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枭雄奇志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rì圆。
眼下已是盛夏七月,正德五年的天气,如流火铺地,盖在沙漠之上。
一支两万五千人的大军,正沿着沙丘行进,清一sè的骑兵,没有后勤辎重,没有民夫随行,更没有营jì。
从太阳火辣辣地挂在天空正中,到沉入沙丘背后,满速儿都没有喝过一口水,这个枭雄的脸上,虽然挂满了疲惫,双眼却炯炯有神,充满了无限的活力。
这一战,是灭国之战。
他带来的,是土鲁番军队中的jīng华。而剩下的军队,都在大将他只丁的带领下,于柳城一带严阵以待,准备痛击跨越八百里沙海西来的明军。
远处的沙丘,正在冒出热气,土鲁番的jīng锐士卒们,同样是跨越了沙海,虽然在蒲昌海休息了半个月以恢复元气,但从蒲昌海到敦煌,仍然有一段不小的距离。
他一路东来,沿途已经灭了几十个部落,就粮于敌的无辎重策略,让他的两万五千大军,能够穿越沙海,直插明军的侧翼。
这场灭国之战,已经成了耐力的比较,是大明先攻破柳城,还是满速儿先攻破沙州,一切,都还是未知数。
如果满速儿有选择,他绝不会赌上这一铺,可惜他只是个小国君主,跟大明这种庞然大物相比,冒险地攻击沙州,才是他唯一能够选择的战略。
因为所谓的灭国,不过是对土鲁番而言。而对于那个躲在甘州的大明皇帝,顶天就是丢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偶罢了。
越过眼前的沙山,又是一座沙山,无边无限的沙漠,正在耗尽土鲁番jīng兵们的力气,生于斯长于斯的他们,在大自然面前。同样不堪一击。
长生天,请赐给我荣耀!真主,请赐给敌人失败!
在一座大型的固定沙丘之下扎营休息后。满速儿闭上双眼,聆听着晚间的风声,低声祷告着。
从阿力开始。土鲁番的三代汗王,都不是虔诚的绿教徒,他们选择绿教,不过是因为绿教势力庞大罢了。
满速儿更是如此,在真主和长生天的选择中,他在潜意识里,还是把长生天排于首位。如果不是佛教势力弱小,也许佛祖的地位,也比真主要高些。
在他身边做礼拜的,是他的长子沙嗣和次子马黑麻。不远处,是与大将他只丁合称为“土鲁番双壁”的火者马黑木,再远一点,是土鲁番第一武将虎力纳咱儿,还有他只丁的弟弟撒者儿。
这六人。就是两万五千人的统帅核心。
礼拜是绿教徒每rì的功课,一天要做五次,这让满速儿有些心烦。听说极西方的圣徒们,一周才做一次,也同样能够忽悠人。
越简化的迷信,才是好迷信。
怪不得绿教一直打不进河西。本汗王若是做了整个蒙古的苏丹,就令全天下的勇士们,一周才做一次礼拜,天课什么的,缴得越多越好,最好是人人都将身家捐给真主。
那么作为真主在世间的代言人,满速儿也将成为全蒙古最富庶的汗王,毫无宗教虔诚心的苏丹,开始筹划着逼和大明之后的谋略。
在他看来,沙州,不过是个一攻即下的破城,只要他的军队出现在城外的沙原上,满城百姓,都会跪倒在他的狼旗之下。
据斥候们回报,对土鲁番有威胁的明军,都在近三百里外的瓜州。而且只是过路,这些明军的最终目的地,都是哈密。
明军的主力,在半个月前就已经从哈密出发了,直奔柳城。而明军的后备力量,还远在瓜州!
沿途的民夫、辎重,不计其数,单单是从肃州运往哈密的粮草,就足够满速儿这两万五千人吃上整整半年。
真是个庞大而败家的帝国!
满速儿不由得羡慕起那个不满二十岁的少年皇帝,别人要花一生的时间,历经尸山血海,才能爬到的位置。那个少年,一生下就注定会坐上,人世间的不公平,莫过于此。
至于畏兀儿诸部,以及乌斯藏和河西的蒙古诸部,根本就不在满速儿的考虑范围。那些胆小鬼们,只有做墙头草的份儿,给他们一百二十个胆子,也不敢出兵。
“尊贵的苏丹,”在满速儿的身后,传来一个豪迈的声音,是火者马黑木,如果翻译成绿教文字,应该是穆罕默德,“我军只有三rì的存粮了,倘若明rì到达沙州后,不能在一rì内拿下城池,恐怕会有大麻烦!”
长途奔袭的战略,军粮本来就不可能很多,有三rì存粮,已经是屠了无数小部落的战果。
满速儿看着满脸担忧的马黑木,笑道:“只用半rì,敦煌的城头,便会插上我的狼旗。”
严格说起来,马黑木并不是满速儿的嫡系亲信,他能够爬到汗国双壁的位置,完全是依靠自身那卓越的能力。他本来是牙兰的手下大将,牙兰是满速儿的姑祖父,也是阿力和阿黑麻两任苏丹的大将。
阿黑麻死后,满速儿在一片血腥中成为新苏丹,他不仅杀了大多数亲兄弟,而且还逼退了牙兰。当时马黑木力战被擒,经满速儿三rì三夜的归劝,方才降了新可汗。
满速儿也立即对这个降将委以重任,这两万五千名jīng锐骑军,便是由马黑木全力统筹。马黑木也不负重望,东来的路途中,将全军上上下下的事宜,打理得井井有条。
就连矛盾rì益激化的大王子沙嗣和二王子马黑麻,也在他的调停之下,暂时和好。
由蒙古帝国分裂出来的汗国们,父子相杀,兄弟相残,似乎已经成了每一代都必须上演的固定戏码。从东海之滨到欧罗巴的钦察汗国。数万里的草原上,每个新汗王诞生前后,都会有这种血腥戏出现。
“听闻畏兀儿的黑河部,前些rì子,已经游牧到了西拉噶金河畔的兔儿壩,”马黑木从怀中摸出简易的行军图,指着一个小黑点。叹了口气,“此处离敦煌,不过十余里地。一个时辰间,便可全族躲入城中,他们可有九万人。其中可战之士,足足有万余人!”
“宽彻普化,庸才也,”满速儿笑道,“只有趁火打劫的胆子,哪有跟我对敌的勇气?”
马黑木摇了摇头,继续说道:“据甘州的细作们传来讯息,汉人的皇帝,准备娶宽彻普化的女儿为妃,再许以西海之地。宽彻普化的胆子,恐怕比以前要大上许多。”
满速儿冷哼一下:“兔子的胆子再大,也是只兔子,成不了狼。”
“牙兰呢?”马黑木说起自己昔rì的老大,毫不动容。反而非常冷静,“他派了帖木儿哥和土巴,带着三千人,此刻就躲在西拉噶金河畔的娑子壩,此处离敦煌,同样只有十余里地!”
“你如何探知?”满速儿眉头一皱。他并不担心牙兰这个手下败将,他唯一担忧的,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马黑木。
马黑木明白自家汗王的疑虑,平静地回道:“那些人中,有我的旧rì部属。”
牙兰是青海曲先卫人,小时候被土鲁番掠夺而去,长大之后,得到阿力的欣赏,以妹妻之。他久掌土鲁番大军,被满速儿逼退之后,占据了几座城池,私下里称王称霸。满速儿见他没有公开反叛,也就不想耗费力气去征讨他,两人维系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帖木儿哥和土巴,都是沙州当地人,马匪出身,被知州赵渊击退后,便投靠了牙兰。如今他们率军出现在沙州城外,绝不是来游山玩水的。
落井下石,才是他们唯一的目的。
满速儿指着东方的黑暗,笑道:“明rì午时,我的汗王狼旗,便会插上敦煌的城头,到时,赵渊、帖木儿哥和土巴的人头,都会成为本汗的战利品,而宽彻普化,将会跪在我的马头前,满脸泪水,祈求我的宽宏。”
“唉……”
马黑木想说什么,却yù言又止,好几次都想张口,又强行忍住了,最后万般情绪,都化作一声长叹,飘散在夜sè中。
几乎是同一时刻,沙州城内,龙骧军的临时营地,真帖木儿枯坐在中军大帐里,对着幽暗的灯火,以及面前的一壶残酒,悲从中来。
西海!那个有着无边无际咸水的海洋,那个有着辽阔草原的海洋!
皇帝!那个拥有着四海的皇帝,那个掌握着世间最庞大帝国的皇帝!
如果对方只是一个人,就算他是全蒙古的大汗,真帖木儿也有勇气去争夺乌兰贞。但那是独一无二的大明皇帝啊,自己这个空头的大明都指挥使,如何去与皇帝争夺,如何敢与皇帝争夺?
朱寿用了一个不完全属于大明的西海,就换取了宽彻普化的死命相助。九万黑河部众,已经到了敦煌城外。一万黑河武士,已经在乌兰贞的带领下,成了龙骧军的第一批士卒。
他费尽心机,才说服乌兰贞的成果,却被一道薄薄的圣旨击败,而等着他的,将是皇帝的雷霆之怒。
他最大的作用,不过是战后对土鲁番汗国的平定和镇抚,这是大明一向使用的花招。
但这种作用,赛德也可以,在西域到处流亡的王兄,倘若接到大明的圣旨,绝对不会有第二种选择。
而等着自己的,也许就是一杯毒酒!
至于龙骧军,有自己不多,没有自己,也不会少,张云霖能够将军队管理得很好。
不!我绝不能屈服,我是土鲁番的王子,我是西域的希望!朱厚照,我要你付出更加沉重的代价!
在心里以真主的名义,发完毒誓的真帖木儿,从怀中摸出一把刀来,放在面前的几案上,提起酒壶,将剩余的烈酒,全都倒在刀锋之上。
他的眼角,滚出一串泪珠。
乌兰贞,来世,我还会娶你!(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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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谁懂军略
不幸的人,各有各的不幸;幸运的人,却总是相似的。**
刘文就是一个非常幸运的人,在五位参军中,论才能,他连王守仁的一根小指头都比不上;论家世,他也差宣城伯卫璋老远;甚至连狡猾多智,他也远不及仇钺、神英。
他唯一的长处,就是不怕死。
朱寿就欣赏他这点,大明朝有的是忠臣、能臣、jiān臣,连圣人都有,不怕死的也很多,但就是没有一个笨得不怕死的。
刘家的不怕死,是刘文的父亲,追赠固原伯刘玉传下来的。刘玉是磁州人,本来是曹吉祥家的一个佣人。跟仇钺一样,明朝的大将,有好几个都是佣人出身。
曹吉祥被杀之后,刘玉侥幸逃过一劫,被贬谪到海南去喂海鸟。成化年间,他的老上司白圭推举他为总兵官。固原一战中,他身中流矢,又被数百人围困,换作他人,早就死得不能再死。可最后的结果,刘玉杀出了一条血路,并平定了固原之乱。
到了刘文这辈,同样是悍不畏死。十三年前,京南大乱,刘文手持单刀,身披重甲,冲入贼群中,按理说又是必死之局。可跟他老爹一样,刘文居然又活了下来。
朱寿第一眼看见这个敦厚的中年男人,便感觉对方可以信赖,事实也是如此。
刘、白两家是通家之好,白圭还是刘玉的恩人。但朱寿只说了一句“白秉德与李宾之走得极近”,刘文就果断地与礼部尚白钺绝交。且上了一道奏折,将白钺白秉德给了李东阳李宾之一万两贿赂的事,彻底揭了出来。
如果从人品上讲,刘文此举,无疑是不仁不义。但从政治品德上来讲,这就是站队,这就是投名状。这种行为。是符合政治伦理的。
因此当朱寿决定任命参谋尚的时候,刘文就力压王守仁,成为了当之无愧的必然人选。
“参谋部参谋尚?”王守仁听着张永念完圣旨。抬起头来,茫然地问道,“此乃何职?”
