿子已经开始骑马奔跑。眼睛里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儿子聪明倒是其次,关键是他没有扔掉缰绳嚎啕大哭,这说明他还是有成为一个坚强男人地潜质。
张焕翻身上马。慢慢地跟在儿子旁边,微笑地看着他,约跑了三圈,张焕看了看天色,已经近午。算算已经一个多时辰,该让他歇会儿了,张焕弯腰一下子将儿子抱在自己马上,笑道:骑一骑爹爹的大马看看。
张琪正兴趣十足,他听说骑大马,立刻精神大振,小手抓住一根缰绳。驾驾地喊个不停。张焕放马慢慢地走着,感受着儿子小小的身躯在他怀里精神十足地骑马。一股慈爱之心滚过他地心田,这一刻,他仿佛觉得儿子已经和自己融为一体。就在张焕教儿子骑马的时候,在五十步外的一间屋子里,裴莹和崔宁正紧张地盯着他们父子俩,尤其是裴莹,她见张焕毫不怜惜自己的儿子,心痛得要命,跟着抹眼泪,当她看到儿子已经掉眼泪时,他再也忍不住,琪儿。
叫了一声便要冲上去,却被崔宁一把拉住,大姐,你不能去,你一去就前功尽弃了。
裴莹停住了脚步,她当然也知道,这是父亲在教育儿子,作为母亲,她不能进去掺和。
大姐你看,他好像会骑马了。崔宁惊喜地现了变化,裴莹也看见了,她看见儿子开始精神抖擞地跑了起来,不由破涕为笑,这个傻小子
她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便拉着崔宁坐了下来,崔宁离家三年,终于和丈夫和好了,对于她而言也就意味着,以后再也不用看张焕那整天阴沉着的脸色。
裴莹和张焕成亲已经六年了,随着地位渐渐稳定,她也不再担心谁会夺走丈夫,现在她更关心的是张焕的前途,这不仅也是自己的前途,更关系到她儿子地将来。林雷
我想和你商量一下平平之事。裴莹微微笑着说道。
在和张焕多年的生活中,裴莹早就知道张焕其实骨子里也是个好色的男人,只不过他比常人更多了一份自制力,他不会随意去找女人,但如果遇到他喜欢的女人,他会毫不犹豫地娶进家来,或出于政治需要,他也会公私兼顾。
裴莹自认为自己并不是一个妒忌地女人,她也能恪守礼制,让张焕将妻妾娶全,但她却不愿意自己身边出现异族女子,脾气怪异还在其次,关键是异族女子大多不懂礼制不明尊卑,做事随心所欲。
比如那个银瓶公主,她脾气古怪,对自己从来都是横眉冷眼,没有半点尊卑长幼之分,始终和府中之人格格不入,她动不动就赌气跑回父亲的部落居住,还居然写信到自己父亲那里告状,这让裴莹心里十分不爽。
好在张焕也因为崔宁之事,始终没有将她列为平妻,这又让裴莹略略解气,不过不将张焕的另一个平妻之位早一点填满,说不定还会有什么吐蕃公主回纥公主进屋。
这可不是她裴莹杞人忧天,不久前吐蕃使还来金城郡说把什么小公主送与丈夫和亲,事情还搁在那里呢
平平是最适合的人选,她没有心机,心地也善良,更关键是她的父兄都是为丈夫而死,若不好好安排她,恐怕军中地将士会生出不满之心。
裴莹思虑良久,这件事她决定不再拖下去了。
你觉得平平和去病究竟有多大的可能裴莹先投石问路道。
崔宁和平平私交很好,她当然也希望是平平入府。但她心里却很清楚,此事关键还是在平平自己的身上。她叹了一口气道:大姐最好亲自和平平谈一谈。
我知道了。裴莹笑了一笑,她又扭头向马场看去,只见丈夫正和儿子合骑一匹马。悠闲地在马场中踱步。
好了,我们过去吧他们要结束了。
两人快步走了过去,裴莹远远便笑道:两个家伙,不想吃午饭吗
张琪见到母亲过来,高兴得大叫,娘我会骑马了。
我知道了,以前娘教你学,你总是不肯,非要你爹爹凶凶你才老实。裴莹笑着将他抱了下来。在他小上怜爱地拍了一巴掌,快洗手去吃饭吧
吃饭去喽
张琪快乐地又蹦又跳地向房间跑去,崔宁却一把牵住他笑道:当心滑了,二娘带你去。
见两人先进了屋子。张焕沉吟一下便道:夫人,我想给琪儿请一位师父,该让他读书了。
