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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齐橙     大明地师txt下载     大明地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222 火耗

    苏昊回到主事衙门的时候,徐光祖已经从宿醉中醒来,正坐在衙门院子里的石凳上对几位负责警卫的勘舆营士兵吹牛。苏昊见此情景,微笑着走上前去,问道:“徐叔,怎么样,休息过来没有?”

    “什么休息过来没有?老儿我根本就没醉!”徐光祖眼睛一瞪,色厉内荏地斥道。

    苏昊也是知道徐光祖脾气的人了,他呵呵一笑,说道:“那好啊,既是徐叔昨夜没有喝醉,不尽兴,要不今晚我约几个人来,咱们喝一回尽兴的?”

    “跟你这种黄口小儿,有什么可喝的。”徐光祖支吾道,他也是上了些年纪的人,头一晚喝狠了,没有一两天是缓不过来的。这个时候苏昊说喝酒的事情,徐光祖只能耍赖拒绝。

    大家哈哈笑了一通,几名士兵都散去了,苏昊叫人送过茶来,就与徐光祖一起坐在石凳上聊开了。

    “李世达的日子不好过。”徐光祖收起调笑的表情,轻声地对苏昊说道。

    他说的李世达,是淮安卫的卫指挥使,苏昊的勘舆营在名义上挂靠在淮安卫之下的,李世达算是他在军事方面的顶头上司。徐光祖与李世达的父辈有几分交情,在李世达面前也算是个长辈,昨夜他就是与李世达等人喝酒去了,也探听到了一些消息。

    苏昊点点头道:“淮安这个地方,衙门太多了。河道方面有河道总兵府,槽运方面有槽运总兵府,都是军方的机构,势力却都比淮安卫要大,李世达日子难过,也是正常的。”

    徐光祖道:“听李世达说,河道和槽运两边的兵,都有朝廷直接拨的饷银养着。淮安卫的粮饷是靠自己屯田种地来挣。这两年淮安闹灾荒。军屯也被水冲了好几处。淮安卫是一个大卫,下面不但有本卫的兵马,还辖着盐城、东海、海州三个守御千户所,加起来有七八千士卒。这一闹灾荒,七八千士卒,还有他们的家眷什么的,算起来有三万多人,都着李世达给口粮,李世达愁得头发都白了。”

    “这也不奇怪啊,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苏昊倒不觉得意外,他现在对于大明军方的事情也算有所了解了,知道下面有些卫所的官兵生活十分拮据,明军的战斗力不断衰落,也与此有关。看淮安百姓生活困苦的样子,卫所兵的生活想必也好不到哪去。

    徐光祖道:“李世达没办法,现在只好组织卫所兵去做河工,挣点工食银子养家糊口。我昨晚去看他,你猜乍的……”

    “我猜不着。”苏昊摇头道。徐光祖这话没头没脑,让苏昊从何猜起。

    徐光祖道:“李世达听说我是跟着工部主事来的,连叫了我几声徐叔,让我回来跟你求求情。在河工方面,照顾一下淮安卫。”

    “他是让我多雇点淮安卫的士兵?”苏昊问道。

    徐光祖摇摇头,道:“不是,他是央我说情。对卫所兵的工食银子,少扣一点火耗。”

    “火耗?”苏昊瞪圆了眼睛,这工食银子里。怎么还出来火耗了?

    明朝的时候,地方政府向百姓征税,收上来的是一些散碎银两。这些银两要押解到京城去入库,必须先在当地熔炼成规定制式的银锭。金属在熔炼加工的时候,往往会有一些损耗,一两碎银子熔成银锭,可能会损失几分,这是客观现象。这些损耗当然不能由地方官来承担,所以中枢就规定,地方收取税银的时候,可以提取一定比例作为损耗的补偿,这些补偿,就叫作火耗。

    大明官方规定的火耗一般是3%,地方官府在熔炼银锭时候实际的损耗,可能不到3%,这中间的差额,就可以成为地方官府的额外收入。时间长了,各个部门都学到了这个方法,在办事的时候,都会巧立名目要求拿一点折扣,同样冠以火耗的名义,用后世的词汇来说,就是所谓工本费、手续费了。

    苏昊是听说过有关这方面的规则的,但要说到河工的工食银子里还要提取火耗,他就是前所未闻了。联想到章襄、李士柏等人支支吾吾的样子,苏昊心里多少有了一些眉目。

    徐光祖道:“李世达跟我说,河道上雇夫役,一天是给4分银子的工食银,工部的典吏要收一成的火耗。淮安卫派出1000士卒做河工,一天就要交给典吏4两银子作为火耗,这一个月下来,就是100多两。”

    “河道上岂止一万河工,若是都按这个标准算,这经手人光是收这火耗银子,一个月就是上千两的收入。徐叔,我到这来当这工部主事,只怕是动了某些人碗里的肉啊。”苏昊冷笑道。

    徐光祖道:“当时李世达说完这个以后,下面还有几个千户、镇抚啥的,又补充了一些。听他们说,这火耗是典吏收的,典吏下面的那些皂隶,也要依例收孝敬银子,这个二两,那个八钱的,人人有份。淮安卫一个寻常的百户,见了河道上的皂隶都要点头哈腰,隔三差五就要摆酒宴请。若是侍候不周,人家找个缘由把你这个百户里的士卒给辞了,好几百口人就只能去喝风了。”

    “这还有王法没有!”苏昊当真怒了。他的脑子里浮现出这样的一幕场景:一个二流子一样的皂隶,翘着二郎腿坐在太师椅上,下面是一个顶盔贯甲的明军百户,双手捧着银子,满脸媚笑。一个国家,若是自毁长城到这个地步,还能有什么指望?

    “这种情况,李世达也没有向潘总督报告过?”苏昊问道。卫指挥使是三品武官,在潘季驯面前也应当是能够说得上话的,自己的部下如此被几个恶吏羞辱,他居然能够咽得下这口气?

    徐光祖道:“这火耗的事情,潘总督是知道的。河工工程巨大,各处都需要有人照看,这些人的工食银子都是要从这火耗里支出的。潘总督想的是要把河工完成,下面有些人上下其手,只要不是特别严重,潘总督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再说,卫所兵去做河工挣钱,本来就不合规矩,若是较起真来,工部可以把卫所兵都辞了,改用各府县募来的民壮,李世达不是更抓瞎了?李世达在这件事情上,是投鼠忌器啊。”

    “所以他就想着通过你的关系,让我来照顾照顾他们?”苏昊问道。

    徐光祖道:“正是如此。他的要求也不高,说能够把火耗降低半成,他就知足了。另外,皂隶那边,最好也打个招呼,让他们别为难下面的官兵,少收些常例钱。”

    苏昊突然呵呵笑了,他问道:“徐叔,李世达求我办事,总不能凭着一张空口说一句就完了吧?我替他办了事,他能给我什么好处呢?”

    徐光祖知道苏昊不是那种会拿原则做交易的人,苏昊此问,只是要探探李世达的底,看看他有什么可以用于交易的砝码。这些砝码在日后,也许是能够发挥作用的。

    “关于这一点,他也说了,他在兵部有一些关系,在吏部也有几个同年。他说只要你替他办了事,他可以在兵部和吏部替你美言几句,这对你日后在仕途上的发展,是极其有用的。”徐光祖说道。

    “原来如此。”苏昊明白了。

    李世达拿来与苏昊交易的,是他的人脉关系,这种人脉对于苏昊这样的低层年轻官员来说,是非常有用的,它能够帮助这些官员在仕途上顺利前进,所以官员对于这样的交易,一般是难以拒绝的。但李世达的这些关系,却无法用来与章襄等人交易,因为章襄等人是吏员,名声再好,也无法当官,这种承诺对于他们毫无吸引力。

    明代的官吏隔离制度,是吏员**的一个重要根源。官员虽然也不乏**之人,但他们往往会做得更隐蔽一些,甚至会为了升官而暂时放弃**。但吏员就不同了,他们没有升官的可能性,所以心思就全放在发财方面了,这使得吏员们的**比官员更为肆无忌惮。由于官少吏多,吏员承担了绝大多数的行政管理事务,这就使明朝的政治变得越来越黑暗。

    “好了,李世达让我转告的话,我都带到了。你小子拖我来淮安,目的就是让我替你搞好与淮安卫的关系吧?现在人家划下道了,你能把事办好,李世达就拿你当自己人。若是你办不好,老儿我说破大天,李世达也不会给你好脸,你就看着办吧。”徐光祖说道。

    苏昊道:“多谢徐叔带话。李世达的事情,我肯定会替他办的,不过不是现在。章襄这些人,在淮安经营多年,也算是地头蛇了,我下车尹始,若是和他们闹翻了,引起事端倒还是小事,影响了河工,只怕潘总督就饶不了我了。徐叔也替我给李世达带个话,我肯定会帮他解决卫所兵的生计问题,不过让他耐心等我几个月。另外,有些事情若是需要他配合,还请他千万不要拒绝。”

    徐光祖打了个哈欠,说道:“唉,让我这个老兵给你们来回带话,这算个什么事啊。这淮安城里也没什么好吃好玩的,可闷死我了。”

    “徐叔稍安勿躁,等昊把事情调理顺了,带你到洪泽湖上荡舟吃鲜鱼去。”苏昊笑着许下了诺言。(未完待续。。)

223 国难财

    徐光祖带回来的消息,让苏昊很是震惊。他事先猜到了章襄等人肯定会在河道工程上捞油水,但没有料到会捞得如此过分。这种事情,在大明官场中属于公开的秘密,但对于苏昊来说,就构成了一个极大的麻烦。

    在此前,工部派往淮安治理河道的负责人就是章襄、张官莲、李士柏等几名典吏,贪污**是他们做下的事情,与别人无关。如今,苏昊来到淮安,成为负责人,如果收取火耗银子的事情继续下去,那么这盆脏水就是顶在苏昊头上的,随时都有可能浇下来,淋得苏昊浑身透湿、臭不堪言。

    若是别的什么人处在苏昊这个位置上,只要与章襄等人同流合污即可。章襄等人能够这样肆无忌惮地贪赃枉法,自然也是摆平了上面各层关系的,新来的官员完全可以坐着一起分赃。但对于苏昊来说,这个选择就没那么容易了,一来是因为苏昊不想当一个贪官,不屑于与章襄等人合流;二来则是因为苏昊当这个河道主事本身是有争议的,憋着要找他麻烦的人比比皆是,他若是掺和进了章襄等人的事情,相信朝中的那些言官是绝对不会放过他的。

    谁都知道大明无官不贪,但贪污在任何时候都是可以用来攻击政敌的武器。可以想象,若是苏昊涉嫌贪污的证据被摆到朝堂之上,会有多少人义愤填膺地要求对他予以严惩,到那时候,万历也罢、王锡爵也罢,恐怕都很难保住他了。

    但不跟着章襄等人一起贪污,又当如何做呢?直接揭穿章襄等人的面目,甚至将其绳之以法,这是最简单的方法,也是最不可行的方法。河道工程建设是由章襄等人负责的。下面的各级管理人员都是他们的爪牙。一旦要查章襄,这些人马上就会抱团抵抗,甚至闹出了点质量事故都有可能。黄河是一条陆上悬河,如果出现质量事故,那麻烦可就大了。

    苏昊不是一个莽撞人,越是面对复杂的局势,他越沉得住气。他知道,要想动章襄这些人,必须谋定而后动,要么不打。要打就必须连根拔除,不留任何后患。

    陈观鱼在民间暗访的信息也禀报上来了。据陈观鱼了解到的情况,章襄、张官莲、李士柏等人,在淮安城里都置办了豪宅,在城外还有庄子,平均每个人拥有的妾都在10人以上,家里的奴仆、丫环多达数百人。

    据称,这些人除了从修河道的役夫身上收取所谓火耗银子之外,还通过材料买卖、征地等环节敛财。他们甚至还让役夫去替他们耕作庄子里的田地。然后从河道工程款里给役夫们付报酬。最可气的是,即便是这部分报酬,他们也仍然要抽取火耗银,相当于在一个人身上敲诈了两次。

    当然。陈观鱼接触的只是一些底层百姓,他们对章襄等人具体的敛财手法并不十分了解,有些也仅仅是猜测或者捕风捉影,难以形成有力的证据。苏昊叮嘱陈观鱼。要秘密地搜集这些人的更多信息,以便秋后算账。

    除了有关章襄等人的信息之外,陈观鱼还了解到了有关淮安府的其他情况。别看淮安府连年灾荒。百姓甚至卫所官兵都苦不堪言,但当地的官吏、豪强的日子并不难过,甚至可以说比其他州府的官吏、豪强活得还要滋润。他们能够锦衣玉食的诀窍也很简单,那就是利用淮安的自然灾害,发国难财。

    由于淮安府连年受灾,所以朝廷一直都有赈灾款发放下来,这就给了经手的官员以揩油水的机会。在韩文到淮安赴任之前,从淮安府至下面各州县,各级官员都习惯于向赈灾款伸手,朝廷拨下来的款子,最终能够有一半落到灾民手上,都算是幸运了。

    至于豪强们,他们发的也是国难财。每一次的大水,都会冲走许多农民地里的庄稼和他们家里的财物,使这些农民陷入极端的困境。在这个时候,豪强地主们就会用很低的价格去购买这些农民的土地,甚至让这些走投无路的农民卖身为奴。到目前为止,淮安府的土地兼并状况,远甚于其他州府。

    “这大明江山,就是毁在这些人的手里了!”

    在听陈观鱼介绍淮安情况的时候,江以达始终是一脸怒色,拍案子都不知道拍了多少回,手拍红了也浑然不觉。

    谭奇是个有些社会阅历的人,对于这些情况倒是有几分淡定,他对江以达劝道:“经兮兄息怒,这朝野上下,不都是这样吗?说府县的官吏贪污赈灾款,若是户部下来的赈灾专员不默许,他们怎么敢如此大胆?咱们跟着改之兄到淮安来,是来治河道的,这些地方的政务,咱们干涉不了。再说,韩大人不是到淮安当知府来了吗,这些事就让他去处理好了。”

    “我只是气愤罢了。”江以达道,“丙南,咱们读的是圣贤文章,圣贤教我们要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看着这些贪官污吏鱼肉百姓,我真是难以忍受。对了,改之兄,独文兄,你们说这些府县官员,也都是读书人出身,怎么就一点道德都不懂呢?”

    “这个……说起来就复杂了。”苏昊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江以达的问题,**是个千古难题,人类到21世纪都没有找到医治**的特效药,更何况现在还是明代。

    马玉沉吟道:“丙南兄说这些事与我等无关,我倒不这样看。要治河,离不开百姓的支持,若是不能让百姓安居乐业,他们就不可能积极地支持我们治河。光靠我们这几个人,哪能把河道治好?不过,如何惩治这些贪官污吏,我也想不出一个好办法来,改之兄向来高瞻远瞩,可有何良策?”

    苏昊连连摇头,道:“我现在也没什么好办法。我让陈道长去探访民情,只是想先掌握一些情况,寻找机会。各位兄台,这些事我们在私下里议议就好了,若是章襄等人来了,大家千万不可流露出愤懑情绪,以免打草惊蛇。”

    “改之年龄比我等都小,搞阴谋却如此老道,实在是妖孽。”江以达手指着苏昊,无奈地笑着说道。

    本着低调的原则,苏昊到淮安上任之后,每日不是拜访各衙门的官员,就是流连于街坊市井之间,喝茶听曲,像足了一个无能京官的样子。章襄等人几次到衙门来汇报工作,想探探苏昊的口风,苏昊每次都是做出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吩咐他们好好工作、报效朝廷,至于具体业务,根本就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

    章襄等人见苏昊不懂业务,而且不愿意多管事,也是心中暗喜。他们不时给衙门送来一些鱼肉菜蔬、字画古玩之类,还给苏昊找了几名姿色不错的暖床丫环。苏昊嘴上说着客气话,手底下则是照单全收。当然,那几名丫环他是不会往自己房里放的,而是直接打发到袁雅梅她们那边去住,让她们平时负责做做衙门里的家务事。

    与苏昊不同,马玉、江以达、谭奇等几人没有闲着,他们带了十几名勘舆营的士兵,还有几十名雇来的役夫,分成几路扎到河道工程现场去了。他们没有直接插手河道工程,而是带着人在各处挖坑,收集土壤断面资料。这些知识都是苏昊从前教过他们的,要搞大工程,这些地质资料是必不可少的。

    邓奎带着勘舆营的另一部分士兵,紧锣密鼓地展开了河道周边的地图测绘工作。淮安府招募来的第一批新兵已经到位,总数有四五十人。邓奎把这些新兵和老兵混合编组,让他们在实际的测绘工作中学习。

    经过在播州的测绘实践,勘舆营的老兵如今都成了测绘高手,一个个在新兵面前牛气烘烘的。勘舆营扩编的事情是大家都知道的,扩编之后勘舆营就成了千户所的编制,按照规定,能够有10个百户、10个副百户、20个总旗官、100个小旗官,还有镇抚、吏目等职位。老兵们心里都有个盘算,认定这些官职肯定是要由他们这些老兵来担任的,老兵总共才50多人,而官位却有100多个,这岂不是意味着每个人都有当官的机会?

