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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庄诡事全文阅读

作者:寒川孤立     官庄诡事txt下载     官庄诡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官庄诡事 第十八章 寡 仪

    文瘸子扭过头冲着半天就插了一句话的大楞说:你不是说那个水潭子还淹死个和栓成大小差不多的小子,叫什么三臭来?我得去看看。闹不好这个潭子里面以前就死过人,三臭才上不来了的。

    大楞看见老汉要去那个水潭子,觉见这事情又节外伸出枝枝了,就来了一句:叔,你的黍子不间了?

    文瘸子摆摆手:庒户是小事,排置那个残心的水潭子是大事。不排置不知道什么时候还得有人跌进去。不能叫它一直糟害人!

    剩下的半天,大楞说是要打帮文瘸子把黍子间一间。文瘸子说是歇歇吧,明儿还得走道儿呢。大楞就只好把文瘸子院子里那个不成正经样子的小菜园子给拾掇了拾掇。

    黑夜,爷儿三个在一盘炕上早早睡下了。还没睡着的时候,建成又问说:文爷爷,你说我算的对不对。我哥是个火命,带着的刀刀又有火性,再加上我哥是个男的,所以我哥没什么事上来了。水里不干净的东西就把三臭给拽走了。它不能把我哥怎么样,可是把小刀刀给咬了个豁子。

    文瘸子:算的不赖,学到的东西倒开始用上了。大楞,看见了吧,建成是块学我们这行的好材料啊。

    大楞:只要他能学得好就行。最好以后能靠这个养活自己。

    文瘸子:看你这话说的。做这行怎么就不能养活自己!乱世人命不值钱,没人看风水。日子安稳了,想这些东西的人呢就多了。学好了,将来不愁吃不愁穿!我到这松根垴落户种地受苦不是因为没本事,是因为那几年外头是乱世。这阵,我除了地里那些营生,在外头有的是这一行的营生。可不要小看了这一行。

    大楞:叔,我哪有小看这行。我也盼我建成成了个有吃有穿的体面人。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三个人睡着的。大早起来,文瘸子把菜园子里的还没大长成的小黄瓜什么的摘了些,从墙上摘了葫芦把剩下个底子的酒喝了舀水装满。三个人出发了。

    大楞不会前后一下子带着两个人骑着,文瘸子也说坐不惯洋车子。三个人就走,又是一两天的道儿。

    一道上文瘸子给建成说些老书上的东西,大楞也插不上嘴,就一直跟着。他心里在想还是应该早些回官庄,给家里说一声已经寻到建成的事情。

    从松根垴出来朝东南顺着道儿走,过了乡政府在的八道沟村,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能看见那个水潭子。

    大楞和建成,没注意大早上太阳是从云里出来的。就连文瘸子着急忙慌走也没注意。

    等能看见水潭子的时候,天黑了些。这个时候才刚过晌午,快夏至的天了,长的厉害呢,不到天黑的时候啊!

    文瘸子说:下大雨呀,看这样还有雹子呢。一阵阵找个既能看见水潭的地方又能避雨的地方。这阵阵先看看。

    到了跟前,大楞放倒洋车子,三个人到了水潭跟前。

    整个水潭有差不多二三亩大的样子。就是个圪洞集了水没干就成了个水潭子。因为是死水,不用太靠跟前,就能闻见一股死水沤了的味道。从边边上往水里看,也看不见水底,水很浑,浑水的深处是似乎带着边缘的褐色。里面也没有什么水虫子和蛤蟆什么的。死气沉沉一片!

    随着天上黑色云彩翻腾着盖了整个天,一股旋风卷起来,把三个人的眼吹得都睁不开。

    也不知道栓成当时跌进去时,这水潭子跟前是不是就这样。现在的这里,就跟进了乱葬坟一样叫人浑身泛冷,很难受。

    文瘸子还是老做法,先使大罗盘,然后又领着建成爬上了水潭子南边的山,也就是当初老汉说的什么水星山。上上下下一阵折腾,一老一小受的气喘吁吁,大楞也不知道该怎么帮他们,只好手里抓着文瘸子的口袋,站在水潭子边上。

    文瘸子的脸上颜色越来越黑,赛过天上盖过来的云彩,建成觉见就和家里做饭时用到的老黑酱一样。这张脸没有一丝抽动,只有两只眼珠子在近瞭、远瞭。同时文瘸子嘴里也在叨叨着什么。

    建成:文爷爷,怎么了?

    文瘸子:我没有算岔(作者住:岔在当地方言里就是错的意思,本处算岔也就是算错的意思。)。这是个残心局。山北阴性,死水阴性,三合布局朝北阴性,要是这里还有屈死的人,就更是阴性到头!

    建成:不是我哥认识的那个叫三臭的通信员跌进去死了吗?

    文瘸子:我说的不是三臭那个人。三臭是男人,属阳性。女人才是属阴性,我说的是水里要是屈死过女人的话,这就不只残心局这么简单。以前我不是给你说过吗,太极天地,两分阴阳,两仪相分相合,才叫是正常。只剩下阴仪或者是阳仪,那就是个寡仪局!这个是个寡仪阴局,一旦是寡仪阴局,淹死女的话,就会越来越凶。要是男的跌进去,因为这里阴性太重,也没跑。反正就是个害人。我今儿来了得想个办法给排置了。

    建成:我能帮上你什么?正好我也学学。

    文瘸子:你站在一边看就行了。你看你爹在那边和谁说话呢?你过去问问,这个水潭子怎么来的.

    建成回头,发现他爹大楞确实是在和个牵着牛的人说话。赶紧跑过去:爹,文爷爷叫我问问这个大爷,这个水潭子是怎么来的,是不是原来就有。

    牵牛人也着急在下大雨前回家。也就说了句:原来是片荒地,后来人们起土烧砖,时间长了水聚住走不了就成了这阵。你们问这个干啥?可不要到它跟前去,这水里死过两个人了,一男一女!

    建成:大爷,先淹死的是男是女?

    牵牛人:女的,就是我们八道沟村里老赵家的小妮子,十二,在水边边上耍,跌进去死了。男的听人们说是乡上的通信员。唉,好好的娃娃,一时三刻没了。这当爹娘的日子怎么往下过呢!

    说着,牵着牛晃晃悠悠走了。

    建成返回到文瘸子身边:文爷爷,里头死过个十二的小妮妮。在三臭淹死之前。

    文瘸子:这就更不好闹了。可是不好闹也得闹。去,建成,把我口袋拿过来!

    建成拿过去打开口袋,文瘸子拿出个小碗,从个小袋袋里倒出些朱砂,问建成:建成,怕不怕疼?

    建成也不知道老汉要干啥,反正是觉见说不疼就对了。就说不疼。

    文瘸子拿出小刀刀就要往破割建成的食指!大楞:叔,你干啥还得用血?要用你用我的!

    文瘸子:你都有了老婆娃子多少年了?你的血还能用?

    大楞听明白什么意思,不出声了只好看着建成紧咬着牙叫文瘸子给割破了指头,血一点点跌进碗里,和朱砂和在一起,成了黑红色的稀汤汤。

    这边大楞还在给建成捂着手指头,那边文瘸子已经开始用毛笔蘸着血水和好的朱砂,往他平常到那里都带着的五圈大罗盘上开始画东西。建成知道老汉画的应该是符,但是他也说不上来到底是些什么符。

    文瘸子就和疯了一样一口气在个罗盘上下左右画了个满又满,才停下来。看了看天:大楞和建成你们往远处站,最好到汽道上站着去。

    大楞和建成也不知道老汉要干什么。看老汉那个脸色,他们父子俩没问什么,就往那边走了。

    文瘸子掐指算了一遍又一遍,也没什么其他的举动。天越来越黑,开始响雷了,打闪了。眼看大雨要来了,看样子说不好还有雹子呢!

    在再一次闪电的时候,文瘸子扬手就将那只四方的画满朱砂符的罗盘扔进了水潭子里,雨也一下子下来了。

    文瘸子没有动,站在水边边上看着水潭子。雨水打在水面上,溅起来不说。水底下好像也有什么东西在翻腾!翻腾得越来越厉害,都到水面了。就连站在汽道上披着个衣服看的大楞父子两也能看见。

    翻了一阵阵,三个人发现不是什么东西在翻腾,就是水本身在翻腾。翻腾的水花越来越厉害,里头的水就跟烧开一样,更多的水开始溢出来往四处流动。

    文瘸子这个时候扭转身,往汽道这边走。大楞远远隔着雨问:叔,没事了?

    文瘸子:应该是没事了。不要站着了!寻个地方避避雨去。

    到了乡上供销社房檐底下,文瘸子三人已经淋得和水洗了没拧干一样。文瘸子就叫大楞翻开口袋,从里面找出个布包包。还别说,这个油光油光黑亮黑亮的口袋里头还没有叫淋湿。

    文瘸子打开布包包,里头尽是钱,大楞认得,里头有五块的,还有几张是十块的。大楞嘴张大的能塞进去个拳头:老汉从哪里来的这么多钱?

    文瘸子捡了张五块的,说,大楞这乡上有没有卖吃的的地方?

    大楞:供销社就有啊!

    文瘸子:我知道,就是没买过,你去买吧,给建成买些想吃的。我个干老汉,人们给的钱也没处花。顺带给我葫芦里打些酒,叫雨浇透了,可是凉了。喝些好。

    大楞也没怎么买过东西,更主要的是他就没手里抓过这么多钱。进去以后也不知道买什么,说话也有些说不清楚。很大一阵阵才算是买了些猪头肉、干饼子出来。出来又忘了买酒,又跑进去一趟。

    有吃有喝,有肉有饭,爷三个在房檐底下,圪蹴着吃着。文瘸子看见建成冷的忽抖,叫他喝了些酒。建成大着胆子喝了张这么大第一口酒,被辣的气都喘不上来,这就叫大楞想起自己喝第一口酒的样,也想起他爹秦二货活着时为数不多的喝酒的样子。

    饼子夹猪头肉,还有酒。大楞和建成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的东西。三个人吃了个干干净净。建成吃完还舔舔手指头的油。

    吃完雨还没有停的意思。文瘸子捡起下在地上还没有化掉的雹子扔在远处,没出声。

    建成添完指头,用嘴吹吹被割破的食指,问老汉:文爷爷,你那么排置能行?

    文瘸子:按理说,我把我在手里端了多少年,都有灵性能辟邪的罗盘,用童男子至阳的血和着阳性的朱砂,再画上九道当阳符,扔进去就算是好了。尽了人事,剩下的看天命吧。

    建成:你看见水翻腾了没有?

    文瘸子:看见了,翻腾的那么厉害,说明阴性确实是很重。这一翻腾一溢出来兴许就是破了寡仪局的兆头。雨不大了,我们等等就往回走吧。回去我还有几分地的苗子没有间呢,不间要是叫黍子长成一胡片,今年秋里吃什么?

    大楞心说:我还以为你不在乎呢!

官庄诡事 第十九章 蛟 鲤

    雨下得不大了,还在滴滴坠坠往地上落的时候,三个人就开始往回走了。

    从供销社门口那个小坡坡上下来,眼看就要走到八道沟上刚修好的石头桥时,听见有人叫唤:水里有东西!水里有东西。

    建成跑的最快,后面跟着瘸腿的文瘸子和大楞。

    虽然天还在下雨,听见叫唤的人们却披衣服的披衣服,戴草帽的戴草帽地往过跑。时间不长,河岸边上和桥上就站了不少人。建成跑的最快,站在最前边,他也看得最清楚。

    河里上下翻腾的肯定不是水,也不是像是椽子一样木头,一长条条的。露出水面上头来的的是黑黝黝的泛着青光的一块,大小有磨扇那么大。看着看着这个东西,就冲着桥底下那三个去年乡政府刚从各村派工修好的桥墩过来了。

    站在桥上的人们感觉见一股地动一样的力顺着桥墩就传上来了。整个桥都开始忽摇(作者注:忽摇在当地方言里就是摇晃的意思。)起来,这座桥虽然不是很新了,可汽车走在上头也没有忽摇成这样。桥上的人群里开始有人跑,接上就是全开始跑,一个比一个跑得快。呼啦啦就朝桥头这边的人群给压过来了。

    建成从到了岸边站在最前排,看着河里的那个日怪东西,眼睛就没有从河里再转过来。他只是耷拉个下巴,张个嘴看着河里。河里的那个东西兴许是叫两个桥墩给夹住了,它来回往桥墩上冲了几回都没有挤过去。于是开始上下翻腾,露出河面的部分也越来越多,应该是条鱼。

    可要说是鱼,八道沟河里也不是没有鱼,人们谁也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鱼:要知道那两个桥墩离得得有五六尺宽,这条鱼都没过去!

    建成看着那条鱼在水里翻腾,一会儿头上来,拿着碗口大的鱼眼看人,嘴里露出来的牙就跟大锯条的牙牙一样。一会儿鱼尾巴转过来拍起两丈来高的水溅在人们身上。

    建成一直看着鱼,没有注意到从桥面拥下来的人浪,这么一忽拥,站在最前边的建成在河边上前后忽摇了几下,跌进了河里。他就在河里,就在那条得有乡上来过的苏联嘎斯车那么大的鱼跟前的水里,水里都没起个花,建成顶着黑黑头发的脑袋就没了影子。

    河边的人们看见有人跌到河里,自然地往后推了很大一圪节(作者注:一圪节在当地方言里是一截的意思。)。在后边站着的大楞知道是有人跌进去了,也知道建成站在最前边,所以他和文瘸子往前圪挤,想把建成拽到后头些来。

    可是人们挤得就像是一堵墙,密密实实。大楞拨开人群往前钻,文瘸子也帮着往前推他,两人都担心建成跌进去。

    好不容易到了跟前,哪有建成的影子?旁边倒是有人说刚才有个十五六的后生跌进去了!大楞脑袋就像是被敲了一棍子一样,噌的一股子疼就上来了。心想这么多天出来,本来就是寻二小子的,寻着了还是给跌到河里去了。一着急就要往河里跳。

    文瘸子死死拽住大楞的裤腰带,最后没办法又拦腰给抱住:你下去能救得了建成?你没看见那条鱼有多么大?你就是会水下去也是个喂鱼!家里还有一家子得你养活!憨了你?

    大楞:没把二小子带回去,我怎么交代小妮和我娘?

    文瘸子:我今儿不能叫你下去!

    大楞:叔,你放开。要不我蹬倒你了啊!

    人群本来正在看这像是父子两的两个瘸子揪过去拽过来,这时,却有人说河里有人头露出来了:快看,是那个后生吧?头露出来了!

    大楞和文瘸子都愣住了,文瘸子先反应过来。他喊了一声:大楞解衣服!

    大楞没有反应的那么快,文瘸子抢上去开始扒他身上的外头衣裳。把裤子和夹袄的袖子拴在一搭,然后就开始脱自己的衣裳和裤子。跟前的人们也想办法给脱了几件衣裳递过来。

    文瘸子把拴在一搭的衣裳朝河里的建成扔过去,建成没反应。河边上的人们就一搭喊叫。河里的水势太大,文瘸子扔了几次都没有扔到建成跟前。大楞在河岸的泥里摸捞出块石头来,要拴在衣裳上扔。文瘸子推了他一把,怕扔石头时没准头打在建成头上,人给打坏了就更没办法往上爬了。大楞只好扔掉石头继续着急。

    河岸上的人们叫唤的声音越来越大,有的人往大鱼跟前扔石头,想着把鱼赶到远些的地方,要不就会糟害了河里的后生。

    喊着喊着,人们发现水里的后生没大听见,河里的鱼倒是朝这边过来了!有的石头被扔到了鱼脊背上,兴许是鱼感觉见疼痛,翻腾得更厉害了。它似乎发现了水里还有个扑腾的活物,快到岸边的时候,头一扭朝建成就过去了。

    大楞急得说河边的人们:你们这不是帮倒忙了吗?

    建成这时在水里听不见岸上人们的叫唤,可是却能感觉到有个东西过来了。他明显感觉见河里的水的劲儿不像前一阵阵,只是把他往桥那边冲,这时侧边也有股水劲儿挺大,卷过来了。

    他知道十有**就是那条大的没法说的鱼儿。

    建成扑腾得更厉害了。

    可是在水里是鱼虾的天下,人怎么能耍的过鱼虾,更何况是汽车这么大的鱼。人们都觉见这个瘸子的小子算是没了。有的人都不敢看了。

    文瘸子看清楚了,他跑到桥上,朝建成叫:建成这边,朝桥这边扑腾!快些,这边来。

    建成喝了好几口河里的泥汤汤水,脑袋里感觉见有些辣。发胀!可是这个时候在水里上上下下躲鱼的时候闪见(作者注:闪见在当地方言里有看见的意思。)桥面上站着个人。听不见那个人说什么,就是闪见他两只胳膊往他那边拨拉(作者注:拨拉这个词是借用,当地方言的读音是bulai,就是摇摆的意思)。

    建成顾不上多想,朝着桥那边开始不要命得使劲扑腾。

    河里的水势落了不少,可是朝桥那边倒是顺着水势,用不了多少劲儿就到了桥这边。

    大鱼在那边倒腾了一圈又一圈,发现它寻的那个活物朝桥那边走了。而这阵儿河岸上的人们叫唤,还有人么一直扔的石头越来越激怒了它。大鱼在水里激起个大浪,扭转身子朝大桥那边游过去。

    这个畜生要咬建成!

    畜生就是畜生,这条鱼儿早就忘了前一阵儿就是桥墩拦住了它:它太大。它除了能把半个嘴于与(作者注:与在当地方言里就是伸过去的意思。)到桥这边,身子却没办法过去。所以没有咬着建成,建成顺着水在河道里往下被冲走了。

    这边大楞早就看见了它二小子的死里逃生,赶紧拖着那条拐腿顺着河岸朝前追过去了。就是,他哪有功夫看大鱼儿。

    追出去得有一里多地,河岸一下子朝后边闪回去,河道宽了起来。水流得也慢了些。夏天的雷雨就是这样,河上游下了大雨,河头水很快就下来了,水头也很高。但是这股子劲儿过去的也快。

    大楞看见建成在水里露出来的越来越多了,水也缓了。就要下水救他小子。身后传来一声:等一等!

    文瘸子上气不接下气得跟过来了。他把手里刚才拴在一搭的衣裳拴住大楞,给了大楞根五尺来长的棍子,叫大楞拄着试探水深水浅。

    大楞根本没怎么试探水深水浅,在水里一个劲儿朝前,很快就到了被水冲的翻腾的建成跟前。他从胳膊下头把手伸过去夹住建成,剩下一只手还是拄着棍子。岸上的文瘸子看见大楞捞着了建成,咬牙使劲往河边上拽父子俩。

    叫捞上来的建成眼睛都睁不开了。文瘸子趴在他身上给挤压肚子,他嘴角的黄汤汤河水吐了顺着往下流,得有好几碗。等到再也吐不出来的时候,文瘸子松了口气,坐在水湿的河岸边上。说了句,不怕了。

    等了一阵阵,大楞和几个跟过去打帮的人,架着建成往桥这边来了。

    桥边的人们还没有散了,看阵势像是比前阵还多。文瘸子他们到了跟前,才知道水落得差不多了,鱼露出来了大半个。人们正在看稀罕。

    这条大鱼被圪夹在两个桥墩中间,本来还能动两下的。这会儿水势落了得有五六尺,它没水浮,动弹不了。沉在水里,隔个一阵儿就用尾巴扇打一下桥墩,不过也是越来越劲儿小了。

    这条鱼不用说是在跟前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们没见过的,就是年轻时走南闯北的文瘸子也没见过。整个鱼儿从头到尾巴就有两丈多长,光个鱼头就比个磨扇还大。两只眼睛鼓出来,像是在鱼头上扣的两个大碗,嘴底下还有三四尺来长的胡柴(作者注:当地人叫胡子就叫胡柴。)。上半个身子是青黑色,最上头的那条脊背骨是黑的。任谁一看这个鱼,都知道是长了很多年了。

    当下就有人说,说不准早就成精了。

    听见这句话的人们就都像躲凶煞一样朝后退。

    距离乡政府并没多远的地方出了这么大事,有人跑去报告了乡里,这阵乡上也有干部来了。几个干部过来后,有人一边不叫人们乱说什么成精不成精的话,一边背着手看着怪鱼。

    有个干部对身跟前的一个人说,去把你们大队的队长苏老四叫过来。回过头他又叫围观的人们靠后站,注意安全。

    那个叫苏老四的大个子来了以后,几个乡上的干部和他挤出人群悄声商量了很大一阵阵。也不知道他们五个说的是什么,就看见苏老四一个劲儿忽摇脑袋,看那个意思是不行。有个看起来像是个头头的干部抬起腿踹了苏老四一脚,苏老四也没生气。最后好像是他们商量好了。苏老四和一个干部走了,剩下的三个人朝文瘸子和大楞走过来。

    到了跟前,有个干部看出来是大楞,打起招呼来。问说是谁跌进去了。大楞说是建成,几个干部看了看,问用不用叫卫生院的医生给看看。大楞说没事了,人都醒过来了。

    有个干部问大楞有什么事来乡上,大楞没有敢说是跟文瘸子来排置那个水潭子的,只是指着文瘸子说是跟他叔来乡上供销社买些东西。

    这个干部倒是很不赖,说是天也不早了,回官庄时间不够了,再说是天刚下了雨,黑夜走道儿也不安全,容易有个磕磕碰碰的。反正栓成在乡政府有间宿舍,有空床。不如先住下明儿再说回不回的事情。

    大楞觉见这样也行,再说这阵建成浑身是水也得找个地方歇歇缓缓。就架起建成,叫人给扶起洋车子往乡政府走。

    刚要往坡坡上爬的时候,建成和大楞说:爹,你看那边的汽道上来了好几挂汽车!