裴莹抿嘴一笑道:崔宁不就是现成的师父吗由她一手创建地春蕾学堂已经在湟水开分院了,听说已有一百多名女童入学,她可是开创了女童入学的先河啊她和你一样太宠琪儿了。不行张焕摇了摇头否定了裴莹地建议,必须要请要求严格地大儒,陇右书院的李方白就很不错,我打算请他做琪儿地启蒙师尊。
裴莹正想开玩笑说平平才是琪儿的启蒙师父,可话到嘴边,她又咬住了,两人边走边说。不觉便进了屋子。
张焕腹中饥饿。先去饭堂里,裴莹则不放心女儿。便到自己房中看望女儿,刚进门,房中的丫鬟便禀报道:乳母刚抱小姐到饭堂找夫人去了。
这时,裴莹眼一瞥,却见小桌上放着一封请柬模样的东西,她走上前拾起,可不正是一封请柬么但上面却没有落款。
这是谁送来的裴莹奇怪地问道。
是一个年轻的胡姬,她说是她的主人给老爷地。
年轻的胡姬裴莹更加疑惑了,从来没听说过让女人来送请柬,而且还是个胡姬,她仔细地看了看请柬,现并没有封口,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将请柬慢慢从信皮里抽了出来,一股淡淡的幽香顿时扑面而来。
打开,里面只写了两句诗:花红易衰似郎意,水流无限似侬愁。
裴莹吓了一大跳,她急看下面落款,只见落款是京娘。
京娘裴莹的眉头皱了起来,她似乎听说过这个名字,她凝神想了一下,忽然想起来了,这不就是号称京城第一女强人,劝农居地大东主吗她她几时和自己丈夫勾搭上了。
裴莹呆呆地站在那里,心中百般不是滋味。
吃罢午饭,张焕坐马车到朝中去了,今天已经是腊月二十七日,离新年只剩三天了,不管是朝廷还是市井,过年的气氛都十分浓厚,一路上家家户户张灯结彩,许多大户人家都在清扫府门,路上行人也服饰鲜亮,个个的脸上都洋溢着新年的快乐。
张焕看在眼里,心中也有一种为民造福的成就感,如果没有自己地百万石粮食进京,恐怕长安此时应该是愁云弥漫才对。
都督,有人送来这个。车窗外一名亲兵递进来一个纸条,纸条叠成棱形,这是他手下情报机构的固定信式,张焕笑了笑,将情报拆开来,却不由愣了一下。
京城各处都在议论朔方李正己要造反,消息来源不知。
这是怎么回事张焕深感诧异,如果朔方那边出了什么异动,那陇右必定有消息传来,但现在十分平静,说明朔方并无异动,就算是李正己抗令不肯进京述职,那也是新年大朝后才能下结论,他实在不明白,除了自己和裴俊外,还有谁知道李正已有异心之事,况且裴俊还不太相信此事呢
他开始意识到,长安还有第三个人在跳舞。韦谔还是朱,或是崔小芙。张焕深思片刻,提笔在纸条上题了四个字彻查来源。
方无情。
属下在车窗外立刻传来回应声。
张焕将纸条递出去,把它送给胡掌柜。你留下协助他调查此事。
遵令声音消失,方无情象个气泡一般地破裂了。
马车转了一个弯,缓缓驶进了皇城,自裴俊当政后,朝廷的秩序都变得十分散漫,一些高官整天不上朝也是常事,久而久之,竟形成了一种潜规则,从三品以上地官员可不受朝廷纪律约束。比如今天张焕,他也是下午才来朝堂中看一看。
或许是临近新年的缘故,整个皇城内都冷冷清清,承天门大街上偶然才会看到一辆马车悠闲地驶过。各府台衙门更是难得见到一个人影,昨天完禄米,估计各个官员都回家准备过年了。
马车驶到尚书省停了下来,尚书省在皇城内占地不大,但它却是除大明宫中书省以外地另一个权力中枢。尚书省周围戒备森严,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一队队的士兵在附近来回巡逻,张焕在兵部地衙门前下了马车,忽然听见有人在叫他,他一回头,却是崔寓。
虽然崔寓已向裴俊正式提出辞去兵部侍郎一职。但吏部地批文还没有转。崔小芙的懿旨也还没有下来,那他现在就还是兵部侍郎。
张尚书。本来想等你一同去吃午饭,可你上午不在,只好一个人去了。崔寓走上前,向张焕拱手笑道。
张焕急忙回礼笑道:惭愧时值新年,人也懈怠了,今天上午在家教儿子骑马。
呵呵是应该多陪陪孩子,等你将来再想陪他们之时,他们就已经不需要你了。
两人相视一笑,许多话不必多说,各人心知肚明就是。