    有了奔头,大家的干劲自然就更足了,根本用不着邓奎去做什么动员工作。

    袁雅梅领导的绣工队也进行了小规模的扩编,增加了十几名从淮安城里招募来的大姑娘。苏昊当着众人的面,宣布袁雅梅为绣工队的百户候选人,另外四名从江西带出来的绣娘为小旗官候选人,绣工队算是有组织体系了。

    人手增加了,花销也就大了。工部和兵部给的费用,只够维持少数一些人员的人头费,苏昊手下的士兵、绣工、衙门的杂役以及陈观鱼秘密联络的线人等,都需要由苏昊自掏腰包来养活。短时间内,苏昊的积蓄还能够支撑得起这样的开销,未来要继续发展,就只能指望在京师的那一大摊子产业了,苏昊对此倒是颇有一些信心的。

    在淮安呆了个把月时间之后,苏昊终于接到消息,说河道总督潘季驯视察河道回来了。他马上派人前去联络,请求潘季驯接见。(未完待续。。)

224 初见潘季驯

    潘季驯,生于明正德16年,即1521年,字时良,号印川,明朝湖州府乌程县,即今浙江省湖州市吴兴区人。

    在历史上,潘季驯的名字是与治理黄河联系在一起的。他曾四度出任河道治理的负责人,创造性地提出了“以河治河,以水攻沙”的理论,得到“千古治河第一人”的美誉。

    潘季驯治河,始于嘉靖44年。那一年,潘季驯被任命为右佥都御史,总理河道,与工部尚书朱衡一起治理河道,嘉靖45年,因丁忧去职。隆庆4年,黄河在邳州、睢宁决口,潘季驯再次被任命为总河。第二年,黄河决口被填上,但潘季驯却因运输船只失事的问题遭到弹劾,被罢官。万历4年,潘季驯再次被起用,任江西巡抚。万历6年,潘季驯以右都御史、工部左侍郎的职务,总理河道和槽运,大兴两河工程。工程完工后,黄河下游多年未遭水患。

    张居正死后,潘季驯因为替张居正说了几句公道话,被削职为民。万历16年,黄河大患,潘季驯以67岁高龄再次被起用,复官右都御史,总督河道。

    万历18年冬季,潘季驯带领随从,用两个月时间,考察了自开封以下的黄河河道,最终回到了位于淮安的河道总督衙门。他在大堂上椅子还没坐热,就得到卫兵的禀报,说新任工部河道主事苏昊前来拜见。

    “河道主事?”潘季驯皱了皱眉头,“工部什么时候设了这样一个官职了,我怎么不知道?”

    “这是应内阁次辅王锡爵要求增设的,上个月才设立的。那时候潘公正带着我等巡视河道,无暇顾及此事。不过,有关这个河道主事的任命,下官倒是听说了一些传说,有人说。这个官职实属因人设事。”侍立在一旁的随从熊恩正用神秘的口吻说道。

    潘季驯果然被这话吸引住了,他抬起头问道:“广平,你说说看,什么叫因人设事?”

    熊恩正道:“我听说,这个苏昊只是一个秀才出身,因为攀上了内廷的内官监少监李龙的关系,得到了皇上的接见。后来,王次辅奉皇上的旨意又去考察了这个苏昊一番,也不知道怎么就看上这个人了,便吩咐工部设了这样一个职位给他。”

    “原来是一个攀附权贵上位的投机客。不见!”潘季驯断然地说道。

    熊恩正道:“潘公,不见恐怕也不好,河道工程毕竟还要着落在工部的人身上,原来在淮安负责工程的,是章襄这些典吏。这些人虽然贪了点,倒也算听话,不会误事。现在来了这个苏昊,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觉得潘公还是见他一见。呵斥他几句,也算是给他一个警醒,省得他太把自己当一回事,误了河道的工程。”

    潘季驯想了想。点点头道:“广平,你说的也有道理,那就传他进来吧。”

    苏昊早已在门外等着了,熊恩正出去了不一会。就把苏昊带了进来。潘季驯坐在公案后面,低头翻看着案子上的文件,连正眼都没有瞧苏昊一下。

    “工部淮安河道主事苏昊。拜见潘总督。”苏昊没有在意潘季驯的冷落,他站直身子,抬手行了个礼,大声地自我介绍道。他知道不同的官员会有不同的毛病,有喜欢装a的,也有喜欢装c的,还有喜欢介于二者之间的。对于这些官员,苏昊的态度就是以不变应万变,礼节做足,等着对方出招。

    “你就是那河道主事苏昊?”潘季驯依然没有抬头,只是沉声问道。

    苏昊道:“回总督,下官正是苏昊。”

    “我听说,工部设立河道主事一职,是因人设事,可有此事?”潘季驯又问道。他是正二品的官员,在一个小小的六品主事面前,根本不需要注意什么分寸,心里怎么想的,口中就怎么说出来了。

    苏昊答道:“回总督,为何设立此职,乃是吏部和工部的上官考虑的事情,下官的本份只是恪尽职守,不应打听这些内情。”

    “哦?你还知道恪尽职守?”潘季驯终于抬起头来了。

    寻常的六品官员,在他面前从来不敢这样顶嘴,这个苏昊与众不同,如果不是真有几把刷子,那就是真心缺心眼了。潘季驯抬头看了一眼苏昊,正想训斥他一番,却发现苏昊年轻得异常,不禁有些愕然地说道:“你居然是如此年轻……你多大了?”

    “回总督,下官周岁18。”苏昊不卑不亢地回答道。

    “18岁就当上了六品主事,你投机钻营的本领,的确是高人一筹啊。”潘季驯说道。

    苏昊道:“总督大人所言差矣。苏昊能够当上这个六品主事,靠的是身上的本领和功劳,而非投机钻营。若不是朝中有些人嫉妒苏某的才华,苏某当一个五品或者四品官,也不在话下。”

    “放肆!”熊恩正忍不住了,在一旁斥道。

    “广平,让他说。”潘季驯被苏昊的狂妄给气笑了,他放下手上的文件,看着苏昊问道:“你说你是凭着本领和功劳当官的,那你说说看,你有何本领,有何功劳,能够当此大任?”

    “半年前,苏某在播州,以一人之力,淹了逆贼杨应龙的5000精兵,以此功劳,升一个四品官职,当不在话下吧?”苏昊说道。

    有关测绘地图、修水库、打井之类的事情,苏昊觉得很难用一句话向潘季驯说明白,看潘季驯这个态度,如果有一言不合,估计就会把自己轰出去。想来想去,苏昊觉得也就是水淹杨应龙五千精兵的事情能够震住老潘,因此就把这事说出来了。杨应龙有意叛乱一事,在高层是公认的事实,潘季驯身为右都御史,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所以苏昊也没必要隐瞒。

    在明军之中,军功一向是作为升迁的一个依据的。明军作战的次数不少,但杀敌的人数却十分有限。所以。在战场上杀敌1人,就算是很大的功劳了,苏昊一口气淹了5000敌军,这个功劳足够让他升到四品以上了。不过,这样凭军功升上来的官职,是武职,而非文职,苏昊在这个地方是玩了一点小文字技巧的。

    “我倒是听说过这么一回事。”潘季驯点了点头,倒也没有挑剔文官武官的区别,只是说道:“不过。放水淹贼军一事,也就算是取巧,或者机缘巧合,不足为凭。”

    苏昊笑道:“是啊,正因为是取巧,所以下官功劳虽大,却没有被承认。朝廷没有给我封太高的官职,而是给了我一个六品官衔,让我到淮安来协助河道治理。”

    “这么说。让你当这个河道主事,只是为了安抚你,而不是让你真的要做什么差事罗?”潘季驯用话堵着苏昊,他突然对这个巧舌如簧的年轻人有了一些兴趣。想看看对方能够如何应对自己的责难。

    苏昊摇摇头道:“朝廷委任下官为淮安河道主事,是希望下官能够在治河之事上有所建树。下官接到委任以来,夙夜难寐,一心只想治河之事……”

    “你不过是一个黄口小儿。知道什么叫治河?”熊恩正受不了了,直接放出恶语。他在此前听说苏昊是走李龙的关系当的官,对于苏昊就有了几分成见。现在见苏昊在潘季驯面前应答自如。丝毫没有一点诚惶诚恐的样子,心中更是愤怒,说话也就不客气了。

    熊恩正的职务是河道总督衙门的经历,也是六品官衔,与苏昊一样,但作为潘季驯的属下,他的底气和官威是远远甚于苏昊的,这就是人们所说的狐假虎威吧。

    苏昊扭头看看熊恩正,说道:“熊经历此言,恕苏某不能苟同。懂不懂治河,与是否黄口小儿,并无关联。若是一定要说多大年龄才懂得治河,苏某以为,年轻人或许懂得更多一些呢。”

    苏昊在潘季驯面前说这话,就是**裸的挑衅了。潘季驯此时已经是69岁的高龄,若年轻人比老年人更懂治河,岂不是说潘季驯不适合当这个河道总督?

    “你……”

    熊恩正手指苏昊,正待发飚,潘季驯冲他摆了摆手,对苏昊问道:“苏昊,你说年轻人或许更懂治河,能说出点道理来吗?”

    苏昊道:“潘公,苏昊虽然年少,但也听说过潘公治河的功绩。潘公以河治河、束水攻沙,是一项伟大的创举。迄今为止,在治河方面,尚无人比潘公有更大的建树,这一点,朝野都是有共识的。”

    潘季驯漠然地点点头,没在意苏昊这些拍马屁的话,他问道:“既是如此,那你又为何说年轻人更懂治河呢?老朽已经是七旬老人了,试问,哪个年轻人比老朽更懂治河?”

    苏昊道:“以下官的愚见,潘公治河成效虽大,但也并非没有瑕疵。究其缘由,只怕还是因为潘公年事已高,考虑问题有失远见。”

    “你此言是何意思?”潘季驯用锐利的目光盯着苏昊,逼问道。

    苏昊也没有想到自己会被潘季驯一句一句地逼到墙角,以至于不得不寻求绝地反击的机会。话说到这个程度,他已没有退路了,只能说出一些惊人之语,赌一赌潘季驯的胸怀。

    “潘公,恕下官直言。潘公如今不断加高洪泽湖高家堰河堤,以淮河水冲刷黄河河道。在短期内,这个方法是有些效果的。但黄河泥沙既未减少,即便被冲出清口,也同样会沉积在下游,日久天长,黄河河床仍然会升高。

    以潘公的治河方略,十年之内,或许能够保河道不溃、槽运无损,但十年、二十年之后呢?到那时,潘公或许已经功成身退,归隐故里,享受治河功臣的英名去了。但接手河道的人,面临的就是抬高了数丈的河道和高家堰大堤,他们当如何做呢?”

    苏昊直言不讳地质问道。(未完待续。。)

225 苏氏治河方略

    苏昊此言一出,大堂上顿时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潘季驯和熊恩正都不是糊涂人,他们非常清楚,潘季驯目前采用的治河方法,命门就在于苏昊所说的这一点上。潘季驯最早提出“束水冲沙”方略的时候,想得很美满,认为引淮河水可以把黄河泥沙一直冲到海里去。而事实上,黄河水势甚大,而淮河水势较弱,根本不足以把黄河水完全稀释,束水冲沙的效果是十分有限的。

    潘季驯初到淮安时,就主持加高了洪泽湖的高家堰大坝,使洪泽湖水位高于黄河,形成用于冲沙的落差。但几年之后,随着黄河河道升高,二者的落差便消失了。为了继续维持束水冲沙的策略,潘季驯不得不继续加高高家堰大坝。明眼人都能够看出来,这是一个恶性循环,总有一天,这个策略是维持不下去的。

    与苏昊说的不同,潘季驯并非没有远见,他也知道这个方案的问题所在。但以他的年龄,已经无法提出一个更长远的策略了。任何一个长远的策略,必须有人能够持之以恒地贯彻下去,作为一位70岁高龄的老人,潘季驯知道自己来日无多,若是提出一些需要十年、二十年才能够见效的策略,谁能够去执行它呢?

    “苏昊,你对于治河,有何高见呢?”潘季驯沉默了一会,缓缓地开口了。与此前的傲慢不同,这一回,他的语气中多了几分真诚。苏昊敢于顶撞潘季驯,说明他并不是一个投机钻营之徒。他能够说出束水冲沙方略的缺陷,说明他也不是一个不学无术的人。既然这两条缺点都不存在了,潘季驯对于苏昊自然就高看几分了。

    潘季驯把身段放下了,苏昊也就变得谦虚起来,他说道:“下官刚刚参与河道事务,对于治河方面。谈不上有什么高见。倒是有几点闭门造车的愚见,潘公若不弃,请允许下官说出来。”

    “你说吧。”潘季驯道。

    苏昊道:“下官以为,治河之事,分为眼前和长远两步,下官先说长远的事情吧。从长远来说,治河当从根源治起。黄河泥沙来自于河套,而河套所以会有泥沙入河,原因在于多年的垦荒造田,破坏了植被。导致泥沙缺乏束缚,一遇暴雨就浊流滚滚,汇入黄河。要使黄河变清,必须要恢复河套地区的植被,退耕还林,退耕还草,严禁砍伐薪柴,如是数十年,当有成效。”

    “这数十年之事。也是远水不解近渴,我辈岂能等得了?”熊恩正说道。

    苏昊看着潘季驯,说道:“从潘公最早开始治河至今,已经有25年时间。若当年潘公就能够提出在河套恢复植被的方案。25年过去,已经有些成效了。我大明开朝已有200余年,若是200年前就能够考虑此事,我们现在已经能够看到一河清水了。岂会受此祸患?”

    苏昊说的这一点,潘季驯其实也是想过的。他治理河道多年,当然考虑过黄河上游泥沙的问题。但是。他过去的想法,也正是觉得远水解不了近渴,总是想着等把眼前的事情解决了,再去考虑长远的事情。现在听苏昊这样一说,他心中顿时有了几分悔意。是啊,如果25年前他初次接受治河任务的时候,就能够推动黄河中游的水土保持工作,25年时间,哪怕不能彻底解决问题,至少也能够让问题得到一定的缓解吧。

    想到此,潘季驯抬起头对着熊恩正说道:“广平,你把苏主事这些话记下来,写成一个奏折,我要奏请圣上,在河套地区限制开荒和伐薪。吾辈是看不到黄河变清了,但若照苏昊的法子去做,没准我们的子孙真能够看到黄河变清那一天。”

    熊恩正连忙点头,坐到一旁记录去了。潘季驯回过头,看看苏昊,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用手指了指一旁的椅子,说道:“苏昊,你坐下说吧。”

    “谢潘公。”苏昊向潘季驯微微鞠了一躬,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了。他进来后与潘季驯说了这么多话,终于争取到了坐下说话的权利,这说明潘季驯对他的反感已经消除,开始有几分欣赏他了。

    “你刚才说的长远之计,老夫觉得颇有几分道理。那么,对这眼前之事,你又有何见解呢?”潘季驯也挪了挪屁股,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一些,看来是想和苏昊长谈了。

    苏昊道:“在目前的情况下,黄河泥沙的沉积是无法避免的。束水冲沙的策略,虽然可以缓解泥沙沉积,但不能治本,黄河仍然会不断升高。我们现在用加高堤坝的方法来防止黄河泛滥,只是权宜之计,等到堤坝不可能再加高的时候,黄河还是会改道。以下官之见,既然黄河注定要改道,为什么我们不能放任其定期改道呢?”

    听到苏昊这番话,熊恩正的头又抬起来了,本能地又想驳斥几句,但见潘季驯没什么强烈的反应,他也只好把话咽了回去。苏昊此前的那些话,都是语不惊人誓不休,而说出来之后又的确有些道理,熊恩正想通了,在听明白苏昊的道理之前,还是不乱说话为妙。

    苏昊等了几秒钟,见潘季驯和熊恩正都不吭声,于是自嘲地笑了笑,接着说道:“下官知道,这个想法太过于惊世骇俗了。下官的意思并不是说任凭黄河泛滥成灾,而是说在黄河泛滥之前,提前为它准备一条河道,然后让它改道,从这条指定的河道里通过,这样就不会形成灾害了。

    黄河河道平均一年抬高三寸,我们以30年为期,待其抬高1丈左右的时候,就另辟新的河道,这样我们治河的压力就小得多了。”

    “可是,你知道另辟一条河道,要占用多少良田吗?”潘季驯问道。

    苏昊反问道:“潘公,淮安府连续两年大涝,还能剩下多少良田?”

    潘季驯一下子就哑了,这两年的水灾,他是看在眼里的。洪水一来。多少良田都毁于一旦,这个损失,比苏昊说的给黄河另开一条河道,要大得多。人的思维就有这样的定式,总觉得灾害带来的损失是不可避免的,而人为地占用农田,就是大逆不道。

    苏昊提出的方案,属于破罐子破摔的思路,或者叫作两害相权取其轻。按照这个方案,每30年人为地制造一次黄河改道。起码可以保证30年的平安,其实还真是一个不断的想法。

    其实,在明代之前的那些战乱年间,没有一个强有力的政府能够治理河道,黄河就是通过不定期的改道来解决河床不断升高的问题的。每改道一次,黄河就可以驯服若干年,待到河床重新淤积到高于周围田地时,就再次改道,相当于系统清零。

    明朝政府治理黄河的时候。不敢用这样的方法,是因为黄河两岸的田地都是有主的,一个政府不能随便让黄河改道去淹没这些有主的田地。但事到如今,黄河下游的淮安境内已是水患频发。再去坚持什么不占用农田的教条,实在是太无必要了。

    “依你之见,我们是不是应当现在就放弃这条河道,另辟新河?”潘季驯问道。

    苏昊摇摇头。说道:“现在黄河河道还不算太高,等上10年再辟新河改道也不迟。下官的意思,是不必再用束水冲沙的方略。任凭河道升高就是。如果放弃了束水冲沙,我们就不需要再加高高家堰,这样上游的泗州和凤阳也就不会受水患之苦了。”

    “提高高家堰,并非只是为了冲沙。黄河夺淮入海,阻塞了淮河的入海通道。若不提高高家堰,淮河泛滥,又当如何处置?”熊恩正总算是找到了批驳苏昊的理由。

    治河之难,就难在它不但要考虑黄河的问题,还要兼顾淮河的问题。黄河夺淮入海,高高的黄河河床像一堵墙一样,挡住了淮河自西向东的入海通道,淮河水被困在洪泽湖里,无法下泄,必然对周边形成危害。潘季驯修高家堰,使洪泽湖水位提高,超过黄河的河床,这样淮河水才能超过黄河,奔流入海。苏昊反对修高家堰,那么他如何解决淮河水下泄的问题呢。

    苏昊敢于提出这个方案,自然是胸有成竹的。在苏昊穿越的那个年代里,中国正在兴建一项称为南水北调的大型工程,即将长江水引往北方的工程。南水北调工程中,就涉及到如何让引水渠道越过黄河河床的问题。在后世,解决这个问题的方法,是在黄河的下面开一组涵洞,让长江水从黄河的下面穿过去,形成立体交叉。

    苏昊正是从这个工程中得到了启发,他想到,既然淮河水无法从黄河的上面流过去,那么为什么不能从黄河河床下面流过去呢?