    大楞和文瘸子一看,可不是。三辆草绿色的汽车,上面盖着苫布也是绿的。开的挺快,往河边去了。几十个轱辘碾在水圪洞里,溅起一股股泥水。

官庄诡事 第二十章 匿 字

    汽车这东西,建成也只是在张老师的那几本书上见过。张老师的书上为数不多的图里有一幅就是汽车,不过没有现在隆隆开到眼前的这几挂汽车大。

    大楞在部队时也见过那么几次汽车,都是美国给国民党,接着又被解放军缴获了的。而文瘸子早年间走南闯北,也见过汽车。两人一看汽车这个颜色就知道这是部队用到的汽车,但是奇怪:没敌人、没仗打的,解放军出来干啥?

    看着第一挂汽车就到了桥跟前,里面的年轻当兵的手里一个动作,汽车顺畅得拐了个弯就开到桥那边了。接着车上就开始接连跳下来几十个当兵的,这些当兵的开始把人们往远离河岸的地方赶。

    有个干部从车里出来,后边又下来一个人,是八道沟大队的队长苏老四。这个干部和乡上的干部简单地握了个手,开始爬到汽车车轿子(作者注:车轿子就是车厢的意思)踏板上双手叉腰,讲起话来。

    没有风的雨后,声音很好地传了过来:老乡们,现在开始,我们部队要在这里执行任务,请大家不要聚集和围观。现在,散开各自回家,不要围观了,不要妨碍我们执行任务!

    跟前的当兵的和乡干部、苏老四开始劝说人们离开河岸边,各自回家。剩下的当兵的沿着河岸站成了一条线,隔个五尺来远就有一个人。大楞在过部队,知道部队执行任务,是不允许平常人们接近的。再说建成现在这个样子,他也没心气(作者注:心气在当代方言里是心情、兴趣的意思。)站着远远看当兵的干什么。他扭过头继续往乡政府院子里走。

    文瘸子想看看这群当兵的到底想干什么,又怕招惹是非,最后心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算了吧。也走了。

    天渐渐黑了。栓成还没有回来,估计是后晌的雨耽搁了营生,还在道儿上呢。建成脱了衣服躺在栓成的床上歇着,大楞坐在跟前一声不吭。文瘸子站在窗户台跟前,看着河岸那边。

    河岸边上能看见有一道一道的电棒子的光。这军用的电棒子照射距离很远,发出的光都是白色的。在河边划来划去的光柱子,有时朝向天上时,就跟在天地间插了根棍子一样。其他的地方就什么也看不见了,至于河里,还是漆黑一片。

    栓成回来的时候已经不早了,他从食堂打回来的剩饭也没多少。建成喝了些他哥叫重新师傅给热过的面汤,剩下的三个人就吃了些大楞他们带的干粮,将就着混打了(作者注:混打在当地方言里就是好歹将就的意思。)一顿。

    栓成听说建成跌进河里差点叫大鱼撵上吃掉,替建成后怕了好一阵阵,一个劲儿说,总算是上来了。

    这时,半天没有说话的大楞忽的来了一句:叔,你说建成今天跌进去不稀奇,为什么离鱼那么近,鱼没有在他一跌进去时就发现呢?

    文瘸子:娃子都上来了,你问那么多干啥呀?怎么着,你还想叫建成叫咬住呢?

    大楞:叔,你看你说什么呢?我是说,难道就是人们又是扔石头又是叫唤给把鱼霍逗(作者注:霍逗在当地方言里就是挑逗的意思。)过来的?

    文瘸子:也不全是。建成今年十六了,属龙,又是水命,而且是长流水。这下跌进河里。属龙而长流水命,犹如是回家一样。他跌进去这一扑腾,那条大鱼也感觉见了。都是水里的东西,大鱼知道水里多了个活东西,肯定是不服气要闹上一阵。要不,你想,谁家的娃子跌到那么深、那么急的水里,还有汽车来大的鱼在跟前,能留条命活下来?

    大楞:你是说建成本来命也不赖,要不也上不来了?

    文瘸子:这个名字是谁给起的?

    大楞:本来当时是应该我爹给起的。我爹觉见我在外头见过世面,就叫我给起的。我想新社会,都是搞什么建设,我就给起了个建成,意思是建设什么都能成。

    文瘸子:名字不赖,挺好听。就是有些不对五行命格。本来建成是好好的长流水命,可是你给起的名字里的建,坐车旁里边的聿,是没有了水的津字。取带水字旁的字没有了水的那一半做名字,最不吉利!

    大楞:那怎么办?改名?改成什么样的就算好?

    文瘸子:有水乃缓,泽之润之。泽有困顿之感,润字好,要不叫润成好不好?大楞,你说呢?

    大楞:润成,听起来不赖。这改名不用讲究什么吧?老人们不是都说,改名换姓,一辈子倒运(作者注:倒运在当地方言里就是倒霉的意思)吗?

    文瘸子:人家那是说,人不能随随便便就叫其他人爹,要不天不高兴就要倒运。今儿建成改名是因为这个名字本来就有不好,我给他往好了改。哦,不对,以后就叫润成了。

    大楞愣了下:哦,是这么回事啊?唉,管他呢,只要咱娃子好好就行。

    屋里大楞和文瘸子一递一句(作者注:一递一句就是一人一句的意思。)聊改名的时候。窗户外头就是一片排山倒海的雷响声!明明天快黑时放晴的天,怎么又下雷阵雨了?

    除了睡着的建成,三个人都到了窗户台跟前。

    河那边远远冒出来了火光和烟雾,咚咚的声音还在继续。不是打雷,大楞断见就是后晌那阵儿他们听说,解放军干部嘴里说的要执行的任务。大楞也在部队带过不少年头,听不出来这是部队上的什么家伙什在想,他心说指定是什么现在才有的新武器。什么也别说了,这是解放军在用部队的枪炮拾掇那条大鱼呢!

    轰隆轰隆响着的时候,只能看见是烟雾在灯光里慢慢往天上飘。声音忽的一下停下来后,屋里的三个人才感觉见,其实外头本来挺寂静,外头河边上也一下黑了。再次出现的就是三三两两的电棒子的光线胡饶(作者注:胡饶这里有转的意思,胡饶来胡饶去就是转来转去。)来胡饶去,剩下黑洞洞的,也看不清楚当兵的们在干啥。黑暗里过了好大一会儿,才传来了声音,是汽车发动的声音。一辆接着一辆,最后整个河边都没有了声音。

    整个乡上在的八道沟村跌入了黑暗和寂静当中,似乎有些拔都拔出来,是深的像无底洞般的暗和静。

    从大清早走了近两天,才到了水潭子跟前,处理了水潭子。接着就是建成看鱼时跌进去一阵折腾,可是把大楞和文瘸子受的够呛。两个人囫囵身(作者注:当地把不脱衣服睡觉叫做囫囵身睡。)躺在栓成对面的床上,头对脚,脚对头地很快睡得鼾睡打得震天响。

    这一觉睡的,栓成起来叫了两人好几遍也没醒过来。改名润成的建成也跟着他哥起来了。栓成去打饭,润成就自己蹿到了院里,来到一群圪蹴着吃饭的人跟前。想听听他们在说什么。

    围着的一群人有十几二十个,都在端着碗边吃饭,边听一个中年胖子甩着唾沫说事情:你们知道那条鱼从哪来的不?泰庄水库!人群里顿时一股声音:哦。。。胖子甩着唾沫,边吸溜散面粥,边接着说:泰庄水库,知道不?日本人在的时候弄的。自库里的大坝修好以后,就怪事不断。听人们说,日本人快走的那年,水里还淹死好几个日本兵。你们知道不,有一个日本兵去饮自己的东洋马,最后马也没有了,人也没有了。日本人往常还派人捞一捞,因为是四五年眼看就要败了,也没捞。我约莫着,这个日本人呢和他的马都死在在河里了!

    胖子这边吃完饭,本来准备站起身要走,一看这边还有很多人等着听,甚至有人还说:肉小,后来呢?

    这个就叫肉小的胖子接着又蹲了下来,唾沫四下飞的接着讲:日本人走了几年来,记不清了。泰庄水库跟前的村子,泰庄里有个后生放牛,他为了图省事,把牛拴在河跟前的橛子上,以为又能叫牛吃到草又能饮上牛。结果一个前晌过来再去看,哪还有牛?就剩下根拴牛的绳子!可是他看见水里有个东西上来下去的,水里头还有血。这后生就知道是水里头的畜生把牛给吃了,火气起来脱了衣服,下来河。他凭着水性好平躺在水面下,就露出个鼻子。手里握着割草的镰刀,刀刃朝上,就等着那个东西来。他想的是等它来了,给这个死下人(作者注:死下人的,在当地方言里是骂人的话,大概意思就是挨千刀的意思吧)的畜生来个开膛破肚!他在水里躺的都快睡着了,那个畜生也没有来。最后这个后生只好自认倒霉。

    有人问了:不会是夜儿后晌咱们看见的那条鱼吧?

    有人接话:我看就是!你不看那鱼有多大?比个嘎斯车还大。吃个牛算什么?我看吃了咱们这一二十号人都不成问题!

    那个胖子呸了一口,口水里还有几粒小米:你个发送人的,先叫吃了你个屈死鬼!尽是说不吉利的话。哎,你们看见夜儿有人跌进去了吗?有个后生,十五六吧,叫人给挤进河里了。差点叫鱼给呼铁(作者注:呼铁,是读音。当地人这么说,有吃到的意思,带有戏称的意味。)了。你们知道那个后生是谁不?就是黄书记他侄儿的弟弟!

    有人插话:那不是一样吗?都是黄书记的侄儿!

    胖子:也是。你们说那个后生命也真大,跌河里水那么大不说,还有汽车大的鱼撵着跑!什么叫福大命大运气大?这就是!

    胖子扭头:小后生,你说是不是?

    润成:就是。要不是运气好,我也上不来!

    周围的人呼啦就散开了,就跟碰见蛇一样。那个胖子半天没有话说。

    栓成过来了,看见润成在这里蹲着。叫了一声,回宿舍了。

    润成没有挪地方,和胖子说:你知道我在水里有什么感觉吗?

    胖子就跟见了鬼一样,不出声。润成说:跌进水里时我头朝下,翻了个个上来了,可是没几分钟就又下去了。喝了不少水,尽是泥汤汤。还没闹清楚朝哪边扑腾才能上来,那个畜生就跟过来了。可能就是你说的,我命大福大运气大,看见我文爷爷在桥上忽摇胳膊,我就朝他往过扑腾,扑腾着扑腾着,后来就没有感觉了。后来我爹就把我捞起来了。

    文瘸子从屋里出来:润成,有什么说?吃饭了,吃饭完好回去!

官庄诡事 第二十一章 家 蛇

    润成还想再待会儿,听听这个叫老三的胖子说些什么,文瘸子就叫他了。他不太情愿地站起来回到了栓成的宿舍里。

    屋里三个人开始吃饭了,栓成说着些什么,好像是夜儿黑夜的事情。润成没有插嘴,拿了个窝头就着栓成打回来的菜,吃了起来。

    栓成也是从食堂的师傅那里听来的,这阵就算是现卖起来:文爷爷,爹。夜儿那些坐汽车来的都是解放军!都是当兵的。

    大楞:我们知道!闹了半天,食堂师傅就知道这些?当时在跟前的,是个人都看出来了!

    栓成:那个小灶上的师傅说,这些当兵的就是离这里不远的部队的。就是狼峪沟的部队。他们有高射炮,就是打飞机的。夜儿黑夜他们把河边围了,等没人的时候用高射炮把鱼打死,用嘎斯车装走了。

    大楞:尽瞎说,那么大个鱼。一个车根本装不下,是好几个车装的?那不是还得有人下河里把鱼劈开?

    栓成:我也不知道,人家师傅也没说。可是他说这是听夜儿黑夜,从河边回来的王乡长说的。当时他给乡长做的小灶片儿汤,乡长一边吃一边和他道聊(作者注:道聊在当地方言里就是瞎聊的意思。)的时候说的。乡长不能骗人吧?

    大楞不说这个了,翻过去问文瘸子:叔,你说这鱼从哪里来的,能长这么大!我看都成精了!

    文瘸子:泰庄水库!还能从哪里来?

    润成:爷爷,你也知道是从泰庄水库来的。前阵院里圪蹴的那个老三也说是泰庄水库来的。

    文瘸子:我不是知道。其实就是你想,这四周十里八里哪有那么大的地方放这么大的鱼?地方小了,鱼根本长不大,因为水里根本就没有够它吃的东西。

    润成:咱们不是还排置了一个水潭子吗?也没有可能是从那儿来的??

    文瘸子:你就不动脑子吗?那个水潭子才几年,要是鱼是那里的,那鱼得长多快啊?再说,那个水潭子就是水溢出来,也溢不到八道河里。那鱼只能是泰庄水库里的。保不准就是夜儿后晌雷雨太大,泰庄水库水溢出来,那鱼才顺河道出来的。

    大楞:那鱼得长多少年?得有百八十年!

    文瘸子:这有什么日怪的。长的时间长就大呗!

    早上饭简单,都是受苦人,也没有讲究的习惯。吃完就上路回家了。文瘸子告别大楞父子们,往西北走,回松根垴。大楞推着洋车子往东南走,带着改名为润成的建成回官庄。

    一道上,大楞很是感慨。这一趟出来,真是没法说了。不过不管怎么样说,二小子没事,他这当爹的也就心安了。

    当然,主要是回去也有办法给两个女人交代了。

    从这年夏天出了这样的事以后,润成更加不好好学习了。不过他学得精了,再也没有从家里跑过。每天好好念书,也没在学校成天闹事。

    大楞也就没有再多管这个二小子。

    眼看这小学的书也念的差不多了,润成有自己的想法:他觉见,念书嘛,能写能算就行了。

    其实这时的他已经是满脑子学文瘸子本事的想法了,只是不敢叫大楞知道罢了。

    这年的秋天来了,润成也算是如愿以偿了,再不用念书了。他开始每天和大楞他们下地,已经被他爹当做是个全劳力使唤了。

    润成也不是不想玩,主要是人长大了玩法也就有了讲究。他总是出主意,叫两个弟弟去干。自然出了事,他也免不了继续挨大楞的一阵狠打。

    因为两个弟弟从来都是不出意料地在第一时间出卖他。

    第二年的春上,春也不寒,雨水也算是及时。养种没有被耽搁,所以这年的春天,官庄人在受苦中却高兴着,好歹老天爷没有给在养种时就出难题。

    大楞因为队里养种挺顺心,家里也没听顺当,日子过得总算是消停。

    这天晌午,宝成和进成早些回去了,润成和大楞相跟(作者注:相跟在当地方言里是几个人或者是很多人一起的意思)着其他人走在后头。

    走到自家大门口时,大楞刚要给人们安排后晌的营生,就听见小妮在院里叫唤:你们两个死小子,赶紧给我下来。一阵你爹回来看见了,不打断你们的小腿才怪。

    接着就是大楞娘仙子的声音,老娘娘声音都不利索了:我的两个祖宗爷,什么时候上去的?跌下来怎么办?快给娘娘下来吧!

    建成和大楞都往院子里看,院子里面没有!

    朝上看,才看见宝成手里拽根绳子,顺着绳子往下看,是进成。原来是宝成用绳子拴住进成,顺着窑顶的坡坡把进成放到半崖上,叫进成伸胳膊掏鸟。

    宝成这边面朝崖面,根本看不见后边底下,他爹快要吃人的眼神。

    他伸出手,张着嘴舔着舌头,往洞里摸。胳膊有些短,他使劲往里够了够,嘿,摸着了,软软的,凉凉的,一大团。

    进成感觉见有些不对,这鸟怎么没有长毛?兴许是还没有扎齐毛吧,要是等扎齐了还能掏着吗?早飞了。可是前阵刚看见大老家雀(作者注:当地人把麻雀叫做老家雀)回去,没见出来,哪里去了?这边想着,那边手里营生没有停,拽住那一团就出来了。

    正想着说往衣服里放,然后叫三哥把自己拽上去。进成发现手里的不是什么小老家雀,是一条黑花灰底、四尺来长、小胳膊来粗的黑乌蛇!这条蛇被进成抓着出来,用软软的身子把进成的胳膊缠了一圈又一圈。头冲着进成,舌头里两股谷叉子一样的石头看着就朝进成脸上过来了。

    进成反应挺快,一声大喊:蛇!手里就开始拨拉。

    这时,一边看见他爹回来,一边听见老四叫唤有蛇。宝成都忘了自己手里还拽着进成,一撒手就跑。

    进成还在摆那条蛇,躲那条蛇舌头呢,身子就开始顺着窑顶上的崖边往下跌。

    底下所有的人都给吓住了。

    四五丈高呢!跌下来还有个好吗?

    大楞和润成往过跑,小妮呆在那里。

    一时三刻没用了,进成就在院子里了。那条蛇还缠在他胳膊上,

    倒是润成不害怕,上去用手捏住蛇脖子硬是给拽下来扔在地上。

    进成看见蛇不在胳膊上了,才哭出来。十岁的娃子了,哭的鼻子都快被眼泪冲走了。

    大楞从房檐下拿过来一根?头把子,要捣死这条蛇。小妮也说赶紧闹死,扔到沟里吧。

    这时的那条蛇已经盘成了一圈圈的样子。蛇头在上边,尾巴藏了起来。一下一下吐着信子,一点害怕人的意思也没有。

    大楞看见这样,反倒是不敢往前走了,更不用说捣死蛇了。

    润成:爹,我排置蛇吧。你们起开些。这是条家蛇,不要闹死它,还是叫它自己走。润成从房檐下挂着的锄头里摘下来一把,伸到蛇跟前。日怪的事情发生了,这条蛇吐了吐信子,低下头展开身子慢慢爬到了锄头前面的弯头上,不动了,就像是睡着一样。

    润成抬起锄头,把锄头搭在土崖坡坡上。等了一阵阵,蛇动了起来。它曲里拐弯的身子贴在土崖的楞楞上,一点一点往上爬。看这个样子,就像是人吃饱了出来串游消食,悠闲的厉害呢。

    这蛇没有一路上到窑顶走掉。而是朝着刚才进成伸进去手的那个鸟洞过去了。到了洞口,蛇朝着四周吐了吐信子,头转个圈,进去了。

    院子里的人都看呆了。大楞也没想过他二小子胆子有这么大。可是和上回跌到河里的事连起来想一想,这个小子碰见这种大人都害怕得不行的事,从来没有害怕过。就是上回差些叫鱼给吃了,也没哭也没黑夜梦个没完没了。

    润成排置完蛇,脸上颜色很正常,就跟刚从地里动弹(作者注:动弹,在当地方言里就是劳动的意思)回来的时候一模一样。他本来想张嘴问他娘吃什么饭时,看见娘正拽住进成骂呢,就先回窑里去了。

    小妮拽住进成的耳朵:说,谁让你和你三哥掏老家雀的?这下好了,掏出蛇来了,差点就把鼻子都给你们咬掉了。这时小妮看见躲在大门口的老三宝成:你给我滚进来,谁叫你把老四放下去掏老家雀的。还有,听见有蛇,你把绳子给松开了!你不知道绳子上还有个进成?啊?你不知道?