两人一起进了兵部,兵部地格局是一个长方形,一根中轴线贯穿正中,两边分布着兵部的四大部司:兵部职方驾部库部,中间还有个庭院,花木池鱼,一应俱全,是给官员们休息所用,张焕的尚书房位于最里面,旁边就是侍郎房,一般而言尚书房只是个象征,兵部尚书并不管本部具体事务,大多数时候尚书都在大明宫办公,只是每月听取一些大事报告,而本部的具体事务则由侍郎全权负责。
崔寓只是兼任兵部侍郎,他的正式身份可是左相国,地位崇高,只不过左相已被架空,他比较偏恋有实权的兵部侍郎罢了。两人在张焕的尚书房中坐了下来,书童给他们上了香茶,崔寓喝了一口茶道:元载接任兵部侍郎一事听说裴俊已经签字,现在吏部转,估计明后天便有批文下来。
张焕连忙欠身谢道:此事多谢崔相国了。
崔寓摇了摇头,苦笑一声道:我听说太后有意让济阳郡王李怀为兵部侍郎,但裴相国却推说此职已由兵部内定,他不便插手,你明白这里面地深意吗
张焕暗暗冷笑一声,他怎么会听不懂呢李怀是前寿王李瑁长子,是皇族嫡系,崔小芙明知不可能还推荐他,无非是想分化自己与皇族的关系,这和当年她让李俅来金城郡要官的手法同出一辙,裴俊却顺水推舟,无疑是在火上加一把油,两人皆是想浑水摸鱼啊
不管怎么说,此事我还是要深谢崔相国的鼎立相助。
崔寓深深地看了一眼张焕,淡淡地笑道:你不要谢我,要谢就谢你丈人。
两人闲聊了一会儿,崔寓告辞便要走,他走到门口时张焕忽然想起一事,便叫住了崔寓,相国,那李正已可要来述职
崔寓皱眉想了一下道:我记得在十一月底时,吏部和兵部已经联名签告牒,命他年末来京述职,报到日期是十二月二十五日,这已经过了二天,却没有动静,应该还没有来京。
那他地节度副使可来兵部变更备案
节度副使是桑平,并无失职之处,为何要变更
崔寓走了,张焕陷入了沉思之中,李正已以窃粮罪杀桑平而不上报,要么是无法自圆其说,要么就是他已经认为没有上报的必要了,但无论哪一点都是他可能造反的先兆,偏偏裴俊也无动于衷,难道裴俊真是控制他不住了吗应该不是,据说上次崔伊前去,李正已诚惶诚恐,事事照裴伊所说的去做,事情只隔了一个多月,按理也不至于到失控的地步,就算他杀了桑平,完全控制了军队,那么裴俊地行动呢
他几乎就是不闻不问,真是怪异之极,难道就是上次自己的手下射杀信鸽后,裴俊就不知道这个消息了不可能信鸽只是快信,事后会有正式而完整的报告送来,这已经七八天了,他无论如何也应该知道了。
还有,长安广为流传的李正已要造反的消息,到底是谁干的这明显是在逼李正已摊牌。
种种怪异的现象让张焕百思不得其解,他想了一下,立刻写了两封信,一封交给牛僧孺却送给裴俊,而另一封命亲兵送到河东酒楼,令胡掌柜以鸽信方式送到金城郡,要贺娄无忌随时做好准备,一旦李正己有异动,立刻进军会郡。
卷七 入朝 第二百六十七章 裴莹的难处
就在张焕去朝中没多久,裴莹也随即出门了。
劝农居,裴莹从马车上下来,她久久地凝视着这块金字招牌,不知道这个在京城久负盛名的女人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一名胡姬笑着迎了上来,请问夫人是找人还是用餐。
丫鬟小秋立刻上来道:我家夫人是
裴莹抬手拦住了她的话头,我来找你们东主京娘,她早上给我送来一份请柬。
说着,裴莹将手中请柬轻轻一展,胡姬认出那时东主特用的请柬,她不敢怠慢,立刻恭恭敬敬地将裴莹请上了三楼。
请夫人稍坐,东主说她即刻就来。
房间里炭火烧得正旺,十分暖和,裴莹脱去了外裳,打量着这间屋子,这里似乎不是吃饭的雅室,倒有点象一间书房,布置典雅,物品精美,处处显示着女性的细心和柔美,但墙上却挂了一幅万里从戎图,画一名将军率领千万唐军将士西征,就是这幅图和房间的情调格格不入,裴莹站在画下看了半晌。
你觉得这里应该挂一幅仕女图,对吧身后传来一个轻柔的声音,裴莹回头,却现从里屋走出一人,她身着一袭红色的榴裙,略施薄粉轻点朱唇,头简单地在后面挽了一个髻,看年纪约二十来岁,十分美貌,尤其是她的眼睛。竟然是蓝色。
