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八十四章 泼油救火
洛阳西北角,隔着一条洛河与宫城右掖门面面相对的洛滨坊,曾经遭过水灾满地泥污的庭院早已收拾的干干净净。如今正是春暖花开日,满院芬芳,蝶飞蜂舞,一派闹春气象。
沈沐徘徊于草木葱绿、鲜花盛开的庭院之间,幕僚蓝金海陪伴于侧,面前就是洛河,水面上来往的舟船稀稀落落,只有少量的商船、货船和客船,大型漕船一艘不见,与往年热闹无比的漕运场面比起来冷清了许多。
“二郎的伤势怎么样了?”
“长安刚刚送来消息,说他已脱离危险,现在正着手促使灞上漕运恢复正常。”
沈沐松了口气,微笑:“那就好,这个小子还真是福大命大。不过呢,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他是真不该轻身涉险的,要不说专淹会水的呢,他自恃武功,就难免大意了,你看我,从不轻蹈险地,每每出入,明里暗里必侍卫如云。呵呵,我可怕死的很。”
沈沐说笑几句,神色复转严肃,道:“二郎中箭垂危,几乎导致我们的计划全盘失败,幸好他性命垂危时还能设下一计,再造一场‘刺杀’,化不利为有利,这一来我们原先的诸多安排都可以弃之不用了,可以快刀斩乱麻!”
蓝金海颔首道:“宗主说的是,只是不知宗主打算何时启程赴长安?”
沈沐笑了笑道:“有二郎在长安,又有阿卜杜拉暗中辅助,官面上的形势现在对我们也非常有利,我便不去又何妨。”
蓝金海道:“可是宗主想不去怕也不成了。杨帆巧化逆势,虽然使得朝廷整治长安的力度加大,却也打草惊蛇了。各大世家现在已经有了警觉,察觉到任由长安局势发展下去,会严重影响他们的利益,必会要宗主您平息此事。”
沈沐冷笑道:“这是朝廷的事,我能有什么办法?朝廷派去接替武懿宗的人是张昌宗?”
“不错!”
“哈!那就更妙了!此人好大喜功,又无城府心计,很容易就会被二郎摆布于股掌之上。当初延州之行成全了他一段功劳,此人尝到了甜头,此去长安必然会故技重施,背后又有二郎推波助澜,嘿嘿……”
蓝金海轻轻叹了口气。道:“因为此人,杀了一个皇孙、一个郡王,还有一位身怀有孕的公主,朝中已是人人自危,正义之士愤慨莫言。他们不好直接攻讦天子,便纷纷弹劾张昌宗。谁料张昌宗明为避祸。却被委以如此重任,真是出人意料。”
沈沐的目光投向河对面的重重宫阙,阳光下,那斗拱飞檐金光闪闪,宫殿前的天枢巨柱,明堂顶上的丈二金凤清晰可辨。
沈沐沉沉地道:“进言诉屈的人是张昌宗。可杀人的却是那位女皇帝!如此毒妇,世所罕见,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可是似她这般狠辣。仅因一番言语冒犯就施如此辣手的,实是前所未有。”
沈沐沉默有倾,嘴角轻轻一翘,道:“皇太子和相王都没有弹劾张昌宗?”
蓝金海脸上也露出轻蔑讥诮的神色,道:“没有,倒是一向与武承嗣不合的武三思,纠结多人上表弹劾张昌宗,力请严惩奸佞。”
沈沐道:“武家人自己斗的再怎么凶,也是自家的事。他们不想看见武家的人被人像狗一样杀掉。武三思这是兔死狐悲了。皇太子和相王如此表现,想必太平公主一定失望的很了。”
蓝金海冷笑道:“太平公主早该对她这两个无能的兄长感到失望了。”
沈沐叹了口气道:“也不能这么说,女皇四子,李弘、李贤、李显、李旦。李弘李贤皆聪明睿智、机敏敢言,有帝王风范的,结果如何?李旦和李显早被两位胞兄的惨死吓破了胆,如此情势下,他们明哲保身,也不算错。”
蓝金海道:“不过,这一次太平公主的反应倒是出人意料,她也只是学着武三思上表弹劾了一下,并未亲自入宫面君哭诉,换作以往,太平公主断然不会如此,这不似太平公主一贯的为人。”
沈沐轻轻点了点头,道:“嗯!我已得到消息,说服太平不要入宫,并劝她和武三思联手对付二张的,是她的一个心腹幕僚,此人姓莫,叫莫雨涵。这个人,你注意一下!”
蓝金海应了声“是”,这时一个侍卫急急走来,欠身道:“公子,清河崔林求见!”
沈沐回首,笑对蓝金海道:“你看,催我去长安救火的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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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坊,长安老店。
斑驳的招牌诉说着它悠久的历史,这是一家真正的老店。掌柜的百无聊赖地坐在柜台旁,看见熟人便打声招呼,帐房坐着高脚凳,趴在柜台上噼呖啪啦地拨着算盘,虽然这个时辰并没有几个客人。
罗嘉昊到了店前,先机警地四下看看,把竹笠压到眉梢,这才快步走进老店。他一口气要了二十张胡饼,三斤卤驴肉、三斤酱狗肉。生意上门,后厨里立即叮叮当当地忙碌起来。
掌柜的用一双老眼轻轻瞟了他一眼,马上就移开了,但是他的心里已经起了疑窦。
罗嘉昊这是第二次来这家店里买东西,他每次都尽可能多买一些,避免频繁到店里去,而且每次都去坊里不同的饭馆,避免总在同一家饭馆买东西,如此举止不可谓不小心了,但是这个坊比较偏僻,陌生客人并不多,所以他虽隔了多日才来第二回,还是引起了老掌柜的注意。
老掌柜的凭着他丰富的阅历和过人的眼力,马上就分析出了很多东西:这位客人买了很多吃食,说明不是一两个人吃用的;他事隔多日再度来买东西,说明这一群人在这坊里已经住了很长一段时间;他们不是某户人家的客人,因为如果他是客人,主人不会让客人自己来买吃食,也不会不陪他来……
老掌柜的打个哈欠,悠然踱进后厨,当罗嘉昊打包食物匆匆离开后,长安老店的一个小伙计已换了衣服,悄然跟在他的后面。
坊里有裁缝店、小食店、杂货铺子,也有书画、碑贴、花木、头面铺子,来来往往的很是热闹,那小伙计看起来就像个半大孩子,穿行在人群中,根本不引人注意。
罗嘉昊到了第二曲巷口飞快地闪了进去,那个小伙计追到巷口马上蹲下,那儿有几个半大孩子正蹲在地上玩游戏,在几个半大孩子看来,这个小伙计是在看他们玩游戏,在回头看来的罗嘉昊眼中,那小伙计就是玩游戏的孩子。
罗嘉昊放心地叩开院门钻了进去,很快,那个小伙计也离开了。
车船店脚牙,一向是联系最为密切的几个行业,灞上漕帮发了狠要找到那几个刺客,这些城狐社鼠、鱼虾鳖蟹发挥起他们的能量来也是非常惊人的,官府做得了的事他们做不了,官府做不了的事他们却能做到。
很快,消息就送到了灞上,五行会马上派出了一批好手,急赴长安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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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庆坊位于长安城东,这个坊本来与其它坊一样,也有许多人家,齐齐整整的街道巷曲、规划整齐的房舍建筑。但是前些年,隆庆坊里一户人家打水井,结果触及地泉,泉水喷涌,地面下陷,几年之后,竟形成一个十顷地大小的水池。
被水淹及的百姓人家纷纷搬离,世家豪门对城中出现这样一处水景却是欣喜不已,纷纷在湖水周围建设住宅。水中有一片凸出水面的地方,形成湖中一个小岛,只有一条道路与陆地相连。
这个湖心岛更成了寸土寸金的所在,如今这岛上只有长安府令柳徇天和一位侯爷建了别墅,余此再无其它住家,岛上遍植林木,翠色葱郁、绿草如茵,百花似锦,又伴以湖中碧波荡漾,成了一方风景宜人的盛地。
杨帆伤情稳定之后,屡屡前往探视的柳徇天便盛情邀请他到自己的别墅居住调养,隆庆池风景宜人、环境优雅,而且地处长安城中,出入方便,适合调养。
再者,如果杨帆一直居住在军营里面,显然是对长安官方心存戒备,这对急于撇清自己的柳徇天甚为不利。柳徇天急于表明态度,更需要杨帆有所回应。
杨帆知其所想,又知道这隆庆池湖心岛确实环境优雅,兼又三面环水,岛上清静,不管是调养身体还是安全防务都很方便,便慨然应允了,是以如今杨帆就住在隆庆池湖心岛上。
当一群暗揣利刃、杀气腾腾的漕帮高手奔赴长安坊的时候,一行快马也到了隆庆坊。后方八匹马,八位黑衣骑士猿臂蜂腰极是矫健,中间四匹马,马上四位青衣女骑士,容颜清秀、一身劲装。最前面却只有一人,一身红衣如血。
一共十三骑,俱都肩负长剑,剑长如太阿,佩在肩头,血红的剑穗迎风飘洒,八面威风。红衣劲装女挺胸直背、倍显精神,一马当先地走在前头,十三骑气势所慑,似乎充塞了整条长路。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公孙府大小姐,公孙兰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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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八十五章 调停?挑衅
灞上起风云的时候,各大世家全然不觉;刑部和御史台与长安各方势力斗得你死我活的时候,他们还认为这是武李两家势力抢夺地盘。等到形势越来越严峻的时候,他们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起,他们就成了倒霉的池鱼。
长安官场的恶斗已然失控,再这么下去势必损及他们的利益,他们这才着起忙来,催促沈沐收拾残局。崔林造访沈府之后,沈沐很痛快地答应下来,因为此去长安还需一路跋涉,唯恐在此期间再出什么变故,他还写下一封急信,让他的红颜知己公孙姑娘替他先去拜访杨帆。
公孙姑娘是他的红颜知己,与杨帆的正室夫人谢小蛮是同门,这样的身份,再没有人比她更适合做调停人的了。各大世家对沈沐的反应很是欣慰,但是对于公孙姑娘的性情,这些世家大佬们却一点也不了解。
长安蓝田县有个李田,他想到在爆竿里填塞硝石,从此爆竹一点就着,声响惊人。
长安公孙府有位公孙姑娘,她的脾气就像蓝田的爆竹,也是一点就着!
隆庆池的湖心岛并不是禁地,但是自从一位侯爷和长安府令柳徇天先后在此建了别墅,达官贵人相继以此作为饮宴踏春之地后,它就变成了禁地,公孙兰芷一路过来,并未看见一个行人。
到了岛上更觉静寂,一入林中,唯闻鸟语松涛,不见半点人踪。可是杨帆已经遭遇过一次行刺,柳徇天既把他请至此处疗养,岂会不加强戒备,只是在杨帆的要求下,岛上只保留了杨帆的人。
官府的警戒设在外面。岛屿周围几艘看似悠闲的轻舟,上边除了操舟人,也尽是六扇门里的高手。公孙姑娘一行人上岛的时候无人拦阻,是因为踏上那条通向湖心岛的唯一通道前,就已被人确认了身份。
古竹婷推着轮椅,载着杨帆在一片茵茵绿草地上漫步。杨帆如今搬来隆庆坊调养,距灞上更近了,一有时间她就会过来。古氏兄弟和任威等人散布四处,看似非常随意。
杨帆似乎已经提前得到了岛外送来的消息,知道有人要来。而且知道是谁要来,看到公孙兰芷的时候,他脸上没有一点意外和惊讶,公孙兰芷从林中出来,阳光重新照在她的红衣白马上时。她就看到了微笑的杨帆。
公孙兰芷下意识地勒住缰绳,随即觉得这样有些示弱。便把修长紧致的双腿一挟马腹。向杨帆踏步而去。她本蜂腰长腿,身材甚是健美,再配上这一身火红的衣裳以及肩后一柄奇长的长剑,跨马而行确是英姿飒爽。
“大师姐好!”
杨帆掩着口轻咳两声,道:“大师姐可是听闻小弟受伤,特来探望?”
杨帆比公孙兰芷年长。可要从小蛮那儿论起来,的确得叫她一声师姐。
公孙兰芷轻哼一声,粉色的唇瓣抿了抿,扬起细圆的下颌揶揄道:“我还以为你这忘恩负义的家伙这一下要一命呜呼了。谁知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一箭穿心都死不了你,你还真是命大啊!”
古竹婷脸色陡然一变,一双柳眉渐渐挑了起来。
杨帆的眉头不经意地一蹙,微露不悦地道:“初看大师姐的模样,实不知你性子刁蛮,嘴巴也是这般不饶人。我想沈沐兄当初大概也是被你的外表骗了,现如今甚是后悔,这才推诿再三,不肯与你成亲。”
公孙兰芷听了这话,颜色也是一变,她最恨的就是这个,明明一颗芳心早就系在沈沐身上,却不知那一向风流好色的家伙为何变了睁眼瞎子,愣是放着她这个大美人儿一拖再拖,就是不肯娶她过门儿。
杨帆这句话正好戳中她的痛处,公孙兰芷立即反手握住剑柄,杏眼圆睁道:“你敢对我如此不逊!”