    宝成的耳朵也叫他娘拽住了,没处跑,嘴里说:我听见有蛇,一害怕就跑了。

    小妮:你就不怕把进成从那么高的地方跌下来,跌出个长短来?今儿晌午你给我饿着吧,省的你有劲捣乱!

    宝成:爹,你看我娘!

    大楞:活该,要我说,今儿黑夜也没你的饭才好了!

    宝成趁大人不注意踢了进成一脚:要不是你我能叫饿着?

    吃饭的时候,大楞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晌午回来时,老三和老四一进院子里就发现,家里那只猫儿在窑顶上喵喵得叫个没完。猫不光叫,看样子它还很着急。走来走去得,几回想顺着坡坡冲下来。一只老家雀围着坡坡上的一个碗来大的洞飞过来飞过去。进去了。

    弟兄俩一看,就知道洞里应该是有小雀。还没有学会飞,所以还得老雀每天喂才能行。

    这个时候正是掏它们的好时候!商量了商量,还石头包袱锤决定了一下。确定了宝成拽着绳子,进成下去掏的办法。可是谁能知道,那里头没有小雀。约莫早就进了那条蛇的五脏庙了。而蛇肯定是觉见里头挺凉快,吃饱也不愿意出来了。再后来直到被进成一把给拽出来。

    大楞:看你们还敢不敢在捣蛋了?

    润成:爹,这种蛇是看见咱家窑顶上地方不赖,不想走了。蛇呢,其实也不一定是个坏东西。文爷爷说过,这叫家蛇。一般不糟害人。除非人们先要糟害它,他才会咬人。再说了,猫、狗这些鸡虫(作者注:鸡虫在当地方言里是指畜生的意思),和人们有些不一样,有些不干不净的、吓人的东西,它们都能感觉见。晌午宝成他们看见咱们家老猫在窑顶上想下来,就是瞄准那条蛇了。可是人们谁也不知道!这条蛇我们也用不着赶走,它想走就走了。

    大楞心安了不少。可是他开始想另外一件事情了。那件事情比这件事还需要多费精神。

    润成也不小了啊。

官庄诡事 第二十二章 暗 窑

    在安排好大儿子栓成之后,大楞心里头接着自己就给堵上了。

    这润成的年纪也已经不小了,去年秋里就从学堂里面毕业了。也不知道这小子念了好多年,到底学到什么,在地里干营生时,倒也还是把好手。看样子,好像天生就是块种地的料,受苦的家伙什还没有他不会用的,件件在他手里都给摆弄的有模有样。

    可是大楞觉得,不能叫润成从现在,就开始当一辈子的受苦人。他想着给润成找个门路去学点什么。

    至于跟文瘸子学的走走看看那一套,大楞没说不能学,可乡里老是觉得毕竟它不能当正经营生。再说了,他大楞也算是党领导下的大队干部,不能带头搞这些。如果将来哪天传出去,说他秦大楞家里有个学做神棍的二小子,恐怕也不是什么妥帖的事情。

    可是到底学点什么好呢?

    因为这个事,大楞和润成这父子俩嚷嚷过好几回,每次一说起来就嚷(作者注:在当地方言里嚷有吵的意思)。润成反正不耽误地里营生时,有空就去松根垴走几天。也不知道学的怎么样了,有些时候就看见,润成黑夜就着煤油灯看从松根垴带回来的书。大楞嫌他费灯油,润成就卷上铺盖到了娘娘那边睡去了。当然,晚上还是半夜半夜的看那几本书,嘴里还不知道叨叨些什么。

    小妮也对润成将来学些什么,能成个什么匠人挺在心的。

    自从上回回来,听说文瘸子也没问家里什么想法,就把二小子的名字好好的给改成了润成,心里有疙瘩,每次叫的时候也别扭。要不是听大楞说建成的建字不好,怕娃娃倒运,小妮早就叫给改回来了。这回润成要学文瘸子那套,不学其他的,小妮很不高兴,逮住个时间就叨叨润成。

    等到大楞再和小妮商议送润成学些什么时,小妮来了一句:学什么也算是个正经事啊!哪怕跟着庄上的二平学个木匠也行!

    大楞:也是啊,不用说出去干营生。就是这个官庄,二平一年也能揽到不少营生。反正除了受苦种地,二平靠手艺也能挣不少钱。

    他对小妮说:有办法了,我想好了。明儿就跟润成那个死娃子说,他听我的话学木匠,我就不管他学不学文瘸子的本事,要是他不学木匠,我叫他再也不能去松根垴!

    小妮:你以为,你二小子是你裤腰带上的坠坠?你想带哪儿就是哪儿?他想去你还能拦的住?上回走了你拦住了?

    大楞脸上有些挂不住:还要反了他呢!在这家里,是我是他爹,还是他是我爹?

    第二天早上。大楞把自己的想法给润成摆的明明的,他已经做好了润成瞎闹、他发火的准备。

    谁知道润成端着碗吃饭,听完他爹说的,饭也吃的差不多了,站起来送碗的时候来了一句:爹,你要说话算话,要是我好好跟着二平学木匠,你就不能拦住我去松根垴!

    大楞:我是你爹,我这么大个人了,说话能跟个小娃娃一样不算数?可是润成,我跟你说清楚喽,你要是叫我发觉你成天吊儿郎当,不好好的学木匠,我就不叫你去松根垴跟文瘸子学东西!

    润成:行。你看着吧。你说话算话,我就说话算话。

    凭着大楞是官庄的队长,也凭着大楞平常对二平也不赖。二平听说大楞想把小子送来当学徒,没多想一下,就收下了这个徒弟。

    其实,这几年润成跟着个阴阳学本事的事早就在庄上传开了。上回抓蛇的事,也叫庄里人觉见这个后生不简单。再说从小润成也不憨不傻,二平干营生也缺个帮工的。

    事就这么定了。

    地里忙完了,二平开始做木匠营生了,也就开始正式教润成学本事了。

    伏天还没有过完,天天潮气太大,木头容易走样变形,其实不适合做家具。二平每年这个时候主要是解木头。把主家准备好的木头都解开,解开的板每块差不多就是二寸厚。每块板底下两头都垫上尺寸一样的木头疙瘩,每五六块板子摞成一摞,两头再用绳子拴紧。就这样把木头放在房檐底下通风的地方叫干着,等到了秋天地里活干的差不多了再做家具。

    因此润成也就跟着这个二平师父每天解木头,摞板子。手里的家伙什也很简单,就是几把锯子,连个斧子都没有。

    黑夜吃饭,大楞总会问问二平教了润成学了什么。越是这么问,越是叫润成脸上不好看。

    后来大楞也看出来,也就不问了。可是不问吧,润成感觉见心里更不舒服了。他也不说,就是憋在心里。不舒服的时候就边吃饭边忽摇屁股底下的小板凳。

    今儿黑夜就把个忽摇了很长时间的小板凳两条腿闹折了。

    大楞听见声音,没说话,看了润成一眼。

    润成感觉见他爹眼神里的不高兴,主动说:我明天想办法闹好它。

    大楞心说,你连个木匠斧子怎么用还没有学呢!还就会修小板凳了?看把你能的!

    润成第二天跟师傅二平解木板的时候,悄悄把斧子也装到了口袋里背了出来。他准备今天瞅个空,把家里的小板凳修好。可是家里的斧子也就是劈材用的,哪有师父的斧子好!二平这把斧子,口咧开的大不说,入手也沉。顺着斧子刃看过去,能看见一条青褐色的线,听师父说这就是斧子快(作者注:当地方言里把锋利叫做快)的标记。叫人奇怪的是也没见着二平师父什么时候磨过,可是斧子也没生锈。把斧子贴到脸跟前,不用挨着,就能感觉见一股凉气,三伏天也是这样。润成觉见,这把斧子用起来挺不赖不说,还是个宝贝!

    前晌的营生也不是很多,师父也就没有紧赶紧得催着润成干。趁师父在主家房檐底下吃烟(作者注:当地人管抽烟叫做吃烟)的时候,悄悄摸出斧子,别在腰后头。跟师父说是回家一下就回来,出来大门朝家走。

    回家和娘娘仙子打了声招呼,把小板凳拿到了院子里,准备修理。

    润成才发现问题比他想象的严重。因为小板凳断了的两条腿木头有些朽烂了,根本没法接上。他都给爹说了要闹好,那他也没办法,还是得想办法闹好。

    润成想了一阵,心说不如这么办吧:修不好折了的腿,我就直接找两条腿来不就完了。可是站起来看了半天,院子里哪有现成的木头!

    等润成眼睛转到隔壁弓家院子的墙上时,主意来了:隔壁那么大个院子,肯定有合适的木头。反正也没人住,可以从那里想想办法。

    润成说风就是雨,手里拿着斧子就到隔壁院子里了。从当年弓家老汉吊死在里头的西房,寻到曾经是大队食堂的东房,一根合适的木头也没有寻到:不是太粗,就是太细。要不就是太高,润成也够不大见。搬梯子吧,跟前也没有梯子。

    下院子好几间房子都没有寻见合适的,润成有些着急,一会儿时间长了,师父就会叫他回去的。

    他到了上院,把拧住窑洞门的铁丝拧开,进了曾经是弓家老汉汉和老娘娘住的窑洞里。

    很长时间没有人住的窑洞里一股子土腥味,从正窑的桌子到地上都是尘土,都快有一寸厚了,有的地方还有蛛蛛网。润成也没有动其他东西,他只是到处看有没有合适的东西,可以劈一块或者是劈一圪节下来,好修自家的小板凳。

    他手里提溜个斧子在窑洞里转悠,还是没有什么收获。正走着呢,墙边有个东西绊了他一下。他恼了,就使劲踢了好几脚,脚疼!

    蹲下细看,发现是截子木头,从窑边的土墙里伸出来。看着大小还合适,润成动手就开始用斧子刨土,准备把这截木头给起出来。

    几十斧子下去,木头都起出来了。

    这时墙上已经被劈开了铁盆子大小的洞,里面黑洞洞的。润成怕跟上回进成摸着洞里的蛇一样,他把斧子先伸了进去,没想到里头还挺大,他胳膊都伸展了也没有触见什么东西。再使劲,那个洞口就塌了。塌出了一个人能转过去的一个洞!

    润成迟疑了一下,手里举着斧子猫着腰就钻了进去。

    里头黑洞洞的,刚进去润成根本就看不见里头有什么,在里头站了很大一阵,才算是眼里有些混混沄沄的影子。

    这个窑不算很大,进深满打满算也就一丈多。不像是个窑洞,倒更像是个放山药蛋的窖!地面上也不平,没有铺砖。窑掌子(作者注:窑掌子在当地方言里是窑洞底部的意思)靠墙地方有个老桌子。桌子上头还有些什么东西,一块块都竖着,排成了一排排,高高低低,满满当当。

    润成把身子凑过去看到底是什么,不小心给碰下来个竖着的东西。他捡起来拿到眼跟前看,看的不太清楚:先。。。弓门王氏。。。。。有些字他也不认得。

    润成看见这块板板也不能做小板凳,顺手就给扔一边了。他准备往出走,可是往回走的洞口却一下子塌的更大了。

    更多的光从塌大了的洞口灌了进来。

    他这时已经完全看清楚了:这个老桌子上全是木头板板,竖着立在那里,得有二三十块。润成猛的想起了这些东西是什么:前几年他爷爷秦二货死的时候,他爹秦大楞手里抱着的就是这个东西。每年腊月三十家里人去给爷爷上坟时,红漆方盘里端着的也是这个:这是排位!,这满满当当的得有二三十的都是排位!

    润成的脚都抬不起来了。那一阵,润成感觉见后面好像有很多人的眼睛在盯着他看,还能听见有人说话:来了就别走了。

    他抬了抬头,墙上还有幅画儿,画上的人穿的也不是现在的衣服。端坐在椅子上,一张瘦脸,三缕胡子,面无表情,细看又有笑意。这个画里的人就这么从上往下的看着,看着这个钻进来的小后生。

    润成脑子里跟有一锅浆糊一样,手心里都是汗水,连斧子都有些抓不住了。迈不开腿,脚就跟粘在了地上一样。听见耳朵跟前的人们说留下的话,心里居然有股子心思,就想在这里不出来了。

    这时润成的脚梁面(作者注:当地方言里就是脚背的意思)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感觉筋都要断了。可是这么一疼,脑子也精明(作者注:精明此处有清醒的意思)了。看看自己站在这个黑窑里,润成心里叫了一声妈呀,连滚带爬就从洞口里面爬出来了。爬出来了洞,爬出来了窑,一口气跑到了下院。

    当阳婆爷照在润成身上半天以后,他才感觉见三伏天的热,身上的冰凉的汗水才干了。

    身后的窑里一股土烟钻了出来:那个暗窑塌完了。从窑洞门口看进去,现在已经看不到原来的洞口在哪来。半个窑洞里头全是土疙瘩。

    杵在院子里呆着的润成也不知道过了多少多长时间,知道后头有人叫他名字才反应过来:润成,你这么长工夫去哪里了,在这里站着干什么呢?

    是师父二平。润成,润成没想起来师父这叫的是谁,反应了半天,才想起来自己改名都一年了。

    等到二平走到他跟前,看见上院子里面往出冒的土烟,,拽了润成一把,说:润成,叫你爹,赶紧的!

官庄诡事 第二十三章 破 旧

    润成手里闹着(作者注:在当地方言里闹着就是举着的意思)个斧子,憨不愣愣(作者注:憨不愣愣就是很傻的样子,润成已然被吓住了?)的回家了。

    润成顶着发呆的两只眼,一张嘴张着就跟只狗一样,喘着粗气,回来只是一个劲儿的说:不好了,不好了,爹。你快去看看吧!

    大楞叫活活吓了一跳。问不清楚二小子怎么回事,只好顺着润成的手指方向,推断是弓家老院子里头出了事。

    跑过这边院子里,大楞明白了。原来前阵在自己家听见的轰隆一声,就是这边窑塌了。

    等他问清楚跟过来的润成是怎么回事时,有半天说不出话来。

    总算想明白了,他跟二平说:二平,这事不要跟人们说!你寻些木头板子,把窑洞的门给盯上,不要叫人们再进去了。

    二平很老实,这事应该能靠上(作者注:靠上在当地方言里就是做事靠谱的意思吧)。

    大楞当天黑夜和小妮说了这事,把个小妮吓得够呛。她跑过去老娘娘那边窑里好几回,看见人家润成早就睡得推不醒了,才放心回来睡下。

    睡下才发现宝成没有睡着,瞪个眼珠子朝窑顶看。

    饥荒年景过去的第几个年头,大楞也记不大清了。

    这年的秋里,通讯员秦栓成蹬着洋车子回来了几回,通知大楞到乡上开会。现在的栓成也不知道是表现的好,还是有其他的原因。他有了固定跟着的干部,就是上回在河边安顿群众的王乡长,这王乡长把自己的旧中山装给了栓成。穿了正经衣裳的栓成骑车子的样子,像极了大干部,这下让大楞在全官庄人跟前的光彩更重了。他听着人们对栓成的夸赞,心里一漾一漾的,就跟大夏天俯在水潭子里一样舒服。

    可是到乡上开的会,让每次回来的大楞都挺犯愁。

    尤其是三小子和四小子,在他跟前抢着戴他们大哥的像章时,大楞心情更差劲。就想找个地方叫唤几声:什么就叫掀起无产阶级特殊时期的**?官庄这个躲到山里头多少年的小村村,统共才三四十号人,怎么能掀起什么**吗?

    大楞想糊弄糊弄几下就算了,他觉得还是好好受苦种地是实在。什么**,什么低潮,都要吃饭嘛。可是他一有这个想法时,眼前就有王乡长他们几个干部,两只瞪得牛眼一样的眼睛,好像正在盯着大楞,问大楞:你给我们在底下糊弄试试!大楞打了个冷战,他觉得得想个办法应付过去。

    正好栓成又回来,大楞想着跟他商议商议。怎么说栓成这阵也是乡长跟前的人,知道的事情肯定多,和他商议没有错。大楞打定好主意,骂了宝成和进成:给我起开你大哥跟前,我有正经事说呢!

    宝成:有什么正经事我们不能听听?

    大楞:你个小屁娃子,知道什么?哪儿凉快那里呆着去!

    宝成和进成挨了钉子,灰灰地出去了。

    大楞把自己心里想的事和栓成说了,问栓成有什么主意。

    栓成:爹,咱们庄子上的事我也知道。三四十号人都是土生土长,成分也是好的不能再好。成分不好的地主倒是有一家:弓家。可是弓家老汉汉和老娘娘都死了多少年了,总不能挖出来斗斗吧。官庄也确实是没办法寻出来个人批呀、斗呀的。可是你也知道,这回是全国的大形势。**在北京都每天忙着领导这个大革命的事,我们更应该跟上,和**的主张保持一致!

    往常大楞听见他栓成说这些词,都很是高兴。今儿听着却越听越着急:你就说吧,有没有什么主意?

    栓成:爹你不要着急。没人叫斗是没人叫斗,可是我们还能通过其他方式来掀起革命**嘛!

    大楞:你说清楚些,什么叫通过其他方式?

    栓成:我们可以破四旧啊!

    大楞:什么叫破四旧?

    栓成:破四旧,就是“破旧思想、破旧文化、破旧风俗、破旧习惯”的合称、统称。是中央一个姓林的干部在一个叫“五·一八”讲话里头说的,后来《人民日报》有个社论《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第一次回提出。。。

    大楞:,你就说说,爹该怎么闹?

    栓成:官庄什么东西最老,就破什么呗。你想想,这官庄还有什么东西,能比上弓家的院子老?你把他破了不就算是破四旧了?

    大楞:能行?

    栓成:人家八道沟村里苏老四就是这样领着人干的!

    大楞这下子听明白了。破弓家院子嘛,有多么难,不难!叫上壮劳力,该拆的拆,该烧的烧,闹烂它就算是了。说干就干。

    虽然说是给全官庄人说清楚这是怎么回事,花了大楞不少时间,可到最后大楞还是把任务安排下去了。

    选了个好天,叫学堂的张老师好好地给写了标语。话都是从大楞带回来的报纸上抄下来的。红红绿绿的纸不够用了,里头还掺了些白纸,看起来有些像是发送死人的白事务。

    闹哄哄的一群官庄人带着家伙什站在弓家院子门口,等大楞安排。

    大楞叉着腰想来个讲话,闹个什么动员的。刚说了没有三句话,就叫人给岔开了:队长,反正也是个拆,能不能叫我们挑有用的东西捡些回去用?要不,好好的东西都闹坏了,烧了多么可惜!

    是二平老婆。全官庄就数她最会过日子了。当然,也是个最能雁过拨毛的人。大楞还没有回话,一群老婆家们就开始附和二平老婆的话,嚷嚷成一片了。大楞也懒得管了,最后来了一句:搬东西能行,以后嘴都给我紧些!谁不嘴紧,看我怎么闹他!开始闹吧!

    也不知道大家听清楚大楞后头的话没有,反正是一群人哄得都挤进去了。

    这时,大楞才想来一件事,心说:坏了,正窑不能叫人们进去!

    真是应了那句老话:好的不来坏的来。正窑的门早就叫人们给拆解开了。闹哄哄的人们开始冲进去,捡自己家里能用的东西往出扛。

    大楞感觉见日怪:这群人就不知道害怕?

    这边窑里,人们捡着,甚至还抢着。这不,进成和二平的二妮子拽着从土里刨出来的本老书,谁也不让谁。

    两人叫宝成看见了,劈手一把拽过来:一本烂书,都黄了,抢什么抢,应该烧了!

    他顺手就给扔了。

    谁也不知道宝成在寻摸什么,这个小子这边敲敲,那边刨刨,也不跟人们抢那些烂椅子烂板凳。

    这场破四旧的活动整整闹了一天才算完。从全官庄人的脸上那满意的颜色,都能看出来,破的很成功。

    人们在弓家院子里点起了一堆火,把些没用的烂衣裳了,皮褥子了全给扔到了火上,火焰和着黑烟从院子里朝上飞着。正窑的木头窗户也不知道叫谁给撬下来闹走了。有人还爬上东西房顶上拆老砖。弓家院子现在看起来已经每个齐整样了。和大楞当兵时见过的,叫飞机炸过的人家一个样。

    闹腾了一天的官庄人夜里睡的很实。一直实到半夜为止。

    半夜的天连个月亮都没有。

    从官庄队长秦大楞家院子里,冲出来一个人。他家人跟在后边,有人哭,有人叫唤,有人还给拿着衣裳。

    庄里人起来看的发现,这个死活不愿意穿衣服,光个屁股满官庄狼跑的人,是大楞的二小子宝成。宝成两条胳膊车轮一样朝前甩着,脚底下不停的一跳一走。人们用电棒子照照吧,这个小子的脸上也不知道是哭还是笑的表情。更日怪的是他两只眼就跟猫眼一样,在黑夜里还反光。人们想把他拽住给穿衣裳,好几个大人也拽不住。宝成挣脱人们的围堵,扭身顺着土坡坡往上爬。快的根本不像是个人,倒像是个牲口,四肢着地得跑,很快就爬上去了一截子。

    宝成边跑边嘴里一遍一遍的说:给我还回来,你们给我还回来!