裴莹以女人地细心和敏感,看出她是刚刚才卸了妆换了身衣服。
你就是京娘吧裴莹平静地说道:我是张焕之妻,裴莹。
京娘一早将信送走后,她便精心打扮起来,足足打扮了两个时辰,她刚妆束完毕,门口胡姬来报来了一位夫人找她,还拿着她的请柬。
透过窗户,京娘看到的是张焕的亲兵侍卫,不用说,来人必定就是张焕的妻子裴莹了,她又是惊讶又是紧张,不知道裴莹的到来意味着什么,当然,如果她要嫁给张焕为妾的话。没有裴莹地点头,她是进不了张家的门。
洗尽铅华换掉盛装,她决定用一个真实的自己来面对即将到来的大考。
虽然京娘在长安久负盛名,但从身份上讲,她只是一介庶民,远远不能和张掖郡王的王妃相比,她上前深深施了一礼,京娘参见夫人。
不必客气裴莹见她知礼,心中的怒火略略褪去,俏丽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口气也柔和了很多,叫你东主实在不雅,我还是叫你京娘吧
不敢,夫人请坐。
京娘请裴莹坐下,又命丫鬟献了茶,她指了指墙上的画道:这是天宝高仙芝西征石国,我父亲就是其中一个小卒。
裴莹点了点头,原来你是长征健儿之后。失敬了。
两人寒暄了几句,聊了一些西域风情,两人间也渐渐熟悉起来,裴莹见时机已到。她便将京娘的那封请柬取出来,放在桌几上推了过去,京娘地脸腾地红了,她呐呐地道歉,这件事是京娘唐突,请夫人赎罪。
没什么,我今天过来是想先了解一下情况。裴莹注视着她。浅浅地笑道:京娘认识我家那位多久了
京娘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起来话长,我原来是在一个小酒肆里做卖酒胡娘。第一次认识张都督时,他是进京赶考,正好就住在我那个小酒肆的对面,后来受他资助,我在平康坊开了一家酒肆,生意兴隆,却被人强行抢走,张都督便买下了这座劝农居,让我一手经营。
裴莹愕然,原来这劝农居竟然是张焕买下的,他可从来没对自己说过,不过惊讶归惊讶,她的脸上依然保持着礼节性的笑容。
心里却暗暗忖道:原来她认识去病也比自己晚不了多久,都是旧人。
裴莹今天来的本意是想试探一下京娘,她是真想嫁给张焕,还仅仅只是逢场作戏找个靠山,现在既然明白了京娘也是旧人,那就说明她是真想嫁给张焕,也由此可知,丈夫还算尊重自己,没有擅自将她娶进府来,想到这,裴莹的怒火便消去了大半,张焕的脾气她十分了解,实在是过于念旧,当年他住在太原张府的那些破旧家具物品,他还当宝似的收藏着,大明宫地哑叔年迈,他在两年前也从宫中将哑叔接到陇右,给他颐养天年,而这个京娘估计也是他的旧情人之一,这件事不好办啊
裴莹低头沉思片刻,索性坦率地说道:我以为以京娘现在的名声和地位,断断不会做人小妾,但如果你真想嫁给去病,我也可以答应你进我家之门,但我的丑话得说在前面,你只能委身为妾,而且你必须放弃劝农居东主的身份,安心在家侍候男人,你明白吗
京娘默默地点了点头,她抬起头注视着裴莹的眼睛道:我身上有着胡人的血统,也早嫁过人,我并不在乎什么名分,做人妾也没有什么,但是张都督答应过我,我以后依然可以经营酒楼。
绝对不行不等京娘说完,裴莹便断然拒绝,去病是堂堂的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他地妻妾怎么能临街当垆,坦率地说,若不是因为你是他的旧人,我压根就不会答应他娶一个经营酒楼的女子做妾,没有什么可选择,要么进我府安心为妇,要么继续做你的劝农居东主。
可是张都督他答应你没用,我是他地正妻,这个家是由我来管,原则上的事情我从来不会让步。
或许觉得自己的话说得有些重了,裴莹缓和了一下口气,语重心长地道:京娘,你也是有阅历的女人了,应该知道朝廷险恶,去病如此年纪轻轻便居高位,多少人会不服气他,他若打了败仗,或杀了个把人,那也没有什么,别人也不敢由此诋毁他,但如果他的妻妾在酒楼里笑脸沽酒,那就完全不一样了,不仅士大夫会弹劾他不尊礼仪,百姓们也会讥笑他后院不整,就连他的士兵也会因为他们的主帅而抬不起头来,这会坏了他地名声,影响到他地前途,所以,我不能答应你,请你理解我的一片苦心,也请你谅解我地无情。