王圣人也有不懂的时候?
朱寿心里暗爽。缓缓回答道:“参谋者,参军也,参筹谋划,凡西征之事,各地军情,皆由参谋部予以详考;各地军队,也由参谋部统一调派;作战方略,同样由参谋部商议得出。有了此部,就算朕不解军情,也不至于耽误要事。”
朱寿何止是不解军情。他连百户的编制都不清楚,堪舆图也不会看,对军略之事,完全是一窍不通。
传说中无限忠诚的小弟和人挡杀人的沙盘?朱寿只是个三流中文系毕业的宅男,让他堆河沙玩还差不多。(.)堆沙盘?除了名字,他对沙盘一无所知。
至于无限忠诚的小弟,姑且不论现实中存不存在这种萌物。就算真的存在,他都是皇帝了,要无限忠诚来干嘛?
真当重八哥和朱老四立下的统治根基,是吃白饭的么?
这是在夺兵部的权!王守仁的脑海里。立即闪过一个念头。紧接着,出现在他脑海里的,是一个他一直不敢去正视的问题:皇帝这是要跟文官集团开战?
并不是王守仁畏惧双方的战争,而是王圣人的心中,对传统的统治体系,还抱着一丝幻想。他的心学,是哲学观,也是改造世界的方法论。但他并不想真的革掉大明王朝的命,至少,他眼下还不敢去正视自己和传统的战争,更不用说皇帝和文官们的战争了。
“参谋部所出之决议,由司礼监呈报给朕,”朱寿继续说道,“朕朱批之后,便可诏告天下,不用再通报内阁及各科给事中。”
这是毫不掩饰的战争意图!
皇帝连基本的政治平衡都不要了,以相当难看的吃相,直接将西征大军的军权,完全控制到了自己手里。
什么参谋部、司礼监,一群狗屁不如的武将,外加一群唯皇帝之命是从的太监,这就是皇帝的一言堂!
所有在场的文官都愤怒了,但他们没有出声,因为梁储和费宏还没说话。
梁、费两位师傅是随行出征的阁老,梁师傅个xìng温和,费宏是出了名的老好人,听到皇帝的战争宣言,两人都愣了半天,方才回过神来。
“臣断不敢阿谀奉承,自取他rì戮身亡家的祸患,”梁师傅痛切地说道,“圣上,名不正,则言不顺,前唐之鉴,历历在目,这参谋部一事,不可轻率啊!”
费宏叹了口气,低头道:“臣附议。”
朱寿懒懒地问道:“梁师傅,你懂军略?”
梁储一愕,诚实地回答道:“不懂。”
“费师傅呢?”
费宏不敢说话,因为他明白皇帝想说什么。
“堂下诸位,谁懂军略?”朱寿望着众文官,平静地问道。
“臣懂!”一个中年文官站了出来,一脸的决死表情,“臣自幼熟读兵,六略孙子,无所不jīng!”
在他之后,又有数个文官站了出来,齐声道:“臣也懂!”
“好,好!”朱寿连说了两个好字,然后慢慢说道,“果真是我大明的热血忠臣!宣,将这些jīng通兵略之才,送至沙州,交予龙骧军诸将,酌情调配,使人尽其材、物尽其用!”
听到这句话,一个刚才还大义凛然的文官,立即双腿一软,瘫倒在地。他的打算,是估计皇帝法不责众,不可能当众打文官们的脸。
没曾想皇帝是不打脸,而是直接要了他们的命。
龙骧军那五个货sè,有谁是好惹的?武学院三人组,都是杀戮成xìng的家伙;锦衣卫的董二,动不动就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至于那个异族人真帖木儿,敢一刀切了自己人伦之道的家伙。还能算是正常人么?
这些文官被送到战火连天的沙州,血战之余,恐怕他们连一天都活不了。别说是龙骧军的将军们,就是一个小小的牢头,也能将这几个文官整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二十余个大汉将军走了过来,将文官们拖了出去。
“还有谁懂军略?”
朱寿的声音,在临时行宫的大殿之中。空荡荡地回响着。
四周,一片寂静。
真帖木儿躺在担架之上,侧着头。看着城下静寂的沙原。他自宫已经三rì,虽然还不能行走,却不再惧怕风沙。能够上城视事。
沙州与甘州之间,有着猎鹰作为信使,千里的距离,一rì便可来回。三rì来,朱寿不仅招抚了宽彻普化,而且还招抚了牙兰。
大明沙州都督,这是牙兰的新职位。这个空头职位虽然不值钱,牙兰却非常高兴,因为他有兵有粮,缺的。就是一个名份。
大明给的名份,可比满速儿那厮给的名份,强上太多了。
真帖木儿自宫的消息,也传到了朱寿的耳朵里,宅男皇帝只是笑了笑。没有发表任何评论。不过在给张云霖的密旨中,却加了一条:战后,让其在土鲁番颐养天年。
这便是不准私下谋杀了,张云霖心中觉得有些不妥,可又不敢违抗皇帝的旨意,只得叹了口气。望着真帖木儿的目光,也柔和了许多。
真帖木儿并不知道皇帝的密旨,但他能够从董振的态度中,感受到自己的安全。自从沙州府衙那一幕之后,董二哥已经很久没有跟他说话了。
可就在昨rì晚间,居然破天荒地跟他瞎聊了半个晚上,临走前,还将刚从几个沙州大户那儿刮到的五百两银子,放到了自己的面前。
“好生养伤。”
真帖木儿能够看见,董振的眼神里,又重新充满了关切之情。
朱寿和龙骧军四将都没有预测能力,因此他们并不清楚,自己已经犯下一个巨大的错误。
这个错误,将给大明帝国带来十余年的战火销烟。
悲崔的真帖木儿,将以一种非常另类的方式,创造一个属于自己的传奇。
不过回到眼下的真帖木儿身上,沙州的血战,才是他最关心的事。这不仅仅是为大明而战,也是为他自己而战。
只有活下来,才有一切!
满速儿的心里,与真帖木儿想的完全一样,兄弟同心,果然不是瞎扯的。
攻城战已经进行了两rì,他原本估计半天就能结束的战斗,结果整整打了两rì两夜。
“苏丹,我手下已经死了两个千户!”撒者儿心痛地大吼道,他是他只丁的弟弟,与满速儿从小一起长大,因此在苏丹面前,有着独特的地位。
“汗王,”虎力纳咱儿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我上。”
这是一个雄壮到了极点的男子,表情凶猛,手中拎着一根jīng铁狼牙棒。他是蒙古和阿拉伯人的混血种,却从来不称呼满速儿苏丹,而是称为汗王。
这一点,让满速儿很满意,若不是碍于绿教教规,他早就不称苏丹了。苏丹,有大汗好听么?
成吉思汗,听听,多威风的名字。成吉思苏丹?我呸!
满速儿的战略很过关,但他的政略,却有欠考虑。即位时,他杀了与自己争权的诸兄弟,大失人心。攻打沙州时,他居然让宽彻普化和牙兰都投靠了大明,这已经不是失人心的问题了,而是烂到不能再烂的行事方略。
从这两点来看,满速儿也许是个战争枭雄,却不是一个合格的政客。
军事手段,永远都是政治手段的补充和助力。从来就没有一路杀到底,还能成功的枭雄。流窜了大半个中国的黄巢,能够从一个侧面,说明政治高于军事。
某位伟人曾经说过:倘若能够从政治中解决,战争就没有存在的必要。
因此满速儿想当成吉思汗第二的野望,恐怕只是梦想。(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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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万物非主
沙州城头,血腥满地。/
战争已经进行了两rì两夜,无休无止的弓箭,从蒙古人的军阵中shè出。两万五千名土鲁番jīng兵,并没有傻到蚁附攻城,而利用沙州城池不高的特点,直接朝城墙上抛shè弓箭。
真帖木儿卧床不起之时,负责指挥守城的,是张云霖和乌兰贞。
美丽的畏兀儿少女,穿起戎装来,依然让人不可直视。她的脸上全是鲜血,这是一个侍卫替她挡了一箭之后,溅到她脸上的。即使如此,她的神态,仍然非常从容。
黑河部守城,牙兰部负责野战,这是牙兰与张云霖的约定。
没有乌兰贞,张云霖是指挥不动黑河部任何一人的,因此她必须守在城头,在箭雨中,顽强地绽放着她的美丽。
“粮食已经不多了。”
第二rì晚间,满速儿终于停止了攻城,土鲁番人的骑兵,如同cháo水般退去,留下满地的尸首。张云霖坐在地上,头歪歪地靠着城墙垛口,听着赵渊的诉苦。
“满速儿也没粮了!”张云霖勉强睁开疲惫不堪的双眼,盯着赵知州,轻声道,“不然他不会退却,谁能撑下去,谁就能活到最后。”
战争已经进行到这种程度,说什么都是废话。沙州城内,粮草已经用去大半,按照赵渊的说法,若是再守上两rì,沙州城内便会陷入人相食的境地。
沙州四面皆是戈壁沙漠,只有西拉噶金河的绿州。能够供人生存所需。满速儿并没有四面围城,他的兵力也不够这么奢侈的作战方法。
两万五千名土鲁番人,对一万四千名畏兀儿、土鲁番和汉族联合军,主攻一面,便是满速儿的极限。不过在与牙兰部野战之时,他的游骑,早就将西拉噶金河围得水泄不通。
沙州城里的百姓和部落民众。即使逃出城来,不是被土鲁番游骑杀死,就是被无情的大沙漠吞噬。
以骑兵为主的双方。对于沙漠作战的领悟力,都相当惊人。
尤其是同为土鲁番人的牙兰部,对阵双方。都有不少知交好友,有时一追一逐之间,还会开上几句玩笑。
因为彼此都太熟悉了,野战的激烈程度,远远比不上守城战,但有着牙兰部的sāo扰,满速儿并不敢全力攻城。
“今rì,便是最后一战,”满速儿的弯刀,斜斜地指着沙州城。对所有的大将和千户们说道,“虎力纳咱儿为前锋,攻下城池,无军纪三rì!”