古氏三兄弟远远地站着,眼见公孙兰芷身后四个青衣女骑士、八个黑衣男骑士站在林边,人不低头、马不摇鬃,队列整齐地站着,却并不上前,他们也就按兵不动。
杨帆脸色一冷,道:“大师姐摆出偌大的阵仗,又不是为了探望杨某的病情,一见面先冷嘲热讽一番,却怪杨某对你不恭么?”
公孙兰芷晒然道:“若非你忘恩负义,我岂会出言不逊!说到排场,本姑娘何曾有过排场,他们又不是我公孙世家的人,我家没有这么大的派头!”
杨帆心头一动,飞快地扫了一眼那些明显是训练有素的男女骑士,心中忽生了悟。公孙兰芷固然好斗,自己如今与沈沐处于敌对状态,她倾心于沈沐,对自己抱有敌意也就必然了,但她不会一见面就用恶毒的言语嘲讽自己,这已无关脾气,而是教养问题了。
公孙大小姐的脾气虽然不好,但是她的教养绝不至于这么差,那么她如此作态,莫非……她根本就是找打架来了?杨帆心中急急盘算着,脸上却不动声色,淡然问道:“忘恩负义?不知公孙姑娘所说的恩义是什么?”
公孙兰芷瞟了眼一脸敌意的古竹婷,杨帆会意地道:“无妨,你随便说,这里没有外人。”
公孙兰芷点点头,这才倨傲地道:“当初若非沈沐哥哥慧眼识人,你不会进入众世家阀主的眼线。若非我沈沐哥哥斗垮姜公子,你更不可能坐上如今这个位置。做人该知恩图报,可是你呢?一朝大权在握,你便与沈沐哥哥明争暗斗起来……”
杨帆打断她的话,道:“公孙姑娘这番话,我也可以照搬过来对沈兄讲一讲。只不过这慧眼识人的伯乐要换成姜公子,受人提携的那位就换成沈兄了,不知道沈兄听了以后会有什么感受。”
“你……”
公孙兰芷恼羞成怒,强忍了忍,才道:“沈沐哥哥就要从洛阳赶来长安了!”
杨帆眉儿一挑,晒然道:“那又怎样?”
公孙兰芷道:“所以我来劝你,你要好自为之!”
杨帆怒极而笑。道:“杨某不太明白公孙姑娘这句话。”
公孙兰芷道:“你与河内王争权,却不该殃及无辜。如今朝廷已有旨意,河内王武懿宗不日就要奉调回京,这里已经没人和你争,你还是就此罢手吧!否则,朝廷大动干戈,整个关内道都是一片腥风血雨,到头来,只能落个同归于尽的下场。”
古竹婷再也忍不住,娇斥道:“我家阿郎受人暗算。若非吉人天相,早已命丧长街,公孙姑娘轻飘飘一句话,就叫我家阿郎收手?就算是沈公子在,他也不敢对我家阿郎如此颐指气使。公孙姑娘,你未免也太狂妄了。”
杨帆接口道:“当初在洛阳时。有崔林作证。杨某与沈兄早已达成和解。在长安这么多天,杨某一直安份守己,并无有任何针对隐宗的举动。这一次,实是天子西迁在即,刑部和御史台作为先遣,欲整治长安取悦今上。不意触及长安官绅利益,竟有丧心病狂者刺杀钦差,杨帆只是适逢其会,遭了池鱼之灾。”
杨帆冷冷地瞟了一眼那十二名男女骑士。沉声道:“在我个人而言,希望长安官绅能够交出凶手,还我一个公道,至于其它的事,概与杨某无关,杨某也不会横加干涉。
至于说各大世家所虑,呵呵,你认为堂堂钦差遇刺,朝廷会息事宁人?或者说杨某上一道奏章,向皇帝言明为了维持长安稳定,不欲追究真凶,皇帝就会从善如流,听纳杨某所言?幼稚!公孙姑娘,若只是狂妄还有得治,若是既狂妄又愚蠢,那就没得治了!”
公孙兰芷还当真是个一点就着的脾气,只见红影一闪,她已像风一样掠下骏马,五指箕张抓向杨帆,杏眼喷火地怒道:“你说谁蠢?”
“啪!啪啪啪!”
仿佛一阵爆竹炸响,古竹婷从杨帆身后疾旋而出,仿佛一道魅影般拦在他的身前,一掌拍向公孙兰芷的小臂,将她手掌打开。
漂亮姑娘间若是彼此间第一印象不好,那就会越看越不顺眼,莫名其妙就能结仇,何况公孙兰芷一来就咒杨帆没有早死,古竹婷早就恨之入骨,一招得手,立即一式“反弹琵琶”扇向公孙兰芷的俏脸。
这位古大姑娘也只有在杨帆面前才扮乖乖小白兔,在别人面前哪有一点好脾气了。公孙兰芷见状更怒,立即施以反击,两人拳掌相交,腿脚磕碰,顿时缠斗在一起。
那十二名骑士确实不是公孙府上的人,而是世家派来以壮行色的,至于其中有无监视之意,那就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了。
自从女皇意欲西迁的消息传出之后,常年盘踞在长安的各大世家元老便纷纷返回各自郡望所在,一些明面上的东西也纷纷转入地下,与他们关系密切的那些官员更是暂时切断了联系,这些老家伙的鼻子灵敏着呢。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当长安这边骤然出现意外时,他们已来不及出面。蜀中无大将,就把郑宇捧出来做了先锋,结果郑宇浑浑噩噩的,连对手都没有找到就已惨败而去,他们才又找到沈沐头上。
沈沐急急赶回,又恐中途有变,是以托付公孙兰芷先来安抚杨帆。公孙兰芷是杨帆正室夫人的师姐,杨帆上一次到长安就住在公孙府上,在众世家看来,公孙姑娘的确是最佳调停人,甚至比即将返回的沈沐更有资格。
但是,如果一件事他们从根儿上就做了误判,在此基础上又怎么可能会有正确的举措?
如今,请来调停的人三句话没过,居然对杨帆的人出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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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八十六章 雌虎灵狐
公孙兰芷的拳脚和她的剑法一样,也是大开大阖,威猛无铸,而古竹婷的武功则是小巧刁钻,机敏灵活,两人风格迥异,斗得却是激烈无比。
杨帆坐在椅上,两位姑娘就在他身前近丈处激战,两女都是粉光脂艳,美丽动人。可是斗起来却如一头雌豹和一只灵狐,你来我往,你进我退,一个如飞雪旋舞,一个似烈焰飞腾。
外人只看见一个白裳一个红衣,两位姑娘打的煞是好看,那凝脂般的肌肤因为激斗透出霞一般的晕红,更显娇艳妩媚。在内行人眼中二人斗的却甚是凶狠,无论谁挨上对方一记,那新抽柳条儿似的身子怕都承受不起。
“啪啪啪!”
又是几记拳掌相交,激斗中的两道人影倏然一分,“呛”然一声龙吟,公孙兰芷的长剑飒然出鞘,古竹婷目光精芒一闪,在公孙兰芷抽身拔剑的当口便向她猛扑过去,半途中短剑出鞘,一道寒光直刺公孙兰芷的咽喉。
一见双方居然动了剑,那十二名男女骑士很是不安,提马就想跃上前去,可是他们的马缰刚刚一牵,一声凄厉尖锐的长啸声便陡然响起,一枝响箭擦着他们的马头横掠过去,消失在茫茫丛林之中。
十二骑骇然止步,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已有一批弓箭手出现,遥遥出现在林中,利矢锁定了他们的身形,马桥骑一匹枣红马,穿一套明光铠,挺胸拔背,手按长刀,好象阅兵似的踱了过来。
马桥到了他们面前,缰绳一勒。拿腔作调地道:“干什么干什么?都活腻歪了是不是?弃械,下马,违令者,杀无赦!”
一见古竹婷和公孙兰芷动了兵器,杨帆的神色也不那么自然了,他眼中露出明显的关切与担心。一直散处四下的古氏兄弟也慢慢靠拢过来,而那十二名男女骑士在箭矢的控制下却被迫下马,交出了兵刃。
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古竹婷和公孙兰芷一个短剑一个长剑。再度展开搏斗时凶险的意味较之方才已不可相提并论,但这样一来战斗结束的也快,古竹婷坚持的时间甚至没有当初阿奴的时间长。
阿奴的武功并不在古竹婷之下,她从艺古竹婷,学的是易容改扮方面的功夫。她的武功实则很杂,连陆伯言都曾指点过她的武功。再加上被公孙兰芷虐过多次。熟悉了公孙兰芷的剑法特点,所以她能坚持的久一些。
反之,古竹婷却没有阿奴的这些优势,而且她的短剑风格与阿奴相似,所以一旦动了剑,很快就败在公孙兰芷的手上。只见一道闪电乍然一闪。倏地化作一泓秋水,静静地横在古竹婷颀长白皙的颈上。
公孙兰芷得意洋洋地瞟向杨帆,杨帆见古竹婷并未受伤,提到嗓子眼儿的心才慢慢放下来。古竹婷脸孔胀红,紧紧攥着剑柄一言不发,在心上人面前落败,这让她的心里非常难受。
公孙兰芷像只得意洋洋的孔雀,缓缓掣剑后退,对杨帆道:“你的贴身护卫,也不过如此!”
杨帆道:“可惜,上一次我不欲与你交手,这一次,我又交不了手。不过,我不出手,也可以让你明白人外有人的道理,古大!”
“在!”
古大见妹妹受欺侮,尤其是在他认定的宝贝妹婿面前,早已虎目圆睁,怒不可遏,闻言立即踏出一步。
杨帆淡淡地道:“教训她!”
“呼!”
古大回答杨帆的是直接出刀,杨帆“她”字余音尚未落地,古大便一跃而起,寒光闪烁的钢刀似一道匹练般迎头劈向公孙兰芷,他就像一头人立而起的恶狼,出手凶狠凌厉,霸道绝伦。
杨帆和古氏三兄弟切磋过武功,他的评价是:一对一,他胜;一对二,略逊;一对三,完败。但是以古大的武功,已足以胜过公孙兰芷,公孙兰芷的剑走的也是霸道刚猛的路子,但是比起古大却还略逊一筹。
凄厉尖锐的破空锐啸声中,白茫茫的刀影连绵成一片,刀锋过处,仿佛一道道狂风漫卷的白练,紧紧围绕着公孙兰芷的身子,惊人的气劲狂飙旋舞着,仿佛大沙漠中肆虐张狂的沙暴,呼啸着吞噬面前的一切。
方才公孙兰芷与古竹婷相斗时,仿佛雌豹与灵狐之搏,此时与古大相斗,却似雌豹与雄狮之搏,公孙兰芷依旧凶狠凌厉,却明显比古大的气势差了一筹。
“刷刷刷刷刷!”
迎头五刀,如五道匹练,化作五重巨浪,劈向公孙兰芷。刀,果然是兵中之王,论起霸气,是任何剑术都难以企及的。
公孙兰芷扬剑疾退,退到第五步,化解最后一刀时,刀势一直刚猛无铸的古大却突然轻飘飘地刺出一刀,挟在那呼啸而至的匹练中,宛如一条刚刚冬眠醒来的毒蛇,看似缓慢,实则迅疾无比地“游”向公孙兰芷的脖颈。
一如方才公孙兰芷一剑架在古竹婷的颈上,古大锋利的长刀也架在了公孙兰芷的颈上,不过他朝向公孙兰芷脖子的是刀背的一面,他的武功虽高于公孙兰芷,毕竟没有那么大的差距,若是刀锋一面,一个拿捏不好,真会割下了那颗美人头。
公孙兰芷僵立在那儿,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古大冷哼一声,这才收刀,徐徐后退。
古竹婷站在杨帆身边,其实心里不好受,她自忖不及小蛮与杨帆的青梅竹马,也不及阿奴与杨帆的鱼水情深,她不但出身低贱,年纪比那两位女子又长了一些,所以在杨帆面前总有自卑的感觉。
唯一让她聊以自慰的,就是还能为郎君做些事,结果今日又败于人手,还是当着他的面,虽说大哥为她挣回了颜面,可那毕竟不是她自己的本事。
杨帆似乎知道她心中所思。自古大出手,他就没怎么看面前搏斗的两人,而是在注意古竹婷的脸色,这时轻轻牵住她的手,在她掌背上轻轻拍了拍,柔声道:“别在意,我知道你的武功其实比她高明。”
“阿郎……”
古竹婷有些意外,对于杨帆的体贴,心情尤其激荡,眼圈一红。差点流出泪来。
杨帆看古竹婷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女孩,便向她眨眨眼,笑道:“再说,你便是武功差了或者不会武功,那又怎么样?我喜欢你。又不是因为你武功了得,如果只是因为武功了得。我该喜欢你大哥才是。”
古大听了。一张古铜色的大脸登时变成了猪肝的颜色。古竹婷却“噗哧”一笑,很轻很轻地杨帆臂弯里拍了一下,羞喜的样子好不妩媚。
公孙兰芷一向以武功自傲,如今败于人手,本就非常难受,再听杨帆安慰已然败于她手的古竹婷其实比她厉害。气的肺都快炸了。
她今天来,的确是事先得了沈沐的暗示,要把调停弄成矛盾激化,所以一来便摆出一副倨傲狂妄的模样。但是她一向以武功自傲,也最在乎武功的高低,是个女武痴,一听杨帆这么说,却有点假戏真作了。
她把长剑一振,娇叱道:“好不要脸,若非我手下留情,她早命丧当场了,还说比我高明,来来来,咱们重新比过!”
