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醉枕江山TXT下载醉枕江山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醉枕江山全文阅读

作者:月关     醉枕江山txt下载     醉枕江山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二十章 平分秋色

    “哦?”

    丘神绩听了,不觉有些动容,说道:“太平公主眼力极佳,能叫公主如此器重,看来此子确是有些真本领了。不过,蹴鞠与击鞠,终究有所不同。你这弟子精于蹴鞠,可未必就是一个击鞠高手啊。”

    薛怀义不服气地道:“某向天后请旨,邀你这些禁军中的击鞠高手来,正要让你见识见识。”

    丘神绩笑了笑道:“好,那就让他们比划比划再说。”

    丘神绩一摆手,身后那些雄纠纠气昂昂的壮士们便大步走向前来,那边依旧与楚狂歌依依不舍的黎大隐和魏勇忙也暂时告别,跑步进入队列。

    丘神绩傲然道:“这十个人,是某从南北两衙一十六卫禁军兵马之中,精挑细选出来的击鞠高手,今年上元,他们是要到宫中参与比试的,薛师,一会儿较量起来,我可不会手下留情呀。”

    薛怀义是天生的乐观派,也不管自己实力如何,总觉得自己有能力同这样的一流强队较量,便道:“正要你全力以赴才好!十七、十九,你们也准备着!”

    杨帆、楚狂歌、弘一、弘六等精于击鞠的白马寺僧人中也站出十人,与那十人对面而立。对面那些军官看着这群光头和尚,神色间大是不屑,只是碍于薛怀义的脸面,不宜有所表现。

    丘神绩道:“你等各自准备,先打上一场,叫我瞧瞧薛师这击鞠队的本领如何。”

    他的目光又落在楚狂歌身上,微微有些迟疑地道:“你……本将军似乎见过?”

    楚狂歌踏前一步,穿一身僧袍,却抱拳行了一个军礼,恭敬地道:“大将军,在下楚狂歌,曾是右监门卫骑曹参军!”

    “啊!”

    丘神绩眼神一亮,恍然道:“楚狂歌,不错不错!某记起你来了,当年你可是我军中击鞠第一高手。后来你怎么……”

    楚狂歌黯然道:“某因事触怒上司,被赶出了禁军。”

    丘神绩摇头道:“原来如此!着实可惜!”

    他的双眼突地一亮,说道:“当时某正任叠州刺史,鞭长莫及。如今,本官已然回京,你可愿重回禁军么?本将军还是做得了这个主的!”

    楚狂歌还未说话,薛怀义已大笑道:“老丘啊,想不到你也学太平,要来挖洒家的墙角。哈哈,洒家正要请托于你,把十九重新召回禁军呢,不过现在不成,现在他还是我白马寺的人,无论如何,打完上元击鞠大赛再说。”

    丘神绩莞尔道:“薛师肯放人那就最好。成,此事包在某身上了。”

    薛怀义嘿嘿笑道:“这事本就要托付于你,你想推脱也不成的,不只是他,洒家还有几个弟子,不安心礼佛,有心从军做个壮士,到时也一并要拜托你的。这事儿咱们回头再细说,快快叫他们较量一番,洒家正要瞧瞧这些时日的苦练,他们的本领究竟如何!”

    两下里的队员立即各自准备,缠紧绑腿,束好头巾,扎牢腰带,整理鞍鞯。

    楚狂歌一边打着绑腿,一边对杨帆低声道:“为兄已离开军伍几年,不知军中如今的击鞠高手到底实力如何,不过黎大和魏三都在其中,想来这些人实力不弱。咱们这些人,真正能与他们一搏的只有你我,一会儿动起手来,不可贪功求胜,要让其他人多与他们交交手,这一次败了不要紧,咱们正可以发现弱点,进行训练。”

    杨帆点头道:“我也是这个意思,你放心,咱们真想求胜,恐怕反要惨败。沉住了气,瞧瞧他们的本领如何,再做打算。”

    “好!”

    杨帆整理好了衣衫,转身正要给马尾打结,就见一人走来,麻利地挽起了马尾。见杨帆瞧他,他咧开嘴巴,向杨帆笑了笑。

    来人是马桥,与往常相比,他似乎全无变化,但是杨帆从他眸子里看到了一些以前没有的东西,有一些认真、有一些坚持,有一些清明的味道,也许,昨天一番话,他真的想通了什么。

    杨帆道:“你的骑术不佳,今天不能上场。”

    “我知道!”

    马桥笑笑道:“我不是这块材料,练也白搭,我想好了,上元击鞠大赛之后,跟你一块儿从军去,从明天开始,你教我武功好不好?”

    杨帆凝视着他的眼睛,凝视了许久,嘴角慢慢逸出一丝笑容:“好!明早四更三刻,你到塔林等我。”

    马桥挤眉弄眼地笑:“准备教我那个沾衣十八跌的功夫了么?”

    杨帆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等你八十岁的时候,我一定教你!”

    马桥翻个白眼道:“八十岁,那还有什么搞头?”

    杨帆飞起一脚,马桥“嘿”地一声,纵身闪开了。

    杨帆哈哈一笑,伸手一搭马鞍,腾身跃起,稳稳地落在马背上,神采飞扬地喝了一声“驾!”便向球场中疾驰而去。

    这场比赛出乎意料的打成了平局。

    对禁军的击鞠高手们来说,这场比赛他们根本打不起精神,他们一直以来就是大唐第一强队,最强劲的对手是突厥队、吐蕃队,在大唐内部一向是战无不胜。而白马寺这群乌合之众,根本就没有被他们放在眼里。

    所以他们在球场上懒洋洋的,根本就把这当成了应付差事的一场友谊赛。而相对的,白马寺这群人却是全力以赴,尤其是楚狂歌和杨帆。楚狂歌本是当年禁军中击鞠第一高手,而杨帆连轻飘飘的藤球都能控制自如,打马球更是得心应手,这两人联起手来可谓是珠联璧合,再加上禁军的懈怠,竟尔被他们追成了平局。

    到后来,禁军中这些人发现白马寺这群和尚里面果然有能与他们一较长短的高手,抖擞精神想要与他们好好较量一番时,沙漏已尽,比赛时间结束了。

    超级球迷超级臭球的薛怀义哪里看得明白端倪,眼见自己这支一直是野路子,接受正式调教不足半年的击鞠队竟与大唐第一强队打成了平手,直把他喜得合不拢嘴,薛怀义喜不自禁地对丘神绩道:“怎么样,怎么样,老丘,洒家这球队很厉害吧?哈哈哈!”

    丘神绩似笑非笑地道:“唔,不错,短短时日的调教,能练成这般模样,当真不错。你这位首座和尚,可肯从军么?若是他肯,某亦可在军中给他谋个职务。”

    丘神绩的眼光很毒,他看得出,杨帆确实是极具击鞠天赋,这等人才留在白马寺真是糟蹋材料了,若是把他引入军中好好调教一番,必可成为禁军中数一数二的击鞠高手,在一支普遍实力已经极高的队伍中,若是有个超一流高手,那种整体实力的提升是不可想象的,说不定大唐可以就此改变一直以来屈居第二的尴尬局面。

    薛怀义哈哈大笑道:“怎么,连我家十七你也看上了么?还真叫你猜着了,洒家想拜托你安排的那几个人里,就有他一个!”

    说到这里,薛怀义挠挠光头,道:“他奶奶的,这说着说着,洒家忽然有些不舍得了。”

    薛怀义挥挥手,不再去想这个问题,抻着脖子高喊道:“知客,知客!”

    可怜那知客僧不能在前殿接待香客,倒成了这位方丈和尚身边的一个跑腿,一听呼喊,便匆匆跑到他的面前,说道:“方丈,有什么吩咐!”

    薛怀义道:“去,好酒好肉的赶紧摆上几席,佛爷今天高兴,要与丘大将军喝个痛快!”

    这白马寺佛门清净地,自打这位怀义大师做了方丈,除了色戒,早就诸戒全犯了,那知客僧已是见怪不怪,听了答应一声,就一溜烟儿地奔了出去。

    薛怀义的方丈禅堂十分广大,酒宴就摆在禅房之内,丘神绩和薛怀义坐在禅床上,其他人则坐了蒲团,在青砖地面上摆开两排席案,白马寺的十个和尚坐在左侧,禁军的十位将校坐在右侧。

    杨帆是白马寺首座,坐在左侧首席,距榻上的丘神绩只有一步之遥。仇人就在身畔,却还得强作镇定,杨帆的心不禁怦怦直跳。

    酒席一开,黎大隐和魏勇就跑到楚狂歌身边,恭敬地先敬一杯酒,随后黎大隐干脆就坐在楚狂歌身边,与他挤做了一席。其他的将校军官对这位连丘大将军都认得的大和尚十分好奇,魏勇回到座位后,便向他们说了说楚狂歌的来历。

    这些人中年长一些的虽然没有见过楚狂歌却是听过他名声的,听说这人就是当年禁军中击鞠第一高手,几个军官纷纷起身向他敬酒,楚狂歌不敢托大,忙起身一一还礼。紧接着,这些人又向杨帆敬起了酒。

    杨帆的球技着实出神入化,这几位军官虽然都以击鞠自傲,也不得不承认杨帆的马术虽然并不比他们高明,捕捉战机的眼力甚至还要略逊于他们,但是只要他那根球杖挨着了马球,那等运用自如的本领,实实地比他们要高明许多。

    见他们敬来敬去的颇为热闹,丘神绩朗声笑道:“方才薛师与某有言,俟上元鞠赛之后,就要让楚狂歌重返禁军,你们甚为欣赏的这位小兄弟也要还俗入我军中,来日你们就是袍泽弟兄,说不得击鞠场上还要成为伙伴,大家很快就是一家人了,不妨互通名姓,认识一下。”

    那十名击鞠高手听了丘神绩的话,登时热闹起来,纷纷举杯自报姓名,杨帆这一听倒真是大吃一惊,原来这十人中倒有一大半是门庭显赫的官二代。

第一百二十一章 脱胎换骨

    坐在将校首席的是一个年轻人,二十五六岁年纪,头发是暗红色的,肤色白皙,鼻尖如锥,眼瞳浅蓝,五官俊美,一看就是个胡人。因为他的面相与其他将校不同,所以一开始杨帆就比较注意他,方才在场上击鞠,禁军之中也以此人最为骁勇。

    他正拿着一块手抓羊肉啃得开心,听见丘神绩说要互相通报名姓,便拿起一块毛巾擦擦嘴巴擦擦手,笑哈哈地向对面众僧抱了抱拳,朗声道:“各位大师请了,本人阿史那斛瑟罗!有个汉人名字叫罗克敌,请多指教!”

    丘神绩捋须道:“斛瑟罗是右卫大将军、蒙池都护,统辖弩失毕五部。呵呵,若论官职,斛瑟罗犹在老夫之上呢,只是此番不是领军打仗,而是较量击鞠,不叙军中职阶,老夫占了一个老字,承斛瑟罗将军礼让,让老夫坐了上席,哈哈……”

    丘神绩虽然说得很客气,神气之中却并没有表现出应有的敬意。因为斛瑟罗是现任的西突厥可汗,突厥分裂之后,西突阙渐渐势微,东突厥重新崛起,势力大张,西突厥在东突厥的压迫下,领土越来越小,势力越来越弱,不得不托庇于大唐。

    而大唐也需要扶持西突厥来牵制东突厥,所以才收留了他和他的部落,斛瑟罗是托庇于唐,寄人篱下,不管大唐封他个什么官,都只是一个虚衔,他真正能指挥的只有他的部众。而丘神绩论官职虽比他略小一些,却是武后的亲信,金吾卫的大将军,权柄远在斛瑟罗之上,自然不需看他脸色。

    斛瑟罗之后坐在第二席的是一位三旬左右身材魁梧的大汉,这人浓眉阔口,一副方正的国字脸,俟斛瑟罗说罢,他也微笑抱拳,简洁明了地介绍道:“在下薛讷,现任右羽林卫中郎将之职!”

    第三个人身材矮壮,五官较平,但是一双眼神十分锐利,他也抱拳道:“在下李湛,现居北门宿卫中郎将一职。”

    第四个人身材魁梧,坐着也似一座山般雄壮,那体形堪与楚狂歌媲美,他的鼻尖较高,眼窝较深,看起来也有一些西域血统,果然,他自我介绍说:“在下野呼利,现任左羽林卫中郎将之职!”

    第五个人面容清瞿白皙,少了些武人的悍猛,多了几分文人的儒雅,但是杨帆可是记得清楚,此人在球场上打法非常凶猛,与此时的儒雅判若两人,他也微微一笑,向对面众僧拱一拱手,道:“在下姓狄,名光远,现任奉宸卫郎将之职!”

    接下来第六个人看起来与杨帆年纪相仿,也是未及弱冠,五官端正,眸正神清,长了一张很讨喜的英俊面孔。他笑吟吟地揖了一揖,说道:“在下王同皎,现任左骁卫果毅都尉之职!”

    这六人之后,分别是魏勇、黎大隐、吕颜、高初,这四人中,魏勇是校尉,黎大隐是旅帅,吕颜和高初官职最小,如今还只是个队正。如此看来,这些人的坐席位置,是完全按照他们的官职高低而设的。

    这四人中,魏勇和黎大隐杨帆已经熟悉了,那吕颜却是个约有二十六七岁的青年,唇上微髭,神情略带冷肃。另一个队正高初比吕颜还小着几岁,眉清目秀,丰神俊逸,他向对面众僧介绍了自己的身份之后,便向杨帆挤一挤眼眼,微笑道:“旁人不知首座大师的名声,在下可是久仰大师英名了。”

    杨帆讶然道:“高兄几时认得在下?”

    高初笑道:“今日实是初次相见,不过首座大师的名号,我早听舍妹说过了。舍妹心高气傲,一向不肯服人的,不过对首座大师您的蹴鞠之技,她可是由衷的佩服呢。”

    杨帆迟疑道:“不知高兄令妹是……?”

    高初道:“舍妹高莹,现在宫中担任女卫,首座去宫中蹴鞠时,可是不止一次从舍妹脚下断过球,气得舍妹回来直向我哭鼻子,怎么首座现在却佯作不识呢?”

    杨帆失声道:“啊!我想起来了,原来那位姑娘是高兄的小妹,哈哈,令妹的球技也是相当高明,令在下佩服的很呢。”

    吕颜打趣道:“听你们这么一说,倒是个不打不相识的场面。高初,我记得令妹还不曾许配人家吧,你看首座大师一表人才,想不想就此认做个妹婿。”

    堂上众人听了都笑,七嘴八舌跟着起哄。高初也是个豪爽的性子,不以为忤,哈哈笑道:“我那妹子在内卫可是官居校尉的,比我这位兄长还要出息一些。要想做我妹婿,怎么也得做个将军才行啊。”

    他们这番说笑原本没有什么,虽说杨帆现在一身袈裟,可是方才也说得明白,上元节后,他就要还俗从军的。可是这里毕竟是方丈禅堂,杨帆现在毕竟还是一个披着袈裟的和尚,而且忝为白马寺首座。

    他们如此说笑,一旁端酒递肉、侍候饭局的一浊道人可看不顺眼了,他站在墙角,捻着山羊胡子,摇头一叹,喃喃自语道:“唉!真是乱七八糟、乌烟瘴气……”

    等众人笑谈几句之后,丘神绩又接过话碴,替这自报名姓的几个人补充介绍了一番,原本听他们自我介绍,个个都是军中将校,杨帆也不觉得怎么,这时一听他们的身世背景,却也不禁为之动容。

    斛瑟罗是现任的继往绝可汗,弩失毕五部首领,那就不用说了,这是世袭罔替的突厥贵族,其余几人竟也多是出身豪门世家。

    薛讷,大唐名将薛仁贵之子。

    李湛,前宰相李义府之子。

    野呼利,右羽林卫大将军李多祚的女婿。

    狄光远,冬官(工部)侍郎,江南巡抚使狄仁杰之子。

    王同皎,五姓七望中太原王氏嫡系族人。

    只有剩下来的四个人魏勇、黎大隐、吕颜、高初,似乎没有什么显赫的家世地位,所以丘神绩没有刻意地进行介绍。

    听丘神绩介绍了这些人的家世背景,楚天歌不禁往杨帆身边靠了靠,低声道:“这些人背后都有一个庞大的家族,我看他们甚是钦佩你的技艺,你不妨与他们好生结交一番,这与你的前程大有裨益!”

    杨帆含笑不语,只是飞快地睃了一眼盘膝坐在罗汉床上的丘神绩,心中暗忖:“还不知我会在官场上待多久呢?”

    丘神绩没有注意到杨帆那意味深长的一眼,径自双手按膝,对禁军众人道:“方才,老夫与薛师计议过了,你们这些时日就留在白马寺,专心练习击鞠,间或与白马寺众切磋一下,待上元击鞠赛事结束之后再各归本部。至于斛瑟罗将军么……”

    丘神绩探询地望了一眼罗克敌,罗克敌欠身一笑,道:“克敌如今只是咱们禁军抽选的一名击鞠球手,一切遵从丘大将军安排就是!”

    丘神绩哈哈笑道:“那好,将军如无要事,便也留在这里吧。老夫离开之后,这里的一切就由斛瑟罗将军负责。嗯,一会儿,各位可以先回去一趟,看看有什么没有交代清楚的、有什么需要取用的,都赶紧办好,从明儿开始,你们就长驻白马寺,直到上元灯会!

    ※※※※※※※※※※※※※※※※※※※※※※※※清晨,林中的树木、青草、石塔,都挂着一层浅白色的秋霜。

    晨雾在林间缭绕,天空灰蒙蒙的,晨星已经隐去,太阳还未出来。

    马桥手中持着一口戒刀,对着面前的空气,很认真地一刀刀劈着。

    今儿他起了个大早,满心欢喜的以为杨帆要传他什么高妙的武功,还很担心凭自己的资质能否领悟,却不想杨帆教给他的东西竟是如此简单。

    杨帆拿了口戒刀来,站定身子,呼地一刀劈出,便把刀丢给他,叫他有样学样地练劈刀。这一早晨,他没干别的,就是扬刀、劈下、收刀,再扬刀……在他劈了几十刀之后,抱臂站在一旁观看的杨帆走过来,就握刀的姿势、出刀的角度、运刀的力道,和做这一连串动作时的呼吸诀窍对他说了几遍,等他记住以后,依旧要他继续练劈刀,然后就自去林中练武了。

    这么简单?

