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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克里斯韦伯     大明1630txt下载     大明1630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五章 枪法

    “可,可是俺是要好兵来,你送来绑的和粽子一样,怎么打仗呀?“

    那军官冷笑道:“人心似铁,军法如炉。你打死七个八个,再打残三五十个,剩下的自然便是好兵了。感情俺们做好了宴席,还要喂到你嘴里去才行。”说到这里,他打了个响鞭,对身后的士兵道:“把东西留下,咱们走!”说罢他也不再理会刘成,便径直打马走了,倒是留下一团烟尘呛了刘成一脸。

    “怎么会这样!“刘成看着那军官离去的背影,喃喃自语道。他两天前按照杜如虎的建议向杨鹤要兵要钱,回音倒是很快,只是有些出乎自己的意料。

    “将主爷,总督大人还真是爽快,送来的兵甲都是上等货色!”一旁的杜固脸上却是满脸笑容,他刚才已经看过那军官送来的几大车军械了,他又递了一个白木盒子过来:“将主爷,这玩意放在最上面,说是给您的!”

    刘成接过木盒打开一看,却是那天晚上看到的那支土耳其火绳枪,若是其他时候他一定非常高兴,但现在这个时候他却高兴不起来。

    “光有兵甲没人有啥用!”刘成将手中的木盒往地上一丢,他很清楚杨鹤如此快速的回复背后的压力,如果自己不能在短时间内做出成果来,就绝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将主爷您放心,给我杜固五天时间,看我不把他们收拾的服服帖帖的,让他们向左不敢向右,向东不敢向西。”杜固拍着自己的胸脯,杜如虎的加入给他带来了深深的危机感,他可不想失去刘成身边“第一人”的位置。

    这时可能是因为押送的士兵们离开的缘故,人群被压抑住的哭喊和哀求声一下子响了起来。看到刘成的紧皱的眉头,杜固赶忙吆喝了一声,带着十几个前几天刚刚被放回的叛军士兵,挥舞着皮鞭迎了上去,人群中的咒骂声和哭喊声一下子变得高亢起来。

    “杜兄,你可这能行吗?”刘成看着乱作一团的人群,对一旁正在检查兵器的杜如虎问道。

    “有何不行?只要带到远地去,就由不得他们了,羊随狗来草随风,难道还能单个儿一个人跑回来不成?“杜如虎一边认真的检查兵器,一边满不在乎的答道。看到几个手下对这一切都是一副司空见惯的样子,刘成也只得苦笑着随着杜如虎检查起武器来,他捡起一根长枪掂量了两下,又拿起另外一根掂量下,奇怪的问道:“杜兄,这两杆枪怎么长度重量都不一样呀,该不会是有一种做的有差吧?”

    “哦!”杜如虎转过头来,打量了刘成手上的两杆长枪笑道:“百户您这就不明白了,这杆长的用的是竹竿制成枪身,长度约有两丈到两丈四之间;短的则用不到一丈的硬木杆制成,枪根约有一把粗细,枪尖也有半寸,枪杆沉重坚硬;前者军中俗称竹竿镖,后者则叫木杆枪。这竹竿镖枪身长且软,用法看的是双足便捷,用时臂以助腕、腕随其臂,进退迅速;而这木杆枪基本都有十斤出头,若不是臂力强健者根本无法使用,使用时连戳带打,也可以当棍棒使。因此列阵时当以身手敏捷、足轻脚健之人使竹竿镖、以体型魁梧、手臂粗壮之人持木杆枪,竹竿镖者居前,木杆枪者居后,先以竹竿镖乱敌阵型,再以木杆枪者近战破敌。”那杜如虎一边讲解,一边使用手中武器一一演示,他出身将门,自己又喜欢结交朋友,当时流传甚广的石家枪法、沙家枪法、杨家枪法、少林枪法都有所涉猎,士兵中几个好武的也围了上来连声喝彩。

    刘成正看的津津有味,身后却传来一阵叫骂争吵声,刘成回头一看,原来一人不知什么时候偷偷解开了手上和脖子上的绳索,推开四周人便向逃走,却不想那些人脖子上的套索都是连在一起的,他推倒了六七人,一下子也罢旁边的人的脖子也扯紧了,一下子倒地的昏厥的、叫骂哭喊的便有十七八人,场中顿时乱作一团。

    “脱脱儿,射死那厮,莫让他跑了!”杜固大声喊道,旁边的脱脱不花应了一声吗,弯弓搭箭便要朝那汉子背心射去,旁边却深处一只手在他肩膀上推了一把,那一箭立即射偏了。脱脱不花扭头便要骂,脏话到了嘴边又收回去了,原来推人的却是刘成。刘成将一支箭折去了箭头,递给脱脱不花。

    “死人不能复活,射他背心!”

    脱脱不花应了一声,将牛角弓扯了个满月,一箭正中背心。那人惨叫一声扑倒在地,这时几个人上前将他按住,绑得如粽子般拖了上来。杜固抢上前去,先打了两个耳光骂道:“叫你还敢逃,拿压棍来,老子先废了你两条腿。”

    “且慢!给他松绑!”刘成道。

    “是!”杜固应了一声,士兵们松开了那汉子。只见那汉子脚长手大,相貌轩昂,只是脸色黄蜡,两颊下限,脸上更是有几块青紫的,显然一路上没少吃苦头。

    “你叫什么名字,为何要跑?”

    那汉子看了刘成一眼,瓮声瓮气的答道:“俺姓王名裕,家里还有瞎眼老娘,没了俺还不得饿死?“

    “那你家中可还有其他人?“

    王裕脸上露出苦笑:“俺爹早些年垮堤死了,像俺这种给人做活的种田汉,又有谁肯嫁,就只有俺和老娘两人。”

    “那你为何被抓到这儿来了?”

    “俺家里本有两亩薄田,前两年过不下去便卖给了村东的田主,却不想那厮与衙门的师爷勾结起来,田虽然到了他的名下,可税粮却在俺名下,前些日子衙门的人说俺欠了朝廷的税赋,便将俺拘到了衙门,后来便来了这儿。”

    “这是产去粮存的把戏!”一旁的杜固低声解释道:“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衙门里的人心黑着呢!”

    那些被绑来的人看到刘成对于逃跑被抓的王裕不但没有加以惩罚,反而耐心的询问其家境,纷纷围了上来,一边跪下向刘成磕头,一边哭喊着讲述自己的遭遇,哀求刘成释放他们回家。一旁的杜固看了,正要带着士兵们将这些人驱散。刘成见状灵机一动,示意杜固退到一旁,自己站在一块大石上,高声道:“你们一起说话,我什么也听不清楚,不如你们都静下来,我指到哪个哪个再开口说话如何?”

    众人好一会儿才静了下来,刘成随手指了一个人,那汉子结结巴巴的说了一通,他与那王裕的情况差不多,所不同的是这位是欠了田主的租子还不上,被告到衙门里去了,关进牢房里。刘成笑道:“我也不是不可以放你回去,可你回去了照样还不上田主的租子,还是会被抓了去?难道当兵吃饷会比在牢房里喂跳蚤更糟糕?”

    众人哄笑了起来,刘成又随便点了几人,随着一个个人讲述自己的遭遇,原先院子里那种紧张、满怀敌意的气氛渐渐化解了。刘成暗自记下了每个人的遭遇,他发现绝大部分人被抓的原因或多或少都是因为交不上新增的辽饷,这项新税主要是用于辽东与后金的战争,当时明朝向辽东前线运送补给的主要线路是从山东半岛的登州、莱州出发、渡海至位于辽东半岛末端的娘娘宫登岸,然后通过陆路运抵广宁、辽阳,其间运费达到每石粮食一两白银之多。当时明朝在辽东的军队不下十万人,按照一人一年三石半口粮计算,光是仅仅花在运送军队口粮的款项就达到每年三十五万两白银。为了筹集军费,从万历四十六年(1618年)开始,大明政府对全国所有田地除去正赋之外,另外加征收每亩土地9厘银子的临时性的加赋。表面上看这项加税是颇为公平的,但实际上南方与北方的巨大的经济差异,

    这项加税对于南北地区农民造成的影响是完全不同的。以南直隶的苏南四郡为例,当地一年可以种两季粮食,平均一年亩产多达五到六石,

    而且由于发达的棉纺织业、丝织业、手工业,当地农民很容易得到数倍于传统农业的货币收入,每亩的加征只是降低了他们的生活水平;而西北当地亩产丰年也不到一石,缴纳了国税和田主的租子后,剩下的不过四斗,按照当时的粮价即使全部卖掉也不够缴纳加征的辽饷,这实际上已经将相当部分的西北农民压到了死亡线以下,在这种情况下,从天启末年开始的西北大规模民变可以说是必然的了。

    “杜固!”刘成从怀中取出约莫一把银子,这已经是他身上除了那袋金沙仅有的财产了,他稍一犹豫还是全部给了杜固:“你去将这些银子换成铜钱!”

    “好咧!“杜固应了一声便出门去了,约莫小半个时辰后就提着一个沉重的包裹回来,里面发出哗哗的声响:“都在这儿了,将主爷,您换成铜钱干嘛,又重又麻烦!”

    刘成没有理会杜固,这时大部分人已经讲的差不多了,他按照记忆将十几个做小买卖被抓,或者路过被硬绑来的人点了出来。那十几个人见自己被点到了,以为有什么倒霉事情轮到自己了,纷纷向后退去,口中连喊:“不是我不是我!”人群顿时乱了起来。

    刘成被他们的举动弄得又好气又好笑,大声道:“让你们回家也不愿意?那便留下来吧!“

    “放我们回家?”那些人听了,赶忙又冲了出来,脸上满是不敢相信的神色。

    “不错。”刘成笑了笑,示意杜固将包裹放到一旁:“本来想把所有人都放回去的,只是他们不是欠了朝廷的税赋,就是欠了田主的租子,我若是放回去,要么继续蹲牢狱,要么就是落草为寇,当了强人,这岂不是害了他们。你们十几个倒是无事,便回去好生过日子吧!“

    那十几人这才相信刘成是真心放他们走,纷纷跪倒千恩万谢,旁边人看的眼热,有几个也想改口却看到两旁凶神恶煞的士兵,话到了嘴边又缩回去了。

    “不过也不能白回去!“刘成这句话让这十几人的心又凉下来了,以为这笑嘻嘻的军官是要向他们索要什么好处,这在当时也是司空见惯的事情,好几个人肚子里已经在盘算着这次要出多少血了。

    刘成拍了拍那个装满铜钱的包裹,笑道:“按说这些留下来的人总要给点安家费,但我又不能让他们回家,就烦劳你们多跑几趟,将这些钱送到他们家里,也不多。”刘成默默算了一下:“每个人摊下来也就两百来文。”

    那十几个人听到这里不由得喜出望外,不住口的应承下来,刘成道:“你们先把自己的住址姓名报上来,若是有人敢把这些钱黑下来了,我可要找你们麻烦!”

    可真正实行起来刘成才发现一个大难题——他这二十多号手下居然没有一个能写会算的,一水的文盲,就连杜如虎这个当到参将正三品的高级武官的也就能写百十个字,算数超过两位数就要抓瞎了,刘成自己倒是能写能算,可他根本还根本无法掌握毛笔这么高难度的书写工具。正当刘成一筹莫展的时候,被允许离开的人群中传出一个声音:“大人,小人会书写记账!”

    刘成上下打量了下来人,对方给他最深的印象就是瘦,一件灰色的直缀穿在身上空空荡荡的,好像衣服下面啥都没有,双颊凹陷下去,倒是一双眼睛有神的很。刘成点了点头,让手下将笔墨纸砚摆开了。那人坐下便将留下来的人的姓名住址一一登记下来,刘成注意到他的字迹虽然算不上漂亮,但十分端正,他记录的速度虽然并不是非常快,但却几乎没有什么停顿。而且以刘成在旁边的监督来看,也没有出现过什么差错,刘成很清楚这一切在一个百分之九十五以上都是文盲的社会里是多么珍贵。

第十六章 延安

    约莫用了一顿饭的功夫,这人已经记录完毕,然后他将所有留下来的人按照住处远近分为了十来个小组,然后每个小组的钱交给一个住的最近的被释放的人,这样就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内将安家费分送到各自家中,站在一旁的刘成已经有些后悔先前将这些人释放的诺言了,正当他琢磨着用什么手段将这个人才给留下来时。那人将没有发出去的钱清点了一下,和名册一起双手呈给刘成:“大人,还剩下八百七十三文钱,这些是名册,请您查看!“

    “好,好,好!“刘成随手将名册放到一旁,他这才注意到这人其实年纪并不大,只是太瘦了所以才看得显老:“你的名字是?”

    “小人姓徐名显明,字彻成。“

    “好好!”刘成干笑了两声,随手将装着剩下的铜钱的口袋推了过去:“方才也辛苦你了,剩下这点钱你也拿回去贴补一下生计吧!”

    “不必了!”那徐显明却没有接过口袋,而是做了一个长揖:“大人,我不回去了。”

    “不回去了,这是为何?”刘成的内心被巨大的惊喜淹没了,他甚至有点结巴:“你可以回去的呀?”

    “是呀,徐秀才,你发痴了吗?“旁边几个准备离开的汉子也低声劝说道。

    “秀才?你有功名?“刘成不由得吓了一跳,想不到此时军纪已经坏到这种地步,连秀才都给抓来当兵了。

    “大人,我不是什么秀才!“徐显明脸上微微一红:”我家在村子里是个小姓,时常受人欺负,家父便让我读书想要考个功名,也能立个门户。只是小人愚钝的很,考了两次也未曾入学,乡里人便起了个徐秀才的诨号。小人父母双亡,家里只有几亩薄田,自己从小读书又不擅长农活,只能在县里面替人算命写信过活,可这几年年成不好,大伙儿连饭都吃不饱,又有谁会花钱算命写信呢?我看大人是个仁义人,还请收留!“

    “果然是末世呀,这样都能捞到一个走投无路的知识分子!“刘成心中不由得暗自感叹道,虽然徐显明这人的学问看样子倒也一般,但在一个文盲占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社会里,每一个会写会算的人都是潜在的统治阶级预备队,自己如果不想被账薄和文册活活累死,就得尽快找到一个有能力又值得信任的账房先生。

    “好,好!”刘成笑着挽住徐显明的手,看了看他身上那件颇为单薄的直缀:“先生这件衣服单薄了点,恐怕不好过冬,杜固,把我那件夹袄来,给先生换上。“

    对于刘成来说,他自然希望出发的命令来的越晚越好,即使有杜如虎这样的老行伍的帮助,要将100多个拖欠税款的农民训练成士兵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而且融入一个团体说必须的认同感也需要时间培养。但所有事情有开始也有终结,很快刘成短暂的平静生活就结束了。

    秦岭山脉就好像一堵高耸入云的墙,将中国由南至北分为两个部分。这条绵延数千里的山脉从今天甘肃省的临潭县的白石山一路向东,经由天水南部的麦积山进入陕西,在这儿他与渭北北山系列山脉分裂开来,两条山脉中间形成了一条东西长约300多公里,南北最长八十公里、西窄东宽的狭长谷地,渭河、泾河等河流从山间进入这里之后,水流速度迅速变缓,携带的大量冲积物沉淀在这儿,形成了一块肥沃的冲击平原,这就是中国古代著名的关中平原。在关中平原的北面则是由桥山山脉、黄龙山脉、子午岭山脉、陇山山脉组成的北山山系,这些山脉将关中平原和黄土高原分隔开来。与一马平川的关中平原不同的是,黄土高原的气候要干旱得多,而且一年的降雨集中在夏天,在暴雨的冲刷下,土质松软的黄土地上就出现了许多沟壑,河流沿着这些沟壑向南流去,形成了一条条河谷,相比起缺乏水源的高地,这些河谷的农业生产和交通条件都要好得多,成为了从黄土高原乃至更北的河套地区和蒙古高原进入关中平原的通道。定都于关中平原的那些古代中原王朝为了抵御北方游牧民族的入侵,在这些黄土高原的河谷地带建立了许多防御据点,位于延河和汾川河交汇处的延安就是其中一个。

    延安、平戎堡。这座始建于北宋元符年间的堡垒位于臧底河旁,控制着从西北进攻延安镇的一条重要通道,是宋夏百年战争中双方修筑的无数堡寨中的一个,百余年间也不知道宋与西夏各有多少将士埋骨于此地。在其后的金、元两朝时,这座堡垒逐渐被荒废和遗忘了,直到明代重建西北防线时,这座古老的堡垒才被重新整修,成为了翼护延安镇的众多堡垒之一。

    陡峭的子午岭山脉在平戎堡突然低矮了下去,形成了一个缺口,猛烈的西北风便从这个缺口猛烈的刮了进来,将从蒙古高原上夹带而来的沙土狠狠的打在武丙安的脸、手以及其他裸露的皮肤上。这个倒霉的哨兵蹲在敌台的角落里,竭力将身上那件已经破败的蓑衣裹得紧一些,尽可能的保存自己的体温,这可是性命攸关的事情,在每年最冷的时候,都会有敌台守夜的哨兵被活活冻死的。

    崇祯三年的冬天对于武丙安并不是一个轻松的年头,已经连续数年的饥荒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是公平的,饥饿同样折磨着农民、军户还有草原上的蒙古人,穷和富现在变成了生与死的区别。一口袋糜子、几把麦子、甚至几斤草根树皮、几只田鼠,都会成为斗殴甚至一场谋杀的诱因,在饥饿面前,荣誉、生命、道德、亲戚关系以及其他在过往为人们珍视的东西已经变得一文不值,相比起其他人,武丙安有一个巨大的优势:他没有妻子和儿女需要养活,父母也早就死了,唯一需要填饱的就只有他自己那张嘴。他之所以愿意在夜里蹲在敌台上吃沙子的原因有两个:1、守夜的人可以多得到两升谷子;2、平戎堡里还有粮食,在此时有粮食就意味着生命和安全。

    随着时间的推移,武丙安觉得双脚已经渐渐由麻木变为失去知觉,为了避免冻伤,他费力的站起身来,想要活动一下手脚。踢打了几下手脚后,武丙安习惯性的向西北望去,一团刺眼的火光映在他的视网膜上,刺的流出了泪水。武丙安有些不敢相信的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又重新看去,火光的数量已经增加到了两位数,还有更多的火光从黑暗中浮现出来。

    武丙安几乎是从敌台的楼梯上滚下来的,他沉重的身体黑暗中也不知道撞到了什么,发出巨大的声响。武丙安顾不得身上的疼痛,大声喊道:“敌袭!敌袭!”

    很难用语言描述这个小堡垒内此时的混乱,绝大部分人甚至不相信武丙安所说的。并非这些士兵们太没有警惕心了,黄土高原上的朔风可不是开玩笑的,一个晚上突然降温十几摄氏度是等闲事,在这种天气里夜里行军冻死、掉到沟里摔死是寻常事,即使是蒙古人也不会选择这样的天气来进攻的。

    不过很快事实打消了守兵们的疑惑,当负责守卫平戎堡的陈把总登上敌台时,不由得松了一口气,相距平戎堡西壁只有四十米远的臧底河干枯的河床上已经到处都是跳动的火把,粗粗一算就有四五百人,还有更多的火光正在涌入河床,而整个平戎堡才有不到八十名守兵。

    “快,快把狼烟点起来!通知城里的大人!“陈把总下令道。

    “大人,请问当举几火!“武丙安问道,按照明代的军律,以烟火数量的多少来传达敌军入侵的数量,不满千人则只点一堆火,超过千人则举两堆火,如果有千人以上围攻,则举三火。

    “废话,这也要问我,当然是三火!“陈把总焦躁的骂道,他转身对敌台下面喊道:”快,把火药桶打开,铅子、灰瓶、箭矢都搬上来,把水也烧开,准备守城!“

    陈把总的命令被迅速的执行了,此时城外的人流已经登上了河床旁陡峭的崖岸。借助火光,陈把总可以清晰的看清来人并非是披着皮衣的蒙古鞑子,而是身着布衣的汉人百姓,不由得轻轻的松了口气。不过他还是小心的走到女墙旁,对外大声喊道:“这里是平戎堡,边防重地,你们是什么人,快快散开?“

    城墙下面并没有马上传来回音,只有夹杂着风声的密集脚步声,就好像蚕吃桑叶的声音。陈把总回头做了个手势,士兵们默默的将装填好的弗朗机推到了女墙旁,炮口对下,炮手将火把靠近火绳,就等着陈把总的命令了。

    “风沙沙满山谷,穷汉呀不得活,卷起铺盖打包裹、全家老小去逃荒!”

    “去逃荒!”

    一断凄凉而又高亢的歌声从河床下升起,旋即众人应和,声闻数里,歌声一下子连风沙声也压下去了,听上去怕不有上万人。平戎堡里的陈把总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起来。

    “完了,怕不是神一魁兄弟!”一旁的武丙安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儿去,他此言一出,闻者无不变色。原来神一元、神一魁兄弟本为延绥镇边兵,由于朝廷欠饷严重,加之连年干旱,边兵甚至不得不依靠吞食蓬草度日。于是就在一个多月前,神一元、神一魁兄弟便率领边兵起事,由于当时饥民遍地,边兵普遍欠饷多年,这兄弟两人兵锋所到之处,妻送夫、母送子,据说其众已有六七万之众,其中由富有军事经验的叛军组成的骑兵就有五千人,在诸多农民军中实力最为雄厚。杨鹤不得不派出名将贺虎臣、杜文焕督兵进剿,杀死神一元,迫使神一魁西走宁夏,这两位正准备督兵进军宁夏,却不想什么时候这厮又杀到这里来了。

    “怎么办?”所有士兵的目光里都满是哀求的眼神,陈把总也是心乱如麻,虽说这平戎堡里火器齐全,药子充足,但再怎么说也就八十人,外面那些人就算赤手空拳也能拆平了这堡。不管他们能打死多少人,最后堡破的时候,这八十来个守兵肯定是一个也活不了。

    “罢了,反正消息也传出去了,也算是对得起那点钱粮了!“陈把总咬了咬牙,做了个让

    士兵们暂时不要开火的手势,爬到城垛旁大声喊道:”外面的是哪位当家的,知会一声,免得打错了人,伤了和气!“

    片刻之后,河床上传来一阵马蹄声,随即有人应道:“俺是神一魁大当家下左锋将大红狼,城上的是兄弟只要不开火,我等绝不伤你们一人,家小也秋毫无犯,若是不然,堡破之后鸡犬不留!“

    确定果然是神一魁所部之后,陈把总转身问道:“烽火都放出去了?”

