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重新考虑考虑吧
玺克找到街上的魔话亭,第三次打魔话去法师执业管理局。魔话接通后,玺克才张嘴发出第一个音:我——就从对面传来凄厉的哭嚎。
我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才会惹到你?你为什么要一直找我麻烦,我就不能安安静静的过日子吗?呜哇——她把所有玺克想说的话都说完了,还没完没了的用不同的词组跳针,当她开始怀疑自己曾经误食玺克的宠物鸡时,局长大人过来接手了。玺克整整听了两分多钟的哭嚎。
你又打来啦?我在走廊上就听见她在尖叫。局长大人说。玺克还听到咬饼干的啵吱啵吱声。
我建议你让她改当文书,别再让她接魔话了。玺克说。
我试过,结果她控诉我在文件里隐藏具性骚扰意味的暗语。与其让她破坏内部和谐,不如让她尖叫给外人听。这件事就算了,你有什么事?
你知道哈娜小姐的背景吗?你把我卖给她以前,不会什么都没调查吧?
局长大人沉默了一下,才说:玺克啊,作为公家机关,我们不能透漏民众的个人资料。局长大人打了个嗝:你为什么不直接问她?
我不想让她误会,以为我要追她。
这理由很充分。局长大人完全没有否认这种事发生的可能性,他又沉默了一下,也许是想到圣洁之盾,他说:这样说吧,虽然我们不能透露民众个资,但法律没有规定公务员不得说八卦,也没有规定我们不得散播个人看法。所以我不能告诉你哈娜的背景,但是我可以跟你漫无边际的聊天,聊天的内容可以是非常个人观点的八卦,而我可以对哈娜有我的个人观点。
这有点复杂,总之玺克听懂了,就是可以用踢皮球的方式告诉玺克。
于是玺克捏起喉咙,翘起小指,模仿他在宴会上听到那些华服妇女们说话的语气,先发出一个表达情绪的单音,然后开始抱怨:厚!哈娜她每天都在看小说,也没看过她的办公室里有魔法期刊。她到底是怎么拿到法师执照的啊?
局长大人也捏着喉咙说:唉,有些人哪,在学校里有老师盯,还会努力念点书,出了校门发现墨水一瓶二十元,就开始发展别的花样,把书都忘了。
别的花样啊?怎样的花样?
一些会让人累积前科的花样。跳过努力直接拿钱的办法。比方说诈欺啦、伪造文书啦。
哈娜喜欢那种花样啊?
当然啦,不然你以为她哪来的钱作全身美容?听说她有一柜子名牌包,加上一柜子洋牌子香水,还有一柜子的高跟鞋。
蛤?我没看过她穿高跟鞋啊。
因为她穿了以后没有注意步伐,走路方式不对弄到脚骨变形,已经不能穿了。穿低跟鞋可以乱下脚,高跟鞋不行啊。就算不穿也要买,没有自制力的人就会这样,这样子过日子,钱坑永远也填不满的。
所以她非常的需要钱,什么都干啊?那她现在的位子正适合她。听说她现在的老板也算不上好人,他们一拍即合啊。
就是啊。要不是现在这个老板没人敢动,条杯杯早就不知道抓她几次了。除非有直接证据,不然她还可以继续嚣张下去。
好可怕喔——你能不能给我别的工作啊?
局长大人的语调立刻回复正常,魔话里传来撕开零食包装的声音,还有严肃的拒绝:不行。
呿,没事了,再见。
好好,祝你长命百岁啊。说完一个不知道是祝福,还是刻意说反的诅咒,之后局长大人就切断通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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玺克慢慢的走回去。他在豪宅门口驻足,没有立刻进去。今天是他来这里的第六天。六天前,他搭火车来到这个社区,满怀着对和平生活的期待。在脑中摹画着一个不必受寒、能够吃饱,无需担忧大难临头的生活。想不到走进了这个家,他也走进了一座战场,还是一座随时会出现巨崩灭术,直接全场夷平的战场。如今他时时刻刻都要为自己的生命努力,一旦大意就有可能跟小叭一样。
玺克把手插在口袋里,深深的叹气。
这时候有人从后面拍了一下玺克的肩膀。他养在银匣里的东西没有警告他。玺克惊讶的回头看,发现是瓦鲁,是他认为这屋子里少数可以信任的人之一。
瓦鲁身穿便服,他没有像路人那样包得很厚,只是穿着较厚的衣物,围上一条深褐色毛巾。似乎这样的天候对他没什么影响。他的眼神坚定,带着一种彷佛要上战场的决心。
在瓦鲁后面一点的地方,道路上停着一台马车。那显然不是本地有钱人的车。外型简单,根本就是结构等于造型,上面还沾着一些刷不掉的泥,平常行驶的地方应该不是这里的柏油路,而是乡间泥土路。驾车的人骨架和瓦鲁相似,眼神也有些相似。
你怎么——站在这里?瓦鲁眉毛扬起,笑说。
我在想,里面好像比较不安全。
哈。瓦鲁干笑一下,转身对驾车的人说:你先去躲起来等我。如果我没去找你,你就自己回去吧。
我就在这里等。你没回来我不走。驾车的人说。
不要冒险。我进去了。瓦鲁说。两个人脸上都没了笑容。
瓦鲁踏上门前台阶,守卫都认得他,他们恭敬的让开。玺克也跟在瓦鲁后面进到屋内。
你要作什么?玺克问。他感觉瓦鲁这一趟不是回来工作的。相反的,他是作好了离开这里的准备,才回来的。在他离开这里之前,他有事情必须完成。
瓦鲁用一定的速度往前走,在每个转角处没有犹豫,也没有停顿。他循最短路径直上三楼:我要和老爷谈判,要他放过利诺。
玺克愕然:你疯啦?
我是疯了,要陪疯子一起吗?瓦鲁说,眼里彷佛可以喷出火来。
不能让你自己去!玺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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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到了老爷的办公室门口。瓦鲁先敲了门,报上名字,然后推门进去。看瓦鲁推门的样子,整个人重心都往前移,这扇深黑色的铁门重量不轻。平常是里面的人允许以后,有机关会自动打开,但是瓦鲁不等允许,所以必须靠自己打开门。
门内的装潢是黄褐色调,有些地方是咖啡色,整体给人相当稳重的感觉。两边都是书架,大部分放书,某几个格子里放着酒和奖牌。老爷坐在原木制成的巨大办公桌后面,在堆迭成山的资料夹和水晶制的文具后面看着瓦鲁。
他对瓦鲁的冒犯行为似乎没有怒气,相反的,看着瓦鲁的目光极为冷峻。玺克站在门边,急得咬起指甲来。瓦鲁会不会被剁成肉酱啊?
老爷从文件中抬起头,背靠向椅背,两手交迭放在桌上,问瓦鲁:什么事?
瓦鲁一直走到办公桌前面五步的地方,说:我要你放过大小姐!
老爷看着瓦鲁的眼睛微微睁大,慢慢的问了三个字:凭——什——么?
在这短暂的对话里,老爷的气势已经压过了瓦鲁,瓦鲁说话开始结巴,但还是坚持到底:我、我把你作过的事都记下来了,如果你不放她走,我就告发你!
老爷一边的眼睛稍微瞇起,瓦鲁在他眼里看来有点意思了:你为什么要这么作?我知道你家只是个乡下农户,该不会在城市里工作过,就以为自己可以对抗整个世界了吧?你可知这个世界没那么好混,不是凭着一时冲动就什么都能成事,贸然出头的结果除了把自己也赔上,什么好处都没有。你不过是作着不成熟的美梦,想要以卑下的身分得到高贵的公主。
这不是作梦。瓦鲁说。由于这段交谈让他想起了那位,他现在必须以行动保护的人,他的声音又恢复镇定:我爱她,她也选择了我。
此时瓦鲁的背影,竟然比瑟连还像个骑士。
老爷对秘书下令:把利诺带来。
秘书走了出去,玺克咬着指甲等待。
老爷沉着一张脸继续说,身体有些前倾:所以你想要保护心爱的人,呃?你一个人能作什么?她离开这里又能作什么?
我家有田地,她不会饿到的。瓦鲁说:虽然不能让她过得像在这里那么优渥,但我会尽力,我的兄弟和亲戚都会帮忙!她会成为我们的家人,我们会保护她一辈子!瓦鲁的声音激昂而浑厚,像是战士对敌人的怒吼。这样的勇气并出自于必胜的自信,而是因为他一定要迎战。他看起来就像是只有一面盾和一把剑,就挑战恶龙的勇者。这就是最根本的骑士精神,不因弱小而放弃,在必须迎战的时刻绝不退缩。
玺克摸摸腰间,他的祭刀好好的躺在水壶袋里。如果老爷要杀瓦鲁,他就是犯法攻击老爷也要救出瓦鲁。玺克稍微有点期待哈娜为老爷助拳,他可是很想好好痛宰哈娜一顿。
老爷瞪着瓦鲁,冷峻的目光似乎结成了尖锐的冰柱,彷佛可以刺伤瓦鲁。而瓦鲁站着承受。
秘书扶着利诺回来了。她还没有从伤害中恢复过来,走路摇摇晃晃的,脸色苍白中透着一点青色。她还穿着连身睡衣和室内拖鞋,外面套上一件轻软的外套。她看到瓦鲁的时候眼睛瞪大,同时流露出担忧的神色,看到老爷时则恐惧的吸气。她已经明白了发生了什么事。她和玺克一样担心瓦鲁的安危。
利诺。老爷的声音变得很低很低,充满威胁性:这个穷小子说妳爱他,是真的吗?
玺克立刻想到宴会上,老爷逼优兰夫人说他没有伤害她的那一幕。
利诺浑身发抖,脸色变得更加苍白了,看起来像是随时会倒下。玺克开始觉得她没有能力反抗老爷。玺克本来就觉得利诺没什么自我意志,像傀儡一样,要她当面对抗压迫她的人,是不可能的事。
玺克看看瓦鲁,又看看利诺。利诺没有看瓦鲁,她直视着她的恐惧,而瓦鲁看她的眼神里只有信赖。
利诺的嘴唇在颤抖,她不断的吸气又吐气,像是要发出一个很艰难的音,而需要准备。玺克以为从她嘴里吐出的会是违心之论,但两行眼泪滑过她的脸颊,从她嘴里吐出的答案是:我爱他胜过一切。
玺克的嘴张大,久久不能阖上。他见识到女人为了爱,能够比一个人的时候坚强百倍。
利诺的眼泪一直流,弄湿了她的外套。而她抬头挺胸,用坚定嘹亮的声音说:我在这里的日子生不如死。每次每次,总是突然醒来,就有人在我身上——我以为这就是我的世界,我的生命,我已经放弃自己了,但他没有放弃我。就算你要我的命,我还是爱这个人,他就是我选择的人!
老爷的脸绷紧,彷佛铁板一样,乍看之下会以为他非常愤怒,但是玺克总觉得他是用夸张的表情去掩饰情绪。老爷大吼:你们两个都给我滚出去!一个是我养大的,一个拿我的钱,竟然这么不知羞耻!以后就当我没有妳这个女儿,也不曾见过你这家伙,家产你们一毛钱都分不到,现在就滚出我的屋子!
秘书大步走向瞬间呆住的两人,急匆匆的把他们推出门外,然后关上门,对他们说:你们有交通工具吗?你老家现在可以接她吗?
瓦鲁点了一下头:都准备好了,我哥在外面等。
秘书赞许的点头,像是在说:不愧是瓦鲁。作事周到。秘书说:你们快走。大小姐行李我会再帮你们寄过去。然后秘书自己回到房内去安抚老爷。从这一连串举动里,玺克发现,秘书也站在瓦鲁和利诺这一边。
利诺脚步踉跄,于是瓦鲁直接把她横抱起来,快步往楼下走。玺克跟在他们后面。瓦鲁抱着一个人,还能毫不费力的和玺克说话,他说:谢谢你。
我什么都没作啊。玺克睁大眼睛说。
如果他动手,你会站在我这边吧?我本来很害怕,你让我有勇气坚持到底。
的确是。就算是哈娜我也会替你打倒她。
这个就不必替我作了。没打到她就离开真是有点遗憾。瓦鲁笑说:你还有机会。
我也要谢谢你。利诺说。她露出玺克之前从未看过的笑脸,就像是身处在灰暗的谷底,突然四周都开满了发亮的花朵。在这一瞬间,玺克明白了瓦鲁为什么会爱上她。
而她能露出笑容是瓦鲁的关系。玺克也明白了为什么她会爱上瓦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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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久违的犯罪思想
他们下到一楼。吉诺二小姐和优兰夫人已经听到消息了,在一楼的楼梯处等着。吉诺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来,鞋袜也脱下来给利诺,把一条看起来要价不斐的项链戴在利诺脖子上,又把同样不便宜的耳环塞到利诺外套口袋里:外面冷,保重身体。
瓦鲁把利诺放下来,利诺和吉诺互相拥抱,优兰抓住了利诺的手,一脸忧伤的问:妳要离开了吗?
是的,母亲大人。
妳非要现在走吗?这个时候外面都是雪——
我一定要走,这里对我来说——利诺正要解释,优兰抓住利诺的手猛然使力,手指深深的陷进肉里,利诺也痛到张开了嘴。
优兰的眼里涌出泪水:妳要抛下我吗?我这么爱妳还不够吗?
母亲大人!吉诺惊呼,她用力扳开优兰的手。优兰的指甲在利诺手上留下红色抓痕。
快走吧。玺克说。
吉诺和仆人合力拦住优兰,她不停的哭叫着:我的心肝啊——想要挣脱开来冲向利诺,她全力挣扎,对仆人又推又打,弄到披头散发,衣服也被扯乱,眼睛瞪得超大,泪流满面,看起来完全不像贵妇人,而像是疯子。
瓦鲁扶着利诺,小跑步到了门外,守卫为他们开门,还指引马车停到门口,让利诺方便上车。
玺克慢慢走,在他走出门外时,马车正在起步。两人从马车窗户,透过玻璃朝玺克挥手。驾驶似乎听瓦鲁说了些什么,回头拿起帽子朝玺克挥了挥,然后马车就走远了。玺克一直站在门口,等到马车消失在雪里,他的肩膀上也堆了一层雪,他才进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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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瑟连继续探视家庭。他在街上的服装店里看到一个很眼熟、又很难不看到的身影,就上前抓住对方的肩膀,说:奈莫,好久不见了。
外人看起来瑟连只是把手放在奈莫肩膀上,不过奈莫能感觉到瑟连的手在使力,他逃不了的。
原来是骑士大人。我正在为莉丝娜挑一件新衣服。毛毛的衣服虽然很适合冬天的气氛,但是沾到土以后很难清理。当然了,我和店家是合法且双方皆属自愿的交易。奈莫说完,转身拿起一件可爱的围裙,上面的口袋是爱心型。
你老实说,你对莉丝娜以外的女孩子有没有兴趣?瑟连问。
没有。奈莫头也没回的回答,彷佛在暗示那些女孩子的重要性对他来说还不如一件莉丝娜的围裙。
那你知道谁有搜集女孩子的癖好吗?
奈莫抬起头想了一下:这一带没有喔。你如果要作那种生意,选错地点了。在这边相关商品没销路。
瑟连笑着用力捏紧奈莫的肩膀,奈莫哀叫了一声。
瑟连说:把你知道的事情都说出来。
奈莫用手比出一个货币的手势:情报是要钱的!
于是瑟连帮奈莫买的女仆装付账,报公帐。而奈莫告诉瑟连这附近各家家庭法师私底下干的各种好事,帮助警方缩小目标范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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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瓦鲁不干了,不过玺克已经被瓦鲁的朋友们接纳,于是他晚餐仍然有一座食物山。玺克为此松了一口气,太好了,伙食不会缩水。
当晚玺克的心情超级好,好到连哈娜的臭脸看起来都不讨人厌了。玺克一面剪蜥蜴尾巴一面哼他之前上街时听到的流行歌。因为他只是站在唱片行外面听了一阵子,所以只会副歌,他就一直重复的哼这一段。
即使天色阴霾,有你的心为我点灯。就算水漫四方,你就是我的方舟。你——爱我——
哈娜差不多每五分钟就会开一次工作室的门,用玺克看过最难看,但今天一点都不会影响到他心情的脸色问:小叭来了吗?
玺克会用你爱我的旋律唱给哈娜听:他——死了——
然后哈娜就会骂几声懒虫、不给他薪水了之类的话,用力把门关上。
那么在意小叭,干嘛不自己去找他?玺克真难理解哈娜为什么那么坚持要摆架子,不作任何她觉得不符身分的事。她难道不觉得自己被这些面子给束缚住了,连件小事都作不好吗?还是说哈娜本来就不会作事,所以面子碍事她也不在乎?
不过玺克也满庆幸哈娜不会亲自去阁楼,不然他设在里面的防护法术可能会瞬间把哈娜变成焦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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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班以后玺克回阁楼去。他才踏上阶梯就感觉不对劲,有人来过。玺克把祭刀拔出来,身体靠着门,把门拉开一条缝。在打开门的时候他确定了,他所有的防护法术都被破解了。玺克从缝里确定房内的情况,然后才把门整个拉开,绕过门板走进去。
奈莫和莉丝娜在里面。奈莫蹲在床旁边,正对着玺克打开的置物箱。莉丝娜站在他背后,看到玺克进来笑着挥手,尾巴甩个不停。莉丝娜换上了一套黑色女仆装,短裙底下穿了多层纱制成的衬裙。整洁的高马尾有几分俐落的感觉。
玺克把门关上,大声问:你在别人房里干什么?玺克往前一步,差点被小叭绊倒,赶紧把重心又往后拉。
奈莫也转身,皱眉问玺克:我才想问呢。为什么这房子里防御最严密的东西是你的内裤?我光是走进这房间里就差点被你杀死。都这么小心了,怎么还会忘记锁门?
因为我根本没有钥匙。而且我是这屋子里惟一一个不是白痴的法师。玺克说。其实这屋子里只有两个法师。他把祭刀收起来,上前用力把箱子盖好。
奈莫让开来,让玺克坐到床上。奈莫指着小叭,问:那个又是怎么回事?误闯进你房间的受害者?
不是我干的。我搬进来的时候他就这样了。
那你怎么不把他搞起来帮你看门?听起来像是现成的材料啊。
我现在不作这种事了。玺克瞇眼,呼出一口气。
喔。奈莫拿下帽子,把头发整理整齐再戴上。他打量玺克的样子,像是七分怀疑,三分不敢置信。
玺克有点被他这样的目光激怒:你干嘛不就种在地里算了?
底下很难住。奈莫说:又湿又冷,还会撞到墙。
哪有墙?这里没有地下室。玺克故意不告诉奈莫他怀疑底下还有空间。奈莫会撞到的墙,上面应该附有法术,才穿不过去。
有!里头肯定是个房间,你没进去吗?
我只是个最底层的法师助理,很多地方我都不能靠近。
奈莫眼睛一下子张大,嘴也张大:黑夜王者啊!你,法师助理?这大材小用的程度也太夸张了!你当家庭法师我都嫌太没用了。东方学院杀戮之首去当别人的助理,这要是以前的同学听了,谁会相信?
玺克嗫嚅说:情势比人强。
听着,别理法条了,很多都是装饰用的,根本没人在守。奈莫弯腰靠近玺克说:爱情灵药成本低又好卖,客群只要比幼稚园大,还没退休的,通通可以卖,不分已婚未婚。搭配各大节日不分国内外以及节日起源是否与情人有关,推出促销活动,白花花的银子轻松入账。
那是侵犯自由意志。
谁叫你卖真的爱情灵药了?你里面放巧克力啊。严格说起来也没错嘛。吃了巧克力会心情好,心情好眼前的人看起来就可爱了,可爱了就想谈恋爱嘛。
那是诈欺。
不然别放巧克力。以你的能耐,其他好吃又会分泌脑内啡的魔药,你一定调得出来啊。光明之杖又没规定爱情灵药效果要有多好,光是能够让生理期情绪不稳的女朋友不要在这一天迁怒到男友身上,我保证就能大卖了。
没规定是因为这个根本就犯法啊!
你知不知道商人每天都在推出商品名是爱情灵药的香水和酒?你可以遵循这个模式,不一定要坚持法师就得卖魔药啊。不管怎么样,让追求爱情灵药的傻瓜们买你那些干净的药,总比他们去买那些来路不明材料不纯的**药,再拿给心上人误食好得多。还可以帮警察省去一天到晚处理这种案子的麻烦,何乐而不为呢?
我搞不懂你的逻辑是怎么回事。怎么会变成犯罪预防的话题?
好吧,那这样好了。你不喜欢作小生意,喜欢吃人头路,那你可以加入征信业。帮忙贵妇掌握老公偷腥的证据,协助争取赡养费。以你的本事,那些没种的家伙应该逼一下就什么都说出来了。
你这是要我按正常方法搜证还是刑求啊?
疑?刑求不算正常方法吗?
在文明社会不算!
当你当场抓到一个男人**精光的跟老婆以外的女人滚床,他还说这是盖棉被纯聊天时,你脑袋里绝对不会有文明社会四个字存在。
妨碍秘密、侵犯**、侵犯人身自由跟伤害罪,文明社会的法条你是要怂恿我犯上多少条才够?