“够了!不要胡闹了!”
远处一声厉喝,公孙兰芷一听这声音,就如见了猫的老鼠,赶紧垂下长剑,回过头去,都没抬头看上一眼,便臊眉搭眼地道:“娘,你怎么来了?”
裴大娘一身宫装,缓步走来,气度雍容,看起来就像一位出游踏春的贵妇人,在她身后跟着两位衣带飘飘的娉婷少女,手中各自捧着一口剑匣,一长一短,正是裴大娘的贴身宝剑。
十几具长弓认箭搭弦,遥对裴大娘的身子,裴大娘却视若无睹,径直向他们走来。远处还有一具马车,公孙先生正站在车头,举目望向这里。
裴大娘走到女儿身边,却看也不看她,只是看了杨帆一眼,又看看俏立在他身旁的古姑娘,缓缓地道:“这位姑娘,练的是杀人的功夫。如果比武,三十招内你就能打败她,如果是生死较量,二十招内她就能杀你!”
裴大娘这么说,公孙兰芷可不敢反驳,只是垂着头,低低应了声“是”,裴大娘又道:“这还是当面较技,如果任她施展所长,以暗杀手段对付你,连五招都用不了。”
公孙兰芷被老娘说的颜面无光,低低埋怨道:“阿娘……”
杨帆微笑道:“裴大娘好眼力!”
裴大娘微微一笑,道:“你的眼力也不错,能够一眼便看出兰芷这孩子其实不是这位姑娘的对手,你的武功比她们两个都要高明多多。”
杨帆眉开眼笑地道:“大娘过奖了,其实杨帆什么都没看出来,只是自己的女人,当然要捧着哄着罢了。”
古竹婷羞喜地瞟了他一眼,公孙兰芷则恨恨地白了他一眼。
裴大娘转过身去,板起脸对公孙兰芷道:“你到这儿来干什么?”
公孙兰芷讪然道:“女儿……女儿本来……”
瞧她的脸色,似乎这时才想起来她今天不是来打架的,而是来做调停人。
裴大娘冷哼一声,睨了眼那些垂着双手,被人解除了武装的骑士,对公孙兰芷道:“回去!”
公孙兰芷急道:“阿娘!”
裴大娘喝道:“马上回家,你要气死爹娘不成!”
公孙兰芷一甩衣袖,愤愤然离去。
裴大娘又瞟了杨帆一眼,转身便走。杨帆坐在轮椅上,拱起双手,微笑道:“恭送裴大娘!”
裴大娘走到那些被箭矢控制住的骑士们面前,冷然道:“回去告诉你们的主子,公孙世家属于关陇,一向被他们排斥、打压的,难得他们如此高看我公孙家,不过我们没兴趣巴结他们,更不想掺和他们的事。小女无知,受人利用,老身要带她回去严加管束!”
裴大娘说罢拂袖而去。杨帆让古竹婷推着他,慢悠悠地来到了那些骑士面前,古氏兄弟和任威等人紧随其后,马桥见状摆了摆手,那些弓箭手便徐徐向林中退去,很快消失了踪影。
杨帆冷峻地道:“只要出了事,那就是杨某人的责任,这种想法实在可笑!杨某不明白,诸位阀主为什么会这么想,他们究竟有没有把杨某当成自己人?如果杨某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物,他们又何必让我做这个宗主?”
杨帆扫了眼慢慢垂下头去的众骑士,声色俱厉地道:“试问,杨某所遭遇的,如果换成是姜公子,他会不会善罢甘休?各位阀主会不会向他提出这么不合情理的要求?为何到了杨某这里,就有人敢厚着脸皮要我以大局为重、要我息事宁人?你们请回吧,告诉他们,杨某几乎死在长安,这个公道,我一定要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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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八十七章 铁锁横江
十二骑士威风八面而来,灰头土脸而去。远处的风,掀起湖上阵阵湛蓝的波澜,也撩起了古竹婷鬓边的发丝。
“阿郎,他们这一去,咱们跟他们就真的算是撕破脸皮了。”
“呵呵,这层脸皮,早晚都要撕破的。”
“可是,如果他们及时发动一切力量阻止……”
“他们直到现在,还以为整个事件都是朝中李氏力量与武氏力量较量角逐的结果,以为只要能迫使我息事宁人,本就巴不得低调处理的武氏便会就坡下驴,结果就能保全他们在长安多年的苦心经营,却不知道我真正的目标其实就是他们。”
远处水面上传来一声惊喜的欢呼,一个钓翁提起了钓竿,一尾活蹦乱跳的大鱼被他提出了水面,鱼在水面上跳跃挣扎,阳光反映着鱼鳞,闪闪发光。这是一个扮作钓瓮的捕快,不意竟有意外收获,这让他满面笑容。
也许歇值之后,他会提了这尾鱼,找家馆子烹一餐鱼羹,与一同值勤湖上的兄弟美餐一顿;也许他会把鱼提回家,与家人品尝这肥鱼的美味。如果不幸的话,或者会有一个性急的孩子被鱼刺卡住喉咙,从而送了性命。
世间无数看似本没有任何关联的事情,而且是极微小的事情,都有可能影响许多人许多事,随之发生各种各样的变化,任何一种变化还没有发生的时候,都会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而发生无法预料它接下来的发展。
比如,这个捕快可能顺手把这尾大鱼送给某位捕头,作为一个良好的开始,双方的关系会渐渐亲密起来,因而影响到他的前程。可若是那位捕头家里性急的孩子不小心被这条鱼的鱼刺卡死呢?
杨帆布局灞上。就是一个看似和各大世家毫无关联的事情,他一直努力排除各种意外因素对这个布局的影响,作为策划者之一,他在灞上遇刺,是一个可以影响布局的重大意外,但他最终还是把这个意外变成了意料之中的一部分。
到了现在,一切都已不可改变,必然朝着他设定的方向走,就像那个钓到鱼的捕快,如果他把鱼送给一位捕头。而那位捕头家的孩子被鱼刺卡死,那么其它所有可能就都只成了一种假设,唯一正确的结果是:那个孩子死了。
它若已经发生,便再不可逆转。
“噗嗵!”
肥鱼在即将提上船头的时候脱了钩,掉回水里。水面上溅起一片水花,肥鱼摇头摆尾。逃进了水底。水面上只留下那钓翁惋惜的大呼。杨帆笑了,对古竹婷道:“现在他们即便醒悟过来,也来不及了!”
……
严粟川一手提刀,一手掩着小腹,鲜血染红了他的下腹。在罗嘉昊的搀扶下,他踉跄地逃进一条小巷。正在巷中玩耍的几个顽童看见他们这副样子,吓得尖叫而去。
罗嘉昊也受了伤,他的大腿被刺伤了,走路一瘸一拐的。他扶着严粟川逃进巷子,严粟川扶着一棵半枯的大树,喘息着坐了下去,怨毒地道:“我早说,要分开!他们不听,就是不听,这下完了……”
罗嘉昊扭头看看巷口,焦急地问道:“大哥,咱们的酬金,你藏在哪里?”
严粟川睨了他一眼,道:“他们已经死定了,你带我逃出去,咱们两个平分。”
罗嘉昊指着自己流血的大腿,气极败坏地道:“大哥,你看我的样子,我还能带你走吗?”
严粟川冷笑道:“难道你想抛下我自己逃?”
罗嘉昊暴怒道:“难道你想拖着我一起死?”
话音未落,墙头衣袂飘风,四个面色阴冷的青袍中年人相继落下,恰好将他们围在中间,罗嘉昊扬起刀,色厉内茬地道:“虎落平阳被犬欺,你们这些灞上的狗腿子们,来吧,大爷杀一个够本,杀两个就赚了!”
严粟川也扶着大树站了起来,把染血的钢刀横在了胸前,四个青袍中年人脸上露出不屑的冷笑,三人站着不动,只有一人举步上前,罗嘉昊一咬牙,“呀”地一声大叫,举起钢刀扑了上去。
眼前人影一闪,罗嘉昊手腕巨震,半条臂膀发麻,他骇然看着站着面前的青袍中年人,他的刀就握在那人手上,那人一手握着刀柄,一手拈住刀尖,轻轻一拗,“嘣”地一声,一柄钢口极好的刀,便被那人拗成了两段。
罗嘉昊和严粟川呆若木鸡。
……
“快快快,带了人出城!”
一共六名刺客,逃了罗嘉昊和严粟川后,剩下四人拼死反抗,当场死了两个,另外两个身上带伤,被漕帮好汉们拖着向巷口疾奔而去。
眼下长安城中风声鹤唳,随时可能会有巡捕闻讯赶来,他们得速战速决,把这两个活口带出城去,还他们清白。他们拖着两个活口还没奔到巷口,两个青袍中年人便鬼魅般地从长巷两侧的墙头掠过来。
“杀!”
几个漕帮好汉一见来者不善,虽不知其身份,也知道必是敌人,连忙放开两个半死不活的俘虏,挥舞着兵刃扑了上去。
“铿铿铿铿!”
一连急骤的兵刃撞击声,两个青袍人就像一阵清风似的逸出他们的攻击圈,一人抓起一个刺客,向两侧墙外一抛,随之风一般掠了过去。
几个漕帮好汉手中煮熟的鸭子都飞了,一个个怒不可遏,他们没有那么好的身手,不能飞檐走壁,但这坊中的墙却也难不倒他们,但是当他们费力地爬上墙头时,却倒吸一口冷气,一个个僵在那儿。
两侧墙外早有人接应,远远的就见有人负着那两个刺客,迅速消失在一片丛林之中,而他们面前,几个青衣汉子平端着小弩,乌中透亮的箭簇正对着他们,持弩的青衣人脸上带着森然的笑意。
他们持弩对着墙上的漕帮好汉缓缓后退,漕帮汉子以一种古怪的姿势伏在墙头,一动也不敢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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灞上,顺字门聚义大厅。
灞上东西两盟、各帮各派的掌舵和管事们济济一堂。大厅正前方巨大无朋的三十六扇山河风景屏前,摆着一正四偏五副公案,正案后端坐长安府令柳徇天,偏案后分别是刑部侍郎裘零之、刑部郎中郑中博、佥都御史胡元礼、刑部郎中陈东。
柳徇天手捧黄缎金凤圣旨,声音朗朗,回荡全场:“……赋取所资,漕挽所出,乃军国大计也!通彼漕运,京师赖之。漕运不通,漕政崩坏,则不免斗钱斗米,靡费之巨,不可计数。
我朝漕运,水溢则泄之,岸崩则塞之,淤则疏之,浅则导之,规例如此,少有更改。然制国虽有成法,法久必坏,坏必更始,然后再生新例。例也者,所以辅法而植事者也。故观法可以知其常,观例可以知其变。
今立新法,以文武重臣各一员总理漕务事,文以户部侍郎裘零之总理之,武以忠武将军杨帆总理之。漕上夫丁散漫,当有约束。然夫丁自立帮派,争利斗殴,反致成法大坏,朕恤其苦而恶之不法,故取缔诸帮,统结一派,报备官府,此为新例!”
柳徇天滔滔不绝,下边许多人目不识丁,只听的半懂不懂,只有许多漕口上的管事识文断字、颇通文学,是以一听就懂。
敢情灞上东西两盟各帮争利斗殴,新春雪化冰消,他们却迟迟不能南下扬州,连皇帝都惊动了。皇帝为此更改了漕运旧法,以户部侍郎裘零之、禁军忠武将军、纠风察非处置使杨帆为管理漕运的文武两大臣。
户部侍郎督管漕运,这倒好说,漕运运的是粮,跟他正接口。漕运直接归了户部管,就少了许多中间环节,粮食一旦输运不畅,皇帝追究下来,户部也有责任,所以户部既管着他们,又算是他们的靠山,以后漕运上面所受的盘剥必然少了,这是好事。
可这位纠风察非处置使,手握兵权的禁军忠武将军总理漕运事,他想管什么?这还用说么,一个管兵的叫他兼管漕运,这就是一手软一手硬啊。一旦他们不识时务,再惹出什么乱子来,只怕就要出动军队镇压了。
再一个,皇帝虽然认可了漕上丁夫们结帮立派的事实,却下旨取缔了这个帮那个门,要他们结成一个统一的帮派,眼下柳徇天在顺字门里召集各帮派管事传达圣旨,明摆着是要以顺字门为基础,整合灞上诸帮了。
没想到自隋末以来,曾经辉煌无比的顺字门本已没落到奄奄一息,转瞬之间它却又东山再起了,从此以后,又将是顺字门一统江湖的局面。
不答应?
不答应成么?他们双方的首脑人物都在牢里头关着呢。虽说一方是嫌犯,一方是证人,可官字两张口,还不是他们说了算?