    这就是武功?

    光着脊梁,枯躁、机械地一下下劈砍着,马桥渐渐产生了疑惑。

    不知什么时候,一身短打的杨帆从晨雾间走了回来,静静地站在一边看着他练刀,当马桥的精力不再集中,手中的刀劈下去时也有些懈怠的时候,突然说道:“其实武功并没有什么神奇的,练武也不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武功,说到底,练的只有两样,一是身体,二是技巧。身体,要训练你的力量,让你的力量远超于常人;要训练你的反应,让你的六识远比常人更敏锐;而技巧,则是一代代前辈千锤百炼提炼出来的搏斗技巧。

    我现在让你练的,就是臂力、腰力和腿力,以及它们之间的配合与默契,你每一刀都按照我所教你的法子认真练下去,那就不仅仅是对身体的锻炼,还有运刀技巧、呼吸技巧的锻炼。

    曾经,我在巨浪中站桩,一站就是三年。吃得苦中苦,方成人上人,你要想出人头地,那就继续练下去,你现在多吃一些苦,将来才会多享一些福。如果你坚持不下去,那还是算了吧!”

    马桥深深地吸了口气,双腿一分,脚下重新扎了下去。他的刀比刚才挥得慢了,但是每一刀劈下去都很认真,他完全按照杨帆的要求,无论是握刀的姿势,还是收刀出刀的动作,每一刀劈下都用尽了全力。

    一刀,一刀!

    一百刀,一百刀!

    他的胳膊已经肿了,韧带似乎有些拉伤,若不是那肩上、臂上传来的痛楚刺激着他,他几乎要以为那握刀的手臂已不属于他,但他依旧咬牙忍着,他的动作越来越慢,有时收刀之后,要调整几个呼吸,才能调动全身的力量,努力劈出让他满意的一刀。

    太阳出来了,照着他的一身大汗,阳光映着汗水,闪闪发亮,他依旧咬牙坚持着,认真地劈出每一刀!

    钟声响了,晨起的钟声在整个洛阳城里回荡,这个早晨,也许在某个坊里,正有某个坊丁扣着眼屎,河马似的打着哈欠,一步三颤地去开坊门,但是那个人一定不会叫做马桥!

第一百二十二章 意气相交

    每天上午,白马寺众和禁军高手都会举行一场对抗赛,下午则各自进行训练。

    对白马寺的和尚们来说,同这样的强队比赛,绝对是一个飞速提高的过程,几乎每一场比赛结束,他们都能从中学到一些东西,悟到一些东西。这些体会或者不能马上转化为实质的提高,但它记忆在你脑海里,就有被消化吸收的时候,那时候,就能大幅提高你的实力。

    对薛讷、狄光远等禁军高手来说,同白马寺众的较量也并非全无帮助,他们是由禁军的击鞠高手里层层选拔出来的,在平时内部的对抗中,对其他人的水平一清二楚,而杨帆和楚狂歌他们并不熟悉。

    这两个人一个打法粗犷,一个技术细腻,正是以前他们所不熟悉的类型,所以每次较量时,为了加强对抗,他们都撤去一半的队员,只出场五人,以五人对十人,全力比赛,这样双方的实力就差不多能够保持平衡了。

    这些日子,马桥几乎已完全被人忽略了,没有人注意到他在哪里,他从来就不是别人关注的焦点。每天,马桥都会在寂静无人的塔林里练功夫,等杨帆他们从球场上下来时,又是土又是汗,而马桥也会于此时从塔林里面出来,同样湿得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白马寺后有一道山泉,秋天虽然冷了一些,但是正午时分还是有几分暖意,再加上他们体魄强壮,在泉水边**着健壮的身躯沐浴,倒也不嫌寒冷。

    一上午的比赛结束之后,杨帆等人三三两两的来到泉水边沐浴,马桥也恰与此时迈着疲惫的步伐从塔林中出来。

    杨帆和马桥站在一处水窝子处沐浴,杨帆舀起半桶水,哗地一下浇在头上,又拿起丝瓜瓤子搓洗着胸膛,对马桥道:“你能这般刻苦,我就放心了。不过,过犹不及,每天练一上午足矣,下午和晚上就不要练这个了。回头,我再教你锻炼腰力和腿力的方法。来,帮我搓搓背!”

    马桥接过瓜瓤,杨帆扶着一块岩石,马桥一边用力地给他搓着后背,一边道:“好!这几天练下来,我感觉出刀时的确有些不同了。我说不太清楚,倒不是自己的力气一下子大了多少,就是感觉……嗯!以前一刀劈下去,我只能使出手臂的力量,而现在,好象全身的力量都能集中在手上,籍由劈下的一刀发挥出去。不但出刀有力,而且速度奇快,你教的法子果然高明。我想,我就专心练功夫好了。

    军队里,毕竟是最讲究本事的地方,就算是薛讷、狄光远他们,固然有一个了不起的老子,可是人家自己也是有真本事的,只有练出一身真本事,才有出人头地的机会。”

    杨帆笑道:“这就对了。回头我陪你回修文坊一趟,把你的打算告诉大娘,大娘知道了一定很开心,也省得她总是折腾那些小玩意儿,大娘年纪大了,眼神又不好,你要娶媳妇,还是凭自己的本事吧!”

    马桥给杨帆搓完了背,换了杨帆给他搓,马桥手扶着岩石,半弯着身子,道:“嗯!我听你的,你有一身好本事,看样子丘大将军也很赏识你,你将来一定会大有出息的,咱们兄弟一块儿从军,有朝一日,都做个大将军,光宗耀祖,福庇子孙,哈哈哈……”

    两个人开心地笑起来。

    “你们在说什么,笑的这么开心。”

    楚狂歌趟着溪水走过来笑问道,未等他们回答,又道:“黎大和魏三跟我多年不见,要邀我出去吃酒,吕颜和高初也要一起来,怎么样,你和桥哥儿要不要一起来呀。”

    杨帆问道:“可已定了去处?”

    楚狂歌道:“他们两个长在军中,并不熟悉这洛阳城中酒家。某平日所去的,都是小饭馆儿,出了白马寺,咱们现找一家就是了。”

    杨帆笑道:“我倒知道一个去处,环境清幽,酒菜味道也不错。”

    楚狂歌笑道:“好啊,那就劳你带路了。”

    杨帆在马桥屁股上拍了一把,笑道:“别撅着了,再搓就搓掉皮了,快穿衣服,咱们吃酒去!”

    杨帆洗罢,穿上衣服,提着木桶和洗漱用具回到白马寺,还没进禅房,王同皎就骑着一匹白马,笑嘻嘻地迎过来,向他打招呼道:“小帆,罗将军、薛大哥我们要去‘金钗醉’吃酒,要不要一起去。”

    杨帆与他们几天的接触下来,已经发现他们这十个禁军击鞠高手,基本上是分成两拨的。罗克敌、薛讷、狄光远这些官宦子弟是一派,黎大隐、魏勇、高初、吕颜是一派,这个派倒不是说两边是对立的,而是他们坐卧行走自然而然地就会聚集到一起。

    所谓人以群分,物以类聚。不同的出身、家世、地位,使得他们之间自然而然地形成一种差距,所以也就形成了不同的社交圈子。

    杨帆怔了一怔,答道:“不巧的很,在下已经与狂歌兄等人约好一起出去吃酒,改日有机会再与薛兄、王兄等畅饮吧。”

    王同皎微微有些意外,打个哈哈道:“也好,那就改日再聚,我们先走啦!”

    庙门处,罗克敌、薛讷等人已经骑在马上,看样子就等他了。

    王同皎打马离开,马桥急道:“你这呆子,人家好意相邀,你为何拒绝?这些人不是王侯之子,就是将相门人,你若能与他们结交,以后于你前程该有何等助益,你怎么……”

    杨帆淡淡地道:“我既答应与楚兄一起出去,岂可爽约?走吧,咱们准备准备,也要出门了。”

    这时,楚狂歌已经从他的住处走出来,远远看到了王同皎与杨帆交谈的一幕,随即他们就策马离开白马寺,绝尘而去。楚狂歌走过来道:“王都尉怎么了?”

    马桥脱口道:“他们邀请小帆同去吃酒,这个呆子却拒绝了。”

    楚狂歌大为意外,深深地望了杨帆一眼,道:“这些人非富即贵,你实不该拒绝的,若能与他们称兄道弟,于你仕途帮助极大。咱们兄弟何必外道,想要吃酒,不是有得是机会么?”

    杨帆笑道:“楚大哥也来作那俗人言语?不要再说了,你看黎兄、魏兄他们已经准备好了,咱们这就出发吧!”

    ※※※※※※※※※※※※※※※※※※※※※洛阳城南的归德坊,一片静寂的树林中,那座二层的红色小楼依旧矗立在那儿。

    林中落木萧萧,常青的树木也染上了深秋的气色,色彩变得深沉而黯淡下来,于是,那红色的小楼便少了几分鲜丽,透出几分萧瑟。

    这座酒楼本来平时客人就少,只有坊里一些失意的文人、宦途坎坷的小吏在此忧风伤雨、吟诗作赋,发泄他们满腔的酸气,此时人就更少了。

    杨帆、楚天歌、魏勇、黎大隐、马桥等人一路快马赶来的时候,小楼里空荡荡的,根本就没有一个客人。

    突然来了七位客人,老掌柜的也没有露出什么惊喜之色,大概是住在这林中,天长日久居然有了开阔的胸襟和出尘的心思,颇有些宠辱不惊的感觉。

    这倒正合杨帆等人心意,虽然因为客人一向就少,近来更少,酒馆的食材准备不足,没有什么丰富的菜肴,不过这儿的酒还是挺好的。几个拼盘,两坛美酒,七个人独霸了二层小楼,大口喝酒、大声谈笑,轻松快意的很。

    “大哥,这第一杯酒,小弟先敬您。小弟已多年点酒不沾了,可今日……小弟必须得破戒喝个痛快,小弟我……”

    黎大隐说到这里,声音忽然哽咽起来,两行泪水顺着他毛茸茸的大脸淌下来。

    楚狂歌蹙起眉头,不悦地道:“大隐,你这是做什么,那件事以后不要再提了,你我兄弟重逢,本是一件好事。你若总是把这件事挂在嘴边儿上,我可不自在得很。”

    魏勇忙举杯道:“大隐,楚大哥马上就要重回禁军,咱们兄弟又要在一起了,这是喜事啊,今日咱们算是为大哥贺喜,也算是提前接风吧,如此喜事,不要哭哭啼啼的,好不晦气!”

    “好好好,今天是大哥的喜日子,兄弟……兄弟不说啥了,兄弟敬大哥一杯!”

    黎大隐笑中带泪地举起杯,颤抖着嘴唇一饮而尽。

    楚狂歌拍拍他的肩膀,也举起杯将一杯酒饮下,其他三人各自陪了一杯。

    魏勇举杯倡议道:“这第二杯酒,咱们敬杨兄弟,老弟,转过年来咱们就是袍泽兄弟了,薛师和丘帅对你这般器重。你一旦入伍,前程不可限量,令人羡慕啊,这杯酒,你一定要干。”

    杨帆笑吟吟地举起杯道:“魏三哥,咱们兄弟之中,我年岁最小,资历最浅,哪当得起你们敬酒,该当我敬你们才是。说起薛师和丘师的器重,呵呵,击鞠场上的功夫,不过是娱人一笑的小道,不足挂齿。可万万比不得你们几位沙场百战立下的功劳,几位兄长都是庶族寒门,如今能有这般地位,靠的都是实打实的军功,小弟打心眼里佩服!”

第一百二十三章 有一种历史叫童话

    楚狂歌笑道:“你如何当不得我们敬这一杯酒?不说别的,就说你能拒绝薛将军的邀请,陪我们几个人到这里吃酒,这般行为就没有几个人能做得出来。坦白说,如果他们邀请的人是我,我也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推了这边的酒宴,赴他们之约!”

    黎大隐奇道:“大哥在说什么?”

    楚狂歌把杨帆方才拒绝与薛讷等人聚会的事情说了一遍,黎大隐讶然道:“多少人想尽办法,也不能得到这班人的认同,成为他们的一份子,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你……你竟然拒绝了?”

    魏勇也微微露出讶异和钦佩的神色,说道:“薛讷是咱大唐名将薛仁贵之子,你可知道我大唐军中有多少将帅出自薛大将军门下?李湛是前宰相李义府之子,李义府虽然已逝,可他当年任吏部尚书多年,不知有多少官员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在朝中也是树大根深。

    野呼利,那是羽林卫大将军李多祚的女婿,狄光远那是冬官侍郎狄仁杰的公子,王同皎是太原王氏的嫡子长房一脉!杨兄弟,你可知道,你若能被他们赏识接纳,你的前程将不可限量。”

    杨帆无奈地道:“咱们正喝得高兴,怎么又说起此事了。诸位兄长没有豪门世家为倚仗,还不是一样出人头地?”

    吕颜听了放下酒杯,叹道:“杨兄弟,你太天真了!不错,我们在军中的确也任了一官半职,可是你可知道我们要比人家多付出多少倍的努力?同样的战功,如果我们有他们那样的身世背景,现如今又何至于最高只做到一个旅帅?”

    这句话正说到几个人心里去,众人不由纷纷点头,吁叹不已。

    黎大隐道:“是啊!人家有个好老子,这官儿就比咱们升得容易。咱们都是平头百姓,要出头,大不易呀。我黎大隐要是也有人家这样的身世背景,当年何至于受上官欺压,又何至于连累楚大哥……”

    他顿了一顿,又看了魏勇一眼,指着他笑道:“不过,要说这身世背景,却也不可一概而论,呵呵!咱们是平头百姓,魏三可不是,魏三同样出身豪门,论家世不比那些人低呢,可惜,他这家世反而成了他的拖累。要不然,就凭他在平息稽人白铁余造反时的战功,和追随程务挺将军反击突厥一战时,以五百军将硬撼敌军三千精骑的大功,现在起码也要升为郎将了。”

    杨帆听了很是意外,问道:“哦?不知魏三哥是什么出身?”

    魏勇阻之不及,黎大隐大嘴巴,已经先行说了出来,这时听杨帆询问,略一犹豫,便自失地一笑,道:“我是巨鹿人,家祖魏公,单名讳一个征字!”

    杨帆怔了一怔,肃然起敬道:“原来魏三哥是郑国公后人?失敬,失敬!”

    郑国公就是魏征,缘何魏勇是魏征后人,反而成了他立功升职的阻碍了?这就要说到那对千古君臣的优秀典范:李世民和魏征了。李世民和魏征是史书为后世君臣树立的一对君臣典范,然则两人的关系是否真如史书中标榜的那么单纯呢?

    其实不然。

    魏征固然有才,可李世民麾下人才济济,并不缺人才,魏征至少是比不上房玄龄、杜如晦的,李世民发动玄武门之变,杀兄屠弟,夺取皇位后,为何竭力招揽他?最主要的原因是:政治需要。

    那时大唐国内国外都不安定,梁师都等割据势力尚未彻底消灭,李建成、李元吉余党散布各地,归顺的隋朝旧臣和各路反王的势力人心未定,突厥大军虎视眈眈、近在咫尺。这时候,大唐内部绝对不能乱,他必须争取一切势力的支持。

    当时大唐国内最大的势力是什么?是山东士族(太行山以东的世家高门)。魏征所在的河北巨鹿魏氏,从北齐以来就是山东士族中的一个名门望族。

    山东士族的力量太庞大,李世民既要利用,又要防备,靠谁来制衡山东士族?当然是山东豪杰。山东豪杰是隋末天下大乱时蜂拥而起的山东义军领袖,他们在降唐之后转化为山东地区的新兴地主。

    魏征出身于山东士族,算是士族的一份子,同时他又是参加了瓦岗寨起义的义军领袖,属于山东豪杰中的一员。如今他又是李建成东宫势力的谋臣之首,由此使他成为联系三方势力的最佳人选,以李世民的眼光,怎么可能对这样一个人杀而不用。

    不过,李世民利用魏征,虽然达到了安抚山东士族,拉拢山东豪杰,接收李建成东宫势力的目的,却也在其他方面给他造成了一些阻碍。

    比如李世民想夺回趁中原内乱而被高句丽占据的辽东汉四郡,就遭到了魏征的激烈反对。一旦开战,山东地区首当其冲,所受的徭役赋税必然加重,影响整个山东地区的利益,李世民放弃攻打高句丽,与其说是受了魏征的谏阻,不如说是他看到了整个山东集团强烈反对的决心。

    后来李世民准备登泰山封禅,魏征又是坚决反对,说此举劳民伤财,此举固然是劳民伤财,但是魏征的反对也不乏更深一层的政治原因,因为山东集团不希望以皇帝为代表的关陇集团籍封禅之机进行势力渗透,染指山东。

    李世民很清楚魏征的背后是什么力量,而他即位日浅,国家未安,还不能硬撼这股强大的力量,所以不得不一次次违心地接受魏征的“犯颜直谏”。不过……在李世民“百忍成佛”的同时,那股怒火也在他心里不断地累积着。

    明面上,这对君臣依旧很默契地在天下人面前上演着“明君与贤臣”的政治秀。李世民称帝十年之后,天下渐趋稳定,他的力量也越来越强,魏征的利用价值已经不大,就被他赶去修史了,同时开始着手削弱山东集团。

    魏征死后,李世民与他结成了儿女亲家,这场让他和魏征都获得了巨大利益的政治秀本来可以很完美地画上一个句号,不料这时接连出了两件事都与魏征有关,李世民积压多年的怒火终于爆发了。

    一件事是,由魏征大力举荐的杜正伦、侯君集两个朝廷重臣先后出事,一个落马贬谪,一个谋反被杀。李世民开始怀疑,魏征举荐这两个人究竟是否出于公心。之后,他又意外地听到了另一件叫他忍无可忍的事情:

    原来魏征每次进谏,都把他的奏章抄录一份副本,送给由他亲口举荐的史官褚遂良留存。李世民杀兄屠弟,逼父让位,这一直是他的一块心病。他干涉修史,篡改史书,多次向史官询问起居注上都写了些什么事,甚至强索起居注,一定要亲自看一看才放心,就是出于这种道义上的危机感。

    而今竟听说魏征在做这种事。魏征想干什么?他想博取清史留名,却把污名留给我么?是可忍孰不可忍,积压在李世民心头多年的怒火像火山一般爆发了!怒不可遏的李世民提着大铁锤,亲手砸烂了魏征的墓碑,儿女亲事自然也一并告吹。

    虽然贞观十八年李世民第一次亲征高丽失败,于是重新为魏征立碑,并慰问他的家眷,也不过是修复自己的面子,重塑纳谏惜臣形象的另一场政治秀。与魏家的儿女婚事终究没有再提,魏家子孙实际上依旧受到冷落。

    千百年来,李世民和魏征这对明君诤臣之间的佳话被广为传颂,谁又知道这背后同样也是丝丝入扣的名利场上的争斗呢。一段明君和良臣的传说,一对政客相互利用的典范。

    有一种历史,叫童话。

    不幸的是,我们所知道的历史,常常就是一个童话或者说是一个神话。就像尧舜禹的禅位,温情脉脉下掩盖着的是血淋淋的逼宫、兵谏和夺权。而在童话里面,王子和公主始终过着单纯而幸福的生活。

    魏勇长吁短叹地说出这些年来的酸甜苦辣,其他几人听了都心有戚戚焉,唯有杨帆却举杯笑道:“小弟拒绝了王都尉的邀请,诸位兄长还为小弟惋惜,如今听了魏三哥这番话,小弟却觉得,自己并没有做错!”