奈莫非常认真的看着玺克说:害怕被告是成不了大人物的。
玺克哀伤的看着奈莫说:我只想当平民啊。
不管怎么说,你明明很有本事,却去当别人的助理,这太奇怪了!奈莫用力跺脚。玺克有点担心地板会被他踩破一个洞。
玺克低下头:这好像是文明社会的正常现象。
奈莫站直身体,手叉胸问:你非得鸟这个社会不可吗?
玺克皱眉不语。
奈莫盯着这样的玺克看,偏了一下头,说:世事不能尽如人意啊。
我尽可能不想回去过以前那种日子。玺克小小声的说。他是真心的,但是就连这样的真心,也有点动摇了。
我觉得那样的日子很快活啊。奈莫耸耸肩:算了,这是你的个人自由。我要去工作了,这次工作要是成功,我可以吃香喝辣好一阵子。掰!奈莫抱住莉丝娜的腰,两人沉入地板里。
玺克对奈莫挥手道别,挤出一抹苦笑。两人消失后,玺克往后倒到枕头上,张开双臂放在床上,脚还放在地板上,思索自己的处境。
奈莫的逻辑虽然乱七八糟,行径也乱七八糟,但是他所考虑的事情和玺克是一样的。这就是社会的真相,文明的效果就是犯错者不必受处罚,秩序则促使有实力的人一样要待在下层。玺克没有任何对这个社会来说有价值的东西。
玺克很郁闷,但是他不想回到过去那个仰赖暴力过活的世界,选择死皮赖脸的在文明社会里找工作,因此他对此毫无办法。他认同文明社会的大招牌:和平、稳定,对此抱持着梦想,勉强自己去适应。然而他却发现,并非每个身处文明社会里的人,都能得到这些恩惠。
所有防护法术都被奈莫拆光,玺克今天没有力气再架设回去了。他先设了几个保护自己的法术,然后钻进被窝里,眼睛慢慢闭上,意识朝着梦乡前进。突然地板大亮起来。感应法阵又感应到法术能量波动。
同时,玺克听到窗外有女子凄厉的尖叫。玺克一下子清醒过来。玺克想,应该是那只怪物又抓了女孩子。玺克的正义感并没有强烈到,足以让他半夜冒雪出门,极可能徒劳无功的寻找刚从男朋友家跑出来的女孩子。玺克本来想闭上眼睛继续睡,但是他又想到,那只怪物跟这个家里的秘密有关,法术能量波动,或许跟那个秘密地下室的开启有关。于是他勉强自己掀开棉被,回到灌进室内的冷空气中,拿出正圆形钢面镜窥视屋内。
所有的毛絮几乎都被清理光了,就算还有也都卡在奇怪的地方,像是柜子背面和墙壁的夹缝中,派不上用场。玺克着急的一直切换画面,总算是找到几个还能窥看的毛絮:一个沾在窗帘上,一个卡在壁纸边边的细缝里,还有一个沾在扫把上,而扫把放在仓库里。
玺克一直在这三个视点里切来切去,除了窗帘的视野比较好以外,其他两个都只能看到一块很小的范围,然后就被障碍物挡住了。
玺克先看窗帘,再看壁纸边,再看窗帘,然后看扫把,又回去看窗帘。照视野范围来看,窗帘看到地下室出入口的可能性比较高,但是窗帘的视野范围内毫无动静,而是在看壁纸角落时看到了。那个地方位于一楼,可以看到整排的蜡烛。本来所有蜡烛都是熄灭的,当玺克把镜头转回来时,有一根蜡烛却点燃了。
同时,一只脚从画面中掠过。那只脚像人脚,但骨头比人类粗很多,形状也锐利很多,脚底长着毛,脚上的血管浮起。这肯定不是人脚,不会是任何一个不听优兰夫人禁令乱晃的人,是那只怪物。
玺克等了一阵子,怪物脚没有再出现。他看别的地方,蜡烛是熄灭的。再转回壁纸那,蜡烛是点燃的。
玺克不认为那只怪物需要照明。他看过怪物的眼睛,那种瞳孔能够在光线极为昏暗的情况下仍然看得清清楚楚。
玺克放弃继续追踪。他明天还要工作,不能熬夜。
第十八章 过街老鼠
这些天来警方不顾体力的到处奔波,但还是在地上捡到女孩子的外套、耳环,加上走到一半就断了的脚印,还是有女孩子被抓走。
警方非常着急,几乎不睡的处理这件事,却没有进展。路边的警察看起来越来越像穿着制服的殭尸,努力用一双快睁不开来的眼睛,辨认路上的女孩子是真的成年,还是是化了超级浓妆而显老。怪物似乎有自己的办认方法,从来不会误抓成年人。
瑟连的感觉比较敏锐。他昨天跟警察分头夜巡的时候,感觉到头上有东西掠过。他往那个方向追过去,还听到怪物的叫声,但没有看到怪物。他赶到时只发现一座倒下的路灯,几个怪物的脚印,还有一排穿着鞋子的足迹一路延伸到玺克工作的那间屋子。瑟连觉得留下足迹的人似乎跟玺克差不多身高体重,但他不觉得玺克会是犯人。总之有某人在这里碰到了怪物,而怪物居然没有杀害那个人,那个人还走到了玺克工作的地方。可以合理推断那间屋子和这件事有关系。于是瑟连跟当地管理部门通报修理路灯,然后请警方过来采证,并派人监视玺克工作的屋子。
明天是假日,今天夜里街头乱跑的女孩子特别多,警力根本不够。这天晚上瑟连也加入警察的巡逻队里。
他又发现一个女孩子躲在招牌后面偷看他们,于是追了过去,而女孩子拔腿就跑。
瑟连真的无法理解,为什么他们可以穿着那种应该连走路都很困难的鞋子在雪地里狂奔。他也不懂自己为什么要三更半夜在这里追逐女孩子。明明有公告,性命威胁也是真实的,为什么还是有人会认为自己不会碰到,或是根本不考虑碰到的可能性,依旧是想哪时出门就出门?瑟连一面在巷道里追逐女孩子,一面思考这些问题,百思不得其解。
前面的女孩子突然停下脚步,因此猛然滑倒,她对着天空发出尖叫。瑟连想都不想,就挥出一剑,砍向从天上扑下来的黑影。
黑影一手抓住墙壁,把身体往墙壁拉,躲过瑟连这一剑,然后就爬上屋顶逃走了。黑影的手中本来抓着一个物体,因为急着躲避,勉强改变行进方向的关系,东西抓不住就掉到了地上,陷入雪里。
瑟连本来在追的女孩子颤抖着,往那东西坠落造成的雪洞里看了一眼,双眼一瞪随即昏倒。
瑟连走上前,看到在雪洞里躺着一个少女。她的背朝天,脸却也朝天。半闭的双眼里没有一丝生气,两个瞳孔对着不同的方向。
大约四十分钟后,警长通知所有人,在玺克工作地点外面埋伏的警察,目击魔兽躲进那间屋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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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昨晚晚睡的关系,玺克睡到该吃中餐了才起床。
他下楼来,发现屋内的气氛跟平常不一样。平常这个时间有些人会先去吃中餐,有些人则等一下再吃,他们负责给早上的工作收尾。不管怎么样,虽然会看到有的人露出休息时的表情,有的人还严肃的走来走去,但整体来说都很有秩序,每个人都知道自己现在该去做什么事。今天玺克看到很多人把工作扔下,也不像是在休息中的样子,紧张的交头接耳,一问之下才知道,警察找上门了。
仆人说本地的警察局长在哈娜的对外办公室里问话,一整群仆人把耳朵贴在门上却什么都听不到。玺克想了想,他们大概是走过对外办公室,进到了哈娜的私人休息室去。
因为好奇的关系,玺克进到工作室,发现每一样东西都被警察动过了,架子上的罐子标签不再对着外面,抽屉里本来排列整齐的工具也变得凌乱了一点。试纸跟分装袋的包装被拆开了。玺克整理了一部分,又留了一部分没整理,然后把耳朵贴到门上偷听对话。
他听到哈娜和警察局长的对话,他们果然是在哈娜的私人休息室里。玺克偷听得正是时候,门另一边的对话达到**。警察局长高声质问哈娜晚上都在作什么,哈娜则哭哭啼啼的说她和怪物没有任何关系。
从去年到现在已经有十六个人失踪了,光昨晚就有四个人失踪,还有一具尸体,妳到现在还在回避问题,不会觉得愧疚吗?
玺克嘴巴微张。失踪人数比他所知的更加严重,而且昨晚居然高达四人,那只怪物昨晚是抓太多人了,才会失手让猎物尖叫出声?
哈娜的哭声一直不停。她完全不回答警方的任何问题,包括她的法术材料状况、这附近的法术能量问题。因为奈莫的情报,警长已经逮到她购买大型器材的事情,但她彻底的拒绝配合办案,她只是用难听的声音和含混不清的口齿,像猪叫一样的说:苟呜!伦嘎没午沙仑!你弯阳我!苟咿!呕躲载行已岁脚,呕舍母都铺吱套!
怪物进到这间屋子里了,除了妳还有谁能弄出那种东西?
哈娜继续口齿不清的撇清关系:有!我有两个助理,一定是他们弄的!我又不可能整天盯着他们,防止他们使用邪恶的法术,天知道他们背着我在作些什么事?
他们不过是助理,哪懂这么高深的法术!警察局长不接受哈娜的说法:我知道这种法术很困难,区区一个助理不可能创造出魔兽!
玺克认同这种法术很困难这句话,不认同区区一个助理后面那一段。不过现在警察局长能保持这种不食法师界烟火的状态是最好的。
哈娜继续哭说:我只是个安分守己的小法师,靠赚一点小钱讨生活,我求的也不过就是个别饿死。警察不是应该保护小老百姓吗?为什么你不保护我?我也很害怕啊!那个怪物都抓女人,我也是女人啊!我也很危险,每天每天我都吃不下东西,就害怕那个怪物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破门进来抓我——
虽然不知道是否是用浓妆伪造成的,但是那些被抓的女孩子都具有相当好的姿色,这点显而易见。玺克很想看看警察局长听到哈娜这么说的时候是什么表情。
哈娜继续哭叫说:那两个助理都是男的!他们看我的样子就好像我没穿衣服一样,他们那恶心的眼神内心在想什么,你不觉得恐怖吗?我是女人耶,女人在犯罪行为里都是弱势的一方,你自己去看专家怎么说的,这种暴力犯罪当然只有男人会作啊,我怎么可能会有关!
幸好警察局长并不认同哈娜这种性别歧视的言论:妳错了,我看过比男人更恶毒的女人,而且乐于帮着别人伤害自己的同性。更何况妳是法师,女性对妳来说有研究材料的价值!
这样指控无辜的小民实在太过分了!
妳最好合作,否则——警察局长压低声音说。
这时候玺克听到开门声,还有吉诺二小姐的声音:局长,您好。
警察局长说:妳好,我还要借妳家家庭法师一段时间。
爱借多久借多久。我是要找她的助理。吉诺说。
玺克赶紧离开门边,跑去整理东西。
吉诺打开工作室和休息室相连的门。她穿着一身白色的狐毛皮草外套,化了会使眼神变得锐利的眼妆,看起来尊贵又强势。她看了一遍房内,最后才把目光定在玺克身上,说:母亲需要你帮忙。把药材包带上,跟我来。她摆了一下头,示意玺克跟上。
玺克缩着脖子跟在她后面,走过休息室。在强壮如牛的警局局长,和说话声音像猪的哈娜两人眼前,玺克跟着像老虎一样威风的吉诺走了出去。玺克想着自己又算是什么,他最初想到狗,但是走了几步后,他恍然大悟,想到了正确答案。
他是过街老鼠。
※※※※※※※※※※※※※※※※※※※※※
吉诺领着玺克直直往三楼去,玺克想到时间,以极为绝望的语气开口恳求:吉诺小姐,我吃饭的时间要到了。厨房开放领餐时间有限,过了他就只能吃存粮了。
下午有场宴会,我让你以宾客身分出席,你可以吃个够。吉诺头都没回的答复。
成交。玺克立刻回答。
这是玺克第二次上三楼,他还是感觉很不习惯。也许是因为他无法接受这样的地方,竟然和他跟小叭的房间在同一栋房子里。
吉诺带玺克到优兰夫人的房间门口。
玺克本来以为那里不是门,而是一面装饰墙,直到吉诺伸手去扳门把,玺克才惊觉那里是门。
优兰夫人的门上贴满了蕾丝和假花,大丛大丛的把门板都给淹没了。门把上也包着布和蕾丝作成的套子。门打开后,门后又是一个充满假花的空间,还有一股甜腻的香水味飘出来。这个味道,玺克曾经从他在哈娜书架上拿到的惟一一本非小说《裙子的枷锁》上闻到过。
房内每个东西都有强烈的造型。像是桌子的形状是一束花,椅子的形状是一只蜗牛,床柱是拿着铃兰花的小精灵,柜子上站着很多小松鼠小兔子之类的雕刻。如果只是在屋内放一两个,这种装饰还挺不错的,可以让房间活泼许多,但是这里整个房间全部都是这种东西,每个家具都是某种生物的造型,家具上也都站满了玩偶,桌面几乎看不到,更别提要用来写字或看书了。这个房间看起来不会让人觉得活泼,而像是打翻的玩具盒,既失控又让人感到压迫。
而优兰夫人就是躺在满地玩具中间,不愿收拾的孩子。她躺在挂着粉红纱帐的床上,粉红纱帐上又挂满了布作的小矮人玩偶。优兰夫人穿着异国公主风格,有大量折边的睡衣。
远多于所需人数的女仆围绕着她。这些人玺克之前从没见过。他们不是双马尾女仆那一派的,也不是瓦鲁和吉诺需要人时会去找的对象,应该都是优兰夫人自己一个人专用的仆人。他们都穿着高跟鞋,表情倨傲,让玺克想到被主人放纵而乱吠人的狗。由于人数实在太多了,他们大部分人的任务就和桌上的玩偶一样,只是个摆饰。
母亲大人,我把人带来了。吉诺对优兰夫人说。
啊,助理先生。通常躺着的时候人不太会大口吸气,但她却大口吸气到必须挺起上身的地步,再慢慢吐出,表现出非常情绪化的样子。她抬起手到玺克眼前,玺克愣了一下才发现她是要他亲吻她的手背,玺克笨拙的照办。
之前玺克见到优兰夫人的时候,场面都非常戏剧化,这是玺克第一次看到处于日常生活中的优兰夫人。玺克发现,优兰夫人是一个平时就活在戏剧中的人。她看着玺克的目光不像是看着眼前的人,而像是看着某个非常遥远的地方,也许她是看着她写在天边的剧本。
唉,我有点不舒服,你可以帮我看看吗?我听说是你救了我的心肝儿。他们都说你作得很好。优兰夫人说。
吉诺看玺克不知道该怎么回应的样子,在旁边补充说:我们的家庭医师说你给姊姊的药很正确。
玺克点点头。这是个能让他感到高兴的评价,但他还是不知道眼前该怎么办。他慢慢的拉下优兰夫人的袖子,探她的脉搏,并随时观察她会不会突然给他一巴掌。
玺克的慢动作似乎逗乐了优兰夫人,她露出微笑。
玺克一下子就找到原因了——又是毒物。优兰夫人的肠胃整个垮了。这种情形让玺克想到甜蕊草,摄取一点点就会造成这样的后果。玺克常听说有女人为了青春永驻而乱喝魔药,结果把自己变成一具永远不会随时间改变的木乃伊,对生前的美貌却没什么帮助。
玺克打开药材包,开始配药。在他忙碌的时候,优兰夫人用虚无飘渺,好像自言自语般的声音说:谢谢你救了我的心肝儿。
不客气。玺克正在忙,头都没抬的说。那笔生意让他赚进二十四枚银币,并且让他爱上了瓦鲁这个人,他永远欢迎瓦鲁来找他帮忙。不过对于优兰夫人他有种感觉,在优兰夫人的世界里,应该没有用了别人的东西就要以金钱回报,这种充满铜臭味的概念。她应该会把玺克献上的药当成是给她的爱之献礼,毫不心虚的免费使用。
优兰夫人又继续对着玺克自言自语:自从我的小妖精离开以后,我的身体就越来越差了。喔,你说,我这是不是心碎的病?她指着吉诺说:都是这个小妖怪,她忌妒她美丽的姊姊,所以把她赶了出去。我的小心肝,妳现在在哪里,是不是忍受着风雪的摧残,靠着雪水充饥?
突然,优兰夫人对着吉诺大吼:妳给我出去,我不要看到妳这个小妖怪!
吉诺扁扁嘴,摇了摇头,走出房间。
玺克有隐约察觉,利诺离开对吉诺来说有好处。这里就只有他们两个女儿可以当继承人,利诺退出,所有家产就都是吉诺的了。她惟一一个还不如利诺的地方,就是要找一个好老公,而玺克并不认为这对吉诺来说很困难。虽然这件事对吉诺有利,但优兰夫人说是赶出去未免太夸张了。吉诺不过是帮助利诺完成利诺的心愿罢了。跟着瓦鲁离开这里,对利诺绝对有好处。玺克对双赢的局面向来没什么意见。
喔——没有我的照顾,她会一直病弱下去,没有我,在这样的风雪中——优兰夫人不断哀叹着。
玺克皱起眉头。别的男人不知道,瓦鲁是绝对不可能让利诺餐风露宿的。
为什么她会中这样的计谋,跟着男人离开我?非要男人不可吗?我该怎么作才能救她回来?优兰夫人竟然哽咽起来了。
玺克真的很想告诉她,离开对利诺来说才是好的,但他知道自己还是闭嘴比较好。
药弄好了。玺克把药丸包在纸里交给女仆:每两小时配白开水吃一颗。费用要——
谢谢你。女仆露出可以用来制作面具的标准笑容说。
费用——
谢谢你。
材料费——玺克再试一次,配药的人工和他长期努力累积的学识不收钱,至少材料成本给他吧。
女仆露出无敌笑容说:非常感谢您对夫人的关心,有您如此热心的帮忙,夫人一定会好起来的。
玺克心里闪过无数脏话,他坐到床旁边的椅子上,握起优兰夫人的手说:夫人,请您千万要保重玉体。
谢谢你的关心,可惜我没有力气坐起来答谢你。优兰夫人有气无力的回答。从玺克进来之后,她就显得越来越虚弱,现在更是显得快要死了一样。玺克很清楚她的病况离死还远得很。
您是大家的太阳,在这样冰冷的天气里,只有您能温暖大家的心。没有您,大家都觉得家里变阴暗了,彷佛墓穴一样。啊,我这样说会不会使您难过,我绝对不希望让您有更重的负担了,但我们都期待您能早日恢复健康。即使是在病中的您,给我的笑容也这么的美丽,如果能够看到健康的您,那一定会成为让我的生命拥有光彩的记忆。玺克用上他全部的演技,露出他所能办到最诚挚的目光,努力把优兰夫人想象成以前他在寒冷的夜里露宿街头时,允许他一起躲在桥下,还跟他靠在一起取暖的大恩狗。
你真是太贴心了。真是个好孩子。优兰夫人唤来一个女仆:把我的胸针拿来。女仆拿来的那个胸针是银制台座,上面镶着七颗绿豆大的宝石。她把胸针塞到玺克手中说:这个给你。当你看着它的时候,请当成我在你身边,别为我不能亲自现身而忧伤。
真是太感谢您了,夫人。玺克亲了一下胸针,把它珍而重之的放进靠近心脏的口袋里:每当我看到它,我沉没在黑暗里的心就能得到安慰。现在请您容许我告退。我的职责箝制着我,使我不能永久的留在这里。
希望你不会因此心碎。优兰夫人说。
玺克很想说绝对不会,但他说出来的是:一定会的,但这是我必须承受的伤痛。再会了,夫人。希望下次能够在阳光下看到您的笑容。
然后玺克三步一回头的走出房间,关门。吉诺出去以后一直站在房门边,她现在皱着眉头对玺克说:辛苦你了。
是啊。玺克也没反驳。
这个给你当医药费,她没给钱吧?吉诺塞了一枚金币给玺克,玺克当然是收下不找零。
看玺克的表情怪怪的,吉诺问:够吗?不够我再补给你。
够,很够了!玺克把金币塞进包包里,忙着点头。他总不能说他用别的方法已经讨到医药费了。
那好,没你的事了。吉诺点点头,然后又开门进了优兰夫人的房间。
玺克立刻听到优兰夫人的尖叫声穿透门板,传了出来:妳逼走了我的心肝儿,妳还想对我作什么?妳怎么能阻止我去见我的小妖精?妳竟敢隐藏她的下落,妳是不是把她拘禁在哪里虐待她?
这不关玺克的事。玺克把胸针拿出来,仔细观看确定是真品,再收好,然后下楼。
尽心尽力的配药结果亏本,说几句好听的话就赚到了这东西。玺克开始有点明白,为何有些人会抛弃累积肚里墨水的枯燥工作,跑去累积前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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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高塔快倒了
玺克走到一楼,发现累积前科的人就在楼下堵他。
哈娜怒气冲冲的,眼睛瞪大而眉毛下压,那副表情好像玺克把脏水泼在她脸上,又用手指指着她嘲笑一样。让玺克联想到争宠的女人找第三者麻烦时,大概就是这个表情。哈娜说:你跟夫人说了些什么?