最重要的是,还有那位总理漕务的大将军呢,虽说那位大将军谁都没见过,今天这种场面他都没来,可他却派了人来。那位名叫独孤讳之的郎将正带了八百铁骑,杀气腾腾地守在聚义大厅门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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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八十八章 恶人自有恶人磨
长安,原属郑家的一幢大宅,角门儿开着,郑宇带着几个人站在门口。这幢宅子现在姓刘,实际上还是郑家的产业,只是在确定皇帝将迁都长安后,常年活动于长安的各大世家主要人物纷纷撤离,一些产业也都做了处理。
武则天是个很爱记仇的人,他们在武则天当皇后、当皇帝、施行新政的过程中一次次阻挠刁难,武则天不是那么健忘的人;一向重视集权的武则天更是不会容许这些世家来分享她的权力。
所以于公于私,他们都是女皇的眼中钉。如今女皇将迁都长安,在这位女皇的眼皮子底下过日子,一定会很不好过,所以他们早早的就避了开去。
一辆轻车笔直地驶入,停在一片绚丽的花丛边,蝶与蜂并未收到惊吓,仍在花丛中恋栈不去,就像此刻郑宇的心情。车门打开,一袭轻袍的沈沐缓缓走了出来,郑宇勉强挤出一副笑容迎了上前。
“沈兄!”
“郑兄!”
沈沐敷衍地向他拱了拱手,郑宇心中不悦,却又不好表现出来,他勉强维持着面上的笑容,道:“沈兄一路辛苦,一应事物,小弟都已准备妥当,只等沈兄前来交接。小弟家中骤遇急事,需要赶回去办理,长安这边只好拜托沈兄了。”
“好说!好说!”
沈沐懒洋洋的,毫不客气:“这个烂摊子,丢给谁怕都不好收拾。杨帆此人,性如绵里针,用强只会适得其反。这一次杨帆无端受害,各位长者本应以安抚为宜,更该助他找出凶手。还他一个公道。
结果呢,各大世家却只顾着自身的利益,一味要求他以你们的大局为重,此举难免会让他为之心寒。事情已经办砸了,如今沈某来,也只能尽人力而听天命罢了。”
郑宇道:“沈兄,此事郑某已经查过,刺客来路不明,实非哪个世家擅自动了刀兵……”
沈沐打断他的话道:“这件事,你还是跟杨帆解释吧。我本就无所谓。不过,这件事和他说了怕也没用,难道你们没看出来?女皇这是有意借题发挥,以此理由扫荡关内所有不稳定、不可靠的因素,为她迁都做准备!”
沈沐一边说。一边已经步入厅堂,郑宇紧随其后。紧张地道:“郑某自然明白。只是……事情真的已这般严峻?”
沈沐在案后缓缓坐下,道:“从皇帝决定迁都开始,这些事就已是注定了的,要不然各位长者又何必离开长安?其实他们早就预料到了吧。只不过……皇帝本来可用的方式应该很温和,不见得非要用免职或杀戮来达到目的。可惜钦差遇刺,皇帝的手段必然就是暴雨雷霆了。
这本是各世家所担心的最糟的局面。如今看来终究是不可避免了。
郑宇暗暗叹了口气,慢慢从袖中取出一份名单,如果不是形势严峻到了如此地步,这份名单无论如何他是不会拿出来的。
郑宇轻轻地抚摸了一下那份名单。把它谨而慎之地推到沈沐面前,道:“那么,沈兄需要做的事,就是尽最大可能,保证我们的人安全。这份名单上的人,请务必保全,最好让他们还能留在关内道,如果不成,迁官也可,迁官不行,贬官也可,千万不要弄到丢官罢职甚至……”
沈沐垂着眼睛,眼中隐藏的一抹精芒微微一闪,强抑着激动,慢慢地取过那份名单,故作淡然地打开,上边密密地写了一排人名,后边还附着他们的官衔。
这,就是各大世家以其雄厚实力、千年底蕴,以其士林领袖的身份,苦心栽培扶持出来的官场势力,这份名单上的人不是世家掌控的官场势力的全部,但是至少已经占了七成以上。
纵是以沈沐的沉稳,拿到这份名单,心中也不禁激动万份,费尽周折,绞尽脑汁,如今终于拿到了他们的底牌!
沈沐点头道:“沈某一定竭尽全力,不负众长者所托!”
郑宇扶膝顿首道:“如此,一切就拜托沈兄了。”
沈沐把名单小心地折起,慢慢塞入袖中,
郑宇犹不放心,担忧地道:“沈兄可已有了万全之策?”
沈沐嘴角一翘,略带讥诮地道:“世上何时有过万全之策?”
郑宇略显尴尬,又道:“那么……沈兄有几分把握?”
沈沐冷然道:“杨帆那里,我可以尽力说服他。他耿耿于怀的,其实并不是受人刺杀,而是你们的反应,太让人寒心了。这种心情,我很了解,因为我也曾受过同样的待遇。你扪心自问,你们真的把他当成了显宗宗主?真的对他有应有的尊重?真的放权给他了?呵呵,卢宾宓曾经拥有的一切,你们都没有给他。你们只是觉得,用了他,就已是莫大的恩惠和赏赐,一直用高高在上的心态俯视着他。”
郑宇局促地道:“这一点,我们已经意识到了,只要能平安度过这一劫,我们一定会对他有所补偿!”
沈沐肃然道:“晚了!朝廷已经介入,皇帝龙颜大怒,这件事已经不由我们说了算。所以,我只能尽力而为,结果如何,听天由命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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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孤宇到了隆庆湖畔就下了马车,一路缓步走上湖心岛。岛上自有人迅速通报进去,于是,很快他就在一片草坪上看到了微笑而坐的杨帆。独孤宇马上拱手道:“杨兄,小弟幸不辱命,灞上行刺杨兄的几名刺客,除了两人顽抗而死之外,其余四人尽皆被我拿到了。”
独孤宇一摆手,后面便有人提上四个被捆绑的结结实实、气息奄奄的人,正是严粟川和罗嘉昊等四人。
杨帆扭头道:“小婷,这几个人,你处理一下!”
古竹婷婉约地点头,向那几名青袍人一摆手。便带着他们向林外走去。
杨帆这才向独孤宇拱拱手,笑道:“有劳独孤兄了。”
独孤宇慨然道:“不敢当杨兄一谢。在长安地界出了这种事情,是独孤宇照料不周,如今能把他们抓来交由杨兄处置,心中方觉稍安!”
独孤宇说着走上前去,很自然地站到了古竹婷的位置,推着杨帆的轮椅,踏着柔软的草地缓缓向前行去。
杨帆知道他动用大量人力物力到处缉捕凶手,是对自己垂危期间他产生了退缩之意的一种变相道歉,当下也不说破。只是微微一笑,由他推着走去。
独孤宇推着轮椅,缓缓地道:“我听说公孙姑娘受人所托来过这里,还有山东世家的人陪着她,只是这位姑娘实在不是做调停人的好材料。这一下双方彻底撕破了脸皮。只怕他们很快就会回过味儿来了。”
杨帆道:“沈沐那边,想必还会再灌他们一壶迷魂酒。让他们再糊涂一阵子。即便沈沐没有动作。他们现在就已明白过来,其实也来不及了。”
独孤宇蹙眉道:“但是自杨兄遇刺,朝廷大为震怒,促使咱们的整个计划都随之加快了,咱们原来的诸多部署非常周密,现在却都用不上了。如今形势,只怕是要马上跟他们摊牌,杨兄具体打算怎么去做?”
“为什么是我去做?”
杨帆一挑眉头,顺手摘下行经处的一朵野花。放到鼻下嗅了嗅,悠然道:“张昌宗要来接替武懿宗,这件事你知道吧?”
独孤宇微微颔首,随即想起杨帆正背对着自己,看不见他的动作,便道:“知道,张昌宗今天应该就会到长安了。”
古竹婷走到隆庆池畔,负手站定,气定神闲地看着碧水微澜,烟笼远山似的柳眉微微一挑,沉声道:“沉湖!”
严粟川和罗嘉昊等人虽是气息奄奄,但神志还清醒着,他们本以为被抓来后,人家一定会向他们追问幕后主使,心里还琢磨着如何“吞吞吐吐”,让苦主觉得他们有很多秘密,还有利用价值,谁料人家一句话都没说,直接就把他们带到了湖边。
他们正在纳闷儿,这位大姑娘一句话出口,差点儿吓破他们的苦胆:“沉湖!这位俏生生的大姑娘居然一句话都没问,直接就要把我们沉湖!”
严粟川和罗嘉昊等四人马上拼命地挣扎起来,为了用舌尖把嘴里的破布顶出来,他们的面皮子胀得发紫,可惜一切挣扎都无济于事,他们被摁绑的太紧了,根本无法挣扎。
那些神色冷漠的青袍人得了古竹婷的吩咐,连眼皮都不眨一下,马上就从地上搬起几块石头,拉开他们的胸襟,粗暴地塞了进去。然后抓住倒缚他们双手的绳索,把他们打横举起,向湖中用力一抛。
“嗵!”
罗嘉昊像只佝偻的虾子似的砸到了水面上,湖面溅起一片浪花,他惊恐地瞪大双眼,一脸绝望地向水底沉去。
“嗵!嗵嗵!”
严粟川和另外两人并没有害怕多久,他们随即就被抛进了湖水,碧绿的湖水迅速没过了他们惊恐的眼睛,头发在水面上水草般荡漾了一下,就彻底消失了踪影,只留下一串串的气泡。
水面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一阵风来,湖面上依旧是一片起伏的波澜,仿佛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而古姑娘也早已消失在湖畔,只有那些神色漠然的青袍人,依旧站在那儿。
杨帆轻摇着手中野花,看着姗姗而来的古姑娘,对独孤宇微笑道:“是啊,张昌宗今天就到了,他倒真是急不可耐呢。他这人对摆威风的事一向乐此不疲,而我除非逼不得已,又一向不喜欢冲锋陷阵。既然如此,这个恶人何不由他来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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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八十九章 埋伏
十里长亭,一队精锐甲兵肃立道旁,兵甲铿锵,旌旗飞扬,自有一种森严法度。
河内王武懿宗、户部侍郎裘零之、工部侍郎侯宗瑜、佥都御史胡元礼、刑部郎中陈东,还有柳徇天等长安地方文武官员在迎客亭内或坐或站,正等着迎候新任钦差奉宸监丞张昌宗。
武懿宗黑着一张脸,神色十分不快,他才真是遭了无妄之灾,那杨帆遇刺,为了避嫌他却得交出自己的差使,这大半年来在长安,他可真是殚精竭虑,结果倒好,最后成全了张昌宗,让这毛都没长齐的张家小子来摘桃子。
而他此刻身份敏感,尤其是他就是要和张昌宗交接的,还不能不来相迎,这种低声下气的感觉并不好受。武懿宗此时还不知道因为张昌宗的馋言,武承嗣的长子武延基已被姑母杖杀,如果知道,他虽是站在武三思一边,与武承嗣明争暗斗的,武家人遭此奇祸,他也会有同仇敌忾之心,那时怕是要更加难受了。
裘零之和侯宗瑜窃窃私语着,不管如何,武懿宗要走了,今后主持局面的人将是张昌宗,他们得考虑如何与这位新上司处好关系,这个人是皇帝最为宠幸的人,比起一般的钦差威权更重了三分,听说他上次出京,皇帝就以旌节相赠,拥有先斩后奏的大权,只怕这一次也不例外,跟这样的人若是处不好关系,后果堪忧。
柳徇天身后众多的长安官员、士绅、权贵、勋戚,更是心中凛凛,如何巴结这位钦差,如何与他搞好关系,如何在这场必然到来的大清洗中得以幸免,他们已经有了种种措施。酒色财气。但凡人之所好,都一股脑儿用上,就不信拿不下这位钦差大人。
前方军队中鼓角鸣起,迎客亭内众人一阵骚动,武懿宗也站起身来,举目向远处望去,只见一队骑兵排着整齐的战争,寒光闪闪的兵刃刀枪,红黑相间的战袍甲胄,高高飘扬的各色旗帜。宏阔雄浑,不动如山。
武懿宗长吸一口气,快步迎了上去,众官员立即紧随其后,各按品级,冠带整齐。高下分列前后。
披甲带胄、鞍荐整齐的武士骑在雄健无比的骏马上,佩刀挂盾。手执长枪。银亮的枪尖寒光闪烁,威武雄壮。军旗猎猎,忽啦啦如同裂帛。骑队左右分开,让过向前迎来的各路官员,自道路两侧驰过,骑卒连绵不绝。至少有两千骑。
前边有两千骑,后边又有多少人马?