    润成跑回家寻了根长些的棍子,到宝成跟前,照着宝成后脊背就是一棍子!

    宝成就跟个虫子一样四脚朝天倒在地上,嘴里已经不嚷嚷了。嘴角开始有白沫溢出来,整个脸好像被什么东西撕扯着。

    润成用手掐住宝成的下巴,把一团衣裳给塞进嘴里。抱起弟弟,和众人们说:没事了,宝成病了,明儿叫我爹带他看看。大家都回吧。

    这么一大阵儿,大楞也没反应过来到底这算怎么回事。众人散了,他也只好跟着润成回家了。

    把宝成放在炕上,润成叫娘给弟弟擦了嘴角的沫子,盖好被子,坐在小板凳上,说叫吓醒一直没敢睡的进成:你三哥今儿做了什么,你看见了没有?

    进成:没做什么呀。今儿就是和大人们一起破弓家院子的旧嘛。

    润成:再好好想想。肯定是有什么事!是不是寻见什么东西来?

    进成:也没什么东西。我和二平叔家的二毛一搭发现本书,毛笔写的密密麻麻的字。我们俩都想要,正抢着,我三哥过来就拽走了。

    润成:你三哥拿哪儿去了?

    进成:他随手就给扔到院子里了。

    润成:瞎闹!活该!起身就往弓家老院子里面跑。大楞也拿起电棒子跟了过来。

    父子俩在拆解的一堆烂东西的院子里一片一片的寻。在半圪节椽子下头找到了那本被宝成扔了的书。书上叫火燎了一片,还有半个脚印在上头。

    润成长出了口气:总算是寻见了!

    回到屋里,宝成睡得安稳多了。只是时不时得抽一下。润成叫娘拿来平平一碗小米,一块红布。在米上画了画,用红布盖好,用碗底在宝成肚皮上转来转去,从肚脐眼到胸口头,到脖颈,再转回来。一圈下来,揭开红布,原来平平的一碗米下去一截!

    大楞和小妮都呆住了,进成更是钻到了娘后头不敢看。

    润成:娘,添米!

    转一圈,少一截,添一次米。得有十几圈以后,米也不再少了。润成才停住。

    窗户外边都已经发白了:这家人被折腾了大半个黑夜!

    宝成睡得再也没有抽抽,润成头上已经满是汗水。他跟大楞和小妮说:爹,你们再歇阵阵吧。宝成的魂儿我给他换回来了,就是折腾这一黑夜,这几天就不要叫他念书了。也不要叫他出门,见人问,就说病了,在家打对(作者注:打对就是生病了吃药后保养的意思)着呢。

    大楞:宝成的病和咱们寻见的那本书有关系?

    润成:就怕是的。不过这阵应该没事了。我抽个空去松根垴问问文爷爷这是怎么回事。

    大楞心说,又要去松根垴。可是转念:去问清楚宝成这是怎么了也好。再说他也想起来了,自己说过话要算话。所以当下说:有空去吧!

    润成拿起那本书,翻开看了两眼,一下愣住了:爹,这书不对着呢,你来看!

官庄诡事 第二十四章 族 谱

    润成手里拿着书,边走边看,本来准备找个时间,拿着这本书去找文瘸子,把它排置了的。

    这阵他才刚刚翻开书的第一页,看了没几眼,就发现书里面的问题,赶紧回过头和爹说。

    大楞以为又出了什么大事,吓得从炕沿上出溜下来,三摇两摆到了润成跟前。

    润成:爹,你看这根本就不是书!

    大楞:润成,你又不是不知道爹也没正经上过学堂,在部队认识的字也是有数的。叫我看,我也看不懂,你说吧,这不是书又是个什么东西。

    润成:这个东西我以前没有见过,看起来像是文爷爷说过的大户人家祖祖代代都要记的家谱,也叫族谱。

    大楞:猪谱,还羊谱呢,没有听说过!

    润成:不是猪样的猪,是祖宗的祖。这上头记着弓家每辈人的名字和相应的事。我看,宝成睡觉睡得好好的,就不干净东西上身,光着个身子满村乱窜,闹不好就是因为这本书!

    大楞:怎么就因为这本书了?

    润成:上回我拿斧子劈开的那个暗窑,当时把我给吓了一大跳。后来我想,这是弓家平时给老祖宗上香祭拜的小窑洞,至于为什么给堵上我也想不明白。牌位在那里,谁知道有没有他家老祖宗在不在?族谱这个东西是家里香火的记载,哪能叫人随随便便就给扔了,甚至烧了?宝成给人家扔了,怪不得人家非要拽住他,跟他要!我只是把老三的魂给换回来了,可还是得想办法给弓家把家谱送回去。

    大楞:怎么送,他家都死完了,哪儿还有人?你这阵送给谁?

    润成:我没说非要送给人,反正就是这么个意思。到底该怎么办我也不太清楚。还得问文爷爷。

    大楞没再多问,他一也想早些完结这个事,就给润成说:这几天家里没什么事,我给你和二平师父说一声,赶紧去趟松根垴吧。

    润成应了一声,拿着书回到娘娘那边窑里去了。

    大楞注意到这天润成没有从窑里出来,过去看的时候他正在炕桌上不知道在写什么。

    和二平师父打了招呼,正赶上要做家具的人们家里的木头也解板解的差不多了,活也不多了。润成带些干粮,大清早就从沟里顺着小道走了。

    一道上,润成都在想自己前几天在炕桌上抄的东西。他看见这本弓家的家谱用的纸,年代太长,纸都发脆发黄,都不敢用手往开翻。没办法,他只好用小棍棍挑一张,看一张,抄一张。好几天才算是抄完。

    这本族谱不光记载的是弓家的祖辈的事,还有这个叫官庄的小村村的来历。

    原来润成只是听爹说,这是土改时候从乡里带回来的名字。原来的人们也不知道自己在的这个村到底叫什么。可是弓家家谱上写的却是清清楚楚:这个村子真的就是叫官庄!而且也不是几十年的事,是四百多年的事!

    弓家原本不姓弓,姓张。大概四百多年前,因为家里有人在朝为官,有关系、有门路,这个叫张洪力的老祖宗高中红榜,被授予这里长阴县的县令。一辈子做官安安稳稳的张洪力,临到了老却摊上了大事。原先在朝里为官的家族堂兄变法变了几十年,得罪同僚数不清。等这位堂兄过世,朝中政敌集中起来对张家的为官的子弟进行打击。为官无错的罢官免职遣送回湖北老家,为官有错的不光免职,还被下大狱、发配边远之地。这张洪力为官还算是清廉,没有劣迹,被革职后,自叹官场如战场,胜败无常,生死无数,所以收拾家产,携带家人一口气从县城搬到了这个深山里的小村村,定居了下来。为了防止以后有更多的灾祸,张洪力把张字去掉长,改成了弓。此后,张家也就成了弓家。不过,在这个村子里面的弓家以后的日子过得还算是安稳,虽然没有出过朝里做官的,不过代代人大多有做买卖的,家里的家底也越来越厚。原先带来的下人们的后代们也越来越多。这个庄子人们一代代往下,却忘了当初刚来的时候都叫它官庄。

    这阵想,可能润成那天暗窑塌出来后,他看见的那个画像上的老头就是这个叫什么张洪力的。不对,他应该叫弓洪力。

    不过润成也不在意这本家谱里头每代弓家人都叫什么名字,他想的是怎么才能给人家还回去。心里头想着这些,润成脚底下开始小跑起来。

    他要早点赶到松根垴去。

    自己走过两次,还让爹送过,所以润成并没有觉得松根垴有多远。

    爬上小坡坡,还是那个熟悉的小院子。可是感觉不对劲,这院子里面杂乱的不行,风给刮进来的乱七八糟的东西也没扫。好像有一段时间没人住的样子,难道说文爷爷一个老汉汉又出远门了?都八十多了,还是闲不住。

    润成进了窑里,准备放下手里大楞叫给文瘸子带的东西,拾掇拾掇院子,再给趴着都没劲叫唤的狗闹些吃的。

    刚进去却看见炕上躺着文瘸子!推了好几下,才翻过身来。

    润成吓了一跳:文瘸子的脸上的褶子好像深了不少,其实应该说是他人瘦了不少。气色也不好,整个脸是发灰色的。两只眼眼角都有黄黄的老厚的脓迹(作者注:脓迹在当地方言里是眼屎的意思),人也很呆。往常,很难看出这是个八十多的老汉汉,可现在看起来确实叫人感觉,这老汉老的的快不行了。

    润成赶紧上炕给把枕头拽过来,扶起文瘸子叫他靠注。心说给倒碗水喝吧。锅里没有,壶里没有,连水瓮里面也没有!润成把自己带的水给老汉喝了些。老汉也没出声。润成寻见水桶,去挑了几担水把水瓮灌满,又生着火把水烧上,才回过头再看文瘸子。

    文瘸子这阵好些了。看样子是生病了,才成这样。文瘸子抬手指了指窑洞半墙上挂着的几个草纸包裹。润成给他摘了下来,摊开,他叫润成从里头捡了几样,搁到砂锅里煮药汤。

    润成明白了,老汉这是要自己治病。

    按照文瘸子的指点,润成熬好了药,伺候老汉吃了,给吃了些吃的睡下。润成看老汉睡着了,才出来院子寻了把扫帚拾掇院子。

    就这样润成伺候了老汉两三天,才算是有些好。老汉能自己坐起来了。

    文瘸子一能坐起来就打听润成来有什么事。润成觉见先叫老汉歇个几天再说自己的事,就说是没什么事。

    文瘸子不相信,一个劲的问。润成也不是个会胡说的后生,就说了。

    文瘸子:看来你从我这里带回去的书还是看了不少,学了不少本事啊!你给宝成用小米把魂硬叫回来,能排置了一时,排置不了一世啊。还得从根上把这事办完。过几天我身子好些了,我们回趟官庄。唉,人到七十,是一天不如一天,人到八十,就是一阵不如一阵了。老了,要不个头疼脑热,能叫我睡了好几天!

    文瘸子这边感叹着,润成却心说:这么远的道儿,他八十多了能扛住吗?

    到了走在道上,润成才发觉自己多想了。这个年轻时曾经走南闯北的老汉身子还是不错。腿还是拐着,速度却不慢。上上下下也不用润成拽什么的。这一点叫润成佩服的不行。

    回到官庄,安顿文瘸子住下歇了一夜。第二天清早,文瘸子就开始准备家伙什。有笔墨纸砚,有香烛,有朱砂,有红布。搞得润成也看不懂这是要干什么,家里其他人就更不要说了。

    文瘸子选了个时辰,叫润成挑一担水,带着和泥的家伙什,跟他到了弓家的老院子里。他们进去后,他叫大楞把院门从外边栓上,还叫大楞在外头给看着些,不要叫其他人进来。

    到了那天人们抢东西给闹的乱成一片的正窑里,文瘸子来了一句:你们官庄人还真是什么东西都敢往回家拿!那个供排位的桌子是不是也有人抬走了?

    润成:就怕是呢!

    爷孙俩开始从土里往出捡那些排位,有的排位都叫踩坏了。文瘸子一块块寻出来,用个红布擦干净,用笔蘸上水把上头的名字重新描了一遍。二三十个牌位,光寻就是半天。又是一个牌位一个牌位上一个字一个字的描。把两人都受的够呛。

    润成本来想歇一阵再干的,可是看见人家八十多的老汉还在那里不住手的干,也没敢歇着。

    所有的牌位都擦干净了。文瘸子叫润成用泥就着院子里起出来的青砖给抹了个台子。算作是被人们抬走的供桌的替代吧。

    台子垒好了,文瘸子把弓家老祖宗的牌位一个个放上去。按照家谱上的顺序给一辈辈给排好。又把寻见的那幅画多少粘贴了下,挂到了砖台子后头的墙上。

    文瘸子干完这些,开始把带来的香烛给点上。左右各是烛火,中间拿个罐子倒些谷子插了三根香。

    可是润成注意到,自从香点起来,这烟就不往上冒,而是在跟前转圈圈!

    显然文瘸子也发现了这事。他不紧不慢的边拾掇,边嘴里叨叨:弓家的老人家,不要这么不放心!后代儿孙不管是福是祸,都是他们的造化。你家的后代们断绝了也是个正经事。;老天爷叫弓家好也行,不叫弓家好也行,那是人家老天爷的心思,都是没法的事情。至于前段时间,人们来折腾,那是他们不对。娃娃们把你家的家谱给仍的到处是,是他们不对。可是个小娃子,又什么都不知道,你也不用折腾他。你看我也给你们把排位摆好了。至于家谱,我给你们还是一张不少的供在桌子上。

    说完了也不看这烟是朝那里冒,回过头叫润成:出去,想办法给他们把这个暗窑垒上。

    出来后,发现都干了一前晌了。润成说要不我们先吃了晌午饭再干吧。文瘸子却担心夜长梦多,坚持要在中午太阳高、阳气足的时候把营生干完再吃饭。

    润成边干边在心里想:看起来老天爷也挺有意思:这个暗窑是我给人家掏开的,这阵还得我再和泥给堵上。反正是跑不了。

    这事情就算是处理完了。

    黑夜,文瘸子独自在弓家老院子的东房睡着,睡到半夜发现有人推开门进来了!这个黑影还抱着什么东西。

    文瘸子早就知道是润成:不好好在自己家睡觉,跑这里来干什么?

    润成:我想和你道聊下今儿的事。爷爷,你说我们今儿就这么闹就行了?

    文瘸子:那你说,还能怎么闹?

    润成:我是说,弓家的老祖宗要是还不服气,再出来怎么办?

    文瘸子:不管人、鬼,天地间总归逃不出个理字。这人在的阳间,本来就不是些不干净的东西该在的地方。我们有做得不对的地方,我们认了,给他们好声细气说也算是赔礼了。可要是他们还要闹腾,那我们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润成:要是他还要闹怎么办?

    文瘸子:想办法。这天地间的事情,我给你说过,有生有克。想要生就要准备条件,想要灭也要寻见相克的东西。五行间的相生相克,阴阳两仪间的相生相克都是最基本的道理。实际上,你跟我学这些道理,不要死记硬背。闹明白基本道理后就要多走多看多见识来学,才能真格地长本事!这样的事情我以前也碰到过,就是照着这样的道理排置的。

    润成来了精神,黑洞洞得爬起来:爷爷,给说说吧,是怎么回事?

    文瘸子:你不睡了?今儿干了多半天重营生?

    润成:没事,你说吧!

    文瘸子:好吧。我给你说说。我记得那个事是哪年来,

官庄诡事 第二十五章 陈 骨(1)

    随着文瘸子躺在炕上,咳嗽了几声,声音低沉的传了过来。

    在一边圪挤下躺着的润成听得没有一点睡意,精神得像是白天。

    那时是日本人还没有来长阴的时候,文瘸子在陕西山西的北半边行走,靠的就是给人们驱邪,择坟地、起阳宅的本事吃饭。那时候他也没个固定的地方落户生根,反正就是走到哪里算是哪里吧。

    这年,在山西的受苦人们都已经听说了东洋人们要来了,跑得十家剩了一两家。人都没有了,哪里还有择坟地起阳宅的营生。文瘸子拿出舍不得的花的几个子儿,央告着黄河跟前渡河的把他送过去。他想着到河西边去碰碰运气,好歹挣口饭吃。

    润成从来没有走出过八道沟乡,更不用说到黄河那边的地方了。他听到这里,心说那个地方得有多远啊,还不得走上半年一年的?

    文瘸子到了河那边的陕西。其实看到的还是满眼的黄土。真是应了那句老话:多见黄土少见人。没了盼望的文瘸子走起路来也开始歪斜的更厉害了,足足的阳婆爷底下,他就跟把火烤过的大葱,头都挑不起来了。出了太多的汗,他想着怎么着也得赶紧找个地方喝些水,歇一歇,吃不吃倒成了靠后的事情。

    走了一整天也没有见着个人,更不用说村子了。阳婆爷都要下去了,他也准备拉倒了,不寻村子了,随便靠着个崖边边窝曲上一个黑夜,天倒是也不冷。这么多年到处走的日子里,他早就习惯了。

    刚垫了些草草半躺下,却有人来了。来人戴个草帽,后背上一捆草,手里拽根绳子牵着头牛,晃晃悠悠得来了。看见文瘸子靠在崖边边底下,忽的来了一句:你不要命了?

    文瘸子本来还有些昏昏沉沉,躺下就不想起来了。听这人这么一说,睁开眼:你说什么?

    来人放下手里的绳子和背上的草,过来拽起文瘸子:哎呀兄弟,这崖人人(作者注:崖人人,就是黄土高原上经过雨水冲刷形成的土柱子)底下可不能睡人呀,快起来。

    文瘸子被拽起来,还嘴里说着:没事。天也不冷,我还挺年轻,凉不着。

    来人:不是怕你凉着,是这个崖人人底下吃人呢!我一看你就是个外乡人。额么这里有个说法,千年的崖人人等人来。这时间长了滴崖人人都成了精了,他们就等人来和人换命,他们好变成人呢!额么这里以前死过好几个。

    文瘸子抬起头朝上看了看,可不是,这个崖坡坡上头直冲着天立着个崖人人,有三丈来高。他刚才只是图得爽没注意,这阵也有些害怕了:差点睡着睡着就成了屈死鬼了!

    来人:天也不早了,要不回塬上我家去吧。将就一黑夜,也比在外头强。

    原来,这个地方叫吴家塬。拽起文瘸子的来人年纪大些,也没个正经名字,人们都叫他来喜。和文瘸子一样是光棍一条,一个人吃饱全家人不饿。

    到了吴来喜的窑里,发现这个家里穷的连个席子都没有。来喜每天就是裹着个破被子,外头衣裳也不脱的睡觉。也难怪,他是个给人家扛长工的,能有什么家产。但凡是有些家产,早就有人愿意和他过日子了。来喜跟瘸子说明儿还有出大力的营生,就不道聊了,自己睡了。文瘸子只好也放展身子,平平躺在了土炕上。

    这一觉睡得挺舒坦。醒来时阳婆爷从窑洞窗户纸上的窟窿里照了进来,还挺晃眼。文瘸子干抹了抹脸,起来翻自己带的干粮,却发现早就没有了。他苦笑了一阵:这来喜也是个不讲究的,没吃的就翻他的口袋,吃完吃的也不说。算了,吃了就吃了吧。饿上一顿半顿的也没事。

    出来院子,也不用从大门里头走,随便从院墙上的豁子里就能出去。

    文瘸子开始背着手仔细转悠,前后左右看起这个吴家塬来。塬,其实就是黄土高原上的一种地形,像是个土台子。几十户人家稀稀拉拉摆在塬上,看不出有一点点生气来。他叹了气,这也是个穷地方,也出不了什么有钱人,看看这地形就知道:前后没靠,四周都是十几丈深的沟,一条道儿上下村子。

    也不知道这村子里的老祖宗们怎么就选出这么个好地方!

    转着转着,看见前头有一群人,围着在看什么。文瘸子走过去钻了进去。

    人圈里是个坑,吴来喜拄着个铁锨站在一堆土上,在他前头的土里头泛出了些白土来。

    来喜不动,周围的人们不知道在悄悄说着什么。

    跟前有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看样子穿的不赖,像是个有些钱的人。他冲着坑里的来喜说:看你就是个倒霉鬼东西。叫你给挖个水窖,你给挖出个墓来。快上来吧,额不用你了。

    来喜说这也不能怪他,那人恼了开始骂起来。

    文瘸子拽住这个中年人,说了句:能排置就排置,不能排置就换地方,骂人干什么。

    这人回头,看见文瘸子这个穿长袍的,面向还挺生,没敢耍厉害,只是问文瘸子是干什么的。文瘸子说了自己的行当,说是可以帮忙给看看。那人的脸在听说了之后一下子变了颜色。连着说了几句,那敢情好,那敢情好。

    文瘸子叫吴来喜把他接住扶到坑里,仔细地看起这些白土来。这些土握在手里不成团子,很干,说明不吸水,估摸着是因为里头有石灰的原因。人们用石灰拌上土做墓子的填土,既能防水灌进去,还能利用石灰的味道来驱散蛇虫野兽,算是能保证老祖宗在里头躺着的安宁。当然,一个普通人家的坟墓,也用不起这么多石灰。要知道那是个几百担的数量,而这里看样子也不像是产石灰的地方。所以如果这真的是个墓,那也不是一般受苦人家里的墓。

    文瘸子拿手捻了些土,尝了尝,发现辛中带苦。不错,像是墓土。

    他抬起头冲着那个主家:我有事和你说。

    上来后文瘸子和这个主家进了他家院子,关上门。文瘸子说:这是个墓,就怕不是一般的墓。反正是墓也挖出半个来了,你再填上也不算是个事。这样,你好好想想,你家大门口这一片以前是有过什么?