什么也没有。玺克觉得自己越来越受不了哈娜了:以后妳给她喝任何东西以前,记得先查毒草大典,看会不会喝死人!
什么?这——我的药绝对安全无虞——哈娜气到头上的尖塔都开始摇晃,这现象玺克还是第一次看到。看来被警察局长约谈对她造成很大的创伤。
你今天一定要叫小叭来上工!哈娜用涂上闪亮指甲油和黏着水钻的尖手指指着玺克:你们两个狼狈为奸,你们两个躲在阁楼里,谁知道你们在偷偷讲些什么话,计画些什么邪恶的行为,一定要把你们放在我看得到的地方——
还共谋呢!玺克和小叭根本没有说过话。玺克皱眉说:他死很久了。
不要找借口了!哈娜歇斯底里的尖叫: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好几次躲在房间里几个小时不出来!你们每天到底在房间里商量什么?
玺克不出来是因为被小叭的书吸住了。玺克说:我们每天都没交谈。既然妳那么在意,就自己去房间看看啊,妳不是有钥匙吗?
我要你亲口承认自己作的事,你这个——哈娜越骂越难听,引来路过的人侧目。
玺克用力的抓抓头发。这个动作没有把头发弄整齐,反而抓得更乱了。他抬起头,对着哈娜吼道:好,我承认!我跟小叭在房间里炼药!那是超级好用的美容药,是古代**师秘传的超级配方,只要我们完成了,全世界的女人都不必再抹保养品,只要喝了那个就能青春永驻!只要用过它,妳那些每天跟皱纹奋战的客户再也不会在妳身上花半毛钱!
果然是这样!你们这些可恶的——哈娜继续骂出一连串难听的字眼,然后对玺克下令:现在就带我过去!立刻!
乐意之至!玺克咬牙对哈娜笑。
※※※※※※※※※※※※※※※※※※※※※
两人到了往阁楼的楼梯底下,哈娜和玺克一前一后的上楼梯。当玺克企图走第一个时,哈娜大吼:站住,你这小贼!你想干嘛我可是清楚得很!下来,我走前面!她用得意的笑容对玺克说:这样你们才没机会湮灭证据!
在她以胜利者姿态打开木门后,看见小叭尸体躺在跟前的时候,她的脸整个扭曲,肌肉一下子向中心猛然绷紧,又朝外拉。她的脸一下子看起来不再像是一张脸,而像是柿子和凤梨的综合体。玺克觉得这一瞬间哈娜至少增加了八条皱纹。她的脸色迅速变换,一下像是甘蔗皮的颜色,一下又像是荔枝壳,最后变成已剥皮的荔枝,白到有点半透明。
大约过了三十秒,哈娜转头,惊魂未定的对玺克说:你怎么不早说!
玺克还站在楼梯上,稍微抬头看她,手叉胸口冷声说:我不但早说了,还唱给妳听过。
你那样说我哪可能懂,你又没有强调!哈娜皱眉说。
玺克不知道到底要强调到什么程度才够。
总之啊——哈娜左手和右手的食指互相绕着转。
看哈娜的怒火突然消灭,语气甚至还温柔了起来,玺克有种不祥的预感。这比哈娜派他去给怪物袭击时更让他不安,这不是他将遭遇危机的感觉,是一种他知道自己将要目击邪恶的预感。
这件事我们不要说出去!哈娜欢声说,她整个人往上弹了一下,表露出庆祝般的肢体语言:只要老板以为他还活着,我就有助理津贴可以拿,又不用发给他薪水。加上协助就业方案。每周可以多赚好多钱啊!你这么能干,他们不会发现我只有一个助理的!
玺克微收下巴,重心也往脚跟移,显现出防卫性的肢体语言。这是哈娜第一次称赞他,但他一点也不喜欢这个称赞:等等,妳想把尸体藏在哪里?警方已经盯上这里了,他们一上阁楼就会看到小叭——
放心,我有个地方藏尸体绝对安全。最重要的是他的人头可以帮我多拿津贴。对了,他的证件呢?证件在不在?证件很好用的——
玺克打断哈娜的话,说:他的家人呢?朋友呢?我们不说出去,不就表示他们都不会知道小叭的消息吗?
那有什么重要的!哈娜两手叉腰,抬头挺胸,大声的说。
玺克气疯了。哈娜凭什么这么作?像小叭这样一个用功、努力的小法师,为什么要不明不白的死去,而且所有关心他的人都不知道他的下落?他活着的时候过着咬牙刻苦的生活,死了没人处理,连死讯都不能传出去!他活过的证据,他努力过的痕迹,全都要为了哈娜的贪婪而消灭殆尽!
虽然玺克从来没有和小叭说过话,但是玺克住在小叭的房间里,被小叭的一切围绕,被小叭的东西温暖,小叭无疑是他的室友。
我再也不能忍耐妳了。玺克上前一步,他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发抖:妳是个无耻,没有心肝也没有才能的,全然的垃圾!玺克往哈娜的脸挥了一拳,哈娜被打得整个人往旁边撞上墙壁。哈娜看起来就像是难以相信竟然有人会打她,坐在地上愣了一下才大声哭嚎起来,又因为不能引来别人而赶紧闭嘴。
玺克转身就走。他不干了!
※※※※※※※※※※※※※※※※※※※※※
离开那栋屋子后,玺克走在干净明亮的街道上。今天是假日,街上的游客比平常更多三倍。每个人穿得光鲜亮丽,炫耀他们美好的人生。这些人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有个小法师寂寞的死在阁楼里,而且死了十一天才有人处理。
玺克从来不曾以这样的角度看待世界,但是他现在却无法不这么感觉。他对这个和平、稳定、充满幸福的画面感到愤怒。
玺克踩到一张印刷精美的商业宣传单。他转头,看到有年轻人群聚起来奚落从外地前来打工的穷人,而那人还只能努力挤出笑容,请对方拿一张传单。
那就是之前的玺克,委曲求全只为了餬口饭吃。忍耐到了无法忍耐的时候,他自己放弃了那口饭。他咽不下那口气,也跟着咽不下那口饭。
他猛然想起奈莫说的话:你非得鸟这个社会不可吗?
他玺克.崔格是什么人?他是东方学院杀戮之首,他是能从圣洁之盾和光明之杖联手追杀下生还的前通缉犯,他是黑夜王者的主宰!
他玺克.崔格,从来不知道什么叫打不还手!
玺克两脚使力,猛然转身,把脚下的传单都扯破了。他要回去那间屋子里,他绝对不是好惹的人物,谁都不能把他用过即丢!
※※※※※※※※※※※※※※※※※※※※※
瑟连和警察们现在租下了隔壁房子偷偷监视,从楼上窗户就可以直接看到玺克工作那栋屋子的大门。他看到玺克冲了出去,心里想着:离开也好,离开这个见鬼的地方。
一个警察告诉他局里有人打魔话找他,于是瑟连回警察局接魔话。
到了警局,瑟连靠近室内用的魔话笼,说:我是骑士瑟连。
骑士你个头!魔话对面的人这么说。
长官,通话费很贵的。今年再用到红字我们都会被会计们算账。拿来骂脏话不划算喔。另外,我赞成向光明之杖请求优待费率的提案。
费率你个头!魔话的对面的人又这么说:叫你去处理房子的事情都几天了,你处理到哪去了?
处理到房子隔壁去了,顺便逮一只魔兽。瑟连坐下来,拿警局桌上的报纸来看,只有语气保持恭敬。反正魔话看不到画面。
哪来的魔兽?叫你去处理房子的事情你还不快去?
天上掉下来的魔兽。房子的事情稍微有点眉目了,我还弄到一群警察帮忙。瑟连稍微扭曲了一下双方关系,应该是警察弄到他帮忙才对,反正结果都一样。
警察你个头!
我的头很好,它跟之前一样硬。但是我有点担心警察。上次不小心撞到一个,我可能要赔他医药费。瑟连边喝水边说。
你用头去撞魔兽算了!魔话对面的人大吼。
遵命,长官。骑士瑟连马上去办!瑟连说完,报纸也看得差不多了。他拉了一下魔话铃铛,切断通话。装作没听到最后嘎然而止的骂声。他不喜欢现在这个长官,他老是对瑟连的头有意见,这应该算是歧视身体特征。
等他找到机会一定要拉这家伙下台。他要去查清楚这个长官有没有什么不法事迹。
在回监视处的途中,瑟连又拜访了一次老婆婆,对方说那栋屋子让她感到厌恶,她希望那个地方可以消失,所以她不会再到这里来了。也拒绝了今天的宴会。
※※※※※※※※※※※※※※※※※※※※※
玺克回到屋内,正好碰到双马尾女仆在门口确认宾客名单,她已经听说过了玺克每天是如何把厨师给的加倍特餐清光,对玺克笑说:吉诺小姐邀请你参加宴会,你今天绝对可以吃饱。不过你穿这样子可不行,要好好打扮一下。
于是玺克又被众多女仆簇拥着,逮到那间很像法师实验室的房间里,抹各种东西和换衣服。这次女仆们拿出真本事,对玺克的打扮已经达到了大改造的层级。改造完成后玺克差点认不得镜中的自己。
他那头乱发用了女仆那罐没标签还发出苦涩草药味的洗发精,还有外国进口的润丝精,加上一个混在女生堆里,玺克差点没发现他是男人的技术高超理发师帮他整理,竟然变得服贴柔顺。化妆技术掩盖了他面黄肌瘦的问题。他们现场为他量身体,修改老爷的旧衣给他穿。量身改造过的衣服原来可以掩饰天生难看的骨架。玺克不觉得自己有刻意改变站姿,但是他现在整个人看起来一点也不歪,相当端正。
最大的惊喜是女仆们发现,老爷的旧衣款式早就退流行了,但玺克这个人非常适合穿古老的款式。穿在他身上不会显得很俗,而是显出不畏潮流的坚持与传统。
现在的玺克有种像是古代读书人般的风骨,似乎不管是皇宫大庙还是市井小巷,对他来说都一样,只是迟早会毁坏,用尘土建造的幻影。女仆们兴奋不已的看着改造大成功的玺克。连他们自己对此都非常惊讶。正因为他们是改造的专家,所以他们更清楚哪些事情是可以用改造伪装出来的,哪些只有在本人已经具备了条件的情况下,才能用改造彰显出来。
双马尾女仆两手叉腰,非常严肃的对玺克说:你绝对不要听信某些人乱说话,以为只要披上哪种外表,你就会成为什么人。很多真正珍贵的特质靠外在事物是假造不来的,不要让任何人把你装扮成一个量产品。
玺克虽然听不太懂,但她看起来非常认真,因此玺克也听得很认真。然后一群女仆又把玺克拖了出去,送往宴会会场。
第二十章 最终爆破逼近
玺克一个人走路靠近宴会会场,他习惯性的等待人们露出鄙夷的表情,扁嘴别开眼。但他惊讶的发现,人们看到他时,眼睛会微微张大,彷佛想把他看得更清楚一点,许多人的嘴角甚至浮现了笑容。经常得到这种对待的人,应该会把那种笑容归类为有礼貌,但玺克知道这不是礼貌,因为这不是会给每个人的待遇。
玺克走到会场门口,发现优兰夫人站在门边。优兰夫人站在花瓶旁边,用手指搓弄花朵。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但是玺克看得出来,她在偷偷打量宾客。本来她作为女主人,在这种场合里她应该是主角,应该要在场内招呼客人,但是吉诺似乎已经取代了她的工作,玺克也不在乎优兰夫人为什么会跑到这种角落来。
玺克自顾自的往门口走,优兰夫人看到玺克,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看起来好像一瞬间得了什么重病似的。
优兰夫人说:你来了啊,你今天看起来特别有朝气。
玺克心想:没有人可以穿着一件破烂法师袍,看起来还充满朝气的。玺克还是努力露出礼貌的笑脸说:您身体还好吗?
噢,很糟。优兰夫人回答。
玺克不敢提醒优兰夫人她现在脸色有多好,也不想提醒自己他作的药非常有效,应该得到赞美。
这时候两个年轻女孩有说有笑的进场,优兰夫人看了他们一眼,不知为何,那个目光让玺克感到害怕。优兰夫人的视线转回到玺克身上,说:你觉得,生为女人是不是就吃亏?
玺克是男人,这个问题他很难回答。所以他只是露出专心听的样子,没有回话。
优兰夫人继续说:我们只能附属在男人之下生活,我们拥有的任何幸福都只能仰赖男人的慈悲。女人只能承受男人的入侵,满足他们的**。而我们自己却不能有所爱、不能保护所爱,不能够有声音,也不能有意志。女人必须是男人完美的魁儡,才能拥有一丝丝的赏赐。女人的自由只有如何去服侍那个挑上她的男人,却没有作为女人的自由,也没有不去服侍的自由。优兰夫人抓着胸口的衣物,喘着气,说:我可怜、可爱的小妖精,我的心肝儿,她和我多么相像!她是这么的纯洁、这么的绝望。她没有自我意志,就只是个被束缚的魁儡。我用我的生命去保护她,可是她是女人,女人一定要有男人才能活下去,所以那个小妖怪才有办法设计她,因为她不能拒绝男人的要求,她身为女人的宿命只能遵从男人的要求,只能去服侍那个对她有要求的男人!就算那个要求会让她受苦,会让她离开我的保护,她也只能接受,因为那是男人的要求啊!她必须让男人拥有她!
玺克只能点头,口是心非的回答:是啊。
男人拥有一切,女人只能服从。优兰夫人加重了搓揉花朵的力道,花瓣在她手中破碎。花朵和花茎分离,掉落到地上。优兰夫人说:这就是世界的规矩,是谁都不能违抗的真理。女人的命运就是被男人买卖的货物,是他们成功的赠品。只有生为男人,才能——优兰夫人深吸一口气,凄厉的说出最后两个字,然后就停了:——才能。
玺克觉得优兰夫人的眼光越来越不正常,好像又飞到了遥远的地方去。他觉得自己最好快点开溜,玺克说:非常遗憾,夫人。虽然我很想留下来欣赏您的美貌,但我的职责不允许我在此停留,即使我非常不愿意,它也箝制着我。
你走吧,男人。你什么都有,而我将留在暗处,如同女人该有的样子——优兰夫人把花一朵朵的捏烂。
玺克转身离开。虽然很想,但他不敢加快脚步,怕又引起优兰夫人别的反应。进到宴会厅后,玺克看到吉诺在男宾客的包围下,以女王的姿态接受各种关于她美貌与才能的奉承。在姊姊离开以后,吉诺就不再假装自己是弱女子了。
优兰夫人说的话虽然并非全错,但却相当偏颇。以优兰夫人的角度来看那是真实的,但她只看到自己的情况,而忽视了围绕在她身边的其他人。玺克对此无法认同。
利诺和优兰夫人绝对不一样,她有自我意志。就是那个意志让她选择了瓦鲁,并且在关键时刻勇敢说出自己的要求,选择自己要走的路,追求真正的爱,和属于她的幸福。
吉诺就更明显了,她用自己的意志开创一条路。女人的身分在她身上看不到一丝阻碍。看她现在如此自在挥洒魅力的样子,充分运用自己身为女性这一点,不卑不亢的影响四周男人,令他们变得温和有礼,女性特质对她而言说不定还会是一张王牌。玺克可以预见她将来必定会狠狠教训所有胆敢冒犯她的人,不分男人或女人。
至于玺克自己,他虽然是个男人,但他一无所有。男性身分没有为他带来任何额外的好处,当然也没有给他指使女人的权力,否则他也不会被哈娜指挥了。并不是只要生为男人就拥有一切。
玺克知道优兰夫人过得不好,但他不喜欢她就这样认为玺克占有很多便宜。
玺克转头四顾,他找到正在对客人进行小型演说的老爷,没多久,也找到了竖立于人群之上的尖塔头,并顺着尖塔找到底下的哈娜。她正在用法术失误破坏宾客服装。她被玺克打过的右脸上有大片瘀青,还有药物过敏出现的斑点。哈娜自己配的药显然是不太好用。
玺克从自助区拿起鸡腿,边啃边走近人群。啃完以后,他舔干净手上的油,用祭刀把骨头挑开,把骨髓抹在上头,然后大喊一声:各位先生各位女士,现在是余兴时间!
所有人都往这边看过来,玺克祭刀一挥,大量艳紫色的烟雾喷涌而出,缓缓降落,在他脚下形成一片紫色的雾海。这些烟虽然浓重,却不呛人。玺克专精魔药学,他弄出来的烟绝对不会刺激气管,甚至还有提神醒脑的功用。他曾经拒绝奈莫要他作爱情灵药的提案,而现在他在合法的范围内,在烟里增加可以让心情放松的熏香成分。
玺克站在烟雾里营造神秘感,毕竟刻板印象都认为法师应该要在烟雾里登场。玺克朗声说:我受吉诺小姐之邀,为大家带来这些表演!玺克看了一眼吉诺,她看玺克的样子,是好奇玺克打算干嘛,而没有阻止的打算。于是玺克胆子就更大了。
哈娜四周的人都被玺克吸引走了,没有人看她。她咬牙恨恨的看着玺克。这让玺克充满了干劲。
玺克张开双手,勾动手指,从紫色烟雾中升起了两棵绿树,树上开满了黄色的花朵。又从花朵里放出点点亮光。有着长长七彩尾羽的鸟儿在树枝间鸣叫。一群蝴蝶在空中飞行,飞行的轨迹又变成一连串的光点,构成了:祝大家万事如意的字样。
玺克很夸张的把手放在胸前,张开手掌,对外转圈,作出抹去某种东西的动作,树、鸟和蝴蝶就变成紫色的粉尘,掉落回到烟雾里。宾客发出失望的叹息。
而玺克又把手高举,烟雾的范围一下子扩大,整个宴会厅所有人脚下都是紫烟,然后就在宴会厅正中心,一头全身白毛的巨龙从雾里抬起了头。宾客惊呼起来。那头龙完全从烟雾中现身,站在宴会厅里。牠拍了拍翅膀,天花板突然就变成一整片晴朗的蓝天,而龙展翅飞入蓝天,一直往上升,消失在云端。
已经有人开始叫好了。玺克又把手放在眼前,作出挡住眼睛的样子,宴会厅一下子暗了下来,许多翅膀会发光的小仙子在屋内飞来飞去,伴随着铃铛的声响围着宾客跳舞。
在小仙子消失的同时,房间亮了起来,宾客看到的却不是本来的宴会厅,他们发现自己正站在海边,远方地平线上有颗火红的夕阳。玺克又拍了一下手,他们就置身于高山之上,四周都是深谷。男男女女们趁这个机会,惊叫一声抱在一起,享受对方的体温。
玺克作出乐队指挥在乐曲结束时最后一个动作,将手握拳收了回来。所有的幻象都消失了,人们回到宴会厅里。热烈的掌声响起,整整三分钟不间断。
哈娜的脸色难看至极。玺克把客人的胃口都养大了,以后每一次宴会,都会有人要求她作出这种程度的表演。没办法满足客人的要求,就是丢老板的脸,这样的家庭法师迟早会被开除。
玺克忙着向四面八方回礼,等到掌声终于小了点的时候,他抬起头,看到优兰夫人跟一个少女在角落说话。他第一次看到优兰夫人如此正常的神情,她眼里那充分的关怀,还有正在仔细听对方说话,随着对方情绪而点头的肢体语言,完全像是一个正在开导后辈的长辈。但是其中又有一点怪怪的。她的肢体语言是女性,但是偶尔出现打量对方身材的眼神,却像是男性。
玺克认为优兰夫人是个很糟糕的聊天对象,但现在那个少女笑个不行。从两人在说话间隙微微抿嘴的样子,优兰夫人可能在说一个跟**有关的笑话。
然后优兰夫人和那个少女一起走到布幕后面,大约两分钟后,只有优兰夫人走出来,少女没有出来。优兰夫人马上又去跟下一名少女攀谈。
玺克突然有种非常恐怖的想法浮上心头。他赶紧走向吉诺,推开追求者人墙,对她说:我需要和您谈谈。
吉诺看了玺克的表情,转了转眼珠,随即用灿烂的笑容对追求者们说:魔术师要跟我谈报酬了。你们先离开一会儿,让我跟他单独谈谈好吗?她又补充说:要是让你们知道价码,会不会加倍跟我抢人呢?你们不会这样的吧?别让我担这个心吧。
追求者们虽然不愿意,但照吉诺的态度,不走就是他们没风度了,只好乖乖离开。
吉诺拉着玺克到角落去,她还没把布帘拉上,玺克就急着问:侵犯利诺小姐的人不是老爷,是优兰夫人吧?