    “嗯,放出去了,三火!”武丙安答道。

    “好,咱们放了烽火,也对得起朝廷的那点钱粮了,外面那么多贼寇,咱们才八十个人,又能打死几个人?枉自送了自家性命。“说到这里,陈把总稍微停顿了一下:”都听清楚了,只要他们不靠过来,咱们就不发一箭,老天爷收了不少人了,也不缺咱们这几个!“

    西安,三边总督府,后院书房。

    杨鹤坐在书桌前用着早餐,按照当时士大夫的习惯,已经年过五旬的他遵循着惜福养生的戒条,吃的很简单,不过是一碗白粥、一张羊肉胡饼,一碟咸菜,一只咸蛋而已,相对于他的身份来说,这可以说是简陋之极了。

    “老爷,邸报到了!”一个青衣老仆从门外进来,手上捧着一份牛黄色的小册子。杨鹤没有说话,只是用筷子对着桌子虚点了两下,那老仆便将那册子放在桌上,回到杨鹤身后垂手侍立。杨鹤也不理会那老仆,便自顾翻看起那份邸报来。

第十七章 盐引

    杨鹤随意翻看了两页,上面只是记载着天子近期的两份谕旨,还有几分督查院的折子,看得出他的心情不错,前段时间成功消灭杜家叔侄的叛军的奏折让朝堂上反对他主抚策略的一派的声音低沉了不少。杨鹤有些漫不经心的翻过前面两页,突然他的手指停住了,脸上也露出了一丝难以压抑的笑容。

    “老爷,有什么喜事吗?”站在杨鹤的老仆已经跟随他进四十年了,立即就感觉到了主人情绪上的波动,低声问道。

    “嗯!”杨鹤并没有在自己的老仆面前掩饰:“文弱(杨鹤之子杨嗣昌)升任右佥都御史了!”

    “恭喜老爷!”那老仆的笑容就明显的多了,久在官宦家庭的他自然明白杨鹤口中说的意味着什么。所谓右佥都御史乃是明代都察院的长官之一,其位仅次于左右都御史、副都御史。都察院乃是由前代的御史台发展而成,乃是古代国家的监察机关,拥有对行政机关弹劾、考核、监督的权力,甚至还拥有“大事奏裁、小事立断”的权力,显然都察院实际上还拥有一定的审判权。鉴于元朝政事混乱不堪,中央与地方矛盾突出的教训,明太祖将地方政府权一分为三:布政司、都指挥使司、按察使司,即将行政、司法、军政三权分割开来,以免出现地方尾大不掉的状况。显然这种行政结构遇到战争等非常时期必然会出现事权不一,指挥失措的局面,为了应对非常状况,明代又设立了巡抚等中央官员来统一指挥军政权力,而理论上讲,这些派出大员的任务是监督、巡查、探查、上奏等监察权,因此他们的本官往往是属于都察院,比如监察御史、左右佥都御史、副都御史,在这儿监察权蜕变成为一种超乎普通行政系统之上的行政权,如果打个比方的话,类似于今天新闻联播里时常提到的某某“中央工作组组长“。因此杨嗣昌升任右佥都御史标志着他在仕途上迈上的一个重大台阶,标志着他已经有资格作为疆臣统辖指挥一个方面的军政了。

    “罢了,这次文弱要被巡抚永平、山海关诸处军务,这可不是个容易的差事呀!“杨鹤脸上很快就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东虏破边,围攻京师,覆军杀将,里面的事情多得很,水也深的很,若是做的一点不好,只怕就是没顶之灾!“

    “老爷,老奴说句失礼的话,若是论做官做事,少爷与老爷相比,恐怕是雏凤清于老凤声呀!“

    “呵呵!“听到这里,杨鹤笑了起来,点着那老仆的鼻子笑道:“你自小便宠着他,老了也是不变!”

    主仆二人在书房里正说笑着,外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身着红色袍服的中军将佐进得门来,朝杨鹤跪下磕了个头,双手呈上一份文书:“禀告大人,延安镇有紧急军情来报!”

    老仆赶忙上前接过文书送到杨鹤手上,杨鹤拆开文书刚看了两行,他脸上的笑容便凝固了,他将文书重头到尾又翻看了两遍,站起身来:“替我更衣,去签押房!“

    签押房里,十几个文武员僚早已聚齐了,几个相熟的低声交谈着,脸上满是忧虑之色。这时外间传来通传声,官员们赶忙按照文左武右的秩序站好。这时杨鹤已经进来了,他刚刚在当中坐下,便沉声问道:“延安镇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吧?”

    “下官都已经知晓了!”众人齐声应道。

    “嗯,神一魁引兵南下,一夜之间延安镇周围诸堡皆下,贼兵直薄城墙,城内兵粮两缺,形势危急,你们说应该怎么办?”

    签押房内死一般的寂静,这些文武官员都很清楚信中说的是什么意思:像延安镇这样大明经营多年的重镇,其周边道路要害是有许多城堡的,其防御重心其实在于这些堡垒而非延安本身那道城墙,如果这些堡垒都丢失了,说明守军只有自保之力,延安镇扼守延通往关中平原要道的战略意义也不复存在。即使能够明军能够守住延安,神一魁为首的叛军也可以以少量兵力包围延安镇,以大军沿着河谷一路南下,由于陕西军队的主力正在贺虎臣、杜文焕麾下,关中平原空虚,神一魁就可以领骑兵裹挟着数十万饥民沿着河谷向南直接杀进关中平原。而如果延安被攻破,那儿的万余军户会加入叛军的队伍,使其势力迅速膨胀到无法控制的地步。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杨鹤唯一能做的就是收拾家什,去诏狱报道了。

    “要不让贺、杜两位大人迅速领兵回援——”一个幕吏刚刚说了一半,就被众人鄙视的眼神封住了口,贺虎臣、杜文焕两人现在还在甘肃庆阳一带,等到西安这边派出使节,那边再回师,黄花菜都凉了。倒是杨鹤不愿意搞得没人说话,便随口应道:“也好,来人立即派出军使让贺、杜二位将军回师。不过恐怕二位将军所在偏僻了些,鞭长莫及,列位还有什么良策,速速说来听听。”

    “以下官所见,其实贼众虽多,但其中多半为乌合之众,其中彪悍善战之边贼不过千余。若是以数千精兵迎头痛击,不难将其击败!”另外一个三十许人的幕吏说道:“其实这关中并非无兵,而是乏饷!”

    “不错!”

    “文德所言甚是!”

    “文德所言甚和我心!”

    这个名叫赵文德的幕吏的话引起了一片赞同声,崇祯三年的西北大地上虽然可以说遍地民变,但还远远没有达到后来李自成、张献忠、罗汝成、老回回等动辄拥兵十余万、破州陷府,转战万里的局面。绝大多数参与者与其说是有政治目的的叛军,不如说是只求一饱的饥民,即使是像神一魁这种边兵出身,有着不错军事素质的叛军,其首领的脑海里也没有什么清晰的政治目标了。对待这种没有什么作战意志的乌合之众,其实并不难击败。但糟糕的是明军一边的状况也好不到哪儿去,绝大部分明军士兵不但多年欠饷,而且常年为官府和将官作为免费奴工使用。要想在这场“比烂“的竞赛中赢得胜利其实也不难,不过必须拿出白花花的银子来。

    “嗯!那建生你说要多少银子呢?”杨鹤用赵文德的字称呼对方。

    “若是以六千兵算,先补足一年的欠饷,然后开拔费,酱菜银。算下来至少要十万两!”

    赵文德口中的数字让杨鹤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了起来,他虽然身为三边总督,统辖西北军务,但他本身并没有掌握向俗称“藩台“的承宣布政使司获得财源的权力,换句话说,他的每一两银子都必须来自中央。显然这种体制设计的初始目的是为了防止掌握军权的总督、巡抚们与地方财力结合起来,成为与中央抗衡的地方割据势力,但这也使得地方的军力财力发生巨大的内耗,减弱了边疆地区对外部入侵的抵抗能力。当时大明的主要军事重心已经放在辽东,给予杨鹤的财力有限,先前贺虎臣、杜文焕的军事行动已经将总督所有的钱粮用的七七八八了,哪里还有多余的钱支付突然而来的负担?

    “以下官所见,可以向城中乡绅支借,毕竟这里也是他们的乡里,若是神一魁打进来了,倒霉的不还是他们?他们出些钱来,也是份内之事?“说话的还是那个赵文德,不过这次就再没有人出言附和他了,签押房里的绝大部分人都是一副高深莫测的神情。

    “大人,赵兄此策下官以为还需再三斟酌!“一个年龄最大的官员开口反对:”十万两并非小数,仓促间也难以筹足,俗话说兵贵神速,恐怕钱财尚未凑足,神一魁就已经打到西安城下了,还是另寻他策为上!“

    “是呀,若是这般做了,只怕朝堂上那帮都老爷们又有许多闲话了!“另外一人应道,他口中的都老爷说的便是督察院的御史们,这些言官们无事尚要找出些事情来,杨鹤若是向士绅要钱,恐怕陕籍的言官们第一个就饶不过他。

    “是呀,此时万万不可,都老爷可是得罪不得!”

    面对一片的反对声,赵文德的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他毕竟还年轻,性子也急得很:“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莫非你们还有什么别的法子不成?总不能看着神一魁打到西安城下吧?“

    面对着幕僚属下的争吵,坐在上首的杨鹤面色阴沉,一声不吭,过了约莫半响功夫,他低咳了两声道:“你们都下去吧,让我一个人参详下!“

    “是,大人!“

    众人离开签押房,赵文德刚出得官衙大门身后便传来一个声音,依稀是叫自己的名字,回头一看却是杨鹤的贴身老仆,他赶忙回身行礼。那老仆伸手延请:“赵先生,老爷请您回去有事相商,请随我来“

    赵文德心知定然是关于筹款之事,他心中暗喜赶忙跟随老仆,穿过两进院子,便到了杨鹤的书房。他进得屋来,只见杨鹤正站在墙边,皱眉看着墙上的舆图。赵文德赶忙躬身行礼:“下官参见大人!“

    “免礼!“杨鹤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你方才向城中士绅筹款,可有详细方略?“

    “自然是有的!“赵文德笑道:”若是直接要钱,城中士绅恐怕是不肯出血的,至多拿出个三五百两应付应付,于事无补。下官的意思是以盐引换银。“

    “盐引换钱?“杨鹤皱了皱眉头:”你这是仿效先贤吧?“

    “不错!“赵文德笑了起来,脸上颇有自得之色:”本朝开国之时,有开中之法,商人运粮至边关,然后换取盐引,于是商人在边境屯田种粮以换取盐引,使得士马饱腾。现在官府里没钱,但却可以开出盐引,换来钱粮饷士击贼。“

    杨鹤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他心知赵文德说的是一个可行的办法,虽然作为三边总督,他并没有权力向陕西藩台索要计划外的钱粮,但发放盐引的权力却是有的,毕竟这玩意实际上不过是一张凭证,官府想开多少就能开出多少来,就算后来盐产地没法兑现那也是几个月以后的事情,眼前这一关总是能熬过去的。但这么做意味着要插手地方事务,这必然会与陕西省的地方官员产生冲突,而且也会和垄断盐业的商人集团产生冲突。杨鹤权衡了一下利弊,最后还是决定采纳赵文德的建议。

    “你马上给我立一个章程下来,需要支领多少盐引,换取多少钱粮,都理好了,就在这儿写,写好了就随我去见藩台!”杨鹤点了点书案对赵文德道。

    “是,总督大人!”看到杨鹤采纳了自己的建议,赵文德的脸上立即露出了跃跃欲试的神情。

    按照明朝的风俗,每年正月初八开始到十七日结束,各地都会组织灯市,以庆祝新年的开始。虽然崇祯三年的西北大地处于战争与饥荒的统治之下,但这并没有影响西安的灯市,许多为了躲避战祸的官绅携带着家人和财产躲入了这个坚固的堡垒,这反而给西安带来了一种畸形的繁荣。在这十天的灯市期间,从东门到鼓楼这段数里长的大街上白日里是市场、晚上则是灯市。来自南北两京十三行省的、甚至海外的各种货物按照行业分类,罗列在这条街道的两侧。每天巳时刚过,大街小巷便涌动着人流,有买东西的、有看热闹的、有来开眼界的,甚至连平日里较少出门的大姑娘、小媳妇也在家人的陪伴下出了门,人们有时被踩掉了鞋、有时被偷走银两、还有甚至被与家人挤散了的,叫嚷声、呼唤声,就好像滚了的一锅粥。到了晚上,店铺关了门,路上的行人开始观赏灯笼和烟火。在以鼓楼为中心的东西长街两侧,尽是彩楼,这些彩楼上多半挂有帘幕,这说明彩楼上关灯的是某位官宦或者缙绅的女眷。在道路两侧,挂满了各种灯笼,还有烟火、杂耍,在鼓楼上更有成队的彩衣童子通宵击鼓,时人称之为“太平鼓”。

第十八章 夜饮

    “想不到明末的西安便有这般热闹了!”刘成站在街口,向远处的鼓楼望去,相比起两个月前刚刚穿越的时候,留长的头发勉强挽了一个发髻,看起来已经是个寻常的明朝人了,他有些出神的看着长街上的人流,作为西安保留的最完整的古迹之一,鼓楼对于他来说是非常熟悉的,但此时看起来却又是特别的陌生。

    “大人,咱们逛逛去吧!“一个声音打破了刘成的遐想,他回头一看,看到杜固、脱脱不花、徐显明等人,个个脸上都有些不耐烦。原来他这些日子在西安操练人马,眼看着灯市到了,几个手下都撺弄着要来看新鲜,刘成只得留下老成的杜如虎在营里守家,自己领了几人来逛街。

    “也罢,都去看看吧!”刘成自失的一笑,走入人流之中。一行人越走人越挤,即使有时刘成想要停下脚步看看某家店铺,却又被人潮不由自主的推向前走去,不一会儿便被冲散了。走了一会儿,刘成走到一个珠宝铺门口,出于好奇便走了进去,正好看到一个身着红袍,颔下无须的男子正在店主的陪伴下说话,那男子一开口声音便尖的出奇,刘成才知道对方是个太监。为避免惹来麻烦,刘成没有靠近,只是站在一旁随意看着,小心听着那太监的说话。

    “两千两不能少了吗?”那太监手里举着一块宝石,在灯光下仔细观赏着问道。

    “实在是不能少了!藩台老爷家的管事前几天已经来过了,说是让小人将这玩意给他留下,若非是公公您开了口,小人是连看都不会给别人看的。若是往年这玩意四千、五千也是卖得出去的,只是这两年年成不好,好玩意也卖不出好价来。公公开了口,小人便赔几百两银子权当是孝敬公公的,以后还请公公多多关照!“

    那太监将宝石端详了一会,说:“也罢,我便留下了,倒也不是我要用它,只是我家宗主爷(太监对司礼监掌印太监的尊称)的帽子上还空着,看看嵌在帽子上合适不!”

    刘成现在已经知晓两千两银子足以养活他手下那支小部队半年有余,此时却不过用来买来做一个太监帽子上的装饰品,不由得暗自咋舌,却不想动静大了点,引来那太监侧目而视,刘成不想惹来麻烦,转身向门外走去,刚走了几步,背后被人猛拍了一掌,倒把刘成吓了一跳,回头一看,不由得又惊又喜:“哎呦,竟然是你!”刚要说话,那人却使了个眼色,道:“这里人太挤,咱们找个僻静的地方说话!”

    两人回头向来路挤去,走了一小段路边看到路旁有个胡同人比较少,两人进了胡同拐了几个弯子,人烟便少了许多,刘成开口问道:“徐兄,你怎的在这儿!”

    那人停住脚步,却是徐鹤城,头上戴了个狍子皮帽,一身绸缎面的滩羊皮袍子,倒像是个殷实商人,刘成见他这般打扮,不由得问道:“徐兄你怎么这般打扮!“

    徐鹤城微微一笑,抖了抖袖子气度俨然的模样:“俺现在是瑞蚨祥的东家!“

    “瑞蚨祥?“刘成闻言一愣,旋即反应过来:”那不是刚刚我进去的那件珠宝铺子吗?“

    “不错,那家珠宝店也是教中产业,兄弟你在外面里我正在里面盘账,于是便追出来了。“

    “竟然这么巧!“

    “也不能说巧!“徐鹤城笑了起来:”这家店便是鄙教在西安城内的桩脚,我曾经留给兄弟的地址便是这儿,若是兄弟前些日子有空的话,说不定早就碰上我了。“

    刘成听到这里,不由得闹了个大红脸。虽然对方对自己有救命之恩,但在内心深处他始终对白莲教这种民间宗教组织抱有很强的戒备心,因此来到西安后明明兜里缺钱却始终没有去搭上这条线。徐鹤城在江湖里打滚那么多年,哪里看不出刘成的心思,他却也不揭破了,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今日正巧碰到,你我兄弟二人且好好喝上几杯。”

    刘成赶忙应了,他虽然对白莲教有提防之心,但对徐鹤城本人却是颇为感激,救命之恩、赠金之德,都是了不得的大恩。两人找了家干净点的铺子,便点了几个小菜,温了壶酒边吃边聊了起来,几杯酒下肚,两人脸上也花红花红起来。刘成将自己的近况随口介绍了下,便问道:“徐兄,你这些日子都去哪儿了。”

    徐鹤城脸上露出了一丝神秘的笑容:“这些日子我在做一桩大买卖!”

    “大买卖?“刘成听了一愣,眼前可是一个大邪教头子,他口中的大买卖可以理解为很多种意思,在联想起眼下里西北的乱事,该不会徐鹤城要造反吧?

    徐鹤城四下看了看,这小店里此时的生意颇为萧条,只有他们两人,掌柜坐在柜台后面有一下没一下的打着算盘,跑堂的蹲在灶台后面打着盹。他伸手在酒杯了沾了沾,在桌面上写了两个字,待刘成看清了便伸手擦去,道:“我便是做了这两桩生意。”

    借助昏暗的灯光,刘成已经看清了徐鹤城写的是“盐”与“药”两个字,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这药倒也罢了,盐在古代可是绝对的官营商品,由于盐是每个人都必须的,而且除了沿海地区以外,绝大部分内陆地区无法生产

    食盐,盐这种商品实际上成为了国家征收人头税的工具、调节经济的杠杆,因此自古以来走私食盐都是国家大力打击的对象——原因很简单,走私食盐等于是从国家的口袋里抢钱,而且破坏国家的经济秩序,自然不是抢劫杀人之类的可以比拟得了。至于药虽然并非国家控制的商品,但看徐鹤城刚才说的“大生意”,恐怕也不是一般的药品。

    “你说的药可是红药(外伤药的俗称)?”刘成低声问道。

    “果然瞒不过刘兄弟!”徐鹤城笑了起来,他从怀里取出一锭银子随手向后一丢,便落在那掌柜的柜台上,大声道:“掌柜的,我要与兄弟说些体己事,今晚这家店我变包下了,你将门板上了,莫让生人来打扰。”

    那掌柜的一掂量,约莫有三两重,心中不由得大喜,满口答应。他与跑堂的将门板下了,又送了些卤肉、蚕豆、酱豆腐之类的下酒菜上来,便回到后面灶房里听候吩咐,店里只有刘成与徐鹤城两个人,徐鹤城给刘成倒满了酒,笑道:“兄弟你在总督手下当差,肯定知道眼下里西北不太平,到处都兵荒马乱的,许多生意都做不成了。可只要是人就要吃盐。”

    刘成看徐鹤城说的意气风发,低声问道:“据我所知,西北那边都要吃人肉了,哪里还有钱买盐?”

    “别人没钱买盐,那些乱兵们也没钱?他们开了那么多的山寨、宅院钱可不老少。”徐鹤城微微一笑:“红药和盐送过去,就是这么多的利!”一边说话,徐鹤城右手五指摊开,又翻转过来,做了个“十倍”的手势。说到这里,徐鹤城看到刘成脸上露出诧异的神色,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兄弟你可是觉得我一个江湖汉子对钱财看得这么要紧,有些看不起我吧?”

    “话也不能这么说!”刘成暗想你是晚生了五百年,在我那个时代不管是高官显宦还是贩夫走卒都是那阿堵物看得比性命还要紧的:“太史公的《货殖列传》里面不是说过:‘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人里能把钱财看得淡的还真没有几个。”

    “好一个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兄弟我要是早几年知道这个道理也不至于落得这个下场!””徐鹤城猛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又连续倒了几杯都是一饮而尽,若要再到壶却空了,他猛地一拍桌子,大声喝道:“店家快送酒上来!”

    在店后灶房的掌柜的应了一声,赶忙又送了一壶酒上来,徐鹤城看了喝道:“一壶怎么够,至少要三壶,还有换大杯来!”

    那店家换了酒碗上来,徐鹤城两边倒满了,两三口便喝了下去,刘成在一旁不由得暗自叫苦,他穿越之前也就是个两瓶啤酒的量,店家的黄酒虽然度数也不算高,但也架不住这般大杯大杯的灌。刘成正琢磨着怎么脱身,却听到徐鹤城就酒碗一顿:“刘兄弟,你说我武艺如何?”

    “自然是极高明的!“刘成这句话倒是说的心服口服,后来他才知道杜国英的武艺在延绥镇里都是拔尖的,可是那天夜里在徐鹤城面前不过走了一个照面,便被打倒在地。徐鹤城却好似根本没有听到对方的称赞,口中自言自语道:“我少年时喜好耍枪弄棒,家里又有钱延请名师,不过二十出头便在江湖上创出了名头,河北山东难逢敌手,我那时也自以为天下尽可去得,定可做一番事业来。我那弟弟读书不成,习武也不就,可只将三万两银子和五百倾地往上一送,换来官府里一张海捕文书来,任凭你枪棒无双、名头再响又能如何?打得赢一个还能打得赢十个?打得赢十个也打不赢一百个,最后还不是得隐姓埋名逃得远远的?”

    刘成听到这里,已经对徐鹤城的遭遇猜出了六七分来,心中也不由得暗自感叹,口中却安慰道:“徐兄莫要伤心,俗话说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以徐兄的本事,早晚有一天能够报仇雪恨,衣锦还乡的!”

    “不可能,不可能!”徐鹤城猛地挥舞手臂:“俺那弟弟搭上了宫里田贵妃的关系,那可是通了天了,除非把天给捅塌了,否则我这辈子只有躲在这关西之地苦熬着!”