    主家中年男人:没有什么。额从小记得这是个果园子,里头有额爷爷、额爹他们种的果树。额家的院子这不是就挨着果园子。没有听说过有什么墓子啊!

    文瘸子:看起来,你也不知道多少。我等着你,你出去问问村里年纪最大的,看看这片在过去是块什么地方。

    这个人着急忙慌出去了一阵回来了:额问我们村里头那个都九十多的老娘娘了,她说从她记事起,这里就是个果园子,里头种的都是梨树。他也没听说有什么墓子。

    文瘸子:也许能好办些。你去叫来喜上来吧。今天的营生肯定是没有办法干了。我测算好日子和时辰,你准备东西,我们给它把这个墓子换个地方!

    中年男人以为自己听错了:给墓子换个地方!可不行,可不行!额还有一家人要活呢,要是鬼鬼神神感觉见不美气(不美气,就是不高兴的意思),妨额么家人怎么办?

    文瘸子:我和你说过我是干什么的!再说了,要是不换地方,你给人家挖开了,能再埋上就算是了?好比你给人家大门楼推塌了,不管走了就行了?你看着办吧!

    中年男人:那要不就照你说的办吧,可是先生你千万得给额家闹好了。你说吧,叫额准备些什么?

    文瘸子:记住:木头盒子一个,筷子,要红的,一双。炮,二七一十四根。香一把,还有上坟用的纸,尽量多准备些。尽快办吧,省得夜长梦多。

    这接下来的几顿饭,都不用发愁了。不光文瘸子不用再盘算有没有饭吃,就连来喜也有饭吃了。主家为了把这件事稳稳当当得办好,每顿都给文瘸子吃白面拉条子。走了好多地方,好长时间都没有吃到些像样的东西,这叫文瘸子端起来碗,根本停不下。那裤带宽的面条,一根就能盛满一个老瓷碗。除了盐、醋、辣椒面以外,什么也不放,伴着吃得爽的很呢。

    当然,文瘸子心里想的不光是吃什么,他的心思每时每刻都没有离开大门口的那个坑,确切些说是没有放下心那个不知道什么年代的墓子。

    这乙亥年的阳日不好寻呢!在天干地支中,乙为阴,地支中亥也为阴,偏偏这个月又是双数的六月,照理也为阴。真个算是阴上阴。而开幕这个事又非得在阳气充足的日子才能闹好。等是等不起的,在挖开之前,谁知道这个墓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有先挖开,才能想更好的办法。再说,文瘸子最担心的就是夜长梦多。因为终究这是把人家的墓子给扒开了。,不管怎么着也得有个交代,时间长了没有道理啊。

    他决定了,选下个月也就是农历七月的初九动手。那剩下的这几天,他叫挖水窖的主家除了准备东西,还领着他到塬上的其他地方转来转去,算是给到时候起出来的那个骨殖寻个新家。因为不用考虑这副骨殖的后代光耀发达的事情,所以选起来还是不难的。文瘸子找了几个,一个为主,其他的算作是备用。

    准备的事情做得差不多的时候,主家开始催文瘸子动手。文瘸子没理会,只是算了算还有几天,很是坦荡的说:我这几天也不白吃你家的面,我给你家里里外外转上几遭,看看还有什么需要改动的。想办法把你们家的阳宅风水给聚一聚,好叫你家的娃子们能有些大的出息。至于什么时候动手,你不要多管,我自有我的道理。实话跟你说吧,这回这个事动手迟了不行,动手早了也不行,得选个好些的日子。时候到了,自然就会动手。

    表面上文瘸子心里非常有谱,可是并非他没有操心害怕的事情,比如,这几天要是全是红彤彤的阳婆爷,就照着这么晒,阳气也许能聚集的重些,到时候开墓子好开。可要是连阴上十天八天,老天爷知道阳气不足,到时候开了会怎么样,甚至连到时候能不能开开都有问题。

    事情就是这样,越是怕什么就越是来什么!

官庄诡事 第二十六章 陈 骨 (2)

    在这些陕北的黄土塬上,往往水只有在深沟沟里头的井里才有。而井,却也不是地方都能打出来的。有的地方土松,挖多深就塌多深,死人不说,还根本掏不下去。而有水的地方也很少。

    说到底这个地方就是个土多、水少、人也少的地方。

    在塬上生活了也不知道多少辈,人们就靠人背牲口驮地弄水回家。后来劳力多的人家开始想了个办法,在院子里或者是大门口挖出个水窖来。下雨前只要打扫干净水窖跟前的地面,依靠一年里的雨水补满水窖,把水澄清后提上来就能使用。

    当然,前提是一年里有充足的雨水供应水窖。

    当七月出头才几天时,天阴了。灰而发黄的云彩缓缓转来,越积越厚。

    在阴了两天后,在吴家塬的人们打扫好院子的等待中,雨掉下来了。由小到大,不紧不慢、非常有耐心得下着。

    文瘸子不是不知道现在的天气容易有雨,而是没有办法。要不,怎么能叫:天要下雨呢!本来他准备就这么叫阳婆爷好好晒上几天,把积攒了多少年的墓子阴气散散,再选个阳日,也就能动手起墓了。可是这雨一下,也就谈不上晒不晒了。他只是想着有个办法能不要把阴气攒厚,就很万幸了。下雨前,他叫主家准备些席子、椽子什么的,在门口的大坑上头搭了个棚子,尽量把雨水给引导到其他地方流走。雨水积在坑里多了,动手起墓不好弄不说,更主要的是雨水重了,阴气会积得更重,到时候老天爷知道会有多麻烦!

    还有更叫他心里不安的。那就是本月初九时,阳婆爷能不能出来。如果不能出来,搭不搭棚子都没什么意思了,有什么后事,该谁挺着挺着就行了。

    他在主家跟前没有显出心里的着急来,因为他不想叫这家人节外生枝。

    初八那天天快亮的时候,连着几天整夜整夜睡不着,嘴上都是燎泡的文瘸子支棱着耳朵,听见破窗户里传来的雨声越来越小。这才叫他来了睡意,他一下感觉困的不行。因为雨停了,意味着如果天晴开,就有比较多的时间来晒干那个大坑,也可以扫一扫里面的阴气了。

    连着四五天的连阴雨,人都跟长了绿毛一样。一等晴开天,文瘸子叫着吴来喜,赶紧揭开了坑上搭的棚子,好叫晒着。

    文瘸子还不忘叫主家把准备的东西都摆出来晒着,一来是晒干好用,再一个就是晒晒能积攒阳气。主家的男人不敢怠慢,按照吩咐在院子里摆开了。

    等这些准备的营生都干得差不多了的时候,文瘸子圪蹴在坑跟前,开始看着坑里的土由深颜色变成浅颜色,直至晒干。这个时候,来喜没事了,也一屁股坐在坑边的楞楞上,和文瘸子搭起话来:额说兄弟,你这本事也是跟人们学的吧,多吃香的营生啊!要是我也能学会,就不用天天只是给人家打短工,挣口洋芋(作者注:在陕北,洋芋就是官庄人们说的山药蛋,就是土豆,就是地蛋子)糊糊了。

    文瘸子:你连个字都认得,还想学这个?

    吴来喜:额不认识字是真的,可是额不憨呀!你就是不愿意教额!不教算了。额说,你定的明儿初九就起这个墓子?算准了没有?

    文瘸子:这几个月也就明天最不赖。忘跟你说了,明天闹开墓子的时候,我跟前得有个搭手帮忙的,反正你也没事干,到时候跟我干干啊!

    吴来喜:你说什么?我跟你开墓子?干不了!

    文瘸子:不干?我还说到时候排置好了这个事,从主家那里要些答谢,不给钱来,也能要些吃喝。你都不敢干,那就算了吧!

    吴来喜一下站起来,边用两只手拍着裤子上的土,边嚷嚷:额不敢?你问问整个吴家塬的人们,从老汉汉到小娃娃,谁敢说还有人比我胆子大!再说了,我光棍一个,我怕什么?

    文瘸子想逗一逗他,就笑着问了句:你不怕鬼?

    吴来喜:怕?你叫他们来,要是男鬼,一棍子抡倒,要是女鬼,正好扛回去做婆姨!额来喜家炕上正缺个大屁股婆姨呢

    文瘸子:看不出来你胆子真个是大!那说好了明儿一搭干啊!

    吴来喜:没问题。还有一件事,就是到时候给答谢的时候,你能不能多分给额些?

    文瘸子没说话,笑得不行得站起来进了院子,吃主家给做好的饭去了。吃完饭也该好好歇个晌午,补补前几天缺的觉了。

    七月初九,洋日。文瘸子和吴来喜,两个男人。太阳底下开工了。

    虽然晒了一天坑里的土还有些湿,但是日子不能等人,只好开工了。文瘸子叫主家劝走了药围着看起墓的人们后,把香插在了土里点着。然后拽出七只炮,墩在地上,挨个点着了。有点像是起阳宅时的仪式,文瘸子这么用权当是起土的预告。炮响完了,他俩个正式开工。

    吴来喜站在一旁,文瘸子圪蹴在地上,用抹墙的泥匙(作者注:泥瓦匠的一种工具,类似于小铲子吧)一片片、一层层开始起土,他每铲起来一小堆,来喜就用铁锨铲到土筐里,再叫上头等着的主家男人拽上去。

    这层石灰和着黄土的墓子填土就有上百担之多,所以拾掇起来非常费工夫。文瘸子知道即使是墓子里头还有骨殖,也离这石灰土远着呢,所以他铲的很快,他要赶在阳婆爷正到头顶上时干完前头的营生,趁着晌午阳气足时排置中墓子里的骨殖。

    时间掌握的真好,这边土也铲得差不多了,阳婆爷也到头顶了。看看还有些时间,文瘸子和来喜爬上来,准备歇上一小阵阵再干。

    两人刚爬上去还没坐下,来喜刚端起碗来,坑里就是轰隆一声响:在他们原来站的地方塌出个水瓮口来大的洞来!也不知道里头是什么,反正在大坑边边上看不见里头,黑洞洞的。

    主家一下子慌了:这怎么还塌了?这地下到底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呢?

    文瘸子: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得进去看看才知道!

    来喜端着个碗喝水,这个时候也忘了往嘴里倒水了,眼睛直勾勾看着那个墓子他出来的口子。他看了看文瘸子,那意思是,你下去吧,打死我也不去了。

    文瘸子站起来,趁着来喜不注意,一把把来喜就推到坑里了!

    主家的男人也愣了,文瘸子从他手里拽过绳子,也跳了进去。

    坑里的来喜基里哇啦叫唤着往上爬,生怕文瘸子真的把他也拽到那个洞里去。

    文瘸子看他停不下来,照着屁股上给了一脚:我看你就是个软蛋小子,不用你下去,你在上头拽住绳子,把我吊下去就行,看你那个样子!还说是吴家塬胆子最大的。

    来喜听明白了也就消停了,不好意思地转过身来拿起了绳子,把另一头递给了文瘸子。

    文瘸子把绳子在窑里缠了两遭,试了试结不结实,看了一眼来喜:来喜,叫你拽你就使劲拽啊。不要到时候跑了!

    来喜答应后,文瘸子拿起放着东西的篮子,慢慢爬进了那个洞口。来喜没有敢再洞口看,只是一点一点往下放绳子。

    按理说,这条绳子是家里头用来拔水的绳子,少说也有七八丈长,居然差不多快放完了才听见文瘸子的声音:到头了到头了。声音听起来都有回声。来喜都吐舌头:这个洞得有多来深,多来(作者注:多来就是多么的意思)大呀!

    这边文瘸子等脚踩住地面后,朝上喊了好几句,到头了到头了,又是晃绳子,上头才不往下再送绳子了。他没有马上解开绳子,而是先点着了油灯。灯点着了,着的也挺好,说明人不怕被憋死。只是整个洞里有股子霉味和着土腥味,有些呛人。文瘸子知道这是因为墓子里憋住时间太长的缘故。也不知道这里头有多么大,油灯也只能照到他身子跟前的一片片。

    文瘸子等了半天,看着也没什么动静,心说,应该没事,要有,早出来,一下子扑过来了。

    他解开绳子开始走动。手里油灯能照亮的地方也一点一点跟着动起来。前边的亮起来,后边的黑下去,给文瘸子的感觉很奇怪,就像是前面的是慢慢出来了,而后边的是慢慢又藏起来了。而周围的黑暗叫他感觉就跟是头牲口一样,正悄悄看着他。虽然说他也走了不少地方,择坟也干过,可那都是没有埋过人的。没埋人时的穴其实就是块普通地方罢了,他从来不害怕。这阵他一边走一边却能明显感觉见,有汗从额头上下来了,像是虫子蹿,痒痒的十分难受!

    听到这里,润成笑:文爷爷,我还以为你什么也不害怕呢!

    文瘸子:说那个时候我不害怕是假的,要不在里头也没有阳婆爷,阴人(作者注:阴人在长阴当地的方言里就是阴冷阴冷的意思)阴人的地方,我能出了一头的水?接着听我说。

    文瘸子走了得有十来步,也没看见些什么。这到底是个什么?他心里一颤,即是害怕自己对这是个墓子断错了,也是怕这真是个墓子却挺日怪。他跟自己说,要是再走五步,还是什么也没有看见,就原道返回,不管上去后,主家怎么羞臊,也不干这营生了。人得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这是他做人的道理。

    再走几步,油灯照亮的范围里有了东西。文瘸子心里还是有另一宗不得爽:看见有东西,是该心安吗?要是跟前还是什么也没有,该不该心安?而要是有东西却是和他知道的不一样,心安还是心不安?就像跟前出现的这事!

    在文瘸子跟前的是一堆黄土,杂乱的散在周围。文瘸子把油灯放在地上,开始仔细看这堆黄土,不是因为这堆黄土有什么好看的,而是文瘸子看见这土黄色里头夹杂着歇白白的东西!

    放下油灯,文瘸子还是从腰里拽出泥匙,开始拨土,想看清里头是什么。有的地方土堆其实没有多厚,他稍微铲了些,眼前就出现了一根白色的棍子样的东西:是人的小腿骨。这叫文瘸子松了口气,敢情自己没有看错嘛,这就是个墓子罢了。

    文瘸子自己平常也看些医书什么的,倒不是为了给别人治病,而是为了自己有个头疼脑热的时候给自己治。平常看到的东西,今儿居然都用上了。文瘸子嘴里念叨着每块骨头的名字,用筷子夹出来放在准备好的布里头,一块一块的夹,一块一块的放。从脚趾骨到肋巴骨,每块都有。他还在心里说,这骨殖留的不赖啊。到了肩膀,再往上,再往上没了!

    原本应该是在肩膀上挑着的脑袋骨,没有!

    文瘸子身上的汗毛唰一下就全起来了,都能感觉见它们扎住衣裳了,好像要出来!

    好好的一副骨殖,他怎么就没有脑袋骨呢?

官庄诡事 第二十七章 陈骨(3)

    文瘸子在一堆黄土里面,一块块耐心得捡着人骨头。

    他起先还在赞叹这个人,看样子好歹算是个善终,后来却发现这个人的骨头却单独少了个脑袋骨。那脑袋哪里去了?

    如果说是坟地埋的过浅,或者是水冲土塌,脑袋骨头倒是真有可能被带到地面,最后难以寻到。可是眼下这个墓子在水窖这个大坑的底下,又深下去了七八丈,怎么也不能算是埋的太浅。再说了,如果被大水冲刷,地面也没有什么痕迹,连点淤泥的渣都没有。

    文瘸子想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他这阵觉得,也许闹明白后是个谁也兜不起担不住的怕人结果,可是不闹明白,就像在心里搁了一块大石头,迟早堵住胸口,憋死人。更要命的是他心不安,手里的营生都停了,就要耽误了时辰。

    可是他必须停下!

    把家伙什扔在原地,他摇晃绳子叫来喜把他拽了上去。

    上去他没有理会来喜跟在屁股后头一个劲的追问,径直爬到了坑上边。他把在主家拽到了一边:你说实话,你问的老娘娘是不是真知道这儿的事?

    主家男人:额骗你干什么?再说都是塬上的人,她骗额干什么?

    文瘸子想想也是,自己这个问题问的有些乱了。

    他想想,也许还有一种可能,接着他问:那这个吴家塬的名字是怎么来的?

    主家男人:还能怎么来的,不就是因为这个塬上大多数的人家都是姓吴吧。

    文瘸子:你没有闹明白我说的什么意思,我是说,有没有老祖宗给留下什么说法,说老祖宗们怎么就选这个地方?是不是老祖宗们来的时候这个地方就叫吴家塬吗?

    主家男人:这个好像真是没有听说过。要是有,我约莫你也得问来喜家西边窑里的那个光棍瞎眼老汉去,反正人们都说是他知道的事情很多,他还是个一辈子从来没有离开吴家塬的人。

    文瘸子:来喜家西边的窑里?那个窑里还有人住?我怎么这几天没看见?

    主家男人:他白天都不出来!你能看见?

    文瘸子这个时候心里大概有些约莫,这个老汉恐怕也是干这行的,要不就是有些其他过人的地方。

    因为大凡这类人,都不太合群,喜欢做正常人不做的事情。这个时候,他觉见自己应该赶紧问问这个老汉去。

    这个老汉的窑比来喜的还烂。窗户上连个窗格子也没有,就是个大口子。哪像人住的地方,窑里也黑的不行,进去半天才能看见里头有人。也不知道老汉在吃什么,碗里头也是黑乎乎的。

    文瘸子:老大爷,你知不知道这个吴家塬名字是怎么叫出来的?

    老汉没有搭理他,反而是更快的扒拉碗里的东西。这叫文瘸子以为这个老汉有些心智疯乱,没办法给说清楚。他觉得没有什么希望,也就站起来准备出窑洞。

    这个时候,后鼻音很重的陕北话传了过来:功成身难退,八百尽追随。

    文瘸子心里一震,大概明白了:这吴家塬就是个守墓人后代的村子!这功成身难退,说的应该就是那个缺脑袋的人,自古功高震主的文臣武将数不胜数,纵有千般功劳,却终难以有善终。只要安上个谋反的罪名,就可以将有功之臣斩草除根。老汉的后一句大概就是说这些个愿意追随的亲兵、仆人们安葬了爱戴的将军或是大臣,不愿离去或者无处可去就此落地生根,这就成了现在的吴家塬。不过,看这个样子也不可能是几十年发生的,说不准是老早年间的事情了。要不然也不会整个庄子就老汉知道。

    文瘸子当然知道这话是老汉说的,可是翻过身发现老汉根本没有说过话的样子,还是往嘴里扒拉黑乎乎的吃的。

    好像是有人替他说的话,文瘸子骂了自己一句,尽是自己吓唬自己,大白天的能有什么?再说了,自己是干啥的?

    出来窑洞,大概闹明白这个日怪事的文瘸子迈步也轻快了不少,更主要的是,这爬上来再下去,耽误了不少功夫,得手脚快些才能一天干完这些营生。

    下到了洞里,也就不再多想这幅骨殖有没有脑袋骨的问题了。把寻见的骨头都放在红布里,叫来喜连人一搭拽上去。打开主家早就准备好的木盒子,把骨头连着红布都放进去。算是重新给放到棺材里了,叫主家把盒子拽上去。他也跟着爬了上去。

    来喜上来问剩下那个洞怎么办,文瘸子斜了他一眼:填上!

    主家急了:那我的水窖怎么办?

    文瘸子:你自己看看,底下的那个洞有七八丈深,这个坑又有两丈来深,加起来统共得有十丈深,谁家的水窖有这么深的?填起来吧,再选个地方!