说罢,裴莹站起来向京娘深深施了一礼。
京娘沉默了,她虽然有一半汉人的血统,虽然在长安生活多年,但她骨子里仍然是个对个性张扬的胡姬,她从来就不认为女子嫁了人就必须深居简出,就不能有自己的事业,这么多年来她从一个卖酒胡姬一步步成为长安三大酒楼之一的东主大掌柜,她已经深深爱上了自己的事业,固然,她希望能得到一个归属,但这个归属的前提是不影响她的事业,张焕也由此答应了她。
可现在裴莹的决断让她没有了选择,她会选择嫁张焕而放弃自己的事业吗不如果真是那样,她宁可嫁给一个普通的百姓,至少她还有自由。
慢慢地京娘的头抬了起来,她的眼睛变得异常明亮而坚决,她将手中的请柬撕成了碎片,微微一笑道:夫人,很抱歉给你添麻烦了,这件事就当从来没有生过。
裴莹也笑了,她喜欢这样的女人,果断而有理智,她站了起来,对京娘诚恳地说道:虽然我们不能成为姐妹,但希望我们能成为朋友,你有什么困难就尽管来找我,我会尽力帮助你。
京娘点了点头,也有些感慨地道:张焕能娶你为妻,真是他的福气,你放心,我明天要去一趟酒泉,我想在那里开一家分店,最近一两个月都不在长安,张焕那里我会留一封信给他,不会将你扯进去。
解决了京娘的事情,裴莹一颗心终于放下,她见时间已经不早,便坐上马车匆匆赶回府去了,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要准备过新年的东西,要给府中的下人红包,还要替张焕准备礼物送到陇右去,送到他手下官员的家里,以示新年慰问,还有她的婆母这一两天就要进京了,得在府中给她简单布置一间道房,诸般种种,她都要操心,做一个妻子难,做一个对丈夫有帮助的妻子更难,自古以来,无不如此。
卷七 入朝 第二百六十八章 风雨将至(上)求月票
这两天,长安的大街小巷、茶馆酒楼里都在流传着同一个消息,朔方李正己将重走朱之路、割据一方,使得宣仁六年的最后几天颇为不宁静,就在李正己可能造反的消息尚未平息,一个真实的、许多人都亲眼目睹的重大事件再次在长安街头爆发,当朝两大权臣崔庆功与王昂竟然在街头公然发生了流血冲突,死伤近百人,崔雄杀妻案骤然升级了,然而,事情并没有到此为止,就在千牛卫控制局势一个时辰后,崔庆功一怒之下带着儿子离开了长安,并公开放言,将使王家断子绝孙,一种不安的情绪开始悄悄地在长安上空流荡,即将到了宣仁七年,或许将是动荡而不平静的一年。
裴俊府前,裴俊次子裴明耀将王昂送出府来,裴明耀约三十岁,和其大哥裴明凯外形不佳相反,他身材修长、一表人才,而且为人处事十分圆滑,现任给事中,职位不高,但权力却极大,他深知人情世故,行事十分低调,并没有因为自己权重而嚣张,也没有因为自己是裴家家主继承人而显得强横。
他将王昂扶下台阶叹了一口气道:“王世叔,并非是家主不想拦截崔庆功父子,而是投鼠忌器,他在城外有两千精骑不说,家父更担心他在淮北的二十万大军失控,从而生出更多的军阀,世叔,请理解家父的难处吧!”王昂显然对裴明耀的解释不太满意,他王家大门上的牌匾可是被崔庆功射了一箭,这种奇耻大辱岂是他忍忍就能算了的,再者崔庆功回去,必然会调兵对付他们王家,这样的危机他裴俊却只字不提,却以有病在身为借口。不肯见他,王昂只感到一阵阵心寒,他阴沉着脸冷冷道:“既然裴相国只肯为崔庆功着想,那襄阳的危机只能我自己想法解决了。请转告裴相国。我也要赶回襄阳部署。新年朝会,恕我就不能参加了。”
裴明耀大惊,他一把拉住王昂的手腕求道:“世叔请三思,家父岂能不考虑世叔地利益,此事万万不可冲动。”
“考虑我的利益?可我怎么看到的都是裴相国在做亲者痛而仇者快之事,抱歉!我必须要走。”说完,王昂推开了裴明耀了手。大步走下台阶去,裴明耀望着王昂的马车远去,心中不由一阵叹息,屋漏偏遭连夜雨啊!