无军纪,便是屠城了。所有的土鲁番人,在这一刻,又重新找到了征战的感觉。
此时是正德五年七月二十四rì,卯时三刻,土鲁番人的军阵,彩旗飞扬。盔甲鲜明,从宿营地出发,沿着西拉噶金河,对沙州城进行最后一击。
“太阳落山之前,”张云霖舔了舔自己干裂的嘴唇,对陶应龙和王文翰笑道,“不是我等尽忠,便是满速儿身死。”
“你带两千人,从北城门出去,找准时机,紧贴城墙,与守军们配合,攻击满速儿的左侧。”他的身后,传来乌兰贞的声音。
她正在吩咐一个黑河部头领,同样是两rì两夜没有休息好,但十七岁的畏兀儿少女,依然神采奕奕。
张云霖回过头,对乌兰贞行了个礼,她是朱寿未来的妃子,对他来说,就是主母一样的存在,以往的些许介蒂,早就化为虚无。
而且守城两rì来,这个少女凭借自己出sè的调配能力,赢得了武学院三人组的一致尊重。
“张将军,”等那头领去了之后,乌兰贞微微笑了一下,问道,“董百户还没有消息传回?”
董振昨rì就出城而去,守城的士卒,全是畏兀儿人,这种事,瞒不过乌兰贞,不过她并不知道董百户为何出城。
“末将不敢隐瞒,”张云霖明白未来皇妃的意思,只得苦笑道,“还望郡主海涵,此处人多嘴杂,等时机到了,郡主自然就会明白。”
黑河部汗王宽彻普化.的斤已经被朱寿封为西海王,乌兰贞自然也就成了名符其实的郡主。她的地位虽然高高在上,却从来都不会盛气凌人,与这些将领们商议要事,反而是听对方讲的多,而自己说得少。
她的统军水平很高,谋略也不错。守城一方,并不能只是守城,依着城墙,出城邀战,是守城的必备曲目。
黑河部的jīng锐士卒,并不比满速儿手下那些jīng兵差,两rì来,双方各有胜负。
眼下是决战之时,乌兰贞的旗帜已经高高竖起,她顶着头盔,身披血迹斑驳的银甲,站在旗帜之下。
从小就生长在草原上的少女,即使贵为郡主和未来的皇妃,仍然是一只不可小瞧的雏鹰。
敢于站在千军万马之前,直面如同cháo水般扑来的土鲁番人,单凭这点,乌兰贞就能被载入史,成为后世所有巾帼英雄的榜样。
她随身带着的亲兵并不多,只有一群同样戎装的侍女,连稍微强壮些的侍卫,都被她编进了行伍之中。
整个西域都在看着这场战斗,只要黑河部能够坚持到夜幕降临,那么他们就将成为西海部,拥有西海边上最jīng华的草原。
不管乌兰贞的生死存亡,大明,都将成为西海部的坚实后盾。
那个天子守国门的帝国,虽然有千般不好,万种卑劣,但有一点,却是让周围的小国和部落都信服不已的。
那便是所谓的华夏颜面,即使是朱老四这种厚黑无耻到了极点的家伙,灭安南时,也找了个陈添平来当替死鬼,送去给安南人千刀万刮,赢得大义之后,才很兴奋地召集早就准备好的大军,一举荡平了安南小鬼子。
朱寿离朱老四的帝王境界,差距实在是太大,因此不要指望他能使出如此妙计,能够找到几个盟友,一起灭了土鲁番,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不管怎么样,宽彻普化将自己的筹码全都押了上去,只要能赢下这场战争,以的斤这两个字,再凭借着西海王的背景,他就能召集到数以十万计的畏兀儿人。
满速儿的筹码,同样全部押了上去。
前军,是领着五千人的虎力纳咱儿,他的任务,是拿下南门。
左军,是领着三千人的撒者儿,他的任务,是拿下南门与西门之间的城墙。
右军,是领着四千人的马黑木,他的任务,是切断牙兰部与沙州城的联系。
后军,是沙嗣的两千人,他的任务,是充当预备队。
翼军,是马黑麻的两千人,他的任务,是虚攻西门,吸引黑河部的注意力。这一招非常重要,因为满速儿前两rì的进攻重点,都是扼守着西拉噶金河要害的西门。
此处,集中了黑河部的四千名士卒,黑河汗王的狼旗,也飘扬在西门城头上。
声东击西,这就是满速儿最后一战的底牌。
剩余的四千名士卒,还有千余名轻伤士卒,都由满速儿带领,只要虎力纳咱儿攻下南门,这五千名生力军,将是压垮整个沙州的最后筹码。
满速儿带来的两万五千名士卒,经过两rì血战,死伤了近四千人。若不是千里奔袭,要想回家,不是攻下眼前的城池,就是重走千里沙漠,恐怕所有的土鲁番士卒,士气都会崩溃了。
看着马黑麻带领的土鲁番军冲过来,西门的明军仍然一动不动,只是躲在墙垛之后,顶着大盾,欣赏着土鲁番人shè来的箭雨。
偶尔有几个倒霉蛋,会被反弹的弓箭所杀,发出几声临死前的惨叫。
清晨的阳光,暖暖地照在沙州大地上,即将生死相搏的数万人,不分敌我,都笼罩在阳光之下。
无数的面孔,有汉人、畏兀儿人、土鲁番人,甚至还有乌斯藏人、阿拉伯人,都面对着朝阳,面对着那即将到来的死亡。
随着马黑麻的出击,虎力纳咱儿的前军,也顿时号角四起。一杆约三丈高的大旗,迎风飞舞。无数低矮的旗帜,在它的引导下,朝沙州城涌去。
在这杆大旗的下面,站着虎力纳咱儿那雄伟的身躯,还有他那根显眼的jīng铁狼牙棒。
军鼓声、脚步声、大吼声,汇集成一曲动人心魄的弦乐,响彻在西拉噶金河畔。
随着前军的大旗,一面面黑sè的土鲁番军旗,在阳光下发出肃穆的光芒。伴随着各个方阵响亮的呼号声,撒者儿的左军,也缓缓地朝南门与西门之间的城墙压了过去。
不管是明军,还是黑河部、牙兰部、土鲁番军,都有着各自的旗号系统。明朝时候,军队之间的指挥,并不是杂乱无章的,旗号、鼓号等系统非常完善。
只要是训练有素的军队,一名总兵,通常能将自己的指令,很快下发到小旗。
十个人,是一个普通人在战场上能够管理的极限,明朝的战争,小旗就是最小的作战单位。每个小旗,即使完全不识字,也能将营中的军规军令,背得滚瓜烂熟。
虎力纳咱儿开始冲击了,他的身后,是无数拿着弯刀的土鲁番人,有绿教徒,也有蒙古萨满教徒,甚至还有一些佛教徒。
在这一刻,他们只有一个名字:炮灰。
“万物非主,唯有真主;穆罕默德,是主使者,”虎力纳咱儿习惯xìng地念完一段清真言之后,大吼一声,“为了真主!”
一挥狼牙棒,击飞从城上shè来的一支冷箭,他的双脚,已经踏到了手下士卒架好的攻城软梯上。(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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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弑父情急
看着远处城墙上如同蚂蚁般的人群,在纷飞的箭雨中奋力撕杀,不时就有一些蚂蚁滚落到城下。**大王子沙嗣的心,有些忽上忽下,本来就疲惫不堪的身体,得紧扶着身边一个卫士的肩膀,才能勉强站住。
土鲁番人掩护进攻的箭雨、沙州军守城的箭雨,交织成动人的乐章,弹奏在西拉噶金河畔。
没有人会不怕死,但就在他思考的一刹那,远处的城头,便有数十人去见了真主。
“杀了满速儿,你便是苏丹,”董振的话,不断地回响在他的耳边,“千里沙海,我大明怎么可能派兵驻守?北有瓦剌,西有撒马尔罕汗国,南有乌斯藏,就算派上数万人的驻军,也当不了什么用处,土鲁番,还是土鲁番人的!我大明,要的只是一个名义,你只要顺从,要当王,就当王;要当苏丹,便是苏丹;就算你想当大汗,我大明也可以封你为汗。”
沙嗣当时就冷笑道:“是啊,一个傀儡,当得很好玩么?”
董振哈哈大笑:“傀儡?赛德、真帖木儿他们谁不想当这种傀儡,还有你那些弟弟们,谁不想当?奄克孛剌、写亦虎仙、拜迭力迷失,他们想当,还没机会呢!大王子,你若是不信,就这去问马黑麻,他愿意当这种傀儡不?”
沙嗣立即就沉默了,董振是他主动联系上的,趁着父亲的疏忽,在老苏丹的背上,狠狠插上一刀。
千里偷袭这种事情。满速儿一辈子才会做一次,错过这次机会,等着沙嗣的,也许就是等父亲正常死亡后,再跟几个羽翼丰满的亲弟弟血拼,到时鹿死谁手,就得看长生天和真主的旨意了。
潜藏在察合台一系中的弑父因子。在沙嗣的身上,得到了淋漓尽致的体现。只要被他抓住机会,即使提前了十余年。该上演的戏码,照样会上演。
董振的父亲董杰,在西域颇有威名。因此董振的话,对沙嗣还是有些作用。正如董振所说的那样,大明不可能长期占据土鲁番,千里沙海,就是最大的阻碍。
而且土鲁番完全不适合耕作,大量的汉人无法在此处长期生存,少量的屯田屯军,又会被周围的野狼们轻易同化。
蒙古人、乌斯藏人,都不是吃白饭长大的。
唐朝以后,中原王朝对西域的放弃。除了自身原因外,无法维系长久的武力支撑,也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
这两点,让董振的话,在沙嗣的心里。占据了越来越重的份量。
尤其是现在,他掌握着两千人的后备力量,这是土鲁番的最后底牌,只要战场上有一点点不利于满速儿的变化,沙嗣有绝对的把握,将父亲当场斩杀!
而且沙嗣还有一个担心。**那就是柳城能不能守住。他只丁虽然是西域骁将,但他面对的,却是一个庞大的帝国。
以三万孱弱之兵,对抗十余万大明士卒,以及两万余哈密**队。
胜算?别瞎扯了,大明的领军统帅,是有铁乌龟之称的英国公张懋。这个老而弥坚的家伙,领军几十年,出了名的胆小如鼠、专吃兵血,依仗明军势大,屡屡从蒙古人的铁蹄下逃回来,被誉为铁乌龟。
战将如云、兵械如雨的明军,只要不犯下逆天的错误,攻下柳城,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而沙州这儿呢?
只要今rì攻不下沙州,全军就只能退却,不然就会崩溃在沙漠中。没有军粮的大军,还想作战?那只能是一个笑话。
而且退的方向,还不能是蒲昌海的北侧,而是通过乌斯藏人的地盘,从若羌绕回土鲁番。
因为只有这条路,他们才能找到足够的军粮,支撑他们回到老家。
不过到那时,早就无力挽回大局了,等着满速儿的,可能是被手下将人头献给大明。而等着沙嗣的呢?是学叔父赛德那样,逃去依靠小表叔巴布尔么?
少年沙嗣终于下定了自己的决心:既然长生天给我机会,那么就让我登上土鲁番的苏丹之位,到时,我再赶走明国侵略者,还我河山!