    看着徐鹤城那有些癫狂的样子,刘成的心中也升起了一股同情之意,不管怎么说对方也对自己有救命之恩,他决定还是岔开话题,说一些愉快些的事情。

    “徐兄,你说有盐的生意可以做,可据我所知要做盐的生意就得有盐引,不然就是违禁的。”

    那徐鹤城已经有了七八分醉意,径直从怀中取出几张挺括的纸张来,往桌子上一拍:“你看看,俺做的可是正经营生?“

    刘成定睛一看,确实盖有陕西三边总督府大印的凭证,每张凭证都可以支领食盐两千引,按照明代的制度每引为盐三百斤,粗粗一算就有几百吨食盐了,别的刘成看不出来,可这总督府的大印他这些日子倒是看的熟了,应该是真货无疑。

    “徐兄,你这些是哪里来的?“

    “哪里来的?自然是白花花的银子买来的!“徐鹤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神一魁打到延安城下了,你那位杨总督要打仗却没钱发饷,只得出卖盐引来筹钱。这盐货买卖稳赚不赔的,平日里早就被那些老西儿包圆了,哪里轮得到我进场。却不想这次是要打仗,事情来得急,才被我吃进了这一大笔。呵呵,官府打赢了我的盐自然好卖,打输了正好卖给神一魁他们,哈哈,赢输我都有钱赚!“说到这里,徐鹤城趴在桌子上沉沉睡去。

    看着在桌子上鼾声震天的徐鹤城,刘成突然想起屋后的店家,方才徐鹤城说的话颇有些犯忌,若是让告到官府去,只怕会惹来麻烦。他站起身来走到门边,侧耳一听,外间传来轻微的鼾声,才松了口气,大声道:“掌柜的,掌柜的!”

    “哎!“门外应了一声,随即门就被推开了,露出睡得有些迷糊的掌柜,揉着眼睛问道:“客官有何吩咐?”

    “我这兄弟喝得有些多了,你可有热汤醒醒酒?”

    那掌柜的往店里看了一眼,笑道:“俺这酒入口薄,进了肚子劲道可大。俺店里还有一尾鲤鱼,养在井里还是活着的,煮汤最是鲜美。“

    “哪便快些去作吧!“

    “好咧!“废话几句:要多更的见谅,韦伯时间有限,也只有这个速度,而且说实话如果不是有买断合同,我也不会来写百分之九十几看盗贴的网文了,三十几的人不会做没有回报的付出。要跑龙套的请订阅打赏投票以各种实际行动支持本书,并将自己的资料和要跑的龙套在讨论区里写清楚,网上空口白话的人太多,没意思。

第十九章 合股

    刘成回到桌旁,脑子里还在回荡着方才徐鹤城说的话。如果说穿越伊始他脑子里残存着对未来的少许幻想,但山村的那场激战就像一桶冷水把他浇醒了:穿越者也是**凡胎,就算你有天大本事,碰上刀枪铅弹也是要死的,主角光环可挡不住子弹。因此他借助献功的机会加入明军想要抓兵,可进了明军后才发现最大的难处不是带兵打仗,而是弄到足够的钱发军饷,无怪乎兵法里面第一章讲的就是“足食足兵!”自己是在杨鹤直属的标营里,虽然没有足饷,好歹每个月的口粮还是有保证的,但只能吃饱的军队是没有啥战斗力的,可在哪里能弄到钱呢?

    刘成正思忖间,那掌柜的已经将煮好的鱼汤送上来了。刘成将徐鹤城推醒了,徐鹤城一碗鱼汤下肚,酒劲去了不少,笑着问道:“兄弟你在军中也呆了有一段时间了,可还习惯?”

    刘成想起这些日子来的甜酸苦辣,苦笑道:“还过得去吧!”

    “若是不如意,你不如脱了那身号坎来帮我吧,这盐的生意兄弟你可以拿半成走,多的不敢说,一年一万两银子绝对没有问题。”

    刘成听了一愣,他本以为徐鹤城是在说酒话,可抬头一看却只见对方虽然满脸酒气,但眼神清亮,显然并非酒话。与刚刚穿越不同,刘成此时已经很清楚一万两银子是个什么概念,当时一石上等百米也不过九厘白银,而一个士兵一年的口粮也不过4石白米,徐鹤城等于是拿出近三千士兵的一年口粮来聘请自己,心下也颇为感动,但刘成还是微微的摇了摇头。

    “莫非你还嫌少?”徐鹤城瞪大了眼睛。

    刘成微微一笑,却没有直接回答对方的问题,反问道:“兄台有偌大一番基业,想必也有不少手下吧?“

    “嗯,粗粗算来也有一两千人!“徐鹤城也不是傻子,立即明白了刘成的言下之意:”莫非兄弟怕我手下不服气?这是我的事情,你大可放心!“

    刘成摇了摇头:“兄台以重金相聘虽然是一番好意,却有没有想过,小弟一个外人寸功未立就坐享厚利,那些老人们会如何想?一个帮会乃至一个国家要想兴盛发达,靠的就是赏罚分明,徐兄你为了招揽我一个人却冷了那么多老人的心,可不是什么明智之举,除非——”刘成说到这里突然停住了。

    “除非什么?“

    “除非我并非是以一个人加入。“

    “不是作为一个人?那还能是什么?“徐鹤城被刘成的话弄得有些糊涂了,拱了拱手道:”愿闻其详!“

    “打个比方,通常来说一个人加入一家店铺,必须从最下层的帮工开始,一级一级的做上去,就算这人再有本事,最多也只能升的快些,而不能一进店铺便当二掌柜、账房先生之类的;可若是此人本来就是某家店铺的东家,与另外一家合并,那么此人便是一开始就做二掌柜、账房先生也没人会说闲话了是吗?“

    “那是自然,这人本来就是东家嘛,自然不同!“徐鹤城还是有点糊涂:“可这与你又有什么关系?”

    “自然是有关系的,若我方才答应了你便是一个人,可若我当上参将、游击,麾下有个几千人马,那莫说一个月一万两银子,便是十万两我拿了也没人说闲话了吧?”

    听到这里,徐鹤城总算明白了刘成的意思,他竖起大拇指笑道:“好气魄,也罢,那就等到你当上了参将、游击再说,不过若是有什么我帮得上的,尽管开口就是!你也不要不好意思,那次村子里你练兵的法子我后来琢磨了许久,发现果然奥妙无穷,你也知道眼下里路上不平靖,光是你这法子就不知道少了多少损失。”

    “那我就不客气了,兄长手中可有运货的四**车,小弟想要相借五辆,若是有木匠就更好了。“

    “那倒是有,正好前几天有一队跑口外的商队回来了,不过你要那些做什么?“徐鹤城取出一枚铜钱来,用小刀在上面划了一道痕,用力掰为两半,将其中一半递给刘成:”你明天去瑞蚨祥,将这个给店里的掌柜,他自然会把大车和人给你!“

    “那就多谢兄长了!“刘成拱了拱手,心中万分欢喜,他这些日子每日就是忧心手下这些士兵训练时间太短,只怕上阵就经不得考验,眼下有了这玩意,自己心里就有底了。

    “自家兄弟,何必说个谢字!“看到刘成对自己的态度颇有改变,徐鹤城心中暗喜,他拍了拍刘成的肩膀:”我听说你与军中一个叫贺人龙的守备起了冲突,若是呆不下去,便脱了那身号坎,来我这儿,千万别不好意思。“

    总督府,签押房。

    “幸不辱命!“赵文德长揖为礼:”一共二十万引盐都卖出去了,共换得白银十万两千两,两个时辰前这些银两都已经收兑进了藩库,还请大人查看!“

    “好,好,好!”坐在上首的杨鹤也禁不住满脸笑容:“想不到这么顺利,筹饷的事情建生当居首功,将来请功保举的名单里面第一个便是你!“

    “多谢大人!“赵文德的脸上也有些感慨:”这次的事情其实也有些波折,卑职一开始出卖盐引时,那几个大盐商只是喝茶,却不出钱,几乎冷了场!“

    “哦?“杨鹤的眉头皱了起来:”你是说那几个老西儿都没有出手?“

    “正是!“赵文德脸上也满是激愤之色:”那些老西儿都说这几年年成不好,盐的买卖不好做,官府这些盐引出来也卖不出价来,除非打个对折才有的做。“

    “混账!“杨鹤猛地一拍桌子:“年成再不好还能不吃盐?无非是想乘人之危发国难财罢了,这些贪得无厌的盐老鼠!”

    “幸好有一家新人把水搅混了,一口气就要了一万五千引,带动了旁人,那几个老西儿看到情况不妙才出了钱,不过还是只买到五六万引。”说到这里,赵文德脸上已经满是幸灾乐祸:“往年都是他们包圆了的,估计回去这几个老西儿得悔的肠子都青了!“原来明代中后期采取发售一种叫做盐引的有价凭证的办法控制盐的发售,首先商人们必须从官府购买盐引,然后以盐引前往产盐地购买食盐,并进行运输销售。由于官府销售盐引的量非常大,因此购买盐引实际上被一小撮有背景的富商垄断,当时北方的盐货买卖往往被山西人所控制,因此赵、杨二人称之为老西儿。

    “建生你还是小心些,这几个盐商后面要么有勋贵、要么是宫里面的、要不就是朝堂上的相公们,你这件事情把他们得罪狠了,这些人可不是什么善角。“

    “赵某行得正坐得直,怕什么!“赵文德冷哼了一声:”这些勋贵戚畹好生糊涂,他们的荣华富贵都是朝廷给的,国家危难之时却不肯伸手,反而乘机渔利。他们却不想想眼下里东边战事如此不堪,若是西北再大乱,国家完了,他们就算是有泼天的富贵,难道还能保得住吗?

    “住口!“杨鹤厉声喝道,他起身走到门旁,推门探头出去向左右看看,只见两个仆人站在游廊边角,方才缩回头来,走到赵文德面前厉声道:”建生,祸从口出,你若不慎言不但会害了你自己,还会牵连家人朋友。“

    “是!“赵文德垂首称是,但脸上还是悻然之色,杨鹤看了有几分心软,他也知道这个幕僚颇有才干,只是平日里嘴巴还是有些大,叹了口气用比较和缓的语气说:”君子欲敏于事而讷于言,如今天下正是多事之秋,正是要我辈读圣贤书之人保留有用之身好生做事的时候,而不是空发大言的时候,汉末党人臧否时弊,其用心不可谓不良,可是不但害了自己,还亡了国家。“

    “是大人,我今后一定谨言慎行!“赵文德此时也听出了杨鹤话语中的良苦用心,心中也颇为感动。

    “好!“杨鹤点头笑道:“既然银子到了,就发下去,尽快出兵,希望延安那边还赶得及吧!”

    延安

    与杨鹤所想的不一样的,这座扼守着从北方进入关中平原要道的重镇并没有处于危急状态,实际上守城一方虽然失去了城外的所有据点,但处于围城一方的流民们并没有猛烈进攻,介于悬殊的数量差距,守城一方也不敢出城,于是延安城下呈现出一种台风眼里的奇妙平静。

    在朝廷官吏的奏折里,当时的农民军被分为边贼和土贼两个部分,所谓边贼主要是由边境地区的逃兵、叛军、半兵半匪的流民、草原上的蒙古马贼组成,边贼的人数不多,但有丰富的军事经验,而且绝大多数人都有不错的骑术;而土贼则是内地的逃税农民、盗匪等组成,他们的人数众多,但军事技能比较弱,但对当地的情况熟悉,通常情况下边贼是农民军的军事骨干、选锋,而土贼是前者的向导、步兵、辅兵,显然前者的地位是要高于后者的。而在最底层的是如蝗虫一般

    海量的走投无路的饥民,他们跟随着农民军,依靠留下的残渣活命。在农民军的首领眼里,这些人是填补壕沟的炮灰、逃跑时候的路障、供士兵们发泄**的廉价娼妓、必要的时候的军粮。和所有的阶级社会一样,在农民军这个庞大的团体中位置较低的那些人也梦想着向上爬升,饥民渴望拿起一根木矛成为土贼、而土贼则希望能够有一匹马成为流贼,流贼则希望能够成为一个小头目,而暂时居于这个微型社会金字塔的则是神一魁——这个已经无法知道其真实姓名的前西北边兵。

    农民军的老营建立在嘉岭山,即后世著名的延安革命圣地宝塔山,在那座著名的唐代宝塔上,农民军的瞭望哨可以俯瞰整个延安城。与绝大部分人类社会组织一样,阶级性很鲜明的体现在了农民军的营地上:首领们和他们的卫队占领了最好的地方——山顶上和向阳坡的庙宇,而骑兵们则占据了山底的延河边,大部分步兵则在离河较远的坡地,流民们则在最危险的地方——靠近延安城和通往南面的官道两侧,那儿随时都可能遭到官军的突袭。

    禅房内温暖如春,地龙巧妙的设计在保证了温度的同时也让煤炭燃烧的烟气从没有进入屋内。十几条形貌各异的汉子围坐在屋内,他们的位置是按照各自的实力和名望排列的,由于时间的关系,农民军的高层还没有来得及形成一个完备的体系,“有利则合,无利则分”是他们的最高法则。

    “咳咳!”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低咳了两声:“既然大家都不说话,俺不沾泥就冒个尖子吧!是南下进关中还是啃下延安后过河去山西?”

    “去山西作甚?俺们老陕可喝不惯老西儿那股子醋味!”一个三十出头的黑脸汉子把脑袋摇的和拨浪鼓一样:”一听要过黄河,俺两面光手下的娃儿们非跑了光了不可,不行不行!“

    这个绰号两面光的汉子的发言引起了一阵低沉的赞同声,为了防止官军对自己留在家乡的亲属报复,这些农民军的头领们是以各种绰号出现在史书中的,比如闯塌天、不沾泥、大红狼、八大王等,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也没有在历史上留下太多痕迹。这些神气活现的首领们在几个月前往往还是在地里戳牛屁股的农民,对于他们来说走三十里地赶次集就是出远门,去次县城就是可以向全村人吹嘘小半年的事情了,黄河以东的山西更是和外星球无异了,很多人甚至还有等熬过了冬天回家种地的想法。

    “俺倒是觉得去山西是条不错的出路!”一个二十多岁的汉子说道,阳光从窗户射进来,照在他的脸上,高耸的颧骨,两腮和绝大部分西北人一样有两团高原红,深凹的眼窝里一双眼睛显得分外有神,紧锁的两条浓眉显得十分严肃,但却并不让人害怕,反而给人一种可以信赖的感觉。

第二十章 大车

    “吓!”两面光咂舌道:“黄来儿,那黄河可宽的很,可不是家门口的小河沟,咱们这么多人怎么过去?”

    “俺当驿卒的时候去过河边,只要到了渡口,有船用船,没船用羊皮筏子也行。”那被叫做黄来儿的青年汉子反驳道:“实在不行,找个河水平缓的地方,骑兵可以跟着马游过去,步兵被骑兵夹着便是了,俺就试过。”

    “代马伴西风,狐死尚首丘。俺们老陕死也要死在陕西,干嘛要过黄河去山西那边?”另外一人反驳道。

    “话可不能这么说,大伙儿要不是过不下去,谁愿意背井离乡的?不是实在是过不下去了吗?“黄来儿答道:”今天到现在为止才下了一场薄薄的雪,还不到半指深,眼看着来年又是大旱灾,说不定还要闹蝗,留陕西吃啥?喝啥?“

    黄来儿的发言在人群中激起了一片赞同声,那个不沾泥不由得有些急了:“闹蝗灾咋了,咱们南下去关中,八百里秦川还怕没有馒头烧饼吃?”

    “不错!”

    “再旱再涝,关中吃馒头!”

    “就是,啥样也饿不着关中婆姨!“

    不沾泥的发言扭转了形势,这里的首领基本都是陕西人,对于这些世代生活在贫瘠的黄土高原上的人们来说,八百里秦川就是富裕和美好的代名词,如果让他们选择的话,渡过黄河去山西和下关中显然会选择南下关中。

    “可咱们要下关中,朝廷肯定要大军来剿,到时候贺虎臣他们从背后打过来,岂不是前后夹击,还不如向东渡河,山西那边肯定没防备,打个措手不及!“黄来儿还想竭力争辩,可惜其他人已经根本听不进去了,纷纷鼓噪着要南下关中,根本就没人理会他。

    “好,既然大伙儿都觉得去关中好,那就关中吧!“一直没有表态的神一魁一锤定了音:”延安就不要打了,各营回去收拾好了,后天开拔!两面光!“

    “在!”

    “这次打延安,你好处吃的最多,断后的事情就劳烦你了,你最晚拔营,按老规矩来!”

    “放心!“两面光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这事便交给我了!“

    兴奋的首领们穿上外套一个个出门去了,只留下黄来儿落在最后,作为一个新近才入伙,实力也很薄弱的首领,他很清楚自己在这种会议中并没有太大的发言权。但从他过往的驿卒生活给他带来的经验来看,南下关中绝对是一招臭棋。突然他肩膀上被人拍了一下,回头一看却是等在自己门外的侄儿李过。

    “鸿基叔!事情不顺吗?“李过有些担心的看着自己的小叔,他虽然比李鸿基晚了一辈,但年龄却差不多,自小便跟随着这个性格倔强刚毅的小叔,两人关系非常好。起事之后,为了防止给家乡带来灾祸,李鸿基在军中便用自己的乳名,只有私下里李过才用真名称呼。

    “没什么!“李鸿基猛地摇了摇头,仿佛要将心里的阴霾甩开:”神一魁首领发话了,明天拔营南下去关中,吃白面馍馍!“

    “哎!“李过高兴的应了一声,这个精力旺盛的年轻人十分高兴,但旋即问道:”那延安不打了?放在屁股后面不怕出事?“

    “嗯!“李鸿基冷哼了一声,猛地一拳打的旁边的松树剧烈摇晃:”十几家人马,都怕损了自家的实力,狼上狗不上,怎么打?就想着下关中吃白面馍馍,却不想白面馍馍里面裹着毒药,吃了要死人的。“

    “叔,那咱们应该怎么办?“看着突然爆发出来的李鸿基,李过有些不知所措,在他的印象中小叔是一个刚强到有些自负的男人,像今天这样阴暗沮丧还是第一次。

    “也只有见机行事了!“李鸿基叹了口气:”你回去让弟兄们把牲口都喂饱了,还有,粗重家什都丢了,粮食和细软都捆好扎好,我看这次情况不妙!“

    “哎!“李过应了一声,转身就向自己的营盘方向跑去,李鸿基转身向东望去,山脚下的延河穿过山谷,绵延向东,将在南河沟凉水岸汇入黄河,这条路他已经走了不知道多少吃了,在黄河的对岸就是山西省,而听驿站里的老兵说在山西省的东边翻过太行山便是北京城了,朱家皇帝就住在那北京城里。

    “向东,向东,再向东!”李鸿基握紧了右手,一拳狠狠的砸在旁边的松树上。

    神一魁等人所不知道的是,正当他们决定南下的时候,大明兵部右侍郎,总督陕西三边军务杨鹤正朝他们迎面而来,杨鹤麾下的军队并不多,只包括总督直属的标营和留在关中各地驻军抽调出来的几个营,一共不过七八千人,但由于刚刚发放了历年的欠饷和丰厚的开拔费的缘故,士兵们的士气十分旺盛。杨鹤打算赶到延安城下与守兵内外夹击,将农民军一举打垮。

    作为标营的一份子,刘成也在这支向北行进的军队中,他还是第一次参与这种行动。在多年以后他的脑海里还清晰的记着路上的一切:白日里陡峭的道路、凌冽的朔风、天空中翱翔的苍鹰、夜里宿营时跳动的篝火、上万头牲口发出的浓烈膻骚味、渗人的狼嚎声、麾下士兵的粗鲁笑话。但最让刘成永远无法遗忘的是从高处瞭望大军在河谷绵延数里的行军行列、招展的旌旗、飞驰的传骑、一排排闪亮的矛尖,有生以来的一次这个男人的胸中升腾起一股被叫做“野心”的火焰:想要把让这一切都听命于自己,想要将苍天之下的一切都掌控在自己的手中,那种极其强烈的感情让他遗忘了饥饿、寒冷和疲劳。在刘成的有生之年,这股胸中的火焰就再也没有熄灭过,以至于在数十年后当刘成的子孙们劝谏其不要在花甲之年还忍受劳苦亲自领军出征时,他惊讶的反问:“对于一个君王来说,难道还有比行军的草垫更舒服的床铺,比军中的干粮更美味的食物吗?”

    不过士兵们可完全没有感受到刘成的那股豪情,虽然在数十年后他们当中每一个活下来的人面对史官时都异口同声的声称自己当时胸中充满了得遇真主的狂喜,但实际上刘成麾下的每一个士兵都怨声载道——原因很简单,刘成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了五辆沉重的四轮马车,每当遇到道路被破坏的地方,他们就不得不填平坑洼处让车辆通行,这让他们变得精疲力竭,甚至就连那些见识过刘成本事的人们也对这些大车流露出怀疑。按照他们的说法,明军中不是没有战车,但都是轻快便捷的偏厢车、炮车,像这么笨拙的四**车却是绝无仅有。这种大车的高度足有两米,车厢的侧面是稍稍向外倾斜的厚木板,必要时可以用绳索拉上来作为护壁,车轮也经过特别的加固。车厢里除了装载有鸟枪、三眼铳外,斧头、铁镐、锄头、砍刀、盾牌、一杆旗帜,以及两条六米长的铁链,

    刘成的座车里还有一门虎蹲炮,为了能够拉动如此沉重的大车,每辆车配有六匹马(两匹供替换用),其结果就是当大车行军的时候士兵们必须用斧头和铁镐开路,而当宿营时则必须伺候这些娇气的牲口。很快士兵们就给这种沉重笨拙的大车起了一个颇为贴切的绰号——“乌龟”,而刘成也就成了乌龟百户。

    和古今中外的所有的组织一样,上位者对下位者加以重担,则下位者则在背后报以谣言。每当宿营时刘成费劲心思的编制战车之间联络用的旗语时,其他的士兵们则在篝火旁乐此不疲的编造着各种关于刘成的谣言。

    “大人!”