他刚要回府,却见旁边站着一个年轻人。手中拿着一封信,看样子依稀有些面熟,可一时想不起是在哪里见过,那年轻人上前行了一礼,“在下牛僧孺,是张尚书文书,张尚书命我来给裴相送一封信。”
裴明耀想了起来。是见过他。曾经在门下省,他给自己送来过张焕地文书。他连忙拱拱手笑道:“原来是牛贤弟,真是辛苦你了,只是裴相正病卧在床,不宜见客,这封信就由我来代交吧!可好?”
牛僧孺见他客气,连忙将信交给了他,“不敢,信在这里,张尚书恐有急事,请速转交给相国。”
裴明耀接过信,又含笑向牛僧孺施一礼,转身便进大门了,他刚进大门,脸上地笑容瞬间便消失了,他不屑地哼了一下,看了看张焕地信,信没有封口,裴明耀很自然地将信抽了出来,打开,信中内容很简单,只有一句话:“李正己已杀副使桑平,望注意。^
裴明耀眉头皱成一团,他也明白张焕的意思,就是说李正己将要造反,这件事长安已经闹得沸沸扬扬,何须他来说明?
而且裴四叔早上便就此事向父亲做出说明,这只可能是张焕放出了谣言,想找借口进军朔方,现在父亲万机待理,又不幸病倒,怎么能再把此事拿出来添乱,他张焕还嫌添油加醋不够吗?裴明耀冷笑了一声,刷地将张焕的信撕成了两半,随手捏成一团扔到墙角里,快步回父亲房中去了,但他前脚刚走,一个身着灰色长袍的男子迅速从屋后走出,将信捡起,一瘸一拐地走了。
大约是从昨天晚上开始,裴俊便病倒了,而且病得不轻,昨天白天崔庆功和王昂的街头火并彻底撕开了他脆弱的权力幕布,最后,他竟眼睁睁地望着崔庆功带着儿子离开了长安,这几天,朝廷的冷清则是用另一种方式嘲笑他地权威,不仅是从三品,几乎五品以上的官员都提前几天回家过新年了,也包括了众多裴党中人,他们不仅仅是对公务的懈怠,更多的是表达对他裴俊独揽大权的不满,法不责众,面对朝廷运作地停顿,裴俊束手无策,对面江淮大军的异常调动,裴俊除了警告之外还是警告,在内忧外困的煎熬下,裴俊终于病倒了。
房间里很安静,弥漫着浓浓的药味,裴俊疲惫地般躺在床榻上,脸颊深陷、双目紧闭,这些天他一直在考虑朝中乱象出现的根源,似乎所有的人都在反对他大权独握,权力集中本身并没有什么错,几百年、几千年来权力便一直集中在少数人手中,那为什么几百年的政治传统到了他这里都出现了岌岌可危地形势呢?
应该说他很清楚问题出在哪里,说道底还是一个权力分配地问题,君权、各个利益集团、地方利益与朝廷利益,当这种利益博弈失去平衡时,各种隐藏的矛盾与危机便骤然爆发了。
“父亲!”身旁传来裴明耀地声音,打断了裴俊的思路,他微微睁开眼问道:“他走了吗?”
“走了,但他扬言若父亲不扣留崔庆功,他就立即返回襄阳。”
“不知大局的蠢货!”裴俊睁开眼低低地骂了一声,从前张若镐就曾经对他说过,王昂此人是一只守户之犬,他整天所思所想就是如何保住他的两亩三分地,从来不会考虑大局如何,现在看来确实是这样,自己为他平息崔庆功的发难。他非但不知感激,反而变本加厉地来逼迫自己。
“你有没有告诉他,一旦崔庆功出事,江淮局势将立即恶化?还有我在南阳驻军八万。就是为了防止崔庆功进攻襄阳。他不知道吗?”
“孩儿告诉他了。可他情绪激动,根本就听不进去。”迟疑一下,裴明耀又小心翼翼道:“父亲,孩儿有一个想法,不知父亲可愿意听?”
裴俊瞥了他一眼,不悦地说道:“你不是一向自诩能独断大事吗?怎么现在又吞吞吐吐了。”
“是!孩儿在想,其实将崔庆功扣留甚至杀了也未必不可。**就算他手下各自造反,也是力量分散,我们可逐一击破,索性一举解决这个江淮毒瘤,岂不是一劳永逸?”