沙州的城头,不时有士卒被城下的箭雨shè死。
虎力纳咱儿一手紧握着软梯,双脚一用力,便想跳上城墙,没曾想他手中忽然一松,整个人跌倒在身后的亲兵身上,手中的狼牙棒一挥,击伤一个亲兵,而在他头上顶着盾牌当掩护的亲兵,也跌落下来,滚作一团。
原来是软梯被守城的明军砍断了,一个彪悍的少年,正手持长刀,瞪着城下的虎力纳咱儿。
城下的土鲁番军一阵呐喊,前排长盾兵冲上,掩护住虎力纳咱儿等人,后排的弓箭手,飞速地向城墙上shè出一波箭雨。
惨叫声中,城头和城下,都有数十人毙命。
战场之上,是不允许有英雄这种萌物存在的,若你真的想当英雄,请在前面加个死字。
悲剧的英雄,才值得世人传诵。而正常人,都是默默无闻地倒毙在某个角落。
虎力纳咱儿在长盾兵的掩护下,没有再强行用软梯攻城,而是组装了攻城梯,由长枪兵与弩兵先上,自己居中调配。
热血沸腾过之后,虎力纳咱儿重新成为了一名猛将,而不是一名英雄。
战场,会以自己的节奏,来淘汰那些梦想一战成名的家伙。
“放!”
城头上,传来一阵猛烈的火铳声,是明军为数不多的火器。
敦煌不是重镇,赵渊手中只有几十支老旧的手把铜铁铳,有些还不堪使用。张云霖一直将火器藏着,直到虎力纳咱儿亲身攻城,才用了出来。
虎力纳咱儿扯过一名亲兵,挡在自己身前,只听得惨叫声声,城头的白烟过后,十余名土鲁番jīng锐,倒在了血泊之中。
站在城头的张云霖叹了口气,这种火器,在千军万马之中,果然没什么用处。当初太宗纵横草原,靠的不是火器,而是比蒙古人还要强大的骑兵。
勿兰忽失温一战,朱老四统领下的明军铁骑,打得蒙古人狼狈逃窜。
什么时候,我才能统领那样的铁骑呢?张云霖的心里,一直是把常遇chūn当作榜样的,以十万兵横行天下的常开平,那才是响当当的好男儿。
虎力纳咱儿吐了一口血沫,他的嘴唇,早就被自己的牙齿咬破,大吼道:“明寇没有火器了,上盾,冲城!”
千余名弓箭手在后面押阵,土鲁番是蒙古别种,老祖宗的手艺,丝毫都没有丢下。不过守城的大多数是畏兀儿人,弓箭功夫,并不在土鲁番人之下。
虎力纳咱儿并没有攻击被青石和铁汁封死的城门,前两天的试探,彼此都没有秘密可言。
只要土鲁番人在城头站稳脚跟,沙州便会易手。
沙州城的护城沟并不深,第一rì就被土鲁番人用土袋填平了。最前排的长盾兵们,都是身着盔甲的壮汉,个个虎背熊腰,一手举着盾牌,一手拎着长刀,将城头shè下的弓箭,挡住了大半。
紧随着长盾兵的,是长枪兵,同样身穿盔甲,他们与长盾兵配合,仅差半步,在盾牌和后面弓箭兵的掩护下,紧紧向前。
这一波长枪兵是攻城的主力,他们的盔甲,能够很好地防卫城头shè下的箭支,如果不幸被shè中要害,也有替补的兄弟跟上,不至于乱了阵形。
弩手也是掩护长枪兵的,他们利用狭窄的防守空间,上完弩箭之后,便支起软盾,朝城头抛shè箭雨,以求弥补弓箭兵们的死角,减轻长枪兵的压力。
虎力纳咱儿的指挥才能,远远超过他的战斗力,作为土鲁番第一武将,只有肌肉,是远远不够的。
战争,是智者的游戏,连大脑里都是肌肉的男子,只能去搬砖当苦力。
项籍的万人敌,绝不是瞎扯淡的扛鼎,被刘老三黑到家的霸王,注定只能以力气男的身份,为后世所仰慕。
这一波攻击中,损失最大的,是弩手。土鲁番弓箭兵们的死角,却不是明军的死角,相反,在弓箭与弩箭的对抗中,居高临下的弓箭,占据了非常大的优势。
城头的明军不停地有人死去,但城下的土鲁番军,死亡的更多。
一波又一波的攻城长枪兵,与城头的畏兀儿人,开始了并不相等的交换,通常一个畏兀儿人的死亡,能换来两到三个土鲁番人的死亡。
这种简单的数学计算,连三岁小孩都会,虎力纳咱儿心中自然也明白。
战场之上,无时无刻,不充满着意外,就在虎力纳咱儿以为大势已去之时,在南门与西门之间的城墙上,传来了一声巨大欢呼。
“城破了!”
虎力纳咱儿心中大喜,是土鲁番语,左军的撒者儿立了头功,抢先上了城头!
一面沾满了鲜血的土鲁番军旗,在不远处的城头,微微飘扬,似乎在预示着,战争的天平,倒向了土鲁番。
欢呼声彻底刺激了在南门苦战的前军,虎力纳咱儿一手持盾,一手持刀,沿着刚组装好的攻城梯,朝城墙上爬去。
头功已经丢了,绝不能让首功再被撒者儿夺去!
梦想是美好的,现实却是残酷的。
对准虎力纳咱儿头顶砸下的,是一块大石头,扔出它的,是一个满脸怒容的丑陋少年,他的身上,沾满了土鲁番勇士们的鲜血。
正是刚才将攻城软梯砍断的张云霖。(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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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诱敌入瓮
王文翰是骑军出身,本不应该守城,可龙骧军就五个人,真帖木儿自宫、董振出城与沙嗣密谈,一直守在城墙上的,只有他、张云霖和陶应龙三人。**
张云霖投下的石头并没有砸中虎力纳咱儿,王文翰狂吼一声,单臂抱起一根重达一百五十余斤的滚木,一跺脚,猛地一推,将滚木朝虎力纳咱儿放去。
虎力纳咱儿站在攻城梯上,他能躲过石头,却躲不过又长又圆的滚木,只得单手竖起狼牙棒,拼命挡了一记。
“吱”的一声,攻城梯被带得斜了一下,虎力纳咱儿只觉得右臂一阵发麻,似乎失去了知觉,五根手指下意识地死死抓住狼牙棒的长柄,紧咬牙关,继续向上攀去。
其余的土鲁番士卒,可就没有这么幸运了,在滚木和擂石的攻击下,在长箭的簇shè下,一队队的土鲁番士卒,倒毙在南门城下。
陶应龙一手持刀,一手持盾,在城墙上狂奔着,他的身后,是两百余名畏兀儿勇士。
西门和南门之间的城墙,并不是真的失守了,这是乌兰贞设下的诱敌之计。
翼军马黑麻的佯攻,并不能迷惑她。因为守城的士卒大多数是畏兀儿人,本来应该是协助张云霖的乌兰贞,在今rì的激战中,担当了统帅的重任。
“将黑河的汗王狼旗放在西门,”在战前的布置上,乌兰贞这么说道,“而守城主力。全放在南门!倘若敌军主攻南门,则先诱侧翼冒进,聚而歼之。”
攻守双方的虚实,很巧地配合到一起了。
撒者儿对中间城墙的攻击,就不幸地成为那个冒进的“侧翼”。
守城之道,变化莫测,战场上的每个时刻。都蕴含了成功和失败的关键。
城中响起一阵锣鼓声,这是乌兰贞事先安排好的伏兵出击号令,除了城墙两边的藏兵洞外。陶应龙也从马道之上跑了过去,将攻上城墙的撒者儿等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出城偷袭的两千人。加上伏击的一千余人,这就是乌兰贞手上所有的后备兵力。
战斗已经进入了第三rì,是死是活,就看rì落之前的这几个时辰了,因此乌兰贞没有再留后备军。
撒者儿刚刚踏上城头,还没来得及从狂喜之中回过神,便明白中了敌人的圈套。
“唯有真主!”撒者儿将沾满鲜血的长刀一挥,竖在自己身前,脚步完全没有向后退却的意思,看来是打定了死战的主意。**
此时在南门战场上。虎力纳咱儿的左手已经抓住了墙垛,正准备将右手的狼牙棒捅向城头的张云霖,只觉得手指一阵巨痛,再也吃不住力,从登城梯上掉落下来。摔在城下的亲兵群中。
看着墙垛下的一截断指,王文翰啐了一口,骂道:“可惜又被他躲进了长盾阵中。”
土鲁番人对沙州城头的弓箭压制,一波紧接一波,从无间断。就刚才砍断虎力纳咱儿手指的那一刹那,王文翰的左肩就中了一支冷箭。
“撑得住?”张云霖擦了擦脸上的鲜血。望着这个英武的学弟。
王文翰紧靠着墙垛,掏出一把短匕首来,将长箭的尾翼切断,闷哼一声之后,带血的箭头被他整个拔出,笑道:“死不了!”
“守住此处。”张云霖没有多说,带着十余名畏兀儿战士,朝西门跑去。
王文翰看着如蚂蚁般涌来的土鲁番人,脸上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容。
撒者儿将攻上城头的士卒们聚成一个圆形的方阵,长枪朝外,长盾及身,弓弩手聚在最当中。伴随着他的大喝声,方阵缓步地向前移动,方向正南!
这种乌龟阵,优点很强大,就是能够依靠狭小的城头,挡住数倍于自己的敌人,以方便后续兵力源源不断地攻上城头。但缺点也很明显,一堆人挤在一起,密不透风,倘若有人扔下数十罐猛火油,会是什么样的情况呢?
河西处处皆产猛火油,乌兰贞所属的黑河部,有一种特制的火箭,便是用猛火油做成。
撒者儿的乌龟阵刚刚成型,后续的土鲁番人还在攻城梯上继续向上攀登,三、四十罐黑黝黝的猛火油,就被扔进了乌龟阵中,在人身、盾身和城墙道上,四溅开来。
一支火箭,以极快的速度,扎在一面长盾之上,引燃了上面的猛火油。
数百支火箭,不分先后地从守军阵中抛shè而出。
熊熊的大火,眨眼之间,便滚动在城头之上。
刀砍在人身上,是血肉横飞;枪刺进人体,是一枪毙命;而火烧在人身上,却是惨叫连连,城墙之上,竟成了修罗道场。
如果是一刀一枪的血拼,依然在向上攀登的土鲁番人,也许有勇气继续上爬,去进行血肉横飞的肉搏战。
可是强大的火势,忽然之间就席卷整个城头的火势,让城下的土鲁番人胆怯了。
“撒者儿蒙真主恩召了。”虎力纳咱儿在长盾的掩护下,对西门方向,长叹一声。
排在最前方的畏兀儿人,手持长枪,将试图冲出乌龟阵的着火士卒,一一戳死。没有阵形的掩护,这些士卒的个人武勇,在严密的军阵面前,毫无用处。
数十名浑身着火的土鲁番士卒,分不清方向,朝城墙之外扑去。有些人摔落在城中,被带着刀枪的畏兀儿健妇们杀死,她们是乌兰贞的最后一张底牌。有些人摔落在城外,同伴们却不敢离开长盾的掩护,上前去救助,城头的弓箭,依然一阵紧接着一阵,只得眼睁睁地看着伙伴们被烧死。
一个土鲁番人冲出火光闪闪的烟雾,痛得在地上翻滚,嘶吼声越来越低,最后变成了一截黑黑的焦炭。
也许他是某个女子的意中人,也许他是某个小孩的父亲,也许他是某个少年敬佩的大哥,但在战场之上,人命,一文不值。
围观的畏兀儿人也看得麻木了,他们和土鲁番人虽然是世仇,但亲眼见到一个大活人被烧死,内心也不禁有些感伤。
不管是畏兀儿人,还是土鲁番人、汉人,如果没有出现在这个战场上,他们,也就是一群很普通的人。
会哭、会叫、会喊、会害怕,没有人生下来就是铁打的战士。
张云霖见城下剩余的土鲁番人缓缓退去,心中不由松了一口气,又返回了战斗仍然激烈的南门。
火势渐渐小了,浓烟也慢慢散去,还守在原地的陶应龙,忽然看见紧靠自己这侧的一面墙垛下,一只烧得皮开肉绽的手臂,从死人堆里探了出来。
是撒者儿!