    刘成抬起头来,看到帐篷口是杜如虎,赶忙起身招呼对方进来:“是杜老哥呀,快进来,快进来,里面暖和!“作为百户,刘成拥有一顶牛皮帐篷,在寒冬腊月里这可是个不小的福利。

    “多谢!“杜如虎钻进帐篷,看见刘成正在昏暗的烛光下用碳条在白纸上写画些什么,随口问道:“您这是在忙什么呢?”

    “哦,我想要设计一套旗号,白天用红白两种颜色的小旗,夜里用火把和号角声,用于在战场上指挥各部。”刘成随口解释了下,他将手下的军队编成以大车为核心的五个单位,然后将常用的二十五种指令编成旗号,这对于大学里选修过信号处理的他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

    “哎!”杜如虎听完刘成的讲述后思忖良久:“我以前听说戚少保不但用兵如神,而且巧思妙想,无人能及,还有些不信,现在看来我倒是井底之蛙了。”

    “杜老哥觉得这办法可行?“刘成闻言大喜,他也不是无中生有,在对讲机普及之前,建筑工地上由于声音嘈杂,容易发生事故,就有使用简单的旗号系统来传递信号的,只是不知道在混乱的战场上是否合适。

    “可行!”杜如虎点了点头:“其实旌旗鼓号掌军早就有了,只是没有你这种表达的清楚明白,连队形变换、速度快慢都能够说的清楚,简直和当面说话没有太大的区别了。”

    “那会不会太过复杂,将佐们记不清楚呢?”刘成对手下士兵惊人的文盲率记忆犹新

    “哼,记不住就军棍伺候,多打几次就记住了!反正也只要果长队头记住就行了!”杜如虎冷笑了一声:“大人,俗话说慈不掌兵,你要走这条路心肠还是得硬点。”

    刘成有些尴尬的苦笑了两声:“这些天将士们都辛苦了,想必背地里说话都不太好听吧?“

    “那是自然,白天要挖土填坑,累得臭死,别人晚上可以躺下休息,他们还要侍候牲口,不过也没啥,自古以来就没有当兵的背地里不骂将主的!打一个胜仗,人心就变过来了!“

    “能打赢吗?“

    “那就不知道了,不过这大车确实是个好办法。这些没见过血的新兵根本上不得阵,也就能躲在女墙

    后面扔扔石块,放放火器,有了这些大车好歹也能有个屏障,不至于上阵就一触即溃。”

    看着杜如虎如铁一般的脸,刘成突然想起来他家乡正是延安这一带,正想开口安慰两句。脱脱不花夹杂着一股刺骨的冷风钻了进来,他一进帐篷就用力搓着脸,头发和胡子上凝结的冰凌发出清脆的断裂声。

    “妈的,这狗日的北风,都要把卵蛋给冻下来了!“

    “快来烤烤火,吃点东西暖和暖和。“刘成将火盆旁的位置让了出来,又用铁筷子在火盆里面扒了两下,夹出几个烤好的芋头来,这是他给自己准备的夜宵。

    “嗯!“脱脱不花应了一声,一屁股便坐在火盆旁,拿起芋头也顾不得烫手扒开皮三口两口便咽了下去,火堆旁的他散发出浓重的马骚味。刘成笑嘻嘻的给他倒了杯水,又夹了几个生芋头丢进火盆里,用木炭埋住。

    “真痛快!“脱脱不花一连吃了四个芋头,又喝了一杯水方才停了下来,他搓了搓手:”俺遇到贼人的前哨了,就在前面十几里外,杀了两个人,还抓了个活的。“

    “这么快?”刘成一愣:“不是说距离延安还有两天的路程吗?”

    “刚刚路上问了,贼人们没有攻延安城就南下了,说是要打下关中吃白面馍馍!”脱脱不花一边说话,一边意犹未尽的伸手去拨弄火盆里的木炭,寻找有没有遗漏的熟芋头,他那双手长着厚厚的老茧,根本不在乎那些发红的木炭。

    “快把人送上去,这可是要紧消息!”刘成站起身来:“要不要让将士们准备一下?”

    “俘虏要送上去,不过就没必要告诉下面人了。“杜如虎搓了搓手:“现在已经是子时了,贼人们打过来也要天亮了,我们这边都是新兵,让他们知道了反而自相惊扰,说不定还有乘着夜里逃营的,反而不好。”

第二十一章 夜袭

    “嗯!”刘成点了点头:“那你觉得啥时候会开打?”

    “不是明天就是后天!”杜如虎斩钉截铁的说:“贼人们没有攻下延安,又裹挟着那么多流民,现在是腹背受敌,又在谷地里进退不得,哪怕是为了节省军粮也要和我们尽快打一仗,不然时间一久就会出事。”

    “嗯,就要上阵了!”刘成重复着杜如虎的话语,脸上半是紧张半是憧憬。

    龙头寨,李鸿基老营。

    与绝大多数西北的村寨一样,龙头寨位于河旁的小高地上,这样可以兼顾生活便利和安全。由于相互提防的原因,农民军十几个首领并没有屯聚在一起,们就好像十几只相互提防的刺猬,即像靠近取暖,又不想被对方刺伤,分别驻扎在相距有七八里到十几里的村寨里。

    “叔,前哨人马遇到官兵了!”李过快速的冲进厢房,正在炕上打着盹的李鸿基坐起身来,问道:“死人了没有,官兵有多少人?”

    “死了两个,两个伤了,还被抓了一个!”李过的脸上有些发红,不知道是生气还是羞愧:“就是老鸹岩那队,官兵乘咱们人烤火的时候猛地冲过来的,人数不多,但都是骑兵,应该是官兵的探骑!“

    “把马准备好,再挑五十个骑术好的兄弟!“李鸿基高声对外面喊道,随即他从炕上跳了下来,开始穿靴子。

    “叔,要通知大头领吗?那用不着您亲自去呀,派几个人就行了!”李过有些莫名其妙的问道。

    “帮我把甲披上!”李鸿基将盔甲下面的羊皮坎肩穿好了:“不是去神一魁那儿,是去会会官兵!他们抓了我们的人,肯定对我们这边的情况都一清二楚了,不去探探怎么行?再说打仗就是口气,他们占了便宜,咱们也得捞回来!”这时李鸿基已经装束停当,他拍了拍李过的肩膀:“我出去

    这会儿,你就把老营看好了,让兄弟们把家什都装上车,牲口喂饱了,消息等到天亮再通知其他首领,知道了吗?”

    “哎!”

    当李鸿基走出院子时,他的战马已经准备好了,另外五十个骑兵正在忙乱的给战马上鞍,他看了看天,月色很好。他转过身来,:“如果我没有回来,你就带着兄弟们先退,别管其他人,明白了吗?”

    “嗯!“李过的眼圈红了,有些哽咽的答道:”叔你放心,老营里有我!“

    李鸿基没有说话,拍了拍侄儿的肩膀,他转过身来,此时那五十个骑兵都装束的差不多了,他跳上战马,大声喊道:“上马,跟我来!”

    由于曾经当过驿卒的关系,李鸿基对于这一带的道路十分熟悉,在他的引领下,很快这一小队骑兵就赶到了老鸹岩,战场上残火还没有熄灭,月光下随处可见凌乱的马蹄和血迹,李鸿基跳下战马,四处查看了一会,重新跳上战马,打马向南疾驰而去。

    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李鸿基看到了大约两三里外有许多火光,他明白这应该是官军的营火,他举起右手,身后的骑兵们也停了下来,一个骑士凑近了问道:“近了吗?“

    “嗯!“李鸿基点了点头,跳下战马从背囊里取出几个布包裹上马蹄,其他的骑兵也纷纷模仿首领的做法,片刻后这一小队骑兵便继续他们的行程。

    当李鸿基走到相距明军前营大约半里多距离的时候,发现在营盘与他之间隔着一条小河,这小河并不宽,大约只有六七丈,但这条小河让他的计划完全落空了——就算明军的岗哨全都躲在背风的地方,也不可能听不见几十个骑兵过河时的动静。

    “鸿基哥,已经寅时了,过河肯定会吵醒官兵的,咱们撤吧!”方才那汉子凑上前低声说。

    “不,我有办法,鹞子你去探探河水哪段可以渡河!”李鸿基用马鞭指了指河水

    说话那汉子姓高名杰,与李鸿基都是米脂人,绰号翻天鹞,他脸上露出一丝不情愿的神色,但还是跳下河水,在河边折了一根树枝,脱下靴子,卷起裤腿踏入河中,一边走一边用树枝插入河里试探深浅,过了一会儿,他跑了回来,指着一段河面道:“那边最深也就到我半截大腿,河底也是硬的!”

    “好!”李鸿基转过身对身后的骑兵们低声道:“待会我一动手,你们就动手,先放火,后杀人,听到我吹号角,就撤,在这儿集合!”

    25、夜袭

    “是!“

    确认手下都明白了自己的命令,李鸿基踢了两下马肚子,向河边跑去。坚硬的马蹄踏碎了河面上凝结的薄冰,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穿的很远,李鸿基刚刚过了河中心,河岸上的壁垒上就一阵火光闪动,紧接着一个粗哑的声音传过来:“什么人?

    “俺是大明延绥镇百户刘士德,奉王参将之命去西安,有紧急军情!“李鸿基一边继续向前一边大声喊道:”后面的都是俺的手下,你们是——?“

    “王参将?哪个王参将?“壁垒上的明军问道。

    “就是留守延安城的王奉世王参将!“

    “我看你们几个打扮不像是官兵,倒像是贼!“这时李鸿基已经登上河岸,距离营门不过十几米远,借助火光望楼上的守门把总冷笑道,他身后的弓箭手也纷纷张弓,一副剑拔弩张的模样。

    “废话!“李鸿基破口骂道:”城外漫山遍野都是流贼,傻子才穿成官兵模样呢。老子有紧急军情要传,快开门,耽搁了军情你们担当得起?“李鸿基身后的骑兵们也大声鼓噪起来,有的人甚至拉满了弓对准望楼上的把总,做出欲射的样子。

    “好,好!你们莫急,开门,开门!”那看门把总见几张弓对准了自己,也有些情虚,又看到李鸿基背后的骑兵虽然服色混乱,但马匹依稀都是军马,李鸿基的职位又在自己之上,害怕对方见了上官后告自己的黑状,赶忙下令手下打开营门。

    马上的李鸿基见营门大开,方才松了口气,他刚才也是硬撑着,若是碰到个强项的,他也只能作罢。他回头向手下们做了个向前的手势,便打马向营门行去。

    “这位兄弟,俺这也是职责所限,待会在将主面前可要担待呀!”守门把总一边从望楼上下来,一边对马背上的李鸿基说道。

    “好说,好说,俺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李鸿基装出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伸出右手向还在半截梯子把总伸去,那把总有些糊涂的看着对方的手,却不想李鸿基一探手就抓住他的胳膊,一用力便将他从半截梯子上撤了下来,狠狠的摔在地上,还没等这班总从坐起身来,李鸿基猛地一提缰绳,胯下战马的前蹄就踏在他的胸口上,一声凄厉的惨叫撕裂了夜空。

    “杀!”李鸿基弯弓射倒了一个正呆若木鸡的看着自己的哨兵,弯腰捡起一支火把,向最近的一个帐篷投去,身后的骑兵们也仿效着首领的行为,很快火光就在营寨里蔓延开来了。

    帐篷里,火盆里的木炭已经烧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几块白色的灰烬,散发出一点点余温。在火盆的旁边,刘成睡得很沉,面带微笑,一条涎水从嘴角里流了出来。

    “大人,大人!”帐篷突然被掀开了,杜如虎冲了进来,一脚将火盆踢翻,但他此时已经顾不得这么多了,一把将刘成扯了起来:“快醒醒,快醒醒!“

    “啥事呀?“刘成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他还没有完全脱离梦乡。杜如虎情急之下拿起旁边一个水壶浇到刘成头上,立即将他冻的一个激灵。

    “贼人偷营了!“

    “什么!“

    拜冷水所赐,刘成此时已经完全清醒过来了,他赶忙穿上鞋子,将羊皮袍子往身上一套,就冲出了帐外。只见南面已经是一片火光,火光映得夜空一阵阵发红,喊杀声和惨叫声一阵阵传来,一副末日即将来临的惨状。

    “怎么办?“刘成只觉得脑海中一片空白,他看了看左右,只见所有人的脸上都是一片惨白,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还没有人逃跑,不过那可能是因为他们此时也不知道应该往哪儿跑。

    “大人,听声音贼人不多,只要咱们守住就行了!”杜如虎大声喊道。

    “对,对,要守住!”被外面的冷风一吹,刘成打了一个哆嗦,脑子也清醒过来了:“每个人都到自己的大车边上去,快把大车用铁链子串起来,把贼人们挡在外面!”

    刘成的喊声仿佛给混乱的士兵们打了一针强心剂,要这些菜鸟们去上阵杀敌有些强人所难,但让他们躲在大车后面自保还是没有问题的,毕竟怎么看这样也更安全。在队头和果长的拳脚和棍棒的催促下,士兵们将挡板拉了起来,弓弩手和火器手也爬上了大车,拿着盾牌的士兵们蹲在铁链后面,在他们身后的是拿着长枪、铁棍、斧子或者连枷的白兵们。看到一切准备停当后,刘成总算是松了口气。

    对于李鸿基来说,突袭的效果比他预想的最好情况还要好得多,仅凭他这五十骑兵,就已经冲破了两处明军的营盘,至少有一千名明军士兵被击溃,看着一群群敌人狼狈不堪的在火光中抱头鼠窜,李鸿基的胸中涌动着一股无法抑制的热流,鼓动着他继续向前冲击。

    “鸿基哥!俺问过了,过了那个小山凹,前面就是官军的粮仓!”高杰气喘吁吁的对李鸿基说,手里还提着一个血淋淋的人头,他那张英武的脸上满是对胜利的渴望:“咱们杀过去了,只要烧了官军的粮仓,官兵就不战自败了。咱们就五十骑就打败了三边总督,在十七家头领里还不是拔了头一份!“

    “嗯!”李鸿基回头点了一下人头,笑道:“还有三十来人,也差不多够了,大伙先散开了,”说到这里,他做了个赶羊的手势,口里打了个唿哨,身后的那些骑兵哄笑了起来,李鸿基对高杰道:“鹞子,你带左边,我带右边,拢过去,用溃兵冲一次咱们再冲!”

    “哎,鸿基哥你放心,俺明白!”高杰应了一声,打了个唿哨就打马向左边去了,三十多个骑兵散开来成了一条稀疏的横列,大声吆喝着向前赶去,那些手无寸铁,光着脚的溃兵本能的向反方向逃去,无意之间他们逃跑的方向就指向了刘成所在的那个小营盘。

    “大人,溃兵好像朝我们这边来了!”杜如虎低声道。

    “那要不要放开铁链让他们进来?”刘成有些不确定的问道。

    “那些溃兵的样子有些奇怪。”杜如虎看了看:“恐怕是袭营的贼兵赶过来的,要不然不会都往一个方向跑!”

    “贼人们是要用这些溃兵冲咱们营地,咱们蒙古人也经常这么干!“一旁的脱脱不花插口道,他跳上自己的战马:”贼人一定躲在溃兵的后面,队形也肯定散开了,大人,让俺们从侧面杀出去给他们点厉害看看!“

    “别急!”刘成转过头对身后的杜固下令道:“把虎蹲炮药子都装好,还有让各车的火器弓弩都准备后,我一下号令就一起发射!”下完命令后刘成对脱脱不花说:“你现在绕出去,听到我这边火器响了就从侧面冲一下,不要恋战,立刻退到圈子里来,知道吗?”

    “晓得了,把贼人们引过来是吗?”脱脱不花应了一声,就带着自己的六七个骑兵从侧面出了圈子,消失在黑暗中。刘成转过头来,此时最前面的几个溃兵已经距离车营不过四十米了,刘成提起嗓门大声喊道:“蔑视禁约,驰突军门,此谓轻军,犯者斩之!”话音刚落,溃兵却置若罔闻,刘成手臂猛地下劈,喝道:“放!”

    随着一声巨响,虎蹲炮就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推了一把,猛地向后跳了一下,数十枚大小不一的铅弹沿着一个无形的扇面喷射出来,人群中立即发出一片惨叫声,倒了一片,随即车营上也闪现出一排火光,弓弩、鸟枪、三眼铳都点放了,溃兵被突然而来的袭击给打蒙了,绝大多数人哭喊着掉头了。首先感谢打赏的书友墨镜与手套,你的龙套可能要比较后面,因为已经最近的章节已经写完了。还有,如果可能的话帮我做做广告,虽然是买断的书,但成绩太难看也不好。

第二十二章 新恨

    “得,这会遇到个狠角色了,连自己人都打!”高杰兴致勃勃的看着这一切,好像在看一幕活剧,他回过头:“兄弟们,把那些溃兵再赶回去,也去去那营盘的火!”

    袭击者们嘻嘻哈哈的应了一声,先前前的那种沉重的气氛早已荡然无存了,骑兵们用粗野而又轻松的戏谑嘲弄着那些被友军射杀的敌人们,在他们看来胜利已经到手的东西了,剩下的不过是花点力气收拾残局了。

    这时,随着几声嗖嗖响,几个骑兵从马背上跌落下来,高杰有些迟疑的转过头来,只见几个黑乎乎的骑影朝自己冲过来,他下意识的伸手一挡,就觉得头上一阵剧痛,眼前一黑就昏死过去。

    脱脱不花勒住缰绳,发现四周空无一人,自己应该是在刚才那场混战中与手下跑散了,这时他才觉得小腹一阵胀痛,他赶忙跳下战马拴好,走到草丛旁解开裤带方便起来,正拉的畅快,突然听到草丛里传来重物的坠地声。脱脱不花赶忙抓几把杂草擦了擦屁股,就拔刀向重物坠地处潜行而去,走了十几步便看到一人躺在地上,一旁的战马正低头舔舐主人的脸颊,借助月光看过去依稀便是不久前被自己一骨朵打伤的那个流贼头目。

    “嘿嘿,果然是命里该有的跑不掉!“脱脱不花大喜,解下腰带将昏迷的高杰五马攒蹄绑了,丢上自己的坐骑,又跳上高杰的战马向车营的方向行去。

    在战场的另外一端,李鸿基皱着眉头听着刚刚跑到这边的手下的报告。

    “也不知道哪来的一队人,从斜刺里冲过来,一下子就砍翻了我们不少人,然后就没影了!”

    “鹞子呢?”没有看到高杰的身影,李鸿基的眉头紧皱了起来。

    “鹞子哥,俺,俺也没看见,应该是给冲散了吧!”说话人有些紧张,开始结巴起来了。

    “鹞子哥挂花了,俺亲眼看见他头上挨了一下,应该是打昏了”另外一个人答道。

    “那你也不过去帮他下?”李鸿基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非常难看起来。

    “当时乱的很,天又黑,一眨眼的功夫鹞子哥就没影了!“

    “那鹞子落马没有?“

    “没有,俺看的清楚鹞子哥抱着马脖子!“那人犹豫了下:”要不俺们现在回去找找?“

    “找个屁,鬼知道跑哪儿去了,黑布隆冬的去哪儿找?“李鸿基骂了两声,喝道:“走,官军的骑兵都出来了,再不走谁也走不了了!”

    车营里,刘成瞪大双眼,等待着黑暗中的敌人发起新的攻击,但过了好长时间,预料中的敌人始终没有出现。这时夜空中传来一声悠长的号角声,刘成向一旁的杜如虎投以探询的目光。杜如虎捋了下颔下的胡须:“这是牛角号的声音,塞上的边民时常用这个传递讯息,这应该是贼人看到攻不下咱们,召集部众,准备退兵了。”

    “好,好,那就好!”刘成这才松了口气,方才其他几辆车的情况他不知道,他这辆车上的兵士可出尽了洋相,有人放铳时只装了药没有装铅子的,还有人射箭却让弓弦割伤了手的,若非对面的溃兵早就是惊弓之鸟,只怕就要露怯。

    刘成正犹豫是否让手下放松戒备,黑暗中传来一阵马蹄声,他刚刚放松的神经立刻又紧绷了起来。刘成正要下令手下准备开火,一个声音传来过来,正是脱脱不花那个大嗓门。

    “大人,是俺脱脱不花,这次干的真痛快,不但砍翻了好几个,还抓了个活的,还有马,这回可要给俺记个头功了吧!”

    “这个骚鞑子!”刘成低声骂了句,猛地打了个喷嚏,他转身跳下大车对杜如虎道:“杜老哥,这儿便交给你吧,我身上还是湿的,被冷风吹得有些不得劲!”

    对于杨鹤来说,这天夜里是无比的漫长,自从在梦中被袭营的通报惊醒,他就被恐惧折磨着。作为一个有相当军事经验的指挥官,杨鹤下令各营严守自家营寨,妄动者斩,因为他清楚如果在黑夜里派兵支援最大的可能是一场自相残杀告终。当天色蒙蒙亮的时候,他立即下令派出侦骑外出打探,并让各营点检损失向他禀告。

    但等待着杨鹤的另一个坏消息,一个将佐冲进帅帐,禀告杨鹤指挥前营的参将贺人龙指挥军队包围了标营的一个百户,眼看着一场内斗就要开始了。得知此事的杨鹤赶忙在卫队的保护下赶往事件所在地,当他赶到时双方已经剑拔弩张,眼看一场内战就要爆发了。

    “住手,都给本督住手!”杨鹤大声喝道,他从手下抢过尚方宝剑,高举过头顶,大声喝道:“敢擅发一箭者,本督定斩不饶!“

    看到代表着三边总督的墨绿色节旗出现,贺人龙知道已经不可能用武力解决问题了,他恨恨的摆了一下手,会意的亲兵将向前的大旗竖直了起来,外围的士兵开始后退。车营内的刘成这才松了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额头上的汗珠如雨般落了下来。

    帅帐里,刘成与贺人龙两人各占一边,身为参将的贺人龙得到了一张马扎的优待,他恶狠狠的盯着对面的刘成,仿佛要一口将对方吞下去似的,而刘成则是两眼朝天,脸上满是无可奈何的表情。

    “督师大人到!”随着响亮的通传声,贺人龙与刘成两人仿佛触电一般站直了身体,面朝杨鹤躬身行礼。不待杨鹤坐稳了,贺人龙便抢上前去告状:“禀告督师,昨夜贼人袭营时,末将领兵与贼人苦战时,背后却遭到刘成的袭击,因而为贼人所拜,这刘成定然是贼人的死间,还请督师大人将其千刀万剐,以祭战死的将士!”