    他向众人一扫,说道:“千古君臣,一段佳话,背后也不是那般单纯,何况你我?如果没有共同的志、共同的道,只是因为小弟击鞠之术出色,从而受到薛、狄诸位将军的青睐,就算百般迎合,就真能得到他们的敬重?

    豪门世家,也是从平凡中起来,千百年前,他们还不一样是庶族寒门?我劝诸位莫要妄自菲薄,只要咱们肯努力,来日之天下,未必就没有你我风云际会之时!”

    楚狂歌听得豪情万丈,举杯说道:“小帆言之有理!大家干杯,为了来日,咱们的天下!”

    “干!”

    “干!”

    “干!”

    这个秋天,归德坊林内,小楼之上,七个人,七杯酒,重重地碰在了一起。

第一百二十四章 上元佳节

    日复一日,杨帆和马桥在白马寺一个击鞠,一个练武,从秋风落叶,渐渐迎来白雪飘飘。

    元旦的时候,禁军中人都回去与家人团聚过年了,杨帆和马桥这对有名无实的和尚也向薛怀义告了假赶回修文坊,在马桥家里共度新春。

    守岁、吃年夜饭,喝花椒酒,吃五辛盘,挂桃符,观赏驱傩舞,大年初一去“传座”,走亲访友,拜访邻居,热热闹闹地过了三天,回到白马寺后,依旧投入紧张的训练当中。

    元旦之后就是上元,唐时的上元节似乎比春节更加隆重一些。这一回,连薛怀义也忙碌起来。上元节是整个洛阳城的盛大节日,那一天要有灯会的,不但民间富有人家要制作彩灯,就连官府衙门也要制作彩灯与民同乐。

    这等出风头的事薛怀义岂能甘落人后,他早早就下了重金,聘请了许多高明匠人,一俟春节过去,这些人马上就被请到了白马寺,利用后院空旷地方制作一株大型灯树。

    薛怀义对灯树的要求只有一个:它要最大,它要最亮,它要盖过整个洛阳城所有人的彩灯!

    这些能工巧匠大多是当初薛怀义修建“明堂”和“天堂”时的能工巧匠,要制作一棵洛阳最大最漂亮的灯树有何困难,他们很快就设计出了一个方案,动手制作起来。

    因为他们制作的场地就在白马寺后院,杨帆等人闲暇之余也会好奇地去观看,听匠人们说,这棵灯树,粗有十抱,高达百尺,最终制作完成后,可同时点燃九千九百九十九盏灯,燃烧一晚光是灯油就耗费靡巨,这样巨大的灯树,还真的只有薛怀义这个富得流油的和尚才制作得起。

    不过,这样巨大的一棵灯树如果直接制作完成,没有人有办法把它从白马寺移到定鼎大街上去展示,所以在庙里制作时,是按六尺一层分开制作的,因此杨帆等人倒是无法一睹它的壮观。

    时光匆匆,上元佳节就在白马寺众的艰苦训练和期待中一天天临近了。

    终于,上元节到了,这是所有大唐人的盛大节日。上元节,朝廷特许解开宵禁,称为“放夜”,这三天大街小巷,茶坊酒肆灯烛齐燃,锣鼓声声,鞭炮齐鸣,百里灯火不绝,处处一片喜庆。

    上元节时,宫里各种庆祝也多,所以头一天是不会安排击鞠比赛等娱乐活动的,比赛在即,大家也需要放松一下,与亲友聚聚,因此禁军击鞠队的成员此刻都已离开,各回各家,与家人团聚。

    白马寺里这时候香火特别鼎盛,问题是方丈和首座都是半道出家的假和尚,根本不会也没兴趣理会这些事。也幸亏他们根本不理会这些事,那些施主檀越若是遇上薛怀义和杨帆这两个经都不会念的大和尚,还肯不肯掏香油钱可就不好说了。

    宫中举行各种盛宴,薛怀义也要入宫去庆祝,他本来就没有当和尚的觉悟,也压根没把杨帆真当成和尚,入宫赴宴之前特意嘱咐,叫他们也尽管回去与亲人团聚,只是莫忘了明日的比赛就好。

    楚狂歌被黎大隐生拉硬拽的,与他那班泼皮兄弟一同去庆祝上元了,杨帆和马桥把僧衣一脱,换上平常衣服,便回了修文坊。他们头顶光光未免不雅,不过这也好办,戴一顶羊毛毡皮的胡帽即可,到了傍晚,天还没有全黑,许多地方就已点燃了灯火,各个坊都是大门洞开,任由出入,马桥心急火燎的与杨帆随意吃了些“面蚕”,便约上江旭宁一块儿上街看灯。马家大娘和一帮老姐妹自然也要观灯的,不过她们岁数大了,只在坊里四处走走,老邻居们见见聊聊,并不离开太远,所以马桥可以放心地去街上玩耍。

    二人赶到江旭宁家时,江旭宁也早已打扮停当,她穿了一身新衫子,头发挽得精致,眉毛修得纤细,虽然没有施什么脂粉,不过五官分明是精心打扮过的,至少那鲜艳的嘴唇肯定是涂了唇脂的,粉嘟嘟的甚是可人。

    一见他们到了,面片儿便喜气洋洋地与他们一块儿上了街。大街上,彩楼、彩坊不断,灯坊、灯楼、灯廊、灯棚连缀数里,不管百姓人家还是诸般商铺,亦或达官贵人家里,俱都是张灯结彩,就连各部各衙各司各监,都设了经棚、搭了彩坊。

    街上耍把戏的、卖小吃的,川流不息。上元佳节,士女无不夜游,这三天全都可以放下身段,平时难得一见的那些豪门千金也都在侍婢豪奴的陪同下上街观灯,以致整个洛阳城里车马塞路,人潮汹涌。

    若是平时这般拥挤,难免有些性急的人会忍不住叫骂,不过如今是过节,要的就是这股热闹劲儿,倒是无人觉得不耐烦。每个人都迈着八字步,东张西望,指点笑谈,若是哪一户人家门前的灯轮、灯树、灯楼花样出新,样式精巧,更是吸引了许多人伫足观看。

    有些卖爆竹的小贩用驴子拉着耸立如山的竹竿沿街叫卖,有些人家会端了火盆出来放在门口,掏钱买了爆竿堆在火盆上立即点燃,一时“噼噼啪啪”声不绝于耳。

    宽敞的大街上,还有一些坊组织了青壮进行“牵钩”游戏,所谓牵钩就是拔河,中间立一杆大旗为界,两个坊各出数十个壮小伙子拉着绳索拔河,旁边无数的大姑娘小媳妇挥着手绢娇声呐喊助威。

    最热闹的地方当然还是定鼎大街,大街中央,一轮巨大的灯树矗立在那儿,照耀得恍如白昼,灯座上“白马寺”三个大字赫然在目。灯下,有许多人击掌踏歌。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几百男女手挽着手儿,围着灯树载歌载舞。

    他们唱的调子很简单,始终就那么两段唱法,不过正所谓踏曲兴无穷,调同词不同,这本就是一种比较随意的欢庆游戏。如果你不怎么会踏歌舞也不要紧,仅仅是与别人手挽着手儿,绕着那灯树有节奏地跳跃、移动,能够应和上那短笛和羌鼓的节拍也是可以的。

    当然也有一些年轻的姑娘,踏歌舞跳得非常好,随着羌鼓动人心魄的节拍,她们敛肩、含颏、掩臂、摆背、松膝、拧腰、倾胯,形成“三道弯”的妖娆体态,随之把一种婀娜妩媚恰到好处地呈现出来,叫人心为之醉,神为之驰。

    “带香偎半笑,争窈窕。”说不尽的女儿味道,就在这踏歌舞中一览无余。

    “我也去跳!”

    马桥看得兴致勃勃,按捺不住地跟杨帆和面片儿说了一声,便兴冲冲地挤进了踏歌的人群。正在跳舞的人很开心地接纳了他,紧挽着的手儿松开了,顺势抄起了马桥的手,让他也加入了进去。

    唔!左边一只小手,右边一只小手,温温软软,滑滑腻腻,都是小姑娘的手!

    马桥这厮倒真是会挑,跳踏歌舞的这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偏就窥准了时机,挑了个两个俊俏可爱的小姑娘正好跳到自己面前时插了进去。

    杨帆摇头笑道:“桥哥儿还真是会挑。”

    江旭宁不屑地一扬小瑶鼻儿,冷哼了一声道:“我看他是狗改不了吃屎!我买几个‘油锤’去,你要不要吃?”

    杨帆一边拍掌和着羌鼓的节拍,一边随着踏歌欢舞的人们左右摇晃着身子,笑答道:“好!”

    江旭宁从怀里摸出一个手帕打开来,里边包着十几文钱,江旭宁摸出几文钱,揣好手帕向一个卖油锤的小摊贩上挤去。当时还没元宵,不过这小吃“油锤”已然类似于后食的炸元宵了,它也是用糯米制做的一种甜食,江旭宁是个女孩儿家,自然爱吃。

    江旭宁买了七八个“油锤”,托在油纸包里赶回来,“油锤”刚刚炸好还是热的,两个人一边看着舞蹈一边吃“油锤”。

    这时,几个俊俏的少年公子也随着慢慢涌动的人流缓缓地行走在定鼎大街上,一路东张西望,笑靥如花。这几位小公子都穿着素淡颜色的襕衫,有圆领、有交领,头上有戴软脚幞头的,也有戴公子巾的,一个个容颜俊美、丰神如玉。

    乍一看,这几位小公子颇让女孩子们为之惊艳,可是定睛再一看,就能认出这是一群易钗而牟的雌儿,因为她们并没有刻意掩饰自己眉眼五官的脂粉气,薄施脂粉,唇若涂朱,五官过于精致了些。

    这些女孩子虽然穿着男装,可终究是一群女孩儿,女孩儿爱美,所以她们襕衫之下穿得都不太厚,以免显得身材臃肿,如此一来,那小脸蛋都冻得有些发红,不过她们的兴致显然很高。

    “哇!你们快看那棵灯树,太壮观了!不知道这是哪个衙门做的,我还是头一回看见这么巨大的灯树!走,咱们快过去瞧瞧!”

    说话的是个娃娃脸的小美人儿,脸蛋冻得红扑扑的,像一只可爱的红苹果,正是大内女侍卫兰益清,傍在她旁边的那几位“少年公子”,自然就是谢沐雯、高莹等一班人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巧相逢

    “小帆,你有没有发现,马桥……好象跟以前不太一样了呢。”

    江旭宁小口小口地咬着“油锤”,看着正在跳着“踏歌舞”的马桥,一脸若有所思地道。

    “啥?啥不同?”

    因为大街上太过吵嚷,杨帆没有听清楚,他凑到江旭宁身边,大声问道。

    江旭宁大声说道:“我是说,马桥好象跟以前不太一样了呢。”

    杨帆道:“怎么不一样了?”

    江旭宁摇摇头,道:“我也说不清。我跟马桥从小儿一块长大的,对他再熟悉不过。虽然,他现在看起来还是跟以前一样,可是……就是感觉有点不同。”

    江旭宁歪着头想想,又补充道:“对了!是眼神不同,以前看着他,就像个没长大的孩子,心思里只有玩的念头,现在看他么,貌似有一点……嗯……男人的味道!没错,他不再像个小孩子了,有点……像个男人了。”

    杨帆笑了,他转过头去,看着正在兴高采烈地跳舞的马桥,他也感觉到马桥是真的有了很大的变化。他的性格没有变,依旧是一个天生的乐天派,该玩该闹的时候他还是一样没心没肺的穷开心。

    不过,他做事时的态度同以前不一样了。同样的一件事,他以前做和现在做,有了一种截然不同的味道。现在,他不管做什么事,都多了一份认真、一份思考,一份对目标的执着,人生总要有一个目标的,如此,你才不会像没有舵的船一样迷失了前方的路。

    杨帆看着马桥,马桥拉着两个小姑娘的手,一前一后地扬着,和着节拍踏着步子,见杨帆向他望来,还做了个鬼脸。

    杨帆笑道:“桥哥儿打算上元节之后,跟我一块儿加入禁军。”

    “加入禁军?”

    江旭宁惊奇地道:“禁军是那么好当的么?”

    杨帆道:“宁姐,你也不看看我们的后台是谁,那可是白马寺主薛怀义,他说一句话,加入禁军有什么难的?”

    江旭宁看看远处的马桥,又看看杨帆,不敢置信地道:“你们?你们俩当禁军?”

    杨帆笑道:“不行么?我们两个,不见得非得是一辈子做坊丁的命吧。”

    江旭宁高兴起来,道:“那当然!不过,你们两个突然有机会做禁军,真的是叫我挺意外的。好,太好了,你们两个,终于有了出息,尤其是马桥,这家伙呀……”

    江旭宁看了眼远处的马桥,欣慰地笑了笑。

    杨帆瞟了她一眼,悠悠地道:“宁姐与那姓柳的已然是了断了婚姻,有没有想过……”

    “想什么?”

    杨帆向马桥扬了扬下巴,微笑道:“有没有想过,做咱们这位未来的大将军夫人?”

    “就他?”

    江旭宁习惯性地给了远处的马桥一个白眼儿,再仔细看看他,白净的脸颊却没来由地红了一下,习惯性地嘲讽他的话竟然没有说出口。

    “给我,还给我,你这两个小王八蛋!”

    马桥突然甩开两位姑娘,向杨帆和江旭宁这边跑过来,两个小孩子嘻嘻哈哈的跑在他前面,猫着腰从杨帆和江旭宁中间钻了过去。

    原来,这场上几百人载歌载舞的场面虽然壮观,但是歌舞中也不免有人会掉落各种东西,当然,一般太贵重的东西照看的好,不大会掉落,即便是掉了一枝钗子,一般也是木制的,不值几个钱。

    所以就有一些小孩子,专门在踏歌的人身边转来转去,如果掉了什么东西,他们就会捡走,马桥头上戴了羊皮的胡帽,头上没有一根毛,光溜溜的挂不住帽子了,他又跳又颠的一通歌舞,那胡帽就掉到了地上,被两个小家伙捡走了。

    小孩子身材小,在人群里穿来穿去的鱼一般灵活,马桥只追了几步就找不到人了,他垂头丧气地回到杨帆和江旭宁身边,摸着光头道:“踏了会歌而已,就把帽子丢了,真是晦气!”说着伸手就去面片儿手中拿“油锤”。

    江旭宁“啪”地一巴掌打落他的手,拈起最后一块油锤,哼了一声道:“拉着人家姑娘的手,跳得不是很舒服吗,你还是继续跳舞去吧。来,小帆,张嘴!”

    “啊~~~”

    杨帆扮起了乖宝宝,把嘴巴张得大大的,江旭宁把最后一块“油锤”投到了他嘴里。

    ※※※※※※※※※※※※※※※※※※※※※杨帆一行三人之中,他的年纪最小,可是说到人生的阅历,命运的起伏,比他年长的马桥和江旭宁远不能与他相比。

    马桥和江旭宁,是洛阳小巷古墙头上的一丛小草,见到的最远的风景,也超不过那一角屋檐,而杨帆却是飘泊在大海上的一丛水草,经历过比他们宽广千百倍的天地,所以他的见识比这两人更高,心志比他们更成熟。

    同样的,在谢小蛮一行人中,或有年龄比小蛮大的,但是论到心志之成熟,却鲜有能与她相比的,虽然她的神情动作有时候看起来娇美中也带些童稚,但是大多数时候,她要比同伴们文静一些。

    此刻正值上元灯会,定鼎街头热闹非凡,伙伴们叽叽喳喳,议论的是哪盏花灯更漂亮,哪个刚走过去的姑娘肩上的披帔很华丽,哪儿正在演奏的音乐很动听,而小蛮注意的却是天上的雪。

    天空中正在下雪,雪花不大,轻轻袅袅的,那种淡远的意境,与一盏盏灯笼散发出来的红色的光相映和,特别的让人着迷。

    飞舞的雪花、迷离的灯光、喧闹的人群,拔河的号子、歌舞的音乐,爆竹的噼啪,构成了一副有声有影、有静有动的优美画面,漫步在这副画面之中,谢小蛮的心境就像夜空中那轮玉盘一样的明月般孤寂。

    在她这个年纪的女孩,或者追求美丽的衣服首饰、或者憧憬自己将嫁的郎君,一些小小的喜悦,就能充满她们小小的心灵。问题是,小蛮的心灵早已被一个人填满了,那一个人的生死与命运已成了她唯一的牵挂。

    妞妞所受到的教育与杨帆截然不同,杨帆在那个年逾百岁的老人开导下,从来没有让童年的磨难在他心里留下什么阴影,他积极、乐观,憧憬美好的未来,他没有忘记自己的责任,也没有忘记追求快乐的人生。

    而小蛮在谢大娘的教导下,从小所受到的教育就是专注和专一。一旦决定了一件事,就一定要完成它,要心无旁骛。所以她的思想和杨帆截然不同,她已习惯了用这样的定性思维去做事。

    所以,她很少会感到快活,除非找到她的阿兄,了结这段心愿,否则,恐怕她一生一世都会背负着这个责任,而没有余力去追求自己的幸福。

    “莹姐,你看那只鲤鱼灯,咦?”