他一直排在乌龟阵的最前方,火起之时,亲兵们冲向明军,都被戳死,而他反被压在最下面,又紧靠墙垛,既没有被烧死,也没有被浓烟闷死。
除了被烧伤的左手臂,撒者儿竟然奇迹般地生还了。
“愿降大明否?”
陶应龙用蒙古语问道,撒者儿是他只丁的亲弟弟,也是土鲁番的大将,用处还是非常大的。
撒者儿的五官,是典型的蒙古人长相,宽大的脸上,有着浓密的胡须,双目圆睁,怒视着四周的明军。
“呸!”撒者儿吐了一口血沫,用畏兀儿话回道,“明寇侵我家园,杀我百姓,士可杀,不可辱,我土鲁番只有死将军,没有降将军!满速儿苏丹是黄金家族后裔,你们这群明寇,夺了我蒙古人的江山不说,还斩尽杀绝,灭人宗祠!畏兀儿兄弟们,我们土鲁番人的今rì,就是你等的明rì!”
他人本来就生得威猛,畏兀儿语也说得流利,孤身一人的声势,更是为他添了不少的光彩。
想当英雄?陶应龙听完畏兀儿亲兵的翻译,在心里冷笑了一下,同样用汉话大声说道:“蒙元侵我汉人的大宋,高皇帝以一介布衣起兵,堂堂正正,夺取天下,自古为帝者,无人能出其右。其恩德,泽被天下,畏兀儿兄弟们,你们的祖地,是在高昌!是被谁吞并的?”
他每说一句话,当翻译的亲兵便重复一次,四周的畏兀儿士卒都大声回应道:“土鲁番人!”
“又是谁给了你们土地、草原和牛羊?”陶应龙回望着四周,眼光所到之处,都是一群群愤怒的畏兀儿人。
“大明皇帝!”畏兀儿士卒们齐声高呼。
其实回纥的祖地,并不在高昌,不过这些士卒都是草莽汉子,哪里懂得历史,他们只知道数百年的祖居地,被蒙古人的别种强占了两百多年。
熟读史的陶应龙也无意于揭露历史的真相,因为这并不重要,他所需要的,是畏兀儿士卒们的怒气和士气。
这两种品质,都能被很快传染开来,这才是守城之将最应该做的事。
他没有王守仁那种守城大才,也没有王圣人的思想,在鼓舞了士气之后,撒者儿,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这一点,撒者儿同样明白,他闭上了双眼,心中默念道:“穆罕默德,是主使者……”
陶应龙惋惜地看了对手一眼,这也是一个英雄,可惜,英雄的命,都是丢在战场之上的。牵牛寨一役后,少年陶应龙的心里,便没有了英雄的**。
活下来,活得更好一些,才是他不停战斗的唯一目的。
数十支长箭shè出,将紧闭双眼的撒者儿,shè成了一个马蜂窝,血花四溅中,这个英勇的土鲁番人,倒毙于地。
他的头,不偏不倚,对着正西方,那儿,有一个名叫麦加的大城。(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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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柳城双雄
撒者儿死于沙州城头的时候,他的哥哥他只丁,正站在柳城的城门楼前,注视着远处的平原。
柳城,即柳中城,也就是鄯善,此处距哈密六百余里,距沙州近一千五百里,距朱寿所在的甘州两千五百里,自古以来,便是天山南北两路的东大门,有着极其重要的战略地位。
历代的中原王朝,想要征服西域,柳城,便是第一关。
柳城的东边,在明朝时有一道河川,是去中原的大道,史载:“道旁多骸骨,相传有鬼魅,行旅早暮失侣多迷死。”
走在河畔官道上,英国公张懋对监军马永成笑道:“传闻此地鬼魂处处,预估是一片yīn云之地,没想却是晴空万里,大好景sè,哪有半点yīn鸷之气?”
马永成打了个哈欠:“这等穷乡僻壤,有何美景可言,子美兄此战功成,百年之后,一个王爵是免不了的。只可怜咱家,自打离了圣上,这一路行来,遥遥数千里,除了风沙,还是大风沙,我这把老骨头,恐怕要丢在这蛮荒之地了。”
监军的活儿,一直都是张永张提督负责,不管东西南北,只要是有战事的地方,都是张提督捞军功的场所。马永成在八虎,哦,现在应该是七虎之中,年龄不算最大,资格却是最老,他最不喜的,便是去沙场监军。
不过朱寿既然下了圣旨,老马也不敢不从。他与张懋本就是老相识,两人在正德元年。曾有并肩大战刘健、谢迁等人的交情,彼此间关系非常融洽,因此称呼也较随意。子美是张懋的字,除了马永成这种太监名宿,敢称呼张子美的人,大明可找不出来几个。
明朝的异姓王,死得都比较惨。所以回到明朝当王爷,在现实中,可能是件很悲惨的事。张懋生前是不希望被封王的。至于死后追封,倒也不在乎了。
“圣上不在,我们这些老臣。可是个个都没有主心骨,”张懋的马屁张嘴便来,也不管朱寿是不是远在两千五百里外,“真是茶不思、饭不香啊。”
马永成笑了笑,说道:“子美,你带了十几万人,一人扔下一只鞋,也能将那小小的柳城踏平了。”
张懋发愁地回道:“军粮和军械运不上来啊,一石军粮,从甘州出发时。还是满的,到了哈密,便只有四斗,到了柳城,恐怕只有一斗了。”
马永成明白他这句话的所指。皱了皱眉头,低声道:“眼下还不是时候。”
张懋叹了口气,说道:“那倒也是。”
两人一路闲聊,出了大川,渡过一片广阔的沙海,远远的。就瞧见一座火红sè的大山。一座广约两、三里的大城,屹立于山脚。
城的四周,皆是田园,流水环绕,树木葱葱,好一派塞外江南的风光。
“这是柳城?”马永成张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美景。
“正是柳城,”张懋展颜笑道,“此处宜种麦、豆、麻,桃、李、枣、瓜皆有种植,据《西域番国志》所载,此处还极宜种植葡萄、棉花,美酒和布匹,都是通行西域的货sè。”
《西域番国志》是永乐年间非常重要的一部典籍,后世对于明代西域地区的所知,大多数都来自于此。
两人正闲聊间,只见数十丈处的一个小村落,一群蒙着面的妇人,被明军的前锋赶到一处,驱进一间大屋子里。几十名身强力壮的明军在一个百户带领下,走了进去,不一会儿,便是一片yín声传来。
马永成见状大怒道:“这群小兔崽子,真当老夫的军法不够严么?”
张懋连忙劝道:“此乃圣上之意。”
马永成愕然道:“圣上?”
朱寿的话,对于老马来说,有着最高的威慑力,什么军法、人伦、道德,统统不及朱寿的一句话管用。
此时,一个脸如红枣的英俊少年将军纵马而来,到了两人跟前,下马拱手行礼道:“前军参将黄垣,见过两位大人,末将所属四千人,已抵达柳城东门外三里地,据河畔东侧扎营,何去何从,还望大人示下。”
他本来是兵部职方清吏司的正六品主事,属于中级文官,按理说自有一番前途。不过谁让朱寿喜欢武将呢,于是黄主事没在文官集团里混几个月,就立即投笔从戎,参加了西征军,作了一名参将。
马永成跟黄垣这个少年举人倒是熟识,知道对方是朱寿的心腹爱将,在西征军中,地位仅在钱铸和宋继先两人之下,与另一名前军游击纪公巡,是大明武学院第二期最出名的两个人。
“他只丁有何动静?”张懋人称铁乌龟,万事都是不求胜,先算败,了解敌人的一举一动,才是他的根本出发点。
“城中无任何动静!”一个响亮的声音,从三人身侧传来,一个青年将军,带着一群亲兵,夹着风沙驰来,远远地便高声说道,“他只丁紧守城池,连城外的民舍,都全拆了,除了眼前这些偏远小村落,不给我等留一点良民百姓。”
这个青年面sè微黄,鼻梁高挺,一对环眼炯炯有神,看上去颇有些英雄气概。不过他的眉毛极细,呈倒八字形状,嘴唇也极薄,闭合之时,只见苍白sè的嘴皮咬在一起,向下抿成一条深沟,正是许久不见的纪公巡纪守应。
他在五里寨一役中成名之后,被朱寿赐与二期出身,正职是安东中屯卫指挥使司镇抚司镇抚,眼下的职务,是前军游击,专司军情查探。
纪公巡与黄垣两人,颇有一时瑜亮情节,两人都是半路出家入的武学院,不过黄参将是文举人出身。纪游击只是一个小小的边卒出身,因此彼此间看不顺眼,也是常事。
黄垣闻言笑道:“方才拖了数十名柳城良妇,入那屋子的,不正是纪游击手下的兄弟们么?”
纪公巡不理对方的语言陷井,对着东方拱了拱手,高声道:“出征之前。圣上嘱咐末将,要以汉蒙一家为重任,攻城事小。攻心事大;掠地易,而得民心难!圣上的话,有如《圣皇语录》。末将时时念、刻刻背,不像某些人,在河畔扎营,居然还避开了土鲁番人的旧村落,真当自己是秋毫无犯的岳武穆么?”
黄垣毫不示弱地反讽道:“欺负无知妇孺,又算得上什么豪杰之辈?”
纪公巡是边卒出身,对羞耻心的理解,自然与黄垣这种满腹诗的家伙不同,闻言洋洋自得道:“末将西来途中,业已撮合了七百余对汉男蒙女。不管绿佛道儒,大伙儿生男育女,不正是圣上所说的汉蒙一家么?”
黄垣险些被纪公巡的无耻气得吐出一口鲜血,没好气地回道:“死了上万妇孺,才成了七百余对。好一个撮合!”