    杨鹤的脸色很难看,他想贺人龙点了点头,转向刘成问道:“刘百户,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禀告督师!”刘成满脸的无奈:“小人昨夜遭到敌袭时守紧营盘,好不容易熬到天明贺大人却气势汹汹的前来问罪,小人实在是莫名其妙,还请督师明察!”

    “刘成你倒是好口舌!“贺人龙冷笑了一声:”俺手下将士被你炮打箭射,死伤了数十条人,莫非还能被你一推了之?来人!“贺人龙对身后喊道:“将尸体抬上来!”不一会儿士兵就抬了七八具尸体上来,贺人龙向杨鹤拱了拱手:“督师大人,昨夜夜袭的贼人并无火器,俺这些将士可是都死于火器的。“

    “刘百户,你还有什么话说吗?“杨鹤的目光转向刘成。刘成苦笑了一声:”督师您知道我手下都是新募的军士,不堪驱使。昨天夜里那种状况,小人只能令手下用铁链将车辆连接起来,让将士们将弓弩火器摆在大车上,若是有人靠近便铳箭齐发,将其击退,哪里又分得清谁是贼人,谁是友军?再说在夜里,就算是友军冲进营来,那是上下离散,又和贼人有什么区别?小人背后便是三军辎重,万一有失可是担待不起的!“

    贺人龙冷笑了一声,正要说话,刘成却继续说道:“贺大人说小人从背后袭击,导致前营挫败,可是小人生俘一名贼人,据他所说昨天夜里他们是用伪装成延安城派回的军使,骗开了营门,那些被我射杀的将士乃是被他们驱赶来冲击我们营垒的。“

    “满口胡言!“贺人龙一听就急了,他赶忙转向杨鹤躬身道:”督师大人,也不知这厮从哪儿找来一个无赖来诬陷末将,还请交给末将,片刻便能让其说出实情来!“

    “督师!就算那人是小人找来的无赖!“刘成走到那几具尸体旁,指着这些尸体说:”若是按照贺大人所言,这些人是在与贼人苦战时被我射杀,那他们就算来不及穿盔甲,难道也没穿鞋子?就算他们连鞋子都没穿,难道也裤子也不穿?莫非贺将军麾下的兵士习惯光着屁股与贼人厮杀?

    “噗!“一个声音打破了帐内的静谧,却是一个幕僚忍不住笑出声来,被气的满脸紫黑色的贺人龙径直冲出帐外,帐帘刚刚落下,他便听到里面传出一阵哄笑声,气恼至极的贺人龙顿了顿足,咬牙切齿的不顾而去。

    帐内的幕僚将吏已经笑开了花,就连上首的杨鹤也转过脸去低声咳嗽,过了好一会儿方才转过脸来,指着刘成道:“你这厮好生促狭,这等话岂是可以在大庭广众之下说的?”

    “督师大人,小人也是没有办法。“刘成苦笑道:”贺将军那罪名可是吓死人呀!“

    “也罢!“杨鹤的摆了摆手:”你昨晚杀贼有功,我赏你纹银五百两,待会你去中军官那儿领了,不过方才话不可再提。“

    “是,大人!“

    富县,刘家原。在关中和黄土高原上,“原”这个字眼在地名中出现的频率是非常高的,比如五丈原、灞原等等。这类带有“原”字的地域通常是指一种台地,这种台地表面地势平坦,而在台地的边缘往往会出现陡峭的深沟,将台地与周围的地域分割开来,古代的西北人喜欢用“原”字来称呼这类地域。不难看出,这类地域对于四周较为低洼的地区具有居高临下、易守南攻的优点,从某种意义上讲,古代关中地区的战争就是围绕着争夺这一个个“原”展开的。

    受挫的明军在第二天中午放弃了位于河旁汲水方便,也较不易防御的阵地,转向东南方向撤退,登上更为易于防守的刘家原。杨鹤这么做的企图很明显:将自己士气受挫的军队转移到更利于防御的台地上,以抵抗数量上占绝对优势的农民军的进攻,假如敌军置明军不顾,径直南下关中的话,杨鹤就可以从背后发起进攻,将敌军打垮。

    对于刘成手下的士兵们来说,这又是一桩苦差事,他们必须将沉重的大车推上陡峭的台地,然后用铁锹修筑工事,但这次再也没有人抱怨了,每一个人都很清楚,那天夜里如果不是大车组成的防线,他们中的很多人恐怕已经看不到第二天早上的太阳了。战争给他们每一个人上了生动的一课——要么流汗,要么流血。

    27、降人上

    三边总督行辕。

    “大人,今天流贼还是没有行动。”

    “还是留在原地?”杨鹤抬起头来,眉头紧锁。

    “正是,几队探骑都是如此回报,应该不会有错,这是从西安送来的邸报。”赵文德小心翼翼的将邸报呈送上来,由于出卖盐引筹饷成功,他在杨鹤心目中的地位上升了许多,实际上已经是幕僚之中的首席了。

    “我有些眼花,你替我挑重要的念念吧!”杨鹤疲惫的闭上双眼,一副心力交瘁的模样,往日里星星点点的两鬓已经是一片斑白。

    “是,大人!”赵文德应了一声,低声诵读起来。邸报里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内容,无非是某处民变、某官员被查办,某官员升迁,朝廷发出某诏令。杨鹤只是靠在椅子上,双眼微闭,右手食指有节奏的敲击着扶手。过了约莫半响功夫,赵文德停了下来。

    “念完了吗?”杨鹤问道。

    “嗯,大人,看来这几日朝里还平静。”

    “嗯,不过也不能继续拖延下去,只希望杜、贺两位将军快些赶到了。”杨鹤睁开双眼,目光中满是疲惫。

    原来这几日来杨鹤在与农民军对峙的同时,也在日夜关心朝中的变化。他很清楚陕西缙绅们对于他“主抚”的策略并不满意,因为招抚就意味着要拿出一大笔钱来支付安置农民军所需的种子、农具、耕牛以及一段时间的口粮,而朝廷现在是拿不出这笔钱的,这笔花费必然会落到陕西缙绅的头上。因此朝中陕西省籍的官员对他的不断攻讦,指责他儒弱无能,坐视乱贼作乱。下周要上三江了,各种票啥的都砸过来吧!

第二十三章 降人

    自唐代以来,凭借科举制度的发达,皇权对贵族阶层的斗争节节胜利,实际上到宋代初年,贵族在中国作为一个社会集团已经不复存在,此后皇权主要通过科举制度选拔的官员而非凭借血统出身的贵族来统治庞大的帝国。过去曾对皇权造成威胁的藩王、宦官、藩镇、外戚等势力集团在皇权和科举官吏这一强大联盟面前也不复存在,可以说宋代以后的皇帝的生活质量和安全指数要比他们的前辈来要高得多。但随着科举制度的发展,一个新的问题在皇权面前出现了——那就是缙绅集团。

    所谓缙绅集团,是指各级官员以及官员的预备队、其中包括致仕官、封增官、捐纳官以及国子监与府州县学的生员,虽然明代的中国贵族阶层已经式微,但缙绅集团又形成了一个新的,更加强大的特权阶层。缙绅在法律地位上高于平民,明律规定“凡京官及在外五品以上官有犯﹐奏闻请旨﹐不许擅问﹐六品以下﹐听分巡御史﹑按察司并分司取问明白﹐议拟闻奏区处。若府州县官犯罪﹐所辖上司不得擅自勾问﹐只许开具所犯事由﹐实封奏闻。若许推问﹐依律议拟回奏﹐候委官审实方许判决”。即官员假如犯罪,并非由司法机关加以审判,而是必须通过皇权或者上级官员审判。而且官员即使被判有罪,也可以解职﹑调离或降等抵罪。那些未曾出任官员的生员、举人在审判时也享有其他特权;在经济上,缙绅往往可以优免劳役、免除钱粮;因此缙绅在乡里往往凭借其法律和经济上的优势地位,兼并土地,接纳投献、欺压良善、侵吞屯田、拖欠税收,甚至与地方官吏分庭抗礼,横行乡里,勾结外夷、视国家法度如无物。到了晚明,缙绅们通过同年、座师、同乡、同僚等错综复杂的关系形成了一个庞然大物,即使至高无上的皇权面对这个集团也无可奈何。作为缙绅集团的一员,杨鹤非常清楚得罪了陕西缙绅会是什么下场,虽然由于经济水平落后的原因,明末西北的缙绅在朝堂上的发言权远远低于江南、南北直隶以及山东等地,但杨鹤本身在朝堂上却并没有强大的朋党,唯一的支撑就是天子的信任,但众所周知,这圣眷恐怕是天底下最不靠谱的事情了。

    因此不难想象这些日子杨鹤心中的焦急,俗话说“能战方能和”,要想招抚,就首先要战场上把敌人打疼了,打怕了,然后才有说客们纵横捭阖,离间分解的空间。但完全出乎他意料的是,按照每日的侦骑报来的情报,农民军即像他预料的那样没有进攻,也没有绕路南下,而是呆在原地不动。

    杨鹤心里很清楚:农民军裹挟的大量流民每天也要消耗大量的粮食,留在原地是非常不智的,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呢?

    在战争中,即使是最优秀、最拥有天才的统帅也不可能对敌我双方都了如指掌,在绝大部分情况下,统帅们所知道的很有限,对于那些被迷雾笼罩着的部分,他们必须用天才、经验、鲜血甚至幸运去填补,找到那条通往胜利的曲折道路。杨鹤虽然谈不上什么天才的统帅,但也明白这个道理,但那天的夜袭严重的挫败了官军的士气,他现在能做的也只能等待贺虎臣、杜文焕两人的援兵到来了。

    当杨鹤在苦苦的盼望着援兵的同时,刘成的住处里却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这天上午,刘成和平时一样在营前的空地上观看手下士卒操练,却看到杜固神神秘秘的跑过来,只说有客人。刘成心中生疑,自己一个穿越者无亲无故的哪来的客人,本想不见的,却耐不住杜固死乞白赖的,只得随他去了。

    刘成刚进得屋来,便看到一人坐在椅子上,头上裹着黑布只露出两只眼睛,心中不由得着恼,转头便对杜固喝道:“这等藏头露尾的鼠辈我不见,快将他赶出去!”

    “刘百户几日未见,脾气倒大了不少!”那汉子站起身来,解开脸上的黑布:“你莫要怪杜固,我这张脸你这儿认得的人太多,还是蒙上的好!”

    “怎么是你?”刘成不由得瞪大了双眼,转过头对杜固说:“你快去把杜如虎杜老哥叫来,就说是他侄儿回来了!”

    “且慢!”杜国英喝止住杜固,对刘成说:“我这次来是另外有事,并不想见我叔父!“

    “这是为何?自从得知流贼包围延安,我看杜老哥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还是担心你的很。”

    “此事刘大人不必再问,现在还不是我们叔侄相见的时候!“杜国英态度十分坚决,他拱了拱手:”我这次来却是有公事在身的。“

    “公事?“刘成不禁愕然,他的意思非常明显:自己就在大明在西北的最高军事长官手下,你来还能有啥公事?

    杜国英脸色微红,但他很快重新控制了自己的情绪:“刘大人,我现在在‘两面光’手下做哨总。

    “‘两面光’?“刘成闻言一愣,旋即才想起来这是农民军中的一支首领绰号,他的神经立即紧绷起来。

    “杜固,你去院子里面看着,谁来都说我感了风寒正在养病,谁都不见!“

    “是,大人!“

    待到杜固出了门,刘成转身小心的将房门关严实了,方才转身坐下,笑嘻嘻的说:“国英兄果然是英雄豪杰,在哪儿都能脱颖而出,却不知这次来我这儿有何贵干?”

    “无他,我这次来是替他向杨督师请降的,想请你代为引见。”杜国英从怀中取出一张裱好的红纸递给刘成:“这是给总督的礼单,当然也少不了你的一份。”

    刘成在礼单上扫了一眼,笑嘻嘻的放在一旁:“咱们也是老相识了,你也不必瞒我,眼下里你们头领刚刚打了胜仗,为何又要请降?该不是在耍什么花招。“

    杜国英冷笑了一声:“打了胜仗不错,可不是那‘两面光’,而是另外一家头领李鸿基。“

    “李鸿基?“刘成想了好一会儿也没想起来这个名字。杜国英看到刘成一脸的迷惑,便细细解释起来。原来李鸿基夜袭成功后,在农民军中的声名大噪,不少只有三五十人、百余人的小杆子也投入他的麾下,很快他的实力已经超过了不少原先在他之上的头领。而他在诸家头领的会议上仍然坚持转兵向东,渡河前往山西,甚至表示假如其他当家不同意,他就独自向东,独自行动。大首领神一魁竭力说服众人统一行动,却始终不成。这便是这些天农民军没有大的举动的真正原因。

    “东渡黄河,转攻山西?这李鸿基倒是个厉害角色!”刘成心中暗想,他很清楚在这场朝廷与流贼的游戏中,双方追求的目的是不同的:朝廷的目的是要消灭流贼,而流贼的目的只是生存下去,因此对于农民军来说离开陕西这个与外界相对封闭的地域,东渡黄河进入山西将会打开一个完全不同新局面,无论最后的结果如何,身为三边总督的杨鹤肯定是要下台的。

    “那你家头领是赞同还是反对东渡黄河呢?”刘成问道。

    “自然是反对,这厮觉得每日里有白面馍馍,羊肉汤吃吃,再娶几个漂亮婆姨就满足了,哪里肯东渡黄河?”杜国英的脸上露出了不屑的笑容,显然他对那个“两面光“的眼光颇为鄙夷。

    “话也不能这么说,若不是如此你又怎么有这个机会呢?“刘成笑着拍了拍杜国英的肩膀:”此番事若是成了,你前罪尽去不说,肯定还能更进一步呢。“说到这里,刘成捡起那份礼单在手里弹弹:“你给我那份就不要了,我替你转送给赵文德赵参军,此人在总督大人面前说的上话,若是他肯开口,这事便成了**成。”

    总督府行辕,一更时分。

    “建生,你觉得此事不会有诈?”杨鹤看了看几案上的礼单,有些犹豫的问道。

    “是真是假在下不知!“赵文德小心的斟酌着话语:”不过来人不妨见见,可以了解一些贼中内情,这总不会错的。“

    “也罢!“杨鹤点了点头,不露痕迹的将历代纳入袖中:”建生,你让人把礼物抬来,随后领那人从侧门进来吧,莫让外人看见!“

    “是!“看到杨鹤应允了,赵文德心中不由得松了口气,刘成塞给自己的那张礼单上的五百两银子,三十匹南京缎子总算是落了袋。

    片刻之后,礼物抬进来了,一共有纹银三千两,另外还有珍宝器皿十件,杨鹤随手拿起一只玛瑙杯子在手中把玩,不忍放手,过了好一会儿功夫,他才吩咐下人将礼物收存起来,问道:“人来了吗?“

    “正在外面等候!“赵文德答道。

    “进来吧!“

    片刻之后,杜国英被悄悄的带了进来,平日的通传仪仗都从简了,赵文德低声对杨鹤道:“杜国英叩见大人!“

    杨鹤微微点了点头,他上下打量了下从地上爬起来的杜国英,略略欠了下身子以示还礼,并让对方坐下,问道:“听说你家首领差你前来乞降?”

    “正是!”杜国英答道:“我家首领不愿做贼,还请制台大人收纳。”

    “嗯!”杨鹤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然后他开始询问杜国英农民军中的各种情况,杜国英对答如流,随着询问的进行,杨鹤的脸色变得愈发平和,也多了几分笑容,到了最后杨鹤对杜国英道:“你回去对你家首领说,只要他洗心革面,一心为朝廷效力。朝廷就自然会重用他。如今流贼四起,正是壮士博取功名的好时机,大军告捷,论功行赏,自然也有他的一份!贼首李鸿基居心叵测,怙恶不悛,若是你家首领能取得此人首级,本官将保举他为游击,

    你也有个千总的前程?”

    杜国英赶忙跪下叩头:“多谢制台大人栽培!“

    “你将这个带回去!”杨鹤在一旁取过两份空白告身,在上面写了几行字,又用总督大印盖上,封好后交给赵文德。杜国英赶忙从赵文德手中双手接过信笺,杨鹤又叩了几个头,被赵文德带了下去。几分钟后赵文德回到屋内,只见杨鹤脸色难看的很,赶忙低声问道:“大人,有什么事情吗?”

    “哼,想不到流贼中竟然有这等人物,要是真的让其东渡黄河,不但我首领难保,大明江山也危矣。传令下去,若有斩得贼首黄来儿又名李鸿基者,赏银三千两,赐官百户!”

    “是,大人!”

    “还有,催促杜、贺两位将军领亲兵急进,务必在五日内赶到刘家原,我要一举平定流贼!“

    按照杨鹤的命令,贺虎臣、杜文焕两人率领大约两千名精锐在第四天黄昏赶到了刘家原,大约一万名主力部队落后了大约近二十天的路程,肯定赶不上这场决战了,但此时的杨鹤已经冒不起让农民军东进黄河进入山西的危险了。

    官军的行动打破了农民军内部这些天来短暂的平静,在通常的情况下,这种由大小头领组成的临时联盟是有着很强的离心力的,每个头领都将自己的部属当成自己的私产,唯恐遭到强者的吞并,他们之间关系的紧密程度是与局面的优劣成反比的,当形势好的时候,这些首领们往往会自行其是,或者打粮、或者围攻县城与山寨;而当官兵四致局势危急的时候,

    其中的弱者往往不得不放弃一部分自主权,以寻求强者的庇护,而强者往往也会借助这个机会加强对弱者的控制甚至吞并对方以壮大自身。而这种状态很明显的表现在参加会议时各自率领的护卫的多少上,每个首领都把武艺最高强、最忠实的手下带在身边,以确保自己的安全。

第二十四章 向东

    “据探子的消息,三边总督杨鹤已经领兵下了刘家原,朝咱们这边来了,前锋已经到了白水河边,距离咱们这儿也就一天多的路程,大伙儿有什么主张都说来听听!”坐在上首的神一魁大声问道。

    “家有百口,一人拿总,大敌当前,大伙儿不能你一言我一语的,人多嘴杂,到最后也没有一个定数,神一魁你是掌盘子的,咋办你说话就行了!”说话的是不沾泥,他与神一魁是小同乡,自然是站在神一魁一边说话。

    绝大部分头领都纷纷点头,神一魁见状心中暗喜,他低咳了一声道:“既然大伙儿太爱,那俺也就不客气了。俺算了下,咱们十七家加起来兵马也有三四万人,朝廷这次来的兵顶天也不过一万多人,和他们打一仗,让那些官儿知道咱们的厉害,到时无论是招安还是南下关中都很好说!”

    神一魁的发言很快就赢得了许多人的支持,在座的绝大多数头领对于未来都是抱着走一步看一步的想法,并没有什么远大的志向,毕竟对于这些出身于社会底层的人们来说,已经统治了神州大地接近三百年的大明王朝是个庞然大物,即使是在最狂妄的梦里也不敢想象自己能够将其推翻。能够被朝廷招安,成为昔日仇恨和羡慕的官僚当中的一员可能是他们所能够想到的最美好的结局了。

    “诸家头领!“李鸿基站起身来:“俺觉得无论是招安还是南下关中都不是什么好路!”

    “黄来儿!你该不会还是那一套,要大伙儿东渡黄河吧?“不沾泥用带着嘲讽的语调笑道,他转过脸对众人说:”别人我是不知道,反正你这套俺不沾泥肯定是已经腻透了,莫非当年你当驿卒的时候在河那边找了个相好的婆姨,把你魂都勾去了,要不干嘛你三句话不离过河?“

    屋内立即爆发出一阵哄笑声,不少人连眼泪都笑出来了,唯有李鸿基被气的满脸通红,但他还是强自压住自己的胸中的怒气,沉声道:“诸家头领,我要去山西并非是为了我个人的一己私利,更不是为了什么俏婆姨,而是为了咱们义军的大业。大伙儿想想,咱们大伙儿当年起事为的啥?不都是受缙绅豪强的欺压,实在忍不住了才拿起家伙和官府干。现在好不容易有个局面了,有些人就想着吃白面馍馍,想着招安当老爷了,却不想着跟着咱们这几万弟兄怎么办,这样行吗?”

    “黄来儿,你说咱们就想着吃白面馍馍,想着当老爷。那你说该怎么办?”不沾泥冷笑道。

    “向东过黄河!”李鸿基斩钉截铁的答道,他快步走到火盆旁,伸手在火盆里抓了几把草木灰,均匀的洒在地上,又拔出腰间佩剑在灰地上划了几下,一边画一边讲解道:“这里是黄河,这儿是潼关,这儿是西安,这儿是延安,这儿是太行山,那儿是北京——“

    屋内的绝大部分人在一两年前还不过是普通农民,他们对于陕西西部和北部的地形可能还比较熟悉,但出了陕西省可能就两眼一抹黑了,看着李鸿基在地上画出北中国的大概地形图来,纷纷发出羡慕和好奇的啧啧声。

    “列位,咱们老祖宗待的这地方之所以叫关中,就是因为四面都有严关险隘,易守难攻。可反过来说要想出去也难得很。眼下里官兵只要堵住咱们南下的路就够了,反正往西是苦寒的西番地,往北是鞑子的地盘,只有往南才有粮食吃。要是东渡黄河情况就不一样了,往东出了紫荆关、居庸关、飞狐口就能进逼京师;出土门、滏口就能进入冀南;出天井关就向东就是中原之地;出轵关就能进取洛阳。这些地方哪个都胜过关中十倍有余,朝廷就算有再多兵,也没法子把每条路都守住了,咱们随便都能走出一条活路来,岂不是远远胜过和官兵拼死拼活?“

    李鸿基的这番话引起了屋内每一个人的兴趣,每一个头领都探出头去,兴致勃勃的盯着地上简陋的地图,计算着自己距离北京、洛阳、开封等只有在别人的话语中才提到的名城有多远。不少人都对李鸿基投以敬佩的目光,在这个时代对地理有这么丰富知识的人可并不多见。

    正在解说的李鸿基兴奋不已,他竭尽自己的能力回答其他人向他提出的每一个疑问,向他们描述向东的美好未来,他的热情逐渐感染了屋内的大多数人,就连那些平日里最为顽固、最不愿意离开故土的人的态度也渐渐松动起来。

    但是屋中有一个人的心中却充满了焦虑和愤怒,那就是两面光,几天前杜国英给他带来的消息和告身让他陷入了狂喜之中,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么容易就从一个朝廷的二品大员手中得到如此有力的保证。他甚至已经开始想象自己穿着绣着熊虎图案的绯红色官袍,威风凛凛的回乡祭祖的模样了,那时再也不会有人叫他两面光、刘大威,刘大个子,而是刘老爷、刘将军、刘大人了。

    但现在一切都完了,游击的官位、威风的官袍、向祖宗祭拜的快意,一切的一切都将化为泡影,而这一切的原因都是因为这个正在说着胡话的米脂小子黄来儿。两面光恨恨的盯着李鸿基的背影,如果视线能够杀人,李鸿基的背心早就被他捅出一个大洞来了。

    “两面光,怎样?要不要也去关东走一遭?”旁边一个绰号叫闯塌天的汉子笑嘻嘻的拍了拍两面光的肩膀:“说实话,听那黄来儿这么一讲,俺心里也有些痒痒了!”