武则天对她最为宠爱的小情郎,倒真是呵护有加。张昌宗主动请命要来长安,暂避武李两家怒火。武则天却道杨帆被人刺杀,关中形势复杂,生怕他出个什么意外,竟派了如许一支重兵保护,似乎他来的不是陪都长安,而是什么边陲重镇。
大军过处,势如山倾,像武懿宗、柳徇天以及众多京官倒还泰然,可那许多长安地方的官绅权贵却是暗自凛凛,身旁无数条粗壮的马腿哗然而过,一杆杆粗大沉重的长枪如戟如林,锋利枪刃上血槽殷殷,置身其中,心中发虚的人会有透不过气来的感觉。
前方出现一辆由四匹雄骏的白马拉着的大型油壁马车,帷幕低垂,华美精致,自有一种极其贵重的气势。
武懿宗站住脚步,眼见那马车驰到面前,马夫一勒马缰停住,厢门处帷幕一分,便探出一个头来。
武懿宗双手一供,刚要道一声:“张奉宸!”忽地凝住了动作。探头出来这人尖下巴、三角眼、两撇鼠须,满面堆笑,看起来极其猥琐,哪里像是那个“莲花似六郎”的俊逸美少年。
这人探头出来,小鸡啄米似的向各路大员眯着小眼笑嘻嘻地点了点头,这才钻出身子,这人头戴乌纱幞头,身上一袭浅绿色绣纹官袍,腰束革带,脚下一双皂靴,竟是一位从七品的官儿。
这官儿拉开帷幕,跳下马车,从车夫手中一把抢过脚踏,挂在车辕上,毕恭毕敬地向车里施礼道:“张奉宸,请!”
车里弯腰走出一人,朝服冠带,腰饰玉符,手中捧着一口明黄锦缎包裹的匣子,丰神如玉、容颜俊朗,正是莲花六郎张昌宗。
武懿宗恍然大悟,心道:“原来方才那人是张昌宗的一个随员。”当下对这马屁拍的呱呱响的七品小官再不屑多看一眼,只向张昌宗拱手道:“张奉宸,一路辛苦啊!”
这些官员大多不认得那七品小官,也懒得看他,在场这些官员哪个不比他官儿大,不过站在班末最后的万年县令陈临风看见这人却是大吃一惊:“文傲!御史台推官文傲!”
这文傲在他万年县衙住了大半个月,整天拿着鸡毛当令箭,折腾来折腾去的不胜其扰,灞上天鹰帮少帮主文斌,就是这位文判官带了万年县尉和一众捕快去亲手抓回来的。文傲不是回了御史台么,怎么……怎么从张奉宸的车上下来?
陈县令看了看站在前边的胡元礼和时雨,这两位御史台的钦差大臣神色从容,没有丝毫异样。陈县令心头忽地升起一抹寒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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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帆竞渡,百舸争游。
灞上漕船在刚刚整合完毕的顺字门一位大管事统领下,浩浩荡荡南下了。
从清晨第一艘船荡开晨雾驶向远方开始,直到日上三竿时,一艘接一艘的船不断荡桨摇橹,驶离码头,而最后一艘漕船还未出港。
码头上,许多老人、妇人带着孩子在送别家里的亲人,这一别,要隔九个月他们才能和亲人再相聚,九个月后,有些人可能就再也回不来了,或者是在他乡生病过世,又或者遇到险恶的水情葬送了性命。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这就是灞上人的生活。
不过,今年灞上各漕帮被整合到一起,至少不再存在内耗的事情,漕夫们行船比起往年要顺利许多,待到深秋时季漕船陆续返回时,他们也能给家人带回更丰厚的薪水,这让每一个漕丁和他的家人于分别的伤感之中,又额外地多了几分欢喜。
“啊!你那洁白的皮肤,就像黎明东方的鱼肚白,你那挺耸的胸脯,就像两只成熟的大石榴,你那圆润的玉腿,宛如一道溪水,中间夹的宝贝,就像一只丰满的钱袋。你那浑圆的双腿,想要站起来时,要准备很久很久……”
能做得出这么惊天地泣鬼神的绝妙好诗的,除了阿卜杜拉还有哪个?
这家伙一直赖在灞上,现在灞上每个人都熟悉他了,都知道灞上有个出口成章的阿卜杜拉。
阿卜杜拉一开始以赞美灞上的“野鸡”为乐,后来他的情感升华了,开始以调戏寡妇为荣。
被他赞美着的这位妇人,就是灞上一个开小食店的寡妇,她的皮肤的确像奶油一般白,紧绷的皮肤不见一丝皱纹,她很丰满,丰满的足以装下两个阿卜杜拉,三个半阿拔斯。
正在酱着一锅猪蹄的妇人被阿卜杜拉骚扰的不胜其烦,她并没有准备太久,就从灶台旁站了起来,抄起一根棒子就向阿卜杜拉追来。
“别撵我!上树摘果,我从不空手而回!我也曾半夜登门,同孕妇幽会;我也曾在果园里,让年轻的母亲把吃奶的孩子丢在一边。她上半身扶着树,下半身在我的怀里;我也曾爬上……”
阿卜杜拉一边健步如飞,一边继续出口成章。忠心耿耿的阿拔斯光着脚丫子跑在他的主人旁边,一边狂奔一边捧场:“我的主人热情如火!我的主人风流成性!我的主人才学渊博!我的主人……哎哟!”
妇人抡飞了手中的棒子,正打在阿拔斯的后脑勺上,好在棒子不粗,阿拔斯怪叫一声,逃到了他的主人前面。
“我也曾……咦?”
阿卜杜拉一边逃一边诗朗诵,逃过几条街后,忽然看见了古竹婷。
古竹婷和原五行会会主、如今顺字门三十六管事之一的秦则远刚送走了第一批漕船,正从码头返回顺字门,阿卜杜拉一见古竹婷,立即兴冲冲地跑到她的面前,没等古竹婷反应过来,便握住了她的指尖。
“啊!像新生的罗卜缨儿一般美丽水灵的姑娘,阿卜杜拉又见到你了……”阿卜杜拉赞美着屈起一膝,正欲行个吻手礼,古竹婷冷冷地道:“你敢亲下去,我保证你的嘴巴以后再也吟不了诗,连饭都吃不成!”
阿卜杜拉的腰杆儿上就像安了个弹簧,嗖地一下就直了起来。
古竹婷又道:“你再不放手,我保证你的手以后再也拿不了东西!”
阿卜杜拉如被蝎蜇,嗖地一下就放了手。
随在古竹婷身后的漕帮汉子们哈哈大笑,其实他们并不讨厌阿卜杜拉,甚至觉得灞上有这么个活宝是件挺有趣的事儿。不过这个不开眼的调戏到他们舵把子身上,做部下的就该做做姿态了。
原属五行会,如今已经成为顺字门弟子的荣树大摇大摆地走到他的面前,双手插腰,运足丹田之气,喝道:“还不快滚!”
阿卜杜拉和他的小跟班阿拔斯落荒而逃。
秦老爷子摇了摇头,啼笑皆非地道:“这些西域胡人,风俗习气乱七八糟的。”
古竹婷板着俏脸,冷哼道:“做商人的会这么呆头呆脑?他分明是故意占便宜,下次再这样,我就打断他的腿!”
说着话,她的柔荑便缩到了袖底,纤指一弹,一个纸团便收进了袖中。
第九百九十章 分赃
自从杨帆被柳徇天接到隆庆池静养以后,这个一向冷清寂寥的小岛便开始热闹起来,几乎每天都有人上岛拜访。
隆庆池是一座城中之湖,而湖上又有一座小岛,岛中还有一顷水,花木茂盛,环境清幽,确是一处修身养性的洞天福地。
杨帆此时就坐在池边,手中提着一支紫竹的钓竿,悠闲自在地钓着鱼,水面上波光粼粼,鱼漂随之起伏,透着一种懒洋洋的气氛,和煦的春风熏人欲醉。
郑宇看到杨帆的时候,杨帆正坐在一具制造精巧的轮椅上,钓竿插在扶手的空隙里,轮椅停在一株垂杨柳下,杨帆仰在轮椅上,正悠然睡去。袅袅的枝条化作千万道泛着嫩黄新绿的柔媚,轻轻地飘拂在他的肩上,看起来颇有出尘之意。
绿柳垂绦,柳下有一具造型古雅的石台,石台上有清茶三杯,散发着袅袅的香气。
杨帆坐着轮椅,与沈沐、郑宇呈品字形围石台而坐,恰似三足鼎立。
沈沐端起一杯金黄油亮的茶汤,凑在鼻下嗅了嗅,微笑道:“二郎如今也喜欢喝茶了,嗯……还是这原汁原味的茶汤令人回味呀。”
杨帆含笑道:“这种喝法,小弟还是学自沈兄呢,本来杨某对茶一向是敬而远之的,自从学了沈兄的这品茶之法,才觉出这茶中滋味。”
沈沐哈哈一笑,对郑宇道:“郑兄请,你也尝一尝。你平素所饮的茶,各式佐料放的太多,反而掩去了茶的本色,以我看来,茶就要这么品才有味道。口舌生津,回味自甘呐。”
郑宇端起茶杯,敷衍地品了一口,细细砸摸一番,倒真是别有滋味。只是郑宇如今食不知味,更不要说喝茶了。可沈沐一来,便与杨帆家长里短起来,紧接着二人便大谈茶道,郑宇也只好耐心地坐在一旁,有一搭没一搭地听他们闲扯。
此时情形恰与当初杨帆和沈沐洛阳会唔时大体相仿。不同的是,这一次的第三方由崔林换成了郑宇。
闲聊一扯,沈沐才把神色一正,关切地道:“沈某从洛阳回来的路上,才听说二郎遇刺的事情。幸好二郎吉人天相,才得以逃过一劫。二郎啊。不是为兄说你。你如今身份地位与往昔大不相同,帅与将各有所司,你凡事不该亲力亲为了。”
杨帆淡淡地道:“这一次可不是小弟轻身涉险,小弟率领数百甲士往迎御史台和刑部官往千骑营去,谁料竟有人动用了军弩,就在朱雀大街上公然行刺。这样的凶险你让小弟如何防范呢?难不成小弟从此就困坐家中,哪儿也不去了?”
郑宇不安地道:“二郎,这件事,郑某正要与你分说。二郎长街遇刺之后。长安官绅莫不震惊,如此无法无天之举,在长安还从来没有发生过……”
杨帆仰天打个哈哈,悲愤道:“照你这么说,是杨某来到长安,惹得天怒人怨,这才逼得人家铤而走险了?”
郑宇忙道:“不不不,二郎且莫动气,请听郑某解说分明,正因为长安从未发生过这种事情,所以长安官绅莫不为之震惊,郑某闻讯后,便马上安排人开始调查,希望能够找出真凶。”
杨帆凝视着他道:“那么足下可找出了真凶么?”
郑宇窒了窒,尴尬地道:“迄今尚无任何线索……”
杨帆晒然一笑,郑宇蹙眉道:“郑某确曾动用了大量人手来查证此事,可是那些手持军弩的人行踪忒也诡秘,他们在朱雀大街如惊鸿一现,就此便完全消失了,实在令人奇怪。郑某怀疑,他们是武懿宗的人。”
杨帆摇头道:“不可能是武懿宗的人!”
郑宇目光一凝,急忙问道:“二郎如何这般确定?”
杨帆缓缓地道:“因为,武懿宗一直是我的对手!对他,我从来都小心提防着,如果是他下的手,我不会事先毫无警觉,事后也找不出丝毫蛛丝马迹。”
郑宇的眉头拧得更紧了,沉声道:“可是郑某也可以确定,这批军弩和使用军弩的这些人人,绝非山东某一世家,也不是长安地方任一官绅权贵!”
杨帆微微倾身,冷然道:“你能确定?”
郑宇毫不犹豫地点头道:“我能确定!”
杨帆森然道:“如果你的查证有误呢?”
郑宇眉头一扬,道:“如果凶手真是某一世家或者长安某一权贵,一旦二郎找到证据,那就任由二郎处置,我们绝不再做丝毫干预!”
“君子一言?”
“快马一鞭!”
“好啦好啦!”
沈沐出来打圆场道:“二位就不要为此争执了。行刺二郎的凶手是绝不可以放过的,沈某既然回来了,也会动用我的人手彻查此事,务求还二郎一个公道。不过当务之急,是如何解决长安目前的局势。”
沈沐的神情严肃起来,沉声说道:“长安局势目下十分严峻。灞上风波影响了漕运,引起了女帝的关注,你的遇刺更让女帝勃然大怒。女皇迁都在即,而她离开长安已有二十多年,长安目前的情形她并不了解,全凭地方上的奏报。
这些消息一一听在她的耳中,这位女皇会怎么想呢?长安官场已经糜烂不堪了么?长安地方已经匪盗横行了么?无法无天之辈,藐视官法皇权已经一至于斯了么?帝王一怒,绝不惮于血流飘橹的,咱们这位女皇尤其不惮杀戮!
虽然皇帝的意图在于整顿关中,并非针对世家,但各世家利益与长安官场本就是一体的,休戚与共。皇帝一旦横下心来荡涤关中,各世家在关中多年的苦心经营都将毁于一旦,后果不堪设想。
显隐二宗本因世家而生,更是依附于世家,同根同命,诸多利益与各世家也是分割不清,眼下这种情形,不管是为了世家还是你我二宗,我们都该抛弃一切成见,联手制止这场大劫。”
沈沐说的情真意切,郑宇听的连连点头
杨帆却不以为然,道:“这就是两位今日造访的原因了吧?然则你们想让杨某如何制止呢?我在养伤,三五个月内都只能坐在轮椅上,于军国大事能做什么?”