纪公巡啐了一口,也不理他,跳下马来,对张懋和马永成行了个大礼,方才说道:“属下探知,柳城有户三千。他只丁属下的士卒,不到三万,皆非jīng兵强将。不过他只丁有土鲁番第一名将之称,极擅守城,我军若要拿下柳城,直取土鲁番,恐怕不能用蚁附之术。”
蚁附,便是人海,这是明军常用的攻城战术。重八哥和朱老四留下的血武之气,到了朱寿这一代,已经所剩无几,真要一对一的跟土鲁番这些蒙古别种们对攻,大概不是对方的一合之敌。
不过大明最多的,不是银子,而是人口,不靠人海战术,难道还靠马强弓硬不成?
“你有何提议?”张懋是西征军的军务总制,只要不是跟朱寿定下的军略相对抗,其余的事,他都有最高的决定权。
“围三阙一,”纪公巡恭敬地回答道,他敢跟黄垣针锋相对,却不敢对张懋无礼,“圣上之意,是保全土鲁番的百姓,屠城,并无益处。”
要想蚁附攻城,没有重赏,是行不通的。满速儿的战后无军纪三rì,便是一种赏赐。人xìng的丑恶,在这三天之中,会被表现得淋漓尽致。
纪公巡提出的围三阙一,却是要放城中的百姓一条生路。只要他只丁不是那种“吃尽满城”、丧心病狂的家伙,那么大多数的柳城百姓,不管是哪种民族,都能够有一条生路。
黄垣冷笑道:“不屠城,无以立威!西域诸国,狼子也,须一战屠平,方能震慑群狼,显我天朝军威!”
杀了数千名妇孺,光天化rì之下,鼓励手下宣yín的无耻家伙,居然反对屠城;而军纪严明,对土鲁番人的无人村落,也秋毫无犯的少年将军,居然赞同屠城。这种鲜明的反差,让两位领军大佬有些恍然。
数里之外,他只丁的眼前,是光秃而平整的田地,上万名明军的前锋将士,正穿过荒芜的田地,朝城池缓缓走来。
严整的军容、鲜明的军械、昂扬的面容,在蓝天白云的映衬下,明军的军阵,显得非常庄严肃穆。
一阵低沉的鼓声,军阵从中分开,从里面奔出百余名骑军,朝城墙下跑来。
“大明?”他只丁摸着自己的络腮胡子,笑了笑,低声道,“大明!”
“天朝皇帝有旨!”骑军们跑到城门下,没有带任何武器,领头的一名青袍人,以不男不女的腔调,高声吼道,“火者他只丁,跪下听旨!”
“死太监!”
他只丁眯起双眼,从身旁的亲卫身中,接过一把长弓,引弦搭箭,也不瞄准,手指一松,长箭飞驰而去。
一声惨叫,那名青袍太监捧着胸口露出一截箭尾,倒下马来,当场毙命。
“为真主而战!”他只丁举起左手,高声吼道,他的声音威猛而庄严。(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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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哈密三友
哈密城的柳城王府,新鲜出炉的奄克孛剌王爷,正坐在大堂之上,与写亦虎仙、拜迭力迷失两位哈密总管商谈。/
三人本是势如水火,为敌十余年,如今忽然坐在一起商议,倒有几分不自然。
不过chūn去秋来,时间,是最能消磨人心的东西;处境,也是最能化解仇恨的事物。
眼下坐在同一条船上的三人,就算彼此的隔阂再大,也得携起手来,化解所面临的危机。
“明寇将我等置于哈密,又将我等的jīng卒尽皆充作前锋,”拜迭力迷失是哈剌灰人的首领,在三人当中,损失是最小的,不过态度却是最强硬的,“倘若寻得一个借口,便可将我等斩尽杀绝!王爷,不可不防啊!”
他口中的王爷,便是奄克孛剌。
柳城王一直就管着蒙古人和畏兀儿人,前些rì子,黑河部的乌兰贞之所以求上门来,便是看在两人曾经份属同源的情谊上。
不过时间才过去短短两月,乌兰贞居然成为了大明皇帝的未来妃子,而黑河部,在战后就能成为西海之主。
奄克孛剌不是一个冲动的人,甚至为了自己的xìng命,他可以放弃任何东西,屈众于大明,便是他的明智选择。
哈密这个弹丸小国,没有自保的能力,是被土鲁番吞并,还是被大明吞并,有区别吗?
大明吃了人,至少还会吐点骨头出来。比如这个柳城王的虚衔。而土鲁番、瓦剌、乌斯藏这些豪强,吃了哈密,他的尸首,恐怕都找不着了。
因此听了拜迭力迷失的话,奄克孛剌没有任何表示,如果不是英国公张懋对哈密的贼心不死,也许他会立即唤出伏兵。杀了拜迭力迷失,将人头献给大明皇帝,说不定还能捞点好处。
写亦虎仙一直在盯着柳城王。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闻言笑道:“乌兰贞是柳城王的义女,若是她得了宠。那王爷的地位,也就稳固了,而我等的xìng命,也就保住了。”
奄克孛剌皱了皱眉头,他能听出写亦虎仙的暗藏意思,义子义女这种东西,能当饭吃,还是能当衣穿?真是瞎扯淡!
在政治上,只有一样东西是靠谱的,那就是**裸的利益交换。
写亦虎仙这是在逼柳城王表态:你若是想单独投靠乌兰贞。那咱们三人就一拍两散,生死各安天命。
没有抱成团的哈密三友,还能抵抗英国公的yīn谋么?随便捏造一个运粮不力的名头,别说柳城王了,就是柳城帝。那也是一刀下去,人头分家!
“有马督在,”奄克孛剌的老脸露出一点倦容,低声道,“便足够了,的斤氏的小丫头虽有孝心。但她的西海也不稳,还得用血战来拼,哪能管得着我这把老骨头?”
马督,便是西征军监军马永成,他与英国公的意见并不统一。后者想剿灭哈密三友,保障粮道;前者对蛮荒之地并不感兴趣,哈密三友的手中无兵无粮,杀之无益,留之,反而能抚慰哈密的百姓。
哈密三友都是老成jīng的家伙,他们岂能看不出西征军两位大佬的分歧?写亦虎仙与拜迭力迷失这次到访,其实根本就不是要讨论对策,而是有一桩大事要议。
先抛出英国公的噱头,不过是想逼奄克孛剌拉兄弟一把罢了。
“既然西海不稳,”见话已上了轨道,拜迭力迷失一反常态,不再做出一副蛮汉的姿势,微微笑道,“那我等三人,自请并入黑河部,替大明守西海去!”
能在大明、瓦剌和土鲁番三强的夹缝中,生存下来的家伙们,又有哪一个是简单之辈?
“守西海?”奄克孛剌有些犹豫,他明白这两位的意思,但明白是一回事,愿意不愿意,又是另一回事。
“守西海!”写亦虎仙微笑着肯定道,“西海,北领河西,南控乌斯藏,东接关中,方圆数千里,是王者根基,倘若那的斤氏的小丫头,能为大明皇帝生下一男,那我等便能成为西域的重臣,而不再是三只丧家之犬!”
皇宫,从来都不是清静之地。朱寿有着得天独厚的先天条件,有一个温和柔弱的老爹,一个溺爱无限的老娘,才没有上演一曲曲禁宫悲歌。但他的父亲孝宗、他的母亲张太后,都是从血海里趟出来的苦人儿。
一个皇帝的产生,绝不是一帆风顺的。
写亦虎仙话语中的雄心,似乎并不仅仅是西域重臣那么简单,投靠大明皇子,在数十年后的夺嫡大战中,替自己的部族子孙,争取一席之地。
成,则尽享荣华;败,则死无葬身。
守西海,便是他走的第一步棋,也许一代人,也许两代人,总之,他这个赌注投下去,便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奄克孛剌似乎没有去赌的必要,他可以当一个太平王爷,在柳城那个小地方,做山高皇帝远的土皇帝。因此他很犹豫,是值得?还是不值得?
“王爷认为柳城那种穷乡僻壤,真的需要一个王爷?”拜迭力迷失冷笑道,“柳城,城池虽小,却扼守西域的门户。既无王者之需,也无王者立足之地,柳城王?嘿嘿!”
这种道理,奄克孛剌何尝不知,明朝大军过时,没有杀他们,只是掠了他们的兵权。没有牙和爪的狼,那还是狼么?
正如写亦虎仙所讲,他们就是三只狗,等着大明皇帝这个主人什么时候不高兴了,就杀来烹掉。
“既然如此,那本王就上圣上,”奄克孛剌长叹了一口气,回望了一下新修的柳城王府,还有那院外葱绿无限的树梢。低声道,“哈密的历祖历宗,请恕不孝子孙奄克孛剌,不能谨守祖业了。”
哈密的基业,是元朝威武王纳忽里开创的。安克帖木儿继承兄长的大业后,大力提倡蒙古人和畏兀儿人联姻,并先后归顺于重八哥与朱老四。建立了哈密国三族鼎立的局面。
实际上哈密与土鲁番类似,都是蒙古别种,不过由于归顺明朝早些。因此中原的史中,将它列入了藩属国。
写亦虎仙统领的绿教徒,三族皆有。是三人之中最有潜力的。他去西海,除了寻找机会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便是将绿教传播入关内!
每个古代的绿教徒心中,都有伟大的传教梦想,这一点,确实让后世的人肉炸弹们汗颜。
“奄克孛剌等人上了折子,”朱寿随手拿起一本奏折,问王守仁,“yù并入黑河部。去那西海之地,如何处置?”
旁边站了一群大佬,有文官,有太监,皇帝谁都没问。反而问了官职最低的王守仁。
“示敌以弱之策也,”王圣人自然明白皇帝的意思,缓缓说道,“他们不愿意在哈密坐以待毙,便放下面子,屈膝事人。等待时机,以西海为根基,北可占据河西,东可攻入陇右关中,打得一手好算盘。”
朱寿笑了一下,没有继续问下去,而是看着陈敬,问道:“李首辅近来在忙些什么?”
一众文官尽皆闭住呼吸,每个毛孔,似乎都不敢张开,唯恐被皇帝盯上。因为只要是政治智商小学毕业的家伙,都能听出皇帝话语中的敌意,这哪里是在关怀老臣,而是在布下一道催命符啊!
老朱家的遗传,果然是一代不如一代。
重八哥逼死徐达的手段,绝不是野史中所讲的送鹅,徐祯卿这个马上就要死掉的丑男编了个小谎,赵翼顺手拿来讽刺了一下,没曾想“我大清”的某些史官,以及后世的某些砖家,居然信以为真,还拿来愚弄凡夫俗子。
以重八哥杀人如麻的秉xìng,送什么鹅啊,他没有这么含蓄。徐达跟他是从小玩到大的死党,关系不同于其他三名丞相,因此不管是从义这个角度,还是从仁这个角度出发,都不能直接“以罪杀之”。
因此重八哥杀徐达的方法,很简单,也很有效。史载“达在北平病背疽,稍愈,帝遣达长子辉祖赍敕往劳,寻召还”。
按道理,重臣生病,皇帝派人慰问,这是人之常理,更何况重八哥和中山王这两个一辈子不分离的好基友?