    “走,走个屁!”两面光猛地推开闯塌天的胳膊,转身冲了出去。被两面光突兀的行动吓着了的闯塌天目瞪口呆的看着两面光的背影,半响之后才咂舌道:“吓!啥德行!”

    冲出屋外的两面光一言不发的跳上自己的战马,狠狠的抽打了两下马屁股,就径直向外冲去,连正蹲在天井里打叶子牌的卫队都差点没有跟上。

    两面光回到自己的老营,就一头扎进屋子里,他就像一头受伤的猛兽,将屋子里的一切都砸的稀巴烂,就连平日里最宠爱的相好的也被一只飞过来的马扎砸的头破血流,哭哭啼啼的跑了出来。正当所有人都一筹莫展的时候,两面光突然从里面推门出来了,神色平静的下了一个命令——立即把杜国英杜头领找来。

    当杜国英走进两面光的屋子时,里面已经被打扫过一遍,除了墙上的一些污迹外,已经看不出刚才两面光暴怒的痕迹。他刚刚踏上屋内的方砖,两面光就扑了过来,一把揪住他的胸口劈头盖脸的吼道:“李鸿基已经说服大伙东渡黄河了,现在你马上去杨督师那儿,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一定要把那个游击给我拿下来。”

    杜国英刚想开口说什么,但看到对方好似要吃人的目光,话到了嘴边又咽下去了,本能的点了点头。两面光松开双手,朝外面喊道:“给杜头领一匹好马,不,把我那匹风子(明代黑话,即战马)给他牵来!“

    当杜国英从屋里出来时,立即感觉到四周投来的诧异目光,他本能的加快脚步走出院子,接过马夫递过来的缰绳,那是一匹枣红色的河曲马,只有三岁口,两面光平日里爱惜的要命,旁人碰一下都要翻脸,如今却交在自己手上。想到这里,杜国英脸上不由得泛出一丝苦笑,若是招安的事情不成自己的下场可想而知。

    北京紫禁城文华殿。

    这座始建于明初的建筑最早是用于太子学习处理政事之用,每月二日、十二日、二十二日都要在文华殿举行经筵之礼,由内阁学士替天子讲解儒家经义,到了明中后期实际上这里已经成为了天子使用的便殿。

    朱由检坐在宝座上,虽然他还不过是刚刚二十出头的青年,但他已经是“万方之主“,大明帝国无可置疑的主宰者,除去身上那件明黄色的龙袍和头上的善翼冠,从外表上看他还不过是个寻常的白皙青年。从早上五更天上朝开始,他已经工作了近五个时辰了,通政司将全国各地送来的文书整理之后,一叠叠的送到他的案头,虽然官员们已经将文书的事由和节略都用黄纸写好,贴在后面以节约时间,但他依然每天要批阅到很晚。沉重的负担已经在朱由检年轻的面容上留下了痕迹,他的眼窝深陷发暗、脸颊深陷,整个人在灯光下显得苍白而又憔悴。

    “皇爷,已经是初更了,歇息会吃点东西吧!“侍立在身后的司礼监秉笔太监曹化淳低声道。

    朱由检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点了点头。曹化淳轻轻的挥舞了一下手里的拂尘,在殿外等候的十几个太监宫女鱼贯而入,他们轻巧的送上金盆,替朱由检擦洗双手,同时另外几人将几案上的文书挪开,摆上夜宵。东西并不多,不过一碗鸡粥、几样小菜,点心罢了。朱由检吃了一口,突然抬头道:“王公公,你接着我看到的念,我一边吃一边听。”

    “皇爷!”曹化淳有些怜惜的看着自己的主人,作为一个太监,他与天子之间的关系很难用几句话简单的说明,理论上讲他是天子的家奴,犬马、玩物,和这座宏大宫殿里的牲口、板凳、座椅没有任何区别,但实际上这些注定没有后代的可怜人与天子的关系要复杂的多。作为帝国的主人,皇帝在掌握了无限的权力的同时也成为了名副其实的“孤家寡人”,他的兄弟、臣子、外戚甚至儿女和妻子都是潜在的敌人,唯有这些没有未来的可怜人可以相依取暖,曹化淳也不例外,他对朱由检有着一种老狗对自己年轻主人的依恋和爱。

    “让你念你就念!”朱由检有些不耐烦的用汤匙敲了下粥碗,身旁的太监和宫女们敬畏的低下了头。曹化淳赶忙应道:“遵旨!”他立即拿起一份文书,低声诵读起来,朱由检一边食不知味的吃粥一边聚精会神的听着文书的内容,不时打断曹化淳的诵读用很短的几个字表达意见,曹化淳则在文书上用朱笔记下,不一会儿便处理了七八份文书。

    “皇爷,是给事中张献可的折子,弹劾陕西三边总督杨鹤滥发盐引,与民争利!”

    “嗯!念!”朱由检放下了汤匙,聚精会神的倾听起了曹化淳的诵读,几分钟后曹化淳便念完了奏折,但这次朱由检没有立即给出答复,这个年轻人从座位上站起身来,在堂下来回踱步,突然朱由检沉声问道:“王公公,你以为当如何处置呢?”

    “皇爷,此乃国家大事,非奴婢敢于置喙?”曹化淳赶忙答道。

    “你是司礼监秉笔,说说也无妨!”崇祯停住脚步。

    曹化淳看已经躲不过去了,只得笑道:“奴婢见识浅薄,不过张先生为官廉政无私,天下闻名,所说的自然是不错的。而陕西那边连年天灾,边军又有欠饷,形势危急呀。“

    “那就留中不发吧!“朱由检沉吟了片刻:”盐政乃是国家大事,杨先生这么做自然是不对的,但眼下陕西军情危急,还是看他做的如何吧。“

    “是!“曹化淳赶忙在折子上按照天子的要求写下批示,朱由检此时早已没有了吃夜宵的心情,曹化淳看了做了个手势,太监和宫女们便将碗碟取了出去,朱由检重新开始批阅起来,到了二更时分方才休息。一切完毕后,曹化淳出得文华殿,正准备回住处休息,身后却传来一个尖利得声音。

    “曹公公。”

    曹化淳转过身来,只见游廊转角处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却是提领御马监的大太监高起潜,明代侍奉皇家的机构分为十二监、四司,八局,一共二十四衙门,曹化淳说执掌的司礼监和高起潜执掌的御马监便是其中最有权力的两个衙门,从表面上看御马监的权力不过是看管天子的马厩,但实际上他负责管理天子的仪仗队、保卫天子人身安全以及打理皇庄皇店,甚至出外担任监军,其权力仅仅抵于号称內相的司礼监。

第二十五章 阉人

    “原来是高公公,这么晚有什么事情吗?“曹化淳转过身来,拱了拱手,脸上淡淡的没有什么神色。

    “咱们做奴才的,哪里有啥早晚的,无非是听人使唤!”高起潜笑嘻嘻的走了过来,他虽然是个太监,但长了一张国字脸,浓眉大眼,配上魁伟的身材,若是不开口,俨然一副伟丈夫的形象。

    “能够使唤高公公你半夜三更侯在文华殿门口吹冷风的恐怕这大明朝也没几个人吧!“曹化淳冷哼了一声:”说吧,有什么事情。“

    “咱家站在文华殿门口倒是不错,可却没吹冷风,拿来吧!”高起潜笑嘻嘻的从身后的小太监手里接过一件袍子来,在曹化淳面前展开:“王公公您摸摸,最上等的紫貂皮,又轻又暖,披一件在身上便是数九天里也不怕冷,千金不易的宝贝呀!”

    曹化淳却没有理会,拱了拱手道:“高公公,若是没有事咱家就先回去了,夜已经深了,明儿还要起来侍奉皇爷早朝呢。”

    “哎,别呀!”见曹化淳转身要走,高起潜却急了,抢上一步抓住曹化淳的衣袖,将手上那件紫貂袍子塞了过去:“王公公,咱家也就不绕圈子了,这紫貂袍子是周、田两家托我送过来的,一共两件,你一件,我一件,还请您收下。”

    曹化淳停下了脚步,高起潜口中的周、田两家都是崇祯的外戚,周家乃是皇后,田家乃是最得宠爱得贵妃,他可以不卖高起潜的面子,但却不可能不卖这两家皇亲的面子。他接过紫貂袍子递给身后的小太监,低声问道:“两位贵主家有什么事情?”

    看到曹化淳接过了袍子,高起潜心里这块石头算是落了地,这曹化淳平日里虽然说不上一介不取,但关节上却把的极紧,这次若不是打了皇后家的幌子,恐怕是要被给个难看的。他示意小太监走到一边去,上前低声道:“山西有几家商号投在周、田两位皇亲的门下,每年都有送上点孝敬。这几家商号都有做些盐货买卖,却不想三边总督杨鹤私卖盐引,这几家商号可算是倒了霉了,想要王公公在皇爷面前说上句话。”

    “哼!”曹化淳冷哼了一声:“恐怕沾上这几家商号不止周、田两家,还有高公公您吧!”

    “王公公说笑了!”高起潜打了个哈哈,想要蒙混过去,但看曹化淳的神色十分认真,只得摊开手:“光棍眼里不揉沙子,不错,这几家商号里都有咱家一点干股,可这也是没法子,这几年收成都不好,不少北地里的庄子都收不上租子,可皇家的用度却是一分也少不得的,咱家不在外面找钱有啥法子?总不能跪到皇爷的面前要银子吧,要是这样还要我们这些奴才做啥?”

    曹化淳没有说话,他知道高起潜的话语中里面有真有假,他也知道这几天皇庄皇店的收入大不如前,高起潜所说的苦衷是真的,但若说他全是为了天子家事,那就是哄鬼了。不过天下事本来就是有真有假,真中有假,假中有真的,清浊分明的只有戏文里面才有的。他思忖了片刻,低声道:“高公公,给事中张献可张先生已经上了折子,皇爷的意思是杨鹤的确做得不对,但眼下陕西兵事紧的很,已经留中不发了。”

    “那就是说打胜了就一笔勾销,打输了就新账老账一起算?”高起潜轻击了一下手掌,低声问道。

    曹化淳点了点头:“高公公你放心,杨先生这也是逼不得已,纵然打赢了也是可一绝不可二的,对你的生意绝不会有影响。“

    “那我就给田、周两家传个话,多谢王公公了。“高起潜朝曹化淳唱了个肥诺,便转身离去乐。曹化淳看着高起潜离去的背影,半响没有说话,突然他对身后的小太监说:”把灯笼给我!“

    “是!“

    曹化淳接过灯笼,伸手从灯笼取出蜡烛来,将那紫貂大衣点着了往地上一扔,鲜红色的火焰立即窜了起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蛋白质被灼烧时特有的臭味。

    “公公,您这是干什么?“小太监惊问道。

    “这么好的貂皮,只有辽东才有,可东虏起事后,貂皮早就断了。这紫貂大衣哪儿来的,已经不问可知。我曹化淳虽然不过是个阉人,但也不至于穿着边疆将士们的血肉取暖。“曹化淳的声音并不大,但却字字清楚,掷地有声。

    与黄土高原上的绝大多数河流一样,伏陆水是一条季节性非常强的河流,多雨的夏秋季节的水量是冬天的枯水期的十几倍倍,其表现就是近百米宽的河床只有中间一条十余米宽的浅流。由于河道拐弯的缘故,河道的内侧形成了一条天然的崖壁,足足高出河床三四米高,形成了一道天然的土墙,而明军的营寨便贴岸而建。

    “加把力气,别偷懒!”

    “哎呦!哎呦!”

    河岸上与河床上的士兵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河床上的人们在挥舞着铁锹和镐头,将不那么陡峭的河岸挖掉,只留下几条供反击用的出口;而河岸上的士兵们则在军官们的指挥下,挥舞着各种武器,围绕着战车,变换队形。刘成看着这一切,脸上神情喜忧参半。也许是替杜国英通传的缘故,杨鹤落实了他的差遣——千总,最要紧的不是这个,刘成的那个千总队终于被补齐了而且有些超编了,他手下的士兵数量由一百出头增长到了近五百人——不足之处由在夜袭中被打垮的溃兵补齐。

    这一切对于刘成来说是幸福的烦恼,作为一个熟知未来历史的穿越者来说,虽然刘成还没有确定自己将要成为挽救大明江山于即倒的孤臣孽子,还是成为给朱家天下掘墓的乱臣贼子。但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那就是手头上得有一支效忠于他本人的军队,哪怕最后走投无路,不得不当石敬瑭、吴三桂那种后来遗臭万年的带路党,手头上没有兵也是不行的。只要看看崇祯皇帝在短短的十七年在位时间里换掉五十个大学士的空前绝后“壮举”,刘成就觉得手里没兵心发慌。

    兵多了是好事,但这好事来的却不是时候——刘成可能是这支明军中最先知道大战即将爆发的几个人之一了,可好不容易才编组完毕的军队一下子塞进来几倍的溃兵来,就算是戚继光复生也没办法在短短的几天里编练成军了。刘成能做的也只能把这些新来的人编成一个超级大的辅兵营,让他们担负挖土修筑工事的工作了,而先前那一百多人则加紧操练,准备应付接下来的苦战。

    “铛铛铛铛!“

    随着一阵梆子声,几辆驴车咯吱咯吱的赶了过来,却是送饭的。杜如虎吸了下鼻子,对刘成说:“看来这次不会输。”

    “杜老哥怎么知道?”刘成有些诧异的问道。

    “大人你没闻到羊肉的膻气?领兵的杨督师还算聪明,临阵还知道要让当兵的吃几顿荤腥的,就凭这点也不会输。”

    “杜老哥说笑了,要打胜仗哪有这般容易的。”刘成笑道:“要是几顿羊肉吃下肚就能打胜仗,那督师总兵啥的也太好当了。”

    “自然不是几顿肉下肚就能打胜仗,不过要想将士们卖命,就得拿出实实在在的好处来,有一分好处,就有一分力气,半分花样都是玩不得的,当年在良乡若不是——”说到这里,杜如虎的脸色变得黯然起来。

    刘成见状,心知对方想起了不快的往事,正想开口劝解几句,伙夫早挑大块羊肉装了一锅,又装了几块咸菜、小米粥、一箩筐白面馍馍送了过来。刘杜两人和几个随扈刚刚坐下吃了几口,就听到背后传来一阵喧闹声,回头一看却是正在领饭食的人群扭打成一团。

    “杜把总,你过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刘成低喝道。

    “哎!”杜固应了一声,将油乎乎的右手在屁股上擦了两下,叫了两个亲兵向那边跑去,半盏茶功夫后他便回来,对刘成叉手行礼道:“大人,这厮是辅兵营的,却到战兵那边抢肉吃,所以打起来了,俺已经将人押过来了,还请您发落!”

    刘成抬头一看,只见一人被反剪了双手,跪在地上,只见其两腮连鬓满是络腮胡子,一头乱发披散开来,一时间也看不清容貌,上身一件磨得没有毛的羊皮坎肩,右边大腿上破了个洞,露出里面黑乎乎的皮肉来。刘成皱了皱眉头,问道:“战兵辅兵各有饭食安排,你为何要去隔壁抢肉吃?”

    那汉子却是一言不发,只是抵着头,也不知道是吓傻了还是没听见,一旁的杜固见了一脚踹在那汉子背上,骂道:“贼配军,大人问你话呢?皮痒了吗?“

    这时,那汉子猛地吐出一块物件到地上,刘成定睛一看却是一块被啃的干干净净的骨头,刘成这才反应过来那汉子刚刚嘴里还含着一块羊骨头,自然说不出话来。

    “已经小半年没沾荤腥了,闻了肉香哪里忍得住,先抢过来吃了再说!”那汉子抬起头来,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是鞭子还是穿箭游营,快点侍候爷爷了便是。”

    “拖下去打二十鞭子!“

    “是!“杜固应了一声,将那汉子拖了下去,随即传来数数和皮鞭抽打在**上的声响。几分钟后那汉子又被带了回来,**的背上纵横交错满是皮鞭抽打的血迹,不过那汉子依旧是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好似那些伤痕不是在他身上一般。刘成饶有兴致的上下打量了一下问道:“可还受的住?”

    “打的有气无力的,也不知那么多白面馍馍和羊肉都吃到哪儿去了。“

    “狗才!“杜固顿时大怒,若不是刘成在场,恐怕早就上去给那汉子好看了。刘成微微一笑:”既然如此,杜把总!你将这厮再拖下去打二十鞭子,记住,只能是鞭子!“

    “是!“杜固应了一声,狞笑着将汉子带了下去,片刻后那汉子被重新带回来的时候,背上已经是一片鲜血淋漓,显然杜固这次下手重的多了。

    “这次又如何?“刘成问道。

    “俺们当兵吃粮的连刀剑都不怕,又怎么会怕皮鞭呢?只是这次肉吃的少了,算上去有些划不来!”

    刘成听了大笑起来,吩咐亲兵将自己桌上的羊肉取来放在那汉子面前,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俺姓王名兴国!”那汉子坐在地上,一边大口吃肉,一边挑出四五块肉放入怀中,刘成看了有趣,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我还有个小弟在那边,这些是留给他的!”王兴国答道。

    刘成点了点头,他看着这汉子吃肉的样子若有所思,半响之后突然问道:“王兴国,像你这等汉子在辅兵营中有多少?“

    “不过六七人而已!”

    “嗯!”刘成点了点头,对杜固说:“杜把总,等他吃完后就把那几个人都挑出来,编入战兵营里。“

    “是!“

    刘成用罢了午饭,正准备找个地方小憩一会,却有中军的传令官前来通传,只说是督师相召,刘成心中有些忐忑,从怀中摸出二两银子,偷偷塞到那将佐手中,笑道:“这位大哥,小人不知督师为何相召,可否稍微透露一点,也好让小人

    事先有点准备,免得误了督师的大事。“

    那传令官手一摸,脸上神色立即好看了不少:“我官职卑微,哪里知道督师召见刘千总的意思,不过督师下令之前见了一个人,便是前些日子你带去见赵参军那人。“

    “是杜国英,他怎么又来了?“刘成心中暗自思忖,脸上却堆起笑容来:”原来是这回事,多谢兄台了,这次回了西安,小弟一定要做次东道,到时还请务必赏脸!“

    那传令官得了好处,口中连连说好,刘成随他到了杨鹤的行辕外,那军官入门通传,刘成站在外间等候,心中暗想:“原先杜国英无非是自己身份尴尬,利用自己替他通传,搭上线后早已无需自己介入了。可现在又把自己找来,莫非是又有什么转折,要拖自己下水?”想到这里,刘成不禁满是担心。

第二十六章 两面光

    半个时辰前。

    行辕里,杜国英垂手站在右厢,汗珠不断从头上渗出来,然后滑过两颊,落在胸前。造成这一切的不仅仅是屋内四角的火盆,还有他内心的紧张,因此他小心的用眼角瞟着坐在上首的杨鹤——这个掌握着他的命运的人。

    杨鹤正仔细的阅读着书信,这封信并不长——两面光是个文盲,杜国英也就稍强些,而这么机密的事情也不可能交由第三者来写,因此这封书信是由杜国英和两面光两个人苦苦折腾出来的,连篇的错别字和不通的语句给杨鹤的阅读带来了很大的麻烦,不过正如世界上的所有事情一样,书信也是有终结的。

    “杜国英,这信上写的都是实情?”杨鹤指了指信纸问道。

    “禀告制军,信上所写字字属实,并无一字虚言!”杜国英赶忙答道。

    “那你来这作甚?那黄来儿说服群贼东向,荼毒生灵,你首领为何不出言制止?”杨鹤突然站起身来,猛地一掌拍在几案上,喝道:“他还想不想归顺朝廷?想不想当这个宁夏镇参将?“

    杨鹤的这一掌好似劈在杜国英的脑门上,他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一边叩头一边喊道:“我家头领归顺朝廷之心可鉴日月,只是那黄来儿巧舌如簧,我等实在不是他的对手,因此才派小人赶来这儿,敢情制军示下!”

    杨鹤冷哼了一声,有些厌烦的看着跪在地上的杜国英,他的心里又是害怕又是烦躁,杨鹤现在担任的三边总督正式名称是“总督延绥、甘肃、宁夏三边军务“,这个官职可以统辖河西巡抚、河东巡抚、陕西巡抚以及甘、凉、肃、西、宁夏、延绥、神道岭、兴安、固原九总兵,但杨鹤的手却伸不到一河之隔的山西省去,一旦农民军进入山西省,当地官员一定会上书弹劾他剿贼不力致流贼贻害四方,这些弹章他可是绝对压不下去的,那时他的下场可想而知。

    站在一旁的赵文德很清楚杜国英继续留在这儿只会继续惹杨鹤生气,若是上官恼怒下令将其杀了就麻烦了,他不漏痕迹的对杜国英做了个退下的手势。待到其出门后,赵文德低声道:“大人,依在下所见,其实这说不定是件好事。“

    “好事?”杨鹤闻言精神一震:“建生何出此言?”

    “大人,贼首两面光虽然遣使输诚,但其心首鼠两端,颇有借朝廷之力剔除贼中异己之意。而那黄来儿说服群贼东向,反倒将这厮逼得下了决心,岂不是好事?”