郑宇欣然道:“二郎只要有这个心思就够了。郑某的计划是这样,由沈兄暗中串联长安地方官绅,酒色财气,数管齐下,笼络住新任钦差张昌宗,同时在朝中发动各方力量,力谏天子改变心意。
二郎与朝中最强大的武氏、李氏、张氏三方势力都有一定的联系,还请二郎出面,向他们施加影响,相信只要二郎你肯从中斡旋的话,不管是朝堂形势还是这位张钦差,态度都会大为改观。”
杨帆不置可否地“哦”了一声,郑宇见他毫无热忱,求助地看了沈沐一眼。
沈沐咳嗽一声,道:“自从卢宾宓离开长安,长安最重要的两条商路都已在我隐宗掌握之中。不如这样吧,自西域而来和自中原而来的商旅,皆以长安为界,西域商旅至长安而止,归我隐宗所有。再往东去,诸般利益由你显宗享有。
中原商旅亦是如此,自中原而来长安,由你显宗享用。自长安往西,由我隐宗享用。而长安城,则作为你我两宗共同分享之地。至于你我两宗应当分润于世家的利益,我们双方各自负责五成,你看如何?”
杨帆鼓掌笑道:“沈兄当真好算计,如今小弟是漕运总理大臣,以漕运带动商运,东部商路原本就是小弟的囊中之物了,你不想交也得交,现在沈兄大大方方地把它让给了小弟,小弟还要承你的情了。”
沈沐老脸一红,略一沉吟,又咬牙道:“那就这样,长安作坊业,本来是由我隐宗控制着的,长安各式作坊中,我们直接或间接控制着的,至少达到七成,我从中拿出一半来交给你们显宗,如何?”
杨帆睨了他一眼道:“沈兄嫌长安人工高昂,如今正在美原、邠州、岐州、陇州四地大建各式作坊,你不会以为小弟对此一无所知吧?”
沈沐恼羞成怒地道:“二郎,盐酒两行俱是暴利,这两行都在你显宗掌握之中,这还不够么?难不成让我隐宗把所有利益都拱手让与你们?”
郑宇苦笑道:“两位,一旦舟倾船覆,大家就要一起完蛋了。如今大家在同一条船上,我们还该同舟共济才是,万万不可互相拆台!”
杨帆道:“郑兄这话就不对了。对外大家自然是利益一致的,可是具体到各世家之间,难道你们就没有各自的打算?郑兄是荥阳郑氏,如果荥阳郑氏与陇西李氏产生了利益冲突,你会站在哪边?如果你一味媾和,让步太多,郑氏家族会同意么?”
沈沐叹了口气,道:“沈某何尝不是如此,叫我让步太多,沈某无法向兄弟们交待的!”
郑宇咬了咬牙,道:“罢了!郑某也明白两位的难处,这样吧,为了两位能向所属有个交待,郑某代各大世家答应你们,每三年,我们向显隐二宗提供七个国子监名额,内中必保三人进入太学,必保一人进入国子学,这样总可以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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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九十一章 鱼群
国子监是国立大学,只要毕业就算是取得了省试资格,经礼部试、吏部复试,就能直接做官。如果国子监毕业还想继续求学的,可以通过考试进入太学,太学生毕业之后还可以进入国子学。
太学和国子学比国子监级别更高,可以直接通过荐举做官,即便不能做官,在这求学过程中有了座师,有了同年,有了士绅的身份,也等于是进入了官僚阶层,可以成为庞大统治阶级的一员。
什么经商、做工、土地,所有这些都是表面利益,都是官本位权力社会的附属品。世家几乎垄断了教育权,也就掌握了权力。
虽说隋唐以来产生了科举制,寒门子弟也有了做官的希望,但是他们的机会并不大,因为隋唐的科举结果除了卷面上的成绩,还取决于“通榜”和“行卷”。
通榜是通过采访举子在社会上的才德声望制成榜单,供主考官参考。这其中,社会名流、文坛巨子、达官贵人的推荐至关重要,有时考试前,主考官就已根据“通榜”内定了及第者和列甲科者乃至状元人选。
而“行卷”就是举子自荐,考试前把自己的诗文佳作投献给当时的名公巨卿、社会贤达,求其赏识,制造声誉,向主考官推荐。最终体现的还是“通榜”,决定“通榜”的社会名流、文坛巨子、达官贵人们又是何许人呢?
这些人或者本身就是世家出身,或者与世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结果可想而知。世家长盛不衰,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国子监作为培养士人和官员的最高学府,早已被他们垄断了。
而这也是世家最看重、最不肯放弃的权力,只要这项权力在手。即便他们一贫如洗,用不了几年功夫,也依旧能够站到权力的金字塔尖上。如今为了促使显隐合作,郑宇不惜在这个方面让出了一部分利益。
七个名额,显然是七大世家各自让出一个,这应该是七大世家磋商的结果,否则郑宇是不敢做这个主的。面对如此丰厚的条件,沈沐和杨帆显然意动了,沈沐率先伸出了手,很干脆地道:“我同意!”
杨帆也伸出了手。搭在他的手上:“我同意!”
郑宇欣然把手搭了上去:“同舟共济,共赴难关!”
……
杨帆亲自把沈沐和郑宇送到岛边,看着二人上马而去。杨帆正要叫古大推他回岛,忽见远处有一骑快马与沈沐和郑宇错马而过,疾驰而来。杨帆眯起眼睛一看。认出来人是他府上的家人莫玄飞,心头顿时莫名地一紧。
莫玄飞快马加鞭。赶到岛上。一见杨帆正坐在轮椅上看着他,急忙滚鞍下马,长揖到地,大声道:“恭喜阿郎!贺喜阿郎!”
杨帆揪紧的心一下子放松下来,急忙问道:“何事恭喜?”
杨帆突然身子一震,惊喜地道:“啊!可是阿奴已经生了?”
莫玄飞笑容满面地道:“是!二娘顺利生产。母子平安!大娘特遣小的来长安向阿郎报喜。”
“哈哈哈,好!好好好!嗯?是个男孩?”
莫玄飞笑容可掬地道:“是!二娘生了个大胖小子,壮实着呢,那眉眼。跟阿郎您一模一样。”
杨帆笑指他道:“你又乱拍马屁!刚出生的小孩子,眉眼都没长开,哪里看得出像谁。哈哈哈……”
莫玄飞嘻皮笑脸地道:“阿郎英明神武,小郎君子肖其父,自然也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可以比的。”
莫玄飞说着,走到杨帆身边,上下打量他一番,松了口气道:“谢天谢地,阿郎气色甚好,小的回去说与大娘和二娘知道,她们也就能放下心了。”
杨帆道:“家里一切可都好么?”
莫玄飞道:“一切都好。开春的时候,大娘还遵照阿郎的吩咐,给大小姐和大郎君请了一位很博学的西席先生,如今先生每日授课,大小姐和大郎君天姿聪颖,很得先生夸奖呢。”
杨帆狐疑地道:“思蓉倒也罢了,念祖会这么乖么?那小子一听让他读书习字就逃得远远的。”
莫玄飞抽了抽嘴角,道:“大郎君一开始的确不大愿意学东西,大娘许诺说只要他肯读书识字,就带他骑马,大郎君便肯卖力气了。大娘又从古家找了两个年龄相当的孩子陪他一起读书,有了伙伴比着,大郎君就更肯用功了。”
杨帆哈哈笑道:“我就说嘛,这小子属驴的,不弄点甜头哄着,他怎么可能这么听话。”
莫玄飞笑嘻嘻地道:“大娘叫小的来给阿郎报喜,还请阿郎给二郎君取个大名儿呢。”
杨帆沉吟道:“名字么……,这个倒要好好想想才成。”刚说到这儿,远处又有一骑骏马飞快地驰来,杨帆手搭凉蓬迎着阳光一看,来人正是古竹婷。古竹婷到了近前翻身下马,莫玄飞一见,忙施礼道:“小玄子见过古姑娘。”
“小玄子,你怎么来了?”
古竹婷看见是他也颇为惊喜,但她身负重任,倒是不敢罗唆,先向莫玄飞点点头,便快步走到杨帆面前,自袖中取出一个纸团,杨帆把纸团展开一看,马上收在掌心,对古大道:“持我名贴,马上去请胡佥宪和陈选郎来一趟!”
杨帆吩咐完了,扭过头,对莫玄飞神采飞扬地道:“咱们家这位二郎君的名字有了,就叫杨吉!开市大吉,哈哈哈……”
※※※※※※※※※※※※※※※※※※※※※※※※※※
御史台侧对面巷口一棵老槐树下,一位身着青袍书生打扮的中年人背着双手转来转去,看他愁眉深锁的样子,似是心事重重。旁边一个小厮垂手站着,一双眼睛不时追着主人的身影转动。
“唉!”
青袍人也不知在树下转了多少圈,叹了多少口气,终于把脚重重地一跺。大步向御史台大门走去,那小厮连忙快步追上。
胡元礼接了古家兄弟送来的拜贴,马上换了一套便服,准备前往隆庆坊拜访杨帆,他刚刚走出签押房,便有一个公人赶来,对他道:“佥宪,门前有一人自称是万年县令,有要事求见佥宪。”
“哦?”
胡元礼站住脚步,问道:“他身着公服还是常服?”
那公人道:“一身常服。看他行踪鬼祟,好象生怕被人看到似的。”
胡元礼心头一动,来人若着公服,大可由时雨去接待,既着便服又行色诡秘。他的来意可就耐人寻味了。胡元礼略一沉吟,道:“马上请他来本官的签押房!”
片刻之后。那青袍中年人被人引着匆匆赶到了签押房。一见胡元礼,那人便道:“下官万年县令陈临风,见过胡佥宪。”
胡元礼拱了拱手,道:“陈县令不必多礼,请坐。不知陈县令今日到访,所为何来?”
陈临风欠身道:“佥宪肃政兰台。为天子耳目风纪所司,方正不阿,志洁行芳,清介自守。温恭直谅,乃大雅之君子,下官素来敬仰。只是下官职位卑微,一直不敢冒昧请见,今日鼓足勇气……”
胡元礼微微一晒,道:“陈县令,本官正欲往隆庆池探望忠武将军,正欲启行时得知陈县令来访,这才暂且住了车驾。陈县令此来如果没有甚么要紧事,那本官就不奉陪了。”
陈临风一惊而起,急忙躬身道:“下官此来……此来是举告少尹齐安润、国子监祭酒李剑白收受贿赂、贪墨公款,以巧取豪夺之势兼并民田!”
胡元礼先是一怔,继而慢慢露出讥诮之色,缓缓地道:“这些事,本官已经查的一清二楚!一些涉案官员捉是不捉,正想请示张奉宸呢。”
陈临风身子一震,再不敢有所隐瞒,急忙又道:“他们还伙同开国县公陈恺洵私设互市,同吐蕃交易!他们不但私设互市,而且售卖之物不但有金银铜铁、丝绫锦缎,还有……还有兵器!”
胡元礼腾地一下站了起来,目光灼灼地道:“此言当真?
事已至此,陈临风什么也不想隐瞒了,爹死娘嫁人,各人顾各人吧!他用力点了点头,斩钉截铁地道:“下官敢以项上人头担保!”
“哈哈哈哈……”
胡元礼闪身离席,笑如春风地走上前去,按着陈县令的肩膀,热情洋溢地道:“陈明府,不要拘谨,坐坐坐,详细情形,还请明府一一道来!”
一个时辰后,胡元礼亲自把陈临风送出了仪门,殷殷叮嘱道:“明府此番回去,一切尽如平常,万勿露出丝毫异样。你有这番告举之功,本官一定会在张奉宸面前替你美言,不但不会追究你的罪过,还有加官晋爵的机会!”
陈临风感激涕零,连连拱手道:“但能免罪,便一生一世感念佥宪大恩!”
陈临风离去之后,胡元礼立即唤人备马,快马加鞭赶向隆庆池,这个消息真是太重要了,一路驰去,胡元礼意气风发,颇有一种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感觉。
胡元礼赶到隆庆池的时候,杨帆正与先行赶到的陈东议事,两人一番拣选之后,杨帆拍板道:“还是以李剑白为主要目标吧,他的权力比起少尹李安润和司马赵昊晨来是要差了许多,但是他的人脉最广。
身为国子监祭酒,他和关中豪门世家几乎全有关联,通过他和他那些拐弯抹角的关系,就可以和这份名单上一多半的人纠缠不清了,再通过这些人顺藤摸瓜,其他那些人也跑不了,我们就可以将他们一网打尽!”
“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呀!”杨帆话音刚落,胡元礼就兴冲冲地闯了进来:“二郎,胡某刚刚得到一个重要消息,这一下,他们是真的在劫难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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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九十三章 撒网
夜色深沉,空中一轮明月,清幽的月光照着煌煌大观一座园林,园中修竹翠篁,假山池水。房舍精致,柱壁雕镂,
曲径通幽处,有一处精舍,灯光犹自明亮。
一架以细木为骨架,细雕纹饰的明珠状琉璃灯散发着明亮柔和的灯光,灯下妆台前,穿着绯色睡袍,秀发披散的张昌宗对着八角菱纹铜镜,一边哼哼着歌儿,一边往脸上涂抹着东西。
在他面前,放着大大小小二十几块玉碟,每张玉碟里盛放着不同的东西,绿豆泥、蔬菜汁、杏仁粉、蜂蜜、蛋清、瓜片等等。
张昌宗本容颜甚美,因为如此细腻的保养,肌肤更是白里透红,吹弹得破,叫许多女人都要为之生羡。
“叩叩叩!”