    “让淮河水从黄河下面流过去?”潘季驯和熊恩正都愣住了,这个方法听起来是那样巧妙,但又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很简单,只要在黄河河床下面开几个大型的涵洞,连接洪泽湖和下游的淮河河道,淮河水下泄入海的问题就解决了。”苏昊轻描淡写地说道。

    “在河床之下修涵洞,或者涵洞坍塌了,怎么办?”潘季驯问道。

    苏昊道:“既是要修涵洞,自然不能让它坍塌了。只要工程质量过关,怎么会坍塌呢?”

    “要让这涵洞不坍塌,这洞壁就必须用条石修筑,方能抵御河水常年冲刷。除此之外,这条石还必须砌得严密,不能漏水,否则水渗入条石缝隙,仍然会让洞壁外的泥土流失。要做到这一点,这个工程的难度,可是难以想象的。”熊恩正皱着眉头说道。

    “熊经历果然是经验丰富,在下佩服之至。”苏昊恭维了熊恩正一句。熊恩正能够说出这番话,说明他是认真考虑过苏昊的方案的,同时也有做水利工程的经验。要在黄河河床之下修一组涵洞,难度最大的,也的确就是涵洞的防渗问题。这个问题在当年是很难解决的,但有了苏昊这个穿越者带来的金手指,这个问题就不再成其为问题了。

    “潘公,下官在丰城修水库之时,曾使用了一种材料,称为水泥。这种材料是粉末状的,加水调和后,与黄泥相仿,可以制作成任何形状,也可以用于堵塞砖石的缝隙。但其干燥之后,则坚硬如石,任凭水流冲刷而不溃。下官以为,有了这种水泥,修筑穿河涵洞,就易如反掌了。”苏昊笑呵呵地向潘季驯亮出了自己的秘密武器。(未完待续。。)

226 献宝

    “苏昊,你说的这个水泥,可曾带在身边,老夫想亲眼看看?”潘季驯问道。

    “正欲呈予潘公过目。”苏昊说道,“这水泥,还有其他一些东西,下官都带过来了,就在门外,由下官的同僚看管,请潘公允许他们进来。”

    “请苏主事的同僚进来。”潘季驯毫不犹豫地对一旁的皂隶吩咐道。

    皂隶出去,不一会就带着马玉、江以达、谭奇三个人进来了。苏昊把三个人介绍给了潘季驯,三个人诚惶诚恐地向潘季驯行着大礼,潘季驯拱手还礼,安排他们在一旁坐下了。

    “潘公请看,这就是调制之前的水泥,这是凝固以后的水泥。”苏昊从马玉手里接过水泥的样品,呈送到潘季驯的公案上。

    熊恩正得了潘季驯的允许,也凑上前来,与潘季驯一同观察那一小包水泥粉末和一小块水泥砖。熊恩正用潘季驯案子上的小刀敲了敲那块水泥砖,感受了一下其硬度,然后指着那些水泥粉末问道:“苏主事,你的意思是说,这块石头,就是用这种粉末做出来的?”

    “正是。”苏昊说道,“熊经历若不相信,可以亲手试一试。”

    “在下正想见识一下。”熊恩正说道。

    在苏昊的指导下,熊恩正亲手调制了一小团混凝土沙浆,并制作成一块四四方方的试样。苏昊让堂上的皂隶把试样拿出去,放在太阳下曝晒,使其尽快凝固。不过,他也向潘季驯和熊恩正解释了,混凝土自然冷却凝固的效果更好,只是时间拖得比较长而已。

    “这种水泥,苏主事是从何得来?此物用于河工的修筑,也是大有裨益的。”在等待混凝土试样凝固的时候。潘季驯对苏昊问道。

    苏昊道:“此物是下官发明的,其配方并不复杂,但加工过程中需要使用一种专用的球磨机,有些麻烦,所以产量有限,价格也比较高。”

    “你是说,在整个大明,只有你能够制出此物?”潘季驯问道。

    苏昊点点头道:“可以这样说。”

    “嗯,若是此物果真有你所说那样神奇,而价格也合理。河道工程上可以使用此物,由总河衙门从你那里采办就是了。”潘季驯直截了当地说道。他没兴趣去抢苏昊的专利权,也不想和苏昊一起发这水泥财,在他看来,能够弄到水泥用于修筑河道工程,就足够了。至于花点钱,那不是应当的事情吗?

    “谢潘公。”苏昊连忙称谢。水泥是工程必备的物资,他早就想在淮安建一个水泥厂,专门为河道工程提供水泥了。临近的徐州就有煤矿。石灰石则是到处都能够找到的,建水泥厂不存在原料方面的障碍。作为一种超越时代的工程材料,销售价格高出成本两三倍,在用户看来也是能够接受的。苏昊相信,他完全能够从水泥中挣到上万两银子的利润。

    “工部派你来淮安治河,就是因为你发明了这个水泥?”潘季驯问道。他现在对苏昊是真的有些兴趣了,即使苏昊在别的方面没什么长处。单是能够发明出这样神奇的水泥,当个河道主事也不算过分了。

    苏昊道:“当然不是,其实。水泥只是下官发明的物件之一,下官最擅长的,是这个。”

    说到此,他从江以达手里拿过来一个卷轴,再次呈到了潘季驯的案子上。潘季驯接过卷轴,缓缓展开,发现这卷轴是用白绢制成的,上面密密麻麻地绣满了线条,红红绿绿的,线条旁边,还有一些细若蚊蝇的小字。

    “这是何物?这上面……写的是字吗?”潘季驯拼命睁大眼睛,却仍然看不清上面写了什么东西。

    “潘公年事已高,想必眼力不济了吧?潘公请试试此物,或许有用。”苏昊眼明手快地给潘季驯递上了一副老花眼镜,又在图上放了一柄硕大的放大镜。

    潘季驯在苏昊的指导下,戴上了老花眼镜,只觉得眼前有些模糊的物件一下子就变得清晰起来。他用惊喜的目光看着苏昊,苏昊对于潘季驯的反应早有预料,他微微一笑,用手指了指放大镜,示意潘季驯现在可以看图了。

    潘季驯拿起放大镜,对着白绢看去,这一回,白绢上的线条和文字都清晰可辨了。只见那些文字上写着一个个他熟悉之至的地名,结合这些地名,再看那些线条,他慢慢有些明白了,这分明就是河道周边的地图。

    “这些线条,是何意思?”潘季驯问道。

    “等高线。”苏昊说道,“我们以运河河面为基点,这条线表示高5尺,这条线是10尺,这条是15尺……”

    潘季驯一边听着苏昊的讲解,一边拿着放大镜沿着河道察看,只看了一小会,他就面露惊喜之色,拍案叫道:“太好了!此图只应天上有啊。苏昊,这个制图法,是何人所创?”

    苏昊笑道:“正是下官所创。”

    “你何时创出此法?”潘季驯又问道。

    苏昊道:“这是下官在江西的时候,借鉴佛郎机人的方法,自己琢磨出来的。兵部王尚书知道此事后,嘱下官建了一支勘舆营,专事等高线地图的测绘。下官年初去播州,就是受兵部委派,去测绘播州全境的地图去了。”

    “你是说,王一鹗早就知道此法?”潘季驯问道,他的资历比王一鹗要高,所以能够对其直呼其名。

    苏昊道:“是的,王尚书从一开始就知道此法。”

    “这个王一鹗,简直是千古罪人!”潘季驯怒气冲冲地一拍案子,大声骂道。

    苏昊吓了一跳,赶紧问道:“潘公何出此言?”

    潘季驯道:“王一鹗既知此法,却从未向老夫提起。此制图法对于治河十分有用,地势高低起伏,直接影响到河道走势。老夫若早有此图,可以少走多少弯路啊!苏昊,你说说看,这王一鹗是不是千古罪人?”

    “呃……这个嘛,下官就不好评论了。”苏昊败退了,他哪怕这样去评价一个兵部尚书啊。

    潘季驯大骂王一鹗,也只是一时愤慨,其实他心里也知道,王一鹗并没有向他推荐这个方法的义务,他自己不去打听大明的最新科技进展,哪怨得着别人对他保密呢?他指着这地图对苏昊说道:“苏昊,这地图,你应当是送给老夫的吧?”

    苏昊点点头,说道:“是的,此图正是献予潘公的。不过,此图只是淮安段河道的一个概略图,若是用于指导工程建设,还需要有更详细的图才行。”

    “你说得没错。”潘季驯道,“苏昊,你回去之后,速速安排人把更详细的图制作出来,老夫等着用。”

    苏昊道:“潘公,这地图可不是随便想做就能够做出来的,要制作地图,首先需要安排人进行测绘。给您的这张图,是我勘舆营近百人半个多月测绘的结果。若是要制作更细的图,我还得再增加人手,另外还需要更多的时间。”

    “人手有的是。”潘季驯道,“河道总兵府里有一万多士卒,实在不够,我还可以把槽运总兵府里的兵也调给你用,你总共需要多少人马?”

    “潘公,我需要的人马倒不多,有个几百人就够了。不过,我要的人必须要识字,还得懂点基本的算学,另外就是要身体好,人品好,服从命令……”苏昊掰着手指头给潘季驯开着条件。

    “这些我不管,你要用什么人,自己去选就是了。对了,你如果要读书人,河工上有些役夫也是秀才出身的,好像连举人出身的都有,我让人把他们找出来,供你挑选,如何?”潘季驯大方地说道。

    苏昊此前献上的水泥,对于潘季驯有一定的吸引力,但潘季驯毕竟不是直接做工程的,所以对水泥的作用感受不够强烈。地图就不同了,潘季驯几乎每天都要和地图打交道,所以深知一幅好地图的价值。

    潘季驯此前所用的地图,就是那种传统的示意图。那种图只是用一些粗线条标出哪里有河、哪里有山,既不能反映真实的标高,也没有按照客观的比例来绘制,从图上根本看不出距离的远近。

    苏昊献上的这幅图就不同了,其各个地点的位置,是严格按照比例关系标注的,用手指在图上丈量一下,就能够计算出地面上的真实距离。等高线就更为神奇了,明明是平面的图,却能够让人看出地形的起伏。有了这样的地图,哪个地方需要修筑多高的河堤,就一目了然了,这能够极大地降低管理难度,节约设计成本。

    正因为看出了这种地图的优越性,所以潘季驯急于让苏昊赶紧把更详细的地图制作出来,并愿意为之开放一切绿灯。

    “潘公稍安勿躁,勘测技术不是一下子就能够学会的,下官招募到了合适的人手,还需要花很长的时间,才能把他们培训出来。所以,要彻底完成淮安府及周边府县的地图测绘,恐怕还需要几个月的时间。”苏昊耐心地解释道。

    潘季驯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了。苏昊,现在我明白为什么王次辅要把你派来治河了,你确有过人的本领,也不枉王次辅保荐你一个六品职位。这样吧,你先慢慢地熟悉一下河道上的事情,让你的人抓紧时间进行地图测绘。有什么难处,你尽管向本督提出来,本督会尽量地替你解决。有关治河的方略,待你思索清楚后,我们再行探讨。你说得对,这治河之事,总是要落到你们年轻人头上的。”(未完待续。。)

227 募兵

    一张地图折服了功高气盛的潘季驯,苏昊这个工部河道主事算是得到了治河最高长官的承认,下一步他再要做什么事情,都容易多了。他送给潘季驯的老花镜、放大镜等物,也深得老爷子的喜爱。苏昊原以为潘季驯会虚套地问一问这些东西多少钱之类的话,谁知人家根本连提都没提一句,就笑纳了,没准在老爷子心目中,能够收下苏昊送的礼物就够给苏昊面子的了,苏昊没有感激涕零,就算是没有眼力价了。

    马玉等人也得到了潘季驯的好评,在得知他们几个人曾在江西主持过大型水库建设工程的情况之后,潘季驯亲自考问了他们一些问题。马玉等人对于潘季驯的提问对答如流,给潘季驯留下了良好的印象。潘季驯当着众人的面,连说了几句“小子可造”之类的话,又要求他们要经常到河道总督衙门来参加议事,言语中流露出了要提携他们几人的意思。

    马玉等人对此自然是欣喜若狂,潘季驯是正二品的官员,如果不出预料,加个太子太保衔也是早晚的事情。有这样一位高官罩着他们,他们的前途可谓是一片光明。

    在随后的日子里,苏昊、马玉等人便按部就班地开始了他们的工作。在河道工程中,工部负责的是工程的实施工作,主要是组织役夫修缮河道,并对工程质量负责。马玉、江以达、谭奇都是有工程经验的人,他们分成几路,深入工程一线,监督工程的进度和质量,这些自不必细说。

    雇佣役夫的工作,苏昊仍然交给章襄等人负责,假装对他们收取“火耗”银子中饱私囊的事情无知无觉。在暗地里,他却指示马玉、陈观鱼等人秘密地联络工地上的役夫和下层管理人员。与他们交朋友,建立自己的内线,以待时机。

    每隔三四天,潘季驯就要在河道总督衙门召开例会,处理河道工程中出现的各种问题,同时集思广益,讨论河道治理的思路。苏昊等人都正式地获得了参会资格,能够坐在大堂上与来自于方方面面的大小官员们共同议事,在这个圈子里也算是混了个脸熟。

    苏昊在潘季驯面前提出的治河方略,被拿到例会上进行了多轮讨论。众人从各自的专业、眼界、利益等方面出发。对这个方案提出了不同的意见。这些意见褒贬不一,但总体来看,大多数的人都倾向于接受苏昊的思路,并且还做了不少有益的补充。

    在这种情况下,潘季驯下令组成一个班子,对淮河穿黄工程进行评估,包括穿黄涵道建设的技术可行性,以及淮河穿黄之后入海通道的规划等等。这个班子由潘季驯的亲信熊恩正负责,苏昊、马玉等人都是班子里的成员。熊恩正因为被苏昊顶撞过几次。心里总是有些疙瘩,难以释怀,但他与马玉等人却是交情极好,没事还会在一起探讨一下文章、对对诗赋之类。这些文人之间的游戏。对于苏昊来说,是可望而不可及的,这也是苏昊难以融入他们这个圈子的原因之一。

    苏氏商行的水泥厂也在淮安郊外建立起来了。苏昊写了封信,许下优厚的待遇。把原来在丰城造水泥的许宗等人召到了淮安,并且把郝以宗设计制造的球磨机等关键设备也运过来了。在整个大明,还没有其他人能够制造出同样的设备。这就使得水泥生产的工艺即使被其他人窥破了,他们也无法模仿着把水泥生产出来。

    水泥厂生产的水泥样品被送到河道工程上进行了试用,其结果自然是令人十分满意的。在以往,工程上都是使用石灰、糯米汁等作为石料的粘合剂的,其性能远远不及水泥。潘季驯命令大量采购水泥用于河道工程建设,这一笔订单给苏昊带来了丰厚的利润。

    除了河道方面的事情之外,勘舆营扩编的工作也进行得极其顺利。由于有韩文和潘季驯的支持,苏昊可以在淮安府的各州县以及河道工程的役夫中间挑选合格的人员,选择余地很大,兵源的质量也就有了保障。

    经过连年的灾荒,当地百姓生活十分困苦,能够当兵吃粮,对于许多人来说都是非常好的一条出路,所以募兵榜一出,勘舆营的大门几乎都要被报名者挤破了。

    要到勘舆营当兵,有一个硬门槛,那就是必须识字,而且懂一些算术。淮安这个地方素有读书的传统,文化人不少,而就业机会却不足,所以上门来报名的人当中,不乏身有秀才功名者,甚至还有不得志的举人。

    “你是举人?”苏昊看着站在公堂上穿着补丁累累的长衫的一位中年人,诧异地问道。在他印象中,举人是很有地位的,怎么会沦落到要当兵吃粮的份上呢。

    其实,明代读书人的地位高,也只是相对而言的。尤其是到了明朝中后期,由于社会经济发展到了一定的程度,文化较明初更为普及,读书人比以往要多得多了,所以地位也就逐渐下降了。据当时文人的笔记记载,在生员之中,“贫不能葬、身无完衣、长无家室”的情况,并不罕见。有些地方,贫困生占着学校生员的比重,甚至可以达到一半以上。

    与生员相比,举人的情况要好得多,一般都能够成为地方官的堂上之宾,可以鱼肉乡里。然后,也不排除有少数的举人因为不擅长交际、情商太低而混得落魄潦倒的。苏昊眼前的这位,就属于这种情况。

    “在下周汝员,字耕书,是万历戊子科的举人。”那中年人答道,他竭力想装出几分清高的样子,无奈底气不足,说话的时候多少还是带上了一些谦卑之意。

    苏昊问道:“你既是举人,为何不去官府谋一份差使,你不知当兵又苦又累,而且还没什么名份吗?”

    周汝员支吾了一下,答道:“周某倒也曾谋过一些差使,不过最终都没有做下去。周某本想归隐田间,了却残生,孰料天灾连连。全家人衣食无着,所以……”

    “归隐……”苏昊有点想笑,他问道,“你是说那些差使你都没有做下去,原因何在呢?”

    “或许是因为周某不愿为五斗米折腰吧。”周汝员答道。

    苏昊道:“周举人,既是如此,那你现在为何又想折腰了?你可知道,军队里最讲究的就是服从,令行禁止。为了这五斗米,别说折腰。让你下跪你也得听从,你愿意吗?”