嘘。吉诺把布帘彻底阖上,把手指放在唇前说:这件事不能声张。
我本来以为是老爷。玺克颤声说。
上流社会是个是非不分的地方,重视的只有表面上看起来文不文明而已。**和强暴他们根本不在乎,同性恋对他们来说才糟糕。吉诺说:如果被外界知道他老婆搞上自己的女儿,爸爸的威望会整个扫地。
在对吉诺的龌龊措词感到震惊的同时,玺克脑中一下子想通了很多事。这就是老爷对优兰夫人暴力相向的原因。因为这个老婆太不衬职,还会拖跨他的形象,连带摧毁他的事业,这是他这种人绝对无法原谅的。
所以老爷才放过瓦鲁,还用扫地出门当借口,把利诺交给瓦鲁的同时,也断绝了所有利诺再重返这里的理由,让她永远不会再和优兰碰面。如果利诺是他的禁脔,他根本不可能如此轻易放手。但因为那些事根本就是优兰作的,只要瓦鲁是真心想带着利诺远走,对他来说就是求之不得的良机。
是优兰夫人想要重现导致大爆炸的性别转换术,为了得到自己的女儿。
是她杀了小叭。
玺克拉开帘子,目光快速在会场中扫视。他找不到优兰夫人,连哈娜也不见了。优兰刚刚攀谈的那个少女同样不在会场里。
警方已经盯上这里了,优兰和哈娜可能正在赶进度,才会一天抓上那么多人,也许他们已经搜集了足够的法术材料,准备正式开工了。
快点疏散所有人。玺克用低沉而郑重的声音对吉诺说:恐怕这里要爆炸了,所有人都要离开!
跟以前一样的爆炸?吉诺皱眉问。
对!快点!玺克说着,身体重心就往移,准备开始快跑。
等一下!吉诺在玺克起跑瞬间,从后面一把抓住玺克的领子,害他瞬间吸不到空气。
宾客和仆人我来疏散,你去叫小叭快逃!我不知道哈娜把他派去哪了。吉诺双眼炯炯有神的盯着玺克,非常认真,甚至可以说是如果玺克不帮这个忙,她将会对玺克非常失望。她认为玺克和小叭是同事,玺克应该会知道小叭的下落。
玺克愣了一下,才说:好,我会找到他。
玺克冲出宴会厅,途中还不忘抓了一只烤鸽子边跑边吃,骨头收好当法术材料。他在一楼套回自己的衣服,边整理衣服边往阁楼冲。
他冲进阁楼一看,小叭不见了。
玺克把小叭所有的书都扔出窗外,还有自己的行李也扔出去。通通加上法术让他们飞得很远,远离可能的爆炸范围。然后他下到一楼。
走廊上满满的都是吵嚷的宾客,一脸疑惑的听从指挥,往大门走去。仆人们也拿着自己的贵重物品往门外走去。
玺克不知道吉诺站在这片人海的哪里,但他能听到她的声音,凌驾在所有私语之上,让每个人都能听到: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快点拿!准备晚餐?那个不用管了!别管地毯会脏掉,快点走!所有人都撤出屋子,领班出去后点名,猫狗记得带,金鱼也带走!
愿老天保佑吉诺,这个在乎仆人性命的好主人能长命百岁。
第二十一章 地下室开门
玺克在一楼的迷宫中转来转去,所有的蜡烛都熄了。玺克不知道他上次在镜子里看到的蜡烛是在一楼的哪个角落。他到处摸蜡泪,希望能摸到一根还是暖的,但是每个都是冰冷的。
正当玺克考虑干脆放弃,就这样逃出屋子时,一顶花俏的鸵鸟毛帽上下颠倒的出现在他面前。奈莫从天花板头下脚上的穿了出来。
奈莫说:屋子里像逃难似的,你怎么没逃?奈莫整个人脱离天花板,在空中翻了个身,稳稳的落在地上,莉丝娜随后落地。
你知道地下室的门在哪里吗?玺克两手抓住奈莫的肩膀问。
讨厌啦,这么认真的问人家,你好歹也先捧块金砖上来——
奈莫话还没说完,玺克手往下滑,抓住奈莫的手臂,直接把他过肩摔。
莉丝娜双手掩嘴,笑说:我说过主人是好沙包吧!
快说。玺克仍旧抓着奈莫的手臂,寒着脸说。
好啦好啦,跟我来。你知道怎么打开吗?奈莫拍开玺克的手,站起来并把衣服整理好。
知道。
早说嘛!里面东西我要一半!
奈莫领着玺克在迷宫里绕来绕去,拐过七个转角。迷宫里每个地方看起来都差不多,但奈莫非常笃定的知道自己正往哪边走。他们来到一个死角,这个地方不管是要去哪间房间都不会路过。玺克摸了一下蜡烛,跟其他蜡烛相比,这个的蜡泪还是软的。玺克拿出打火石点燃蜡烛,旁边的地上就出现一团黑色的漩涡。那一区的地毯出现一个圆形断口,像是用利刃割开一样,然后那块切下来的圆形地毯从中间被往下吸了进去,露出一个坑。洞口大小足以让那只怪物通过。
酷喔。奈莫睁大眼说。
下去以前先警告你,那个法术很可能已经在进行了。怕爆炸的话,劝你先逃命要紧。玺克瞪着黑暗的洞口说。
奈莫偏了一下头:你要下去吧?
玺克的脸紧绷,重重的说:我必须找到一个人,还要帮他报仇。我可不允许那些家伙有自己炸死自己,这种得尝所愿的死法。
那我也去。你忙报仇,我忙打劫,不冲突!
走!玺克说。他率先跳了下去。
玺克在黑暗中往下坠落了几秒才碰到地面。他用了一些减缓冲力的法术,不过似乎是多虑了。他着地时并没有感觉到应有的冲击。他一落地马上往旁边闪。奈莫跟着落地,最后是莉丝娜。
他们落在潮湿松软的土壤上,往前一步,可以踩到腐烂木板铺成的地面。玺克在黑暗中摸索,墙壁是砖造的,上面满是水珠。再走上一小段路,突然很多人造鬼火在四周亮起。
地底下阴冷的空气混合脏水和霉菌的臭气。鬼火的光亮不足以照亮整个房间,只在黑暗中产生一块一块反射青光的地面。
三人循着亮光往前走,进入一个开阔明亮的空间。这里四周墙上都装设有魔灯。玺克看了一下,没有看到明显的能量产生装置。
到处都是巨大的亮晶晶仪器。足够放整条牛进去的蓝色直筒状玻璃瓶,是生命模拟器。像是星系模型一样的,各种大珠子和圆环构成的仪器,是魔力分流器。各种昂贵的仪器放在这个潮湿、对仪器不好的地方。
奈莫忍不住开口骂:这是怎么搞的?花钱买了却不好好维护!真浪费!
真受不了这些有钱人。玺克摇摇头。
奈莫走到仪器前面检查仪器状况。除了毫不意外的锈斑外,还发现很多使用后没清理的残渣,甚至在盒子和凹槽里出现整片沉淀物。烤焦的干草块卡在隙缝里,面板上溅到奇怪的泥状物。让玺克想到他动手清洁以前哈娜工作台的样子。
都不能卖了。奈莫说。这些卖给收破烂的可能还会被倒扣清洁费。
他们继续前进,另一个空间里堆放着法术材料。玺克又看到熟悉的饼干罐们,还有很多装在麻袋里的材料直接扔在地上,把地上的脏水都吸了进去。这些东西肯定都不能用了。
玺克看到甜蕊草、劣喉花,还有他切好的金线蛙肉。他应该作出了一整罐,但现在罐子里蛙肉只剩一点点了。之前作的那些伤药应该都不需要蛙肉才对。
他们转过一个弯,前方传来强烈的防腐剂气味。玺克终于知道那些失踪的人发生了什么事。
奈莫轻轻的发出哇一声。
青色的鬼火光照亮玻璃水槽的边缘,一道道线状反光画出室内两排水槽的形状。水槽设在地上,高到人的腰部。水槽里注满防腐剂,隐约可以看见里头浸泡的物体有着人体的轮廓。
玺克走近水槽,看到那些女孩们残缺的尸体。有些泡在液体里很久了,显出一种苍白浮肿的质感。有些最近才被扔进去,皮肤似乎还有弹性。导致这些人死亡的人,有种极端性格禁忌法术犯罪者的习性。就像谣传某些大厨会在整只鸡上只取一小块上肉来用一样,这个人也只取了他们身上他感到最为满意的部分。有的人只有鼻子不见,有的人缺了一颗眼珠,有人头发被剃光,有人指头的最前端被截掉,有人大腿只剩一边的肉,有人胸前整片被剥走,直接露出肋骨。还有肚子打开的,骨头抽掉的,各种残缺不全。
连那些需要一再使用的仪器维护状况都那么糟了,这些用剩的材料状况就更糟了。水槽连盖子也没有,防腐液表面浮着一些泡出来的脂肪,还有昆虫的尸体在里面载浮载沉。因为尸体太多,水槽塞不下,有些尸体被折弯成不正常的形状硬塞进去,还有部分暴露在空气中,那些部位状况更是惨不忍睹。
刚刚玺克在宴会上看到那两个少女也躺在这里,已经没了气息。他们没有被放在水槽里,而是随便扔在中间地上。这证实了玺克的感觉:法术已经在进行,他们不怕尸体腐坏污染工作室了,所以才乱扔。
真浪费。奈莫又说了一次这句话:这里要是被死灵法师们看到,肯定会抓狂。他拿出沾过药的手帕遮住口鼻,也递了一条给莉丝娜。
玺克点点头,他看过真正邪恶的法师,见过很多可怕的仪式。那种人是邪恶的专家。而此刻他看到邪恶的外行人所作所为时,他对这里这些事更多了一份厌恶感。
邪恶的专家知道自己在作什么,知道要怎样有效率的达成。他们对自己的疯狂行为带着敬意,那是正常人所不能理解的虔诚,另一种标准的神圣。
邪恶的外行人不一样,他们徒劳无功的造成各种伤害,又为了自己的失误而迁怒他人。他们心里没有一把尺,行为也没有规范,他们所作之事是纯然的亵渎。
玺克算了一下人数,还有他们失去多少部位。这里有由二十具尸体切开成的多个尸块。如果是邪恶的专家,应该三个人就足够了。加上小叭和尸体掉落在现场的那个人,为了这个法术,一共牺牲了二十二条人命。天知道还有没有其他的。
继续前进的路上鬼火大增,亮到几乎有点刺眼。下一个房间墙壁没有铺上砖块,地上也没有木板。只有木头支架撑着洞顶,聊胜于无的防止崩塌。房间中间地上插着一把铲子。
奈莫走上前,检视堆在房间角落,插着文件的陶罐和文件夹:就是这里了,考古现场!
这里应该就是之前那个引起大爆炸的法师,他的工作室原址。很多法师都会把重要的资料备份再加上防护法术,避免失手时不小心烧个精光。也有很多市售的防炸柜可以用,品质最好的那些甚至声称就算卷入两个**师间的决斗也炸不烂。所以在大爆炸之后,那些资料仍然有很高的机率完好,优兰夫人和哈娜就是在这里挖掘那些东西。
玺克不觉得优兰夫人会做这么不梦幻的工作,大概都是哈娜一个人在挖的。铲子也只有一把。玺克想象哈娜挥汗如雨挖土的样子,跟他自己在工作室里辛苦忙碌有些相似。
奈莫和莉丝娜忙着把东西打包,玺克一个人往前走。
在最后一个房间,他终于看到他的目标了。
最后一个房间也是最大的房间,一个发出萤光绿色的法阵几乎占满了地面,发出渲染整个房间的强烈光芒。玺克判断这个法阵三分之一是有效的。他看到转换术的架构,从开始到完成的符号。三分之一是无用的,他看到那些哈娜画在衣服上的装饰用符号。拿来放在漫画里增强气势倒是不错。剩下三分之一简直不知所云,除了扰乱法力流动之外没有别的功能。
玺克往前一步,看到用来画法阵的昆虫粉末研磨得不够彻底,还有完整的虫脚跟虫翅膀在里头。
这个房间和考古房一样,墙壁和地板都是裸露的泥土,这可能是为了容易汲取上次爆炸残留的能量,用来驱动法阵。玺克并没有看到任何提供驱动能量的装置,哈娜应该是认为用残留能量就够了,就像前面那些魔灯一样。
玺克还看到墙壁上的土层不连贯,有个地方埋了东西。
跟他计算的结果一样,用那么多具尸体缝合出来的女性尸体一共三具。他们被放在椅子上,每个距离相等,面朝内围着法阵。他们坐着,低垂着头,手交迭放在腹部,摆出一个刻板印象中女人乖乖听话时的姿势。这些女尸缝合的方式极度粗糙,每个部位根本就没对齐,四肢微妙的扭转。缝线间隔不一,缝合的两边长度也不相等,全身皮肤都像压在箱底很久的衣服,充满了皱折。还有几乎要撑破皮肤,没有跟肌肉固定好的骨头。破损处用以吸水的黑色粉末结成难看的硬块。
哈娜小姐站在法阵外头,正忘情的唱诵咒语。优兰夫人则站在法阵最中心,张开双手,她抬头向上,而目光似乎穿透洞顶,也穿过在这之上的房子,看到了遥远天空之上,宇宙边际之外的某种天堂。她发现玺克进来了,低头看向玺克,微笑说:我要反抗我的命运,你就在那里看着吧,男人!
法阵发出强光,玺克不得不用袖子遮住眼睛,等光减弱再放下。优兰夫人不见了,只有她的衣服掉在那里。在法阵两端的圆圈里出现了两个人。
一个是那个在夜里绑架少女的怪物。另一个是戴着丝质礼帽的男人。两个人玺克都看过。一个是在街上,想攻击他却反被打跑。一个是从正圆形钢面镜里看到他的背影,他曾经在哈娜的办公室里和哈娜说话。
这是玺克第一次看到丝质礼帽男的正面。他满高的,几乎跟瑟连差不多。肩膀很窄,脖子很长,长到有点吓人。他站着时双腿夹紧,走路时也没放松多少,就用这样的动作朝玺克靠近。他夹着手臂,稍微低着头看玺克,一手两指捏住帽沿,玺克可以靠地上法阵的光芒看清他的长相。
那张脸是优兰夫人的男性版本。轮廓硬直许多,下巴变宽,还有浓而粗硬的眉毛,眉骨和颧骨都比较突出。但是那张脸却有女性的神情。一种女性特有的,会希望对方得知,却又不是威吓的敌意目光,还有矜持的笑,让玺克感觉非常不舒服。
玺克,啊,玺克。礼帽男刻意把声音压低,但他的声音本来就是男性的音域了,再压低显得很不自然。他用一种明知故问,逼对方承认罪行般的语气说:你来这里作什么?
专程来找妳麻烦的,夫人。玺克刻意强调最后两个字。
你必须称呼我为老爷!礼帽男怒吼。男人怒吼时通常是丹田用力,女人多半是喉咙用力。他现在是喉咙用力:我不是那个丑陋的肥肉块!
妳并不胖啊。玺克皱眉说。他是真心的。优兰夫人还是女性时身材非常好,男人移不开眼,女人艳羡不已。一对**更是让那些花钱隆乳的女人忌妒。
恶心透了,那种东西居然长在我身上,那根本不该发生的。礼帽男喃喃念着,他左右踱步,用愤怒的语气说:可是,这种日子今天就会结束了。今天,就是我重生的日子!
不可能,不——可能。玺克一手举起,呈手刀状,侧边朝外在脖子的高度附近左右摆动,作出轻蔑的否决手势:这个法术不可能成功。光看你们工作室就知道,基本管理工作作得这么差,连伤药都弄不好。这里不可能进行任何需要精密计算的法术。你们要进行的还是精密法术中的精密法术。再来,就算你们奇迹发生真的成功好了,警察都盯上妳了,妳还想有什么新的人生?只是从女子监狱改关到男子监狱罢了。妳的某些罪行在男子监狱里是会被围殴的,不会有好日子过。
我不会被抓的。礼帽男暴吼一声,然后目光又开始飘远:我会离开这里,带着我的小妖精一起,我会给她一场最美丽的婚礼,她会穿上纯洁的白纱,象征她把无暇的纯洁献给我。我会呵护她,命令她,我不会像那些男人那样对待女人,她会乐于服从和服侍我,从中得到相应的奖励,并且体认到我是惟一一个不会让她痛苦的主人。礼帽男的声音一下子粗哑起来:只要我今天克服这惟一的障碍!
不管玺克怎么听,她都只是想把自己受过的伤害加诸在利诺身上罢了。玺克说:妳想抢我朋友的老婆,这我不能允许。利诺是瓦鲁的老婆,这是大家,包括最重要的利诺在内都同意的事。
谁都不能阻止我,那本来就是我的!礼帽男挥舞着拳头,歇斯底里的大吼。
与此同时,怪物像是回应他的愤怒一般,张开血盆大口扑向玺克。牠嘴里的尖牙一下子伸长数倍,沾染着血丝的黄牙对着玺克,突出口腔之外,并喷出浓烈的恶臭。
玺克早知道这只怪物迟早会动手,已经有准备了。他把鸽子的翅膀骨头扔出去,手握祭刀念出咒语的最后一段。骨头变成三颗直径六十公分的实心铁球,狠狠砸中怪物的脸、手和下体,撞击一秒后消失。怪物的下体毛发里并没有看到外生殖器,所以玺克以为砸那边的铁球不会有什么影响。那只是他习惯攻击的人体要害之一罢了。怪物被砸得往后飞,还在地上滚了两圈,把法阵都弄糊了。不过那个法阵本来就画得乱七八糟,玺克不觉得法阵再糊一点会有什么差别。怪物很快就爬起来,看来没受什么伤害。
但是礼帽男却两手放在下体处,惨叫着跪下,背也弓起,脸部扭曲。看样子是感受到了女人无法体会的剧痛。
怪物呈圆形路线,绕着玺克四肢着地爬行。牠并没有受伤,满布血丝的双眼紧盯着玺克的一举一动。今天没有撤退的选项了,要在这里分出胜负。
我从她一出生就看着她了。礼帽男深深的吸气,用力挺直身体站起来,但背还是有点弓,脖子也伸不直: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她,我一直看着她,我知道她是纯洁的。跟那些心甘情愿服侍男人,还把男人随手给予的一点小惠当成大恩的下贱女人不同!这世上到处都是骯脏的男女,但她是纯洁的!
为了守护她,我用尽一切手段,忍受着极大的痛苦,面对这个世界的邪恶。她应该跟和她一样纯净的人结合,这样才能保持她美好的心灵。如果她像其他脏女人一样和男人结合,她就会被男人强迫成为一个骯脏的魁儡!只有具有男人权柄而有女人纯洁的人才配得起她。非常遗憾的是,在这世上只有我才符合这个标准!
然而那个可恶的小妖怪。那个打从还没出世就寄生在我的心肝上的怪物。是她害我受了那么多苦,我之所以会恶心,一直呕吐,都是因为我的身体想要排除她,而她却攀在我的小妖精身上,通过阴影来到这个世界!
那个恶劣的东西根本不是女人,她是异类。她会穿着裤子骑马,还跟男人打球!那是一个男人派来离间我们的怪物!
第二十二章 起床了
玺克记得,那本讲性别不平等问题的书,书名就叫《裙子的枷锁》。取这个书名是因为早年在遥远的异国,女人不能穿裤装,只可以穿长裙,否则就会被视为淫荡。女人可以穿裤装、骑马、打球,优兰夫人应该要为吉诺的自由感到高兴才对,但她的思想完全扭曲了,已经不在乎女人在现实中是什么处境了。
礼帽男口不停的继续说下去:那个小妖怪对我的心肝如此纯洁怀抱妒意,因为她自己是污秽的生物。她竟然和一个卑劣的法师助理联手,把我的小心肝赶出这间屋子,赶出我的羽翼下!那个小妖怪想要这栋屋子就给她,但是她居然伤害我的挚爱!就连她离开以后也不放过,一直压迫我,不让我打探小心肝的下落!
这真是太可怕了,她落在我以外的男人手中,我没有办法跟着她、保护她!她会遭到蹂躏、被当成奴隶,她会过着生不如死的生活!这个世界上只有我能爱她,只有我会珍惜她,只有我!她的命运就是这么可悲!
我没有选择,都是污秽的人逼我作的。这个世界上美好的事物如此稀有,用任何手段保护都是正当的!她值得一个更干净的世界!所以我才入侵那个浑帐的房间,那个让人恶心的阁楼,强迫他喝下毒药!为了保护美好的事物,我可以弄脏我的手!
那是我重生必须的药物,我知道那也可以毒死人。任何人看到那个样子都会以为那是自杀,我是多么的聪明优秀啊!浑帐就应该自杀,天底下的人都该去自杀,不该逼我们弄脏手!礼帽男的声音变得温柔,他用气音说话:我无意间得知有这么一块美好的土地,这是抱持着梦想的人的城堡。我要那个夺走我童贞的男人在这里盖房子。为了让他同意,我是如何屈辱的,违背我的心意去侍奉他,那种被迫听别人命令的感觉,你们这些骯脏的生物是不可能明白万分之一的!
我让他相信我正在变成他想要的那种卑微女人,我不要脸的奉承他,我让自己更加骯脏,就为了保护纯洁的妖精。他居然答应我可以负责设计房子格局,相信这样会让我快乐,这样一个想用小惠收买别人灵魂的家伙,他应该下地狱!
啊,哈娜,妳是我一生中最真诚的邂逅,妳是惟一一个没有企图利用我的人!我忠实的盟友,妳来得正是时候。妳一定是上天为了帮助我而派来的天使。我们一起挖开这个地方,一起研究这个奇迹之术。我们花了很多时间,这件事并不容易。神在给予人幸福之前都喜欢考验人,是吧?我们还没办法让我成为我应该成为的样子,但是我们已经找到了暂时将我的污秽和我纯洁的本质分开来的方法。看啊,我这个样子,这就是我应有的面貌。而那个怪物,就是男人在我身上栽培的罪恶!