“那李希烈、那李怀先呢?也是逐一击破吗?崔庆功手下造反。你又有多大的把握全部歼灭,你可了解他的兵力状态,他的手下大将谁掌握了多少兵、你又了解多少?江淮若被兵灾所乱,那对我大唐又意味着什么裴俊越说越有点激动了,他坐直了身子盯着裴明耀声色俱厉道:“如果把他们杀掉就能解决问题,那我为何不杀掉张焕?不杀掉朱!你可知道朝中地拮据,能调动多少军队。裴给事中。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父亲的严厉吓得裴明耀跪倒在地,他连连磕头。“孩儿知错,请父亲息怒,请父亲保住身体!”
裴俊胸膛剧烈起伏,他摇了摇头、失望地看着裴明耀,他并不要求儿子能和自己一样事事考虑大局,关键是他没有一种体恤百姓之心,安史之乱后大唐羸弱到了极点,好容易经过十几年休养生息,国力开始逐渐恢复,尤其是江淮一带是朝廷的钱粮基地,维系着整个大唐地生存,崔庆功虽然横蛮,但他毕竟是世家出身,最多是想一方称王,而没有吞并大唐地野心,也没有驱逐地方官,割据半壁江山,但他地手下大将却是个个桀骜不逊,谯县的周礼、许昌的田明真、舞阳的杨浩、符离的马大维,哪个不是手握数万军队,野心勃勃地欲效仿李怀先、李希烈。
一旦崔庆功出事,就将有无数朱涌现,那时不仅对江淮是灭顶之灾,对整个大唐也将是致命的打击。
“你去吧!我想休息了。”裴俊疲惫地挥了挥手,命儿子出去。
裴明耀不敢多说什么,站起来悄悄地去了,裴俊闭上了眼睛,什么也不想考虑,很快,天色渐渐地黑了,房间里变得十分昏暗,忽然,裴俊又被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惊醒了,不是来点灯地侍妾。
“我不是告诉过你不要打扰我休息吗?”
“父亲,是我,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禀报父亲。”这是长子裴明凯的声音。
夜色渐渐地笼罩了长安城,离新年又近了一天,就仿佛暴风雨前格外宁静一样,时值新年前夕,长安的夜晚反而安静下来,没有了前几日的喧嚣热闹,尤其长安西市里更加冷清,大部分人家地年货皆已备齐,来逛街的行人变得少之又少,不少店铺也索性早早打烊盘点,开始清算一年的收获。
在西市大门处有一家酒楼叫秦岭酒楼,从规模上看它只算得中等水平,但这个酒楼市口却很好,每天有大量的人来人往,不少都是西市的商人,正是由于商人们对各种消息的特殊关注,使得这个秦岭酒楼成了长安有名的消息集散之地
客人越来越少,秦岭酒楼也准备关门了,十几个伙计疲惫地打扫着店内,嘴里还嘟囔着什么?
“每天干得累死才给这么点工钱,我去给人打零工还不止呢!”
“就是,听说别地酒楼年底都发红包,我们这里连个影子都不见,真是抠门到家了。”
“早点做完就早点休息,有什么好抱怨地!”掌柜被伙计们嘟囔扰得几次都算错帐,他索性停下笔,不高兴地训斥众人道:“在这里做事至少饿不着,没看见米价又涨了二十文吗?”
众伙计见掌柜发话。也不敢再说什么,打扫完酒楼,都各自散了,掌柜刚要关门却忽然发现墙角躲着一人。再细一看。却是店里的一个伙计。早上就没来,自己到处寻他不见。
“单二郎!你在搞什么鬼。”掌柜冲上去,一把揪住他耳朵,将他拖进店来,正想恶狠狠训斥他一通,却见他浑身是枯草,身上还有血渍。掌柜顿时吓了一大跳,“你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这个叫单二郎地伙计紧张地四处望了望,急忙悄声道:“你就别问了,能不能将我这个月的工钱支给我,有人要杀我。”
“杀人!”掌柜的脸刷地变得惨白。这一刻眼前的伙计立刻成了瘟神,他也不敢多问,抓了几贯钱塞到他手里,连声催促,“只多不少,你快走吧!”