    “只要不是做有悖圣贤之道的事情,周某吃点苦、受点委屈也无所谓。”周汝员说道。

    “这么说,你过去的东主,是让你做过有悖圣贤之道的事情了?”苏昊抓住了周汝员话里透露出来的意思,追问道。

    周汝员垂下头,叹了口气,说道:“将军莫要追问此事,周某只是不愿意与他人同流合污。才落到这般境地。将军放心,周某不是桀骜之人,只要将军让周某做的事情不违背周某的良知,周某定会言听计从的。”

    “那若是违背了你的良知呢?”苏昊呵呵笑着问道。

    周汝员道:“那周某自会躬身而退。决不会泄露将军的半点机密。”

    “嗯,好吧。”苏昊点点头,对身边的邓奎说道:“老邓,把他收下吧。到帐下做个随军记事,你看如何。”

    邓奎看看周汝员的身子板,也知道这种人要去当测绘员是没戏的。他有待说不要这个人。但苏昊已经发了话,他也不好否决,只好点点头道:“好吧,我先把他收下。”

    周汝员退下去之后,邓奎才有机会对苏昊问道:“苏千户,这个周举人也没什么突出之处,你为何要收下他?”

    苏昊叹道:“唉,我实在是看他可怜。好歹也是一个举人吧,混到要来勘舆营当兵的地步,也是够惨了。”

    邓奎道:“这种人我过去也碰上过,多半都是高不成、低不就,最后混得连饭都吃不上。别看他有个举人功名,论做事,我觉得连熊家兄弟的本事都比不上呢。”

    “先招进来试试吧,你没听他说吗,全家衣食无着了,我估计如果我不把他招进来,他全家人就只能喝西北风了。”苏昊说道。

    邓奎无奈地笑道:“苏千户就是心肠软,依着我,才不会招这种废物呢。”

    “废物也有废物的用处吧。”苏昊说道。

    由于报名者众多,勘舆营的规模很快就扩展到了300多人,大多数的新兵都是文化程度高、身体状况好、家世清白的农家子弟。新兵进来之后,勘舆营原来的那些士兵都当上了总旗、小旗一类的基层军官,他们一个个腰杆子挺得笔直,说话做事都不自觉地模仿着郝彤、邓奎的样子。

    新兵训练还是沿用了在丰城时候的方法,包括队伍里的文化,也照样贯彻了苏昊的精神,倡导团结友爱、互相帮助。那50多名老兵在新兵面前以身作则,这使得老勘舆营的传统,在扩编后的勘舆营中得到了有效的传承。

    老兵徐光祖闲来没事的时候,也会到勘舆营来当当编外的教习,给大家传授武艺和行军打仗的经验。据他的评估,勘舆营的战斗力,在整个大明军中,可以处于中上游的水平了,这主要得益于高强度的训练,以及充足的营养保障。须知,明军中没有哪支部队里的士兵是能够保证顿顿吃饱、而且隔天就有荤腥的。

    训练部队的这些事情,有邓奎和徐光祖管着,苏昊尽可放心了。他不会成天泡在军营里,因为还有许多其他的事情要做。比如这一会,他就正坐在淮安府署的二堂里,与知府韩文聊着淮安府的政事。(未完待续。。)

228 土地纠纷

    “改之啊,近日诸事顺利否?”

    在淮安府署的二堂,韩文坐在上首的位置上,拿腔作势地对苏昊问道。苏昊坐在他的下首,在苏昊的对面,是刚刚来到淮安府的韩文的师爷方孟缙,他和苏昊也是老熟人了。

    “一切都顺利。”苏昊道,“潘总督对于我提出的治河方略颇为欣赏,独文他们已经拿出了一个引淮穿黄的方案,就等着黄河封冻之后,开始动工。此项工程若能圆满完成,洪泽湖水位可以下降一丈以上,淮安府百万黎民就不用再头顶着一盆水过日子了。”

    “太好了,此事若能做成,上游的泗州、凤阳各府也能免去淮河泛滥之厄,这可是造福于数百万人之事啊。”韩文感慨道。

    苏昊道:“此工程还有一些细节需要推敲,熊经历和独文、经兮他们现在都在夜以继日地忙碌,我想,最终完成这项工程,应当不成问题。”

    “唉,这淮河泛滥,给淮安、泗州各府的百姓带来的苦难实在是太多了。可恶的是,那些豪强还在趁灾打劫。本府到任不过区区数月,接到的有关这方面纠纷的状子,已经是数以百计了。有些案子,本府明明知道苦主有冤情,但却没有办法替他们申冤,实在是有负圣恩啊。”韩文说道,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眼神似乎不经意地向苏昊瞥了一下,就等着看苏昊有没有这方面的悟性了。

    苏昊注意到了韩文的暗示,他坐正身体,问道:“府尊,不知这些案子是什么情况,学生或许能够助府尊一臂之力。”

    韩文呵呵地笑了起来,他等的就是苏昊这句话。自从认识苏昊以来,韩文各方面都很顺心,官职更是一下子就从七品升到了四品。这是他以前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他在心里已经把苏昊当成了自己的福星,所以遇到事情就想着苏昊或许能够帮自己一下。

    “近日有几个案子,都是涉及到豪强仗势强占农家田地的。方师爷,你去把卷宗拿来给改之看看。”韩文扭头对方孟缙说道。

    方孟缙应了一声,起身出去了。不一会,他就拿着几卷材料回来了。他把材料递到苏昊面前,说道:“这些都是在下面几个县审过的案子,县里判的是原告败诉,这些原告不服,又把状子递到府衙来了。”

    苏昊接过这些材料。认真地翻看了一番,不由得也皱起了眉头。

    这些案子,发生在淮安府下属的清河、盐城、安东等县,各个案子的当事人之间并没有明显的关联。但这些案子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豪强地主强占农民田地,而县衙却以没有证据为名,拒绝替农民讨还公道。

    原来,私人的田地都是有地契作为凭证的。这些地契在业主手上有一份,官府手上也有一份。一旦发生土地产权纠纷的时候。业主可以拿着地契去找官府要求主持公道,官府根据手中掌握的地契来判定某一块田地的归属。这种处理土地纠纷的方法,在中国历史上已经采用多年,是大家都能够接受的。

    然而。当年的地契存在着一个致命的缺陷,那就是地契上对于土地位置的界定,必须借助于当地的一些醒目标志物,比如说东至什么河。西至什么坡之类,这样打官司的时候才能定位。如果这些标志物发生了变化,原有的地契就成了一纸糊涂账。到时候如果有人把划分地界的石碑挪个位置。业主说理都找不到地方。

    韩文接到的这些官司,就是这种情况。由于淮河泛滥,下游各县都受到波及,许多小河流被泥沙淤积填埋掉了,有些原本是平地的地方,却变成了河流。洪水来临的时候,许多农民都举家逃难去了,等到洪水退去,这些人返回家园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田地已经被并入了豪强地主家的地界,自己手上空有一纸地契,却无法收回属于自己的土地。

    在这种情况下,失地农民当然会选择向官府告状,要求官府替自己讨回土地。官府的衙役们拿着地契前往事主所指示的地方,却找不到地契上所指明的标志物,所以无法作出判断,只能是维持现状,让事主自己去找证据来证明自家土地的位置。

    从拥有几亩薄田,变成一无所有,农民们当然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在县衙里无法打赢官司,他们便涌向淮安府,寄希望于府衙能够替他们主持公道。这些天,韩文天天都要接到这种状纸。这些农民反正也是无家可归了,索性就拖儿带女地坐在府署门外,一边乞讨,一边等着青天大老爷给他们做主。

    “以府尊之见,这些农民都是有冤屈的吗?”苏昊放下卷宗,对韩文问道。

    韩文道:“我看过他们的地契了,都是真的,所以他们的冤屈肯定是真的。只是,他们声称豪强地主所占的田地就是他们原来的田地,此事却不好判定。下面那些县衙判案,也是这个道理,我身为知府,也很难抓住他们的什么把柄。”

    “方师爷,你看呢?”苏昊又对方孟缙问道。

    方孟缙道:“此事其实是很清楚的,趁洪水泛滥之机私移界碑,借以强占他人田地,这种案子并不少见。在这些案子里面,可能有个别一两桩是农家自己找不着自己的田地了,或者田地被水所毁,无法耕作,所以想趁乱侵占他人的田地来弥补,这种刁民也是有的。不过,以老夫的判断,剩下的绝大多数都是官绅勾结,让无权无势的百姓吃哑巴亏。”

    “方师爷确信吗?官员之**竟至于斯?”苏昊追问道,下面这些地方官可都是韩文的下属,方孟缙这样说,相当于把韩文的手下一竿子全打了。

    方孟缙道:“洪水冲毁标志物,这是没办法的事情。但如果官府有意替农民做主,多找一些乡老了解一下情况,恢复原来的地界还是能够做到的。这些官员、吏役们互相推诿,其中必是得了豪强的好处。改之,你对官场之事了解太少。这种事情实在是太普遍了。”

    韩文轻轻咳嗽一声,插话道:“方师爷,也不可一概而论吧,我大明官场还是有一些清官的。”

    “那是,那是,要不我大明如何能够承平至今呢?”方孟缙连忙改口,他知道这只是韩文在苏昊面前说的官话,在私底下,韩文也经常哀叹官场上无官不贪的。

    韩文转头对苏昊说道:“话又说回来,着落到这淮安府。这吏治确有些崩坏,本府到任几个月,对此已经深有感触了。淮安府天灾不断,官吏们很难做出政绩。没有政绩,就很难升迁。没有升迁的机会了,自然就会琢磨一些歪门邪道的事情。这一节,改之能够领悟吧?”

    “我明白了。”苏昊点点头说道,他拍了拍手边那些卷宗,问道:“府尊。你打算如何处置这些纠纷,学生又能够做些什么呢?”

    韩文道:“我身为一府之尊,替治下黎民做主,乃是本分。这些案子既然已经告到本府面前了。本府自然是要管一管的。非但要管,本府还要还这些百姓以公道,若让本府查出下面州县官吏有贪赃枉法之事,决不会轻饶。”

    “嗯嗯。这是应该的。”苏昊敷衍着应道。韩文刚才还说吏治崩坏,他深有感触,现在又说什么“若让本府查出”。要查他早就查了,还会等到现在。大明官场上的官员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韩文不过是一个刚刚提拔起来的知府,没什么根基,如果聪明的话,他是根本不可能去大规模整治下属官吏的。

    韩文刚才那番话,也的确只是表明一个态度和决心而已,自己也没有当真。说完这些,他继续说道:“当然,查处官吏**,也不是可以一蹴而就的事情。当务之急,是要想办法归还那些农民的田地,让他们能够安居乐业。现在淮安城里满是流民,万一有不法之徒借机煽动,可是会酿成大乱的。”

    “可是,州县官府都无法确定这些土地的归属,府尊又有什么好办法呢?”苏昊问道。

    方孟缙说道:“别人办不到的事情,改之,你是有办法办到的。你手上不是有一个勘舆营吗,这勘舆测绘之事,是你的长项。东翁的意思,是想请你出手,到各乡各村去做田地清丈,顺便就把这土地纠纷给解决了。”

    “这……学生是不是有些越级了?”苏昊迟疑道。

    韩文道:“改之,你只要说你有没有把握办成此事,至于是不是你份内的事情,本府来协调就是。潘总督在此处治河,也是为了这百万黎民的生计,我想他会应允的。再说,你刚才说起淮河穿黄入海,也要在我淮安府开掘入海河道吧?事先做些河道的勘测,难道不是你份内之事?”

    “呃……府尊所言有理。”苏昊认输了。其实他在听了韩文说的情况之后,也有几分想出手帮一帮这些可怜的失地农民的意思,只是犹豫于自己是否有这个资格。现在听韩文这样说,他觉得也无法推辞了。治河是为了百姓,土地清丈也是为了百姓,两件事并不冲突。

    韩文见苏昊点头了,便高兴地说道:“那好,改之,你先回去做些准备,挑些得力的人手出来,准备到各州县去清丈田地。我先向州县行一个文,就说府衙要派员去解决这些纠纷,让他们配合。等和下面的州县联系好之后,你就可以出发了。”

    “谨遵府尊安排。”苏昊应道。

    “你要多带些人,下面有些豪强没准会恃强对抗,你若是手边没有几个人手,只怕会吃亏的。”韩文又叮嘱道。

    苏昊道:“府尊请放心吧,学生心里有数。”

    “我对你苏改之,倒一向是很放心的。”韩文说道。说完这些正事,他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然后似乎是不经意地说道:“小女前几日已经随方师爷一起到了淮安,改之,你不是说还有事要她帮忙的吗?”

    “帮忙?”苏昊有些糊涂,他今天过来,正是得到了有关韩倩已经到淮安的消息,但他从来没有说过要韩倩帮自己什么忙啊。不过,他也仅仅是一愣,旋即就明白过来了,连忙笑着说道:“正是,正是。学生近日扩编勘舆营,绣工这边也添了不少人手。韩小姐绣功出众,学生的绣工队正是韩小姐一手培训出来的。所以学生斗胆想请府尊允许,让韩小姐抽空到我勘舆营去指点一下绣工队。”

    “这是正事,本府岂能不允?”韩文捻着胡子,故作矜持地说道,“改之啊,小女就在后衙,你有事就当面去跟她说吧。”

    “多谢府尊。”苏昊站起身,恭恭敬敬地向自己的准岳父鞠了一躬。(未完待续。。)

229 无处对证

    “老爷,小人的田地就在此处。”

    一个面黄肌瘦的汉子半弯着腰站在苏昊旁边,用手指着前面一片地,怯生生地说道。

    苏昊抬眼望去,面前是一片起伏不平的荒地,依稀能够看出半年前洪水肆虐过的痕迹,有些地方表土被水冲开了,露出下面的沙壤,另一些地方则是淤积着河泥,显得比别处更高一些。荒地上长满了野草,间或有几棵半死不活的树,没有什么特殊的地貌能够识别出这个地块和其他地块之间的区别。

    “你怎么能够确信这块地就是你家的田地?”苏昊问道。

    汉子低下头,沉默不语,想必是有什么秘密不想说出来。苏昊能够理解一个农民保护财产的那种心情,也不和他为难,只是自顾自地向前走着,察看着四周的情况,等着安东县衙的衙役把当地的豪强地主曾奉先找来问话。

    在苏昊答应替韩文去解决豪强趁水患之机霸占农民土地的纠纷之事以后,韩文便着手开始安排了。他先是向下属的州县发了个函,声称府衙将派人去调查此事,让各州县配合。各州县的知州、知县虽然心里有鬼,但也不敢公开反对府衙插手此事,都纷纷对知府亲自过问自己治下百姓的纠纷表示感谢,同时也安排了吏役,准备迎接府衙派来的专员。

    潘季驯那边,韩文也去打了个招呼。潘季驯此时正忙着和马玉他们商量开挖淮河穿黄涵洞的事情,这件事情上苏昊也发挥不了什么作用,所以他二话没说,就同意韩文把苏昊借走,只不过加了一个让苏昊借机勘测下游河道的要求,对此苏昊自然是满口答应的。

    一切都安排妥当之后,韩文就把几十名告状的农民交到了苏昊的手上,让他带着人逐个去落实情况。解决问题。苏昊让人把这些农民的家眷安顿好,然后就带着他们出发了,随行的有二十几名勘舆营士兵,还有陈观鱼以及新招进来的落魄举人周汝员,带上后者的原因,在于周汝员声称自己对淮安府下属各州县的情况非常了解,可以给苏昊提供一些幕后的情报。

    接了几十个案子,苏昊自然不能同时解决,只能按着远近顺序,一个一个地进行调查。今天他们到的地方。是在安东县的潮河镇桑园庄,苏昊身边这名汉子就是告状的农民,叫胡林,他声称庄子上的大地主曾奉先强占了他家的田地,苏昊就是带着他来和曾奉先对质的。

    “苏大人,曾员外已经请到了。”

    安东县衙的衙役赵华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来到苏昊的面前,向他微微躬了一下身,然后指着自己带来的一个胖子,对苏昊介绍道。

    那胖子身着绸布棉袍。脸上满是红光,与胡林的黄脸形成了鲜明的对照。听到赵华向苏昊介绍自己,他站直身子,抱拳向苏昊行了个礼。口中称道:“苏大人,学生曾奉先这厢有礼了。”

    学生……,苏昊看着曾奉先那脸上的褶皱以及硕大的肚腩,不禁有些好笑。就这么一个乡下的土财主,居然还学着斯文人的样子,对官员口称学生。他微微点了一下头。对曾奉先淡淡地问道:“这么说,曾员外也是有功名的人了?”

    “不敢不敢,学生只是一个秀才出身,在大人面前不值一提。”曾奉先说道。他刚才听赵华说起,淮安府派来的专员是个六品官,听说还是京里派来的,照常理推测,六品文官怎么也得是个进士出身,所以他口口声声只能自称是学生了。

    “我家曾老爷也是考过乡试的,只差一名就能中举人了。”跟在曾奉先身后的一名狗腿子得意地插话道,想必是想给自家的老爷脸上贴点金。

    曾奉先回过头去,假意对那狗腿子斥道:“曾贵,在大人面前乱插什么嘴。我那些微末的学问,在苏大人面前能提得起来吗?”

    训完狗腿子,他又回过头对苏昊说道:“苏大人,下人不懂事乱吹牛的,苏大人勿怪。不过,学生当年参加乡试,确是只差一名,致使抱憾终生啊。”

    苏昊原本也不是在意科举的人,哪里会对这些事情感兴趣,他打断了曾奉先的话,用手指了指胡林,问道:“曾奉先,这位乡农,你可认识?”