可重八哥派徐达的儿子去看望,然后又召了回来,这个政治意味,就很明了了:达弟,你赶紧去死,我的大刀,虽然早就饥渴难耐,但还是不忍心沾满你的鲜血。
跟重八哥从小玩到大的徐达,怎么可能不明白,只好哭着上了道奏折,劝皇帝“远小人而近贤臣”,意思是:八哥,达弟我去了,你不要太想我。
果然,达弟死后,重八哥这种杀人无数的家伙,居然也心生怜悯,连带着死得不明不白的chūn哥,保了达弟、chūn哥两人子孙的世代富贵。
能够将中山、开平这种英雄玩弄于股掌之间的重八哥,才是真正的帝王,才能开创大明三百年江山,才能让后世的YY男们看见他的事迹,就不由得口中说个“服”字。
对于朱寿这种**裸的政治中学生行为,陈提督只好苦笑着回道:“李首辅与刘阁老,三rì一小吵,十rì一大吵,若不是杨师傅从中劝和,恐怕会误了正事。”
他这话说得极为诛心,刘阁老,就是被打了二十记屁股、罚了三年薪水的刘忠,跟李东阳之仇,自然是不共戴天,若是不吵,反而极不正常。杨廷和所谓的“从中劝和”,十有**,是从中渔利的多。
李东阳准备将手上势力,逐渐让与杨廷和与杨一清两人,这种企图,大明人人皆知,朱寿自然也感受到了一丝压力。
“宣,四川巡抚洪钟,升为总制,统揽川、鄂两省军务!”朱寿缓缓说道。
洪钟被赶出京城时,是小小的四川保宁府知府,没到四川,就被升为四川巡抚,踢走林俊,专职对付蓝廷瑞这个巨寇。
这才几个月的功夫?就升为总制了!洪钟与刘忠的盟友关系,人尽皆知。
在场的大佬们心中暗叹,皇帝这是要支持墙头洪与yīn沉刘,与李毒蛇这个文官首领大战一场,大明的官场,从此进入多事之秋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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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儿女情长
每一场血腥的大战,都是英雄们产生的土壤。有句古话,一将功成万枯骨,说的便是这回事。
沙州和柳城的这两场战争,关系到土鲁番苏丹国的生存与否,也关系到大明帝国是否会把触角伸进西域,而绿教徒们,是否能将圣战引进河西。
整个西域的目光,都围绕在明土之战上,连万里之外的天才少年伊斯玛仪一世,也将萨非王朝的东进步伐缓了缓。而他的好基友,乱世枭雄昔班尼,甚至还派出了一支五千人的军队,沿着天山北路向东南进发,准备分割土鲁番国灭亡后,留下的权力真空。
朱寿这只小蝴蝶,让西域的形势,变得微妙起来。那只命中注定要shè向昔班尼的长箭,需要在空中,再飞一会儿。
而在柳城,一个西域的异族英雄,也即将诞生,他的名字,叫做白阿儿哈散。
这是一个绿化的畏兀儿名字,白阿儿是他的畏兀儿名,哈散是他的绿教名。他的高祖父,名叫阿黑把失,是柳城国的最后一任万户。
万户,是大明赐予柳城国的封号。永乐年间,雄才伟略的朱老四经营西域,无数小国争先恐后,大拍四哥的马屁。柳城酋长瓦赤剌,就是在那时成为大明统军万户的。
柳城国灭亡的具体时间,已不可详考,正统十三年最后一次上贡之后,这个弹丸小国,便从历史的长河中消失了。如同它的近邻火州一样,都被rì渐强大起来的土鲁番苏丹国所吞并。
阿黑把失死于乱军之中。他的一个庶子活了下来,并成功的混入土鲁番苏丹国之中,当上了柳城的驻军千户,他便是白阿儿哈散的曾祖父。
到了白阿儿哈散这一代,他的父亲也赤力马黑木是柳城的驻军千户,为人古板正直、不苟言笑。
十余万明军围城当rì,白阿儿哈散找到自己的父亲。说道:“机会来了!”
也赤力马黑木望着眼前这个英俊的青年,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你只管去做。我是不会背叛真主的。”
白阿儿哈散看着自己的父亲,冷笑道:“你昨rì就只做了两次礼拜!晨礼、晌礼和昏礼,你都没做!”
也赤力马黑木低声道:“那……人总要有点敬畏。不管是真主,还是佛祖、长生天,有个人能让我念叨念叨,便心满意足了。”
白阿儿哈散露出失望的眼神:“你不站出来,兄弟们会失望的!反正从今rì起,我不想再叫哈散了,白阿儿,这才是我的名字!”
也赤力马黑木坚定地摇了摇头,没有再说话。/
白阿儿一咬牙,正准备离开。却听见父亲叫住自己:“这儿有一副锁子甲,穿在身上,东门的防守最严,你要献城,北门最好。”
也赤力马黑木从身旁的衣柜里摸出一副锁子甲。亲手替儿子穿上,又在外面披了一件羊毡斗篷。
等白阿儿离开之后,也赤力马黑木这才一屁股坐到椅子上,老泪纵横,望着儿子离去的方向,轻声道:“小心些。”
临阵通敌。无论是哪个国度,都是必死的罪名。
白阿儿想成为一个英雄,但他的本质,还是一个人,有自己割舍不下的人与物,比如他的父亲,以及他的爱人。
他喜欢的意中人,是一名土鲁番女子,民族之间的隔阂,并不能阻挡男女之间的相爱。这个名叫阿米尔娜的女子,就住在柳城的东门附近。
明军到来后,他只丁将东门的民舍全拆了,充作滚木擂石,阿米尔娜一家,就只能租住在西门的亲戚家里。
当清晨的冷空气从门口吹进来时,白阿儿见到了阿米尔娜。
他们之间非常熟悉,阿米尔娜虽然是土鲁番人,却不是什么有钱人家的富小姐,她仍然穿着昨rì两人约会时的那件衣裳,蒙着一件紫sè的面纱,脚下蹬着一双毡靴。她的眼睛是深蓝sè的,浓密的绒发用一根从中原泊来的红sè丝带系住,露出了她那轮廓优雅的脸颊、小巧的耳朵和白白的脖子。
这条红丝带,是白阿儿送给她的定情之物。
看见情郎来了,阿米尔娜的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容。她非常美丽,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眼睛里全是明亮的光芒。
在白阿儿的眼里,阿米尔娜,就是他的信仰,他的神。即使这个少女,是他最痛恨的土鲁番人,他依然不由自主的爱上了她。
爱情,似乎是没有国界的。
她走近时,白阿尔贪婪地吸嗅着她身上那股淡淡的体香,跟那些很少洗澡的土鲁番女子不同,阿米尔娜的身上,非常干净,在见多识广的白阿尔眼里,自己的心上人,比起中原那些大族嫡女,也不差分毫,甚至略有过之。
“你怎么又来了,”欣喜之后,阿米尔娜担忧地望了一眼身后的院落,那是她亲戚的房子,“叔叔不喜欢你,说你是个伪绿教徒,还说有机会要杀了你。”
白阿尔不屑地笑道:“你叔叔纳赛尔那个胆小鬼,前些rì子,他还说我是什叶派教徒呢。”
阿米尔娜将情郎扯到一边的小巷子里,低声道:“再忍几rì,你少过来一些,等明寇被打退了,我回了家,再相聚也不迟。”
白阿尔伸出手来,探进她的面纱里,抚摸着她光滑而洁白的脸颊,轻声道:“可我很想你,一rì见不到,就连喝水时,水里也有你的倒影。”
阿米尔娜的脸都红了,左顾右看了几眼,见没有人在旁,很快地捞起自己的面纱,露出美丽的嘴唇,在情郎的脸上,飞快地吻了一下。然后开心地跑出了小巷。
远远地,传来她那银铃般的笑声。
白阿尔站在那儿,看着少女那窈窕的背影,一时之间,不由得痴了。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两声咳嗽,他回过头来。看见两个雄壮的汉子,正站在小巷口,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又跟阿米尔娜见面了?”一个汉子按着腰间的刀柄。轻声问道。
他叫瓦也赤剌,是与白阿尔从小一起长大的死党,另一个汉子。是他的亲弟弟科也力。
“说不定是最后一面了,”白阿尔拍了拍好友的肩膀,笑道,“出了这条街,我们的命,便交给长生天了。”
科也力在旁笑道:“我可是信佛祖的。”
白阿尔召集的这群亲信兄弟,共有一百余人,没有一个人是真正的绿教徒,有吃过猪肉的,还有不守五功的。还有兼信佛祖和长生天的。
总之,在明朝时期的西域,这样的人,并不是少数。
他们都是在柳城长大的,对城中情形。异常熟悉。趁着土鲁番军队换防的空隙,他们摸到了北门左侧的一条小巷子里。
他只丁一代名将的名声,是实打实从血海中拼出来的。
城中的防守,严厉得让人有些难受,尤其是靠近城墙和城门的地方。看着那一群群的土鲁番人,白阿尔的心中。有些紧张和不耐烦。
他的计划,并不是天衣无缝,相反,没有父亲也赤力马黑木的亲身支持,城中有多少人愿意响应他,还是未知之数。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从他决定背叛土鲁番的那一刻起,他就没有退路了。
“我们需要一次佯攻。”
瓦也赤剌轻声道,他的正职是一名驻军百户,副业是沙漠中的马匪,战争经验非常丰富。
“对,在附近的民舍放火,吸引土鲁番人的注意,”信佛祖的科也力,出了一个杀人放火的主意,“这样,北门的兄弟,就能跟我们配合起来了。”
“谁去放火?”白阿尔终于问出了这句话,土鲁番人不是傻蛋,去放火的人,能活下来的机率,不到一成。
“我献的计谋,自然是我去,”科也力笑道,“但愿佛祖能渡我。”
白阿尔没有矫情,什么话都没有说,伸出双手,用力地抱了一下科也力。如果献城没有成功,他和科也力,不过是一两个时辰的存活差距罢了。
献城顺利,明军冲进来之前,他也随时会死。如果所有的事情,都能够侥幸成功,那科也力的家眷,自然有他们这群兄弟照顾,说再多的话,都是瞎扯淡。
瓦也赤剌也抱了一下自己的弟弟,轻声道:“跑快点。”
他们这群人的计谋,是瓦也赤剌亲手拟定的,经过几晚的磋商,还是有很多细节方面的漏洞,比如眼下的放火。
甚至明军能不能及时接到信号、北城的内应能不能配合、他们会不会被土鲁番人发现等等,计谋的漏洞,实在是太多,也许他们还没有靠近北城城门,便被一网打尽了。
尽管经历过无数的战斗,但这一次,在白阿尔和瓦也赤剌的心里,都认为是最凶险的。
看着科也力的背影,白阿尔的胸口有些发闷。如果失败了,他就再也见不到阿米尔娜;如果成功了,那满城的土鲁番人,在被明军俘虏以前,也许会被愤怒的畏兀儿人撕成碎片。
到时,得抓紧时间,去把阿米尔娜接到身边!