    主家也不好说什么了,不出声了。文瘸子叫来喜抬起那个盒子,他拿起那些东西,朝着前阵寻的地方走去。

    文瘸子给润成讲完他当年在陕西的这个事,就想睡觉了。八十多岁的人了,白天折腾上一天,实在是有些扛不住了。

    可是跟前的后生家一点儿也不困,还在那里问长问短:文爷爷,你说你和什么来喜把这个盒子给埋了,就算是没事了?

    文瘸子:还能有什么事?这个人不管是死的冤屈不冤屈,哪怕就是被砍了脑袋,也不是吴家塬人的错。再说这村子里的人还是他的部下的后代,他也不该闹腾。还有,这个墓子一看就是多少代以前的老墓子了。哪怕是有鬼,也早走了!

    润成:怎么就能看出来老墓子还是新墓子?

    文瘸子:这还不简单,要是皮肉还多多少少有些,棺材还有个架子,应该年代就不算远,像是这种连棺材板都烂的看不见了,骨头上没有一点点皮肉光,淡淡的,也没有烂的剩下的衣裳片片,土实埋了的骨头,那就是年代多了。

    润成:那有没有埋了没多少年,就烂的什么也不剩的?还有没有那种埋了很多代,骨殖还要什么有什么的墓子?

    文瘸子:这种事确实有,不过不是很多。我年轻到处走的时候,听人们说过。我师父也给我说过,可是我没有见过。我给人家们看风水也就是选选地方,排置排置不干不净。这挖开墓子的营生,一辈子也就干过这么一回。今儿白天的这个事吧,跟我说的吴家塬的事差不多。死者为大,活人是要让着死人,可是天地间总有个理字,就是人死了变成鬼也不能想干什么干什么。咱爷俩给他都摆好了,放好了。他还能有什么不得爽的?

    润成算是听明白了。还想问,看见文瘸子已经快睡着了,也不问了。

    睡了也没多长功夫,润成就叫大楞给叫起来了。他叫文瘸子多睡上一阵阵,可是人老了,觉也少了,也起来了。

    原来是队里又有营生干了:本来官庄的学堂是在个空窑里办的,可是窑时间长了,老往下塌土,人们也就不敢叫娃娃们去了。

    书是还要念的。虽说学堂里现在教的都是什么红本本里头的话了,可毕竟是长文化的事,不能含糊。庄里人还是觉见娃娃们去念的好。更何况这群半大娃娃们不念书,一天价得给惹多少祸?

    可是如今窑不敢叫娃娃们用了,总得找个地方吧。有人就来寻大楞想办法。说是敢不敢叫娃娃们到弓家老院子里头去念书。

    大楞一听就火了:疯了你?要去你家娃娃去!

    可是总得找个地方吧。有人提议到老爷庙那个窑里头行不行。

    大楞一想,这个鬼地方活人不能占,不能随便去,那个老爷庙算是神仙的地方,神仙总不能也和活人过不去吧?

    这几天,大楞就开始张罗腾空老爷庙里头放的干草什么的,再拾掇拾掇,叫娃娃们搬过去。本来要不是宝成这个事一闹,文瘸子一来,这营生早就干完了。

    所以文瘸子这边一干得差不多了,大楞就叫着庄里人开始往开腾老爷庙。这回的营生有些算是二平能干的,润成是木匠的徒弟,自然也得去搭手干。

    一群壮劳力早早趁着凉快就开始干了,文瘸子到大楞家吃完棒面糊糊就酸菜后,为了躲宝成和进成对前一天事情的问询,就出来了。他背着手走着,不知不觉得到了那个叫老爷庙的地方。

    老爷庙在官庄这稀稀拉拉的住户中间,也就是独眼的窑洞。里头的“老爷”也看不清楚是哪路神仙,身子也剩下半个了,颜色跌的也没啥了,不注意会以为就是块泥疙瘩。因为空着也就空着,大楞叫人们把些怕雨淋湿的东西、干草什么的房子里头。平常里头塞的满满的,好像是人们早就忘了这里头有个半圪节的老爷。

    人们在大楞的招呼下,开始往出搬东西。种地用到的家伙什,都抬到弓家老院子的东房西方里,一些长条的放在房檐底下。至于干草,也没必要存着了。现在是夏天,牲口有的是青草吃,大不了到了秋里多捆些干草。于是这陈年的干草就被乱七八糟扔在地上。

    宝成带着进成,和一群半大娃子,把干草解开铺了一地,在上头翻跟头、摔跤,玩了起来。

    窑里的人们把东西腾出来以后,开始拾掇地上头。也不知道是谁先一撅头上去,把个老爷像从老砖台子上给勾下来了。泥疙瘩的像跌下来就摔成了一圪堆。人们也没有在意,开始铲土往沟里倒。

    其实这个独眼窑洞里也没什么要拾掇的,就是腾开地方,打扫干净。把原来学堂里的桌椅板凳给娃娃们搬过去就行了。二平带着润成给窑洞好歹做了个门,把窗户整罗了一下。剩下的就是叫张老师带着娃娃们往窗框子上糊纸了。这大楞要张罗的活儿就算是干完了。

    张老师叫娃娃们过去,就剩下宝成和进成还在那里比赛翻跟头。大楞骂了一句:赶紧给我滚过去做营生去!他不想叫人们看见队长家的娃子就能不干。

    宝成先走了,进成还在耍,嘴里还说,再翻几个,再翻几个就过去。也不知道是翻了几个,人们也没注意,进成就开始翻着朝沟边边过去了!

    文瘸子大叫一声:干什么去,站住!你跟个小娃娃过不去?

    谁也没闹清楚文瘸子在冲着谁叫唤。等大家都回过头来的时候,文瘸子已经死死地拽住进成的手腕子。

    而进成脸上出着汗,两只眼就像鬼样瞪着文瘸子,嘴里嘶嘶的。他看见拽不脱文瘸子的手,就开始张嘴咬。

    进成一口上去,文瘸子的手上就出来血了。

    文瘸子抬起另一只手,照着进成的脸就是个耳光子过去了。在人们目瞪口呆中,进成被扇到了沟边上,没了动静。

官庄诡事 第二十八章 送 “神”

    文瘸子冲着秦大楞的四小子,进成一个耳光子甩了过去,他用了太大劲儿扇的,老汉扇完了整个身子都开始忽摇了。

    在他身后,是正在拾掇窑洞跟前乱成一片的干草和家伙什的人们,还有就是在窑洞里外,爬高爬低开始粘窗户纸的娃娃们。这些人都呆住了:这个老汉莫不是神经了!好好的把个孩子打在地上不动了。

    大楞当时也没有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他也在那里杵住了。

    润成眼尖,反应的也够快。他扔了背上的木匠包包和手里的锯子,跑到了沟边边上,一把把老四抱了起来。他知道文瘸子这么出手肯定是事出有因,可是进成叫扇成这样,他也不得爽:在弟兄四个里头,他和老四是最搁的来的(作者注:搁的来的,大概是这个读音,在当地方言里是能处得来的意思)。所以,抱起来,他看见进成的小脸上的五条指头印子高起来一愣,心里很难受。

    文瘸子:你还敢抱他?不要抱他!当心他咬你!

    润成还没有听完老汉汉的这句话,这边抱里的进成就活动了。没有反应、没有提防的润成也和文瘸子一样,中招了:胳膊上隔着衣裳叫进成咬出来血了,从外头衣裳上都能看见是个红红的血印子。

    文瘸子扑了过来,拽开润成的手,踢了进成的腿后弯,进成刚站起来就又趴地上了。

    文瘸子回过头:大楞,帮忙,站着看什么?

    大楞没想明白到底这是怎么回事,也没上前的意思。主要是他不知道老汉汉到底是为了什么,要这么对进成。

    文瘸子:你怎么还站着,他这阵已经不是进成了,有东西上他身了!看清楚,他已经不是你家的四小子了!快过跟前来,跟我想办法捆上他!

    大楞闹清楚了,也就没有迟疑,过去和润成、文瘸子一起摁住趴在地上的老四,用大人的衣裳袖子捆好了进成的手脚。

    进成毕竟只是个小娃娃,怎么着也抗不过三个人摁住排置他。

    这一阵折腾,统共也没有花多少时间。叫捆成个线轱辘一样的进成身上、脸上、头发上都是面面土。他嘴里耷拉着半圪节舌头,嘴角的口水拉丝儿吊着,嘴里发出的嘶嘶声更大了。身子不能动,他两只眼等着他爹、他哥和文瘸子。

    这叫周围的官庄大大小小几十口子人,看得心惊胆战:这阵的进成哪里还有个人样?这不就是跟在黄土坡坡上来回瞎跑的野东西一个样子吗?有的人在往后退,有的人不由得抓紧了手里的家伙什,谁也不知道一阵儿还有什么吓人的事发生。

    二平的小小子,这阵在娃娃们里头,正糊窗户纸。看见这事楞了半天,才哭出来。小娃娃这一哭,一群大人的心里也没有了主意,开始有人要跑,人群开始乱了!

    文瘸子:有什么跑的。你们跑了,就行了?占人家的地方是一群人干的好事,哪个能跑得了?你们官庄人真是不知道什么叫害怕。现在知道跑了,早干什么去了?

    这群人包括大楞在内,叫老汉汉一阵羞涮(作者注:羞涮在当地方言里就是嘲笑、讥讽的意思),闹的跑也不是,在这儿又有些害怕。一个个不自在得,站得东一个来西一个。

    文瘸子懒得再羞涮这群大人们,回过头去接着看地上翻滚过来翻滚过去的进成。只见进成开始使劲低头张嘴,试着想把衣裳拴成的疙瘩咬开,笑笑说:你能够见就咬。咬吧!这满官庄人们也不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才来给娃娃们寻地方念书的。你呢,也不看看自己的像都成了什么样子了,还来回到这里来走动不肯走,那个烂身子还能承接住人们的香火?进成就是个小娃娃,你闹他干什么?

    跟前的人们有些感觉见日怪:这个老汉这是和进成说什么,什么香火、什么烂身子。不过看见老汉圪蹴在进成跟前,就像跟进成道聊一样,谁也没有敢出声,就是这么看着。

    文瘸子:这么多人看着呢,大阳婆爷底下你能干什么?本来我要是早来一阵,不要叫他们不讲究讲究,就直接拆你的像,占你的家。好歹也上个香什么的,好好和你说。他们这么闹是不对,可是你排置个小娃娃,你也不怎么样!你要是走,我们就送你,你要还是闹,我们就想办法排置你。你自己看着办吧。

    日怪的是进成,或者说这个东西好像是听进去了,半天没说话。兴许是在想文瘸子跟他说的话。

    文瘸子不紧不慢,圪蹴着,半笑着看着进成,灰头土脸的躺在地上。他心里有了些数:这个东西看来能听进去话。这就说明事不难办。

    在大家看来,这事情算是有些好转的时候,官庄羊倌猴四的随羊狗朝这边过来了。老远远的狗看见这边的人,就张大了嘴边跑边叫唤起来。狗越跑越快,时不时都四肢腾空了。

    人们看明白了,这狗是冲着进成过来的。

    润成闪身就护在了前头,挡住随羊狗。周围的人们也怕咬坏进成,拿手里的家伙什吓唬,人们都知道,随羊狗都是能跑、能跳、能咬的厉害狗,一条它也敢和狼撕拽(作者注:撕拽在当地方言里应该是搏斗、打斗的意思)。这阵要是叫狗扑过去咬住进成,非把娃娃要出长短来不可。

    随羊狗因为人们在前头挡着,过不去。但是它还是隔着人及跳一人高,要扑过人墙。这时润成背后的进成也害怕的不行,一个劲儿的往后头圪蹭(作者注:圪蹭在当地方言里就是挪动的意思)。在一边也挡狗的文瘸子注意到了这个,心说,敢情是个黄货之类的东西!他呸了一口:还以为你有多么大个本事了,闹了半天你连个随羊狗也怕?看见了吧,这还是一条狗呢,要是我叫人把却庄子里头的狗全拽来,吓不死你个赖东西呢!

    文瘸子叫人们赶紧把狗拽住,却没人敢去。直到有人去把猴四来,猴四跑过来给了随羊狗一脚,狗才吱吱呜呜叫人们给拽住。

    这一阵忙,把一群人都给紧张的:前头,怕狗过来咬人,后头又怕那个在进成身上不走的东西发赖(作者注:发赖就是干坏事,这里指的是从背后发动袭击的意思)。

    这边总算是没事了,人们开始扭过身来看进成。

    进成看见猴四拽住了随羊狗,不害怕了。安定了,可还是不说话。

    文瘸子又开始了:你看你都有人们给捏像上香了,还没混成个说话的本事?你来这里也有些年代了吧?

    就在人们包括文瘸子都以为这是个不会说话的货的时候,进成开始张嘴说话了,可是从进成,一个小娃娃嘴里出来大人的话,叫人们听着害怕:我也不知道来这儿多长功夫了。反正官庄人一代代我是见了不少。

    文瘸子:谁们给你掏的这个窑,还给你捏的像?

    进成:老弓家。我护着他家,他给我供奉。应该的,我也没有白吃白喝他的东西。

    文瘸子:你也不是个什么正经神仙!一个邪门的东西,你也真够好意思,把自己当神仙得爽上了。

    进成:怨我?我也没叫他们供我。人们都是这样,有用就行。弓家没死绝以前,过年过节他们都对我有些说法(作者注:此处的说法意思是表示表示)。可是这阵他家没人了,谁还知道这老爷庙是怎么来的,谁还给我上供呢?你们都欺负到抢我的地方了!

    文瘸子:就你个黄货,还好意思叫老爷,好意思住在庙里头。庙是随随便便就能叫的?要我说,一阵我带上你往梁上、沟里转转,你相中哪里了,就赶紧走,不要闹人家小娃娃了。你说呢?要不,你也大概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到时候和你闹腾起来,说不来把你怎么样!

    进成再没有说话。文瘸子知道他这是同意了。他回过头叫润成回家准备些吃的喝的,和香、纸什么的,等一会儿到庄子外头送这个老爷时用。安顿完了,文瘸子就叫大楞带着人们回家了。大楞本来觉见应该他这个当爹的跟着去,毕竟叫润成去,他还是个后生,办事也怕不稳沉。可是文瘸子没让。在文瘸子看来,润成跟着他一旦有事,师徒两个照应起来更好。

    大楞站在门口看着,润成背起进成,和文瘸子拿着东西上了西梁坡。

    要说这官庄,在个梁的半当中,就像是圪台一样,人家上上下下爬坡。后头隔着沟就是梁,对面隔着沟也是梁。总体说起来,就是沟梁沟,梁沟梁。至于道儿,就是在这梁梁沟沟之间,上来下去趴着。有粗有细。

    这样的道儿叫文瘸子走得越走越慢,后头的润成更是。润成背着捆好的进成,水出的(作者注:当地人把出汗叫成是出水)衣裳湿了一圈又一圈的。他感觉见进成比平常沉了不少,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东西上了进成身上的缘故。

    他有些背不动了,想放开进成叫他自己走。

    文瘸子也觉见这寻地方没准什么时候才能寻见,就这么叫润成背着进成,时间长了也不是回事。他就跟进成商量了:放开你,你自己走,寻见自己想在的地方,我们烧香摆供,送你走。

    进成答应了。文瘸子怕他又不糊气(作者注:不糊气大概就是不高兴的意思)闹腾,给他在胳膊腕子、脚腕子上拴上红布条,就放开他了。

    没想到,放开的进成一骨碌起来,就四脚着地的趴在了道儿上。活活把润成给吓唬住了!怎么这样啊?这不牲口才这样走吗?

    文瘸子来了一句:日怪吧!它本来就是个黄货上身,就是个四脚着地趴着走的牲口,进成肯定也是这么走了。走吧,早些送走这个老爷,早些回去歇着。

    官庄背后的梁梁沟沟走了个遍,又转到官庄前头的梁梁沟沟。两个直着走的人感觉见热的不行,人家趴着走的进成舌头伸在外头,倒是看不见有多么热。这叫润成感叹:牲口东西还真是有比人强的办法!

    到了南井沟里,润成和文瘸子准备歇歇再寻的时候,进成没有停住。他径直朝着半梁上爬去,后天润成他们赶紧跟上。进成爬的挺快,闹的后头的人也不知道他要到哪儿。

    到了半梁上,跟着的两人没有看见,进成一头扎进草里不见了!

    低着头撅着屁股往上爬的人爬着爬着,发现前头没有了进成的影子,站在那里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这么大个活人说不见就不见了?润成脑袋开始发胀:这下怎么给家里大人交代。

    文瘸子也纳闷:这个黄货又开始发赖了?在官庄那个老爷庙跟前的地上不是商议的好好的吗?叫他自己寻地方,人给他一送不就便宜了。可是,这阵又跑了。唉,这牲口就是牲口,谈不上什么讲道理。

    润成开始后悔,要是在爬上一道梁的时候,不要放开进成还捆着他,这阵他也跑不了。这下子好了,就因为自己图着省些劲儿,放开进成把个进成寻不见了。好好的老四没了,这回去家,家里人得怎么埋怨自己啊!

    两人各自心里想的事都不松坦(作者注:松坦就是轻松的意思),文瘸子想着,不管是怎么样,先寻!真的寻不见再想寻不见的办法。他狠狠挤出几个字:扒开草寻!

官庄诡事 第二十九章 与 书

    文瘸子和润成跟着跟着四脚着地往上爬的进成,一转眼就不见了他的影子。两人实在是慌乱了一阵,可是慌乱总归不是办法,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文瘸子静下心来,开始叫润成和他一起寻,就在这满坡的每一团草里挨着寻。

    山上根本就没有什么道儿,能走人的其实就是草团子之间的空隙。文瘸子拿着根棍子往开拨草,这根棍子是老汉为了上山的时候有个支靠从沟里捡的,这阵倒是派上了用场。

    而润成就是用手大概扒拉扒拉草地寻,没多大功夫,润成也突然没了!

    文瘸子回过头,看不见了就在跟前没多远的润成,赶紧叫他的名字。却听见脚底下瓮声瓮气的话传来:我在下头!这边。

    下头?文瘸子没有敢多动,用棍子仔细扒拉开草,忽地发现了在一个草团子后边的那个圪洞。这个圪洞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叫水冲出来的。里头黑洞洞的,口子上还有很多的草团子,站在上头根本看不清楚里头有什么。

    文瘸子猫着腰朝洞里叫人,紧接着润成的声音就来了:文爷爷,我没事。进成也在这里头呢!

    文瘸子这阵心里算是安顿了下来,可是没有寻见这个“老爷”要去的地方,还得接着寻。所以他得想办法把这两个后生拽上来。他觉见自己不一定能拽的动。可是回官庄叫人,一来一回就是很大一阵,不管怎么样,先试试吧。

    这边圪洞里润成推了推趴在地上的老四,老四闷哼了一声,醒来翻过身来:二哥,这是哪儿?咱们俩怎么在这儿?爹他们呢?

    润成心里觉见怪:进成身上的那个东西走了?他问老四:你怎么来的,你不知道?那你在老爷庙前头空地上折腾半天你不知道?

    老四:我折腾什么来?我不就是跟我三哥在干草上翻跟头,后来爹要叫我们去贴窗户纸吗,我想着再翻了一个就去,翻着心儿就有些迷糊了,后来就什么都不知道了。这阵才看见你,发生什么事了?

    润成:我跟你说不清楚。以后再道聊吧。文爷爷在上头呢,我托着你的屁股,你叫文爷爷把棍子绳下来把你拽上去,你们再拽我。

    文瘸子听见润成叫伸下去棍子,因为是他要上来,结果上来的是进成,进成上来还来了一句:我哥还在下头呢,文爷爷,我拽我哥吧。

    文瘸子悄悄瞅了瞅进成,感觉见这个娃娃已经正常了,心说那个黄货走了?

    他一下子想明白了:前阵进成一头扎进去,不是不小心,而是那个黄货根本就是想在这个圪洞里安家。这个洞够隐蔽,也够阴暗,不正是它这种东西在的好地方吗。看来这事就算是闹完了。

    文瘸子和进成两人把润成拽了上来。

    就在草团子跟前的脚踩的一小块地方,文瘸子把烧的、点的、供的东西都给闹好以后,三个人都大概算是磕了个头,翻身往回走。

    回去的一道上,进成走在最前头,后头两人根本看不出来这个娃娃前阵那个牲口样。

    这叫润成心里有些不安,他回过头看看最后的文瘸子。

    文瘸子没说话,眼里的那个意思好像是说:好了就好了,有什么?