现在我们已经破解了最困难的一段。今天我就将永远消灭我身上不是我的部分,成为完整而神圣的存在。要产生完整的男性蓝图,就需要完美的女性蓝图作为对照。我们已经准备好了!
有了这个法术。我的小妖精就能得到一个真正爱她的男人,这就是女人最大的幸福。在这个男人的疼惜之下,我们都会幸福!她将听从我、属于我,再也不用奉承别的男人,永远不会有我以外的男人入侵她!
我,将会拯救她!
玺克只能摇头,没空呛他那些乱七八糟的逻辑和偏狭的观点。他沿着墙壁后退,而怪物围着他转的圆逐渐收小,直到扑上来。一直在旁边唱咒语的哈娜同时出手,朝玺克扔出一颗直径达到一公尺的火球。玺克右滚翻躲开怪物,同时用一根鸽子骨头造出护壁,挡下火球。火球撞上一堵薄薄的光墙,在半空中燃烧一阵后熄灭。
咯咯咯咯咯咯!哈娜发出鸡叫一样的笑声,在原地跳跃:活该!全都活该!你去死吧!
去!玺克用所尼语快速完成一段咒文,把鸽子头骨放在嘴里咬开,挖出脑浆。这么好吃的东西居然不能拿来吃掉,即使是在紧张的战斗中,还是让他不由得一阵失落。他把脑浆在祭刀刀刃上一抹,刀刃随即包覆在燃烧的火焰之中。这个火焰只会烧到敌人,不会烧伤施法者。怪物又在玺克旁边转了半圈,笨拙的推测最佳进攻时机。
哈娜同样不擅长作战,她不会用法术掩护怪物的攻势,而是等怪物行动再一起攻击,以为只要多几个人一起进攻就能赢。
怪物焦躁不安,在牠的紧张情绪升到最高时扑向玺克。玺克看清楚牠的动向,侧身闪过,把刀子插进怪物腹侧,用力割开!
哈娜慢怪物一步投出火球。玺克拔出刀子后退闪避,放弃用魔法造成更大的伤害。火球撞在洞壁上,很快就熄了。
怪物的伤口冒出黑烟和酸味。玺克刀上的火封住伤口,使可能具腐蚀性的血不会流出。怪物发出威胁性的低吼,无视身上的伤势,又开始绕着玺克转圈。玺克这一刀切得很深,几乎要开膛破肚,但牠看起来却像是没有感觉一样。这只怪物虽然会害怕受伤,但受伤对牠其实没有影响。只要牠鼓起勇气就可以不当一回事。
玺克慢慢被怪物逼到角落,火球跟扑上来的怪物同时抵达玺克跟前。这次玺克没有闪。地底下空间不大,他不打算一直退。玺克猛然蹲下,身体稍微歪了一下躲开怪物的爪子,大步上前钻进牠怀里。看准耻骨缝隙把祭刀插进去,刀刃全都埋了进去。他同时把脖子上的银匣挑开,从里面涌出一阵灰色的雾,和火球相撞后一起消失。
礼帽男发出凄厉的尖叫,裤子渐渐染上鲜血,从他的裤裆处喷出刺进怪物体内的火焰。玺克想认真点看待对手,但看到这个景象,他忍不住想笑。
不!我不需要你了!礼帽男疯狂挥手,像是快跌倒了,要平衡身体似的。
怪物听到这句话,整个身体僵住,然后慢慢退后。玺克的刀也顺势抽出。玺克一面注意哈娜有没有念咒一面后退。
怪物露出困惑的表情看着礼帽男,耳朵微微往后折。像是小孩子没有作错事,却被父母责备的样子。不知道自己哪里有问题、害怕自己真的有问题。
你这个骯脏的东西,你不过是我身上的污秽。就是因为你一直缠着我,我才会有那么多邪恶的念头,都是你害的!礼帽男用食指指着怪物怒骂,此刻他的表情更像一只怪物:消失吧!消失吧!你不是我的一部分,你是寄生在我身上的魔鬼!
怪物皱着眉头,口水从半张的嘴里不断滴落。一口尖牙慢慢收了回去。牠低垂着头,弓起背,夹起手臂,默默的走到角落,抱着膝盖坐下。可怜的样子连玺克看了都很同情。玺克绝对不会这样辱骂为自己作战的同伴,更何况这个同伴还是从自己身上分离出来的,自我的另外一面。
礼帽男一点也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对,他继续尖叫:快进行仪式,这副身体我一刻都忍受不了了!我要变成我应该有的模样!
是!老爷!哈娜发出一串鸡叫似的笑声,她捧着一个银色圆盘,把里头的肉酱淋了三分之一在其中一具拼凑女尸上头。
肉酱一碰到女尸,地上的法阵光芒就变亮许多。玺克感觉法术能量像漩涡一样旋转,而这里就是旋转的中心。法术能量在转动的同时,慢慢向中心集中。哈娜现在在做的事情,一定就是这个法术的最后一个步骤。
在玺克观察法术能量时,哈娜已经在第二具女尸上淋了肉酱了,剩下最后一具女尸,就是离玺克最远的那一具。哈娜用跑的过去,玺克赶不上。
地面开始震动,许多碎石和土块掉了下来。
就在最后一具女尸旁边,那个土壤断面不连接的地方崩落开来,露出一块紫色的衣角。
那是玺克很熟悉的布料,小叭穿着它,在阁楼地板上躺着,与玺克共度了整整一周的夜晚。
小叭——玺克用全身的力量大吼:起床——了!他一直忍住不和尸体说话,现在他说了。只要他说话,就是死了也得听!这是他生下来就有的力量,也是他能在黑暗学院里成为精锐成员的重要因素。
土壤爆开,土块喷得哈娜一身,卡在她精心挑选的仪式用礼仪袍,还有费工夫扎好的尖塔头上。哈娜惊愕的抹去脸上土壤,看到小叭站在她面前。
小叭在土里吸了这里的异常能量。他全身发出金色微光,紫袍被法术能量充满而鼓胀。他仍然是个死人,皮肤仍然是死透了的青色,但他确实直勾勾的看着哈娜,凌厉的眼神足以杀人。
玺克听见小叭的声音。小叭没有开口,那个声音是透过了别的途径,并非用声波传来的。玺克听到的小叭声音仍是生前的音质,单纯而厚实:我会处理掉这家伙。
小叭单手抓住哈娜的脖子,把她提到双脚离地不断乱蹬。哈娜的脸扭曲,举起一手勉强聚起乒乓球大的火球。小叭直接抓住她那只手,用他的手从外面包覆住哈娜的手,强迫她握拳,把火球捏熄在她的手心。哈娜发出惨叫,银盘掉到地上,肉酱全洒了。
就剩你了。玺克横拿祭刀,转身一步步逼近礼帽男:你是要死在这里,还是上法院?虽然我讨厌那个地方,不过为了制裁你,我可以奉陪!
礼帽男用两根手指捏着帽沿,紧张的四顾,但这里没有他可以使用的武器,也没有逃跑的路径。就算本来有传送门,因为法阵启动的巨大干扰也已经不能用了。
突然,礼帽男的视线定在玺克后方,上扬的嘴角透出喜悦。玺克发现不对,转头看,发现那只怪物从其中一具女尸上头抓了一把肉酱,掷向最后一具女尸。
肉酱正中最后一具女尸,仪式完成了。
玺克早该想到的,不管再怎样被辱骂、被拒绝、被怪罪,怪物都不可能抛弃优兰夫人,因为牠是优兰夫人对她自己的爱。
法阵放出强光,亮到什么都看不到。玺克拿鸽子脚骨施法,用黑云挡住光源才保住视力。
小叭把哈娜扔在地上,咬牙看着这个状况。
奈莫和莉丝娜背着装满东西的大背包,咚咚咚的跑进房间站在玺克旁边。
糟了。玺克喃喃念着。
淋上蓝线蛙肉酱之后,仪式就完成了!哈娜用刮铁板似的尖厉声音说。
蓝线蛙?玺克用彻底死心的眼神看着哈娜。他在工作室处理青蛙的时候,是一箱金线蛙里面混了两只蓝线蛙。他以为是哈娜买金线蛙,别人用蓝线蛙充数。结果是哈娜买蓝线蛙,别人只给她两只,其他都用金线的充数!哈娜竟然也没发现!那些肉酱全是金线的啊!
这样肯定会爆炸的!玺克抓着头发尖叫。
来得及逃跑吗?奈莫一脸超然脱俗的说。
来——不——及——莉丝娜笑着把一根食指靠在脸颊上。
第二十三章 遇到这种事请寻求相关单位协助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儿——礼帽男跟哈娜一起边拍手边高声唱着生日快乐歌,怪物站在原地,两手垂下,默默无声。礼帽男和怪物的身影渐渐变淡,最后变成一股烟,消失在强光里。
在法阵的正中央,优兰夫人遗留的那堆衣服上头,出现一团跟人差不多大的肉块。
那是非常恐怖的画面。那团肉块没有皮肤,不断从表面渗出或喷出血水。没有骨头所以站不起来,只有肌肉无用的收缩,产生不规律的颤动。好几双眼睛长在肌肉之间,难以置信般的圆睁着。
玺克绝对不希望自己死前最后看到的是这东西。法术能量仍然继续聚集,从房间中心开始,空气中出现静电的吱吱声,范围逐渐向外扩大。
他想起了舒伊洛奴的脸。那个有一头蜂蜜色头发的女孩。在一整群等待入学仪式的人里,他一眼就看到了她。她有一种特殊的光辉,使玺克在那时就明白到,她长大后会是个大美人。可惜,他看不到蜕变成美女后的她了。
来了。小叭的声音说。
壁面土壤凸起,一次、又一次。轰然一声,土堆全被推开,穿进来两只像马车一样大的蓝线蛙。钢铁似的草绿外皮,水晶般闪亮的黄眼珠,还有身体两侧镶上琉璃般的蓝色条纹。他们并排骄傲的抬起头,蹲在法阵上方。看见玺克后他们低下头,对这里的人们张开大嘴。他们是玺克埋在后院里的蓝线蛙,在吸取了地底的能量后,突变成了有智慧的巨大魔兽蛙。
他们来向你报恩。小叭对玺克微笑。他用结上一层霜的眼珠看着玺克,不用舌头的说话:你穿着我的外套。
喔,嗯,我需要它。玺克苦笑。他听得出来小叭一点也不介意,还有点高兴。
小叭的声音说:谢谢你帮我出头。我还要请你帮我最后一个忙。这件外套是我妈妈缝给我的,后颈的内里藏有我家的地址。你可以帮我通知他们吗?死者无法哭泣,小叭用欢快的语调说出这些话。因为别离已经注定了,他希望所有人到最后一刻都感到愉快。
奈莫和莉丝娜听不到小叭的声音,但奈莫知道玺克的能力。他光看样子就能猜到玺克正在和小叭说话。他严肃的站在一边守候。
没问题。玺克点头。
谢谢。小叭再次笑了。听了玺克的话醒来的死者,必须化成灰烬才能安息,因此他不能跟着走:最后是和你住在一起,算我幸运。
玺克深深的感觉到,小叭就和他心里那模糊的形象一样,是个值得深交的人。可惜他们的缘分是在小叭死了以后才开始。
吉诺小姐要我转告你:快逃。玺克说。
她说过好几次,要我有危险就快逃。可惜我逃得不够快。小叭慢慢闭上眼睛:我很感激她。
其中一只蓝线魔蛙慢慢爬近哈娜,而哈娜疯狂的尖叫后退。奈莫上前用手刀在哈娜后颈敲了一下,把她敲晕。扔进蓝线魔蛙嘴里,对着牠说:你可以考虑下要吞下去还是吐出来。
蓝线魔蛙摆摆头,爬到玺克前面,再度张开嘴。玺克转身坐进蛙嘴里,里面很软、很黏又很湿。在蛙嘴闭上前的最后一刻,他看见小叭用一个干净俐落的手势变出一团火球,点燃他自己。
玺克在蛙嘴中闭气。奈莫和莉丝娜坐另一只魔蛙的嘴,两只魔蛙从进来时挖的洞又钻了出去。
玺克的脑中不断有过去的画面跑过。不管跑过了多少不同的画面,跑过颓倾、中间有阳光照下的古堡大厅、跑过黑暗而树木扭曲的森林、跑过满是骑士与法师,魔法不断炸裂的地底神殿,最后总会定格在舒伊洛奴的脸上,总是会看到她用明亮的眼睛看着玺克。在早晨的光线下,蜂蜜色的头发闪闪发光。
他还不想死!
※※※※※※※※※※※※※※※※※※※※※
瑟连和警察在隔壁房间观察。瑟连听监看的人说玺克又回来了。
他一面和警察们抢便当,突然就看到屋子里的人井然有序的走出门。有人牵着狗,有人抱着猫,拿着鸟笼或是金鱼缸。很多人都拖着行李,或是把贵重物品塞在口袋里。大量表情疑惑的宾客跟仆人一起走出来,瑟连看到有客人穿着大礼服帮忙仆人抱孩子。有仆人不顾好不好看,左右两人架着烂醉的客人拖出来,穿着礼服的人也跑来帮忙抬脚。在这个时刻,这些人不像平常那样有分身分高低,服侍和被服侍的差别。他们互相帮忙,像生而为人该作的那样。
然后从阁楼窗户有一大堆书,以像被巨型弹弓弹出来的曲线飞了出来。
瑟连跟警察们都靠到窗户边,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在屋子里所有生物都撤出来之后,瑟连还是没看到玺克。他走下楼,跑向屋子前面的人群,就在这时候,大门前的地面猛然裂开,地砖全都被顶飞,两只巨大的青蛙爬了出来。他们张开嘴,玺克就坐在其中一张嘴里面。
玺克看向人群,左右扫视。这些人全部目瞪口呆。包括双马尾女仆、老爷和吉诺,全都说不出话来。
在玺克以帝王步下宝座般的姿态,一面牵出魔蛙口水丝一面走出蛙嘴时,轰然一声巨响,这栋满载着优兰夫人阴冷**的房屋从里面冒出火焰,整栋房子被地底下的爆炸炸得离地一公尺,再重重摔落。
奈莫和莉丝娜一声不吭,趁着所有人被火光吸走注意力的时候,偷偷的带着资料跑了。两只魔蛙把哈娜吐在地上,也并肩一蹦一蹦的跳走了。
玺克转身,看他第一次工作的地点在火光中塌陷,先是天花板和他住的阁楼,然后是主要梁柱,最后所有东西都倒下,无一例外的被火舌所吞没。
他低头看到他扔出来的,小叭的书。大多完好,只是上面多了不少鞋印。他对着这些书低声说:再见了,我一周的室友,一路好走。
躺在地上的哈娜抽动了一下,睁开眼睛。她先是茫然的看着人群和红色的天空,却没看到优兰夫人,然后才猛然间像是想起什么一样转头面对火场。几秒后她领悟到,她在这栋房子里的优渥生活已经随着优兰夫人一起消失了,她瘫坐在地上大声哭叫:夫人——夫人——妳走了我要怎么办啊?我还能上哪去啊——
玺克听了,嘴角勾起,高声说:法师执业管理局关心您!
※※※※※※※※※※※※※※※※※※※※※
在这之后,在光明之杖过来接手以前,警察要先作初步的记录。警长当然是亲自讯问重要关系人哈娜。瑟连想了想,玺克的戒心特别重,陌生人大概很难让他合作,就自告奋勇负责对玺克问话。
审讯室里,瑟连给双方各一杯茶,还特别给玺克一包糖。但玺克不管是糖还是茶都不肯碰。他身体往后靠在椅背上,头往上仰,脸向着天花板,两手张开,手肘挂在扶手上,手掌往下垂。左脚弯曲打横,脚踝放在右脚膝盖上,眼睛微瞇,眼球朝下巴的方向转,不客气的盯着瑟连看。
几天没见,你过得还好吗?瑟连满脸笑容,真诚的说:上回我忘了问,你住的地方有暖气吗?如果没有的话,警局有暖气,不如住这里好了。
玺克的反应是先掀了掀下唇,然后嘴角鄙夷的下压,转头看墙壁同时抖脚。瑟连这是在暗示要把他关起来吗?
瑟连用更灿烂的笑容看着玺克,也不管对方现在没在看他。路灯断裂现场的鉴定报告已经出来了,刚刚在爆炸现场被抓回来作纪录的玺克,他穿的鞋子就是那天雪上印着的鞋子,连鞋底旧鞋磨损又补上的地方都一模一样。所以那天那只怪物是想袭击玺克,却反而被作战经验丰富的他打跑。
瑟连有很多问题想问玺克,不知道该从哪个问起才好。是要先问**那件事究竟是真是假呢?还是问怪物跟这个家有什么关系?问宾客和仆人还有宠物为什么要逃出来?问那个超巨大的突变魔蛙是怎么回事?那两只蛙逃走以后会不会造成生态冲击?问这个大爆炸到底是怎么弄出来的?他和哈娜在屋子里作什么?为什么最后才出来?
这么多的问题根本不知道该先问哪个才好。
里头和玺克关系最大的,还是为什么那只怪物会袭击玺克。明明只会攻击美少女的魔兽,为什么会攻击玺克?瑟连决定以这个问题当成切入点,于是他开口问了。
玺克听完问题,眉头皱得更紧了,他稍微把背部抬起,脱离椅背倾向前方,而嘴角鄙视瑟连的扭曲变得更严重了。
瑟连觉得玺克应该是没听清楚他说的话,于是他决定再问一次。他认真的看着玺克。眼前这个穷法师穿着多数破洞,几处烧焦的法师袍,上面有泥土块、污水斑、药剂渣、虫粉末,还有魔蛙结块的口水,把衣服皱折都黏在一起。
瑟连深吸一口气,开口问:你是美少女吗?
玺克先是叹了一口气,他看了看地上的磁砖裂痕,又看了看头上的灯泡,然后认真的盯着瑟连说:我总觉得你这个人虽然哪个地方怪怪的,不过应该还算是个认真负责的骑士,虽然我觉得搞不清楚你到底是用什么标准去决定应该要作什么事,但我想你应该心里至少还是有方向的——玺克沉默了一下,然后大吼:——请问美少女跟我到底有什么关系?
大约四个小时后,经过漫长问非所答的时间,瑟连终于搞清楚了来龙去脉,而玺克始终没搞清楚美少女和穷法师之间有什么关联性。
玺克开始向瑟连抱怨:我跟很多人说过了,我甚至还唱过了,但是就是没有人到我房间来收尸!文明社会到底是怎么回事?在这种地方尸体都没人要的吗?难道是因为不准再利用,所以没有人要接手吗?如果是在黑暗学院里,尸体马上就会被抢走,根本没机会躺那么久!他人生中还是第一次碰到无人要管的尸体!
瑟连想了一下,非常认真的对玺克说:你可以报警。
嗯?玺克愣住了。他从没考虑过可以找警察帮忙这件事。
之后玺克又花了很多时间,才理解到为什么看到尸体第一个反应应该是报警。
本集完
隐藏设定书第一课
隐藏设定书
由於本作是典型的设定如同一座大冰山,只用到水面上一小块,为了满足某些读者对玺克.崔格世界的好奇心,也可以避免专栏和部落格生蜘蛛网,特邀请书中人物来讲解一些不为读者所知的隐藏设定。
第一课成为法师的途径
讲师:玺克、小叭(活的)
玺克:嗯,我受作者的邀请,替读者讲解在这个地方(作者注:此指玺克所在的地方,不是台湾!)要成为法师有什麽途径。
一般来说最常见的作法就是去考法师大学,比较少见的是读法术补校更少见的是担任法师学徒。不管走哪种途径,最後都一样要考法师执照。
法师大学的部分,我没有读过,所以我们请小叭解说。
小叭:各位读者大家好,我是小叭,玺克的室友(笑)。
玺克:今天没有躺在地上。
小叭:没错,因为这里不是故事里,所以我还活着(大笑)。今天要解说在这个地方(作者注:重申一次不是台湾!)里法师大学的相关资料。
这个国家里有很多法师大学,从顶尖学校到野鸡大学都有,光明之杖多少有在管制这些学校的水准,不过总是不能完全嘛!最有名的一所是埃文萨尔法师大学,它是国际级的法师大学,在这个洲也是排名前五的喔!当然我不是那里毕业的啦!哈哈!
法师大学的学制一律是八年制,最低入学年龄十四岁,不过一般都是十八岁才去考。十四岁进去的常常要十二年才成功毕业,这是校园里流传的一种奇怪惯例。很没道理,不过常常应验,所以会想让孩子十四岁,高中没毕业就入学的家庭一定不是法师家庭。
玺克:我顺便补充说明一下,这个国家没有义务教育这种东西,但是有免费教育,孩子上公立小学是不用钱的。还有国立编译馆发行免费教科书和在家自学教材。
小叭:玺克没上过小学,我有。
玺克:嗯,我小时候那里根本没有小学,不过可以拿到免费教科书,再靠一些到处游走的教师教大家习字。政府砸钱做事,国民识字率算很高的。
小叭:到了国高中就要钱了。国家很努力的压低学费,不过——
玺克:总是有人付不起。
小叭:法师大学学费不算很便宜,不过也不算很贵,一般来说,小康家庭送一两个孩子去读还扛得起。这也是光明之杖砸了很多钱的成果。
玺克:所以这个国家收税的方式就——
小叭:那就别提了。这件事让总理去烦就好!