    “认识认识。”曾奉先连声说道,“这位胡林兄弟,也是我们庄子里的,大家都是多年的乡亲了,曾某怎么能不认识呢。”

    “哦,认识就好。那本官今天把你传来,你可知是为何事?”苏昊说道,对于这些豪强地主,他是必须端着点架子的,他毕竟是个六品官,官威用来吓唬吓唬这种土财主应当是足够了。

    “曾某知道。”曾奉先道,“这位胡兄弟家里的田地被水冲了,无法耕种,想让曾某匀几亩好地给他。照理说,这乡里乡亲的,胡兄弟家遭了灾,曾某帮他一把也是应该的。无奈这两年的水灾甚重,曾某家里也未能幸免,所以嘛,就爱莫能助了。”

    “曾员外,你话说清楚点!”胡林怒道。在苏昊面前,他不敢大声说话,但面对着强占了自家土地的曾奉先,他可就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他上前两步,用手指着曾奉先的鼻子,大声说道:“这地本来就是我家的,是被你强占走的,你现在还倒打一靶,说是我要讹你。曾员外,你还要脸不要脸!”

    “放肆!”没等曾奉先说什么,衙役赵华一步跨了过来,手按刀把,瞪着胡林喝道:“在苏大人面前,你怎敢如此喧哗!”

    “这……”胡林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扭头看看苏昊,声音降低了一半,说道:“苏老爷,你可千万不能相信这姓曾的的话,这块地分明就是我家的,我有地契为证啊。”

    苏昊出门之前,对于这种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场景就已经有心理准备了,曾奉先说的这些话,也没有超出他的预料。他双手背在身后,对曾奉先说道:“曾奉先,这胡林确有地契在手,证明他有八亩田地,你说他讹你,那他的田地在何处呢?”

    曾奉先用手向旁边一指,说道:“苏大人,这胡林家的田地,其实是在那边。因为大水冲走了界桩,所以这地界具体在何处,是谁也说不清楚了。”

    苏昊顺着曾奉先所指,向旁边一看,只见那边是一片白茫茫的沙地,连草都没长多少。这样的地根本就无法耕种,如果胡林认下了这片地,那一家人就只能等着喝西北风了。

    “苏老爷,他是胡说啊!”胡林辩解道,“那片地是原来的河滩地,向来都是无主的,根本就不能种庄稼。小人的这八亩地,可是实打实的上田。这姓曾的说大水冲走了界桩,完全是胡扯,这界桩埋入地下有几尺深,怎么可能被水冲走。分明是他趁着我全家去逃水患的时候,让家丁把我家的界桩拔走了。”

    曾奉先道:“苏大人,是他在胡说。他的地是上田不假,但发洪水的时候,这些田里的土被水冲走了,只留下一些沙子,所以就变成这个样子了。他就是因为原来的田地不能耕种了,所以想讹小人家的上田。这个案子,知县老爷都已经判过了,谁知这个无赖又来告状,还累大人亲跑一趟。”

    “你……”胡林听着曾奉先这样说,忍不住又怒火中烧,欲上前理论。

    苏昊抬起手,阻住了胡林,然后把头转向赵华,问道:“赵衙役,你是最早经手此事的,你对此事有所见解呢?”

    赵华道:“苏大人,这洪水冲走界桩之事,在本县也不是什么新鲜事。照理说,这界桩是应当深埋在地下的,但有些百姓图省事,又不想花钱做太大的界桩,所以洪水一来,就冲走了。”

    “哦,原来是这样。”苏昊点点头。

    那些用来划分地界的界桩一般是用麻石制成,埋在地下,只露出一点点头。按照规定,界桩要埋入土中两尺以上,这样即便遭遇洪水,也难以冲走。但的确也有一些农民因为舍不得花钱买长麻石,所以埋藏得比较浅,遇到水特别大的时候,界桩被冲走的可能性也是存在的。

    不过,具体到这个案子,苏昊却不太相信界桩被水冲走的说法,胡林跟他说过,他家田地里的界桩是埋得很深的,如果能够被水冲走,那地面也得被冲刷掉好几尺了。曾奉先所指的那一片沙地,分明是暴露在地面已经很多年的沙地,而不是他所说的什么洪水过后留下的沙子。淮河下流冲积平原的土壤厚度的确不大,但要说薄到这种程度,那就是蔑视堂堂地质学家的智商了。

    “胡林家的地契上写着,他这八亩地东至村口大槐树180步,北至西神墩135步,本来倒也是极其清楚的。可惜洪水过时,把西神墩冲垮了一多半,大槐树也被冲倒了,移了十几步远,无法找到原来的位置。苏大人,你也是知道的,这差出十几步,上田就变成荒田了,曾员外和胡林争的,其实也就是这十几步远的地方。”

    赵华貌似谦恭地说着,语气里却透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态度。(未完待续。。)

230 暗桩

    赵华的这番说辞,苏昊在安东县递给韩文的卷宗中早就看过了。安东知县对此事采取了一种模棱两可的态度,既不支持胡林,也不支持曾奉先,只是推说没有证据,不能定案。这种处置表面上看是谁都不帮,但曾奉先是当地豪强,胡林哪有能力与他作对。安东县不肯表态的结果,自然就是默认曾奉先对于土地的霸占了。

    苏昊和韩文此前讨论这些案子的时候,观点是一致的,都认为这些案子的背后其实是官绅勾结。但是,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他们也无法推翻安东县的结论,所以韩文才会派苏昊到现场来处理,看看有没有什么破绽能够被利用。

    苏昊听完赵华的话,扭头再问胡林道:“胡林,赵衙役的话,你听到了吗,你有何话讲?”

    胡林道:“苏大人,他们分明是串通一气的。这个赵衙役每次来办案,都是在曾员外家里吃住,临走曾员外还要派人大包小包地给他送东西,他……”

    “胡林,你不要血口喷人!”赵华恶狠狠地打断了胡林的话。

    “胡林,这些事与本案无关。”苏昊也冲胡林摆了摆手,他相信胡林说的事情是真的,但这些事情并不能成为判案的依据,说出来又有什么用呢?

    “胡林,你还是说说与你家的地有关的事情吧。”苏昊道。

    胡林咽了一口唾沫,低下头,说道:“苏大人,你有所不知。其实要想断此案,并不困难。我们庄子上的人都知道我家的地在什么地方,就算这西神墩被水冲了,槐树倒了,大家天天下地干活的。闭着眼睛也能说出谁家的地在哪。上次赵衙役来问案的时候,我找了十几位乡亲来作证,可这个赵衙役说不算数。”

    苏昊道:“胡林,你的心情我能理解,可是要断这种案子,单凭一方的证词也是不够的。我听说,当时曾奉先这边也找了一些人证明这片地是他家的,有这么回事吗?”

    “那都是他雇的人!”胡林说道。

    苏昊道:“这就是了,不管是不是他雇的人,毕竟人家也有人证。若是没有物证,你能官府如何判断呢?”

    胡林看着远处那棵倒掉的槐树,恨恨地说道:“他们就是故意要毁掉物证的,那棵大槐树其实也是曾奉先让人挖掉的,要不,什么样的洪水能把这么大的树给冲倒?”

    “胡林,你说话要有根据,你凭什么说老槐树是我让人挖掉的?”曾奉先站在一旁不干了,出言质问道。

    “对啊。你亲眼看见了吗?”狗腿子曾贵也帮腔道,“姓胡的,你能找出我家老爷让人挖掉老槐树的证据吗?你找出来啊!”

    “多嘴!”苏昊瞪了曾贵一眼,然后继续说道:“胡林。不管老槐树是不是被人挖掉的,它毕竟倒了。你家地契上写的方位是以老槐树为准的,老槐树一倒,还有什么能够证明你家的地界呢?”

    “有!”胡林咬了咬牙。毅然地说道:“苏老爷,你若能替小民做主,小民就能找出证据来。”

    “你能找出什么证据?别又是诓骗官老爷吧?”曾贵说道。说着,他又谄媚地对苏昊说道:“官老爷,这大冷天的,您别在这听这疯子乱说,还是到我们庄子里去暖和暖和吧,我家老爷备了酒宴的……”

    “现在没让你说话。”苏昊没好气地对曾贵说道,说罢,他又对胡林道:“胡林,你也知道的,是知府大人差我前来处理此事,你如果相信知府大人,就应当相信我。有什么证据你就拿出来,你放心,我会秉公办理的。”

    胡林道:“苏老爷,曾奉先说大水把界桩都冲走了,其实是谎话,是他趁着我们出去逃难的时候,让人把界桩拔走的。不过,他们只拔掉了我家田里的明桩,我爹还在世的时候,因为怕有人捣鬼,在地里还埋了两个暗桩,我这就把它们挖出来给老爷您看。”

    “什么,有暗桩?胡林,你此先为什么不讲?”赵华脸色微变,色厉内荏地训斥道。

    胡林道:“赵衙役,我信不过你,此事我若是讲给你听了,你肯定会告诉曾奉先,他就会让人把我家的暗桩也拔掉了。”

    说到这,他向一旁走了几步,蹲下身来,用手开始刨挖着土地。大水过后的土地上砾石很多,而且在这隆冬时节,土地还有些结冻,胡林只刨了一小会,手指头就已经出血了。一旁侍立着的勘舆营士兵熊民范见状不忍,走上前去,拔出腰刀替他刨挖起来。

    熊民范现在也被提拔成小旗官了,手下带了几名新兵。见自家小旗官在刨地,新兵们哪敢闲着,纷纷上前帮忙,不一会就在地上刨出一个坑来,露出一小截麻石的端部。

    “苏老爷请看,这就是小人的爹爹在世时埋下的暗桩,这里是小人家田地最北端的位置。”胡林跪在地上对苏昊说道,双手鲜血淋漓也顾不上擦。当然,他这样做也有些秀悲情的意思,想让苏昊觉得他可怜,会多偏向他一边。

    苏昊看到这个暗桩,心里暗暗叹息。在胡林心里,觉得有这样一个暗桩,就是他家土地的铁证了,但事实上,这种证据连一分钱的价值都没有,因为它并没有被记录在官方文件上,谁能够证明这个暗桩就是胡林家土地的边界呢?

    果然,赵华在微微一愕之后,便回过味来了,他大声地责问道:“胡林,你挖出这样一个东西,能证明什么?谁知道这个桩子是什么时候埋的,没准是你昨天晚上偷偷来埋的呢。”

    “这这这……这分明是埋了很多年的桩子!”胡林没想到赵华居然能够编出这样一个解释,不禁大急。

    曾奉先在初看到这个桩子的时候,也是有些心慌,听赵华这样一喊,他才醒悟过来,连忙说道:“胡林,原来你打我家田地的主意已久,这么早就偷偷在我家地里埋下界桩了?”

    “对啊。肯定是在哪个月黑风高之夜,你和你父偷偷摸摸……”曾贵又开始卖弄他的小聪明了。

    苏昊看着胡林双手的鲜血,心里替他感到遗憾,却又无法表态支持他。听曾贵又在唧唧歪歪,不禁心中火起,他向熊民范使了个眼色,面无表情地说了声:“熊小旗,掌嘴。”

    “明白!”

    熊民范早就憋了一肚子气了,他也是农家出身,对于曾奉先这样的豪强地主向来是极其仇视的。从淮安到安东这一路上。他听那些告状的农民说起各自的冤情,也是义愤填膺。听到苏昊的命令,他一个箭步就来到了曾贵的面前,不由分说,抡圆了巴掌照曾贵脸上就是一下。

    “啪!”

    只听得一声闷响,曾贵捂着腮帮子就飞出去了,两颗槽牙从他嘴里迸出来,疼得他依哇乱叫。熊民范本来就是天生神力,这一年多在勘舆营训练。又涨了几分功夫,曾贵挨这一巴掌,估计后半辈子脸都得歪着了。

    “这……”赵华和曾奉先都愣住了。在他们看来,这个名叫苏昊的京官还是一个雏。没准是借着谁的关系才当上官的,除了装装官架子之外,其实没什么本领。尤其是在他们这些地方衙役和豪强面前,估计只有被戏弄的份儿。谁料想。苏昊说翻脸就翻脸,而且一翻脸就是重手,叫出个大兵把曾奉先的随从给揍了。这一巴掌,分明就是打狗给主人看的嘛。

    “苏大人,你这是何意啊?”曾奉先装出不解的样子问道,自古民不与官斗,苏昊让人打了曾贵,曾奉先还真不能跟苏昊急眼。

    苏昊淡淡地说道:“你这个下人太没规矩了,本官还没说话,哪能轮到他多嘴。”

    赵华沉着脸说道:“苏大人,这草民无知,苏大人不该和他们计较吧?我家知县老爷办案的时候,也不会随便殴打当事人的。”

    苏昊冲着赵华阴恻恻地一笑,问道:“赵衙役,你这话,是在教训本官吗?”

    “小人不敢!”赵华被苏昊这一笑给吓得浑身一激灵,他分明感觉到,那个长得像棕熊一般的熊小旗已经把目光投向他了。赵华自恃在安东县当了多年的衙役,无人敢惹,所以才会放胆质问苏昊。但看到苏昊身边那一群如狼似虎的官兵,他突然感到了害怕。

    对啊,对方可是六品京官,自家知县再牛,也是七品官,比人家的官还小呢。若是对方要追究下来,知县出面也保不住他这个小小的衙役啊。

    “苏大人,小的该死!”赵华连声道,“小的的意思,是说我们得抓紧时间办案,不敢耽搁大人的时间。这曾贵多嘴多舌,罪有应得,罪有应得。”

    “本官今天问案就问到这,双方的当事人都回去吧。”苏昊已经把事情都搞明白了,也知道仅凭目前这些证据,根本无法替胡林讨回公道,只能先退一步,回去再想办法。他向曾奉先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离开。

    曾奉先迟疑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上前说道:“苏大人,这寒冬腊月,苏大人为小民这点事情亲近安东县,小民实在是过意不去。眼看这天色将晚,小民斗胆在家里备了一桌便宴,想给苏大人洗尘,恳请大人赏光。”

    曾奉先这一桌饭,是在先前就准备好的。看到曾贵被打之后,曾奉先犹豫着是否还要请苏昊去吃饭,因为他已经看出,苏昊是打算站在胡林一边的。不过,细想之后,他还是决定要试一试,毕竟人家一个六品官来了,自己作为当地的富户,不表示一下就不合适的。

    苏昊让熊民范打了曾贵,就已经是与曾奉先划清界限了,此时怎么可能再去他家吃酒宴。听到曾奉先的邀请,他随意地摆了摆手,说道:“曾员外的美意,本官心领了。不过,本官既是在办案,就不能吃当事人的请,所以曾员外请回吧,改日本官还要再召你问话。”

    “小民随时等候苏大人的传唤。”曾奉先恭恭敬敬地应道。(未完待续。。)

231 周举人献计

    苏昊带着士兵和告状的农民扬长而去,曾奉先、赵华以及被打落了牙齿的曾贵肃立在地头恭送着他们,直到他们的背影都看不见了为止。

    “他娘的,真是小人得志,看把他猖狂的!”曾奉先恨恨地骂道。

    “毛都没长齐,官威还挺大的。”赵华也跟着嘀咕道。

    “老赵,你看这姓苏的是要动真的,还是耍耍威风就算了?”曾奉先对赵华问道。

    赵华摇摇头,道:“我还真有点看不透他。初来的时候待人还挺客气,我还以为就是来走走过场的,谁知道他还真敢动手。你看曾贵的脸,被他的人打成什么样了。”

    曾奉先回头去看曾贵,看到他的脸果然已经肿得像猪脸一般了。曾贵捂着腮帮子,哼哼叽叽地说道:“我是怕给老爷惹事,要不,那黑大个还能是我的对手吗。”

    曾奉先知道曾贵也就是挨了打,自己给自己找台阶,看熊民范那个头,三个曾贵也不是他的对手。曾奉先摇摇头,说了声:“回去以后,自己到账房那里支5钱银子,寻个郎中看看。”

    “谢老爷。”曾贵应道。

    曾奉先又回过头对赵华说道:“老赵,这胡林今天挖出一个暗桩来,能不能算数啊?万一这姓苏的拿着这个生事,我当如何是好?”

    赵华摇摇头道:“这暗桩没有写在地契上,算不了数。若是姓苏的敢来硬的,谭知县那边,也不是好说话的。别看他是个六品,谭知县未必就会怕了他。”

    “这家伙年纪轻轻就是六品了,是不是朝中有人啊?”曾奉先问道。

    赵华只是一个县衙里的衙役,对于苏昊的来历、背景之类,根本没什么了解。他说道:“这个倒没听人说起过,这样吧。曾翁,你这段时间还是低调一些,别让人抓住了什么把柄。”

    曾奉先道:“我明白了,老赵,走吧,到家里去喝几盅,怯怯寒。”

    “唉,改日吧。”赵华情绪有些低落地说道,“我还得赶紧回县城去向谭知县禀报一声,谁知道这位苏大人想干什么呀。”

    听赵华说不去家里喝酒。曾奉先也不勉强,他从怀里掏出一块银子,塞到了赵华手里。赵华假意推辞了一下,然后便收下银子,匆匆地赶回县城去了。

    看着赵华也走远了,曾奉先对曾贵问道:“曾贵,你脸上感觉如何,能不能出门?”

    曾贵道:“能,老爷。您要我去哪?”

    曾奉先道:“如果你能出门,那就去一趟伍家沟,找一趟庞大当家的,跟他说近日等我的消息。没准我有点活要请他帮忙。”

    听到曾奉先的话,曾贵吓得一哆嗦。曾奉先说的这个庞大当家的,名叫庞登魁,是当地的一个土匪头子。手底下有百来名喽罗。曾奉先在安东县强取豪夺,有时候也会遇上反抗的,这个时候。曾奉先就会请庞登魁前来摆平,有时候是把事主暴打一顿,有时候就是直接杀人放火了。

    现在苏昊前来查曾奉先霸占胡林家土地的事情,曾奉先让曾贵去联系庞登魁,这岂不意味着曾奉先想对苏昊动粗了?曾家平时欺压几个农民也就罢了,就算勾结土匪杀了人,事后给苦主的家里扔几两银子,再恐吓一番,也足够让他们不闹腾了。可是,要对一名六品的朝廷命官下手,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情。

    “老爷,这苏老爷可是官差啊。”曾贵忍不住提醒道。

    “官差怎么啦?”曾奉先眼睛一瞪,“官差遇上了强人,与我何干?姓苏的如果不识相,要砸我的锅,我就和他不共戴天。”

    “我明白了,我现在就去伍家沟。”曾贵应道。

    不提曾奉先在那里准备对付苏昊的手段,只说苏昊带着众人离开桑园庄,回到了潮河镇上的客栈。苏昊从淮安府带来的那些告状农民此前都被安置在客栈里等候,见苏昊等人回来,他们呼拉一下围了上来,有性急者便向胡林打听道:“怎么样,胡兄弟,苏大人替你做主要回来田地没有?”