    兰益清信手指去,手指却突然停在空中,她仔细看了看,讶然道:“莹姐,你瞧,你快瞧,那个家伙是不是那个光头小和尚?”

    兰益清口中的光头小和尚,指的就是杨帆。杨帆在宫中几次蹴鞠,虽然以整队实力来说不如大内队,但是他个人的高超球技却折服了宫里的这些姑娘。最近杨帆勤练击鞠,没有去宫里,这些姑娘们踢球时常会想到他,议论他。

    光头小和尚,就是他们给杨帆起的绰号。

    兰益清掐着小蛮腰,气愤地说道:“还是白马寺首座呢,果然是个不守清规的贼和尚!你看,他换了俗家衣裳,鬼鬼祟祟的,还跟一位姑娘在一起呢!”

    “哎呀,真的呢!”

    其他几位姑娘顺着兰益清所指的方向看去,顿时叽叽喳喳起来。

    “真的是他,确实是他!”

    “嗬!我咋觉得他戴上帽子不如光头漂亮呢?”

    “你个花痴!看什么呢,这种不守清规的臭和尚。”

    “嗳,你还别说,他旁边那位姑娘挺俊俏的呢。”

    姑娘们七嘴八舌,好奇看热闹的心思占了七八成,别看她们一口一个臭和尚,其实对杨帆并不反感,杨帆可是修文坊里下至八岁,上至八十,老中青幼四代妇女公认的妇女之友,那魅力可不是盖的。

    对于这个和尚身边领着个大姑娘的行为,姑娘们没太往心里去,谁有闲心义愤填膺地装卫道士,只要人家你情我愿,干卿何事。谢小蛮忽见伙伴们聚在一块儿叽叽喳喳,又不像是看见了什么标新立异的花灯,不由停下脚步,好奇地问道:“怎么了?”

    高莹道:“小蛮,你瞧,那个人是不是光头小和尚?”

    谢小蛮抬头一看,不由微露讶色。

    这时,兰益清已经把小胸脯一挺,骄傲地迎了上去。

    “站住!”

    兰益清把俏巧的尖下巴微微一扬,瞄一眼江旭宁,仿佛“捉奸在床”般得意洋洋:“哼哼!弘**师,你这是往哪里去呀?”

    马桥把大光头一晃,从杨帆身子后面绕了出来,惊喜地道:“哎呀!兰姑娘,你怎么在这儿?”

    兰益清怔了怔,疑惑地看着眼前这个大光头,纳闷地问:“你是谁?你认识本姑娘吗?”

第一百二十六章 雌儿当雌伏

    马桥受伤地道:“我啊!兰姑娘不认识我了么?当初我还送了你一个球,被我的兄弟们一顿好打!”

    也难怪兰姑娘没认出他来,马桥就只参加过一次蹴鞠,从此以后就连摇旗呐喊站场边的资格都没有了,兰益清对他哪有什么印象。所以方才他虽走在杨帆身边,众姑娘也自动把他当成了路人甲。

    他这一说,兰益清倒真想起了他,顿时便有些泄气,她还以为抓到了光头小和尚的什么把柄,既然这头秃驴也在,恐怕光头小和尚与那位姑娘就不一定是情侣关系了。

    江旭宁见这位俊俏的小姑娘拦住了他们去路,忍不住好奇地向杨帆问道:“小帆,这位姑娘是谁啊?”

    杨帆道:“这位兰姑娘,是那里边的人。”他挑起大指,往宫城方向指了指,又对江旭宁笑道:“兰姑娘球踢得极好呢,小弟与她蹴鞠,险些就落了下风。”

    事实上,兰益清球踢的虽好,却远不及杨帆,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儿不在,她与高莹就充当了前锋的角色,于是从她手里被杨帆断掉的球实在是数不胜数。

    听了杨帆的话,小丫头以为他在调侃自己,脸蛋儿不由一红,哼道:“你不用假惺惺啦!本姑娘固然是技不如人,可你们想赢,门儿都没有。明天蹴鞠大赛,我们一定赢!”

    杨帆笑道:“话不可说满,万一我们赢了呢?”

    兰益清登时来了兴致,摩拳擦掌地道:“怎么,你还想来点彩头?成啊,你说,赌点什么!”

    一听要赌,其他几位姑娘也都来了精神。

    宫里的生活,远比民间乏味百倍,每天都是毫无变化的景物,一成不变的事情,本来就只那么大的空间,每天能见到的又只有那么几个人,规矩法度比民间又大了百倍,所以枯躁乏味之余,宫里的人就发明了许多游戏。

    诸如钓鱼泛舟,蹴鞠秋千,双陆猜筹等等,这几位姑娘都有些赌瘾。几位姑娘凑上来,兴致勃勃地道:“快说,来点什么彩头,这蹴鞠,我们可是年年夺魁,就凭你们白马寺?哼,你功夫虽不错,但是孤木难支,不可能赢的,本姑娘跟你赌了!”

    马桥一听,登时挺身而出,站到杨帆前面,大声道:“赌什么都成么?”

    众姑娘道:“赌什么都成,你说!”

    马桥气宇轩昂地道:“那成!如果我们赢了,兰姑娘就赔给我做娘子吧!”

    兰姑娘的小脸腾地一下就红了,羞骂道:“放屁!谁要嫁你了?”

    其他姑娘却七嘴八舌地问道:“如果你们输了,又如何?”

    马桥把胸一拍,道:“如果我们输了,我把自己输给兰姑娘做夫君!”

    “滚!”

    姑娘们大发娇嗔,几只玉足一起飞起,把马桥踢到了一边。

    “好了,不要闹了!大街之上,成何体统!”

    谢沐雯微微锁着英气勃勃的双眉走上来,上下打量杨帆几眼,淡淡地笑道:“明天就是蹴鞠大赛了,你还有心游街观灯,莫非胜券在握么?”

    杨帆微笑道:“兰姑娘不敢应战,莫非谢姑娘想要接过这个赌注?”

    谢沐雯眉头一挑,问道:“什么赌注?”

    马桥拍打着身上的尘土,道:“自然是你们输了,你做我兄弟媳妇,我们若输了,我兄弟赔你做夫君。”

    谢沐雯没理他,只对杨帆道:“明日蹴鞠,若是‘白打’,你或有机会夺魁,可惜,不是!”

    杨帆道:“也许我们会输,但你记住,我不会输!”

    “此话怎讲?”

    杨帆道:“我们那些人短时间内的确不能追上你们,不过,如果我能技压群雄……哈,说错了!应该是技压群雌,就足以让我白马寺威风不可一世了!而我,有这个本事!”

    谢沐雯轻笑道:“你太自信了,太过自信就是狂妄了,首座大师!”

    杨帆剑眉轻扬,直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是不是狂妄,明天你就知道了!谢姑娘,不只是你!就算是那位被你们推崇备至的公主殿下和上官待诏,一旦上了球场,也会拜倒在我的脚下!”

    两下里争论的当口,路边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早已站定一人,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

    这个人是一个男装的女人,在她周围,还站着四个男装的女人,四个穿男装的极强壮的女人。四个女人仿佛四根巨柱,粗壮的大腿、粗壮的腰肢、粗壮的胳膊,带些横肉的大脸,如果不仔细看,真要被人把她们当成男人看待了。

    可是站在她们中间的那个男装女子,却显得异常纤秀、苗条,尽管她本属于高挑而丰腴的身材。这个女人鼻腻鹅脂,凤眼朱唇,虽然一身男装,稍稍掩饰了她的艳丽,依旧透出十分的妩媚,正是太平公主李令月。

    真正赏灯游玩的乐趣,绝不是豪门大户站在自家院落里,在一群仆从下人的伴当下,观赏观赏自家的灯火就能尽兴的,要想得到真正的乐趣,还得走到街上来,走到坊间去,与民同乐。

    太平公主今晚换了男装,就是到市井间观灯的。

    太平公主本带了八个健妇,领着两个儿子一起出来观灯的,可两个孩子毕竟还小,一个才一岁,另一个也只有四岁,游玩一阵就困倦了,太平公主就令四个健妇带他们回府,自己领了其余四人继续赏灯。

    这一路走下来,她郁结许久的心情渐渐舒缓下来,杨帆和谢小蛮在街头打赌的时候,她正好经过这里,看到了这一幕。

    太平公主一停下来,手下四名健妇立即自动自觉地站在她身周,用她们宽厚的身躯把太平公主的四面八方围得严严实实,街上游人虽众,却也休想有人能撼动她们分毫。

    这八个健妇,都是相扑手,每年上元节时宫中相扑大赛,替太平公主夺魁的不只有男相扑手,还有女相扑手,杨帆如果看到这四根巨柱,就知道为什么女人也能夺魁了,她们虽是女人,实在是比男人还要男人。

    杨帆剑眉轻扬,掷地有声地说出“不只是你,就算被你们推崇备至的公主殿下和上官待诏,一旦上了球场,也要拜倒在我的脚下!”这句话时,太平公主眸中波光顿时一闪,嘴角轻轻勾起了一丝有趣的笑意。

    这时候,一个身穿短褐头戴毡帽的汉子一路打拱作揖地沿着长街走过来,笑得一团和气,满面春风:“各位让让,各位让让!承让承让,请让一下!”

    在他后面,有七八辆人力挽动的小车缓缓而来,车子虽然不大,车上的爆竿却堆如小山一般,若非用绳索捆扎着,早就撒了一地。

    头前开路的这人姓陆,叫陆默,乃是一个商贾。去年上元的时候,他因为行商滞留在长安蓝田县,没有来得及赶回洛阳,就在长安蓝田县过了整个正月。虽然客在异乡,过节总要庆祝一番的,所以陆默也叫家人去买了彩灯、爆竿回来,准备了丰盛的酒席。

    结果在烧爆竿的时候,他意外地发现,买回来的爆竿远比寻常的爆竿声音更响,而且还会随着燃烧发出绚丽的光彩和浓重的烟雾,烧起来更有节日的气氛。

    陆默本是商人,对此极为关注,赶紧把还未烧完的爆竿抢出来,仔细查看了一番。原来,当地有个叫李田的人,别出心裁地想到了一个法子,他把硝石塞到爆竿里面,这样一烧时,那些爆竿更易燃烧,燃烧时会炸出巨大的晌声、炸出绚丽的焰火,弄得烟雾滚滚的,非常有喜庆气氛。

    李田发明了这种爆竿儿以后,他的爆竿就成了蓝田县最热销的爆竿,不过这人并没有太精明的商业头脑,虽然自家的爆竿销量好,他也从未想过把生意做到外地去。陆默弄明白了其中的诀窍后,却是如获至宝。

    这时节人们过年时都是把一些脆竹竿丢进火盆,热火一烧,竹子炸裂,发出噼呖啪啦的声音来庆祝节日,而李田的这个发明显然比传统的爆竿儿更能迎合节日气氛,陆默回到洛阳后,元旦的时候尝试着做了一批,果然大受欢迎。

    陆默大受鼓舞,雇了好多人手日夜加工,就等着上元节这三天来赚个盆满钵满呢。他做的爆竿塞了硝石,虽然价钱较高,但是以洛阳百姓的购买力完全消费得起,这长达四公里的定鼎大街上有数十万百姓,哪怕其中只有百分之一的人肯买他的爆竿,这一回也要发达了。

    陆默一路打躬作揖,眉开眼笑地开路,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他仿佛已经看到一座金山正在亲切地向他招手。

    杨帆的话一出口,兰益清就怒叱道:“狂妄!”气鼓鼓地就要上前与他理论,谢沐雯抬手制止了她的举动,对杨帆冷笑道:“好!那本姑娘就拭目以待了!咱们蹴鞠场上见,告辞!”

    杨帆跟人标上了,马桥当然要给自家兄弟站脚助威,一眼瞧见陆默领了七八辆满载爆竿儿的大车兴冲冲地赶来,马桥马上吆喝了一声,道:“掌柜的,站住!爷们要买炮仗,提前庆祝击鞠大胜!”

第一百二十七章 第一次亲密接触

    薛怀义倒是从不亏待自己人,马桥在白马寺里虽然属于姥姥不亲、舅舅不爱的主儿,得的零用钱也着实不少,当下便拦住陆默,一副财大气粗的样子道:“来,给爷们卸下三捆爆竿儿来,”

    陆默陪笑道:“客官您要买爆竿儿,小老儿自然欢迎之至。不过小老儿得把话说在前头,我家这爆竿儿,价钱比旁人家卖的贵,因为我家这爆竿儿……”

    他还没介绍完自家爆竿儿有何奇妙之处,马桥就大大咧咧地道:“爆竿儿不就是爆竿儿么?再贵能贵到哪儿去!搬下来搬下来,该收多少钱,你自己数!”马桥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大大方方地往陆默手里一塞,就去车上搬爆竿。

    兰益清瞧他那副模样,心中气不过,一把拉住欲待离开的谢小蛮,大声叫道:“姐妹们,咱们也买些爆竿儿,今天是上元节,烧点爆竿儿庆贺一下,同时预祝咱们明天蹴鞠大获全胜,夺个魁首!”

    众女子纷纷响应,谢小蛮本待阻止,又想,权当这是为了应节气放爆竿儿便是了,姐妹们难得出宫一次,不必扫了她们的兴致,便微微一笑,没有做声。

    马桥搬了三捆爆竿扔在地上,扭头一瞧,有户人家门口正烧着火盆儿,那户人家买的爆竿已经烧完了,火盆还没熄火也没搬回去,便走过去向那家主人道:“这位老兄,火盆儿借用一下可否?”

    大过节的,都图个吉利喜庆。那家主人含笑点点头,马桥就使两根竿子把火盆支起,架到大街上来,把一捆爆竿一股脑儿放了上去。

    这爆竿里塞了硝石,已经成了是易燃易爆品了,不过这种新兴事物,大家都还没有吃过亏。哪有防范意识。就连陆默这个知道他的爆竿易燃易爆的卖家都没太当回事,在此之前,买他爆竿的人还很少有卖到手当场就放的。有时顶多试上一根。

    更何况此时陆默正喜气洋洋地数着手里的大钱,等他发现马桥把一大捆爆竿儿全都堆到火盆上去,隐隐觉得有些不妥。正要出言制止时,那爆竿儿已经炸了。

    “砰!啪!噼啦!轰!”

    火星四溅,浓烟滚滚,马桥这番举动,本是有心气气那些姑娘们,哪想得到这爆竿儿居然有这么大的威力,吓得他惊叫一声就跳开来,手里正抱着的另一捆爆竿也散落下去,压在了正在燃烧的爆竿上面。

    旁边兰益清和高莹站在车辕上,刚抱起两捆爆竿。火盆上的爆竿一炸,那巨大的声响、喷发的火光,吓得两位姑娘撒手丢了爆竿,急急一跳,闪到一边。两人这一跳一闪。那车上堆积如山的爆竿晃了两晃,“哗啦”一声倾泻下来,把火盆埋在了下面。

    “轰!”

    当时的人没什么安全观念,制作爆竿的那些工匠也不是非常小心,爆竿外面沾了不少硝石粉末,这一滚落下来。更有许多爆竿碰出裂纹,硝石粉沫从中渗出,一沾了火,顿时发出一声沉闷的爆炸声,然后一团火焰就伴着浓烟冲宵而起。

    只见一团硕大的蘑菇云腾空而起,巨大而沉闷的爆炸声震得定鼎大街的地皮为之一颤,随后接连不断的爆炸声就在一片片闪光中密如鼓点般响起。

    所有人都惊得目瞪口呆,他们还从来没有见过威力这么大的爆竿,更没有听过如此密集的爆炸声,只见闪光不断,爆炸频频,片刻功夫,滚滚的浓烟就弥漫了一大片街面,这时候,才有人惊醒过来,大喊一声:“跑啊!”便以袖掩头,抱头鼠窜。

    那些拉车的伙计也都吓懵了,纷纷丢下车子逃之夭夭,爆炸的火星四处乱窜,很快就引燃了第二辆车子、第三辆车子,爆炸声、火光、烟雾交织成一片,满大街都是狼奔豕突到处逃窜的人群。

    杨帆目瞪口呆地道:“我……我艹!点个炮仗你都能惹出事来!”

    马桥惊慌失措地道:““这……这……怎么就成这样子了?我从小就点炮仗,啥时候见过他娘的这种炮仗!”

    “啊啊啊!天杀的!你不要走!你赔我的爆竿,你陪我的车子!你陪我的钱呐……”

    陆默从滚滚烟雾中钻出来,一眼看见马桥,立即十指箕张,仿佛一只从烟雾里钻出来的厉鬼,向马桥猛扑过去。马桥吓了一跳,伸手拉起江旭宁的小手,叫道:“跑啊!”便撒开脚丫子逃之夭夭了。

    “不好!”