玺克:除了法师大学之外,因为基础魔法技术很多都没有限制教学对象,所以民间有些人还没上法师大学就已经会魔法了。一般还是建议上法师大学,见过那些上大学的人就知道了,对魔法的概念差很多,也比较容易进阶到更高深的学问去。
不过也有些人不想花时间进法师大学,或是没钱!例如我!就会去法术补校。法术补校快起来半年就毕业,底子当然差很多。雇主不理我其实是有道理的。我的学历是杂牌军。
另外有些人去法术补校是因为他当过法师学徒。跟着某位有执照的法师学习多年,已经有一定程度的实力,再去补校念一下就去考法师执照。
一定要法师大学毕业或是法术补校毕业才能考法师执照,其它光明之杖是不会承认的!
小叭:要收法师学徒,当师父的一方一定要有法师执照,就像在大学和补校任教也要执照一样,然後去光明之杖登记,有徒弟可以选择抵税喔!当然光明之杖也会抽验是否真有教学关系。
玺克:这种的虽然也是补校学历,可是因为可以搬出师父的名号,而师父通常是大学出来的,在就业市场上就不会这麽吃亏。师徒是一辈子的关系,光明之杖也会保留师徒关系资料,不会因为修业期满这层关系就消失。
小叭:没师父又补校学历,就像孤儿一样。
玺克(默默点头)
小叭:再来是考法师执照的部分。大学和补校毕业时会提供一次免费考照的机会,如果没考上,之後再考就要缴报名费!
玺克:绝大部份都会考上。
小叭:有人开玩笑说,除非把主考官炸飞,不然都会过。
玺克:其实是因为毕业的难度高於考照,所以能毕业的很难考不过。
小叭:主考官都是由光明之杖派遣,应届考上比率如果过低,表示学校给学生毕业的门槛太低,光明之杖会调查喔!
玺克:拿到执照之後,就可以以法师的身分去工作了。很多业务都指定一定要有法师执照才能进行。进行违法工作、在没有特许的情况下研究禁忌法术,都会导致吊照,严重起来会终身不得考照!那就很多工作都不能做了!
小叭:不但不能工作,很多魔法相关的东西不可贩卖甚至是不可持有,也别想继续做研究。
玺克:有些法术物品只有有法师执照的人才能卖。虽然民众可以购买使用,但是如果拿去转卖,就犯法,会罚钱的。
小叭:还有一些东西只有法师可以持有。另外,各种研究主题根据危险度分级,几乎都限制必须有法师执照才能进行。
玺克:除了法师执照之外,还有单项魔法学科证照可以考。这个要有法师执照才能参加,公认的可靠,是证明实力的另一个好方法。我没考是因为——
小叭:报名费很贵。
玺克:没错。每一科每个等级都要钱,加起来不得了。当然可以挑着报啦,可是——
小叭:单项魔法学科证照分成甲乙丙三个等级。很久以前有一个丁,不过因为根本没人考不过,就废除了。
玺克:一般有上课都可以考到丙,比较厉害的可以拿到乙。乙的用途就很广泛了。至於考到甲嘛……那可是大事,会上报的。
小叭:考到甲的,一般是要去当**师。
玺克:有法师执照,再加上符合规定的单项魔法学科证照,至少要有一张甲,通常也都只有一张,还有长期的研究各种贡献,就有可能取得**师资格。
小叭:**师可以申请研究最禁忌的法术,还可以参加光明之杖权力核心的**师会议。只有**师可以担任魔法院院长!
玺克:嗯,不过当然大多数法师都不会成为**师。另外,**师多数是男性。虽然没听说在这方面有人歧视女性,但似乎是女性提出**师申请的人数就是比较少,想平衡也没办法。
小叭:就跟护士多数是女性一样。明明另一种性别的人表现也没比较差,大概女性法师对**师的权力比较没兴趣吧。
玺克:**师多少都有点野心,或是怪怪的。
小叭:总之,就算不是**师,法师资格本身也可以做很多事,不管是造福人群还是只是想赚大钱,其实都很够了。
玺克:是啊。
作者:第一课就到这里,感谢两位讲师!
第一章 前往废墟报到
一个皮包骨的年轻男子走在省道上。他的名字是玺克.崔格。这个名字虽然不是他出生时获赠的名字,但是是他现在身分证上的名字。他穿着一件深咖啡色法师袍,长期磨损下来袖子边缘都绽开了。上面还有许多药剂烫出的斑点,靠着这件衣服本来就跟污迹差不多的底色隐藏起来。他的黑色短发杂乱而过长,浏海掩饰住他让人不舒服的尖锐目光。由于皮肤白得可怕,对比之下黑发显得更加突兀。他今年二十岁,但是饱经风霜的外表看起来远比实际年龄要大。
他是一个法师,拥有光明之杖——这个国家的法师主管机关——发放的法师执照。
玺克提着一个掉漆的红色大皮箱,一步一拐的前进。他觉得脚底在烧。
他花了两个月的时间,徒步沿着省道旅行到新的工作地点。他买不起车票,也没有钱支付旅途中的食宿费用,只好到处打地铺,一路上靠着吃野草和毛茸茸的下水道居民维生。
他收到法师执业管理局的通知,说在第四焚化炉有废弃物分解员的职缺。第四焚化炉在本国众多垃圾焚化炉中地位特殊,它是魔法废弃物专用焚化炉,不归环保局,而是归魔法院管辖。它焚烧的是些卷轴、护身符,时下流行的魔器等等含有法术能量的物体。这些东西如果由普通焚化炉处理,从物品里解放出来的能量会造成不可预期的后果,像是在垃圾分类还作得不够确实的时候,就发生过焚化炉方圆一公里内大多数电灯泡上都出现人脸影子的事件。
玺克看过那些由环保局管辖的普通焚化炉,那些建筑都漂亮到让人忘记这里是垃圾处理设施。纯白或米白色的外墙,浅蓝色的玻璃,颜色鲜艳的解说海报,鲜绿的草皮看起来可以让人上去打滚,在远处就能看到的主题彩绘烟囱彷佛是游乐园的标志。还有利用燃烧垃圾产生的热能,不受季节影响,整年开放的温水游泳池。
虽然玺克从来不游泳,不过游泳池听起来很高级的样子!
所以当玺克知道这个职缺时,他怀抱相当大的期待。他当时并没有想到,一个可以允许他花上两个月时间步行赴任的基层工作,一定有问题。直到他快到了,开始找附近路名的时候才察觉不对劲。
一般来说像这种地标,都会在好几个路口外就有专属路牌指向往这里的路,但是玺克一个也没看到。当他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的时候,那个路牌居然是折弯的,显然是遭人用粗暴的方式拔下来,扔在路边的垃圾堆上。
等玺克终于走到第四焚化炉前面,眼前所见让他的心一直往下沉。
门前的柏油路坑坑巴巴,两边本来应该要是草皮的地方一根草都没有,土里混杂着破烂的塑胶袋和冥纸灰烬,许多地方还盖着被随意泼洒的油漆。本来应该是白色的墙壁上满是水垢和用喷漆写上的咒骂。
正门的玻璃已经消失了,用一个个展平的纸箱代替,使得重要的门面上出现双门魔冰箱、老欉柚子、省钱快递之类的字样。
玺克抬起头看那高耸的烟囱,缺乏维护而满是绣斑,铁锈还顺着水流给上面的图案加笔。在走到这么近的地方之后,玺克终于可以从细节推测出此地的彩绘主题,应该是拿着向日葵穿着可爱洋装的少女。而他在远处时不管怎么看,都觉得那应该是一个手持一团肠子,以淋漓鲜血代替礼服的殭尸。
这种破烂地方什么时候塌掉都不奇怪,应该说,它早该塌了,现在还没塌才奇怪。
玺克再不进去,太阳就要下山了。虽然玺克是就业市场最底层,跳楼大拍卖都没人要的滞销品,他也不想在一个天花板随时会砸下来的地方工作。
他低头看门前,发现有一棵树精穿着贴有第四焚化炉字样的反光背心,拿着扫把和畚箕,在没有草的草皮上扫蛋液和蛋壳。由于用扫把对付这种东西缺乏效率,看起来比较像是在地面上打蛋。玺克仔细看了好几秒,才确定那不是树精,而是一个非常像树精的老人。他穿着会导致骨架棱角更明显的薄衣服,一点肉都没有的细瘦四肢就像树枝。全身都是皱皮,尤其是脸部比哈巴狗更皱,眼睛和嘴巴都埋在皮里了,只剩下细缝。他一面微微发抖一面拖着脚步移动。因为驼背的关系,脑袋高度还不到玺克胸口。
玺克的肚子在叫。他过了好几个月三餐不继的日子,毛茸茸的下水道居民并不适合用来填肚子。现在是晚餐时间,这个工作包吃包住,玺克决定他至少要吃到一顿饭再走。
不好意思,我是来报到的废弃物分解员。玺克弯腰配合树精老人的高度。
树精老人没有回应,继续发抖扫地。
玺克把手伸到树精老人面前,挡在他和扫把中间,挥了两下,树精老人还是没有反应。玺克开始怀疑他看错了,这既不是老人也不是树精,而是一棵单纯的树。
但是树可以穿上背心拿着扫把,却不可能边发抖边缓慢移动。玺克两手叉腰,思考着要不要直接走进去找别人。
过了十秒,树精老人突然用力打直背,下巴猛力后缩,作出一个闪避眼前物体的动作,用大约两秒一个字的慢速大声说:西——俗——偶——了。他把扫把和畚箕随手一扔,用一种彷佛玺克没看到也无所谓的随便姿态对他招招手,走向第四焚化炉园区大门。
玺克提着皮箱跟在树精老人后面。大厅的状态比起外面犹有过之而无不及。头顶上,灯管几乎都是黑的,破损的隔板垂在半空中。地面瓷砖没有一块是完好的,缺角还算正常,多得是整块不见只剩水泥。管线检修口的盖子失踪了,留下一个洞。
玺克担心树精老人会被凹凸不平的地面绊倒,就此爬不起来。但树精老人对这个地方瞭若指掌,他甚至没有低头看路,就一路踩在平整的地方,顺利走到柜台后。反倒是玺克一下子撞到皮箱底,一下子卡到鞋尖。
树精老人拆下柜台后墙面上的一块瓷砖,露出一个密码锁保险箱。那个箱子表面光亮,外表完整,跟周围破败的景象很不搭调。玺克觉得这里面肯定放着很重要的东西。
树精老人输入十七个数字的密码后,保险箱打开来,里面是一副泡在清洁液里的假牙。
树精老人把假牙塞进嘴里,动了动下巴,口齿清晰的说:这样——好——多了。他用难以想象出自一个老人家的巨大怪力拍打玺克肩膀,打醒发愣的玺克,问他:有什么问题吗?
玺克回神举起单手握拳,他有个非常重要的问题:饭在哪里?
※※※※※※※※※※※※※※※※※※※※※
树精老人领着玺克前往员工餐厅。从员工餐厅的场地面积看来,这个地方原先设计的使用者数量应该有五十人以上,加上轮班的人,第四焚化炉员工总数应该还会更多。现在桌子上都是灰尘,空荡荡的自助吧上挂着蜘蛛网,已经很久没人使用了。
树精老人把玺克带到惟一一张干净的桌子前面,叫他坐下。然后树精老人走去后面的厨房,接二连三的端出食物把桌面排满。玺克二话不说埋头吃了起来,一时间他眼里除了食物之外什么都看不到。玺克一直吃到只剩下汤汁的时候,才想到这有可能不是一人份的食物。
玺克往四周张望,没看到树精老人。他咬着筷子,说话的声音全都糊成一团:有人在吗?
大约十五秒后,玺克才听到左边有声音传来:有什么事吗?
玺克狐疑的看过去。树精老人坐在靠近墙边的位子上,他的桌上放着一小碟烫青菜和小半碗白饭。玺克刚刚看的时候那里应该没有人吧?我需要留一些给别人吗?玺克问。
你尽管吃。树精老人顿了一下,似乎在想事情,然后说:看到你这样子就让我想起从前啊——以前整天餐厅里都坐满了年轻人,狼吞虎咽急着要回去工作,烧菜的常常骂他们连自己吃了什么都不知道,却又高高兴兴的给他们加菜——以前只有最优秀的法师才能进来,每年招募新血的时候那个场面多盛大啊,都是人山人海——放榜的时候还会有人被抛起来呢。现在啊——能看到新人真好啊。在我这个老头退休之前——当年我还很小的时候啊——
玺克惊觉树精老人打算从他还是嫩芽时开始讲起,一路讲到他变得皱巴巴。玺克赶紧阻止他讲述树精成长史,问:这里没别的员工了吗?
还有怪头啊。怪头他吼——
玺克听到了无法忽略的情报,他再次打断树精老人的话,问:只有两个员工?
本来今天该有五个人来报到啦,不过其中两个突然家中有事,两个生了不能靠近焚化炉的急病。还好你有来,这样加上你就有三个人了。
原来玺克吃的是五人份的食物,难怪份量这么大。那些人大概是看到烟囱的瞬间就落荒而逃了。
现在的年轻人吼,不来了也不说一声,都让别人白等,要不是我有办法看——
玺克急问:三个人能处理五十人的工作?
树精老人咧嘴露出假牙,笑说:就差你一双手而已。
玺克把最后的肉片和饭扒进嘴里,细细咀嚼。他吃了五人份的食物,不知道要作几人份的工作?
第二章 新入劳动力保障措施
吃饱后收拾完毕,树精老人带玺克去他的房间。今天已经晚了,玺克不用上工。玺克一面走一面记住路线,打算等树精老人一离开就逃跑。
员工宿舍在园区深处,距离大门至少有数百公尺远。这栋建筑看起来也像是设计来给至少五十人住的,但现在没有一盏灯是亮着的。
树精老人带着玺克踩过躺在川堂地板上的破纱门,带玺克走到一楼走廊底端一扇全新的钢板门前面,推开门说:这是你的房间。已经打扫过了,被子和枕头都是新的。
玺克戒慎恐惧的看进房内。从先前看到的情况推测,宿舍想必也与废墟没有两样,结果跟玺克上一个老板给他的房间比起来,这里根本就是天堂。
房里干净整齐,有床和小桌,天花板上还装着魔灯。墙上的水泥漆平整,没有出现剥落状况。就是被单和枕头套的黄色小鸡在青草地上玩耍图样像是小孩用的,但玺克才不在乎这种事。
玺克看到房间里有一扇和门正对的大窗户,大约两公尺高,一公尺宽。现在窗帘是拉上的。于是他走上前打算拉开窗帘,树精老人却伸出枯枝手勾住玺克的袖子,不让他碰窗帘。
太阳已经下山了,不可以开窗户。树精老人说。他把脸贴近玺克,眉头的皱皮往上抬,稍微拉大底下的两条眼缝。于是玺克终于可以看到他的眼睛。树精老人的眼球是全黑的,看不到眼白,瞳孔里有奇怪的黄色亮点在打转,轨迹很像是在水杯里放一些会漂浮的小球,再顺着同一方向画圆搅拌的结果。玺克猜测那是某种年纪大的人会有的眼部病变。
玺克缩着脖子以远离树精老人,回答:嗯,好。
树精老人对玺克的回答很满意,笑得嘴都快咧到耳边了,眼睛瞇了起来,再次埋藏进皱皮底下。他拖着脚慢慢倒退走向房门:九点以后禁止离开房间,好好休息,晚安。他在退出房间的时候顺便把门带上,然后玺克听见一声小小的:戚——喀啪。
发出声音的位置,高度大约在门把那里。听起来像是金属材质的小型实心物体,先在同材质的平面上滑行,再进到某个卡榫里,最后撞到木头的声音。
这是锁门的声音。
玺克冲到门前,抓住门把用力转,门把只稍微动一下就卡住了,他被锁在里面了!
好睡。明天吃早餐的时候我会来叫你。树精老人隔着门说。飞扬的尾音听起来相当愉快。
玺克踹了门一脚,结果只是让他痛到单脚跳来跳去。在这个什么东西都年久失修的地方,偏偏就他这间房间是崭新钢板门,难不成是特地装来关新人的?
无论是地板还是天花板,看起来都不像有留管线孔的样子,玺克只剩一条路可以逃离房间了,就是那扇大窗户。树精老人锁门的行为更加刺激玺克想逃的意念,他把警告抛诸脑后,双手一口气拉开窗帘。
这扇窗户毫无景观可言,因为根本看不到外头。铁窗上面严实的贴满了黄色封条,连一丝能透风的隙缝都不留,根本就糊成了一整片纸墙。这些不是普通的封条,上面盖有光明之杖的红色印记。这些封条有法术封锁的效果,除非先拆掉这些东西,否则穿墙类法术会被挡下来,也无法用法术把这扇窗变成通往别处的传送门。
这一刻,玺克心里浮现的念头是:这个地方到底有多难待,居然要用这种激烈手段阻止新人逃跑?
玺克用比拉开时慢上许多的动作拉上窗帘。他弯腰打开放在地上的大皮箱,把压在最底下的祭刀拿出来。这把朴素的黑木柄短刀是他最重要的资产之一,重要程度大概就像假牙对树精老人来说那么重要。如果他有保险箱,他应该也会想把这把刀锁进去。
玺克原本是使用所尼语系法术的法师,这种法术是一个全国知名邪教团体使用的法术。玺克在脱离那里之后,才去法术补校学习现代法术。在他的人生中,他使用所尼语系法术的时间远多于现代法术,所以当他需要用到法术时,他也是直觉先想到所尼语系的作法。而祭刀,就是所尼语系法术的重要媒介。虽然现在所尼语系法术并非禁止法术,但是因为当年那起邪教事件实在太有名,对大多数民众来说,所尼语系法师仍然是坏人的同义字。玺克不能大大方方的展示祭刀,只好像这样藏起来。
现在时间应该差不多正是九点,可能过了一点点。玺克并不打算遵守九点的禁令。对他来说,规矩这种东西就是设来给人打破的。他站到房门前,思考是要叫使魔把门吞了吗?这扇门看起来是这地方少数还能卖钱的东西,玺克不太想对这种东西下手。这面新进人力保障设施不好对付,装的人有想到这地方的新人必定是个法师,上面有附魔,开锁术对它无效。
玺克一面思考离开方法,一面用祭刀刀柄敲敲门把,发出笃、笃、笃的声音。突然,门板猛然往他这边跳了一下,四边门缝吹进来一阵冷风。
玺克吓得后退一大步。门又猛跳一次,震到天花板掉下几许碎屑。这种跳动方式有如外面有头大公牛在撞门。门过了三秒没有动静,于是玺克又往门的方向跨了一小步,两秒后,门外开始有连续不断的金属敲击声,声音越变越大,到后来简直像是有好几支重金属乐团在门外演奏,外加大批蹦跳不停的舞者。
玺克转身跳上床,抓紧祭刀把自己埋进小鸡棉被里,蒙住头缩成一团。
隔天早上树精老人来叫玺克吃早餐。玺克出门时看到,全新的钢板门外侧多了二十几个昨天没有的凹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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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早餐后,树精老人领着睡眠不足的玺克上工去。
树精老人边走边说:你要是肚子饿的话,自己去厨房煮零食吃,冰箱在哪里你记得吧?不过不要超过九点还跑出来,想吃宵夜的话跟晚餐一起准备,带进房间里,隔天再把盘子拿出来洗就好。不要三更半夜的还跑去厨房。
玺克怀疑在封条铁窗和钢板门的包夹之下,他是否还有三更半夜抵达厨房的可能。
树精老人走到一扇挂着银色门牌的门前。牌子上写着:分解室。
这扇门虽然不像玺克的门那样是新品,但是那一体成型的厚重感,镶在门边的七道精钢重锁,外加刻满密密麻麻的镇压法阵,应该是用来关比新人更会逃跑的家伙。
树精老人两手抓住锁上的轮式握把,用力转圈,一道道把锁打开,他在换气的间隙说:这个地方最早的时候啊——用的是自动门。就是那种跟总理府一样的门——有人靠近就会叮——的自己打开,人走了又自己关上。那时候自动门没几个地方有——那俐落的样子别人看了多羡慕啊——结果啊,垃圾老是开门跑出来游荡,弄得我们每天下了班还要到处抓垃圾——垃圾还曾经冲到外面的民宅去大闹,只好换成现在这个门——那时候大伙好沮丧啊——我这个年纪早该退休了,现在要我去抓垃圾我也没那个力气啦——
垃圾会在外面游荡?那到底是什么鬼东西?玺克皱眉想象那是什么景象。玺克的工作是魔法废弃物分解员,工作内容正如其名。许多商业魔器结构复杂,跟科技产品一样不能整个扔去烧,必须先拆开,把各部分分类处理。玺克认为他的工作就是作这件事,但愿不是他一厢情愿。
门打开之后,里面的状况让玺克联想到邪教团体里头的拷问室。
墙壁本来应该是采用让人心旷神怡的绿色,但是已经褪色成不均匀的黄与绿色斑块,上面经年累月喷到各种不明液体,留下一个个染色或是腐蚀的痕迹。房内除了摆着掉漆的置物柜跟好几大排档案柜之外,还有八张外型像是不锈钢手术台的分解桌。
朴实耐用的分解桌周围有让人战栗的设备。每张桌子都附设一个大铁笼,制作铁笼的实心铁条每根都比成年男子的大拇指还粗。桌面上上还有跟台子焊在一起的手铐脚镣。每张桌子的边缘都有直通处理场的零件投入口。旁边地上的工具架上放的不是螺丝起子,而是电锯、油压剪、金属大榔头、剁骨刀之类非常适合用来肢解人体的东西。
其中一张桌子已经有人在使用了。那是一个年纪和玺克差不多的年轻男子。他有一头深褐色的长发,用深蓝色发带整齐的束好。他的骨架端正纤细,穿着一件明显价值不菲的立领镶边法师袍。那件袍子带着玺克穿的便宜货不会有的丝缎光泽,用颜色相近的丝线绣上了水波般的保护图腾。领口戴着宝石胸针。在玺克身上至为常见的脱落线头当然是一根也没有。
玺克看起来就像是在垃圾场出生长大的,而他看起来就应该要出现在上流社会的宴会上。他跟四周景色完全不像是处在同一个空间,虽然他正好把一盒螺丝扔进分类箱,但那个动作看起来像是挥手拨过琴弦般优雅,使得这个废墟突然都有了点华丽感。
玺克觉得他好像是跑错时代的幽灵。如果是树精老人口中刚盖好那时的第四焚化炉,也许就会有他这样的人吧。
那个人转向玺克这边,和玺克视线对上了。他对玺克露出一个恰如其份的微笑。既不会太热烈而显得肉麻,也不会太内敛而被误会是冷漠,他对玺克表达出适度的亲切。玺克总觉得他在哪里看过这种纯熟的笑脸,但是相关回忆牵扯到心灵创伤,他一时间想不起来。
你好,你是新来的分解员吗?男子问玺克。这个人的声音很好听,柔润又充满韵律感,不急不徐,发音在标准中混着一点显示品味的故意走音。玺克确定这是社会上层阶级的特色。你可以叫我小碴。男子笑说。他的五官看起来还有点孩子气,有着在物质充裕的环境里才能养成的悠闲气质,一双圆圆的金色眼睛里闪耀着好奇的光芒。
我叫玺克。你好。
第三章 恐怖的可爱蘑菇
小碴站到一边,让玺克站到他在使用的桌子前面,开始教玺克分解桌的功能:这边就是工作用的平台,大部分工作都在这个桌面上进行……按一下底下这个钮,爪子就会自动从伫坑里抓一个垃圾上来……这些工具通常是按照从大到小的顺序使用……魔导线扔这里、附魔金属扔这里,上面都有标示……搞不清楚的话到这边有说明书可以看……那边的柜子是放厂商给的结构图的,找序号的方法是……拆不开的时候可以参考……
虽然小碴现在教的东西很重要,不过玺克很难不分心去想那个事关人身安全的问题:他到底是要拆什么会逃亡的东西?