单二郎谢了一声,仿佛一只老鼠似地贴着墙根溜了出去。单二郎是成都人。年初来长安打工,因其嘴皮子利落而被招进秦岭酒楼。日子本来过得太太平平,但前天中午有两个人找到他,让他散布一些消息,代价是三贯钱,单二郎贪图小利,便答应了,不遗余力地宣扬李正已要造反地消息,
不料晚上结钱时,他忽然认出其中一人是原来蜀王府的听差,他乡遇故人,他一时昏了头,竟要和对方认老乡,结果惹下了杀身之祸。
他挨了一刀,但总算反应得快,跳河逃了,害怕了一天,长安是呆不下去了,他决定回成都,便溜回酒楼要了工钱,接下来,他还要去住处取他这半年攒下了二十贯钱。
单二郎就住在酒楼附近,他租了一间平房,从酒楼走过去两里路便到。
院门关着,东家似乎已经睡觉了,窗子里一片漆黑,单二郎不敢叫门,翻墙进了院子,院子里十分安静,往日汪汪直叫的狗也没有上前迎他,他头皮一阵发麻,蜷在墙角里一动也不敢动,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房间的门,约莫过了一刻钟,没有任何动静。
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但二十贯血汗钱他却不想放弃,又过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动静,单二郎终于鼓起勇气慢慢向房门摸去。
吱嘎!门缓缓地开了,房间里是一片惨白地月光,窗帘在轻轻地摇摆,就仿佛一个人吊在半空中,他蹲了下来,已经看见了床下装钱地箱子,单二郎咽了一口唾沫,手脚并用地爬了进去。
忽然,他地心停止了跳动,他看见窗帘下竟然有一双脚,他的头皮炸开了,啊!地大叫一声,掉头便跑,但是已经晚了,院子站着五六个人,手里各自拿着一把刀,冷冷地望着他,刀上还有血迹。
身后房间里也走出两人,封住了他所有的退路。
“我对谁也没说!”单二郎吓得浑身直抖,哀求道:“求你们饶我一命。”
“正因为你对谁也没说,才更不能留下你!”
一人慢慢将刀举起来,脸上露出了残酷的笑容,单二郎自知不能幸免,他眼一闭,认命了,就在几把刀同时向他劈来之时,忽然,单二郎的头顶上一道黑影闪过,站在院子里的单二郎竟然象肥皂泡破灭一样,无影无踪了。
夜已经很深了,关闭坊门的鼓声早已经敲过了三次,张焕依然没有半点睡意,他坐在书房里正疾书写着什么,时而停下笔沉思片刻,眼看要到新年,他要写一份热情洋溢地新年祝辞给陇右的将士们,给他憧憬未来,激励他们的士气
天下并不太平,张焕似乎已经听到了朔方这个火药桶即将爆炸的嗤嗤!声,还有河西尘埃未定,吐蕃人是否反击至今也没有消息,回纥的局势也不明朗,种种迹象表明,他地军队还要面临血与火的考验。
“都督,属下回来了。”门口响起了方无情的声音。
“进来!”
话音刚落,方无情雄伟的身躯象一条影子一样飘了进来,“属下已经查清了散布谣言者。”
“哦!快说说看。”张焕精神大振,这可是他关心了一天的事情,他总有一种感觉,散布李正已要造反的谣言背后隐藏着一个巨大的阴谋。
“胡掌柜他们查到谣言最早是从秦岭酒楼传出,并确定一个店小二是最早地散布谣言者,属下发现有人似乎要杀他灭口,便救了他,据他所言,他认出一个给他钱之人,竟是原来蜀王府地听差。”
“蜀王?”张焕一怔,现在哪有什么蜀王,但他立刻便反应过来,是自封蜀王的朱。
“原来如此!”张焕终于恍然大悟,朱还在汉中,这自然是朱滔派人所为,可是他散布李正己造反地用意是什么?难道是想逼李正己造反,让自己撤军回陇右吗?可是李正已手下才七万人,自己在陇右还有十几万大军,对付他绰绰有余,怎么可能撤军让朱北上关中,况且裴俊在关中还有十万军队呢!
张焕感到十分不解,似乎唯一的解释就是朱滔要制造关陇混乱,他们再看形势浑水摸鱼。
“等等!”张焕忽然想起一事,他立刻站起来快步走到墙边,刷地一声拉开了帘幕,一幅满墙的大唐地图出现在他面前。
他死死地盯着地图上的某一个部位,眼睛渐渐眯成一条缝,他已经猜到了朱滔的战略企图,“不错!果然是有点眼光。”张焕微微点头赞赏。
“禀告都督!裴相国派人前来,说有十万火急之事请都督到相国府去商量。”门口传来了亲兵都尉李定方急促的禀报声。
“是现在么?”张焕有些诧异,此时坊门都已关了。
“是的!裴相国还送来相国令,所有坊门皆可特别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