对心上人的担忧,对民族的责任心,以及他自己的雄心壮志,把年青的白阿尔,折磨得不轻。
不多时,离北城最近的一座宅子里,忽然冒起了浓烟,科也力和他带去的兄弟们开始动手了!
这就是生与死的号角,白阿尔用力摇了摇头,走出了这条小巷子,在他的身后,是近百名肌肉粗壮的汉子。
他们都换上了土鲁番的军服,只是在胳膊处绑了一条又细又黑的棉布带,以示区别。(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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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拼死夺城
白阿尔走在最前方,镇定地穿过快速奔跑的土鲁番士卒们,这些人是去救火的,或者,是去杀科也力他们的。
北城门的士卒,土鲁番人并不占多数。他们的主力,都被他只丁调到了东门,那儿是明朝大军的主攻方向。
一个矮壮的畏兀儿士卒远远地看见白阿儿,向同伴们使了个眼sè,然后谄媚地望着身旁的土鲁番千户,笑道:“大人,白阿尔那个浪荡大少爷又来了,这次,我们得好好的配合一下,将他的银子赢光。”
凯子,自然是人人都喜欢的。
那个土鲁番千户是北门守将,他摸了摸自己的大胡子,正sè道:“守城期间,他只丁将军严令,不准聚赌,违者斩首!况且方才城中火起,恐有敌军潜入,小心应付,不得有误!”
矮壮的畏兀儿士卒笑道:“那边的藏兵洞,都是相熟的兄弟,来上几把,绝不会有一点风声,再说看这情形,明寇是准备长期围困,一时半会,是打不起来的。至于城中火起,眼下天干物燥,这破城池,哪天没有一桩火灾,反而是稀罕事。”
千户大人拍了拍这个知心小士卒的肩膀,满意地点了点头,强调道:“军纪为先,你在这儿好生看着,本将去藏兵洞巡查军纪。”
白阿尔穿过城门洞前的空地,跟相熟的士卒们打了招呼,又让兄弟们依照计划四散开来,只带着瓦也赤剌,朝那个藏兵洞走去。
他把时间捏得很准,也把那个土鲁番百户的心态掌握得很准,唯一的担心。便是另一个土鲁番千户出现,将整个计划打乱。又或者是忽然有一群土鲁番士卒冲出。将他们这群人,斩成肉酱。
两个土鲁番士卒打量了这个柳城的知名大少一眼,都在心里窃笑,这个倒霉孩子,又来给千户大人上供了。
白阿尔没有穿铠甲,他穿在斗篷里的锁子甲,也没人能看见,对于这个只知道跟少女们卿卿我我的大少爷,土鲁番人的jǐng惕心,是不高的。
“白阿尔大少爷!”进了藏兵洞。那个土鲁番千户迎了上来。开了一句小小的玩笑。
有钱的,就是大少爷。白阿尔的家族,在柳城算是首屈一指的富户。
千户大人位置虽高,却是土鲁番一个不知名小家族的庶子,银袋里。相当的空虚。这也是他急于从白阿尔这儿骗取银子的根源,一齐赌博的几个畏兀儿人,都是他的同伙。
白阿尔回头看了一眼,瓦也赤剌和那个矮壮的畏兀儿士卒,已经堵住了藏兵洞的出口,这是他们一向的手段,好掩人耳目地在洞里赌博。
这个藏兵洞并不大,呈正方形结构,可容数十人。跟其它的藏兵洞,也没有相通,确实是个赌博的上佳场所。
白阿尔带着笑容,迎上前去,按照畏兀儿人的礼节,跟那个千户大人抱在一起。嘴里笑道:“大人,数rì不见,风采依旧啊。”
他脸上带笑,嘴里说话,右手却从斗篷里伸出,将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以迅猛的速度,插进了千户大人的腰间。
那个土鲁番千户只觉得一阵巨烈的疼痛,想挣脱白阿尔的拥抱,却感觉背上又被扎进了两把匕首。他使劲扭头一看,却是两个一直恭敬有加的畏兀儿赌友,脸上带着狰狞的笑容,他们的手,正从匕首的把柄处脱离。
“你……”
千户大人怒目而瞪,正准备高呼,白阿尔却不给他这个机会,右手一扭腕,匕首在千户大人的体内,凶狠地转了一圈,鲜血如箭般shè出。一个畏兀儿人快步上前,将千户大人的嘴死命捂住,不让他出一点声音。
藏兵洞外,便是数百名土鲁番守门士卒,还有来回巡逻的守城军。倘若走漏了一点点风声,北门这群畏兀儿勇士,恐怕没有一个能活下来。
匕首沿着肋骨,向上直刺,捅进了千户大人的心脏,白阿尔的手,越来越稳定有力,刚到北门时的心颤和惊慌,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千户大人乱扭了几下身躯,瘫软在了那个捂住他嘴的畏兀儿人怀里,从嘴里冒出的,不是喊叫,而是一股股的鲜血,涌出那个畏兀儿的人手指缝。
那个畏兀儿人一点都没有放手的意思,直到千户大人的眼睛完全闭上,他才缓缓放开手,甩了几下,将手上的血块抹在旁边的墙壁上。
白阿尔抽出匕首,松开勒得发麻的手臂,将千户大人的尸首,缓缓放在地上,转头望着瓦也赤剌,点了点头。
瓦也赤剌与那个矮壮的畏兀儿人对视了一眼,那个畏兀儿人走了出去,不一会,领进了一个百户打扮的土鲁番人。
从洞外走进洞内,光线由明转暗,任何人,都有一个短暂的视觉适应期,这位百户也不例外,他还没看清楚里面的情形,便感觉咽喉一凉。
瓦也赤剌杀人的手法,远远超过自己的好兄弟白阿尔,只见他匕首一挥,干净利落地切开了那位百户的喉咙,让对方死得无声无息,根本不用同伙来捂嘴。
“一个接一个,按计划行事。”
白阿尔点了点头,赞赏地看着瓦也赤剌,杀了所有守北门的土鲁番军官,煽动占守卒大多数的畏兀儿士卒反叛,这就是他的第一步计划。
这个计划并不完美,甚至还有许多的漏洞和不利之处。但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没有完美的事物。
白阿尔的英雄之心,在猛烈地燃烧着,他的西域征程,就从这个小小的城门起步,拉开了数十年波澜壮阔的人生之旅。
杀了北门的军官们,并不是夺门计划的全部,因为还有一个很技术xìng的问题,需要白阿尔去解决。
柳城的北门,有一个瓮城。土鲁番人将瓮城的铁门和城外的吊桥,都牢牢地掌握在手里。守瓮城的百户。与守城门的千户大人并不和睦,因此不能骗他上当。
白阿尔在畏兀儿士卒们的掩护下,快速跑过北城门的马道。在城门楼的边侧,有一个房间,那儿是下瓮城的必经之路。而且在房间里,还有控制城外吊桥的缆绳与木制转轮。
如果要献北门给明军,有两个重要的因素,必须考虑进去。
首先,是明军的反应,诈降之种事。古今屡见不鲜。明军的统帅英国公,绝不是傻蛋。就算是双方事先约好,明军的入城部队,也是先派一些炮灰过来送死,顺便试探一下白阿尔的诚意。
这就要求白阿尔的人。不仅要夺下北门和瓮城,而且还得挡住土鲁番人的进攻,为明军的试探xìng靠拢争取时间。
其次,是城中的反应。科也力的放火杀人之计,能不能吸引土鲁番人的注意,将压力引走一些,完全是未知数。
不过事在人为,白阿尔相信一点,那就是有些事。你做了,有可能会失败;但你如果不去做,就永远都没有成功的可能。
瓦也赤剌和几十名兄弟,一直紧随在白阿尔身后,他们都穿着土鲁番的军服,涌进那个房间之后。以极快的速度,解决了里面看守的两个土鲁番士卒。
又有十余名畏兀儿士卒,加入了他们的队伍。在土鲁番,畏兀儿人不仅被土鲁番人欺压,而且地位还排在其他民族的后面,通常是充当阵前的炮灰。
这种对于土鲁番人的不满,让畏兀儿人的起义,此起彼伏,百余年间,连绵不绝。
他只丁对畏兀儿士卒也有防范之心,但他没有想到的是,白阿尔这种大少爷,也能舍出命来,领头造反。
“守住此处,”白阿尔对瓦也赤剌说道,“等前面惨叫声传来,就砍断绳索,放下吊桥,顺带将转轮全部破坏!”
瓦也赤剌笑了笑,没有说话,只是将手中的弯刀一挥,刀锋停在了绳索的上方。
“你是什么人?”
白阿尔刚钻出这个房间,左脚还没有踏上门外的木楼梯,从瓮城的城墙上,传来了一声喝问,是蒙古语,很明显,是守瓮城的土鲁番人。
“我来看望齐哈勒百户,”白阿尔笑道,“我是白阿尔哈散,这位兄弟,前些rì子,我还请过你们喝花酒,这就不认识了么?”
那个土鲁番士卒板着脸,指着上面的房间问道:“里面的人,怎么能让你过来?将军有令,任何人没有他的命令,都不准靠近瓮城!”
虽然是金主,但也没有自己的xìng命值钱。守住楼梯出口的十几名土鲁番士卒,手持长枪,没有翻脸,但也没有好脸sè,将白阿尔堵在了楼梯上,进退不得。
“哎呀,我那老爹,就是守城千户,”白阿尔满脸玩世不恭的表情,戏谑道,“什么军令,不就是当官的,拿来糊弄咱们这些兄弟的么?”
他从怀里掏出几锭银子,每锭都有五、六两重,走上前去,不由分说,拔开长枪,递进领头士卒的手里,亲热地招呼道:“兄弟,怎么称呼?”
“巴赤。”
“巴赤兄弟,你我一见如故,”白阿尔笑道,“你知道我这个人,平生就爱结交英雄好汉,咱别的没有,银子,那是管够!等你当完值,就跟兄弟一起去城中酒肆,找上几个漂亮娘们,不醉不归。”又对在旁的所有土鲁番士卒说道:“兄弟们,当完值,一起去啊,谁要是不去,就是孬种,就是软蛋!”
巴赤眉头一皱,他知道这个大少爷平rì里巴结自己百户,看中的,便是百户大人守瓮城的权力,可以让他zì yóu来往城里城外。但眼下明军围城,他还要zì yóu出入的权力干嘛?再说了,自己这种小卒,他也来巴结?
蒙古人虽然没有无事献殷勤,非jiān即盗的说法,但这种明显不对劲的事,巴赤是绝不会上当的。
他正准备收下银子后严词拒绝,却感觉眼前一黑。
白阿尔猛地伸出双臂,绕过巴赤的肩膀,左手向后猛扳对方的下巴,右手抖出一把袖中小刀,狠狠地划过巴赤的咽喉。
随着白阿尔的动作,数十名畏兀儿汉子从楼梯顶上的房间窗户扑出,将那十余名土鲁番士卒,砍倒在城墙上。
瓮城那窄窄的城墙上,顿时大乱!(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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