小碴讲解完毕,说:我示范一次给你看。然后按了那个开始大红钮。
玺克提高警觉看会出现什么东西。天花板上有个暗门打开来,伸出一只金属爪抓着一台魔力打字机,放在桌上。小碴从口袋里拿出螺丝起子,轻轻松松就拔开面板,整个拆开。没花多久时间就把各部件分类完毕,分别扔进投入口,踩一下踏板就送出了。
换你。
玺克带着疑虑和小碴交换位置,按下开始钮。然后他听到天花板里传出凄厉的尖叫,伴随着连续不规则的敲打声。那听起来像有人在天花板里被抓着头发拖行,不断挣扎踢打发出的声音。声音从远处一路移动到玺克头上,天花板上的暗门打开,把一个戴着蘑菇伞帽的奇怪头颅扔进铁笼里。
你运气不好。才第一次就碰到这种的。小碴说完,掩嘴打了个呵欠,转身往门口走去。
慢着,这个要怎么拆啊?玺克抓住笼门,贴近铁笼,想看这个东西有没有接缝或是螺丝孔,那东西居然扑上来咬了他一口。
它的结构图放在左边数过来第二个档案柜第六层。然后小碴就走出分解室。外面传来连续七声嘶——碰上锁的声音,玺克又被关了!
分解室里只剩下玺克跟一个不明蘑菇头对瞪。那颗蘑菇头尺寸相当可疑的跟人头差不多大。菇伞的部分大概比斗笠小一些。有眼睛和嘴巴,没有鼻子跟耳朵。从脸颊位置长出短短的手,下巴长出同样短小的脚。
玺克冲向铁柜,找到小碴说的结构图。那是制作厂商发给焚化炉备查用的详细说明书副本,里头从材料成份到广告词都有。上面写说这个东西叫作迷你可爱蘑菇精,封面上还有红色大字标示着这是学龄前儿童的最佳玩伴。
玺克翻到下一页,是大大的商品照片。照片上的蘑菇精有着晶亮水润的眼睛,彷佛渴望观者的怀抱;柔软粉嫩的脸颊有婴儿皮肤的光辉;小巧的手脚缺乏实用性,可爱性却无庸置疑;红色带白点的伞帽原型应该是含有剧毒的毒蝇伞,不过对缺乏这种知识的孩子和买这东西的大人来说,应该会觉得红色看起来相当温暖,小白点更是孩童玩具的最佳花色。
但是玺克现在看到的这一只,眼珠只差一点就不能说是在眼眶里了。老化的脸部皮肤充满龟裂和撞裂的伤痕,还有几个铁钉造成的洞。小手小脚都有缺指头,剩下几根不知怎么长出了可怕的爪子。褪色伞帽上有一道巨大的裂口,看起来像是用很钝的剪刀硬剪出来的,用胶带跟订书针勉强接起来,隙缝里填上了过多的强力胶,黄色黏胶沿着边缘溢出来,好像伤口化脓。这只根本就是噩梦里跑出来的妖怪,玺克认为这些差异一定是蘑菇精的玩伴造成的。
玺克又往下翻,终于找到类似结构图的东西。那里有蘑菇精的简易构造图,还有关于当迷你可爱蘑菇精偷吃牛奶时,该如何清洗以免它发臭(把它绑在椅子上带进浴室,用包装内附的开嘴器使其保持张嘴状态,像拷问一样的灌水灌到溢出来。没有附注警语说为了避免幼童模仿,执行此步骤时小心不要被看到)、当迷你可爱蘑菇精半夜偷溜去开冰箱,该如何避免它逃出包装盒(用包装内附的特殊大钳子把手脚卸下来,孩子要玩时再装回去。还是没有附注警语说绝对不要让孩子看到这个场面)之类简易故障排除说明。
玺克一直找下去,并没有任何一章提及该如何拆卸这个东西,以便交给焚化炉处理。当初制造的时候,都没人想过这东西总有一天会被扔掉吗?
玺克放弃了,回到分解桌前。迷你凶恶蘑菇精咬住栏杆,一面发出恶恶恶的低频吼声一面上下跳动撞击笼子。玺克总算明白为什么要把桌子弄成处刑台了,他绝对不要跟没有任何束缚的这东西同处一室!
玺克咬牙面对现实,就算没有可靠方法,他也得拆了这玩意儿。他从置物柜里拿出炼甲手套和强韧的皮革围裙穿戴好,想了一下后,又拿出附有护目镜的铁头盔戴上。他站在分解桌前面对菇头怪物,深吸一口气,拿起手铐,打开铁笼上的小门,把手铐铐在迷你凶恶蘑菇精的手脚中间大概是腰的地方,也就是那张脸本来该有鼻子的位置。把手铐压到不能更小之后,玺克打开笼门。
蘑菇精瞬间以鹰般的高速往上弹出,擦过玺克下巴撞到他的头盔。玺克整个人往后倒,头盔飞了出去,一直滚到分解室另一头。虽然玺克有用手撑住,他的后脑勺还是撞上后面的桌缘,一时间站不起来。
迷你凶恶蘑菇精弹起超过三公尺的高度,强大的弹力把手铐铁链拉到紧绷,啵的一声脱落,顺便把蘑菇精的两只脚给刮了下来。
迷你凶恶蘑菇精掉落地面,顺便把脸上靠近眼睛的部分震了两大块碎片下来。躲在眼周皮肤底下的鲜红管线(居然没褪色!)暴露出来,一些红色不明汁液也流了出来,随着眼珠转动的动作沾在上面。它像不倒翁一样的转了一圈,双眼对着玺克方向停了下来。
它的伞帽抽动了一下,朝着玺克缓缓掀开。玺克在说明书里有看到,广告页面写着:迷你可爱蘑菇精可以帮你携带各种小东西。它的伞帽掀开来里面是置物空间。
伞帽开口冲出像是连续使用五十年没清洗的尿盆的味道。玺克看到那里面塞满五颜六色的发霉尿布。开口内侧一圈尖牙形状的卡榫,使它看起来像是张着血盆大口要咬人,玺克也认为它具有十分明显的咬人意图。
蘑菇精的断腿在地上不断弹跳,发出答答答的声音。它拖着身体,以血红双眼盯住玺克,两手爬行逼近他,伞帽越开越大。
玺克刚刚才撞到头,现在头昏脑胀根本站不起来,只能在地上蹬腿后退。
这样不行!他才不要被陈年尿布产生的沼气熏死!
玺克把祭刀从水壶袋里拔出来,用刀尖在手臂上刺出一个血珠,以自己的血液作为材料施法。
阴影铐镣为我所用,将此兽困缚于地!玺克用所尼语大喊,明明没有东西遮住光源,他的祭刀上却出现一片阴影,像水一样的流动,滴到地上,往迷你凶恶蘑菇精流过去,然后沿着它抵在地上的下巴往上爬,包覆住它。玺克看阴影包覆的部分超过三分之一了,应该十拿九稳了。它会被法术固定住,全身僵硬不能动,然后玺克就可以悠哉的拆掉它。
但是迷你凶恶蘑菇精全身往下压,将使用弹性材质制作的身体压缩到极限,放开时猛然蹦起。黑影像橡皮般的拉长,接着绷断。
玺克大吃一惊,这道法术足以困住大象,就算只是简陋版本,就算还没完成,蘑菇精也挣脱得太轻松了。它跳跃的力道到底有多强啊?
迷你凶恶蘑菇精咬紧伞帽,以狰狞的表情和花式溜冰般的姿态,伸开短短的双手,在空中作出一个华丽的三圈自转,对准玺克的胸口重重落下!
玺克来不及逃开,就这么被撞上,他觉得肺里的空气好像全都被挤了出来,肋骨几乎断掉。
迷你凶恶蘑菇精压在玺克身上,用短手抓住玺克的领口,双眼溢出血红泪滴逼近玺克,近距离再度打开伞帽。
玺克骂了一句脏话,一记右钩拳把蘑菇精从身上打下来,翻身跨到蘑菇精身上,用体重压制它。玺克举起祭刀往蘑菇精身上刺。蘑菇精凄厉的尖叫,一直哀嚎挣扎,玺克彷佛听不见一样,凶性大发不停狂刺。直到迷你凶恶蘑菇精陷入沉默,红色汁液形成血河,大小残片四散其间,再也不会动了,玺克才住手。
玺克膝盖弯曲,身体也稍微前倾的蹲着喘气,用袖子抹了一下汗。这时门锁碰碰碰的打开了,小碴开门进来,手上拿着一个托盘,上面有两个杯子和一壶茶。
他看到玺克身上有多处血迹(蘑菇精的红色汁液)、带着恶战后的狼狈神情紧握染血(主要是蘑菇精的)短刀,又看到地上那有如谋杀现场般的迷你凶恶蘑菇精残躯,用很感兴趣的笑脸说:我才正要教你怎么对付这东西的,你这也是个方法啦。
玺克已经完全没有回话的力气了。他把手套脱下扔到分解桌上,往旁边挪了两步就往地上躺,把疼痛的后脑靠在冰凉的瓷砖上。
第四章 以铲平为目的包围此地
清理完毕,休息一下后,玺克在小碴的指导下实作拆解垃圾。小碴看到玺克使用祭刀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他似乎不介意,所以玺克就不藏了,大大方方拿出来用。
黄昏的时候小碴叫玺克收拾好工作区,两个人一起去门口等垃圾车来。
小碴有教玺克一些第四焚化炉整体工作流程,这里几乎什么东西都是自动化的,倒垃圾也是。按理来说只要垃圾车司机知道伫坑的门在哪里就好了,不需要他们帮忙才对。
小碴没有解释,而玺克才走到大厅就明白了。
外面传来一阵又一阵嘶吼声,喊着:第四焚化炉立刻迁炉!政府食言而肥!
小碴推开纸箱大门。门外那片没有草的草皮上站了上百人,男女老少还有狗狗。他们头上都绑着白布条,用红墨水写着政府失信于民的字样。手里拿着纸板,上面是一个有双下巴的肥胖男子照片,用红墨水画了个大叉叉。他们穿着轻便,甚至有人穿着拖鞋,而且都没带水壶。从这两点看来,他们应该是本地居民就近过来。
小碴走出大门,玺克缩着脖子跟在他后面。那一百多人把充满敌意的目光投到他们身上。
垃圾处理设施通常都会受到当地居民厌恶。基于文明社会分工合作的原则,每个人都想把这个工作分给别人。这地方的人不幸分到和焚化炉当邻居,只好来门前抗议。
那是谁?玺克指着肥男照片问。
这里的主管。小碴皱起眉头:差不多半年没看到他了。
他还在领薪水吗?
嗯。
说时迟那时快,玺克咬牙抓住其中一张肥男照片,抢了过来。拿着那张纸板的女性以为玺克生气了,吓得肩膀都缩了起来,可是玺克抢过照片之后,只是把照片扔到地上用脚踩,完全不理她。抗议民众看了全都愣在那里。
玺克怒骂:死肥猫!这个不工作的薪水小偷!
你站哪一边的啊?小碴惊讶的把手放在玺克肩膀上问。
我站在公平正义那一边。玺克坚定的回答,脚跟在肥猫主管脸上转啊转。
正当民众疑惑着,不晓得该不该把玺克当成自己人的时候,在人群中有个妇女以领袖之姿站了出来。
她大约五十出头,身材微胖,烫了一头很卷却没有蓬松感的头发,使她看起来像是一头五年没剪毛的绵羊。烫发剂和美发师的技术应该都大有问题,她的头发看起来焦炭化了,好像只要碰一下就会粉碎。她的脸上满是笑纹,但是现在一点笑意都没有,恶狠狠的瞪着两个第四焚化炉员工。玺克注意到她提袋里插着一瓶水,脚上也穿着好走的鞋子。
笑纹女士的一只手握拳靠着胸口,两手手臂夹紧,收下巴瞪着玺克。这个姿势通常是女性碰到男性无礼冒犯时的防卫动作。她的肢体语言暗示她正在拒绝男性乱来。作为现场最靠近她,而且绝对没有在乱来的男性,玺克本能的后退一步以免被入罪。
不要再装了!笑纹女士尖声说。这个声音听起来像是她正在谴责男性把手放在不该放的地方。玺克很肯定自己沾都没沾到她一下。于是他又后退第二步,为了自保拉开安全距离。
笑纹女士用一种自己正遭受无法抵抗之身心伤害的姿态说:你以为只要这样作作样子,我们就会听你们的吗?
玺克两手一摊:老实说,我才不在乎你们会怎么反应。
小碴用手肘顶了一下玺克。
笑纹女士尖叫:还在口是心非!装也没用,我知道你们都是听他的话在做事!
玺克用食指指着脚下的第四焚化炉主管照片,问小碴:他有说话过?
半年没说了。小碴扁嘴说。
我从来没有听过他说话!玺克手叉胸口,挺胸说。
你才不是真心想踩他!
我非常认真的告诉妳我真的很想要踩他最好这一脚可以踩在他本人头上只是我不知道他家在哪里不然我就拿……玺克维持打直背的姿势,一口气不中断的说下去。
小碴终于听不下去了,两手抓住玺克肩膀,把他挪到自己后面去:好了,够了,新人闪一边去。小碴往前站了一大步,逼近笑纹女士。现在他和笑纹女士之间的距离近到他只要手叉胸前,就很可能会碰到笑纹女士的胸部。然而,小碴这样失礼的逼近笑纹女士,她反而露出腼腆的笑容,自己后退半步。她的姿态看起来就像是小碴献给她一束花,她是为了收下那束花,刚刚才不得已短暂靠近小碴。
对方拉开距离后,小碴抬起左手,抖开袖子,露出一只腕表。玺克看了相当惊讶。腕表这东西非常昂贵,不只玺克买不起,他想踩的肥猫也买不起。
小碴看了一下表,放下左手,改抬起右手。他的右手握着一个圆盘,他按了一下上面有红色方块图示的按钮,用念稿般平稳清晰的声音说:现在时间十六点五十四分,地点是第四焚化炉正门前。那个圆盘是录音机!
卑鄙小人!笑纹女士尖叫。
小碴用冰冷的语调说:芳芙诺女士,现在正在录音,请注意您的遣词用字。这里是公开场所,卑鄙小人毫无疑问具有污辱性,此为公然侮辱罪,我们保留提告的权利。
所谓保留提告的权利,白话点说就是:虽然我现在没有要告你,不过要是你又作了什么让我不爽的事情,或是我突然觉得不爽了起来,我就会拿这件事把你告上法院,根据录音证据向你要一大笔赔偿金。这是一句经过专业用语掩饰,效果不折不扣却又不会触犯恐吓罪的威胁行为。
小碴举高录音机让所有人都看到,继续说:根据法术专用焚化炉管理法规第三十四条,非工作人员不可侵入作业区域,若有妨碍业务行为可予驱离。不得持有危险物品进入园区范围,如超过一公尺长之金属制物……根据法术专用焚化炉区域管理细则第三十条第六项,参观活动需于一个月前申请,如未申请则不可跨越禁止区域。禁制线为黄色,宽度为……
小碴一口气说出七、八条法规,里面满是法律术语、艰涩字跟拗口装正经的赘字,跟一般日常口语简直连文法都不一样。玺克确定这地方根本没几个人听得懂。
最后小碴终于说出重点:……你们是非法集会,请立刻解散。
抗议群众紧张的彼此交谈。其实根本没有人知道他们有没有违反这里的法条,因为根本就听不懂小碴在说什么。只是小碴说了那么多让人听不懂的话,暗示着他懂很多一般人不懂的东西,好像很厉害很不好惹的样子。会罚钱吗?我家里还要缴孩子的学费。万一被抓去关怎么办啊?民众因为听不懂小碴在说啥,自然也没办法反驳他,于是全都惊慌起来。士气一下坠到谷底。
政府答应过这里只会使用十年!芳芙诺女士的尖叫声响起,设法振奋己方精神。
定期检查显示焚化炉安全无虞,使用年限按规定延长。小碴笑说。
玺克终于想起来他之前是在谁脸上看过小碴这种社交笑脸了。那是一个如非必要否则玺克不想看到他的人,一个堪称官僚主义代表人物的配剑武夫——圣洁之盾皇家骑士团的瑟连.尼可.拉斐特。
检查的人也都是你们的人,哪能信任!芳芙诺女士尖叫。
他们都是该领域的专家。小碴说:再也没有比他们更值得信赖的人了。
玺克站在后面心想:然后那些专家身分也都是第四焚化炉开设者——光明之杖——认定的。
小碴眼周用力看着民众说:第四焚化炉负责大艾太罗地区的魔法垃圾处理工作,如果这个地方关闭,魔法垃圾无处可去,只会引起更多麻烦。第四焚化炉是维持你们环境整洁的必要之恶。
芳芙诺用更尖更大的声音喊叫:那又怎样!只要有焚化炉就好了啊,干嘛不去别处盖啊?
战况已经不是玺克能插手的了,于是玺克干脆不管了,让小碴去处理,他去旁边散步。玺克拐过墙角,晃到大门左侧去,发现这边还有一个出入口。那是一扇巨大的垂直升降钢板门,门上的脏话涂鸦数量可能比园区所有墙面上加总起来还要多。更奇怪的是门上有很多从内部朝外凸出的撞击痕迹,整扇门上都是小小的尖刺状突起,多到玺克还以为那是某种防盗措施。
垃圾车的笛声从远方传来,慢慢变大,玺克转头看到五台垃圾车从省道开了过来。
小碴和芳芙诺女士还在吵架,听见笛声两人同时转头。
芳芙诺女士大喊:拦下那些车!民众听了,纷纷放下纸牌,冲向省道准备用肉身挡车。
小碴大喊:自杀意外险不会给付!