房门敲响,张昌宗脸上已经糊满了各种调和物,瓜片也贴了一半,他有些不悦地扭过头,道:“本官已经睡了,什么事这时候还来打……”
“扰”字还没出口,张昌宗忽然想起一件大事,急忙从锦墩上弹起身子,快步走出去,绕过屏风到了堂屋,伸手一拉房门。
门外那名内卫知道张奉宸同宫中嫔妃一般,有敷脸护颜的习惯,张昌宗敷脸所需的这些东西就是他去置办的,可是看到张昌宗那张鬼脸,还是把他吓了一跳。
这内卫定了定神,才低声道:“奉宸,洮州有消息送来了!”
张昌宗大喜,道:“结果如何?”
那内卫道:“一切顺利!王郎将说,最迟后天,就能返回长安,奉宸这边可以行动了!”
张昌宗大喜过望,拳掌一交。脸上受了震动,好几片瓜片掉了下来:“好!这份大功,终于到手啦!”
传递消息的人是从玄武门进来的,这道门户在千骑营的掌握之中,因此长安城中无人得以察觉,也因此,杨帆得到消息的时间比张昌宗还早。
午夜时分,湖心岛上柳氏大宅最为宽敞的那间客厅里,壁上烛火处处,照得大堂一片通明。厅堂里和院落里。肃然站着不下五十人,这些人高矮胖瘦各一,年龄大小不同,唯一相同的是他们的服色和神色。
服色俱是青衣,这是夜晚最容易与夜色混然一色的服色。神色则是冷肃、漠然。仿佛已见惯世间生死,天下间再没有什么事能够撼动他们的心志。
独孤宇坐在厅中。堂前堂外肃立这许多人。没有一点声息,甚至连他们的呼吸声都听不见,以致孤独宇轻轻抿一口茶的细微声音在厅中都显得特别清晰。古竹婷推着杨帆的轮椅缓缓走出来,独孤宇急忙摞下茶杯,站起身来。
杨帆扫了一眼那些青衣人,同样的神色以前他在许多人脸上看见过。包括古竹婷、包括任威,可他们现在在自己身边久了,已经与往昔大不相同,他们不再是连性命都不属于自己的纯粹杀手。以致七情六欲都被他们牢牢的束缚起来。
关陇几大世家拿得出手的武力当然不止眼前这些人,但是可以以死士相待的却只有这些人,如今这些人都已集中于此了,他们每一个人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对他们的家主更是忠心耿耿,可以随时交出自己的性命。
他们将要对付的人并不都是不谙武技之辈,这次行动之后,其中有些人很可能就要从人世间消失,但是他们依旧一脸漠然,对自己的命如此,对别人的命自然更是如此。
“二郎!”
独孤宇向杨帆拱了拱手,杨帆自袖中取出一摞纸条,默默地递给孤独宇,独孤宇没有看,而是直接转交给了一个须发皆白的青袍人。青袍人开始分发纸条,站在厅中的青袍人显然比站在厅外的青袍人身份更高,厅中的青袍人每人都领到了一张纸条。
每张纸条上有一个人名,后面是他的身份、住址,还特别注明了此人是否精谙武技。每个看完纸条的人都当场把它团成一团吞下肚去,然后便大步走出客厅,根据他所执行的任务难易,带走数量不一的人,仅仅一刻钟之后,整个大厅便空无一人了。
自始至终,所有的人都没说过一句话,直到厅上空空,独孤宇才睨了杨帆一眼,道:“二郎似乎心里不太好受?”
杨帆轻轻叹了口气,独孤宇笑了笑,道:“的确,对自己的人下手,心里总不会感到愉快的。”
杨帆沉默不语,独孤宇道:“如果宁珂还活着,一定会笑你妇人之仁。”
自从两个人在长安重逢,彼此都有意地绕过了独孤宁珂这个话题,谁也不曾提起,此刻还是第一次,或许是独孤宇终于走出了胞妹去世的悲伤,但是骤然听他说起,杨帆的身子还是震动了一下。
独孤宇望着厅外清幽的夜空,轻轻地道:“我初掌独孤世家时,家族很多人都不服气我,宁珂并不在意,她帮着我打理各种事务,把垂死的独孤世家又一步步带了起来,这时候,有些人开始对我心悦诚服,可依旧有些人不服气,处处掣肘、拖后腿、使绊子……”
独孤宇转向杨帆,微笑道:“我当时很愤怒,可我一筹莫展,你知道宁珂怎么说?”
杨帆下意识地道:“她怎么说?”
独孤宇道:“她说,大兄如今取得的成就,已经当得起家主的身份。依旧不肯服从于你的人,已经被权力和利益蒙蔽了双眼,他们不会折服于理性,姑息只能养奸,那就只能用暴力了!”
独孤宇道:“铲除强硬派的行动,是宁珂一手策划的,我的一位亲叔叔,被小妹革去一切职务,发配到了保塞州,三年后他就丧失了在家族中的全部影响,祖母大人曾为他求情,希望可以让他回来,可小妹不允,气得祖母流着泪骂她心狠。
祖母本来是最疼小妹的……。小妹对我说,那位叔父虽然已经没有威胁,但是对他的处置不能撤销,这是一个态度,对全族的一个警示,不对他狠一些,就是对信任你、追随你的人不负责任。
如果不是宁珂的果断,独孤世家现在可能早已四分五裂,而被赶下家主之位的我,现在是不是还能活着都是个问题!”
独孤宇轻轻拍了拍杨帆的肩膀。慢慢走入夜色当中。
……
沈沐看着七七奶睡了孩子,把孩子小心地放在榻上,拉过薄衾为他盖上,又在他粉扑扑的小脸蛋上轻轻吻了一记,动作无比温柔。神色间有种母性的安祥与欢喜。曾经娇纵霸道的李大小姐,如今已是一个成熟妩媚的小妇人了……
七七回过头。见沈沐的眼神儿正留连在自己在灯光下泛着柔和晕光的白皙椒乳上。不禁娇嗔地白了他一眼,轻轻拉好了衣襟。
沈沐笑了笑,收回眼神,道:“二郎今夜一定有点纠结。”
七七翻了他一眼道:“他没有你那么心狠。”
沈沐无所谓地道:“我这是果断,内部不安份、不可靠的人不清洗,我们做这一切。为了什么呢?说我心狠,哼哼,你可是姓李的,怎么还站在我一边?”
七七理直气壮地道:“我这叫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谁叫人家是你沈家的人了呢?”
七七走到沈沐身边轻轻坐下,抱住他一条胳膊,把下巴搭在他肩膀上,幽幽地道:“可是……我还真的担心呢,太公的脾气……,今夜之后,他就会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到时候只怕你难以承受他的雷霆之怒。”
沈沐抚摸着她的玉臂,很快就无耻地滑进了她的胸膛,握住了儿子刚刚吮吸过的地方,深沉地道:“你放心,老太公不是血气方刚的少年人,一怒拔剑的事,他是不会做的。等他明白大势所趋时,他会做出明智选择!”
……
开国县公陈恺洵仰卧在两个身着小衣、明眸皓齿的小丫环腿上,微微阖着双眼,牙齿轻叩、鼓腮吞津。两个香躯轻软、姿容俏丽的小丫环,一个给他梳理着头发,一个给他按揉着耳廓。
还有一个身着玉色小衣、俏脸飞红的小丫环坐在他大张的双腿中间,手在被底频频动作着,看那位置正是陈县公的胯下位置。陈县公可不是白昼宣淫,又或者是有什么性怪癖,他这是晨起之后,在做保健养生之术。
陈县公叩齿吞津、梳发摩耳,莫不为此,那以一双柔荑在他胯下活动的小丫头,做的也是养生的一种功法,叫做“伟兜肾囊功”,俗称“铁裆功”,需以双手搓热,揉搓睾丸与阳物各一百下。
后来的南宋大诗人陆游也曾大力推广这种健身方法,还为之赋诗曰:“人生若要常无事,两颗梨须手自煨。”陈大县公自然是不用自己煨的,只看他年近七旬,牙齿健全、须发皆黑,就可知这老家伙的养生之术还是颇有门道的。
陈县公的一套养生功法全做下来怕不要一个时辰,他懒洋洋地躺在那儿,正等着那正做铁裆功的小丫环再给他摩腹,院中忽然一阵喧哗,陈县公很是不满,他张开眼睛,一句斥骂还没出口,房门就被人猛地踢开,两个披甲扶刀的兵士威风凛凛地站在那儿,状似门神。
陈县公呆住了,三个正在侍候他的美貌小丫环也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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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九十三章 收网
夜色深沉,空中一轮明月,清幽的月光照着煌煌大观一座园林,园中修竹翠篁,假山池水。房舍精致,柱壁雕镂,
曲径通幽处,有一处精舍,灯光犹自明亮。
一架以细木为骨架,细雕纹饰的明珠状琉璃灯散发着明亮柔和的灯光,灯下妆台前,穿着绯色睡袍,秀发披散的张昌宗对着八角菱纹铜镜,一边哼哼着歌儿,一边往脸上涂抹着东西。
在他面前,放着大大小小二十几块玉碟,每张玉碟里盛放着不同的东西,绿豆泥、蔬菜汁、杏仁粉、蜂蜜、蛋清、瓜片等等。
张昌宗本容颜甚美,因为如此细腻的保养,肌肤更是白里透红,吹弹得破,叫许多女人都要为之生羡。
“叩叩叩!”
房门敲响,张昌宗脸上已经糊满了各种调和物,瓜片也贴了一半,他有些不悦地扭过头,道:“本官已经睡了,什么事这时候还来打……”
“扰”字还没出口,张昌宗忽然想起一件大事,急忙从锦墩上弹起身子,快步走出去,绕过屏风到了堂屋,伸手一拉房门。
门外那名内卫知道张奉宸同宫中嫔妃一般,有敷脸护颜的习惯,张昌宗敷脸所需的这些东西就是他去置办的,可是看到张昌宗那张鬼脸,还是把他吓了一跳。
这内卫定了定神,才低声道:“奉宸,洮州有消息送来了!”
张昌宗大喜,道:“结果如何?”
那内卫道:“一切顺利!王郎将说,最迟后天,就能返回长安,奉宸这边可以行动了!”
张昌宗大喜过望。拳掌一交,脸上受了震动,好几片瓜片掉了下来:“好!这份大功,终于到手啦!”
传递消息的人是从玄武门进来的,这道门户在千骑营的掌握之中,因此长安城中无人得以察觉,也因此,杨帆得到消息的时间比张昌宗还早。
午夜时分,湖心岛上柳氏大宅最为宽敞的那间客厅里,壁上烛火处处。照得大堂一片通明。厅堂里和院落里,肃然站着不下五十人,这些人高矮胖瘦各一,年龄大小不同,唯一相同的是他们的服色和神色。
服色俱是青衣。这是夜晚最容易与夜色混然一色的服色。神色则是冷肃、漠然,仿佛已见惯世间生死。天下间再没有什么事能够撼动他们的心志。
独孤宇坐在厅中。堂前堂外肃立这许多人,没有一点声息,甚至连他们的呼吸声都听不见,以致孤独宇轻轻抿一口茶的细微声音在厅中都显得特别清晰。古竹婷推着杨帆的轮椅缓缓走出来,独孤宇急忙摞下茶杯,站起身来。
杨帆扫了一眼那些青衣人。同样的神色以前他在许多人脸上看见过,包括古竹婷、包括任威,可他们现在在自己身边久了,已经与往昔大不相同。他们不再是连性命都不属于自己的纯粹杀手,以致七情六欲都被他们牢牢的束缚起来。
关陇几大世家拿得出手的武力当然不止眼前这些人,但是可以以死士相待的却只有这些人,如今这些人都已集中于此了,他们每一个人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对他们的家主更是忠心耿耿,可以随时交出自己的性命。
他们将要对付的人并不都是不谙武技之辈,这次行动之后,其中有些人很可能就要从人世间消失,但是他们依旧一脸漠然,对自己的命如此,对别人的命自然更是如此。
“二郎!”
独孤宇向杨帆拱了拱手,杨帆自袖中取出一摞纸条,默默地递给孤独宇,独孤宇没有看,而是直接转交给了一个须发皆白的青袍人。青袍人开始分发纸条,站在厅中的青袍人显然比站在厅外的青袍人身份更高,厅中的青袍人每人都领到了一张纸条。
每张纸条上有一个人名,后面是他的身份、住址,还特别注明了此人是否精谙武技。每个看完纸条的人都当场把它团成一团吞下肚去,然后便大步走出客厅,根据他所执行的任务难易,带走数量不一的人,仅仅一刻钟之后,整个大厅便空无一人了。
自始至终,所有的人都没说过一句话,直到厅上空空,独孤宇才睨了杨帆一眼,道:“二郎似乎心里不太好受?”