    “建生所言甚是!“杨鹤听到这里不由得击掌道,正如赵文德所说的,两面光原先派出杜国英向杨鹤乞降,但是这种事情没到最后一刻都是没有确定的,杨鹤也不敢将这股力量算在自己这边,更不要说逼得太紧,反而只能用高官厚禄来收买勾引。但李鸿基说服农民军首领们东向后,反倒逼得两面光不得不投靠到明军这边来,杨鹤反而强硬的要求对方做一些事情来做投名状了。

    “那我就让那厮作为内应,约定时日破贼?”杨鹤笑道。

    “大人,这等大事若是只听一面之词恐怕不太妥当,若是挑选一个精明强干的人随那厮一同回去,一来可以监视,二来也是打进了几个内应,在下以为这样更好些。”

    “嗯,那建生以为派何人呢?”杨鹤问道。

    “以小人所见,此人必须机变多指挥,大人还必须对他有恩,最好还清楚那杜国英的底细——“赵文德一边说话,一边打量着杨鹤的脸色,小心揣测对方心意。

    “呵呵,建生你不必说了,我知道你说的是谁了!“杨鹤站起身来,来回踱步,几分钟后他停住脚步:”刘百户的确是最合适的人选,他本与贺人龙有仇隙,此番他若是立功回来,便能升迁至守备,世职也能到千户,自保是没有问题了。来人,招刘成刘千总来见本官!“

    当刘成走进屋来时,他小心的用目光扫过四周,但没法发现杜国英的身影,这让他有些出乎意料,不过他还是行礼如仪,叉手站在左厢里听候吩咐。可过了半响功夫也没听到上首里有吩咐下来,刘成不由得偷偷抬起头去看,却只见杨鹤坐在上首,赵文德一旁侍立,两人盯着手上一封书信,不时低声私语,一副正在商量事情的样子,这时杨鹤抬起头来,目光朝这边扫来,刘成赶忙低下头去。

    “刘千总,我今日招你来是有一桩大事!“杨鹤低咳了一声,将手中信笺折了折,放到一旁:“本官事先也说明白了,此事干系甚大,若是成了,我自当保举你做个守备。那贺参将虽然与你有些仇隙,也伤你不得了。”

    刘成听了心中却有些慌张,作为一个在社会上打混了好几年的搬砖狗,他自然知道上级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的道理,以总督大人之尊,把自己一个小小千总叫来说要升自己的官,肯定是那九死一生的去处。但到了这个时候,天塌下来也只有硬着头皮顶着了,只得躬身行礼道:“多谢制台大人栽培!”

    杨鹤见刘成如此,脸色多了几分笑意,对赵文德道:“建生,你与刘千总分说清楚!”赵文德应了一声,便将杜国英替两面光向朝廷请降,农民军即将东向等诸般事情一一解说分明,最后赵文德道:“东虏强盛,圣天子有东顾之忧,若是群贼东渡黄河,不但全晋崩坏,就连宣大诸镇也不得不内迁剿贼。如今若能里应外合,将群贼一网打尽,朝廷幸甚、百姓幸甚、国家幸甚,也是你我的大幸。“

    “小人自当尽心竭力,死而后已!”刘成听到这里,赶忙躬身听命。这时杨鹤吩咐让外间等候的杜国英进来,对两人解说情况,便让其退下了。

    刘杜二人出得行辕,对视了一眼,杜国英唱了个肥诺,苦笑道:“这次若非是我,你也不会牵连进来。”

    “话也不能这么说,本就是刀口上舔血的营生,哪里顾得这么多!”刘成笑了笑:“却不知我能带多少人去?”

    “我在那边也是个头目,二十人以下能够遮掩过去,若是再多只怕那两面光便会生疑惑。”

    “那好,你稍等会儿,我回去点齐人马便一同出发!”

    “刘兄,我有一事相求!”

    刘成刚要走,却被杜国英叫住了,他回过头来,只见对方脸上满是恳求:“我那叔父年纪不小了,这次便不必去了吧。”

    刘成听了也有些感动,笑道:“我营里离不开他,你便是不说也要将他留下来的。”

    刘成回到营里,将自己离开后的军务向杜如虎交代了几句,便去挑选随行的护卫。可选了好一会,也不过有六七个中意的,原来刘成麾下多半是前些日子抓来的丁口,算下来操练也不过是一两个月,依车阵而战也还罢了,单个挑出来武艺就乏善可陈了。

    刘成在上首看的烦躁,一旁的杜固低声道:“要不把那个抢肉吃的汉子叫来?”

    “他?“刘成有些犹豫,带一个即不熟悉,又没有结下恩义的人去敌人军中,这合适吗?但他看了看场下两个正在较量人的笨拙身手,咬了咬牙:“嗯,就是个王兴国吧,你把他叫来!”

    杜固应了一声,片刻后便将王兴国领来了,刘成看了看对方,还是那副满不在乎的神情,正懒洋洋的看着场中的较量。

    “可想下场试试身手?”刘成问道。

    “罢了,俺的手重,打死打伤了不好看!”王兴国有些懒散的摆了摆手。

    “无妨,不用刀枪,用杆棒即可!”刘成站起身来,对下面正在交手的两人喝道:“住手!”随即他对王兴国说:“你以一对二,若是能赢了,便陪我去敌营里走一遭,回来我便升你做把总。“

    “这顿羊肉可真不是白吃的!”王兴国笑了起来,他走到兵器架旁,随手挑了一根一米六七长的杆棒,掂量了两下,用力折断了前面大约一寸左右的一截,才朝场中两人走去。

    “看来此人有两下子,若是有一副好甲,是个陷阵之士。”一旁的杜如虎低声道。

    “杜老哥怎么看出来的?”

    “大人你看他那双手!“杜如虎低声解释道,原来这王兴国虽然挑了一根一米六七的杆棒,这长度的兵器一般是齐眉棍或者短枪,但他的握法却是双手握住杆棒的末端,这种握法却是双手长剑、野太刀一类的双手刀剑才有的。在冷兵器时代,无论东方西方上阵敢于使唤这类兵器的都是精兵。战阵上空间狭小,没有腾挪避让的空间,肉搏战中要么选择四米以上的长枪在远距离攻击敌人,要么用大盾保护自己逼近敌人用短剑刺杀,像使用双手刀剑的长度及不上枪矛,又无法持盾保护自己的,唯一的出路就是身披重甲,冲进敌阵左右砍杀杀出一条血路的,勇气、武艺、身手稍微差点的,就是乱刀分尸的下场,古代中国对这种精兵一般称之为陷阵之士。

    场中那两人使的都是去了枪头的三米长枪,见王兴国大大咧咧的朝这边走过来,都向侧后撤了两步,将枪尖对准对来人,形成了掎角之势。而王兴国却仿佛没有看见两人,将杆棒搭在肩膀上,大大咧咧的逼了过去。左边那人按捺不住,大喝一声挺枪当胸刺来,王兴国待枪尖距离自己胸口只有尺徐方才一扭腰,让过枪尖,将枪杆夹在腋下,顺势一记直劈砍在对手肩膀上,只听得一声闷响,那人扑倒在地动弹不得。另外那人见隙斜刺里一枪刺来,王兴国反手用刀柄一拨,只听得一声脆响,却是那枪头被拨开了少许,没有刺中身体,却将他身上穿的那件羊皮夹袄撕开个大口子,王兴国一扭腰便将那人踢到在地。

    “果然是临阵杀出来的好武艺!“杜如虎见刘成还有些懵懂,便解释道,原来古代军中武艺与江湖上的大有不同,江湖上多半是一对一,至多不过是十余人的对打,而且双方身上都未曾着甲;而阵上厮杀则是身披盔甲,装束齐全,因此军中的武艺看重的都是一击杀敌,而对对方的攻击很少避让,通常是用身上甲胄比较厚重的部分承接,反正只要抢先杀了敌人,敌人自然无力刺穿自己的盔甲。像刚才划破王兴国身上衣衫的那一枪,若是身上有甲,只会滑过去而已,并不会伤到分毫。

    “好,便是你了!“刘成站起身来:“你快去收拾停当,吃了晚饭便一同上路。”

    两面光老营。

    两面光盘腿坐在炕上,一阵阵冷风从窗户纸糊的不严实的角落吹进来,将油灯吹的摇摆不定,映的他的脸上更是阴晴不定。炕里的火早就熄了,屋子里冷的如冰窖一般,可他却还是坐在那儿,倒像是一尊石像。

    突然,屋外传来一声凄厉的狼嚎声,在这个饥饿的冬天,这种凶残食肉动物的嚎叫声也变得格外渗人。仿佛是被扣动了某个扳机,两面光一直僵持不动的身体颤抖了起来,狼嚎声好似有某种神秘的力量,将他从那种石像的状态解除,恢复到常人的状态。

    他挪动着有些僵硬发麻的双腿下了炕,走到桌子旁,拿起酒壶摇了摇,空荡荡的酒壶没有发出一点。两面光厌烦的将酒壶丢到一旁,但此时他又没有兴趣叫人再送一壶酒上来,便走到院子的水缸旁,舀了一勺水喝。

    冰冷的水一入肚,两面光不由得打了个寒战,他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已经是两更天了。他摇了摇头,对外面的卫兵喊道:“来人,给炕里田把柴,还有若是杜国英回来,立刻让他来见我!”

    俗话说:“有起错的名字,没有起错的外号!”两面光自然也不例外,自从他带着十几个过不下去的穷兄弟烧了田主家的宅子,上山落草为寇后,他就一直信奉着一条格言:“刀切豆腐两面光”,不是到了最后一刻,他绝不会露出自己的倾向来。他之所以让杜国英一个入伙没有多久的人去联络投降朝廷的事情,一个很大的原因就是万一被旁人抓到了,他也能把责任推卸掉——杜国英又不是他的心腹同乡,他又怎么会把这么要紧的事情交给这样一个外人呢?感谢书友大爱潮神、otto777的打赏,韦伯能做的就是专心写书,速度快不了,好歹质量不要滑坡。

第二十七章 神一魁

    但是李鸿基的行为将他逼进了死角,迫使他不得不做出最后的选择:是出卖同党归降朝廷还是跟着大伙渡河去山西,这并不是说两面光不愿意去当朝廷命官,恰恰相反这个三十五岁的陕西穷汉对于朝廷的官位有着超出常人的渴望,但他只是本能的厌恶做出选择,尤其是在被逼迫的情况下做出选择,他想当官但又不愿意冒险给同党背后一刀,因此,他对于将自己逼迫到这种境地的李鸿基分外的痛恨。

    “该死的黄来儿,都是你,都是因为你!”两面光低声咒骂着,他的上槽牙和下槽牙发出轻微的摩擦声,白天里对那个米脂汉子笑的越多,他的内心就越恨。他很想将对方的手脚绑在马尾巴上,然后将其在地上活活拖死,但他不敢这么做,因为这个让他更为痛恨。

    正当两面光在屋子里自己一个人发狠的时候,外间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他刚刚站起身来,门便被推开了,外面的寒风猛地刮了进来,让他不禁打了个寒战。两个人走了进来,前面的杜国英向两面光叉手行礼:“掌盘子,这位是刘成刘千户,是领了督师大人的军令前来。”

    两面光有些慌乱的站起身来,他没有想到杜国英竟然带着一个明军军官径直进来了,不禁有些后悔,还没等他开口说话。刘成就径直走到屋内,从怀中取出一封文书,展开道:“督师大人有军令,刘参将听令!”

    两面光有些慌乱的看了看左右,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对方所说的刘参将指的是自己,赶忙慌乱的跪下,磕了两个头,照着往日里戏文里看到的样子喊道:“末将接旨!”

    “宁夏镇参将刘大威,两日后朝廷大军将至,汝当起兵相应,共破流贼,若有临阵畏缩者,朝廷自有法度!”

    两面光被刘成严厉的口气惊呆了,他有些犹豫自己是应该叩首接手还是应该喊来外面的卫兵将刘成拿下,但刘成没有给他思考的机会,上前两步,将两面光从地上扶了起来,笑道:“刘大人,末将方才是代督师传令,得罪之处还请海涵呀!”

    “哪里,哪里!“两面光被刘成前倨后恭的行为弄得有些慌乱,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刘成将两面光拉到旁边两步,低声笑道:”临来之前督师大人曾经让在下给刘将军传话,若是这次事成,不但可以保举您为宁夏镇参将,还准荫一子为云骑尉,这可是光宗耀祖的大好事呀!”说罢,刘成呵呵的笑道:“这里小人就预先恭喜大人了!”

    虽然根本不明白刘成所说的“准荫一子为云骑尉”是什么意思,但两面光还是明白这是大好事,他赶忙对外间大声喊道:“来人,快准备酒菜,好好款待刘大人!“

    “不必了!“刘成笑道:”眼下时间紧迫,还是先商量公事要紧!“

    “饮酒误事,那就弄点热汤,炊饼来?“两面光看了看刘成的脸色,便对门外的卫兵下了命令,转过头对刘成谀笑道:”刘千户路上辛苦了,我们坐下说话?“

    三人分开坐下,于是刘成开始询问各个首领的性格、手中兵马多少、主张意向,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方才问完,两面光这才松了口气。刘成思忖了好一会儿,突然问道:“这么说来,那黄来儿手中兵马已经在十七家首领中已经是第三多了,不过要论骑兵已经是第二多了?”

    “正是,其实他本来不过只有七八百步兵,骑兵不到百人,只是那次侥幸得逞之后,许多小杆子投靠他才实力大增!“

    “哦!“刘成点了点头,突然问道:“那神一魁不怕吗?”

    “刘千户您的意思是?“两面光看了刘成一眼,小心的问道。

    “那黄来儿势力增长的如此之快,神一魁有些想法也是人之常情吧?“

    “这个——“两面光看了看刘成的脸色,犹豫了一会答道:”以在下所见,那神一魁应该并无这等举动,毕竟他手下的骑队有两千余人,而黄来儿不过七八百骑,还不及他的一半多。“

    “原来如此!“刘成站起身来,来回踱步起来,突然他停住脚步问道:”若是有人去和神一魁说那黄来儿私下里想要拉拢他呢?“

    “这个?可是那黄来儿平日里行事小心谨慎的很,恐怕不会做出这等事来吧?“

    “谁说不会?就算他没有拉拢过别人,难道连您都没有拉拢过吗?“刘成看着两面光,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神一魁老营的广达数里,不过此时已经有相当一部分地方已经变成了空地。在决定了即将东渡黄河的军事会议之后,神一魁就将一部分步兵和装载着辎重的车辆转向东,这个前边军逃兵是个非常谨慎小心的人,自小和套虏(明朝人对河套地区的蒙古人的蔑称)打交道的生活教会了他许多东西,那些狡猾的游牧民会非常耐心的等待着你的麻痹大意,然后把你的家园抢掠一空,用绳索套在你妻儿的脖子上带走,至于你本人,通常会被吊死在路边的大树上喂乌鸦。

    神一魁就是这样一个人,在必要的时候他会冒险,但在可以不冒险的时候他就谨慎小心的像一个七十岁的老头子。在刘成和两面光来到他的住处时,他正坐在院子里和一个叫做大红狼的手下分享一条腌猪腿和一瓶已经有些发酸的谷子酒

    “这不是刘兄弟,今天有啥事来?“神一魁回过头对身后的卫兵:“再拿两副碗筷来,再拿一只猪腿来,再添壶酒!”

    “大掌盘子的!”两面光目光扫过院子里的人:“不必了,俺来之前已经吃过了,有事情要和您说!“

    神一魁点了点头,对大红狼道:“你去看住门口,什么人都别让进来!”

    大红狼应了一声,顺手提起已经吃了一半的猪腿走到门口,等待院子里的人都出去了他就一屁股坐在门槛上,用匕首从猪腿切下一片片肉往嘴里塞。

    “掌盘的,昨天下午黄来儿派人来请我去他那儿,说是商量往东边流(明代黑话,即行军)的事,俺也没多心便去了,可是你知道俺去了后那黄来儿都说了些啥?“

    “都说了些啥?”神一魁有些厌烦的看着两面光,在内心深处他并不喜欢这个以墙头草而闻名的头领。

    “那厮说啥过河之后,问我是要分头呢还是继续拢着合灶吃饭。”说到这里,两面光偷偷看了看神一魁的脸色,低声道:“掌盘的,俺听着就觉得有些不对劲,这话咋也轮不到他说吧。”

    神一魁没有说话,他只是捋着自己颔下的短须,用含着笑意的双眼看着两面光,他的年纪其实并不大,现在也不过二十五六,但自从他起兵以来,听到的、看到的都太多了。在神一魁的目光下,两面光有些慌乱,心中不禁有些后悔自己的选择了,但事情到了这一步也没有回头路了,他只得硬着头皮继续说:“按说咱们十七家兄弟,既然起誓要在一起干一番大事业,就得善始善终。就算要分开,也得事先禀明大掌盘子的——“

    “刘兄弟!“神一魁打断了两面光的话:”你这话就差了,咱们十七家兄弟合在一起为的是官军势大,大伙儿要齐心协力求一条生路,我神一魁当这个掌盘子的也是兄弟们的抬爱。若是过了河,官兵追不上来,大伙儿拢在一起,打粮吃草也都不方便,李家兄弟说要分开了也是正理,刘兄弟你要莫要太多心了。“

    神一魁的反应完全出乎两面光的预料,须知他方才说的那些完全是编造之词,只要神一魁等会去和李鸿基一对质便一清二楚。慌乱间两面光本能的掉头去看一旁的刘成,刘成低咳了一声道:“掌盘子的,其实还有一桩事我家首领没有说。“

    “还有一桩事?“神一魁皱了皱眉头。

    “不错!“刘成转身对两面光说:”将那东西给大掌盘子的看看吧。“

    两面光有些犹豫的从怀中取出一个布包,刘成接过布包双手呈现给神一魁,神一魁接过布包,看了两面光一眼,方才解开布包,他突然双手一颤,布包中的东西落在桌子上。

    “呀!这东西是从哪儿来的?”神一魁指着桌子上的一份空白告身厉声问道。

    “自然是黄来儿首领给的!“刘成小心的拿起告身:”他说只要我家首领站在他一边,事成之后就给一个参将!“

    神一魁冷哼了一声,从刘成手中抢过告身,打开细看,他虽然起事前不过是寻常边兵,但起事后见识可不少,官府发出的告身少说也见过七八份了,精美的花绫,清晰的印鉴,以他的眼光看来应该是真的。

    “为何不一开始就拿出来!“神一魁将告身纳入怀中,冷声问道。

    “这个,这个——“两面光在神一魁刀子一般的目光逼视下,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但这种表现反而印证了神一魁内心的猜测——这个狡猾而又懦弱的家伙又在玩脚踏两条船的把戏,一边拿着朝廷的告身舍不得,一边又信不过黄来儿那一边,怕对方连自己一起卖了,首鼠两端犹豫不决,被自己逼问出来。神一魁冷哼了一声:“刘兄弟的情分俺是记下了,不过下次遇到这等事还是一开始就把事情说明白了的好,不要藏着掖着,小心把自己也一起埋进去了。”

    “是,是,掌盘子教训的是,兄弟我一时间猪油蒙了心,还请见谅!”两面光已经是汗流满面,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看在神一魁眼里,更是又增添了三分鄙夷不屑。他站起身来:“既然如此,俺就不留刘兄弟了,只是回去后口严实些,莫要在传出去什么,须得不好看!“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不劳叮嘱!“两面光忙不迭站起身来,满脸的谀笑,待到他出得门后,神一魁冷笑道:”俺们十七家兄弟里面怎么出了这等邋遢货色,当真是恶心死人了。“

    两面光上得马来,便赶紧猛踢马肚子,跑出了三四里方才放松了些,回头对刘成道:“刘千总,方才真的是吓死我了,都丢了半条命去,下次这等事可千万莫要再找我了!”

    刘成笑嘻嘻的拱拱手:“讲几句瞎话,出一身冷汗就能做到参将,荫庇子孙,大人下次若有这等好事,可千万莫要忘记了属下,末将感激不尽!“

    听到刘成这般说,又想起到手的富贵,两面光也不禁大笑起来:“说的也是,不过这次也多亏你了。刘千总你怎么能猜到把那份告身拿出来神一魁就会信了?“

    “呵呵!“刘成微微一笑:”其实也很简单,就和打猎一般,兔子就得用套子,狗熊就得用坑,你用套兔子的套子去套熊肯定是不行的,用坑对付兔子也不行。我听你说着神一魁应该是个很有主见的人。像这种人你说啥他都是不会信的,但若是他自己看到的、自己想到就会坚信不疑,对付这等人只要顺着他心里想的,让他朝东他就朝东,让他朝西他就朝西!”

    两面光在马背上思忖了会,击掌笑道:“果然是这个理!刘千总这句话可谓是把人的心思琢磨的透了,可笑那神一魁以为得计,却一直在您的掌心里打转!“

    刘成看着两面光在马背上一副春风得意的模样,心中暗笑道:“若非你平日里这反复无常的性子,想要骗过那神一魁可难的很。这样一来神一魁对黄来儿有了嫌隙,无论接下来都会给明军带来机会,不过还是要在火上浇上一桶油,方才放心。”

    李鸿基老营。

    躺在床上,李鸿基梦见自己站在田里,眼前是父亲弯曲的背脊,老人正在弯腰割着庄稼,在麦垄两旁已经摆满了厚厚的一排。田埂上母亲正在喊着他的小名,叫他过去喝口水歇歇,年纪还小的侄儿李过正在大人们收割过的地里捡着遗落的麦穗,一切都是那么甜蜜,那么美好。

第二十八章 被俘

    但甜蜜和美好的事总是不会长久的,当黎明来临,晨光从窗口流入,李鸿基不得不从美好的回忆中醒来,引入眼帘的是自己那双已经习惯了剑柄和弓弦的手,他不得不提醒自己,都已经过去了,自己现在是一个掌管着数千人的大头领,必须为自己和部下的生命而殚精竭虑。

    与神一魁不同的是,李鸿基在这些天里并没有将辎重先期运走,他认为既然自己的东渡黄河的建议被采纳,那么提出建议的自己就应该带领本部留下来承担最危险的断后任务。这些日子来李鸿基不顾马力,不断将不多的骑兵派出,一方面侦查对面官军的行动,另一方面是为了给敌人一种假象——农民军还呆在原地,并没有离开的迹象。

    但不管李鸿基派出了多少骑兵,但他心里清楚这种假象维持不了多久——原因很简单,在农民军营地的周围有太多跟随着他们的流民了,官军可以派出探子夹杂在这些流民中,也可以通过观察这些流民的动向判断农民军的行动,发现农民军的动向不过是时间问题,而作为三边总督的杨鹤绝不会看不出农民军东渡黄河的意义,李鸿基已经做好了迎接官军猛攻的心理准备了。

    “叔,神一魁那儿来人了,说请你去有事情商量!”从窗外传来李过的声音,正在穿衣的李鸿基皱了皱眉头:“这么早,有没有说是啥事?”