    胡林抬头看看苏昊,欲言又止,只是长叹了一声,对着众人摇了摇头。

    “这……”农民们全都愣住了,他们本以为知府老爷派了一个六品京官带他们来打官司,那肯定是马到成功的。谁知道这个六品京官如此不靠谱,连八亩土地都讨不回来,照这个样子,那大家的土地又有什么希望能够讨回来呢。

    苏昊看着大家的表情,笑了笑,说道:“各位乡亲,大家不要急。本官今天随着胡大哥到桑园庄去,主要是了解一下情况,探探几方的口风。打官司这种事情,讲究的是人证物证齐全,现在对方玩了花招,毁了物证,本官也不能凭着一张嘴就替大家做主,这是有违朝廷法制的。

    大家放心,你们的事情,本官一定会管到底的,只是现在该如何去解开这个结,还要容本官再想一想,希望大家相信本官,与本官精诚合作。”

    “老爷,我们都相信你!”包括胡林在内,所有的农民都跪下来了,对着苏昊连连磕头。苏昊赶紧以手相搀,把他们一个个扶起来,又好说歹说,才让他们各自散去了。

    随着苏昊一起去桑园庄的勘舆营士兵们也分头回房休息去了,苏昊走回自己的房间,回头一看,发现周汝员也跟了进来。

    “老周,你今天随我一起去桑园庄,情况你都看到了,说说看,你有什么想法。”苏昊在椅子上坐下,随手给周汝员也指了个座位,然后问道。

    周汝员小心翼翼地在一旁坐下,他看了看门外,确信没有闲杂人等,这才小声问道:“大人,这胡林之事,不知大人是如何想的。”

    苏昊没好气地说道:“周汝员,是我先问你好不好,怎么你反过来问我了?我们谁是谁的幕僚啊?”

    周汝员连忙道:“不是不是,大人,您误会了。我的意思是问,对于胡林一事,大人是真的想管,还是……”

    “你是问,我是不是只想走走过场?”苏昊问道。

    周汝员不吭声,默认了苏昊的猜测。

    苏昊道:“老周,你跟我的时间不长,对我不了解,有些疑问也是正常,我不怪你。不过,我告诉你,我苏昊做事,从不阳奉阴违,我既是带着这些农民出来,自然是要为他们讨个公道。这朗朗乾坤,岂容豪强如此嚣张。我现在只是找不到一个好办法能够替胡林讨回土地,你有什么办法,尽管说出来就是。”

    周汝员点了点头,说道:“要替这胡林讨回土地,办法也不是没有,不过,属下担心此法太猛,使出来会对大人不利。”

    “你真有办法?”苏昊有些觉得意外。今天在现场,他仔细琢磨过这件事情,也想到了一些办法。比如说,曾奉先把老槐树弄倒了,但树根还是在的,根据树根的位置,还原老槐树的位置,并不困难。但这样的办法缺陷在于容易导致扯皮,到时候如果曾奉先一口咬定说这树根不是老槐树的,安东县的官吏们再来搅搅局,自己势必陷入苦战。苏昊不喜欢这种纠缠不清的战斗,所以没有把这个办法说出来。

    在自己想不出好办法的情况,眼前这个周汝员居然说办法不是没有,而且办法还挺猛,会给自己带来不利影响,苏昊忍不住想知道这是什么样的办法了。

    “大人,这胡林家的土地到底在什么位置,其实已经是无法查证了。地契上注明的方位物都因水而毁,就算大人能够还原回来,只怕那个曾员外也不会承认,若是再打官司,只怕又是一场糊涂官司。”周汝员说道。

    苏昊点点头道:“你说得对,这也正是我没有去还原现场的原因。”

    周汝员道:“其实胡林想要的,也并非就是他原来那八亩地,若是我们能够另外给他补上八亩上田,他也就心满意足了。大人说,是不是这样?”

    “这当然。”苏昊道,“他想要的,不过就是八亩田,在什么地方并不重要。关键是,我上哪找八亩田赔给他?”

    周汝员笑道:“大人,你想想看,这曾奉先占了胡林家的八亩田,他自家的田亩数不就对不上了吗?咱们只要把曾奉先家的地契拿出来算一算,再让人测一下他现在的地界之内有多少亩地,两者必定有差距,这差出来的部分,如果他无法解释,那就证明是胡林家的了。”

    “这测量土地,倒是不难。”苏昊皱着眉头说道,他手上的勘舆营最擅长的就是搞测量,测一测曾奉先家有多少亩地,实在是太容易不过的事情。但是,就算把面积测出来了,难道曾奉先就不能耍赖吗?他完全可以说地契上写的面积不真实,一切要以他家土地的边界来确定。

    听苏昊说出这个担心,周汝员说道:“大人,我们要的就是让曾奉先这样说。他如果这样说,咱们就可以去查他家的税契,隐瞒土地面积不交税,那可是犯法的事情。到时候,大人要治他的罪,岂不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这样也行?”苏昊瞪圆了眼睛,对周汝员不禁崇拜起来。(未完待续。。)

232 清丈

    不得不说,周汝员提出的这个思路的确是够狠的。曾奉先强占了胡林家的土地,说是自己家的,在没凭没据的情况下,苏昊还真拿他没什么办法。但曾奉先占了别人的土地之后,自家的土地面积就增加了,只要拿他家的地契出来一对照,那么多出来的这些土地,他就无法解释了。

    在这种情况下,他如果承认自己弄错了,愿意把多出来的土地还给胡林,那就皆大欢喜,没什么可说的。如果他要狡辩,说这是地契记载有误,或者自己开荒所得,那对不起,苏昊就可以去查查他的纳税记录。纳税记录上的田亩数少于他实际的田亩数,意味着他欺骗了官府,隐瞒土地逃避税收,这个罪名,足够苏昊收拾他了。

    有先贤曾经说过,世界上的事情,怕就怕认真二字。苏昊作为官府的人,如果愿意认真去管,曾奉先搞的那些名堂,根本就无法成功。在此前,安东县衙就是因为与曾奉先有瓜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才使得一个本来很简单的案子,被办成了无头案。

    “不过,大人,此法虽好,却容易得罪人,所以周某不敢请大人去尝试。”

    见苏昊打算接受自己的建议,周汝员连忙劝说道。

    苏昊道:“我来办案,本来就是得罪人的事。我今天已经给了曾奉先面子了,他不配合,那就没办法了。老周,你也看到了,今天我让熊民范揍了曾奉先的狗腿子,已经算是结下梁子了,再得罪他一回,又有何妨。”

    周汝员道:“大人,我的意思不是说得罪曾奉先,这个人虽然有些财产。但要和大人掰手腕,那还是不自量力的。周某只是担心,大人清查曾奉先家的土地,会被人误以为是做土地清丈,这是很犯忌讳的事情。若是大人做开了头,只怕整个淮安府的富户都要视大人为死敌了。”

    “土地清丈?”苏昊脑子里一个念头闪过,他明白周汝员的意思了。

    在去年,苏昊带着勘舆营出丰城前往重庆的时候,曾在樵舍镇与当地的大地主邬伯贞发生过一场冲突。那场冲突的起因,就是由于邬伯贞误把勘舆营的测绘训练当成了官府前来清查田亩。因此派出家丁进行武装干预。也就是因为这件事,使苏昊了解到了当年大地主隐瞒田地、逃避税收的情况。。

    明代的税赋都是与田地挂钩的,尤其是嘉靖以来推行的一条鞭法,更是直接把所有的税赋、徭役都折成银两,摊到了田亩之上。正因为如此,所以大地主们都倾向于隐瞒自己家的土地面积,以逃避税赋。

    为了公平分摊税赋,让有田地的人多承担社会义务,张居正在任时。在全国范围内开展了大规模的土地清丈工作,查出隐瞒的土地达数千万亩。土地清丈是一件极其得罪人的事情,各地的清丈工作都受到了豪强地主的强烈反对,因此引起的**也是数不胜数。

    张居正凭借自己的强势。强行推行了这项工作,但在他死后,土地清丈工作就无疾而终了,没有人再有这样的魄力去完成它。

    如今。为了替像胡林这样的农民讨回被强占的土地,苏昊要重拾土地清丈这个法宝,其风险是可想而知的。虽然他只是要重新测量曾奉先家的土地。但其他的豪强地主必定会惶恐不安,随后就是强力阻挠。届时会出现什么样的局面,就不好预料了。

    “老周,若是我真的在整个淮安府进行土地清丈,你觉得这些地主会如何做?”苏昊呵呵笑着对周汝员问道。

    “他们会杀了大人的。”周汝员毫不迟疑地答道。

    “杀人?”苏昊一愣,“不至于吧,杀害朝廷命官可是大罪,这些土财主有这样的胆子?”

    周汝员道:“早先,张太岳还在任上的时候,曾经下令全国清丈田亩,淮安府也不例外。在当时,官府派到乡村去做清丈的差役,就被杀掉了好几个。当然,那都是不徇私情的人。若是愿意徇私之人,那就非但不会有危险,而且能够成为财主们家里的座上宾,家家户户都有孝敬的。”

    “这些事你怎么知道?”苏昊奇怪地问道。在他印象中,周汝员这样的举人应当是很宅的,两耳不闻窗外事,怎么会对这些猫腻如此熟悉呢?

    周汝员叹道:“唉,周某当年也曾在官府里当差,这些事情都是亲眼所见、亲耳所听。官府里的官吏,其实与豪强们也是沆瀣一气的,那些从上面派下来的清丈官员,在地方上根本就是寸步难行。周某也就是因为耳闻目睹了太多这一类的肮脏交易,这才下决心归隐田间的。”

    “这些豪强杀人,是让自己的家丁杀,还是另外雇的杀手?”苏昊问道,这些情况他肯定是要问个一清二楚的,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嘛。

    周汝员道:“据周某所知,许多豪强与强人都有勾结,这种杀人的事情,他们多半是请强人来作案的,所以作案之后,官府也无从追查。这淮安府因为天灾不断,活不下去的人一直都是有的,有些人就铤而走险,当上了强人。整个淮安府,强人只怕有三四十股,最大的甚至有几百人,寻常的卫所都拿他们没办法的。”

    “既然是这样,那苏某就不得不管一管了。”苏昊牙痒痒地说道。

    地主强占土地,逃避税收,官府与地主勾结,地主再与土匪勾结,这样一来,普通百姓哪里还有活路。苏昊原本并没有打算深入干涉淮安府的事情,但听到周汝员说出这样的情况,他忍不住想出手了,怎么也得还淮安百姓一个安居乐业的环境吧。

    “大人真的想管?”周汝员问道。

    苏昊道:“我说过了,苏某不搞阳奉阴违之事,既然我说了要管,那就是要管到底了。”

    周汝员道:“大人还是三思而行吧,这官、绅、匪勾结一处的事情,甚是麻烦,大人莫要阴沟里翻了船啊。”

    苏昊道:“我自然会小心的。当下,我们先拿曾奉先下手,探探其他豪强的底牌。若他们想跟本官来硬的,那本官就满足他们的愿望。我这勘舆营可不仅仅是搞测绘的,要论打仗,怎么也不会输给那些土鸡瓦狗吧。”

    “也罢,那周某就着手操办此事吧。”周汝员说道。

    苏昊道:“你去办吧,我要给韩知府和潘总督各写一封信,让他们给我加派人手。这些土匪强人若是识相也就罢了,若是敢出来与本官一决雌雄,那本官定要斩草除根,把他们的土匪窝都给端了。”

    定好了计策,苏昊马上开始写信,分别送往韩文、潘季驯和邓奎。在此前,他已经派出陈观鱼以游方道士的身份深入民间,了解到了一些豪强地主的隐秘之事,他把这些事情也都写进了信里,以反映这些地主的凶残。

    韩文收到信之后,与方孟缙讨论了半天,最终下定了决心。他给苏昊回信,指示苏昊放手去做,并表示自己会给苏昊全力的支持,下面各州县的官吏若敢与豪强、土匪勾结,韩文定会痛下杀手,把这些官吏绳之以法。

    在给潘季驯的信中,苏昊没有写得太多,只是说在下面的工作遇到一些阻力,有些豪强地主不愿意合作,甚至可能影响到淮安入海通道的建设,希望潘总督能够从河道总兵府调派一些官兵前来协助。潘季驯对于这样的事情没什么兴趣,但既然苏昊开了口,他也不会回绝,直接指示河道总兵,要他随时准备派兵去支援苏昊。

    邓奎这边就更简单了,接到苏昊的信,他把正在训练的新兵和老兵都集中起来,凑出200人,然后亲自带队,来到了潮河镇。

    “千户,现在当如何做?”邓奎向苏昊请示道。

    “带上咱们的人,把桑园庄的土地全部测量一遍,要绝对精确。”苏昊下令道。

    “就一个桑园庄?”邓奎很是不屑地说道,“早知道只要测一个桑园庄,我又何苦带这么多人来。”

    苏昊道:“人多不怕,我有用处。你们现在就去测量,让胡林跟你们一起去。在图上要标出各家各户的田亩,注意不要把田地和荒地弄混了。曾奉先家的土地,不止是在桑园庄有,在周围几个庄子里也有,你们也要一并测量出来。我倒想看看,这家伙手上能有多少土地。”

    “得令!”邓奎应道,答应完,他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问道:“对了,千户,若是我等测量之时,遇到阻挡,怎么办?”

    “打!”苏昊干脆地说道,“谁敢阻挡你们,直接打跑为止。若是对方手上有器械,那就以袭击官兵论,格杀勿论。”

    邓奎闻言大喜,他本来就是一个嗜血的人,在苏昊手下当差,平时的约束太多了,让他觉得好生憋屈。如今终于得到一个可以格杀勿论的命令了,他像是三伏天吃了冰镇西瓜一样舒坦。

    “好咧!千户,你就等着我的好消息吧。”邓奎话音未落,人就已经跑得没影了。(未完待续。。)

233 铁证如山

    平静了两天的桑园庄突然喧闹起来了,不知从什么地方涌来了一群官兵,他们除了扛着长矛之外,还带着其他各种稀奇古怪的玩艺。这些官兵分散在庄子外的田野里,有人支着三脚架,对着一个管子一样的东西看来看去,有人则拿着红白两色的竹竿,在地里这里插插、那里插插。

    和这些官兵混在一起的,有此前去淮安府告状的胡林,他跑前跑后地给官兵们指点着方位。村里的里长也被叫出来了,官兵们让他说出各家各户的田地所在位置,他有待支吾几句,官兵的眼睛就立起来了,明晃晃的矛尖若即若离地对着他的胸口,吓得他好悬没当场尿了裤子,哪里还敢隐瞒。

    和胡林一样去淮安府告状的那些农民一开始还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随着邓奎等人前往现场去旁观。渐渐看出一些端倪之后,他们开始兴奋起来,一个个脱了身上的破棉袄,加入了清丈的行列。他们不懂得测绘的原理,但帮着扶扶标杆、抬抬器材,还是能够做的。

    谁能够给自己做主,自己就支持谁,这是农民们最朴素的世界观。他们看出来了,这位姓苏的大人是打算替自己做主了,他们愿意为苏大人做一切事情。

    “曾贵,那些官兵在地里做什么?”曾奉先站在自家院子的楼上,眺望着庄子外田野里的那些勘舆营士兵,对曾贵问道。

    曾贵此前已经跑出去打探过一次了,他向曾奉先报告道:“老爷,我打听过了,他们是在清丈田亩。”

    “清丈?”曾奉先有些奇怪,“清丈不用竹竿和皮尺,他们拿个圆筒照什么?”

    曾贵道:“我给一个官兵塞了20文大钱,他跟我说了,这是他们苏千户发明的一个什么法子。只要拿管子照一照,就能够测出田亩大小。那官兵也是刚刚被招募进去的,说不太明白,大致就是这么一个道理。”

    “苏千户是谁?”曾奉先问道。

    曾贵道:“就是那个苏大人啊,他是工部的主事,又是兵部委任的千户。他带的这一营,名叫勘舆营,是个千户所的编制呢。”

    “竟有这样大的来头?”曾奉先愣了,“你有没有打听过,他是什么来头。不会是哪个勋贵家的子弟吧?”