民众全都停下脚步,疑惑的交换眼神。
小碴的意思是说自己冲到车子前面给车撞是自杀行为,如果投保的是意外险的话,这样不算意外,保险公司是不会给付的。玺克不知道那些人有几个是因为小碴说的话才停下来的,可能大多数都是停下来思考小碴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就在双方僵持之时,垃圾车悠悠哉哉的边唱歌边开上园区的水泥路。其中四台是常见的鲜黄色车体,往更后面的处理设施开了过去。剩下一台垃圾车是红色的,它往玺克刚刚发现的钢板门这里开了过来。
玺克往旁边闪。他盯着车子看,总觉得那台车在摇晃,车斗一直震动,还发出洞、洞、洞的沉重撞击声。垃圾车司机把车停在钢板门前方地面的红框里,然后就打开车门,一面发抖一面快步逃走。钢板门往上升起,红色垃圾车自动驾驶进入黑暗中,钢板门再慢慢放下。
那里面啊——就是伫坑啦——你拆解的那些垃圾呢,之前就是放在那——里面。树精老人的声音突然从玺克背后极近的地方传来,吓得玺克肩膀缩了一下。他夹紧肩膀转身,看到树精老人的背影在超过十公尺远的地方,正一跛一跛的走开,转弯进了大厅。玺克刚刚听到的声音,距离他应该不超过半公尺才对。
小碴和芳芙诺女士的争执一直持续到太阳下山为止。因为群众有的人要去接孩子,有的要回家吃晚餐,这才散去。
在最后一个人也离开之后,小碴手叉腰,弓着背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然后把到处游荡的玺克找回来,拎着他的领口带去员工餐厅煮晚餐。
第五章 闹鬼
今天的晚餐是火锅。玺克比较喜欢能更快吃到的食物,比方说大火快炒,这样可以非常有效率的大量生产熟肉,不过因为小碴出钱买了十盒肉,所以玺克对此没有任何意见,欢欣鼓舞的等待火锅。
两人边等肉熟边闲聊。小碴问玺克:有吓到吗?今天的抗议。
玺克的注意力完全放在肉片由红变白的过程上,过了两秒才发现小碴有说话:什么抗议?
大门那里的抗议。小碴皱眉说。
玺克判断肉可以吃了,立刻夹起来吃掉,等肉片安全下肚以后才回答:那没什么。
喔。小碴的嘴角在笑,眼睛却在仔细观察玺克:那个带头的女人啊,她根本就不住在附近,却是自救会会长,每天花大笔交通费通勤抗议,标准爱惹事生非。听说她老公跟她分居了,儿子也不想探望她,我很能理解为什么。
对于小碴的目光,玺克的反应是提出量产食物的要求:可以一次下一盒肉吗?
随便你吧。
很好!玺克快乐的把整盒肉都扔下锅。想到昨天也吃了五人份特餐,这地方的人供餐真是太大方了。大方到他已经完全放弃开溜的想法。
你这人胆子还真大啊。小碴单手托着下巴,柔声说。
有吗?那本来就没什么啊。他还是邪恶法师的时候,连圣洁之盾总攻击的场面都看过,抗议游行和那个根本不能比,当然吓不到他。
一般来说光是看到那个蘑菇精就会逃走了吧。
那个我是真的想逃了没错。玺克认真的说。
小碴没说话,眉毛稍微抬起。过了一阵子,他指着锅子说:这些是自然猪喔,不是魔法饲育猪。
有差吗?玺克拿着筷子备战,肉一熟他就要马上吃掉,接着下下一盒。
魔法饲育法产量比较大,花费时间比较少,品质比较稳定,也比较不会得到已知的疾病,听起来很理想吧?但是有人怀疑魔法饲育肉品会发生以前没有的问题,还有人认为魔法饲育的厨余应该送到第四焚化炉处理。
玺克皱着眉头啃筷子:你很喜欢说一些难懂的话耶。在门口的时候就是那样,没人听得懂他在说什么,不过也没人想承认自己听不懂,所以没有人反问小碴是什么意思。
小碴换了另一只手撑下巴:听不懂才是正常的。这个世界上大多数人都是因为听不懂,才能平安过日子。
如果说我听得懂呢?玺克挑起一边眉毛问。
那就是你为什么这么穷的原因。小碴笑说。他这次的笑脸不是社交笑容,而是嘴角角度更为尖锐,欺负人的笑容。
玺克识趣的闭嘴,只在吃东西时张开。
玺克,你觉得什么才是有意义的人生?小碴问:人一定要向世界证明自己曾经出生过吗?还是只要自己觉得幸福,就算籍籍无名也好呢?如果只有留下痕迹才是有意义的生活,那每个人不就都成了别人用来证明自己的工具了吗?像芳芙诺女士那样,她利用民众的生活留下她自己的轨迹,她一定会说自己的人生很有意义——小碴精准的夹走一块玺克正要下手的肉:——那只是满足个人的领导**而已吧。
玺克不会去考虑那个问题,对他来说人生中最重要的就是填饱肚子。于是他低下头,决定更加专心的守护肉,不再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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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饱后又回分解室工作。玺克发现这个工作,可以让他尽情研究当代最重要的商业产品。反正没有人监督他们的进度,他就仔细的拆解魔器,研究构造,甚至尝试修理。他开始想象以后要是他存够了钱,也许可以开家小小的魔器行。
他发现有很多魔器根本就不算坏掉,只是外壳刮伤不好看,或是接触不良需要清理,顶多是该维修了,距离玺克个人认为的该扔掉标准还远得很。备查设计图上都有标建议售价,把这些还能用的东西拆毁扔掉,让玺克越作越痛心。
玺克拆开一台魔风扇,售价可以让他租到相当不错的房子半年;他拆开一台魔洗碗机,售价可以让他组装出一台漂亮的摊贩推车,外加买一台三轮车拖着推车走;他拆开一台魔复印机,售价他简直不忍估计那能让他吃多久了。他忍不住叫嚷:明明花几毛钱换条线就好了,干嘛整台扔掉啊?叫归叫,他还是乖乖的把魔法动力核心拆除,把里面萤光绿色的魔力糊倒进专用水槽。
小碴走了过来,双手捧着一团鲜绿色颤动的半透明胶质物体。那是魔法制造的人工胶质怪,据说可以用来清洁家中地板。这东西既没有接缝更没有管线,玺克想不出来这要怎么拆。只见小碴烧了一锅滚水,把胶质怪扔进去,它就在里面化掉了,只剩动力核心在水面上漂浮。那个锅子好像是他们刚刚煮火锅用的那一个,是厨房里最大的锅子。玺克决定装作没发现。
玺克问:我可以把这些东西修好拿去卖吗?
不行。小碴立刻回答。他用长夹子把冒烟的动力核心从滚水里夹出来,放在水龙头底下冲冷水。
反正这些都是不要的垃圾啊!
商业魔法制品几乎都是奢侈品,喜新厌旧就是它的市场价值。小碴闭上嘴,小心的把变成绿色的热水倒掉,用冷水冲过一遍锅子降温。等他戴好手套开始刷锅子时,才又开口继续说:如果大家都不买新东西,厂商还赚什么?你不可以推动消费者珍惜旧东西,不然就违反这里的工作规定不可侵吞垃圾。懂了吗?
不想懂。玺克叹气,低头拆解他今天经手的第三台魔法照像机。
小碴笑说:不想懂的话,换个方式说好了。还有另一种说法可以解释为什么不可侵吞垃圾。传说,有些魔器里偷偷用了女人的身体当材料。
玺克压下嘴角:那是违法的吧?
小碴挑起眉毛。正常人会直接觉得这样很夸张,玺克却以法律角度切入,让他觉得很奇妙。小碴说:当然是违法的。就像杀人也是违法的,但是一般人不会说杀人是违法的,而是直接说不可以杀人吧?小碴接着说:详情我也不清楚,似乎是二、三十年前的事了。有个女人被杀了,身体拆开来作成魔器,然后那个魔器又流到民间,于是家家户户都发生灵异事件。那个女人的冤魂不肯安息,大白天的在街上走,好几个城市好几个地方都会看到她的身影,甚至还有人在街上一次看到两、三个她。
玺克偏了一下头:大白天闹鬼不正常吧?而且我从没听过鬼会玩分身这一套的。
嗯,所以这个故事只是个传说,是假的吧。不过你不觉得这是个别乱拿垃圾的好理由吗?小碴说。
玺克看了一眼小碴,他的嘴唇绷紧,似乎最怕这个故事的人就是说出口的他。他紧张的神情只维持了几秒就恢复平常,小碴手一挥,动力核心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准确掉进三公尺外的分类箱里。
玺克拿起一台魔法照像机。他发现这台相机里面还有相纸,他检查了一下部件没什么缺损,应该还能运作。玺克这辈子还没有拿相机拍过任何一张照片,他喜孜孜的拿起相机对准门口,拍了一张照片。白色相纸慢慢从相机底下的开口吐出来。玺克单手拿着相纸等待影像浮现,希望相纸还没变质。
过了大约一分多钟,相纸上慢慢出现影像。玺克努力辨认上面的东西。长方型的淡色东西应该是大门,前面的小方型应该是桌子……影像变得更清楚的时候,玺克看到大门前面有个曲线玲珑的东西,这房间里没有任何东西具备玲珑的曲线。玺克看了一眼大门,那附近根本没有别的东西。
等到影像几乎完全清楚的时候,玺克看清楚了。那是一个裸身的女人。她站在那里,双手自然垂落,这个姿势和医学院里的人体标本如出一辙。她面对着拍照者,看着摄影师。玺克非常确定房间里绝对没有这样的人。
虽然这张照片显然大有问题,玺克还是盯着看直到影像完全显现。那个女人有一头柔顺闪亮的长发,长度超过臀部。留了这样长的头发却没有出现任何毛燥分岔的迹象,一直到发尾都环绕着光辉。她有一张充满魅力的脸,轮廓圆润却又保有个性,带着适度的高傲感而显得纯净。她的鼻梁、眉毛和嘴唇不仅仅是端正而已,简直像画中的美人般精致。那双眼睛深邃晶亮,眼型带着神秘感,将她整个人的外貌提升到超凡脱俗的境界。她的身材凹凸有致,那样宏伟饱满而挺立的胸部,那样柔软的感觉,配上那么纤细的腰,一双长腿好似没有尽头。她的骨架充满女人味,好像会融化。即使是照片也能看出她肤如凝脂,散发出粉嫩的光晕。这个女人的美貌堪称完美。
但是照片里的她愤怒的瞪着玺克。那不是普通人被惹火时的那种愤怒,而是冷冰冰的憎恨。
那是死者才有的冰冷。
玺克甩手把灵异照片扔进直通主炉的分类箱,迅速把魔法照相机也拆了。废弃部件通通送出以后,他对小碴说:你说的真的很有道理!
第六章 打个魔话这么累
今天玺克无视光明之杖的每日最长工时规定,自行加班,或者说是快乐的玩魔器玩到八点半才回房。他赶在九点以前回到房间,关上房门,他才刚坐到床上,就听到门外传来一声戚——喀啪。
他的房门锁上了。
树精老人的声音穿过钢板门,不知为何听起来仍然很清楚。玺克猜测是钢板门四面有缝的关系。树精老人说:你今天工作怎么样?还愉快吗?
没有迷你凶恶蘑菇精的话就很愉快。还可以。虽然这里破烂了点,不过好像还满坚固的,而且可以吃得很饱。玺克回答。
那真是好——很好——我这个老人就要退休了,年轻人,你要替我照顾这里啊。
玺克默默的扁嘴,没有回答。树精老人又说了句:好睡。就不再传来他的说话声了。
九点整,门外又传来吵闹声。玺克努力把小鸡棉被盖住头,再折迭两端压在耳朵上,还是没办法隔绝声音。他在噪音中撑了一个多小时,终于把棉被一扔,慢吞吞的起床,穿上鞋子站到钢板门前,非常用力的拍了门一下,发出极大的响声,这个声音大概整栋楼都听得到,不过跟外面的噪音比起来还不算什么。
外面的声音变小了一点,玺克听见一个轻柔的女孩子声音。通常人这样说话声音不会很大,她的声音听起来也不算很大,却能盖过噪音。然而她的咬字也不是特别清晰,听起来半虚半实,很不真切。那个女声说:是谁?谁住在这一间?
玺克.崔格。玺克回答。他心里猜想这个声音会不会跟他在分解室拍到的那个女人有关:你们不要在我房间外面吵闹,不管你们是幽灵还是什么东西都保持安静,人类晚上要睡觉。
你听得到我的声音?女声说。
只要是法师都听得到吧?玺克抓抓耳朵说。
其他人都听不到我们——他们不在意、不想听——
喂,我没兴趣听幽灵抱怨,我不管妳有多想找人聊天,我要睡了!玺克用力跺脚。全世界的幽灵都有个共通点,就是一找到能听到他们声音的人,就会缠着对方说个不停。
我们不是那种具有灵魂的存在。女声带着呜咽,越来越小声,门外的噪音也慢慢变小。
过了两分钟,外面终于完全安静下来,玺克叹了口气,转身走向床铺。就在这时候,他看到窗帘朝房间里面飘动,幅度还不小。
玺克知道,如果在镜子前面点一根蜡烛,烛火往横向移动,像是有风吹过一样,就表示镜子里开了通道。
现在窗帘在飘动,像是有风吹过一般。
问题是这个窗户用封条糊得密不透风,不可能有风从窗户吹进来,就像镜子里也不会有风吹出来一样。
玺克不想知道他现在拉开窗帘会看到什么样的景色。他鞋子一扔钻进棉被里,虽然已经没有噪音了,还是用小鸡棉被蒙住头,努力忘记这些插曲。
这栋建筑的问题不是只有破烂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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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早上玺克比小碴早到分解室,先作开工前的准备工作。他一一测试门锁正不正常,还有检查天花板有没有裂痕。如果有裂痕,在输送待分解垃圾时,垃圾可能会破坏天花板逃走。然后他检查护具柜里的东西,看上面有没有残留的魔法药剂,有没有出现细缝。他检查自己的分解工具架,确定那些分尸工具都完好。摇一摇桌上的铁笼看会不会晃动,扯一下手铐脚镣确定不会掉。
然后是检查分类箱。他们分解后的零件就是扔进分类箱,踩了踏板以后会启动里面的输送带,把东西送去该去的地方。他试踩踏板,发现踩不下去。于是他蹲下来检查踏板底下,发现底下卡了个空的魔池盒,拿起来就好了。他准备把魔池盒扔进专用分类箱,人还蹲在地上,耳朵的高度差不多就在分类箱的开口附近。他听见箱子里传来人的声音:救命啊……救命……
玺克吓得脖子缩了一下,他掀开箱盖趴在箱口往内看,只能看到分类箱的活板箱底。分类箱和输送带中间平常是由活板箱底隔开的,踩踏板时才会打开。分类箱设有安全装置,箱盖开着的时候箱底绝对不会打开。所以不管玺克怎么踩踏板,都看不到活板箱底下面的空间。
人命关天,玺克只好拿出螺丝起子,打算把分类箱整个拆下来。这时小碴踏进分解室,看到玺克在拆一个不该拆的东西,就走了过来。
小碴问:早安,你在作什么?
玺克指着分类箱:有人掉下去了!
不可能。小碴皱眉说:这地方总共就三个人,另一个我刚刚才在餐厅碰到。昨晚门是我锁的,你来的时候门开了吗?
是锁着的。玺克说。他用员工密码打开的。
所以啰。
可是我听到里面有声音!玺克用螺丝起子敲了一下分类箱。
小碴没有蹲下来听,只是用手指把脱落的发丝拨到耳后:你听到的是残余意识。
玺克膝盖开开的蹲在那里等他解释。
人类的意识是很强烈的,魔法物品又比一般物体更容易残留人的意念。有时候残留的东西多了,或是碰到一些情况触发,就会形成现象让人感觉到。法师又比一般人更容易接收到这些东西。
这些我知道。玺克抓抓头皮。这些东西他在法术补校学过。就像在古城之类历史悠久的地方容易听到不存在的说话声,或是没有其他人却看到有人影走过。可是就因为玺克知道小碴说的是什么,他才觉得这跟他听到的不是同样的东西。人类的残余意识是不会有反应,也不会改变的。那些意识都非常单纯,无法具备完整人心的复杂度。他觉得这和他对那个声音的第一印象不符合。
玺克咬着下唇思索。也许第四焚化炉的残留意识就是比较不一样。小碴是前辈,应该比他了解这个地方才对。
转念一想,玺克问:你有没有听到这两天晚上,九点一过就有人在大吵大闹?
昨晚有一声很大的撞击声,没听到别的。小碴说。
很大的撞击声是玺克拍门的声音,那些根本就是金属嘉年华的噪音小碴没有听到。
玺克紧抿着嘴,想不透这是怎么回事。幽灵闹事应该连普通人都会受影响。而且昨晚那个女人可以跟玺克对话,不会是残余意识。
分类箱里又传来人说话的声音:啧,有人坏事了。这个傻楞楞的新人差点就上钩了。那个声音开始捏着喉咙唱歌:放我出去、出去、出去——
玺克又在地上蹲了一阵子,决定再问小碴一个问题:这里有魔话可用吗?
登记室里有一架。小碴说。
玺克起身说:我离开一下,马上回来。
政府单位设置通讯系统不可挪作私人用途。小碴用难懂的句子告诉玺克,不可以用政府的钱打魔话跟女朋友情话绵绵。
放心,我就是要打去政府单位。玺克摆摆手,快步离开分解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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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记室是存放工作纪录,还有作文书工作的地方。这里有三张办公桌和四排铁制档案柜。屋子里极少数不老旧的东西是头上的照明灯,毕竟是要看字的地方,至少灯是好的。档案柜免不了生绣掉漆,而办公桌看起来跟分解室的工作台很像,只是没有铁笼和手铐脚镣。每张桌子都有修理的痕迹,像是断掉的桌脚(钢制品到底是怎么弄断的?)用角钢接起来。玺克觉得这些原本应该都是被垃圾砸烂的分解桌。
除了灯之外,另一个不老旧的东西是放在门附近办公桌上的鸟笼。里面没有鸟,而是挂着一个铃铛。鸟笼表面的铁丝图案编织成法师最喜欢的月亮和星辰(这是法师养成过程中经常伴读的景色),鸟笼底部有一个小石盘,石盘上有一圈内嵌数字的凹洞。这是一个室内用的小型魔话笼,虽然说是小型,不过那是跟室外魔话亭比较的结果。它还是有一个十人份锅子那么大。
这个铃铛能够搜集周遭的声音,传给另一个地方的铃铛播放,也播放另一个地方铃铛收到的声音,使两个身处不同地方的人透过铃铛对话。
玺克用食指戳那些凹洞,拨打法师执业管理局的魔话号码。
铃铛开始震动。本来应该会发出等待接通的单调音效,今天里面却传来乐声。那是一个听起来相当快乐的女高音,有钢琴和长笛的伴奏。玺克听到开头歌词是:你们的——好邻居六个字,然后魔话就接通了。
喂?铃铛里传来一个甜腻的女性声音。
玺克对着魔话笼说:请问是法师执业管理局吗?
不好意思,你打错了吧?女性的声音说。
啊,抱歉。玺克拉了一下铃铛,挂断魔话。他又拨了一次号码,这次他非常仔细的一个号码一个号码检查,确定自己没有拨错。
女高音再次开始唱歌,这次玺克才听到:你们——魔话就接通了。
请问是法师执业管理局吗?
你打错了。和上一通同一个女声些微不耐烦的说。
不好意思。玺克再次挂断魔话。他转身把腰靠在桌缘,左手撑着桌面,右手食指和中指轮流轻点下巴,心里默念法师执业管理局的魔话号码。不管重复几次,他都觉得没有错,里头没有任何一个数字是不确定的。法师执业管理局是负责管理法师工作情形的国家单位,也专管他这种穷法师的生涯规划,是所有公家单位里他最常连系的一个。别的单位就算了,这个单位的号码他熟悉程度就跟自己的名字写法差不多,不可能记错。
他想了大约两分钟,还是觉得自己没有记错。也许是号码石盘装错了?他仔细检查石盘,跟底部接合的地方并没有重新拆装受损的迹象。
玺克鼓起勇气再次拨打魔话。熟悉的女高音又开始歌唱。玺克怀疑会不会是法师执业管理局换了个号码。他没有马上挂断,于是女高音继续唱下去:你们的——好邻居——法师执业管理局!法师的好朋友!周转、讨钱、找工作,我们为您守护!法师执业管理局——诚挚的为您守护——
魔话接通了,女性声音非常愤怒的说:你打错——
玺克破口大骂:最好这里不是法师执业管理局!妳闹够了吗?
铃铛对面不断传来用力吸气的嘶嘶声,女声呜咽模糊的说:你能够明白人家有多害怕吗?每天一大早坐到这个位子上,心里的想的就是你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打过来,每次接起魔话都胆战心惊!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你说啊!你说啊!
我能说什么啊?去找局长大人过来啦!玺克对铃铛怒吼。房里没别人真是太好了。魔话铃铛方便是方便,缺点是所有人都听得到在说什么。
女声尖声质问:你要叫他开除我,对不对?你们是什么关系?
算我求妳行行好快点去叫局长大人过来!玺克咬紧牙关,从齿缝里挤出这几个字。这女人怎么还在当总机啊!
你命令我?你对我施了命令术?不不不不不不——我不会屈服的——我不会这么容易就被你夺走心智——我要抵抗——我——我不会成为邪教的祭品!
铃铛对面传来一连串乒乓咚沙的吵闹声。听起来像是一桌子文具用品全被扫到地上去。
魔话安静了五秒,传来一个成年男子稍微含糊的声音:喂?是玺克没错吧?我们的总机晕倒了耶。每次看到她这样就知道是你打来的。你对她作了什么啊?
我什么也没作,是她有学历歧视。玺克手叉胸口,在旁边的椅子上重重坐下,结果这张椅子后面有根椅脚特别短,导致他的重心瞬间后倾,差点整个人摔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