    文瘸子看到这边的事情也办的差不多了,还是老脾气一天也不愿意再在官庄住,一个劲儿要回去。大楞觉见每回家里有事就叫人家来,挺过意不去,就想叫老汉多住几天,好好补敬补敬。

    老汉边装干粮,边说:大楞,以前你们一叫,我就来那是因为你爹那人不赖,以前对我好过。这阵我觉见润成这个娃娃不赖,收了做徒弟,我也就更得来了。说是我和你爹是一辈,我再收润成当徒弟乱了辈分。可是这阵也不用讲究太多,我就是想着把我的这些本事、还有乱七八糟些用的东西传给个人,不要我一死就全没了。我是个老光棍,活着时候是一个人,死了也是一个人,都一样。可是不能可惜了我的手艺。这边的事差不多了,我也不住了,有事再说吧。你们不用送,反正天也不冷,我慢悠悠的走,走小道用不了多长时候也就回去了。

    老汉走了以后,官庄也好,秦家大小也好,又开始过起了寡寡淡淡的日子。润成跟着二平学的东西也渐渐开始多起来了,这小子倒是挺上劲的,成天就是在回家,也是手里抠掐(作者注:抠掐在当地方言里是摆弄的意思)些小东西。这倒是叫大楞看得挺高兴。看来这个二小子以后不光有个明面上的木匠营生,暗里还有文瘸子教给的本事。虽说不一定如人家老大栓成一样到干部跟前伺候干部有奔头,可是将来挣份家业娶老婆养孩子还是不成问题的。每到这个时候,大楞就得爽的很,就跟四个小子都已经成了事一样。

    冬天又到了,快放寒假了。这天进成从学堂回来,给他二哥说,学堂的张老师叫他给修桌椅板凳呢。

    润成说,我才是个学徒的,会干什么?怎么不寻我师父去?

    进成:张老师人家说了,学堂也没多少营生要干。就不用叫你师父了。还说是叫你一放假就去。

    大楞:去吧,学堂里头的那些破烂东西也是该修修了。去了好好给弄,不要日哄人,叫全庄子里人骂说我二小子不成用(作者注:成用就是做事靠谱的意思)。

    放了假的第二天,吃过早饭,润成就到学堂,也就是上回人们给拾掇出来的以前的老爷庙去了。

    润成以为自己挺早,没想见张老师早就在门口等着呢。润成进了窑里,正要问修哪几个时,张老师来了一句:先烤烤火,我和你说个话。

    张老师拽过个凳子叫润成做好,自己坐在了一个靠墙的凳子上,润成瞅见这个凳子是个三条腿。

    张老师:润成,我叫你来其实主要不是修理家具,是有东西想给你。

    润成一愣:张老师,什么东西?

    张老师:我家有本书,家里的老人们传了好几代了。这个书上字我认得,有些也能看懂。可是跟我的营生没什么关系,我也用不上,我觉见你用的上,干脆给你算了。

    张老师说完起身从当讲桌的土台子上拿来个布包包,从里头掏出本书来。

    润成接过来,看着这本样子挺古怪的书。书从左手边翻开,里头的字都是毛笔写的。每个字比筷子头大不了多少,排列的是横平竖直。隔上几页还有图画,画里还有人人。他把书翻回到首页,开始念起来:《周易全经考注》。念完他抬头看着张老师

    老师点点头:是,这本书就叫周易全经考注。谁写的我也不知道,我以前没事的时候大概翻了翻。这本书主要讲的是周易的经、传、彖书,还有历代和这本经书有关的事情。

    润成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本什么叫《周易全经考注》的书。实际上他统共读过的书也没几本。除了在学堂见过的那几本书,就是从松根垴拿回来的书。

    张老师拉开了架势,说起了这本书:我家祖上虽然没有人做什么风水师、阴阳先生的,不过念书的每代都有那么几个。所以家里也留下些书。说起来,这本书和你学的本事不能说就是一回事。但是我觉见你好好读一读对你有好处。

    润成:我翻了几页,发现有些字我也不认识,怎么看。再说看书不得有人教吗?

    张老师:这世上真正的本事不是老师、师父教出来的。不是有句老话叫,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吗?你不认得字可以来寻我,我给你说说。

    润成:那老师,你才说的这本什么考注,到底是关于什么的。

    张老师:我知道的也不多。我大概给你说说。这易经是我们老祖宗文化的宝贝。写了得有五千多年了。这么说吧,老祖宗留下的很多习惯、说法都和《易经》有关系。它里头不光上有天道的运行法,下还有地道的运行法,中间的人道处事行走法都有。咱们过日子平常见到的看病、练武、打仗、种地、看人、礼数、起房建屋、还有你跟那个姓文的老汉学的那些东西都跟它有关系。

    这一番说话闹得润成云里雾里,天底下还有这么好的书。这可真是个宝贝。他低头又看了看这本拿粗线缝起来的书,里头的纸跟他上回见过的弓家族谱一样都发黄了。

    张老师接着说道:其实易经分了上下两部,有个口诀:上经是,欠款屯蒙需讼师,比小畜兮履泰否,同人大有谦豫随,蛊临观兮噬嗑贲,剥复无妄大畜颐,大过坎离三十备。下经是,咸恒遁兮及大壮,晋与明夷家人睽,骞解损益夬姤萃,升困井革鼎震继,艮渐归妹丰旅巽,兑涣节合中孚至,小过既济兼未济,是为下经三十四。上下两经,统共是八八六十四卦。其他的什么传、彖书都是后人们给写的。

    润成更是叫闹不精明了,以前他看文瘸子给的那几本书的时候,有时也提产(作者注:提产在当地方言里就是提起的意思)起什么八卦,没有想到全部在这本书里头。这下子他更是把手里的书当成宝贝了,先前是一只手抓着来,这阵开始用两只手端着了。像是手里端着碗热面汤,生怕是洒出来烧着人。

    他觉得以前怎么没看出来,眼前的张老师也知道些这种东西!

    张老师给大概地说了说以后,润成开始干修理的营生。那些桌子、长条凳不是缺腿就是斗子烂了。用了多少年早就不行了,他边修着边给自己说,等自己学会木匠本事了,好好给学堂做上些用的家具。

    修理完烂家具,他到那个土台子跟前。这个土台子其实就是原来那个上进成身的黄货老爷的神像台子,这阵成了张老师的讲桌。本来就已经是烂台子,用了半年更烂了。上头还有老鼠洞,他和了些泥想给糊上,却发现这个洞不简单!

    洞里有东西!润成找了根烧火的铁火杵(作者注:火杵就是当地人用来扒拉炉灶的铁棍,有长有短)把洞捅了捅,闹大了些。把手伸了进去。

    手没有全伸进去就摸到了底,摸到了个东西:扁扁的,圆圆的,有些像是家里切好的大萝卜片子。摸着凉凉,估摸着是个铁玩意儿。拿出来,是个薄片片。上头还有个人头,这个人头光着个脑袋。润成不知道这是什么,把张老师叫了过来。

    张老师一看,脸上的颜色一变,压低声音和润成说,你从哪里寻见的这个东西?

    润成一看张老师这个脸色,愣了:张老师,怎么了?我在你当讲桌的土台子半当中的洞里找到的。这是个什么东西?

    张老师:这叫现大洋。这种现大洋人们又叫他袁大头,就是老早年间人们用的钱。润成,这块东西你拿着不要和其他人说,知道吧。

    润成:怎么了?

    张老师:因为些这个东西,都闹出人命了,还敢叫人们知道有这个东西?

    润成感觉见日怪了:这官庄什么时候又闹出人命了吗?

官庄诡事 第三十章 迷 行

    张老师脸上颜色很正的,他看着润成:可能你小,不记得了。官庄以前在土改的时候,弓家老汉汉就是因为死活不说出家里现大洋藏在什么地方,庄里人吓唬老汉汉时,顺便也吓唬了老娘娘,结果后来老娘娘跳了后头的崖。没几年,老汉也上吊死了。因为个现大洋,两条人命。这现大洋不是个好东西。要我说,就不要叫官庄人们知道这个事了。

    润成:知道能怎么样?那个洞里就是这么一块。

    张老师:人们才不管几块呢,到时候还得把这个学堂挖个底朝天。到时候叫娃娃们到什么地方去念书。

    润成想想也是,他拿着这块现大洋,看了又看。最后打定主意,还是给塞进那个洞里,用泥封上了。

    今年冬天小寒过来没下雪,大寒过了也没怎么下雪。秦家的娃娃们放假也没有什么事干,老三和老四学着他们大哥的样子开始学骑洋车子。就一挂车子,两个人要学,结果抢的不行。大楞嫌他们麻烦,给定了个规矩:前晌,老四学,后晌老三学。老三听了当即就不高兴了,说是因为后晌天黑的早,学不了多少功夫。和大楞嚷了几句,叫大楞火了,照屁股上来了一脚:不想学给老子滚蛋!你个当哥的不能让着些弟弟?

    老三才嘴里嘟嘟哝哝不情愿的接受了安排。

    宝成学的时间是没有进成多,但是宝成身板随大楞,腿长胳膊长。学得倒是挺快。上车的时候和大楞一样,直接扶住车子坐上去再蹬。没用了过几天,就骑得溜溜转了。

    这下倒是好,有时候他闪见(作者注:闪见在当地方言里就是偷偷看见的意思)家里没人管的时候就骑着出官庄了,顺着道儿能骑出去二三十里地再回来。因为这事,小妮没少在脖子里给扇他。

    到了腊月二十几的时候,官庄的人家都开始准备过年了。日子过得穷是穷,年还是要过的,将就着过也得过。

    大楞又想起来那件窝心事。

    收完秋,他到乡上开会时,碰见了栓成,问说回家过年不,栓成说可能革委会过年要值班。

    大楞心里不明白,难不成这乡政府改成什么乡革命委员会以后,人们开始不可以回家过年了?当时栓成说他不懂,说这叫不放松革命警惕性,还说是越是到逢年过节时,阶级敌人越容易搞破坏。还说了一大滩大楞也听不太懂的话,反正是年不能在家过。后来大楞搬出了栓成他娘和他娘娘,栓成才说到时候看情况再说,要是回,腊月二十五六能回去几天,可是二十九三十肯定得回革委会值班。

    大楞也就只好这样了,他还想着等着栓成回家过年时,还能再在官庄人跟前叫他们眼气一回,这下估摸着是没想了。

    他叹了口气,谁叫人家栓成这阵是政府的人呢。

    现在想起来,大楞还是忍不住要跟小妮说,有空就说,快说了一冬天了。叫小妮麻烦了,翻过来笑话他老大个男人,比老婆家们还想娃子。

    其实成天盼着栓成回来的不光是秦家的大人,那三个半大小子也是想的不行。栓成在外头骑个洋车子到处走,见的世面也多。还能带回些弟弟们没见过的东西,比如上回那个像章,上头还有**呢。这其中宝成最好嚷嚷说他大哥什么时候回来的事。

    这天天不好,后晌间天都阴了。宝成推着洋车子又出了院门,大楞说他天气不好,不要出去了,他没听。大楞也不待(作者注:不待在当地方言里就是懒得的意思)管了,再没说话,随他去了。

    后晌间,天阴的越来越来厉害,黑的也更早了。家里的座钟才五点出头,大门口就黑的看不清楚人眉眼了。在家里做做针线的小妮叫进成出去看看她三哥怎么还不回来,进成不愿意,嫌冷。小妮只好自己去。

    出来门口从小坡坡上上去,黑眉黑眼的在场里,就愣是没有看见老三在哪里!这个死娃子到哪里去了?小妮想寻来,可是天黑起来了,她也不敢走远。叫几声吧,呼呼的西北风吹得根本传不了多远。她越想越觉见不对劲,赶紧下坡回家叫大楞。大楞正在家里和炉灶用的泥(作者注:在当地的一些地方,到现在可能还有这样的炉灶,烧的是一种泥,用煤和黄土和在一起的泥),听见小妮说没看见宝成,也没在意。他说一个半大小子学会骑洋车子,肯定就要往远骑,没准一阵就回来了。小妮听她这么一说,也将就着心安顿下来。

    等到大楞罢挺大一团泥活好,都堆好了,天也整个黑了下来。这阵了,家里人还没有听见洋车子被推回来的声音。小妮手里头的针线营生也做不进心里去了,她叫刚坐下歇歇的大楞赶紧去寻。大楞本来不愿意动了,可是看小妮着急,没办法出去寻寻吧。

    出来窑,大楞才知道天确实是黑得挺厉害了。人站在上院窑门口,都看不见下院的大门扇了。天上也有些下雪了,虽说不大,可是保不准有场大雪。他心里想:这个死娃子走了一后晌了,也该回来了。他就看不见天黑成这样,还要下大雪?

    他回窑里,叫出来润成。润成当时正在看从张老师那里拿回来的那本老书。一听说是老三没回来,他爹有些着急。他把书往席子底下一塞,就出来了。

    要说这润成,小时候听捣蛋,这几年长大了还是挺不赖。尤其是栓成常年不在家里,润成就跟大小子一样跟家里干营生。这个时候,大楞觉见家里能跟他黑天冻地出去找老三的事,也就剩下润成能靠上了。

    爷儿俩从家里拿着电棒子,拿了根棍子出了院门。

    官庄能骑洋车子的地方就是那个场,如果场上没有,那就得到道儿上寻。刚开始的时候润成还担心宝成是不是骑到沟里头了,不过他没敢给大楞说。后来一想,觉得纯粹是自己在吓唬自己:宝成不是三岁的娃娃了,骑得也挺好,怎么能跌到沟里头?

    大楞领着润成朝着西走,这条道儿是官庄出去的道儿,除了这条再没了。宝成要是骑得远了,就是顺着道儿走的。

    上了西梁坡,笔直的道儿上用电棒子照过去,没有!两人往前走,到了两里多地的道口,还是没有!这个时候,地上的雪都开始掩着脚梁面了,照着这个下法,用不了多长工夫,雪就厚了。这叫大楞更加着急了,得赶紧寻见宝成!

    这圪节道儿上没有宝成,爷儿俩接着往前走,一道儿上边照着边叫宝成的名字。又走出去三四里地,还是没寻见。

    这叫两人更加着急了:这么冷的天气,天上还下着雪。要是寻不见宝成,叫他在野田外头冻上一黑夜,没不了才日怪呢!

    大楞决定叫润成回去叫人,他想着,人多了能寻大片地方,也能走远些。本来大楞还想叫润成寻着些会骑车子的人,后来一想下雪没法骑,就挥挥手叫润成先回庄子了。

    往回走的润成也没有闲着,还是一边走一边叫宝成的名字。前阵雪不厚的时候天很黑,没电棒子什么也看不见。这阵下来雪反倒是看见些了。

    往回走了没多远,他眼睛没在意地往道儿南边扫了一眼,这一眼叫他浑身的毛一下子就竖起来了。本来走了老远道儿身子热烘烘的,这下子冷汗满满的下来:在南边地里有个黑乎乎的东西在转圈,个儿挺高,不像是人,跑的还挺快。一圈又一圈。

    润成心说这是个什么东西?这块地不是前几年埋的弓家老汉汉的坟地吗?他家坟地里出鬼了?长的这么高这么快,不是鬼是什么?

    他没敢往前走,那个东西好像还有声音,风吹的也听不大清楚。可是有几句还是和着雪花进了润成的耳朵眼儿:我要回官庄,我要回官庄!

    润成疯了一样狼跑起来,这是老三宝成!是他在坟地里转圈呢!一圈一圈地转着!

    没回去官庄的宝成在坟地里转圈!

    到了跟前,可不是。宝成在洋车子上头猫着腰脚底下使劲蹬着,一圈一圈围着弓老汉的墓子转过去转过来。热得他帽子都不知道扔到哪里了,衣裳也解开扣子了。

    他根本就没看见他二哥过来。

    润成趁着他骑过来一脚上去,宝成连人带车都跌倒了。跌到雪地里头的宝成这才看出来是润成。

    他一下子哭了出来:二哥,你怎么寻见我的?这是哪儿?我骑了一大阵了,这是到哪里了?

    润成:你先起来,推着车子走,回家再说。到了道儿上,润成想叫宝成自己先回去,他叫爹回家。宝成死活不干,他说是不敢一个人回。润成也怕他再有什么事,就问他会不会骑车驮人。宝成说是将就着会吧。

    弟兄俩就一个前头骑着,一个后头坐着往前骑着去叫大楞。

    大楞这一阵又走出去很大一圪节了。等到宝成看见他爹的电棒子的光,下来车子喊了一声爹。

    大楞听出来是宝成,没说话,扭回身子上去一个耳光子甩了过来,宝成叫甩的一下子趴在雪地里。

    大楞开始骂:你骑着洋车子瞎跑什么?到时候不好好回家,你到哪里去了。大雪天你瞎跑?我回去就把洋车子砸烂,我叫你骑着七处(作者注:七处,在当地方言里是形容到处的意思,概数非实数)跑!说完,背着手往回走。

    润成:怎么样?疼不疼?

    宝成:你叫甩上一个,你看疼不疼?

    润成:又不是我瞎跑,叫爹黑天半夜出来寻。我看你,就是活该!唉,我问你,你骑着车子好好地,怎么能骑到人家弓老汉的墓子跟前嘛?

    宝成:你可别说了。今儿差点没把我吓死!

    原来,这几天来骑洋车子都上来瘾的宝成晌午吃完放,推出车子到了场上。在场上骑了几圈,觉见没什么意思,就想着顺着出官庄的道儿往远骑骑。

    他还想着要是能接见这几天回家的大哥栓成就好了。

    去的时候倒是没什么。骑了十来里后,也没看见大哥。宝成看见天也不好了,心里想着往回走吧,不要一阵天黑了看不见骑了。

    按理说往出骑得快,可是回来时也不慢的话,回官庄也用不了多长功夫。天擦黑(作者注:擦黑在当地方言里就是天完全黑下来之前的时间)的时候,怎么着也能回去。

    可是宝成骑着骑着,却怎么也没看见官庄的那个西梁坡。他以为自己前头骑车子受了,骑得慢了。耐着性子又骑了一阵,还是没有回到官庄!黑洞洞的道儿上,宝成一致沿着道儿往前骑。他越骑越害怕,到了后来,他觉见怎么骑就是回不了官庄,嘴里开始叫唤。

    润成:你叫唤我才听见。也的亏我无意朝着弓老汉的墓子那边瞅了一眼。要不你就得绕着墓子一直转。

    宝成:那我得转到什么时候?

    润成:这叫鬼打墙。天亮了你就精明了,就能出来。可怕是到时候受不死你,也得冻死你!我说你,也长这么大了,没事不要叫娘娘、娘和爹给你多操心!

    宝成:知道了,知道了。二哥,你知道这么多,是不是全是跟文爷爷学的?我叫爹跟文爷爷说说,我也要学!

    润成:你有这个胆子?你要学这个,以后就经常跟这些说不清楚的怕人东西缠磨(作者注:此处缠磨就是纠缠、打交道的意思),你不怕吓死你?

官庄诡事 第三十一章 也 归

    宝成听说学文瘸子的本事还得长个大胆子,只好拉倒。他接着叫润成给他回去在娘跟前替他求求情,最好能少挨些骂。

    润成斜着瞅了他一眼,没多搭理他,自顾着往回走,连洋车子都不想坐了。

    润成这一眼叫宝成感觉不心安,虽说娘不爱伸手打人,可是他回去一顿好骂还是免不了的。这叫他骑着个车子走得歪歪斜斜,慢的还没有人家他二哥快。

    前脚回到家的大楞话都懒得答,小妮问说老三回来了没有,他不出声。直到小妮拽了几回他的胳膊,他才甩出来一句:没寻见那个死娃子我能回来?

    宝成回到家自然是挨了骂,可是小妮觉见能寻见娃娃,不少什么的回来就挺不赖。所以宝成该吃饭还是吃了饭,该睡觉也没耽误。

    也是,这天底下,还有谁更操心娃子们平安不平安呢。

    没有接到大哥栓成的宝成再也没敢骑出去那么远,看来上回在弓家老汉的坟圈子里头出不来,吓得这小子够呛。不过倒驴不倒架的宝成嘴上是死活不承认的,等到进成领着一帮子小娃娃非叫他说那天黑夜的事情时,他还是口水沫子四处飞得说了一遍又一遍。

    栓成是在二十三后晌间回到的官庄。

    虽然道儿上还是有雪,倒还不是很难走。他推着车子一步一滑回到了大门口,叫出了弟弟们。宝成和进成跑得快,帮助栓成往下解东西。老娘娘仙子和小妮也出来了,这个给政府干的大小子是全家人的骄傲,她们自然也有这样的感觉。

    叫仙子感觉见高兴的是,栓成大人一样给家里捎回来了粞糖(作者注:粞糖,据说是用当地的小米熬出来的,声明一下:作者至今保留对这个说法的怀疑,作者以为小米能熬成粥,但是很难想象可以熬成这甜不烁烁的东西。其实所谓的粞糖就是麻糖,可惜没有芝麻。当地粞糖有两种:一种洁白如劈材一条条,一种发黑红色,圆饼状。这里说的是后者。),这下二十三送别灶王爷不怕家里没个供仙的东西了。这个时候她又想起自己的老汉二货来,心说老汉也没能活到大孙子挣钱孝敬下再走,他这人,好好活着吧,着什么急嘛!