    这爆竿燃烧速度其实远不及后来的鞭炮,问题是大家从来没有见过这么速燃,而且威力这么大的爆竿,所以一开始都没想到躲避,等他们发现这爆竿颇具杀伤力时,这才想起避让,已经有些晚了,这才引起了一场大混乱。

    一对穿花袄棉裤的小丫头躲避不及,摔倒在地,在奔逃的人群中只露出两根总角小辫儿,一双小胳膊腿儿。杨帆眼尖,见此情形不由大吃一惊,怕那爆竿烧起的火焰炙伤她们,更怕四处奔逃的人流踩踏致伤,一个掠身,便飞窜过去。这时烟雾缭绕,已经难以视物,他借着方才一瞥所留的记忆掠向她们摔倒的地方。

    几乎与此同时,杨帆身旁又有一道人影,与他一起掠出,杨帆伸手一抄,捞起一个女娃儿夹到肋下,正要伸手去抓另一个女娃儿,那道人影几乎和他重复了同样的动作,抄起一个女娃儿,伸手抓向他的身边。

    两人掌缘微微一碰,同时吃了一惊。杨帆霍地抬头,只见烟雾之中火光一闪,乍然照亮了对方的容貌,赫然正是谢小蛮。

    “轰!”

    一辆车上的爆竹又发出一声巨响,两人同时一甩袖子,拂开飞溅的火星和呛人的烟雾,异口同声道:“走!”便飞身向回掠去……你这个惹祸精,就不能有一回安份点吗!”

    江旭宁被马桥拉着一路逃,越想越好笑。

    马桥一肚子委曲,一边跑一边大声道:“天地良心!你以为我想惹事吗?我只是想气气那些丫头,替自己兄弟争个面子。我怎么知道一捆爆竿儿会炸出那么大的动静!你见过这么容易着火,烧起来这么响、这么脆的炮仗么?真他娘的邪性!”

    马桥一边跑一边发牢骚,跑着跑着突然站住脚步,惊叫一声道:“糟了!”

    马桥忽地想到他只顾拉着江旭宁逃命,却没顾及杨帆,也不知他怎么样了。马桥当然知道杨帆一身武功,身手灵活,不大可能被爆竹炸伤,不过,万一他被那个掌柜的抓住,要他替自己赔偿呢?

    爆竿虽然便宜,几大车的爆竿价钱也不菲,再说那车子也烧了。

    一念及此,马桥立即止步回头,急声道:“不……”

    一个“不”字刚出口,止步不及的江旭宁就撞上来,扑进了他的怀里,嘴唇正印在他的唇上。马桥只觉唇上先是一痛,想是磕得重了,随即却觉一双软软薄薄的唇正印在自己唇上,一时间整个人都僵在那儿。

    他不是个初哥儿,可是江旭宁……,那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玩伴,他也说不清是把小宁当成了姐妹,还是当成了兄弟,总之,似乎是亲情多了一些,他从来没把江旭宁当成一个女人来看待,而现在,她的唇正印在他的唇上。

    磕碰的那一下,嘴唇碰到了牙齿,唇上一疼,嘴里便微微有些腥味儿,马桥的大脑还来不及反应唇是否磕破了,但此刻唇上传来的,却只有软软滑滑的感觉,似乎……还有一些甜香?

    马桥下意识地伸出舌尖,舔了舔嘴唇……“啊!”

    江旭宁突然清醒过来,猛地一把把他推开,胸膛急剧起伏着,脸上一片红霞。如果说第一下接触,只是立足不稳造成的一个误会,可是接下来他居然舔自己的嘴唇……,江旭宁像打摆子似的哆嗦起来。

    “果然是甜的。”

    马桥品味了一下,迷迷瞪瞪的双眼突然定在江旭宁脸上,一双眼睛蓦然睁大:“我!刚才亲了她?”

    “他!刚才亲了我?”

    “啊!”

    两个人同时惊叫一声,各自掉头,钻进人群,逃得不知去向。

    “砰!啪……”

    爆竿声依旧此起彼伏,几大车爆竿可不是轻易就能烧完的,滚滚硝烟仿佛一条乌龙,从那几辆车上窜起来,弥漫到整条大街上去,到处一片乌烟瘴气,许多人呛得咳嗽流泪。

    那对女娃儿的爹娘千恩万谢地领着女儿走开了,眼见现场一片混乱,谢小蛮等人也要离开,欲行之际,谢小蛮回过头来,深深地睨了杨帆一眼,她没有说话,只是挑了挑大指。

    杨帆看得出来,这个丫头对自己的作为包括自己的球技,都是有些佩服的,不过,她的眼神充满了倔强和自信,她翘了这一下大指,既是对自己无声的赞扬,却也不无挑战的意味,这是个不肯服输的丫头呢!

    杨帆咧出嘴笑了。

    这时候,太平公主却陷入了麻烦之中。

第一百二十八章 把你手儿牵

    马桥和兰益清两个孩子心性的人斗爆竹结果斗出了真火,引得爆炸连天,一直伫足观看的太平公主自然都看在眼里。这一幕情景,让她也觉得忍俊不禁:这个杨帆似乎走到哪儿,麻烦就能惹到哪儿呢。

    爆竹刚刚开始爆炸的时候,太平公主虽也诧异于这个商贩卖的爆竹为何如此易燃,还能发出剧烈的爆炸声,却也没太往心里去,并没有急于躲避。结果就因为这一耽搁,当她想走的时候已经走不了啦。

    车上的爆竹霹雳声声,烟火冲宵,四面八方游街观灯的百姓们听到动静都往这边挤过来,这满大街的百姓可以说是不约而同。而现场的百姓们呢,为了躲避爆炸又在拼命往外逃,于是乎……“塞车”了。

    其实太平公主如果真的急于逃开,还是逃得出去的,她只要像那些寻常小民一样,往人山人海里一扎,挣开双臂,劈荆斩棘,挤得帽子也掉了,钗子也丢了,衣衫凌乱狼狈不堪的,未必就不能冲出去,可是以她的身份,怎么可能做这样的事?

    于是,太平公主就被堵在了现场,全仗她那四个力大无穷的女保镖,才能安然无事地站着,不至于被四处逃窜的百姓挤得东倒西歪。

    这时候,那些爆燃的竹竿蹦出的火星,又引着了街上搭建的彩棚,彩棚勾连着彩坊,于是火势又蔓延到了彩坊。这些东西都是用秸杆、细木、绸缎、绢布一类的东西扎起来的,沾火就着,于是现场就更热闹了。

    “走水啦走水啦!”

    远处一队武侯推着车子急匆匆赶来,车上装着马皮和牛皮缝制成的大口袋,每一袋装有三四百斤水。上元观灯,难免会有失火的,路边早有武侯候着,只是他们也没想到这火蔓延的这么快,车子刚刚推上路就被人群塞住前进不得,急得他们直跳。

    往外冲的、往里闯的,人群汇聚成了一道道漩涡似的巨浪。那四个健妇虽然力大无穷,个个都是相扑高手,可是面对这样波浪般持续不断的冲撞也有些力有不逮了。

    她们瞪圆了眼睛,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死死硬抗着从四面八方挤过来的人群,以防冲撞到公主,太平公主脸上却露出一种很有趣、很好玩的表情。

    从小到大,她都不曾经历过这样的场面,如今虽已为人妻、为人母,可她满打满算,也才二十四岁,还是一个很年轻的女郎,难免有一种小孩儿般的淘气心性。

    “呵呵,今年这个上元节,真是好有趣呀!”

    太平公主笑吟吟地看着那依旧不断地爆炸,在一阵阵闪光和巨响声中喷吐着滚滚浓烟的车子,看着那次第燃烧起来的彩楼、彩坊、彩廊,很想像普通的民间女子一样尖叫、欢呼、奔跑,挤在人堆里,毫无遮掩地放纵自己的本性。

    可她不能,因为她是公主,高贵的大唐公主。

    人有所得,必有所失,她得到了常人无法得到的尊贵的身份、地位,和优渥的生活,相应的,就要失去自由、失去自我。

    李令月羡慕地看着那些在婢女的搀扶下,在男人有力的臂膀保护下,正同不断拥进来的人群抗争着向外挤去的一个个女人,虽然她们挤得衣衫不整、钗横鬓乱,气喘咻咻,满面绯红,可是看在她眼中,却是一种幸福,而她永远也没有机会去体会这种幸福。

    “啪!”

    又是一丛爆竿炸裂了,一蓬火星带着几根炸飞起来的爆竿向四下炸开,其中一根带火的爆竿直往太平公主面前飞来,那四个健妇正背对着太平公主,双足扎根,双臂大张,努力地同蜂拥的人群抗争着,根本没有看到。

    太平公主眼见一蓬火星向自己溅来,脸色不由一变,心急之下,伸手就想去搪。

    “呼!”

    眼前一阵劲风,一只大袖把那截燃烧的爆竿儿拍落在地!

    “这儿太危险了,仁兄你还是……”

    杨帆一句话说到一半就定在那儿,张口结舌地看着面前那张宜喜宜嗔的娇媚脸蛋儿,吃吃半晌,才惊讶地道:“殿下?”

    “轰!”

    又是一声巨响,杨帆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扭头一瞧,只见一座彩坊倒了下来,正砸在爆竹车上,火势更大了,火星仿佛亿万只荧火虫,“轰”地一下窜开来,漫天飞舞,蔚为壮观。

    “你快带我去个安全的地方!”

    太平公主也发现这儿的确不太安全了,妩媚的娥眉微微一蹙,对杨帆道。

    她的身份,使她说出这句话来理直气壮,丝毫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杨帆也不觉得太平公主这样说有什么不妥,他挥袖拂开扑面而来的一蓬火星,问道:“这里到处都是人,哪儿才算安全?”

    太平公主道:“这是你该考虑的事情呀,我一个女人,哪有主意。”

    这话就有点撒娇的味道了,杨帆情急之中却未察觉,他游目四顾,忽然看见矗立在长街上的那座巨大的灯树,不由灵机一动,展颜道:“殿下请随我来!”便向那棵灯树跑去。

    “殿下!”

    四个健妇竭力阻挡着人群向公主冲撞过来,时不时的也回头瞧瞧,刚开始看见她与杨帆说话,四个健妇还不着急,这时见她要与杨帆一起离开,情急之下不禁呼喊起来。

    杨帆道:“殿下何不叫她们一同前来。”

    “总叫人跟着,哪得自由?我才不理会她们。”

    太平公主笑嘻嘻地说着,回头向那四个健妇挥了挥手,满面笑容,那活泼的样儿带着一丝淘气,就像一只终于脱离了攀篱的小鸟儿。

    “公主这边请!”

    大街上到处是来来往往胡乱奔跑的百姓,杨帆抬起左臂,替她抵挡着迎面而来的人群,右手做了个请的姿势,忽然掌心一暖,一只柔滑细嫩的小手放进了他的掌心。

    杨帆一怔,扭头一看,只见太平公主瞧着前方,笑逐颜开地道:“你要带我去什么有趣的地方呀?”

    “不是要找安全的地方么?怎么又成有趣的地方了?”

    杨帆纳闷地看了眼这位洛阳之花,看她那副跃跃欲试的兴奋模样,恐怕危险不危险的根本就没放在她的心上,还是有趣不有趣对她的吸引力大一些。

    手中虽然握着公主的柔荑有些于礼不合,好在纷纷来去的人们无人知道这人就是公主,公主本人也不在意,杨帆自然无需矫情,他拉起太平公主的小手,很快就跑到了那株高大的花树下面。

    太平公主停下身子,咯咯地娇笑起来:“太好玩了,太有趣了,今年这个上元节,真比哪年过得都有意思。”

    因为前边发生的爆炸事故,吸引了大量人群,这儿的踏歌舞已经结束了,许多人都往前边跑去,这里的人就少了许多,更多的人从更远的地方正跑过来,也往前方爆炸声响处跑去。

    太平公主仰起那张冻得微微有些发红的小脸,笑盈盈地看着那株巨大的花树,道:“好壮观,这样的花树,我在宫中也从不曾见过!”

    杨帆微微一笑,道:“这株花树是薛师造的,公主请随我来!”

    杨帆走到花树底下,不知在哪里摆弄了一下,竟然“吱呀”一声,打开了一扇小门。

    太平公主惊奇地睁大了眼睛,欣然道:“此处竟然别有洞天!”

    她探头往里看看,跃跃欲试地问道:“可以进去么?”

    杨帆笑道:“这棵花树,是用铁架子和木料制成的,工匠们造花树时,登上爬下,都是从这里面进出的,自然可以进去!”

    太平公主大喜,一拉杨帆的手,道:“走,陪我进去瞧瞧!”

    四个健妇眼见公主被一个男人拉跑了,赶紧追了上来,瞧公主被人拉着奔跑,一副心甘情愿的样子,她们也猜出公主必定认得这个男人,当不是什么江湖匪类。如今追到花树底下,见公主殿下拉着那少年钻进了灯树,四个健妇便往灯下一站,守住了门户。

    灯树里面很粗糙,匠人们不可能在这些地方认真打磨,到处都是横七竖八的木料和铁制的支架,有粗有细、有长有短,好在太平公主穿的不是裙子,这里边是匠人们上上下下的所在,也不虞有什么钉子之类的尖锐之物,两个人像是在一个狭窄的塔楼里一步步攀登,直到最高处。

    最高处有绢布染了绿色做成的树叶,中间托着一个花蕊,花蕊正吐着火苗,在下面看时,这朵花与普通的花朵一般大小,到了这花蕊底下,才发现它的巨大,仅是花蕊的高度就达一丈多高。

    在花瓣与花叶中间的空隙里,宽敞得足以令人在那里站下或者坐着,太平公主站在花蕊下面,抬头看看头顶喷吐的火苗,又探头向下俯瞰着,不由发出一声赞叹。

    整株花树缀满了各式各样的灯笼,俱都做成了各式水果的样子,发出明亮的光芒,从上面往下看,斑斓一片,色彩纷呈。

    这株花树高达百尺,站在这儿,不但能把整个定鼎大街尽收眼底,而且远处灯火通明的皇宫,左右两边坊中彩灯高挂的情景,也都一览无余。

    定鼎大街上因为爆竹点燃引起的骚动,从这上面看下去,已是全无感觉,因为骚乱只集中于一处,从这上面看下去,顶多会让人感觉到那个位置拥塞的人群最多而已。

    目光放向远处,只见整个洛阳城都是灯的海洋,人的海洋。

    太平公主纵目四望,一时心旷神怡。观望了许久,她扶着“花蕊”,在那木制蒙了绿色绢布的“花叶”上坐下来,两条小腿悬在空中,轻轻地踢动,那副安闲自在的样子,就像一个坐在溪边嬉水的可爱小女孩。

第一百二十九章 你是我的初吻

    坐在这里,似乎整个身子都融入了那神秘的夜空,身边的风让她有一种凌空欲飞的感觉。她可以放下公主的架子,无拘无束,不必记起惨死的丈夫,不必再有那种如履薄冰的感觉,虽然臀下是“一片”看起来很单薄的“树叶”,可它难道还比如今的李唐皇室更加凶险么?

    太平公主自由地呼吸着,游目四顾,欣然看了半晌,才扭头看看杨帆,拍拍自己身边道:“来,你也坐下!”

    杨帆走到她身边坐下,说说:“公主千万小心一些,可别滑下去了,这儿高有百尺,滑下去就完蛋大吉。”

    太平公主哈哈大笑,笑声有些放肆,或许她很久没有这么自由自在地笑过了:“所以叫你来陪我坐呀,如果我滑下去,我就把你拉下去垫背。”

    太平公主笑吟吟地说着,收回双腿蜷起来,双手抱膝,下巴搭在膝盖上,出神地看了一会儿灯火,微微侧着头,睨着杨帆道:“把你的事,说给我听听。”

    杨帆奇怪地道:“我的事?什么事?”

    “一切!”

    太平公主道:“你这人身上有太多让人好奇的东西,我都想知道。”

    杨帆沉默了一会儿,笑了笑道:“我本来,是一个乞儿……”

    杨帆从广州府说起,似乎从他记事起,他就已经是一个流窜于大街小巷的乞儿,他说到被“南洋商人”收留,成年后回到洛阳,虽然在他的叙述中他已经隐瞒了许多东西,但是对这位高高在上从不知民间之事的公主来说,已经是非常新鲜的故事了。

    她认真地倾听着,长长的眼睫毛许久才眨动一下,星光与灯光中,她的眸光一样的璀璨、明亮。等到杨帆把他的事情讲完以后,太平公主轻轻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道:“原来你是个孤儿……”

    杨帆黯然道:“是啊!一个孤儿,无依无靠……”

    太平公主沉默一会儿,淡淡一笑,轻轻地道:“其实……我也是一个孤儿。”

    “殿下……是孤儿?”

    杨帆惊讶地看向她,太平公主眼神痴痴地看着脚前方三尺远处的一盏花灯,幽幽地道:“是啊,你从小就成了孤儿,或许很可怜。可是懂事以后才看着你的亲人一个个离你而去,直到孤苦伶仃一个人,那种孤苦更加难受。”

    杨帆看着她没有说话,太平公主指了指大街上川流不息的人群,说道:“这芸芸众生,我很羡慕。你长大了,很容易就融入进去,我不能,你们就像是水,而我是一滴油,无论我怎么努力,都只能孤零零地飘在上面……”

    她叹息了一声,将双腿搂得更紧,仿佛有些不胜寒冷:“本来,我是有些恼你的,三番五次拒绝我的好意,反倒去抱薛怀义的大腿。哼!就算有薛怀义护着你,本宫想收拾你,也有得是办法。”

    她扭过头来,看着杨帆,眸子里隐隐有些调皮的味道:“不过,看在你我同病相怜的份儿上,就饶过你啦。”

    杨帆苦笑,配合地拱拱手道:“公主宽怀大量,小子感激不尽。”

    太平公主俏脸一板,道:“不过,这件事我可以不计较。但你今晚口出狂言,说什么让本宫也要跪倒在你的脚下,这又怎么说?”