    “没有!”李过从外面推门进来了,这个平日里看上去有点腼腆的年轻人在战场上特别的勇猛,已经在农民军中赢得了“一只虎”的绰号,他看了看李鸿基,有些犹豫的说:“来人不肯说,只说是要紧事。俺有个小同乡在两面光手下当个队头,他昨天私下里来咱们营里说神一魁要对您动手,叔,要不就说您病了,推脱过去就是了。”

    “不行!“李鸿基已经穿好了衣服,拿起一顶陕北农民常用的白色毡帽:”应该是官军又有了动向,大掌盘的让我去商量,我知道眼下里各家瞎传的不少,越是这个时候咱们越是不能给人落下话柄了。“

    “俺看神一魁派来的那人看咱们的眼神总是有点怪怪的,这种事小心些还是好些,大杆子吞小杆子的事情咱们看的还少吗?您去可以,让我挑一百骑兵跟着您去。“

    本来已经准备出门的李鸿基停住了脚步,他看了看目光中满是期望的李过,稍微考虑了会:“不,你留下来严守营寨!“

    李过一听就急了,大声道:“叔,这怎么行——”

    “你想想,我带的护卫再多能多过神一魁老营的兵?要是神一魁真的要对我下手,带的人再多都是送死。你这里守的越牢,我那儿就越安全。”

    李过跟着李鸿基走到院外,看着叔叔跳上战马,终于再也忍耐不住,一把抓住缰绳问道:“叔,要是那神一魁起了歹心,你回不来了大伙儿怎么办?“

    李鸿基看了看已经热泪盈眶的侄儿,又看了看院外已经坐在马上的护卫们,突然一笑:“要是我回不来了,你就替我带着兄弟们往东边闯,你要是也不行了,就再换一个人,一定要替咱们穷人闯出一条活路来!“话音刚落,李鸿基便一鞭子抽在李过抓在自己缰绳的手上,李过吃痛刚一松手,他便猛踢了一下马肚子,战马离弦之箭一般向外冲去,护卫们赶快打马跟上。李过抢上几步,看着李鸿基在蹄尘间的背影,大声喊道:”叔,你一定要回来呀!“眼泪禁不住已经从眼眶淌了下来。

    当李鸿基抵达神一魁老营的时候,一切都如同平常:懒洋洋的哨兵、道路上随处可见的马粪,破烂的旗帜、已经蹲在墙根打着叶子牌的各家头领护卫,这让他一直紧绷着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些。当他敏捷的从马背上跳下来的时候,神一魁的中军迎了上来,伸手抓住他的马笼头,笑嘻嘻的喊道:“黄头儿您可来了,其他几家的头领都到了,就候着您了。“

    “哎呀,那可是罪过了!“李鸿基笑着跳下马来,将缰绳交给对方,顺便小心的打量了下街道两旁的房屋,敞开着的门后空荡荡的,看不到手持武器的伏兵。

    “您说笑了,您的路最远,晚来点也正常!“那中军笑嘻嘻的转过头对身后喊道:”人都死光了吗?还不过来帮个手!“随着他的喝骂声,六七个士兵跑了过来,他将李鸿基的战马交给其中一人:“多放点麦子和黑豆,酒肉也快点拿过来。”说着他转过头对李鸿基笑道:“掌盘子的,您随我来。”

    当李鸿基走进屋内时,农民军的首领们正在围坐在火盆旁说着闲话,大门开合的声音让谈话暂停了,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聚焦到了李鸿基身上。李鸿基有些不自在的笑了起来,拱手道:“兄弟我来晚了,让大伙久等,恕罪恕罪!“

    “自家兄弟,说啥罪不罪的,路上风大吧,快过来烤火!“神一魁的嗓门很大,他将自己的椅子往旁边挪了下,一旁的大红狼赶忙搬了张椅子过来,李鸿基赶忙上前几步,在椅子上坐下,神一魁笑嘻嘻的问道:”如何,这椅子还舒服吧!“

    “舒服,当然舒服!“李鸿基有点莫名其妙的答道。

    “我看未必,俺们这椅子硬邦邦的,恐怕没有官老爷的椅子舒服吧!“神一魁脸色一变,喝道:”给我拿下!“话音未落,李鸿基的脖子便被套索勒住了,旁边的两个首领也扑上来一把按住了他的双手,他虽然奋力挣扎,但脖子上的套索却越勒越紧,让他透不过气来,情急之下,他猛地用力一踹地上的火盆,只听得一声惨叫,便看到一人倒在地上打滚,接着李鸿基便听到有人喝道:”没吃饭吗,绳子拉紧了。“李鸿基两眼一黑,便昏死过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李鸿基才重新醒来,他的第一个感觉得就是脖子上火辣辣的疼,耳边传来一个人的**声。

    “掌盘子的,刘头领的左眼废了,右眼也够呛!”医生低声对神一魁道,一旁两面光躺在放倒的门板上,正在低声的**着,他的双眼蒙上了一层白布,露出的脸部皮肤就好像马蜂一样,到处都是裸露出的红色皮肉,看上去十分渗人。

    “这两人还真是冤家对头,黄来儿刚来脚上那一下,一火盆炭火都泼他脸上了!”一旁的大红狼附耳低语道,从他语气中不难听到幸灾乐祸的意思。

    神一魁冷哼了一声,低声道:“算了,把人抬下去吧,本来还想让这家伙和黄来儿对质的,这下倒好,用不着了。”

    “还对啥质呀!”大红狼看了看其他头领,低声道:“两面光都这样了,还有谁不信?按我的意思,一不做二不休,就把黄来儿砍了,把他的人马吞了,再加上两面光的人,东也好,南也罢,有人有马哪儿去不得?”

    神一魁没有回答,他看了看门板上**的两面光,对医生道:“把刘头领抬下去,好生照顾!”转身走到李鸿基面前,用鞭柄挑起神一魁的下巴,冷笑道:“别装死了,别逼我用冷水泼你!”

    “为什么这么做?“李鸿基睁开双眼,直视着神一魁的眼睛。

    “为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神一魁转过头对旁边的两个头领说:“不沾泥、闯塌天,劳烦你们两个去一趟这厮老营那儿,把那儿平了,别放走了他侄儿一只虎李过。”

    “放心吧,掌盘子的!”

    “误不了事!”

    不沾泥与闯塌天很兴奋的拱了拱手,按照农民军的惯例,虽然战利品的大头要交给神一魁,但是他们两个也可以从战利品中分到很大一块,其他的几个头领也露出了羡慕的目光,几个沉不住气的还低声抱怨起来。神一魁猛一挥手,制止住众人的私语:“黄来儿,你知道为什么我要拿下你吗?“

    “哼!”李鸿基冷哼了一声,扭过头去脸上满是鄙夷不屑的神色。

    “你当然不肯说,也罢空口无凭,我就让你死的心服口服!”神一魁说罢,从怀里取出一个物件,在李鸿基面前晃了晃,问道:“你可知道这是什么?”

    李鸿基冷眼看了看,只见花绫夹边,白麻做底,俨然是一份官员告身,他在驿站里当了多年驿卒,自然是认得的。

    “是告身,那又如何?莫非你要投靠朝廷,拿俺去做投名状?“

    “呸!“神一魁吐了口唾沫,骂道:”俺还没生你这厮的蛇蝎心肠。哪像你为了自己的乌纱帽,要把咱们几万弟兄都送到黄河喂鱼去,这心肠何等歹毒!“

    听到这里,李鸿基如同坠入五里雾中,反问道:“这从何说起,你这告身又不是从我身上搜出来的,凭什么说我要当朝廷的官,这不是血口喷人吗?”

    “哼!你黄来儿办事何等细心,身上自然是搜不出来的。”神一魁冷笑了一声:“可你用官职收买两面光,想要让他帮你说服大家渡河去山西,我们渡河到一半的时候,官兵就可以暗中下手。却不想两面光却不是你这等狼心狗肺的东西,要不然咱们这几万弟兄可都丧在你手上了!”

    “这不过是两面光的一面之辞,如何做的准?”李鸿基反驳道:“你让他来与我对质!”

    “对质?你当然不怕对质,刚刚他脸上挨了你一火盆,眼睛瞎了,命保不保得住都不知道,如何和你对质?“神一魁冷笑道:”好,你说你两面光诬赖你,那你他为何要诬赖你?这告身从何处来?莫非是两面光投靠官府换告身来害你?为何刚才那么多人你都不伤,独独把火盆踢到他的头上,是不是要灭他的口?“

    李鸿基一下子被神一魁一连串连珠炮般的问话给问住了,他发现自己已经陷入了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之中,无论自己怎么辩解挣扎也无济于事,反而会让自己在这个陷阱中越陷越深,最后灭顶。

    “现在我说什么你们也不会信!我李鸿基自从反出门那天就下了决心,这辈子就要和朱家江山拼到底,不是我死就是他亡。俗话说,日久见人心。”

    李鸿基的辩解立即激起了围观众人的愤怒,一人对神一魁拱了拱手:“掌盘子的,把这家伙交给我,我活剐了他,那心肝给列位做醒酒汤吃!”

    “对,活剐了他!“

    “还想日久?老子现在就活剐了你!“

    “诸位兄弟!”神一魁张开双臂,压下众人的叫骂声,指着李鸿基说:“且留下他这条性命,等把他老营抄了,将他那侄儿李过抓来叔侄两人一同活剐了便是!“

    “对,还是掌盘子的思虑周到!“

    火炕上,两面光已经昏睡过去,但即使在睡梦中,他脸部的肌肉也不时轻微的抽搐着,被炭火烧坏的皮肤下面露出鲜红色的肌肉和白色的肌腱,看上去分外渗人。几个头目围在他的身旁,他们满怀戒备的看着彼此,屋内的气氛十分紧张。

    “怎么样?“刘成迎上从屋内出来的杜国英,他还没有资格进去查看。

    “还能怎么样,那个姓刘被炭火泼了个满头,也就比死人多了口气,哎,事到临头除了这等事!”杜国英站在一边,低声叹道,也难怪他这般焦急,为了防止招安的事情泄漏出去,两面光连他最亲近的几个手下都瞒在鼓里,一切都是让杜国英这个“新人”去联络。现在万事俱备,他却变成了这副摸样,叫杜国英如何不恼怒。

    “杜兄,我倒是还有个办法,就是不知道你肯不肯试试!“刘成看了看在挤在火炕旁的几个头领,低声对杜国英道。

    “这个时候你还卖什么关子,你说啥我做啥!“杜国英急道,他很清楚事情不成刘成还能回去当他的千总,他自己难道当一辈子流贼?

第二十九章 殊死一搏

    “你去和那两面光说清楚,让他指定一个人替他安排招安的事情。“

    “那要是有人不干呢?不,肯定有人不干的,这几个人平时都相互不服气,选了这个,其他人就肯定不干。“

    “这次我带了十几个人来,都是一等一的好汉!若是有人不识抬举!”刘成说到这里,右手向下猛地一劈:“那就

    给他们好看!”

    “你就十几个人!外面可是有近千人呀!”

    “那又如何?”刘成冷笑道:“富贵险中求,这等事哪有不是脑袋栓在裤带上的?反正最后留一个能收拾残局的就行了,这几个人都相互盯着,恐怕没防着咱们这一出。”

    “那你的人怎么进来?”

    刘成看了看躺在炕上一口气多一口气少的两面光:“我住的地方是个阴宅,后院里有十几口白木棺材,应该是给村子里准备的,我的人把兵器藏在棺材里,只说是上头让送到院子里来的。“

    “好,赌一把了!”杜国英咬了咬牙:“我在里面一喊动手你就冲进来!“

    “放心好了,以有心算无心,我们赢定了!“刘成笑了起来,屋内的灯光从窗户里投出,将他的背影清楚的映照在院子里,就在那一瞬间,刘成的身影仿佛帝王般昂首挺立。

    刘成和他的手下住的地方是位于山背的宗祠,距离村子有一段相当的距离,这样既让刘成他们住的舒服,又不用担心被闲杂人等看到消息泄露出去。

    刘成默默数着堂上的人数,连自己算在里面一共有十五人,他拔出自己的腰刀丢进已经装满了武器的棺材里,沉声道:“列位,现在还有退出的机会,我需要两个人回去禀告督师大人。“

    没有人说话,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回明军营寨的路上也同样危险,却没有留下拼死一搏的好处。刘成点了点头,随便指了两个人道:“外面有六匹马,你们每人带三匹,分别走两条路。“

    “是!“

    看着两人走出屋外,刘成看了看剩下的人,说了句众人都不懂的话:“现在就看我们十三罗汉得了!”

    两面光的院子外面,七八十个亲兵分作六七堆围坐着烤火,他们都是屋内头领们的人,由于院子太小,装不下这么多亲兵,这几个头领都等着继承两面光的位置,都将其他人当做潜在的竞争对手,不愿意看到别人亲兵在院内,自己的在外面的情况。结果所有的亲兵都蹲在院外相互监视,院内却空无一人。

    正当这些亲兵冷眼想看之时,一行人走了过来,后面几个扛着一具白木棺材,看衣着打扮应该是附近的村民。离得最近的一个烤火亲兵站起身来,喝问道:“哪里来的蠢货,到处乱闯,也不怕冲了晦气!”

    为了防止被他人认出自己,刘成隐藏在抬棺材的人群里,与人搭话对答的任务交给了杜固,只见他做了个团揖,陪笑道:“军爷,方才有人让俺送一副上等棺木来胡家院子,可不就是这儿嘛。”

    那亲兵正要喝骂,身后一人将他扯住,附耳低语了几句,回头对杜固喝道:“没错,就是这儿,你把这棺材送到院子里去吧,手脚伶俐些!”

    “好咧!”杜固应了一声,转头对身后人喊道:“快些,快些!”

    前面那堆亲兵放过了杜固一行人,后面几堆也懒得碍事,这些人基本都是那几个头领的心腹,或多或少的都知道了两面光已经重伤垂危,便先入为主的认为这棺材是某个人叫来为两面光准备的,他们的注意力都放在相互之间,哪里会想到还有刘成这个隐藏在背后的第三者。

    杜固到了院子门口,便按照事先的约定按照三成两段的暗号敲门,早已在院内等候已久的杜国英赶忙开了门,装出一副不耐烦的模样:“怎么这么慢?若是耽搁事情你们担当的起?”

    杜固赶忙拜谢不迭,杜国英喝道:“还不快搬进来!”

    院门刚刚重新合上,刘成就将身上的外袍扯去,露出里面的铁甲来,沉声喝道:“杜固,你带五个人守住院门,若无我的命令,不得让一人进来。”

    “是!”杜固应了一声,便带着手下将棺材堵在门后,以免被敌人撞开,刘成看到手下已经将棺材中的兵器取出,准备停当,便对杜国英道:“带路!”

    杜国英带着刘成一行人一路朝着两面光所在的后院行去,在距离后院还有十来米的巷道拐角处有三个兵丁正蹲在火盆旁烤火,看到这一行人杀气腾腾的朝这边冲过来,立即感觉到不对,为首的那个站起身来,喝道:“杜国英,你这是要干什么?”

    话音未落,杜国英已经抢上一步一刀砍在他的脖子上,将对方的后半截话塞在了喉咙里,地上烤火的两人中一人拔刀要来杀杜国英,却被后面的王兴国当胸一刀戳翻在地,另一人见状拔腿就跑,被脱脱不花一箭射中背心,带着箭一路冲进后院里。

    炭炉上药罐发出扑扑的声响,棕黑色的药汁从盖子与药罐边缘的缝隙中涌了出来,落在炭火上,发出嘶嘶的声响。大夫赶忙将药罐从炭炉上拿起来,走到桌子旁。棕黑色的药汁流入碗中,大夫稍微吹了吹,走到土炕旁,早有助手将病人的上半身扶了起来,大夫舀了一勺凑到病人的嘴旁,低声道:“喝一口吧,吃了药伤才能好!”

    病人的干涩的嘴唇扭曲了两下,露出一条缝来,大夫小心的将勺子中的药汁倒入病人的口中,但大部分药汁没有被吞下而是从嘴角溢了出来。

    “哼!“坐在窗台上的贺文虎跳了下来,一边拔出佩刀用磨刀石细心的研磨,一边用恶狠狠的目光扫视着屋内的其他人,他的行为立即触动了屋子里一根无形的界限,其他几人要么站起身来,要么将桌椅挡在自己身前,一副剑拔弩张的样子。

    正当此时,屋门突然被猛烈的撞了一下,旋即传来一个急促的声音:“开门,快开门!“

    屋内的人们都用警惕的目光看着对方,每个人眼里流露出的都是迷惑,有资格继承两面光位置的人都在屋内,难道是有人要下黑手?可现在人还没断气,就算下黑手也早了点吧?

    正当众人惊疑时,门被撞开了,一个人扑了进来摔倒在地,眼尖的已经看清却是守在后院的一个卫兵,贺文虎抢上前将其扶起,只觉得手上满是湿滑,定睛一看却是背上已经中了一箭,血连衣服都浸透了。

    “杜、杜国英杀进来了,快,快跑!”

    那卫兵说完这句话,便头一歪断了气,屋内众人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便看到杜国英带着七八条披甲持兵的汉子一拥而入,他们本能的后退几步,站在两面光的火炕旁。

    “杜,杜国英,你要反了吗?”贺文虎的胆子最大,他强自压下胸中的怒气,用尽最大的力气喊道,他暗中希望院子外面的亲兵能够听见自己的声音,冲进来救人。

    杜国英脸色铁青,却没有回答,另外几人看出便宜,也纷纷大声叫喊。这时一个声音从杜国英背后传出来:“列位还是说话声音小些好,我这几个手下胆子都小,要是吓得手一抖,大伙儿就难看得很。”说话间,前面几人朝两边展开,露出后面两人手中拿着的火绳点着了的三眼铳来,看着黑洞洞的铳口指着自己,所有人的脸色立即变得像酸败的牛奶一般惨白。

    “杜,杜头领,大家都是自己人,有话好好说嘛,何必弄到这种地步!“另外一人说道,他的身体和声音都在颤抖着,仿佛院子里枣树上那几片残余的枯叶。

    “这就对了,我这人最喜欢讲理,最不喜欢动粗了!“刘成笑嘻嘻的从杜国英背后走了出来,对众人做了个团揖,笑道:“自我介绍一下,在下乃大明兵部右侍郎、三边总督杨鹤麾下标营千总刘成,今日得见列位幸何如哉!”

    农民军头领们的脸色越发难看了,如果是在战场上相遇,哪怕刘成占据更大的优势,他们也会冲上去拼个死活,但就在几分钟前他们还互相将对方当做敌人,一转眼功夫就是并肩对敌实在有点转不过弯来。

    “咳咳,刘千总!“一个年级最大的头领强笑道:”您来这儿做什么?要知道外面可有上千人马,就算你杀了我们几个,照样也杀不出去的。“

    “这位就说差了,俺可是受你们掌盘子邀请来的朝廷使臣。“刘成笑着对手下道:”把兵器都收起来吧,一点体统都没有!“

    “是!“刘成的手下都将兵器收了起来,分两厢站开,可那两位拿着三眼铳的汉子却依旧站在门边,有意无意间铳口还是对着屋内的人们。

    “如何?列位总算可以信得过在下的诚意了吧!”刘成笑了笑:“要是不信可以问问杜头领,刘参将就是派他和杨督师联络的,你们要是还不信,可以问问你们掌盘子的本人。”

    农民军的头领们看了看躺在炕上就比死人多口气的两面光,又看了看对着自己的三眼铳,不由得纷纷苦笑了起来,刘成说的是真是假又有什么意义?难道自己还当真去求证不成?方才那个年龄最大的汉子说:“刘千总,俺家掌盘子现在这样子,还能问出个啥?”

    “那又如何?”刘成笑道:“督师大人说过,谁能率领兵马归顺朝廷,反戈一击的便是宁夏镇的参将,堂堂的四品大员,玉带绯袍荫庇子孙,可没说这参将帽子一定落在哪个人头上了。”

    那几个头领也不是傻子,立即就明白了刘成的眼下之意,他们的呼吸一下子变得粗重起来,先前不过是为了争夺一个草头王,那现在争的可是朝廷的武官,堂堂的四品大员,胜利的诱惑何止打了百倍。

    “刘大人!”不知不觉间,贺文虎对刘成的称呼变得尊敬了许多:“您的意思是谁都可以做那个——?“说到这里,他伸手指了指炕上的两面光。

    “那是自然!总督大人是论功行赏,你们谁立下功,谁自然就能受赏。”刘成笑嘻嘻的拱了拱手:“列位,事成之后还要多多关照下官呀!”

    “在下愿意听凭刘大人指挥!”一个首领大声道。

    “小人也愿意!”

    “我也愿意!”

    每一个人都伸出了胳膊,他们几乎是同时想清楚了一个事实,不管他们内心深处是怎么想的,此时都必须做出表态,因为刘成现在只需要一个人,如果自己动作不快点,就会被同伴挤在后面,其后果就不用说了。

    刘成微笑着看着这几个头领,他仔细观察了一会儿,最后指了指一个被挤在后面,说话也有点结巴的汉子:“这位当家的,就是你,请你过来!”

    那汉子有些错愕的走了过来,他在这几人里是最不出挑的一个,说话又有些结巴,方才那样也不过是处于本能的随大流心态,哪里想到刘成竟然挑中了自己。

    “这位当家的,如何称呼?”

    “俺姓刘,小名驴儿,大人您叫俺刘驴儿便是。”

    “原来这位当家的与我是同姓。”刘成笑了起来,伸手挽住那刘驴儿的胳膊,将其拉到自己这边来:“也不知道尊乡何处,说不定五百年前你我祖宗还是在一个锅里舀勺子呢。“

    “当不得,当不得!“刘驴儿又惊又喜,他也不知道这位大人怎的就看中了自己,莫非自己当真有什么过人之处。刘成一边说话一边将那刘驴儿拉出了门外,临出门前他对杜国英使了个眼色,低声道:”把差事办了吧!

    两人在门外闲扯了几句,便听到屋内传出一声凄厉的惨叫,随即便是刀剑砍在肌肉和骨头上的沉闷声和低沉的咒骂声。刘驴儿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起来,他伸手便要去拉房门,却被刘成一把扯住了:“刘头领,里边正在办事,若是弄脏了衣服可不好。”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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