    “不知道。”曾贵道,“那些老兵根本就是水泼不进,油盐不侵,新兵对他们官长的事情也知道得不多,只说营里吃得好,也不打骂士卒,就是成天要做什么佛朗机的算学,甚是麻烦。”

    曾奉先对于佛朗机没什么兴趣,他皱着眉头。说道:“曾贵啊,由着这些官兵在这清丈,对我们可不利啊,得想个法子拦住他们。要不,咱家的地块大小,都让他们查清楚了,这可不是胡林那八亩地的事情。麻烦大了。”

    曾贵道:“老爷,要不,就像万历8年那次那样。找几个人把清丈的公差揍一顿,让他们滚蛋。”

    “混账!你没长脑子!”曾奉先斥道,“你看看外面有多少官兵,足足有200多人,你揍谁去?那可是官兵,不是公差,人家手上是有家伙的。”

    “这……,那就只能去请庞大当家的来办事了。庞大当家手下虽然只有100多号人,但以往官兵好几千人去围剿他,都被他打败了。他那些人,都是以一当十的好汉,对付这姓苏的带来的兵,绰绰有余了。”曾贵又献计道。

    曾奉先捂着腮帮子,好生觉得肉疼:“让庞大当家的来办事,花的钱可不少啊。要让他赶走200多官兵,咱们不狠狠地出点血,只怕他是不会答应的。这样吧,你还是先把赵华找来,让他去和姓苏的说说。”

    潮河镇距县城有几十里路,曾贵牵了匹马,飞奔去县城报名,又在县城借了匹马,把赵华带回潮河镇,天色已经有些昏暗了。勘舆营士兵已经完成了对桑园庄及周边地区的测绘,回到了镇子上。

    “安东县衙衙役赵华,求见苏大人。”赵华骑着马径直来到客栈门外,从马背上跳下来,拱手向站在门口守卫的士兵说道。

    士兵进门去请示了一番,然后便把赵华领进去了。镇上小客栈也没有什么专门的客厅,邓奎把客栈掌柜赶回房间躲着,临时把客栈的大堂改成了公堂。赵华进去的时候,见苏昊正端坐在上首位置上,周汝员和邓奎一边一个,站在他的身边。赵华犹豫了一下,膝盖一软,跪了下去。

    “小人赵华给苏主事磕头。”

    赵华老大不情愿地说着,同时象征性地在地上磕了三个头。

    苏昊稳稳地坐着,任凭赵华给自己磕头。等赵华把头磕完了,他才假模假式地说道:“赵衙役不必多礼,起来说话吧。来人,给赵衙役看座。”

    一旁的士兵拉过一条长凳,往大堂中央一放,赵华愣了一下,无可奈何地在长凳上坐下了。别的官员对下属问话,或者是让下属站着说话,如果要让下属坐着,怎么也得是张过得去的椅子,哪有让人坐在长凳上回话的。赵华往那一坐,整个就像是刚开蒙的幼童坐在先生面前听课的样子,气势先弱了几分。

    “赵衙役,这天都快黑了,你匆匆赶来,可是有什么紧急公务啊?”苏昊拖着长腔问道。其实,在他心里,早就知道赵华的来意了。曾贵离开庄子的时候,勘舆营的探子就已经看到了,这点小名堂根本就躲不过苏昊的监控。

    赵华定了定神,找了一下感觉,然后拱手禀报道:“苏大人,谭知县接到乡里人的报告,说有一群官兵在桑园庄上活动,不知有何公务。又听说这些官兵乃是苏大人属下的勘舆营的兄弟,是以让小人前来向苏大人求证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事情需要我们安东县协助的。”

    苏昊点点头,说道:“哦,原来是为此事。本官受皇上的圣谕,来淮安协助潘总督治河。这勘舆营,乃是勘测河道之兵。今日之事,是因为潘总督有意修建一条淮河入海通道,称为苏北灌溉总渠。勘舆营的弟兄,就是在勘测这条渠道的线路呢。”

    “哦,原来如此。”赵华嘴上这样说,其实心里反而更糊涂了,难道曾奉先的情报有误,苏昊带人在此,并非清丈田亩?

    “苏大人,我听说,贵部的兄弟们除了丈量土地以外,还标注了各个地块的所属,这又是因为何故呢?”赵华继续问道。

    苏昊笑道:“这还不明白吗,要修渠道,自然要征地。征地就必须知道业主是谁,也好给业主补偿,你说是不是?”

    “确是如此,确是如此。”赵华连连点头道,“如果是这样,那小人就打搅大人的公务了,小人这就回去向谭知县禀报。”

    “不忙。”苏昊道,“赵衙役既然来了,那本官正好有件事想问问赵衙役。有关曾奉先和胡林之间的土地纠纷,是赵衙役经办的。赵衙役可知这曾奉先家里,有多少田亩?”

    “这个……小人不知。”赵华说道。

    苏昊道:“那本官告诉你吧,本官从粮长那里要到了往年纳粮的册子。册子上记载,过去20年,曾奉先家纳粮服役,都是按1500亩地计算的,这是不是意味着曾家一共是1500亩地呢?”

    “呃……应该是吧……”赵华明白,苏昊现在是要抖干货了,这恰恰是曾奉先最为担心的事情。粮长手上的账册是无法篡改的,曾奉先家隐瞒田地的事情,县衙早已知道,赵华更是了如指掌,现在苏昊把这一点挑出来,赵华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苏昊从手边拿起一叠纸张,说道:“这是本官的部下今天在桑园庄测绘的记录,每一个地块都已经找人确认过,准确无误。照这个测量结果,曾家的田亩多达3472亩,对于此事,赵衙役知情否?”

    “这个……或许是有人弄错了吧,这纳粮之事,并非小人分管,具体是如何计算,小人确实不知。”赵华汗如雨下,谁不知道这些地主家的田亩数根本就经不起核查,苏昊用短短一天时间就把曾家的田亩查了个底掉,曾奉先真是碰上硬茬子了。

    苏昊道:“我估计赵衙役也是不知。现在两边的数目本官都已经查证清楚了,此事的性质,是曾奉先趁水灾之际,强占了1900多亩土地,还是20年来,一直隐瞒了1900多亩土地,赵衙役能不能去向曾奉先求证一下?还有,强占土地依律当如何处置,隐瞒土地又该当何罪,赵衙役应该比我更清楚吧。”

    “这个……小人不通律法,不过,小人可以去向谭知县禀报一下,看看此事当如何处置。”赵华讷讷地说道。

    “赵衙役,曾奉先的家人曾贵就在门外等你,你这就随他到曾奉先家里去吧。告诉曾奉先,不要存什么侥幸心理,尽快给本官一个交代,本官可以饶他一命。时间晚了,待本官把这些材料往知府大人那里一递,他恐怕起码也是一个罚没全部家产,所有男丁流三千里的刑名。”苏昊收起了此前淡然的嘴脸,杀气腾腾地对赵华说道。

    “小人……这就去和曾员外,啊不,这曾奉先说说去。”赵华从长凳上滑下来,顺势跪在地上,向苏昊说道。(未完待续。。)

234 动真格的

    赵华屁滚尿流地出门去了,周汝员在一旁对苏昊问道:“大人,你为何把底牌都兜给他了,他和曾奉先可是穿一条裤子的。大人此举,会不会打草惊蛇啊?”

    没等苏昊回答,邓奎冷哼了一声,道:“周举人,你过虑了。苏千户就是想打草惊蛇,像曾奉先这样的小草蛇,就算惊了,又能如何?”

    “我主要是怕他狗急跳墙,万一……”周汝员说到此,自己也觉得有些小题大做了。可不是吗,邓奎带来了200人的勘舆营,一个曾奉先就算狗急跳墙,又能跳到哪去?难道他还能纠集家丁和官兵开战?

    苏昊道:“我受韩知府之托,来解决豪强占地的问题,不想再闹出更大的纠纷。若是曾奉先识相,他就该先把胡林的八亩地退了,再补交些税银,减轻一下其他农民的负担。他若能这样做,我又何妨放他一马?有这个例子在前面放着,后面再处理其他人的案子,就简单了,相信不会再有人敢炸刺。”

    “他如果补税,就放过他了?”邓奎不满地看着苏昊,问道。

    苏昊道:“这天下的不平之事,不是我们能够管得过来的。韩知府初来乍到,如果闹出太大的风波,对他也不利。这笔账我们可以先记着,等到日后时机成熟了,再算不迟。”

    “那若是这曾奉先不听话,要跟咱们来硬的呢?”邓奎又问道。

    苏昊笑道:“那就需要你老邓出马了,只要他敢伤了咱们勘舆营一个兄弟的一根汗毛,那就是袭击官兵,是谋反之罪。你还不知道该如何做吗?”

    “嘿嘿,我老邓太知道怎么做了。”邓奎阴森森地笑了起来,在一旁的周汝员被他笑得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再说赵华,出了客栈的门,曾贵从暗处迎出来。焦急地问道:“赵衙役,情况怎么样?”

    赵华道:“还能怎么样,你家老爷实有3472亩地,纳粮的时候只报了1500亩,这些数字人家都已经掌握在手了。”

    “啊?”曾贵傻眼了,为了胡林家的8亩地,竟然惹出了这样的麻烦,这是他所始料不及的。

    “那那那,赵衙役,那可怎么办呢?”曾贵问道。

    “这事我也不知道。我们先去向曾员外禀报吧。”赵华说道。

    两个人上了马,飞驰着奔回桑园庄,进了曾家大院。曾奉先亲自迎出来,把赵华引进自家的客厅,曾贵也跟了进去,站在一旁候命。

    赵华把苏昊说的话一五一十地向曾奉先说了一遍。说到曾家的田地面积时,曾奉先自己都有些迷糊,把账房先生喊来问了几句,结果连账房先生也说不清曾家土地面积的确切数据。只能说差不多就是3400至3500亩的样子,因为有些地块形状不太规则,租赁给佃户耕种的时候,是按地块收租。没有人认真地去算过面积。

    苏昊的手下能够如此快地掌握曾家的确切土地面积,这份本事,真让曾奉先感到害怕了。

    “这苏昊是要跟我来真的?”曾奉先不确信地问道。

    赵华点点头:“我看他那意思,应该是真的。”

    “不会是想让曾某孝敬他一点什么吗?”曾奉先道。

    赵华想了想苏昊的态度。摇了摇头道:“我看不像,此人如此年轻就当上了大官,想必是谋着仕途发展的。寻常一点孝敬,只怕打动不了他。”

    曾奉先恼道:“他想在仕途发展,跑到我们这穷乡僻壤来折腾什么?老子送他几百两银子,他好好回去走走上面的关系,不比在这与我为难要强得多?”

    赵华道:“曾翁,现在不是发火的时候,还是想想如何应对吧。”

    曾奉先道:“查田赋是县衙的事情,他是工部主事,怎么插手到这件事情上来了?老赵,你能不能跟谭知县说说,让他把事情接过去。谭知县这边,咱们怎么都好说一些吧?”

    赵华道:“我可以去跟谭知县说说,但只怕来不及。苏主事说了,他是受知府委派而来,这些事情是要直报知府大人的。若是报到了知府那里,恐怕谭知县也罩不住了。”

    “既是如此,他又让你来和我谈什么?”曾奉先没好气地问道。

    赵华道:“苏主事让我给你带话,提了两个条件。他说,若是曾翁能够答应这两个条件,他就权当不知此事了。”

    “哪两个条件?”曾奉先问道。

    赵华道:“第一个条件,请曾翁把胡林那八亩地还给他,了掉这桩案子。”

    “给他给他,这个胡林,为了区区八亩地,坏了老子的大事,等到风头过去,老子会给他好看的。”曾奉先恨恨地说道。

    “这第二个条件,苏主事让你把积年所欠的税赋补上。”赵华道。

    “补税?”曾奉先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荡荡的,“要补多少?”

    赵华道:“苏主事说了,你家瞒报了1900亩地,最起码要把这20年的税赋补上,他就不追究了。”

    “老贾,你给算算,这是多少银子?”曾奉先把头转向账房先生,问道。

    账房先生不知从哪翻出一把算盘,哔哔啪啪地敲打起来:“这一亩地,税3升,赋2斗1升,役7升,计3斗1升。1900亩共589石,20年共11780石……东家,这得补一万多石粮啊。”

    “放屁!”曾奉先拍案而起,桌上的茶杯被他拍得稀里哗啦地一阵响,“让老子拿出快6000两银子来补税,他还不如直接杀了我呢!”

    “竟要这么多银子?”赵华也傻了眼了,苏昊最早跟他说的时候,他觉得怎么也得有个几百两银子才能补上这些年亏空的税赋,谁知道最终算出来居然是一万多石粮食,合将近6000两银子。在吃惊之余,他也有些恼火,这曾奉先这么多年漏了这么多的税赋,给他们这些衙役们的孝敬银子。总共也没200两,亏自己还鞍前马后替他摆平各种事情呢。

    “老子不理他,他姓苏的还能上我家来抢吗?”曾奉先恼火道。

    赵华道:“曾翁,这苏主事可是放了话了,说如果他把这些材料往知府大人那里一递,曾翁最起码是一个罚没全部家产,男丁流3000里的刑罚。曾翁万万不可掉以轻心啊。”

    “他是要玩真的了……”曾奉先喃喃地说道,赵华说的这种可能性,让他感觉到了莫大的恐惧。联想到苏昊一声不吭就调了200多名士兵过来,这是曾奉先见过的最杀伐决断的官员了。在这个时候,他已经不能再心存侥幸了。

    “曾翁,你看这事该怎么办?”赵华小心翼翼地问道,面对这样的事情,他的脑子已经不够用了,别看他平时牛烘烘地到处吃拿卡要,遇到这种动真格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不过就是一个小小的衙役而已,风波来临的时候。他连一只蝼蚁都算不上。

    “老赵啊,你去跟苏主事回个话,就说我曾某人知错了,马上就变卖家产。无论如何也会把欠朝廷的银两还上。你请他宽限我几日,先不要把东西递到知府大人那里去。这事情闹大了,对下面的官员面子上也不好看嘛。”曾奉先平静地对赵华说道。

    “这……”赵华看着曾奉先的脸,不知道对方说的话是真是假。

    曾奉先脸上带着笑容。说道:“老赵,这古人说,民不与官斗。我还能和朝廷命官掰腕子?你放心地去传话吧。对了,曾贵,给赵衙役取10两银子来,赵衙役这些年没少看顾咱们曾家,咱们也该表示表示了。”

    赵华从曾贵手里接过有史以来最大的一笔好处费,脑子晕晕沉沉地被曾贵送出了曾家院子。他凭着本能从桑园庄一直走到了潮河镇,在清冷的夜风中吹了半天,他的神智开始恢复了。

    “这位兄弟,请问苏主事歇息了没有?”赵华来到苏昊等人投宿的客栈门前,对卫兵问道。

    卫兵道:“苏主事吩咐过了,三更之前,只要赵衙役来了,就可以带你进去。你随我来吧。”

    赵华跟着卫兵来到了客栈的大堂里,这一回,苏昊没有摆谱装着升堂的样子,而是坐在桌前和举人周汝员下着围棋。见赵华进来,他随手指了一下旁边的椅子,说道:“赵衙役来了,坐吧。”

    赵华怯生生地坐下了,苏昊头也没抬,一边下着棋,一边问道:“赵衙役,你去和那曾奉先谈过了?”

    “回主事大人,小人和曾奉先谈过了。”

    “他有什么表示啊?”

    “回主事大人,那曾奉先说……愿意答应大人提出的条件。”赵华也顾不上琢磨曾奉先是何用意了,反正他就是一个传话的人,斗心眼的事,他是不想掺和了。

    苏昊这才扭头看了赵华一眼,笑着说道:“哦,这家伙这么好说话?1900亩地,20年的税赋是6000多两银子,他真的愿意补交出来?”

    “他说愿意补交,不过,他请求主事大人宽限他几日,待他把家产变卖了,才能凑出钱来。”赵华说道。

    苏昊点点头,道:“好啊,本官向来慈悲为怀,不喜欢逼人太急。不知曾奉先需要多长时间才能把钱凑出来。”

    “这个小人也不知道。”赵华低着头说道。

    就在此时,一名亲兵走了进来,径直来到苏昊跟前,对他耳语了几句。赵华抬头看时,发现苏昊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诡异的微笑。

    “赵华,就在半个时辰以前,曾奉先带着儿子和细软,逃跑了。这事你可知情?”苏昊悠悠地说道。

    咕咚一声,赵华直接从椅子上摔下来了。(未完待续。。)

235 畏罪潜逃

    原来,赵华前脚离开曾家大院,后脚曾奉先就紧急行动起来了。他叫来了管家和大老婆,让他们迅速收拾起全家的金银细软,装成几大箱,又让人把马车套好,自己带着大老婆、两个儿子和几名亲信登上车,趁着夜色,匆匆忙忙地逃离了桑园庄。

    曾奉先这一逃,家里可就炸了锅了。除了被他带走的大老婆和儿子之外,他家里还有几房小妾,她们听说曾奉先畏罪潜逃,虽然不知道是什么罪名,但也明白留下来凶多吉少,于是赶紧找人套车,准备连夜逃回娘家去。家丁、奴仆们见主人跑了,岂有留下来尽忠的道理,也都纷纷打算逃走。当然,在逃走之前,他们也没忘记“顺”点值钱的东西。一时间,整个曾家院子乱成了一团。

    在曾家的院墙外,新提拔起来的总旗官何本澄带着十几名勘舆营士兵正伏在暗处,观察着院子内外的动静。曾奉先乘坐的马车一出门,士兵们就已经看见了,熊民范以手相指,说道:“老何,你快看,出来了!”

    何本澄嘿嘿冷笑,道:“果不出副千总所料,这老家伙真的逃了。”

    “老何,我看这马车所载之物甚重,只怕是曾奉先把家里的银两都装到车上了,咱们再不截下来,可就让他跑了。”熊民范说道。

    何本澄竖起耳朵听着车轮辗过地面的声音,颇为惋惜地说道:“可不是吗,这起码是几千两银子才能压得车轮的声音这么闷。”

    “那咱们还不快上?”熊民范说道。

    何本澄道:“你糊涂啊,副千总有令,要放长线钓大鱼。陈道长这几日已经打探过了,这个曾奉先和当地的强人有瓜葛,他带着银子跑出去,肯定是要去找强人来替他出头的。你想想看,他家里有3000多亩地。他能舍得这样一走了之?副千总的意思,就是要让他跑,让他去叫人来,然后咱们给他来个一锅烩。”

    “可是,千总是让咱们盯着曾家的……”熊民范讷讷地说道。他说的千总就是苏昊,副千总则是邓奎,苏昊给他们的指令是盯着曾家,而邓奎则偷偷给他们下达了放虎归山的命令。上头出现两个声音,熊民范的脑子就有些不够用了。

    何本澄毕竟级别更高一些,对于领导的意图领会得更为深刻。他说道:“千总有没有让咱们拦着曾奉先?”