    太平公主扭着头看他,一树灯火,两人就坐在“树叶”间,在花蕊和枝叶的掩映下,底下的人看不见他们,灯光也不能直接照在他们身上,但是他们的眉眼五官,依旧非常清晰,而且更显柔和她的眉毛长而清秀,丹凤大眼,眼角微微地向上挑着,乌溜溜的眼珠,更衬得她的眼睛黑白分明,她的眸波是妩媚艳丽的,也是澄澈如水的,妩媚中透着一股少妇的芬芳,澄澈中又有一种少女的纯真,两者在这朦胧的灯光下,便透出一种似是而非的迷离。让人见了便不禁想起一个词来:眼儿媚。太平公主媚的又何只是一双眼睛。

    杨帆被这双眼睛看得有些不自在起来,脸上微微现出窘态:“呃……,在下当时……只是与阿蛮姑娘呛到了那儿,随口说句大话而已,原来……原来公主殿下当时就在,已经听到啦……”

    一个俊俏少年郎,微微露出这般羞涩腼腆的样儿来,那招人爱的模样儿,看在太平公主眼中,不知怎地,心中便是一荡,竟鬼使神差地贴上去,在他唇上吻了一下。

    杨帆顿时呆住了,当太平公主满面娇羞地移开俏脸时,他的嘴上还有一种柔柔软软让人战栗的感觉。他的初吻,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被太平公主抢走了!

    原来,亲嘴儿的感觉是这样的,他努力想去回味,却怎么也无法再捕捉到那种既真实又带些虚幻的感觉,体会不到那种**的味道。他身在半空花树之上,魂魄似乎却已飘到了半空之中,没着没落。

    太平公主放开他的唇,脸上便是一阵臊热,羞得她几乎无地自容,她也不知道自己吃错了什么药,怎么会做出这般大胆的行为,这……这也太放荡了吧?好丢人!

    一时间,太平公主只觉得自己的唇和整张脸庞都像涂了辣子似的,麻麻的、烫烫的。天可怜见,除了亲吻她的孩子,她这还是生平头一回亲吻男人的嘴巴呢。方才……怎么会那么冲动?

    太平公主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但她这的确是生平头一回亲吻一个成年男子的嘴唇。亲吻,自古有之,但是守礼的君子是不与妻子亲吻的,哪怕是**欢好的时候也不行,因为那是失礼的行为。

    吻,只能用来吻妾。

    如今这世道,严守这种古礼的男人已经不多了,但是薛家是世家大族,驸马薛绍自幼受的就是这种贵族教育,他面对的又是李令月这位高高在上的公主老婆,所以虽然做了几年的夫妻,也不曾做过这种事。

    所以,这是太平公主生平第一次,而且是主动的,与一个男人接吻。

    杨帆怔怔地看着她,光滑而细腻的下颏迎着光,柔柔软软清清秀秀,美妙绝伦。彩灯光线里,她的五官一侧明亮、一侧幽暗,明与幽的相界处,有些羞涩,有些慌乱、有些得意,有些霸道,还有一些莫名的欢喜,竟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好看,让杨帆有一种再度吻上去的冲动。

    太平公主微微侧着头,飘忽的眼神躲闪、躲闪、再躲闪,杨帆依旧在看着她。李令月躲无可躲,于是霍地扬起头来,瞪圆了杏眼,凶巴巴地道:“看!看什么看!今晚这件事,你要是敢说出去,本宫就阉了你!”

    杨帆目瞪口呆。

    ※※※※※※※※※※※※※※※※※※※※※※※※※上元节这几天,皇室尤其繁忙。

    那位有名无实的皇帝李旦也被请出来,陪同太后参与各种庆祝活动。

    上元节的前一天,也就是正月十四,皇帝举行“宗亲宴”,奉请天后到场,皇室宗亲俱都列席。

    上元日当天,皇帝和皇太后在明堂召见来京朝贺的各路诸侯、地方大员和外国来使,称为“朝正外藩宴”。席间,宫伎舞女表演大型的宫廷舞蹈,乐师演奏大型的宫廷雅乐,君臣同欢,喻意歌舞升平,太平盛世。期间自然也少不了太后和皇帝对外使和归附大唐的游牧民族的赏赐和抚慰。

    当晚,还要举办皇家宴赏,同宫外一样,皇家也要挂彩灯、赏百戏,太后和皇帝还要携众妃嫔登上则天门,接受百姓的膜拜,与民同乐。期间,王公大臣,朝正外藩和各国使臣都应邀观赏。

    太平公主也在受邀之列,她就是受不了那种一板一眼、有规有矩的庆祝活动,才借口儿子想要热闹,禀明母亲后,带了他们到定鼎大街上易服游览的,却不想,这一夜的上元,当真是一个浪漫的回忆,事后每每想起,太平公主还是不禁为当时的冲动和忘形而眼饧耳热,难以自己。

    上元日第二天,太后和皇帝要正式接见在京供职的文武百官,接受他们的朝拜,由于在京文官居多,到时还要由上官婉儿主持,召开唱诗会,大家吟诗作赋,共庆大唐盛世。同时,还要请高僧入宫讲经。

    这一点,薛怀义是有自知之明的,武则天也知道他不可能真正精通佛教经典,因此请的是真正的佛教高僧老安、神秀两位高僧。这两位高僧还向太后郑重地推荐了禅宗第六祖慧能大师,正所谓“若要佛法兴,除非僧赞僧”,这几位高僧是颇明其中道理的。

    不过慧能深知,武后信仰佛教,重用佛教,借助佛教打压李唐所信奉的道教,固然是佛教兴起的一个莫大机缘,可是一旦失败,也可能给佛教招来灭顶之灾。他是大唐佛教界的最高代表,只要他不出面,佛教就不算对政争涉入太深,那么一旦武氏失败,就还有得转圜的余地,所以以身体病弱为由,婉辞了邀请。

    各种盛大的宫廷宴会到了上元第二天下午,基本上就举行的差不多了,这时蹴鞠、击鞠、相扑等各种娱乐赛事便相继开始。

    上元第二天下午举行的第一项赛事就是相扑,太平公主府最拿手的项目。

第一百三十章 小郎君,好拳腿!

    集仙殿内外,文武百官、内外使节齐聚一堂。

    殿前搭了三尺高台,上铺红毡,这里就是相扑之所。

    喜欢欣赏相扑的受邀官员分散在围绕着高台的三面宫廊下面伫足观看。唐时风俗,不管是宫里的宫嫔妃子,还是民间的女眷,并不避讳见外客,所以许多妃嫔宫娥,也都拥挤在其中。

    相扑是摔跤的一种,同草原部落的角抵之术有相通的地方,但是比赛规则和具体的技术要点又有所不同,所以突厥、吐番等国的相扑队难以占到便宜,最近三年来,每年的相扑冠军都是由太平公主府夺得,今年看来,她依旧是志在必得。

    第一场比赛就有太平公主府的人出场,不过对手不是白马寺的人,而是武三思府上的相扑手。杨帆认真观看了比赛,太平公主府的参赛选手有男性相扑手也有女性相扑手,第一个出场的居然是女性相扑手。

    然而看了她干净俐落赢了武三思府上相扑手的全过程,杨帆不禁皱起眉头。她那娴熟的功夫、霸道的力道、矫健的身姿,实在非同一般。

    并不是武功高明,相扑就一定厉害的,它们之间互通的只是身体素质方面,如果两个人是正面搏斗的话,杨帆有信心在三招之内就把方才参赛的那个女相扑手放倒,可要是在台上按照相扑要求较量,就得颇费一番手脚。

    太平公主府首先出场的这个女相扑手很明显还不是最高明的相扑手,杨帆想到这里,不禁对楚狂歌道:“难怪太平公主府能连夺三届相扑冠军,单看率先出场的这个女相扑手,就晓得他们的厉害了。单以相扑之术而论,很难找到他们的对手。”

    楚狂歌道:“那是自然,不过蹴鞠和击鞠,都是一队人马参赛,咱们两个受全队实力的限制,恐怕很难夺到魁首,要想为薛师争光,相扑必须全力以赴,纵然不能夺得全队第一,也得把个人第一拿下来才成。”

    杨帆轻轻点头道:“嗯!我承认他们的相扑技艺不错,却也未必就能胜得了我!这相扑,就靠你我了,务必要从太平公主手中,夺下这个第一!”

    两人相视一笑。

    杨帆第一战,应对的是一个吐番人,名叫昆贡杰布。这人也犯了与当初宋二一般的毛病,一见杨帆这“纤细”的身形,便大起轻蔑之心,比赛刚一开始,他就大剌剌直取中宫,丝毫不留余力,想要一招就把杨帆击出场外。

    结果杨帆抢进一步,截断他的攻势,扭住他手腕,只一跤就把他仆倒在地,压在他身上,紧扼关节,让他半晌起身不得。这一扑,在相扑中叫做“守命扑”,那昆贡杰布输得狼狈不堪,虽知是自己大意,却也有苦难言。

    楚狂歌第一场对上的却是大唐禁军中的一个相扑高手,两个人都是身体强壮、高大魁梧,楚狂歌胜在经验丰富,那人却胜在年轻气盛,两人这一番相扑,远比杨帆那简截明了一招制敌的搏斗要好看得多。

    双方交手七八回合,楚狂歌一个“雁翅跌”,将对手放倒在地,在满堂喝彩声中,也得到了晋级资格。

    相扑比赛的时间并不长,每一场在很短的时间内就足以决出胜负,即便是功夫相近的相扑手也是如此,一个失手,立即落败。什么大战三百回合,那是根本不可想象的事。如此一来,没用多久,晋入决赛的选手就已明确了。

    杨帆和楚狂歌都是晋入决赛的选手,此外还有六个名额,太平公主府独占三席,另外三席吐蕃一席,突厥一席,礼部尚书武三思一席。不过武三思府上豢养的这个相扑手乃是突厥人,算是他请的外援了。

    禁军队则全军覆没,他们这些职业军人,终究不如这些每日不做旁事,专门浸淫于相扑之道的专业选手更精于相扑之道。

    此前的麟选过程,武后和众多重臣要员都在殿上饮酒,并未出来观看,直到此时,集仙殿正殿汉白玉的石阶上,黄罗伞盖才逶迤而来,太后和皇帝、众大臣、众皇亲国戚纷纷出来观战。

    天后一出来,在场所有人纷纷停下手头的事情,礼拜相迎,杨帆对武后很有些好奇,施礼之时趁隙偷窥了一眼,远远一瞧,对武后明显与年龄不相称的容貌暗暗称奇。随即,他就看到了伴在武则天身边的太平公主。

    太平公主游目四顾,似乎正在寻找着什么,杨帆一见,赶紧低头,待他低下头去,却发觉似乎有两道目光正在盯着他看,杨帆微微一抬头,正对上太平公主那双似笑非笑的眸子。杨帆被她捉个正着,心中好不尴尬。

    心中尴尬,脸上便透露出来,如此少男情态,太平公主看了,眸中顿时现出笑意。

    武则天在“绳床”上坐下来,笑容满面地招呼大家就坐,吩咐道:“可以开始了。”

    第一对上场的是楚狂歌与一名吐蕃选手。那个吐蕃人是吐蕃驻大唐的一位使节身边的武官,在国内也是一流的角抵高手,大唐盛行相扑,他到大唐之后,对这种相扑之术也非常了解,两种角技本就相近,触类旁通,如今也算一名高手。

    去年上元相扑大赛时,他曾经拿到过第三名,可惜,他今年遇到了楚狂歌。楚狂歌最擅长的就是击鞠和相扑,当年在禁军中时,他就威名赫赫,名冠三军。这几年流落民间,骑马的机会少了,反倒是角抵相扑的次数比原来更频繁。

    楚狂歌打定了主意要在相扑大赛中一展身手,一出手就全力以赴。那位吐蕃选手对大唐相扑名家都了如指掌,在他印象中,只有太平公主府的几位相扑高手是他的劲敌,却没想到半路杀出个楚狂歌。

    楚狂歌的打法与太平公主府的相扑高手又有不同,他固然注重技巧,但是更注重利用自己强悍的身体素质,与他进行硬碰硬地对冲,而这本是吐蕃人最擅长的角抵方式。那吐蕃人心急取胜,反被楚狂歌打乱了他的进攻节奏,最后被楚狂歌一个“顺势跌”,立足不稳,单膝跪地,输了这场比赛。

    接下来是武三思府上的相扑手对太平公主府的选手,最终武三思请来的那个外援被太平公主府的那名比男人还雄壮的女相扑手抓起腰带高高举起,直接扔出了赛场,可谓赢得最是畅快淋漓的一场。

    第三场是杨帆对太平公主府的相扑名家叶万赢。杨帆事先并不曾与这个叶万赢交过手,一听名字还以为是男人,结果等他一身短打走到场上时,才发觉对面赫然是一个女人,一个非常魁梧粗壮的女人。

    杨帆依稀记得,昨夜是见过面这个女人的,当时护卫在太平公主身边的四健妇之一就是她。杨帆下意识地往看台上睃了一眼,太平公主一身盛妆,雍容艳丽得如同一朵牡丹花,正坐在武则天身侧,手中拈了一枚鲜艳的杏脯儿,轻轻放进娇艳欲滴的檀口。

    一见杨帆向自己瞟来,太平公主那双会说话的大眼睛波光一漾,眉梢轻扬,露出一副“本宫要看你的好戏!”的模样。

    薛怀义一身紫色袈裟,他的坐位本在武则天身后的位置,这时见杨帆上场,薛怀义已按捺不住地跳将起来,挥舞着拳头,大声呼喝道:“十七!干掉她!给洒家拔个头筹回来!”

    “阿师!”武则天嗔怪地瞪了他一眼,这里毕竟是宫廷,薛怀义这般大呼小叫,实在不成体统。薛怀义这才发现自己有些忘形,忙讪讪地坐下。

    武则天莞尔一笑,道:“这小和尚是阿师座下的弟子么?朕看他的身子比太平府上那个女相扑手可单薄多了,他能取胜么?”

    薛怀义自信满满地道:“天后,常言道,人不可貌相,贫僧这个弟子,相扑、蹴鞠无所不通,虽然说一连三年都是太平公主府夺魁,嘿嘿,这一遭只怕是要换我白马寺威风一回了。”

    太平公主听了笑而不语,武三思、武承嗣一帮人则趁机恭维,纷纷拍他的马屁,薛怀义听得得意洋洋,好象那相扑冠军已经被他拿在手中,左右顾盼,不可一世。

    台上,杨帆与那女相扑手已经较量起来,对面那女子圆领箭袖,一身短打,抱拳行了开场礼,便踏步趋身,劈面抓他胸口,杨帆一亮掌,往她腕上一磕,两人的身形便迅速交换了位置。

    甫一交手,杨帆就知道对方为何能以女子之身,跻身相扑名家了,这女子身形矫健,力大无穷,相扑之术出神入化,她那双腿双手,刚时如柱,柔时如蛇,稍有不慎被她缠上,就得被摔扑在地。

    杨帆打起精神与她相斗,直斗了七八个回合,杨帆故意卖个破绽,引她来抓自己腰带,趁机用沾衣十八跌的上乘功夫震开她的手掌。

    这女子不知同多少人较量过相扑,经验老道,技术纯熟,手掌一被震开,虽然也觉惊奇,但是亦知不妙,赶紧抽身后退。可杨帆等的就是这一刹那,趁她前扑探掌的功夫,顺势一带,那女子一个踉跄,便跌出去。

    虽然她身法轻盈,单掌只在地上轻轻一按,便旋身站定了身子,但是在相扑比赛中,这一下已是输了,那女子转过身来,向杨帆又抱一抱拳,满是横肉的脸上居然露一丝温和钦佩的笑容来:“小郎君,好拳腿!”

第一百三十一章 下驷对上驷

    相扑比赛举行的很快,在众人的欢呼和点评当中,胜负立判,十分快捷。一连三年拿了相扑冠军的太平公主府,被异军突出的杨帆和楚狂歌接连杀败,最后由太平公主府的两名相扑手争夺第三,而第一和第二,注定在杨帆和楚狂歌之中出现了。

    这两个人都是代表白马寺的,不管他们谁输谁赢,这第一第二注定了属于白马寺,把个薛怀义乐得眉开眼笑,武三思、武承嗣等人又开始拍马屁,提前上前举杯道贺,薛怀义酒到杯干,毫不推辞。

    赛台上,杨帆笑望着对面的楚天歌,说道:“楚兄,接下来,可是你我一战了!”

    楚天歌微笑道:“不错!你我一战,还需全力以赴!”

    两人目光一碰,从对方眼中都看到了一股凛凛的战意,不由相视一笑。

    弘六站在台下,弹了弹自己的光头,笑嘻嘻地道:“此番相扑夺魁,薛师高兴得紧。十七和十九都是咱们自己人,谁拿第一都不要紧,这番上台虚应其事一番也就成了,一会儿蹴鞠大赛,咱们再拿个魁首回来才是正经!”

    台上的两人却不作此想,从彼此的目光中,他们都看到了一种执着、一种坚持。或许,因为最后的优胜者只能从他们两人之中产生,名次已经不那么重要,但是,他们还是想认认真真地较量一回。

    这是兄弟之间的切磋,无关于胜败。

    原本以为白马寺这两个定会敷衍应付一番了事的人很快就发现他们比的非常认真。比跟别人比赛时更加认真。两个人先互相绕着盘旋了三周,便发起了试探性的进攻。

    楚狂歌高大威猛,注定了下三路不及杨帆稳定,身形也不及他灵活,所以杨帆微微矮了肩膀,一双眼睛盯着楚狂歌的下三路。

    楚狂歌一看他动作,就晓得他的打算,立即也加强了戒备,以他高大的身形,下三路肯定不及上三路灵活,可是他精于蹴鞠,腿法照样不俗,杨帆若想算计他的下三路,就得防备着他的弹腿。

    双方交手几合,都是一触即分,这种试探性的接触,紧随其来的就是暴起的冲撞,果然,楚狂歌大喝一声,率先发难,一个“黑虎掏心”,劈胸向杨帆抓来。杨帆虚跃一跃,倏地一矮身,自楚狂歌肋下一掠而过,伸手拍向他的后心。

    楚狂歌一掌抓空,已经一个虎旋,呼地一下转过身来,双手探向杨帆的肩颈,脚下疾伸,去拌他下盘,杨帆与他硬撞了一下,脚下立足不稳,一连退出三步。楚狂歌更不怠慢,脚下迈着叠步,连进三步,一口气做了“披挂跌”、“朝阳跌”、“雁翅跌”三个技术动作。

    “噫!”