    栓成的回来不光是秦家大小的高兴事,在大门口看见他的官庄人们也趁着有歇空,来秦家看一下,问一声。这叫大楞高兴的脸上放光,心里得爽的不行:看看,还是我大楞的小子厉害吧。

    二十三,小年,照例雷打不动的祭拜。可是这祭拜却不能少了粞糖。这被拉成一条条,砍成一尺来长、劈柴一样圪节的粞糖,经过小妮的手,变得更短了,架在碗上。和其他准备好的吃的一起被摆在窑洞外头的桌子上。老娘娘仙子都开始张罗全家人祭拜送灶王爷回去交差了。

    大楞对这种事情不是太在意,总觉见这日子好不好,是受苦人的事。要有些说不清楚的也就是老天爷和些日怪的东西,什么时候家里还得有个灶王爷?这前几年,他家也没有偷过懒不祭拜接送灶王爷,可是日子过得也不好。

    可是他又不敢不应付,过去张罗这事情的是他爹秦二货,现在换成了娘。他是个孝顺小子,所以他会好好应付。

    老娘娘仙子跪在最前头,全家人剩下的按照辈分从前往后。宝成和建成跪下去时很不愿意,叫大楞狠狠瞪了每人一眼,也低个头杵在那里了。这两小子其实是想着赶紧闹完好吃那些甜的,至于送谁,他们也不大感兴趣。

    仙子回头看看全家人都跪好了后,开始烧香,嘴里也有了声音:老人家您道儿上好走,不要着急。这些供仙的东西,多带些。上去天了,不要因为这个家里娃娃们的不恭不敬,就乱说话。您老人家有度量不要多在意啊。等三十黑夜我们再接回您来。

    这番话叫趴在后头第三排上的进成笑得憋不住了:桌子上有糖,还是咬一口挺粘牙的粞糖。这灶王爷要是个老汉,还不得给他把牙给粘下来好几个。就是粘到嘴上也不好啊,没法给老天爷交代了。哦,闹不好娘娘叫老汉多吃些多带些,就是想叫粘住他的嘴。想多这里,他呼哧一下笑出来了。

    正在祷告的仙子听见有人笑,回过头去一看是小孙子进成,没法只好唉了一声。

    进成还没笑完,脖颈里头就挨了一下:润成隔着宝成给了他一下。

    进成不干了:爹,娘,我二哥打我!

    大楞头也没抬:你活该!我还想打你呢!

    小妮拽了大楞一把:今儿过小年呢,你瞎说个什么?不想叫全家人好好过了?

    总算是闹完送灶王爷上天的这摊事,宝成和进成开始抢粞糖。抢完后进成还没有算完,深处舌头舔碗边,他想着怎么着这碗边上也能留下些甜味。舔了几口也没觉见甜,只好把碗端回去了窑里。

    黑夜饭做的不赖,还有饺子。这叫一年也没怎么见着白面的娃娃们高兴的不行。吃了一年的小米、棒子面,不是涩的,就是粗的,哪有这么雪白雪白的、吃到嘴里滑滑的白面好吃。

    看见娃子们这样,大楞心里叹气:这官庄也没水浇地,就能长些谷子、豆子什么的,连棒子都只是一亩产个五六百斤,更不用说麦子了。官庄人为了吃些白面,舍出去三十多亩地种了些麦子。一年下来才每亩收到七八十斤。到最后每家分了些,也就够过年包几顿饺子吃。本来要等到三十黑夜才包来,可是小妮和老娘娘商议说栓成回来,这家里人齐了,就不用等三十了。

    围在一起就着炕桌子吃饺子的宝成吃着吃着,来了一句:要是过年连个饺子都吃不起,白面也没有怎么办?那年还过不过了?

    栓成:偷嘛!偷饺子、偷白面、偷饺子馅!

    宝成:哥你尽是胡说,还有人大过年的偷这些?

    栓成:赶着回来以前,我买了些东西想着给家里带回来。买了以后怕生着炉子的宿舍里头太热,就把口袋挂在窗户台外头,结果。。。。

    宝成:结果叫人偷了?

    进成:三哥就是个笨瓜!大哥要是叫偷了,我们还能吃上粞糖?

    栓成:没丢。可是有人给我说了个笑人事。这个人润成肯定认得,就是上回在院子里蹲着的那个胖子,苏肉小给我说的。我给你们说说。

    八道沟那个村子比官庄要大个十来倍,有五六百户人家,有两千来口人。有一年过年的三十黑夜,有家人包了饺子舍不得吃,想着等初一大早起来放过开门炮再吃。就把包好的饺子都放到簸箕里头放在西房里冻着,还有几个簸箕里头放着老娘娘给孙子、外孙子蒸好的枣山(作者注:枣山,是当地过年时,家里长辈给娃娃们蒸的一种面食。用白面做出各种造型,上头用枣、豆子做装饰。是对娃娃们来年好好长的期盼与祝福),还有没包完的饺子馅。放好以后,老娘娘还用锁子把房门锁上,担心猫狗半夜进去给糟害了。

    初一大早,这家人放完开门炮,老娘娘癫着个小脚去开西房门,却发现门是开着的,再看在炕上放着的吃的,早就没了。连三个簸箕也没了!

    老娘娘吓得,也气得站不稳了,坐在冰凉的地上,天呀地呀、爹呀娘呀的哭起来,差一点都背过气了。全家人也叫气得够呛,给告到队长苏老四那里。苏老四背着手在房里走过来走过去,也没有个办法。问他家人也没听见什么动静,也说没什么动静。反正到最后也没有寻见识谁干的。有人说是八道沟有几个懒汉,不过日子不攒粮还想过年吃好的,肯定是他们给偷了。可是捉贼讲究捉住手腕子才算事,也没有人逮住人家。最后这事业只能是这家人自认倒霉。

    进成笑着半个饺子都快跌出来了:我觉见这几年,闹不好他们家人都是搂着饺子、枣山过三十黑夜呢!

    大楞:有什么笑的?人这个东西,逼急了不用说偷吃的,还要抢吃的呢!

    栓成到底没有能在家呆住,就走了。小妮和老娘娘仙子虽说不想叫他走,可是大楞说人家都是政府的人,还说什么这过年值班是在妨什么阶级敌人搞破坏。两个女人不知道什么叫阶级敌人,大楞说就是赖人。老娘娘心里纳闷:这赖人就不过年,大过年的出来搞什么破坏嘛。

    过来小年,没用几天就是三十了。每年的这个时候,大楞是要前晌就把大门口、院里打扫干净。今年润成说是他来扫院,大楞也就不管了。他叫小妮给张罗些东西,他该去请他爹回家过年了。

    官庄这里多少年来就是这个习惯。腊月三十或者是二十九前晌,家人准备好供仙的东西,拿块红纸写上没了的老祖宗名字。到了坟地里,烧过香磕过头,恭恭敬敬请老祖宗回家过年。回家后,每顿家里人吃什么,就给老祖宗供什么。到正月十五过了在给送回去。大楞也想不起他和娘在原来的老家时,是不是也这样。这些事过去很多年他也记不得了,毕竟那个时候,他才多大年纪啊。

    跪在老爹的墓子跟前,大楞也是心里有很多想法。看看人没了,最后就剩下个土圪堆。再想想自己也是往老字上靠的人了。毕竟,他跟前的那几个小子一个个都大了,他能不老吗?他重重在地上磕了三个头,想把对爹的想念都磕出来。磕完了,用红木盘盛起那个写着秦二货三个字的红纸,慢慢往回走。一道儿上他都在想,人这辈子就应该是个这样的活法吗?

    三十后晌的营生就不多了,家里的女人们准备黑夜的吃的,老娘娘专门准备接灶王爷回家的东西。三个小子替他爹贴对子。

    这对子是进成叫张老师寒假回家前给想出来,抄在纸上。他回来给写的。大楞认不得几个字,倒是待看人们写字。进成在那儿写的时候,他就不出声看着,也不打帮小妮。小妮叫了好几回都叫不动。进成年纪是最小的,可是字在弟兄四个里头写的最好。

    也不知道是冬天天本来就很短,还是润成他们干个营生就慢,天看着看着黑下来了。润成加快了手里的动作,想着赶紧干完就能回家烤火了。他贴完最后牲口棚上的对子:多拉快跑后,扭身准备回窑里,眼里却瞅个人影在大门口站着,他到了大门口,没人!

    他心想,没准是那个邻家的小娃娃们过年高兴开始瞎跑了,自己小时候也不是这样吗。他翻身往回走,他才刚刚迈上到上院的圪台,窑洞的门开了,他抬头,却发现里头没人出来。他紧走几步,到了门跟前。扶着门感觉见不对,这个门平常家人们拽开都挺吃力,紧的很,怎么能自己开开?难道窑里进去人了?不是,自己一直在院子里,有没人进来院子他会不知道?再说,窑里进去人,家里有宝成和进成窜进去窜出来,会没看见?

    到底是谁?他想不见,也不敢和家里人说。大过年的,他不想吓着全家人。他定了定神,脸上颜色变了变,才往回走,这时,听见有人说:快关门,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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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庄诡事 第三十二章 惊 年

    在院里贴了一个下午对子的润成,冻的够呛。正要回去时看见门口有个人影,走过去却又没有发现人。他以为是其他人家的小娃娃跑来耍的,也就没在意。

    可是扭身往窑洞里头走,还有七八个圪台才能到窑洞门口,门却自己开了。

    他左思右想,觉见不对:应该是有什么东西来了。

    他怕吓着一家过年的人,正要装作没事进窑洞里,却听见了有人说话:快关门,进来了。

    这个声音只有两句,统共六个字。可是就是这简简单单的六个字,把润成镇住了:这是个老汉汉的声音!在这个家里,数娘娘仙子的岁数大,也断然不是这个声音。男的里头数着爹大楞年纪大,可是他也不是这个声音。这会是谁?

    润成心里这个不得爽,怎么过年也没有个消停?这一年家里的事还少啊。弟兄们轮流出事,一个都没有漏掉。秦家干什么不叫老天爷高兴的事了?他想不明白,可是眼下也没工夫叫他去多想,他挑起棉门帘子进来窑里就是一阵东寻西寻。

    正在拾掇黑夜饭的娘娘和娘,看他不对劲,问他寻什么他也不说。

    当然是什么也没有寻到。

    他随便编了个谎哄过了大人,躲到娘娘那边窑里开始想这个事。按照时日推算,这一年旧去新来的时候,是阴气能比平常重些,再加上是黑夜,保不准有什么不干净来家里。不过那门口、满院子贴着的可是红彤彤的对子,它们可是辟邪的啊!这些不干净的东西就不怕那群小娃娃们时不时放一个的炮?这有烟有火阳气十足的炮都不害怕?

    他接着想见了个事:是不是自己家这个院子就是个招惹不干净东西的地方。

    想来想去没有结果,那边的黑夜饭也拾掇的差不多了。家里人们叫润成吃饭,润成只好放下心里想的,心说先不要管它,看看这是个什么东西。

    因为二十三的时候栓成回来,家里人当回事的过了一次,今天黑夜的饭也就没什么好的。进成和宝成也不在乎,他们想算(作者注:想算在当地方言里是惦记的意思)的是黑夜守夜、半夜放炮、初一大早给大人拜年挣压岁钱的事。

    吃完这两个小子就开始把炮放在炉灶侧边的小堂堂里头,叫干燥着好点。

    这边润成已经开始张罗到娘娘那边边看他的书,边等年了。张老师上回送给他的书,他看得很吃力。有些字不认得不说,有些话根本就看不懂什么意思。这些话他自己憋了很长时候,想着能自己憋通了就不用麻烦老师了。可是自己硬是憋没用,没通。他只好做好记号,等着过了年张老师回到学堂他再抽空问吧。他准备今晚接着往后头看,保不准看过后头的,前头的就懂了呢。

    拾掇完碗筷的小妮儿和大楞在炕桌子跟前坐着,大楞不出声,看老三和老四两人瞎耍。小妮磕着自己过年煮的咸瓜子。

    她推了推大楞:大楞,你说我来咱家也十好几二十年了。当时我去部队寻我哥,没寻找。后来认得你,后来你回官庄没几天,我也跟着来了。和你过上,我再也没回过我杏山县老家。你说以前我后娘对我不好,我有些害她恨人(作者注:这里小妮的意思是她恨他的后娘)。可是等着自己有了娃娃们,心里有些看开了。有时候想想想通了。反正我也不是和她个老娘娘过一辈子。我也有我的家了,她也有她年轻时带过来的小子,也不怕没人养活她。可那是我爹寻的老婆,不管怎么说也是我娘。我爹寻了她没几年就没了,我该替我爹对她好些。

    大楞:那你也没说回去看看!我看你都不提这摊子事,我也不好张嘴。我也知道她对你不好,还以为你还是觉见她恨人呢。

    小妮:跟了你到了咱家,没多少功夫,就是四个干棒子小子。一天价要吃要喝,要穿要戴,我哪还有空?这阵娃娃们也大些了,过了年抽个不忙的时候,跟我回去一趟吧。

    大楞:你看时候吧。其实要我说,你早就该回去。咱们日子过得也不赖,回去他们也不敢小看了。她老娘娘对你不好,你越要对她好。这才能叫人们感觉见咱们做人够一份的。你说是不是?

    小妮:你又给我开会了?我又不是你的社员!

    大楞:你是不是官庄的人,是的话就是我队里头的,就要听我的。快看你老三和老四吧,都囫囵身子睡着了。给他们揪开被子盖上些吧。

    小妮给盖上被子,翻身坐在大楞这头,接上两人的道聊:你说老娘娘叫人恨人吧,也不是不好。有年我也不知道是得了什么病,反正是上吐下泻的没有了人样。家里我爹还在炕上睡着,那个老娘娘带过来的小弟弟还没有炕沿高,没个人出去叫个先生来给我看看。老娘娘那阵还年轻,把他小子用带子缠到后背上,走了几十里道儿去问先生。

    大楞:后来怎么弄的?

    小妮:回来以后,老娘娘都没有往地下放她小子,就开始给我排置药。你知道是什么药吗?根本就不是药!她从门扇后头的地上扫出来面面土,有一把多,倒到碗里头。烧了半锅开水,浇在面面土上头,。等到水凉了些,把水里头的土搅起来就要给我灌下去!

    大楞:那能叫人喝吗?

    小妮:我当时就是挺着个脖颈,死活不喝。老娘娘过来给了我一烟袋锅子,后脑勺上敲起那么大个疙瘩。她硬是掐住我的嘴,给我灌了进去。我嫌水有股子土腥气,喝下去恶心的吐了又吐,老娘娘不叫我吐,吐了就打我。可是那天后半夜我不吐了,也不拉了。

    大楞:这算是个是什么药方子嘛!

    小妮:我也不知道老娘娘时问的哪个先生,后来我也再没拉过肚子。你说日怪不日怪?

    大楞:这世上日怪事情多了去了,你看看咱们家。这几年发生在娃娃们身上的日怪事有多少?没法说了就!

    小妮:不管怎么样,这阵这些娃娃们是好好的。你看,这不是也很快,大小子和二小子都算是成了。老三也大了,老四也用不了几年。

    老婆汉子两人在这里趁着三十黑夜这点空,说着些平常没空道聊的话。

    这时一边的进成开始不停顿的翻腾起来,像是在躲什么。

    这炕上就是这么点地方,跟前还有个宝成挤着他,他闭着眼到处滚,滚着滚着哭出来了。

    进成一边哭着,一边直着两只手推挡着:不要打我,不要打我!

    这把正在说话的大楞两口子吓坏了,赶紧叫醒进成。小妮把进成连着盖的被子搂在抱里,哄着这个满脸都是眼泪,吓得胡乱挥动手的娃子。宝成醒过来感觉见了害怕躲在仡佬(作者注:仡佬,在当地方言里就是角落里的意思)里

    隔了个中间窑洞的润成没有睡,正在看书的他三步两步就跑到了这边,后头老娘娘听见哭闹也过来了。

    一家人费了好大劲儿总算是叫醒了进成,问他怎么回事。

    进成一句话,吓住了除了润成以外的其他人:我爷爷回来了!

    这叫全家人你看我,我看你。过年的喜庆和轻松一下子没有了,连人们吸进去的好像也不是空气了,而是其他东西。人们这时出气都是呼哧呼哧的。

    润成觉见这个时候那个事不说不行了:娘娘、爹、娘你们不用害怕。我赶吃黑夜饭(作者注:赶。。。在当地方言里就是在什么之前的意思时,就看见有个人影子在家门口圪绕(作者注:圪绕在当地方言里就是转来转去的意思)来,当时没在意。走到门口,我没看见有人。回窑里来时,还没有走到窑门口,门自己就开了。我还听见有个人说,回来了,快关门。

    当时我怕吓着家里人,没敢说。估计我看见的就是我爷爷。

    进成也不哭了,他稳下来说:我梦见我正睡在炕上,听见有人拄着根棍子走在圪台上。我出去看看吧,是爷爷回来了。我返回来就想着告诉我爹和我娘娘。刚回头叫完你们,就看见我爷爷拿他拄着的棍子举过了头顶要敲我。我左躲右躲躲不开,我害怕就哭了。

    大楞看了看小妮,小妮看了看婆婆仙子。仙子开了口:进成,我娃不用怕了。看这样子你爷爷是答应了你爹前晌的叫,回家来过年了。可是人家对你们娃娃们不放心,就是想看看你们。也不想叫我们知道,你非要跟我们说,你爷爷人家不高兴了。叫润成看见也是人家放心不下孙子啊。

    大楞看了看外头窑洞那边,没出声。

    进成问了他娘什么时候了,小妮说是还早些呢,到了时候就叫他。这小子就又睡着了。

    宝成和进成没有用多长功夫,又睡着了。

    大楞和小妮有些困了,可是睡不着。没有了刚才继续道聊的兴致,两口子就不出声得坐着。大楞不磕瓜子,这阵窑洞里头就剩下了小妮有一搭没一搭地磕瓜子的声音。这声音简单而直接,往人耳朵眼子最里头钻。

    半夜起来放炮的进成和宝成根本就没有刚刚还被吓住的样子。这兄弟俩想着法子放那没几个的炮。

    叫小妮在跟前看得害怕,就怕大过年得再有什么事。

    初一前晌,官庄人都要串门拜年的。官庄不大,一半人姓张,一半人姓秦。可是互相处得也挺不赖,过年过节就好像是一大家人一样道贺。车轱辘般的过年话在官庄此起彼伏,连绵不断。

    只有弓家那个大院的大门是紧锁着的。上头既没有对子红红映着人眼,也没有大纸挂在门头上。这曾经是官庄第一份的人家,现在家破人亡,过年连个响炮的人都没有。大楞每年过年路过弓家大门口都有这个想法,明年过年要不也给这个大门上贴上个对子吧。好歹这也是官庄人家的各大门,大过年的能不给有个红红。

    这个时候,大楞也能想起来跳了后头崖的老娘娘,半夜鬼叫,后来又自己上了吊的老汉汉。

    每回他心里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想法,没法说。

    当然,这不是他现在心里最想想着的,这过了年他家又有一个小子要长成了。宝成小学堂的书是念完了,是叫他去念六年级呢,还是回家再给他想办法呢?

    宝成是要去八道沟念书,可是叫栓成回来说,这阵学校都在闹革命,哪有功夫教书的教书,念书的念书。

    大楞觉得上学堂就是要念些书,要不去干什么?至于革命,现在还要革命,那大楞他们当年干的那叫什么事?革命年代难道就没有个过了的年代?他想不通,心里的主意是更想叫宝成学着干些什么。

    可是干些什么好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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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庄诡事介绍:
黄土高原上的荒村官庄,农民秦二货在萍水相逢的文瘸子帮助下从新埋了爹妈,然后,围绕着二货和二货的后代们,接连不断的出现了一件件诡异的事情,四代人,诡事连连的七十多年。。。。官庄诡事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官庄诡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官庄诡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