    “这倒没有。”熊民范道。

    “对呀。既然千总没让咱们拦着他,那咱们就让他跑好了。有这3000多亩地留在这里,你还怕他不回来?”何本澄道。

    熊民范重重地叹了口气,不吭声了。

    曾奉先坐的马车渐渐远去,此时,曾家大院里也开始喧闹起来。有人打开了院门,抱着包裹往外就跑。何本澄一招手,喊道:“兄弟们,上。别让一个人跑了。”

    熊民范等人早就等着这声号令了,何本澄话音未落,众人就从藏身之处冲了出来,长矛在月色下闪着寒光。直向曾家的前后门扑去。

    “站住,哪里走!”

    熊民范大吼一声,刚刚跑出院门的一名曾家小妾吓得尖叫一声,包袱一扔。就跪到地上了。

    “好汉饶命啊!”那小妾大喊道,这黑灯瞎火的,她也看不清来人是谁。只当是遇着强人了。

    “别动,动一动就捅死你!”熊民范挥起长矛在小妾面前晃了一下,随后就扔下她,从打开的院门冲进了曾家大院,其余的士兵跟在熊民范的身后,也冲了进去。最后进去的那人,顺手把逃命的那个小妾也给拎回去了,一把扔在院子里。

    “官兵办差,都给我站着别动!”士兵们举着长矛,齐声喊道。

    正在院子里狼奔豕突抢东西的人们一下子全愣住了,各种瓷器、字画等噼里啪啦地掉了一地。有个头脑反应慢一些的家丁下意识地想掏家伙反抗,刀子还没举起来,熊民范已经冲上前去,手起矛落,把他结结实实地钉在了门上。

    “啊!”女人们看到鲜血从那家丁的胸前喷出来,吓得鬼叫起来。所有的人都被镇住了,再没有人敢以身试法。曾家的家丁平日在庄子里也算是威风八面的,但在正规军面前,却没有任何反抗的意志。何本澄只带了十几个人,就成功地控制住了局面。

    “所有的人,各回各屋,不得随意走动。你们几个,把你们家里的蜡烛都点起来。今晚之内,有敢于反抗、逃跑或者喧哗者,格杀勿论!”何本澄大声地向曾家的人们宣布着禁令。

    等到苏昊和邓奎得到通报,来到曾家的时候,只见院子里每隔几步就点着一支粗大的蜡烛,照得各处都亮堂堂的,连只老鼠跑过都能够看见。院子四周各站了几名士兵,还有人端着长矛来回巡视。

    与院子里的明亮相对应的,是所有住人的屋子都黑乎乎的,仔细听去,听不到睡觉打鼾的声音,倒是有些淅淅簌簌的小动静。苏昊知道,这是屋子里的人睡不着觉,在偷偷摸摸地窥探院子里的情况。有个别小孩子吓得啼哭起来,当母亲的赶紧用被子把孩子捂住,生怕这啼哭声会激怒了外面的官兵,惹来祸事。

    “赵衙役,曾奉先畏罪潜逃了,这件事当如何处理?”苏昊回过头,向跟在身后的赵华问道。

    从听说曾奉先跑了,赵华的腿肚子就一直在哆嗦。他不知道苏昊会不会把这个责任栽到他的头上,说是他来给曾奉先通风报信了。的确,他是奉苏昊的命令来向曾奉先传话的,但曾奉先跑掉了,苏昊尽可不承认自己曾经差遣过赵华,类似这种让下属顶缸的事情,赵华见得多了。

    “苏主事,这事,我真的不知情啊。我是奉您的旨意来找曾奉先谈话的,这一点……”赵华用手指着周汝员和邓奎,想说他们可以给自己做证,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这俩人都是苏昊的属下。怎么可能替他做证呢。

    苏昊笑着拍拍赵华的肩膀,说道:“赵衙役不用怕,曾奉先潜逃一事,与你无关,你的确是奉我之命来与曾奉先谈话的,是那曾奉先心中有鬼,闻风而逃。这一点,我会向知府大人说清楚的。”

    “谢谢苏主事,谢谢苏主事。”赵华连声道谢,心里的疙瘩消除了。他又回到了衙役的角色上来:“苏主事,像这样的事情,当把罪人家属全部带回衙门问话,这家里的财产嘛,就地封存,等待官府的处置。”

    “嗯,所言有理。”苏昊说道,“不过,这么多人都带回官府。也太麻烦了,就让他们在家里呆着吧。周举人!”

    “在!”周汝员上前一步,答应道。

    苏昊道:“你马上起草一个文,报知府大人。说明这里发生的事情,请淮安府衙派员前来调查。对了,文中写明,安东县衙已经派了衙役赵华在此协助办案。十分尽职。”

    “是!”周汝员应了一声,便找地方写公文去了。

    苏昊又回过头对赵华说道:“赵衙役,这封存财产的事情。本官不熟悉,你带几个兄弟现在就去办吧。深更半夜的,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赵华连声道,苏昊没有因为曾奉先的事情找他的麻烦,赵华已经非常知足了,通宵干点活能算得了什么。

    安排完各项事情,苏昊与邓奎来到曾家最大的客厅,听取随着他们进来的何本澄等人的汇报。

    “你们就这样看着曾奉先把他儿子和金银细软都带走了?”苏昊听完何本澄的叙述之后,微笑着问道。

    何本澄从苏昊的态度中明白苏昊是赞成他们这样做的,心中大定,他说道:“千户,您给我们的旨意,让我们盯着曾家,不让打草惊蛇,所以嘛,我们就没拦着他。”

    “老邓,这是你的意思吧?”苏昊对邓奎问道。

    邓奎道:“千户,此事的确是我交代何总旗他们这样做的。我听陈道长讲,曾奉先这些人,与当地的强人颇有瓜葛,就在咱们前日找曾奉先对质之后,他还派了亲信曾贵去过一趟伍家沟,应当是联系土匪庞登魁去了。属下的意思,是想放他出去,让他把强人引来,咱们来个一网打尽,永绝后患。”

    “可是,强人若来,我们能抵得住吗?”苏昊问道。

    邓奎拍着胸脯道:“千户放心,咱们这200多人,经过徐老兵的训练,已经初有成效。贼众若在300以下,我老邓定能让他们有来无回。据陈道长了解到的情况,庞登魁这个土匪窝,也就是100来人,其中还有老弱病残者,我们完全不必害怕。”

    “可是,这打仗之事,伤人一千,自损八百。咱们勘舆营是搞测绘的,如果打仗折损了,岂不是可惜?”苏昊又问道。

    邓奎不以为然地说道:“千户,哪有军队不打仗的?咱们勘舆营是搞测绘的,可是每日里白米饭管够,隔天有荤腥,哪支队伍能够像咱们吃得这样好?这样喂出来的精壮士卒,若是不上阵打仗,那才叫可惜呢。现在招一帮土匪过来,让兄弟们开开荤,练练胆,以后才能用得上呢。”

    “你是故意的吧?”苏昊笑道,“我记得在丰城罗山的时候,你和郝彤就带着兄弟们去剿匪练兵,现在是想再来一次吗?”

    邓奎也笑着小声问道:“千户,你虽然没说,但依属下猜测,你也是想放曾奉先跑出去,是不是?你也赞成我这个招匪练兵的法子吧?”

    苏昊摆摆手,说道:“我可不是因为想练兵,才默许你们放跑曾奉先。我是想,像曾奉先这样的豪强地主,在淮安府不止一个两个。咱们现在惹了曾奉先,以后还会有张奉先、李奉先,他们会想出不同的法子和咱们斗。与其一个一个地和他们斗心眼,还不如让曾奉先蹦得高一点,然后我们再出手拍死他,这样其他豪强就死了心了,咱们的事情也好办了。”

    “那咱们可是想到一块去了。”邓奎呵呵笑道,“这算不算是一举两得?”

    苏昊正色道:“邓奎,你要练兵,我不反对,但千万别拿咱们士兵的生命去开玩笑。我已经给潘总督写了信,还给淮安卫指挥使李世达也去了信,让他们派兵过来增援。若贼人势众,咱们只要点到为止,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河道总兵府和淮安卫去解决好了。”

    “属下遵命!”邓奎郁闷地说道。(未完待续。。)

236 曾奉先串联

    苏昊叮嘱邓奎安排好警戒,以防不测,同时派出信使,连夜赶回淮安府去向韩文报信。

    有关地主隐瞒田亩的事情,在大明算是公开的秘密了,各府各县都有这种事,只是轻重程度不同而已。大明律规定:凡欺隐田粮、脱漏版籍者,一亩至五亩,笞四十。每五亩,加一等。罪止杖一百,其田入官,所隐税粮,依数徵纳。规定是非常严格的,但在现实中,这样的规定基本上就是形同虚设。全国各地隐瞒田地的地主数以万计,又有几个真的被揪出来问罪的。

    不过,法律有规定与没规定,还是有很大区别的。这个区别就在于一旦官府要跟谁为难,随便就可以扯出一条律例来使用。像曾奉先这种情况,做事做得过分了,苏昊直接把他隐瞒田亩的事情揭出来,他就只能仓皇逃命了。

    韩文早就知道下面的这些情况,在派苏昊前去解决占地纠纷问题时,他并没有让苏昊把事情做得这么绝。但此时收到苏昊的禀报,他还是一下子兴奋起来,觉得这或许是自己在淮安府打开局面的突破口。在收到消息后的第二天一早,他就派出了通判田有年,代表府衙前往安东县去处理此事。

    闹出了这样大的事情,安东知县谭一珩也坐不住了,带着一帮衙役亲赴桑园庄,去了解情况。田有年与谭一珩联合办公,迅速提出了如下处置意见:

    曾奉先所占的农民胡林的八亩田地,归还给胡林,重新立下界桩,确定其位置;

    曾奉先家里查实的3400多亩田地,大部没收为官田,租赁给庄里的农民耕种;

    曾家的家眷因对隐瞒田亩一事不知情,不予追究,从曾家的田地中留下100亩作为他们的口粮田。允其自食其力;

    发出海捕文书,通缉畏罪潜逃的曾奉先和他的几名贴身随从。

    在这些意见,其中第三条是苏昊建议的,他多少有点“罪不及家人”的现代观念,不忍心看到那些妇女和孩子因为曾奉先的罪行而沦为官奴。这个案子毕竟是苏昊办下来的,所以田有年和谭一珩都愿意卖他一个面子。至于那些被赦免的曾家家眷,更是对苏昊磕头如啄米,视他为救命恩人了。

    发生在桑园庄的事情,迅速地传遍了整个淮安府,其引起的震动。不亚于十几年前盐城发生的地震。一个有着良田几千亩的富绅,就是因为一个外来的工部主事一句话,就被抄了家,不得不亡命天涯,其他的豪强地主谁不觉得惶恐不安,生怕同样的噩运也落到自己头上。

    要在淮安府找一个没有隐瞒田亩的地主,实在比大海捞针还难。在此之前,府衙也罢、县衙也罢,对于这样的事情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地主的孝敬银子能够及时送到,就没有人会去追究。但现在不同了,来了一个二百五的工部主事,带着一群擅长测地的士兵。专门去丈量地主家的土地。这还不算,在这个工部主事的背后,还有一个新来的知府,或许是新官上任三把火。下手确是狠毒。

    “这可怎么办啊!”

    在盐城县的唐桥镇,大地主胡元崇忧心忡忡地与自己的管家尤胜元商量着对策,这些年。胡家通过强取豪夺,也积累下了五六千亩田地,而在交纳赋税的时候,却声称只有两千多亩。若是苏昊查到他家来,他的下场与曾奉先也没什么两样了。

    最让他不安的是,他这一次也趁着水灾占了镇上一户农民的田地,而且这户农民也到淮安府告状去了。若不出意料,苏昊很快就要带着人到唐桥镇来处理这个案子了。

    “东翁,依小人之见,咱们就把那几亩田还给崔二牛家吧,免生祸患。”尤胜元献计道。

    胡元崇皱着眉毛道:“区区几亩田,还给崔二牛就是了。我担心的,是现在还田已经来不及了。这位苏主事看来不止是要帮着穷鬼们讨还田地,他是憋着想把清丈的事情给做了。这是万历8年的时候朝廷的张首辅想做都没做完的事情。”

    “不至于吧,清丈这事,出力不讨好,他一个京城的官,惹这个事情干什么?”尤胜元说道。

    胡元崇摇摇头道:“我也说不清,这个姓苏的是什么来历,没人弄得清楚。听人说,他背景很硬,没准是想在淮安做点成绩出来,好回去谋个更大的官。”

    “他娘的,他想当官,就拿我们开刀啊!”尤胜元怒道。

    胡元崇叹了口气,道:“有什么办法呢,他是京官,又有知府撑腰,咱们找知县帮忙都没用啊。”

    “那……莫非咱们就只能乖乖地把田交出去?”尤胜元道。

    胡元崇道:“你没听人说吗,就这几天,他已经查了五六个大户了。有人把多余的田地交给官府了,就算揭过了。也有人想玩名堂不交,结果连人带财产一起被官府扣了。现在淮安府的大户都人心惶惶,不知道哪天轮到自己呢。我琢磨着,这两三天,他们就该到咱们唐桥镇来了。”

    “那怎么办?”尤胜元傻眼了,“要不,小人带点银子去见见这位苏大人,请他放过咱们一马?”

    “只怕是不管用啊。”胡元崇说道。

    主仆二人正在长吁短叹,一筹莫展之际,家里的门子突然跑了进来,面色仓皇地对胡元崇说道:“东家,外面有人求见。”

    “啊!”胡元崇瞪大了眼睛,好悬没背过气去,他结结巴巴地问道:“是……是……是官差吗?”

    “不是官差,是过去来过的,安东县的曾员外……”门子答道。

    “曾奉先!”胡元崇这一惊,比刚才更甚。曾奉先畏罪潜逃之事,他是早就听说的,至今盐城县城的大门外还贴着曾奉先的通缉令。胡元崇与其他人聊天时,曾猜测曾奉先可能是带着银子逃到海外去了,谁料想,这样一个人居然会出现在他的门口。

    安东县与盐城县同属淮安府,胡元崇与曾奉先都是当地富户,有时候会共同出席一些聚会,所以早就认识了。胡元崇曾经去曾家拜访过,曾奉先也来过胡家,算是比较熟悉的关系了。曾奉先在这个时候跑来胡家,有什么事情呢?

    “尤先生,你看我是见他好,还是不见他好?”胡元崇六神无主,向尤胜元讨教道。

    尤胜元沉吟了片刻,说道:“东翁,以小人之见,您还是见见他为好,听听他想说什么。若他能给咱们支点管用的招,那岂不是更好?若他是想在咱们这里逃避,咱们正好把他绑了送交官府,这样一来,咱们和那苏主事大人,岂不就有说话的机会了?”

    “好,就依先生之计。”胡元崇说道,这些大户之间的友谊,不外如此。在必要的时候,完全可以出卖对方来换取自己的富贵的。

    商定了计策,胡元崇让门子把曾奉先和随从带到了自家的客厅,自己则带着尤胜元摆出一副热情的样子,欢迎曾奉先的到来。

    “哎呀,曾兄啊,是哪阵风把你吹来了?”胡元崇一边向曾奉先施礼,一边假惺惺地问候道。

    曾奉先满身尘土,脸上胡子拉碴,他随便地向胡元崇拱拱手,回了个礼,然后一屁股在椅子上坐下,说道:“胡兄不必如此做作,兄弟的事情,胡兄难道不知道吗?”

    胡元崇愕了一下,旋即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曾兄之事,胡某倒是道听途说了几句,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本来还打算遣个家人去潮河镇打听打听呢。”

    曾奉先道:“胡兄,现在不是说风凉话的时候,兄弟冒险来到唐桥镇面晤胡兄,是来替胡兄解厄的。这苏昊不日就将来到唐桥镇,苏昊到日,就是胡兄家破人亡之时,莫非胡兄真的一点都不担心吗?”

    “这……”胡元崇被曾奉先这直截了当的话给堵住了,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曾奉先其实也不是不懂得婉转,但这些天的经历,让他已经没有耐心去装什么斯文了。他必须用最简单的方法让胡元崇答应与他结盟,共同对付苏昊这样大敌。

    “胡兄,这苏昊来头极大,而且六亲不认,所以胡兄千万不要存侥幸之心。当此之时,我们大家唯有团结一心,共同应对,才有可能躲过这场劫难。”曾奉先说道。

    “曾兄所说的团结一心,是何意?”胡元崇问道。

    曾奉先道:“我已经想过了,对于苏昊,躲是躲不过去的,送银子也不会有效果。要想让他罢手,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砍掉他的黑手!”

    “砍?”胡元崇吓了一跳,“曾兄所言,莫非是要跟他来硬的?”

    “正是。”曾奉先道,“曾某这几日在淮安府奔走,就是想联合各家乡绅,大家联手对付这个苏昊。苏昊随身带着200多名官兵,我们仅靠任何一家之力,都无法与之匹敌,但如果能够联合起来,就能够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曾兄,你是知道的,胡某一向是守法之人,家里虽然有些许家丁,但他们看家护院还成,要想打仗,尤其是和官兵打仗,可万万指不上。再说,戕害官兵是谋反之罪,是要株连九族的,此事须三思而行啊。”胡元崇胆怯地说道。(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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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1589年,明万历十七年。
专权的张居正死了,爱打仗的戚继光死了,爱找权贵麻烦的海瑞也死了,万历皇帝和朝臣们吵架吵烦了,窝在11里不再上朝,开启了“不郊不野不朝者30年”这样的奇葩时代。
时间依然流逝,街市繁荣太平,普通百姓热衷于谈谐、听曲、旅游、博弈、狎妓、收藏、花虫鱼鸟……
熙熙攘攘中,没有人知道在大陆的另一端,欧洲人正在扬帆出海,探索世界;觥筹交错间,也没有人关注在极北之地,建州女真首领努尔哈赤正在厉兵秣马,觊觎大明的万里河山。
苏昊,一个后世的地质学家,穿越到了江西布政使司南昌府丰城县一个农家秀才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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