    杨帆的狼狈有一半是真的,另一半却是有意为之,他想籍着这一连串的闪避和退让动作,引得楚狂歌猛攻,诱乱他的步伐,不想楚狂歌到底是个跤坛老手,快而不乱,反倒打乱了杨帆的步署。

    杨帆一个疾窜,想要跃出楚狂歌的包抄,却不想楚狂歌突然也一矮身,仿佛一只下山的猛虎,带着一股劲风,堪堪卡住杨帆去路,右手扣住杨帆手腕,左手探入他的交裆,大叫一声:“起!”把杨帆整个儿举在了空中。

    若是较量武技,杨帆这时自可以掌刀斩他后颈,或者在他探手扣抓自己的时候,双拳齐出,直捣他的腹心,但这是相扑,可不是散打,如今被他抓在手中,杨帆也是无可奈何。此时楚狂歌只消双手一掷,就能把他扔出场外了。

    楚狂歌振声道:“老弟,服不服?”

    杨帆在半空中抱拳道:“大哥跤技如神,小弟心服口服!”

    楚狂歌哈哈一笑,把他放了下来。

    场下,欢声雷动!

    ※※※※※※※※※※※※※※※※※※※※※※※※※看到杨帆被楚狂歌高高举在空中的时候,太平公主“嘻”地一声笑。

    “那个小家伙也有吃瘪的时候”,这让公主殿下感到很开心。

    “阿娘,儿去换身衣服,一会儿就要蹴鞠了。”

    太平公主翩然起身,对武则天道。另一侧,上官婉儿也欠身道:“天后,婉儿与公主一起退下。”

    “好!呵呵,一连三年啊,这相扑,唯太平独占魁首,今年可是不同,阿师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竟然夺了这相扑的魁首,太平,婉儿,你们两个可要打起精神来,不要在这蹴鞠上面,再输一局啦!”

    “女儿定当全力以赴!”

    太平公主说罢,盈盈一拜,与上官婉儿连袂离去。武则天兴致勃勃地拍拍扶手,欣然起身道:“移驾安福宫,朕要亲自观战!”

    武则天移驾安福宫,文武百官、皇亲国戚一体随行,安福宫与观象台直角夹出的宽阔场地上,蹴鞠场地早就安排好了,唱筹官(裁判)和其他人员已经到位,场地两侧,已经换好衣衫的白马寺队和大内队队员们正在活动着身体,准备入场。

    往年,蹴鞠这项赛事无人能与大内队争锋,有时甚至没人愿意参加这项比赛,最后只好由大内队自己分成两队较技,让天后瞧个热闹,今年难得有人主动挑战,虽然人人都认定白马寺必输,还是颇有兴致一观。

    别的不说,光是这比赛的两队人马,一边是一身土黄色武服短打的光头和尚,另一边是一群翠袄绿裤的雾寰娥眉,这副景像就够瞧得了。

    杨帆和楚狂歌早就针对大内队的实力做出了分析,白马寺这帮和尚虽然经过一番苦练,可是让他们一下子就同大唐第一强队做战,根本就不可能取胜。由于整个蹴鞠队整体水平低下,他们两个也无力回天。

    何况,在这方面,楚狂歌也不及他,顶多算是与谢小蛮、高莹一般水平,而对方一直鼓吹的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儿两个高手还不曾出场过,如果不是因为她们地位崇高,所以宫娥们有意抬举的话,她们的实力也是相当不错的,白马寺要取胜更是绝无希望。

    所以,在比赛之前,他们就定下了这场蹴鞠大赛的策略:胜,肯定是属于大内队的。但是,在个人上面,要力捧杨帆。整场比赛,大内队获胜,而杨帆一人杰出的表现如果能够给人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就足以压住对方的风头,薛师那里也不会觉得丢了面子。

    整场比赛的基调就此定下,杨帆、楚狂歌、弘六三人主攻,其余七人以弘一为首,全力防守,同时为杨帆制造一切进球机会。最终,即便大内队取得胜利,可个人进球最多的依旧是他们的人。

    不得不说,在整体实力不如人的情况下,他们这个设想还是很聪明的。

    大内队入场了,杨帆敏锐地发现,上官婉儿站到了兰益清平时所站的位置,而谢小蛮则站到了高莹所在的位置,兰益清和高莹则退到了后面,谢小蛮平时与他们比赛的站位,此时站的却是太平公主。

    太平公主现在扮演的是自由中位的角色,整个球队的关键性人物,不管是防守、抢断、阻击、进攻,基本都是由她来掌控。在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儿以前不参赛的情况下,这个角色本来是由谢小蛮担任的。

    兰益清和高莹原先担任的角色相当于前锋,现在由上官婉儿和谢小蛮担任,她们则退居前卫的位置。这时候的蹴鞠比赛场上角色的分配和相应的职能还不是非常明确,不过从她们的站位也能大致估计出她们所扮演的角色。

    看清了对方的布置,杨帆、楚狂歌和弘一三个人立即凑在一块儿窃窃私语起来。

    “十七,看样子他们是想让那个小蛮丫头和上官待诏主攻,太平公主主持全局。”

    “咱们怎么应对?”

    弘六摸摸光头,道:“那个小蛮丫头的功夫,咱们是领教过的,除了你十七,谁都制不住她,我看,就由你来对付她吧。十九去对付太平公主,我来对付上官待诏。”

    楚狂歌捏着下巴,沉吟道:“六师兄觉得,上官待诏最好对付?”

    弘六道:“瞧她那副娇怯怯的身段儿,应该不是很厉害吧。”

    楚狂歌摇摇头道:“十七相扑时,对方见了他的身段也是不以为然,结果如何?上官待诏既然敢站到这个位置,球技定然不俗。”

    弘六道:“那又怎样,难道她还能高得过小蛮那丫头?”

    楚狂歌摇头道:“那倒未见得,我觉得,那位小蛮姑娘,应该是对方的第一高手。”

    “着哇!那就叫十七去对付她!”

    “不行!咱们整体实力弱于对方,若是不能像一把尖刀似的,直插敌人腹心,一旦被挡在那里,锐气一丧,这一仗必败。得用些手段才行!”

    杨帆目光一闪,若有所悟地问道:“楚兄的意思是说……”

    楚狂歌道:“以下驷对上驷!”

    杨帆抚掌笑道:“正合我意!”

    弘六茫然道:“什么下驷上驷,什么意思?”

    杨帆解释说:“就是说,明知小蛮姑娘最厉害,所以要辛苦六师兄你去缠住她。六师兄缠住她们最厉害的人,我们才有机会为薛师挣些脸面回来。”

    楚狂歌叹息道:“数来数去,堪当如此大任者,除了六师兄你,也实在是没有旁人了!”

    弘六一听非常开心,挺起胸膛道:“那是!行!小蛮姑娘交给我了,看我不把她缠得死死的!”

    对面,兰益清小姑娘不耐烦地叉起小蛮腰,娇声道:“喂!你们贼眉鼠眼的叽咕什么呢,商量好了没有?”

    “好啦好啦!”

    弘六答应一声,一挥手,白马寺的光头和尚们便忽啦一下,分别散开。

    蹴鞠大赛,正式开始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造神

    比赛一开始,杨帆就感觉到了对方进攻的犀利。

    加入了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儿的大内队,似乎整体实力又提高了一层,把她们的球技发挥得淋漓尽致。太平公主比谢小蛮更能掌控全局,整个蹴鞠队在她的指挥下羊奏掌握的更好,打得更加出色。

    而上官婉儿也令人大为意外,她抢球、运球、进攻的技巧也十分高明,与另一侧的谢小蛮两个人相得益彰,球只要到了她们脚下,两个人就像两条蛟龙一般飞起来,一路突飞猛进,身后带着一溜儿被她们闪晃得东倒西歪的和尚。

    看不出那样一个瞧着娇怯怯的女人,在球场上竟然矫健敏捷,生龙活虎,大唐果然少有弱不禁风的娇娇女。尤其是她的胸部,她应该是戴了胸围子的,但是奔跑起来,胸前起伏依旧沉甸甸的甚有质感。

    这么纤细的一个人儿,照理说胸前不该这么有料才对,这个问题大大地影响了杨帆球技的发挥,令人困扰啊!

    比赛几乎毫无悬念,没有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儿的大内蹴鞠队整体实力就比白马寺强,如今再加上这两个一流蹴鞠高手,简直是势不可挡。

    但是,从一开始,白马寺的和尚们就制定了一个正确的对策,不计较全局输赢,只为杨帆制造机会,他们要打造一个属于杨帆个人的神话,用一个人的辉煌战功,抢夺一群人的辉煌战绩。

    今天,白马寺队全场十个人,九人众志成城,只为棒起一人,造就蹴鞠场上的一个神。

    所有的球为他而断,所有的球为他而传,弘一和楚狂歌左右开路,替他分担着来自左右的围追堵截,杨帆单刀直入,利用他高超的球技和身手,上演着一场蹴鞠个人秀,果然吸引了全场的目光。

    假传扣球、夹球过人、颠球过人、后勾越顶,五花八门的华丽动作,令人目不瑕接,对方的球技越高超、动作越敏捷,抢断的越凶猛,越提高了杨帆动作的可看性,那是一种令人赏心悦目的运动美。

    杨帆成功的掳夺了所有人的目光,就连对蹴鞠一向没甚么兴趣的武后也看得目不转睛,虽然她不懂蹴鞠,也不懂得杨帆所施展出来的高超的带球技巧,但是那种力与美的完美结合,她自然懂得欣赏。

    “这位小郎君,着实了得!”

    武则天指着杨帆,情不自禁地夸赞道。一见比分开始拉开,已经拉长一张大脸的薛怀义,因为左右看客对杨帆卓越的表现不断发出的惊叹和赞美声又渐渐恢复了得意,这时听见太后也出口夸赞,不由更是喜上眉梢。

    “拦住他!”

    上官婉儿打出了真火,一双弯弯的柳眉倒竖,衣带飘飞,疾掠过来想截住杨帆脚下的球,杨帆外脚背一碰,做出一个传球的假动作,上官婉儿身形刚向外一闪,杨帆脚内侧一勾,那球又乖乖回到了他的脚下,趁着上官婉儿身形一顿的当口,从她身边飞掠而过。

    “浑蛋!”

    一向斯文的上官婉儿气得冒火,忍不住说起了脏话。

    谢小蛮、高莹、兰益清三个高手一齐围堵上来,弘六不是不努力,奈何他实在是跟不上谢小蛮的步伐,一开始他看得还是蛮紧的,现在满场飞跑,累得他舌头吐出老长,可就追不上谢小蛮了。

    杨帆眼见三人合拢来,趁着将合未合之机,一个人球分过,从兰益清身边飞奔而过,哈哈笑道:“又上当了!”

    “啊!真是浑蛋!”

    兰益清快要气疯了,娇躯一转,就见杨帆带着球已直奔己方球门,己方球员纷纷扑上去,杨帆又一连串的过人动作甩脱了围追堵截的敌人,一见楚狂歌已从边线押上,立即把球传了过去。

    楚狂歌带球飞奔,眼见对方围来几名队员,自己身在边线,可供转圜的余地有限,一个吊射,球又准确地传到了杨帆脚下,这时因为他们的左右攻势,将对方球员大量引向两侧,中线已然空虚,杨帆果断地拨球闪向中间位置。

    “臭小子,可以了吧,视我如无物么?”

    眼前人影一闪,太平公主杏眼圆睁地正站在面前,微微矮身,作势拦球。

    一身劲装穿在她的身上,有种英姿飒爽的味道。

    杨帆看着她那明艳妩媚的嘴唇,忽然笑了笑,这一笑,如阳光般灿烂,看得太平公主心神一荡,随后,眼前人影一闪,杨帆又不见了踪影,太平公主只觉两条大腿间微微有些酥麻,似乎被什么东西疾速地擦了一下。

    急转身看时,却是杨帆一个穿裆过人,把球从她腿间踢过去,带球直奔她们的球门,守风流眼的那个宫娥战战兢兢地扑上来,杨帆一脚抽射,球便凌空飞起!

    “臭小子,敢对我用美男计!”

    太平公主脸上一热,心中咬牙切齿。不过她也明白,杨帆方才那个假动作做得一气呵成,十分高妙,他就是不笑,这一球自己也是拦不住的。

    双方的比分在拉大,大内队自然占了上风,但是杨帆个人的风头也已出得淋漓尽致。

    沙漏还在漏着,距比赛结束时间越来越近了,这时候大内队一方的红旗已经插了九面,表示她们进了九个球,而对面白马寺只有四面红旗,但是她们这九个球,谢小蛮射进三个,上官婉儿射进两个,其余四球分别由太平公主、兰益清、高莹和另一个队员射入。而对方的四个球,全是由杨帆一人射入的。

    同时,双方防守队员谁强谁弱,哪怕是不懂蹴鞠的人都看得明白,到后期只有一个楚狂歌替杨帆分担压力,杨帆几乎等于是孤军奋战,这种情形下还能进四个球,高下立判,球场上的光彩果然被他一人夺尽。

    这里是宫中,是大内队的主场,现场形势却成了杨帆一面倒的球技表演,所有人都如痴如醉地为他欢呼

    谢小蛮抬起衣袖,擦了擦额头涔涔的汗水,恨恨地盯着越踢越精神的杨帆身影道:“这个奸诈小贼,竟然想出这样的办法!”

    眼看沙漏将尽,唱筹官高声向他们报着时间,这时候球正在弘一脚下,弘一传给楚狂歌,楚狂歌带球猛冲,险险被谢小蛮截断,及时把球又传给了杨帆。上官婉儿一见,牙根一咬,扑了上去。

    杨帆带着球左旋右旋,连着三个,田度的旋转,让上官婉儿的全力扑救毁于一旦口杨帆两个急旋以后,已成了面对上官婉儿,背对球门,他脚尖一颠,皮球飞起,挺胸一停,一个倒挂金钩,球应声入网。

    杨帆倒挂金钩之后竟未跌倒,扬在半空的小腿用力一划,身子一旋,左手在地上一撑,便稳稳地站了起来,谁也没想到他居然背对球门抽身一脚,原本还想上来逼抢的人全都来不及截断。

    在最后一刻,比赛以九比五结束,杨帆也用最后一记华丽的入球,为自己又增添了一分光采。

    “可恶!”

    大才女上官婉儿只说了这么一句,就以一个很难看的姿势,向地上狠狠地栽去。

    她拦截杨帆的动作太快了,一连跟着杨帆的三个急旋不断修正自己的动作,导致她的重心不稳,杨帆一记倒挂佥钩把球射出时,她也站立不稳,向前摔去。

    此时杨帆刚刚站定身子,一瞧这副情形,想都不想,身形向前一窜,右腿一屈,便把上官婉儿抱在怀里,一手托着她的肩颈,一手托着她的纤腰,把她稳稳地托在了手中。

    四下里传出一阵欢呼叫好声,却不知是为谁而呼。胜利者当然是大内队,但是几乎每个人都觉得最光彩的是白马寺,是这个俊俏的白马寺和尚。

    上官婉儿以为自己要很狠狈地摔倒,沦为别人的笑柄了,却没想到预料中的摔倒并没有到来,她意识一清,就察觉自己正躺在一双结实有力的臂膀里,面前一张俊俏得有些不像话的男人面孔,正微笑着对她道:“上官待诏可无恙否?”

    上官婉儿长这么大,还不曾被男人抱过,在她的记忆里,连她老子上官庭芝都没有抱过她。

    她刚刚出生不久,她的祖父上官仪就因为获罪于武后而被处斩,她的父亲上官庭芝也一同被杀了。

    那时,她的母亲郑氏被发配到姨妤以下品级的妃嫔所居住的宫殿里为奴,她在那里长大,十四岁时,因为聪慧善文被武后重用,掌管制诰,从此一飞冲天。

    这么多年来,她一直长在深宫,住在深宫,就算后来主持文雅,接触的也都是诗词名家、当朝学士,那都是一群老头子,她哪曾真正的接触过男人,更不要说被一个男人这样抱在怀里了。

    婉儿今年已经二十五岁,但是在感情方面,却比一个十二三岁的民间丫头还要单纯,完全是一张白纸,一俟发觉自己被一个男人抱在怀里,上官待诏羞得全身都软了。

    杨帆又问了一句:“上官待诏,可还无恙?”

    “啊!啊!我没事!”

    上官婉儿这才清醒过来,两抹羞红腾地爬上了脸颊。

    太平公主走过来,板着俏脸道:“放肆!你这和尚好生无礼,还不放开上官待诏!”

    杨帆这才醒觉自己还托着上官婉儿,上官婉儿一挺腰,从他怀中站起,满脸红晕,结结巴巴地道:“他……他是为了救我,无需责怪!”

    “哈哈哈哈!”

    耳旁突然一阵狂放的大笑,把各怀心思的三人都吓了一跳,杨帆扭头一看,薛怀义已然跑到面前,笑得无比猖狂:“十七呀,真是好样的!洒家要为你设庆功宴,大肆庆祝一番!哈哈哈哈……。”

第一百三十三章 酒肉穿肠过

    当晚,白马寺塔林中火光熊熊,映得一座座浮屠忽明忽暗,红光隐隐,煞是壮观。

    白马寺原方丈三山大师远远地眺望着塔林的方向,双手合什,痛心疾首地道:“阿弥陀佛,这些人亵渎我寺例代先师高僧寄灵之所,罪孽深重、罪孽深重啊!”

    塔林里面生着高大一堆火,就近砍伐的木料堆在上面,烧得噼啪作响。四周铺着蒲草的席子,席子上面又放了软垫,一群光头大和尚坐在蒲团上,大呼小叫,兴高采烈。

    中间那一大堆火旁边,还挖着几个坑,坑中也燃着火,这坑里用的却不是木柴,而是上好的无烟兽炭,上边炙烤着羊肉和狗肉,都是整只屠宰,洗涮干净架上去的,一边炙烤一边涂抹各种佐料,老远就有浓郁的香气传出来。

    一浊道人抓着一只狗腿,念一声“弥陀佛”,啃一口狗肉,道一句“无上太乙天尊”,喝一口酒,吃肉喝酒的速度竟然比别人还快几倍。

    薛怀义坐在首席,深秋凉意深重,不过迎面一个巨大的火堆,热气扑面而来,烘得人身上发烫,是以依旧解了僧袍,露出胸怀。这厮大概是有些暴露癖的,很喜欢有事没事的就秀一下他那身块垒健美的肌肉。

    火光映得他的光头和胸膛红通通一片,他的脸上也是掩饰不住的欢喜:“来来来,咱们再饮一杯。今日,咱白马寺在天后、在中外使节、在满朝文武面前,算是大大的露了脸面。相扑大赛,连续三年都由太平公主府夺得,今年却归了洒家,哈哈哈……”

    薛怀义得意洋洋地道:“虽然说,蹴鞠咱们输了,可咱们白马寺往年从不参赛的,今年首度参赛,怎么样?怎么样!十七郎连灌五球,技压群雌,就连天后都赞不绝口,把她们一帮娘们儿的风采全都抢了来,咱这叫虽败犹荣!对,就是虽败犹荣!”

    薛怀义脱口而出,说出一句成语,心中更是高兴,众和尚马上一起恭维起来,左右不过是说些薛师慧眼识人,薛师英明神武一类的马屁话,薛怀义听得高兴,自己先干为净,满满一大杯酒饮下去,志得意满地道:“某是带过兵、打过仗的人,曾经打得骨咄禄望风而逃!这带兵啊,对将士就讲究一个令行禁止,对为帅者,就讲究一个赏罚分明。如今,咱们白马寺大大地露了脸,博得了天后的欢心,某心中也是甚为欢喜,有功者,自当嘉奖。”

    众人一听,喧哗立止,所有人都眼巴巴地盯着薛怀义,薛怀义一向出手阔绰,如今他这么高兴,这个赏赐,定然是极为丰厚的了。

    只听薛怀义道:“相扑,十九替某拔了头筹,十七夺了第二。蹴鞠,咱们虽然输了,可是要说风头,没人比得过咱们,咱们是虽败犹荣,这一局,却是十七替咱们赚了光彩。所以,十七、十九!”

    杨帆和楚狂歌对视一眼,一起抱拳道:“方丈!”

    薛怀义道:“某在京里,有几幢宅子,平时都是闲置着,偶尔会租与赴京公干的官员或者经商的买卖人,赚那俩小钱儿,也不入咱的眼,如今,你们两个为洒家争了大面子,洒家得了天后的赏赐,也不能亏待了你们。你们两个,一人一幢宅子!”

    话音刚落,小沙弥知行就把两份房契送了过去。

    杨帆和楚狂歌惊道:“方丈,这份礼,太重了!”

    薛怀义摆摆手道:“嘿嘿!洒家要赏你们,礼太轻了,以洒家的身份,怎么拿得出手去。你们只管收下,还有,其他各人……”

    弘六赶紧道:“方丈!您也看到了,那个谢小蛮,在场上犹如一条蛟龙,端地不好对付,弟子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才缠住她,要不然十七弟也不见得就能那么容易连进五球……”

    薛怀义瞪了他一眼,笑骂道:“洒家长了眼睛,自然看得见,不用你来表功。你们其余人等,每人十万钱,弘六、弘一,你们两个,每人十五万钱,哈哈哈哈……”

    一烛道人咽了口唾沫,讪讪地问道:“方丈,钱呢?”

    薛怀义瞪眼道:“那么多钱,洒家如何搬得过来?你们明日一早,去见三山和尚,从庙里香火钱中拨付!”

    远远的,正遥望塔林火光,嗅着丝丝肉香,长吁短叹的三山大师突然打了个大喷嚏,旁边一个年轻和尚连忙说道:“师傅,天气寒冷,早些回去歇息了吧。”

    三山和尚叹息一声,垂头丧气地往禅房走去。

    塔林中,杨帆咬了口热气腾腾、皮焦里嫩的狗肉,对薛怀义道:“方丈,今日相扑,咱们拔了头筹,蹴鞠计策得当,也抢尽了风头。不过明日击鞠,可就未必能如意了。禁军击鞠的人马是咱大唐最强的队伍,往年比赛依旧不敌吐番。而咱们与禁军较量,已然落于下风。”

    薛怀义挥手道:“你不必说,洒家明白。一共三项比赛,洒家已得了两场面子,足矣!哈哈,明日十之**,又是吐蕃人获胜,旁人也威风不起来的。无需担心,你们明日尽管去打,胜负都没关系,某今日便设这庆功宴,原因就在于此了。”

    杨帆和楚天歌听了,暗暗吁了口气,暗中为之欣然。如果薛怀义强要他们某日再夺风头,那可有些强人所难了。万一薛怀义以此为由,不许他们进入禁军,楚狂歌固然是一生梦想难以实现,杨帆想接近丘神绩也要难如登天。

    当下,众人放下心事,开怀畅饮,因为明日胜负已不放在心上,大家也不限制酒量。尤其是楚狂歌,几年来的心愿一朝得以实现,更是开怀畅饮。

    唯有杨帆低头浅酌,暗自思量道:“明日事了,入禁军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儿,要接近丘神绩已非难事。不过,苗神客的下落,还需上官婉儿才能获悉。如何才能从她口中问出苗神客下落呢?

    近日来,虽然频繁进宫,可是难以与她有所接触,以她这般地位,想要和她单独接触实在困难。等我入了禁军,想再进宫就没机会了,说不得,得尽快找个机会下手才行……”

    ※※※※※※※※※※※※※※※※※※※※※※※※※※※上元第三天,皇帝和太后率宫嫔内侍、中外使节、文武百官驾幸龙武军大营,在此观看击鞠大赛。

    龙武军是禁军中唯一的一支全骑兵兵种,而击鞠对马术的要求很高,所以龙武军中善击鞠的军卒最多,也拥有洛阳最大的击鞠场。

    但是禁军击鞠队员却是由各路禁军中的佼佼者中选拔出来的,那些人大多不是龙武军中人。在其他禁军队伍中担任将校者,骑马的机会自然不会比龙武军少,而且他们有更多空暇击鞠,所以击鞠技术反而比龙武军中大多数人更出色。

    鞠场上,两端各设一个球门,这个球门由木架构成,相距五尺,比现代的球门要小得多,无需有人守门。

    比赛分六节,每节用一根信香,约合现在的十分钟左右,每一节比赛都要交换场地。因为比赛的激烈,一两匹马要支撑全场比赛,到后来必然马力疲乏,影响选手的发挥,所以每一场比赛都要换马。

    禁军将帅检阅三军的高台上,理所当然地成为太后和皇帝,以及众多达官贵人、权贵嫔妃们的观赏舞台。高台上早就铺好了红毡,三面加了围子,只放开面对击鞠场的一面,皇帝和武则天坐在正中间的位置。

    不过所有人看的都只有武则天一人,李旦完全就是一个摆设,每个人都清楚,即便武后不革李唐之命,始终以太后的身份执掌政权,他这个皇帝也依旧是个摆设,没有人把他放在眼里。

    这位大唐皇帝也很有这个自觉,大概是两位兄长和众多李唐宗室被杀的血淋淋现实把他吓坏了,他谦恭、温驯的有些不像话,每时每刻,他都在注意着母亲的脸色,武则天不坐他绝不敢坐,武则天不说话,他绝不敢先发一语,那种谨小慎微的神态,甚至不如武则天身边一个用惯了的太监更随意。

    这样的母子,也算是当世奇葩,虽然说皇家无亲情,可是在臣民们面前,面子功夫总要做的,然而在这对母子面前,甚至连作戏都懒得。那些忠于李唐的大臣,瞧见这位皇帝陛下的模样,心中不由更加沮丧。

    这两年来,有资格参与击鞠比赛的,一向只有三支队伍:吐蕃队、回鹘队和大唐禁军队。由于突厥近几年来与大唐关系比较紧张,已经很久不来朝觐,更不可能参与击鞠了。

    白马寺的参赛也不能说是一件坏事,因为抽签选拔比赛对手,他们有三分之二的机会抽中吐蕃或是回鹘,从而替大唐禁军队先打一场,消耗一下对方体力。如果抽中大唐禁军队,自家人比赛也不至于过于惨烈,因为每年击鞠比赛,总不乏头破血流,受伤倒地的。

    抽签结果出来了,第一场:白马寺对回鹘!

第一百三十四章 白马对回鹘

    杨帆等人认真地做着准备,虽然胜负他们已不放在心上,但是他们依然希望能够尽量展现一下自己的实力,既不叫回鹘人小瞧了唐人,也为禁军队争取更大的机会。

    就算他们不曾与禁军队朝夕相处数月有余,彼此关系亲近,一旦涉及到外人,敌忾之心也会油然而生的。

    马球,首要条件是马,一匹马不听使唤、马力不够绵长、行动不够灵巧,驭者空有一身本事,也要受到马的限制,若是遇到一般的弱队,还可以像杨帆在洛水河畔一样,秀上一把击球的威风,可是碰到天下第一流的球队,那就绝不可能了。

    其次,还需要高明的控马技巧,球在场地上忽左忽右,忽前忽后,没有好的控马术,你只能追在球后面满场乱窜,给你再好的马也是白搭。

    接下来就是对球的掌握和团队的配合了,这项运动是从吐蕃传进来的,最初就是骑兵闲来解闷时发明的,所以它又成为考验和训练骑兵与骑兵协同作战能力的一项运动。因此,球队整体实力水平和个人对球的控制能力同样重要。

    回鹘是个马上民族,他们的骑射本领比起吐蕃人来不遑稍让,眼看对方也在做着准备动作,楚狂歌紧了紧马腹,对杨帆小声道:“一会儿小心些,击鞠时有些动作是很凶险,小心不要受伤。”

    杨帆点了点头。

    “呜呜呜~~~”

    数十支号角高高耸起,同时发出长鸣,战鼓声轰隆隆地敲了起来,伴随着号角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四下里围观的将士们登时欢呼起来。

    比赛开始了。

    唱筹官高高抛出朱红色的马球,两边所有的骑手双腿一夹马腹,口中呼喝连连,同时扑了上去。

    回鹘终究是马上民族,尽管在这么短的距离内,快与慢的区别不是那么明显,但是从高台上看下去却很明显,回鹘人策马前冲的速度比白马寺这支队伍整体速度要快了那么一刹。

    白马寺这边,楚狂歌的速度并不比回鹘那边的人稍慢,甚至还要快了一刹那,但是对方两名球员同时赶到,一人挥杖击球,另一人也做出挥杖击球的动作,球杖却与楚狂歌的球杖“啪”地一声交击在半空。

    两杖交击的刹那,另一个回鹘队员一杖抄起朱球,向白马寺这边的球门猛冲过来。杨帆提马前冲,比楚狂歌的速度慢了半个马身,这时一见对方球员向自己这边提马冲过来,马上一提马缰,战马稍稍一侧,手中球杖扬起,出杖抢球。

    “啪!”地一声脆响,两杖相击,杨帆的掌心一阵发麻,尽管掌上缠了麻布,还是有种拿捏不住的感觉,杨帆不由一惊,这人好大的力气。

    对面那人比他的感觉还要难受,双杖交击之下,冲锋的速度立即被阻止下来,球也不再受他的控制,咕噜噜地滚开去,被冲上来的弘一抢个正着。

    “哈哈,归我啦!”

    弘一抖擞精神,刚要带球前冲,对方几名球员接踵而至,又把球截走,这时楚狂歌拨马赶回,与拍马冲上的杨帆一同争抢起来。

    一开始,仗着楚狂歌和杨帆两人超卓的身手,再加上弘一、弘六一帮人的锐气,还能与对方较量一番,双方争来抢去,一只朱球只在中线一带徘徊,谁也奈何不了谁。

    但是这种情况只持续了半柱香时间,对方的人马完全撒开,朱球传递的区域越来越大,杨帆和楚狂歌就有些独木难支了。仅凭他们两人,难免左支右绌,而对方整体实力远高于白马寺众僧,其他僧人只能跟在对方马屁股后面吃土。

    比分开始拉开了,一比零,二比零,三比零……

    当比赛进行到第四节时,杨帆断了对方一个犀利的进攻球,立即把它传给了正策马回援的楚狂歌,楚狂歌马上拨转马头,向对方球门猛攻,杨帆也立即拍马冲上前去以为策应。

    回鹘的几名后卫纷纷闯上来拦截,楚狂歌一连突破两道防线正感后力不继时飞快地一瞥,见杨帆已从边线插上,就想传球给他。他刚刚一动,对方球员就发觉了他的意图,两个吐蕃球员突然斜刺里插上来。

    他们马速极快,冲到楚狂歌身前时好象已止不住战马的冲锋,三匹战马希聿聿一声嘶鸣,重重地撞在了一起,与此同时,那两个回鹘人的臂肘就像两柄大铁锤,重重地撞在了楚狂歌的肋下。

    楚狂歌到底经验丰富,两人一靠近,他就发觉不妙,当下深吸一口气,胸腹部的肌肉登时收缩起来,绷紧如铁,只听“嗵嗵”两声闷响,楚狂歌身形急晃了两晃,竟然不曾跌下马去。

    那两个回鹘人在马背上挺直了身子,眸中闪过一丝惊讶之色。他们这一撞,若是个普通人,两侧肋骨早被撞断了,眼前这个唐人大汉居然浑若无事。

    这个小动作,虽然籍奔马为掩饰,并且碰撞时袍袂飞扬,但是并不能瞒住场上的其他人,弘一、弘六两人虽然球技比起这些回鹘人相形见绌,可也不至于毫无还手之力,楚狂歌带球前冲,杨帆边线策应,回鹘人全线回防时,他们业已抢到了楚狂歌身边。

    两个回鹘人的小动作被他们看在眼里,两人登时勃然大怒,弘一破口大骂道:“日他娘的,你们这些忘八玩阴的!”

    一众流氓和尚立即骂骂咧咧地叫起来,两边对骂不休,比赛被迫终止。奈何对方一口咬定是奔马止不住撞上去的,这时的击鞠比赛又没有太严格的规定,实也拿对方没有办法,最后只好把这一节比赛作废,换了信香,由唱筹官重新掷球开始。

    杨帆关切地道:“楚大哥,你怎么样?”

    楚狂歌深深地吸了口气,肋下隐隐作痛,他摇了摇头道:“不碍事的,还能比下去!”

    杨帆道:“好!兄弟们,上马!”

    弘一向后边一众光头和尚招招手,目中露出凶光,一众泼皮和尚心领神会,一个个紧绷面皮,杀气腾腾地上了马。回鹘人把他们的神色看在眼里,丝毫不惧,甚至还有人重重地呸了口唾沫,以示不屑。

    比赛重新开始后,一场激烈的混战开始了。

    弘六咬牙切齿,提马前冲,离着那朱球还有两丈多远的距离,就高高挥起了手中的球杖,气沉丹田,一声大呼:“呔!”

    “呼!”地一下,弘六假惺惺做出一副直取朱球的姿势,手中球杖用力劈下,迎面一个刚刚提马绕过来的回鹘大汉急急闪避,一个镫里藏身,球杖呼啸而过,把他的帽子刮飞了,头顶擦破了一块皮,鲜血哗啦一下,登时糊了一脸。

    “他娘的,你不长眼睛么?”

    几个回鹘大汉破口大骂,弘六高声回骂:“去你娘的,老子打的是球,谁晓得那头瞎驴往老子球杖上撞!”

    这边一动手,那边也冒出了火气,弘一刚刚抢到朱球前面,对方一名球员就一杖击来,球杖划了一条弧线,不曾击中那枚红球,却一杖击在弘一小腿膑骨上,球杖咔嚓一声折了。弘一惨叫一声,滚鞍落马,抱着小腿哀嚎起来。

    医士匆匆赶上来,略一检查,宣布弘一小腿骨折,匆匆使两名士兵把他抬下去了。场上一打出火气,场下的观众也闹开了。一开始知道天后和皇帝在场,大头兵们还知道约束自己,待见场上打作一团,血气一冲,哪还顾及许多,许多人便拢着嘴巴破口大骂起来:

    “狗鼠辈,好生下作!”

    “猪狗不如的鬼夜叉!”

    “啖狗肠的回鹘奴!”

    这儿是大唐的地方,在场观看比赛的观众九成以上是大唐官兵,不用问,这都是大唐官兵在骂回鹘人,一时间,大唐国骂此起彼伏,皇帝李旦有些不安地瞟了一眼武则天,武则天安然坐在绳床上,神色不变,望着赛场,脸上居然还带着一丝安闲的笑意。

    后面第三排,几位回鹘的使节有些不自在地扭了扭肥大的身躯,只当没有听到那潮水般的怒骂声。弘六被抬下去了,眼巴巴地坐在候补席上的马桥第一个站出来,高声叫道:“我,我上!”

    杨帆深深地瞟了他一眼,微微一笑,道:“好,你上!”

    马桥大喜若狂,立即牵过一匹战马,翻身跃上马背,挽了几挽缰绳,攥紧别人递上来的球杖,策骑进入场地。杨帆叮嘱道:“自家小心些,莫要受了伤!”

    马桥重重地点了点头,他知道自己击鞠水平有限,但他今天一定会认认真真地打一场球,用尽他的全力,发挥他最高的水平。

    杨帆举手安抚了一下围拢过来、一脸激愤的兄弟们,沉声道:“都不要吵了,他要玩阴的,咱就陪他玩阴的,不过,不能落人口实,懂?”

    “懂!”

    众和尚使劲一点头,面色狰狞,目露凶光,许多人都在后悔事先不曾袖几块砖头,揣几包石灰上场。

    上官婉儿微微侧了身子,以袖掩口,对太平公主低低地笑道:“令月,今年上元这场击鞠比赛,可是瞧得有点意思了。”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76/ 第一时间欣赏醉枕江山最新章节! 作者:月关所写的《醉枕江山》为转载作品,醉枕江山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醉枕江山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醉枕江山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醉枕江山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醉枕江山介绍:
女帝武曌日月凌空,上官婉儿称量天下,太平公主难太平,李家三郎真隆基,才子、佳人、屠狗辈!醉卧枕江山,谈笑望乾坤!醉枕江山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醉枕江山,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醉枕江山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