杨帆轻轻叹了口气,独孤宇笑了笑,道:“的确,对自己的人下手,心里总不会感到愉快的。”
杨帆沉默不语,独孤宇道:“如果宁珂还活着,一定会笑你妇人之仁。”
自从两个人在长安重逢,彼此都有意地绕过了独孤宁珂这个话题,谁也不曾提起,此刻还是第一次,或许是独孤宇终于走出了胞妹去世的悲伤,但是骤然听他说起,杨帆的身子还是震动了一下。
独孤宇望着厅外清幽的夜空,轻轻地道:“我初掌独孤世家时,家族很多人都不服气我,宁珂并不在意,她帮着我打理各种事务,把垂死的独孤世家又一步步带了起来,这时候,有些人开始对我心悦诚服,可依旧有些人不服气,处处掣肘、拖后腿、使绊子……”
独孤宇转向杨帆,微笑道:“我当时很愤怒,可我一筹莫展,你知道宁珂怎么说?”
杨帆下意识地道:“她怎么说?”
独孤宇道:“她说,大兄如今取得的成就,已经当得起家主的身份。依旧不肯服从于你的人,已经被权力和利益蒙蔽了双眼,他们不会折服于理性,姑息只能养奸,那就只能用暴力了!”
独孤宇道:“铲除强硬派的行动,是宁珂一手策划的,我的一位亲叔叔,被小妹革去一切职务,发配到了保塞州,三年后他就丧失了在家族中的全部影响,祖母大人曾为他求情,希望可以让他回来。可小妹不允,气得祖母流着泪骂她心狠。
祖母本来是最疼小妹的……,小妹对我说,那位叔父虽然已经没有威胁,但是对他的处置不能撤销,这是一个态度,对全族的一个警示,不对他狠一些,就是对信任你、追随你的人不负责任。
如果不是宁珂的果断,独孤世家现在可能早已四分五裂。而被赶下家主之位的我,现在是不是还能活着都是个问题!”
独孤宇轻轻拍了拍杨帆的肩膀,慢慢走入夜色当中。
……
沈沐看着七七奶睡了孩子,把孩子小心地放在榻上,拉过薄衾为他盖上。又在他粉扑扑的小脸蛋上轻轻吻了一记,动作无比温柔。神色间有种母性的安祥与欢喜。曾经娇纵霸道的李大小姐。如今已是一个成熟妩媚的小妇人了……
七七回过头,见沈沐的眼神儿正留连在自己在灯光下泛着柔和晕光的白皙椒乳上,不禁娇嗔地白了他一眼,轻轻拉好了衣襟。
沈沐笑了笑,收回眼神,道:“二郎今夜一定有点纠结。”
七七翻了他一眼道:“他没有你那么心狠。”
沈沐无所谓地道:“我这是果断。内部不安份、不可靠的人不清洗,我们做这一切,为了什么呢?说我心狠,哼哼。你可是姓李的,怎么还站在我一边?”
七七理直气壮地道:“我这叫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谁叫人家是你沈家的人了呢?”
七七走到沈沐身边轻轻坐下,抱住他一条胳膊,把下巴搭在他肩膀上,幽幽地道:“可是……我还真的担心呢,太公的脾气……,今夜之后,他就会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到时候只怕你难以承受他的雷霆之怒。”
沈沐抚摸着她的玉臂,很快就无耻地滑进了她的胸膛,握住了儿子刚刚吮吸过的地方,深沉地道:“你放心,老太公不是血气方刚的少年人,一怒拔剑的事,他是不会做的。等他明白大势所趋时,他会做出明智选择!”
……
开国县公陈恺洵仰卧在两个身着小衣、明眸皓齿的小丫环腿上,微微阖着双眼,牙齿轻叩、鼓腮吞津。两个香躯轻软、姿容俏丽的小丫环,一个给他梳理着头发,一个给他按揉着耳廓。
还有一个身着玉色小衣、俏脸飞红的小丫环坐在他大张的双腿中间,手在被底频频动作着,看那位置正是陈县公的胯下位置。陈县公可不是白昼宣淫,又或者是有什么性怪癖,他这是晨起之后,在做保健养生之术。
陈县公叩齿吞津、梳发摩耳,莫不为此,那以一双柔荑在他胯下活动的小丫头,做的也是养生的一种功法,叫做“伟兜肾囊功”,俗称“铁裆功”,需以双手搓热,揉搓睾丸与阳物各一百下。
后来的南宋大诗人陆游也曾大力推广这种健身方法,还为之赋诗曰:“人生若要常无事,两颗梨须手自煨。”陈大县公自然是不用自己煨的,只看他年近七旬,牙齿健全、须发皆黑,就可知这老家伙的养生之术还是颇有门道的。
陈县公的一套养生功法全做下来怕不要一个时辰,他懒洋洋地躺在那儿,正等着那正做铁裆功的小丫环再给他摩腹,院中忽然一阵喧哗,陈县公很是不满,他张开眼睛,一句斥骂还没出口,房门就被人猛地踢开,两个披甲扶刀的兵士威风凛凛地站在那儿,状似门神。
陈县公呆住了,三个正在侍候他的美貌小丫环也呆住了!
这一战,就从逮捕这位国公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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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
第九百九十四章 清洗
杨柳环绕,莲芦丛生,小桥亭树,山光水影,仿佛一处人间仙境,一片优雅之中,藏着几间草庐。
绕过一道泉水,前方便是一座小桥,桥旁有草亭一座,十分古朴。过了小桥不远便有一座木坊,上书四个大字“咫尺蓬莱”。
再往前行,只数十步,又见木坊一座,上边还是四个古拙的大字:“顾瞻君子”。
青草夹径,踽踽穿过一片竹林,前方霍然开朗,几间草舍处,便是蓝田第一书院:瀛洲书院了。
此间书院的山长名叫林雨涵,字伯举,号若水。本是陇西狄道人氏,少年中举,官至监察御史、起居舍人,中年致仕,披发入道,在朝为儒、在野为道,倒也潇洒的很。
林山长入道十年,又复还俗,开了这家瀛洲书院,专心讲学,关中才俊多集于其门下受业,乃是关中有名的大儒,在关中士族名流中声望极高,每逢陪都省试,前来“行卷”的举子络绎不绝,但求能得林山长一句美言。
可是很少有人知道,这位林山长自少年时起就入了陇西李老太公的法眼,正是受了陇西李氏的栽培,他才有今日在士林中的崇高地位,此人如今正执掌着继嗣堂的观天部。
一大早,张子睿便挟着文房四宝和书卷纸张向书院赶来。张子睿就是蓝田本地人,家中数百亩良田,还有两处作坊,在长安南市还有三处店铺,家世在蓝田县里算是数得着的大户人家。
此子年少聪颖,十分好学,甚得林山长的青睐,是林雨涵的亲传弟子。他每日必来学院上课,无论寒暑,风雨不辍,而且总是来得最早的一个。
张子睿到了学院,知道来的早了,所以先绕向后面的草庐,矮矮一道篱笆墙,墙角有一具泥炉,一个书童正在那儿烧着火,张子睿知道恩师有早起喝茶的习惯。连忙加快了脚步。
绕过一丝杂生的矮柳,张子睿忽然觉得院中似有一道青色的人影一闪,如同一只灵狐般窜入篱笆墙外的杂草丛中不见,张子睿一怔,再看院中依旧寂寂。小童在墙边烹茶,先生一身麻衣如雪。博带高冠。装束整齐地端坐在古槐下石桌旁。
张子睿松了口气,自嘲地摇了摇头,道:“子不语怪力乱神……”
张子睿匆匆赶去,打开柴开,先向林雨涵长长一揖,毕恭毕敬地道:“学生张子睿见过先生。”
林山长背面而坐。一动不动,墙边烹茶的书童回过头来,欣欣然道:“又是张家郎君来的最……”
书童一句话没说完,突然脸色大变。声音哽在喉里再也说不出来,他伸出颤抖的手指,指着林雨涵,颤抖半晌,突然一声尖叫,仰面便倒。
书童一跤晕倒在炉旁,那炉中柴草眼看就要燎着了他的衣衫,张子睿大惊,赶紧丢下文房四宝,扑上去拖开书童,一通拍打灭了火,心有余悸地回头一看,张子睿也是一声尖叫,虽未当场晕倒,却也吓的手脚冰凉,脸色苍白。
林山长依旧端坐在石凳上,博衣高冠,麻衣如雪。可是殷红的鲜血正披面而下,糊住了他的五官,胸前襟上,一片鲜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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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没有绿林道,但是有黑道。
纠结一批泼皮无赖,专门在坊间坑蒙拐骗、敲诈勒索的是黑道。控制全城明暗所有赌坊的也是黑道,但是两者间的地位就有天壤之别了。在长安真正称得上黑道大爷的只有三个人,吴然就是其中一个。
吴然住在长安城里,他的买卖却在西去关陇的长安古道上,从关陇到长安这一段路上所有的黑道买卖都是由他控制着,他手下的兄弟足有六七百人。
长安黑道上有头有脸的大人物都知道吴二爷的厉害,却不知道吴二爷之所以叫二爷,不仅仅是因为他行二,还因为在他身后还有一个人,那个人叫沈沐。
吴然在长安公开的买卖是卖酒,吴然本人也好喝酒,平时他都会坐在柜台里边,一碟熏猪耳朵下酒,半天就能喝掉一坛,如果哪一天坐在柜台后面的人换成了二掌柜的,那必定是吴大掌柜亲自“进酒”去了。
日过正午,吴然坐在柜台里,一碟猪耳朵,一坛子老酒,自斟自饮,自得其趣。店前忽然来了一辆小毛驴拉着的车子,车上放着一只大酒海。吴然瞟了一眼,浑未在意,只当是来自家买酒的。
长安市上卖散酒的商贩,通常是挑担卖酒,再不然就是以车卖酒。挑担卖酒的,会在扁担两侧各担一只酒翁,行于大街小巷,向百姓兜售。用车卖酒的,就在车上放一只大酒海。
“掌柜的呢,叫你们掌柜的出来!你们这店里卖假酒,假酒里还掺水,真是太丧天良了!出来,叫你们掌柜的出来!”
环绕着那驴车有四五个人,一到店前便咋唬起来。殷勤迎出门去的伙计也被他们推了一个趔趄。吴然眉头一皱,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他的店里有没有卖过假酒他自然一清二楚。再看这几个上门声讨的人,虽然做普通酒贩打扮,可是他们耸肩踮脚,一身轻佻,一看就是坊间的泼皮所扮。而那牵着毛驴的行脚汉子一脸木讷,与这几个泼皮格格不入,显见不是一路人。
以吴然的眼力,一看就看出这是一群泼皮雇了一个行脚的,弄些假酒来自己店里讹诈。吴然有些好笑,敲竹杠竟然敲到他这位贼祖宗的头上来,这群不开眼的小贼倒也真是有趣的很。
这家店是吴然的贼窝,店中每一个人都是吴然的心腹,哪怕一个伙计都有一身精湛的武功,要对付几个泼皮自然易如反掌。但他们毕竟有个开店的公开身份,不能一有人上门找碴,马上就饱以老拳。
再说,这些人在门前大嚷大叫的,已经吸引了许多街坊和行人,如果把他们赶走,这卖假酒的坏名声却是一定会传出去了,是以那伙计也不恼,他依旧赔着笑脸,只是眼神儿有点冷。
“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我们吴家老店卖酒也有年头了,从来还没有人说过我们店里卖假酒,更不要说假酒里头还掺水了。这几位客官面生的紧,小的不记得你们在我店里进过酒,如果你们不是认错了人的话,那就请拿出证据来,否则……”
店里几个伙计都走出去,把那几个运酒来的小贩围了起来,店里的二管事也阴沉着脸色慢慢踱了出去。
“哎哟!你们卖假酒不说,还想仗势欺人呐!父老乡亲们,你们大家伙儿给评评理,我们像是有意讹诈的人么?吴家老店卖假酒可把我们给坑苦了,我们小本生意,经不起折腾啊!”
“乡亲们,吴家老家是黑店啊!”
吴然大怒,把酒杯重重一顿,“哗”地一声推开柜台旁的小门儿大步走了出去。
二管事急忙迎上来道:“大掌柜的!”
吴然一把推开他,大声道:“老夫店里的酒,每样都搬出一坛来,请众乡亲们品尝一下,若是有一坛与你这酒海里的假酒相同,那就是老夫卖的假酒。老夫摘了酒牌,从此不做这行买卖,再赔付你们十倍的酒钱!如果本店没有假酒,嘿……”
吴然一面说,一面大步迎了上去,魁梧雄壮的身材、不怒自威的模样,让叫唤的最凶的那个泼皮也有些瑟缩起来。
吴然走到车旁,伸手在酒海上一拍,“嘿”地一声冷笑,还想再说点什么,不料异变陡生。那个有些瑟缩的泼皮头子突然神色一厉,猛地跨前一步,倏然到了吴然面前,双拳齐出,狠狠捣向他的胸口。
只见他双拳间寒芒点点,显然是夹带了暗器。吴然大吃一惊,他的经验何等老道,一见中了埋伏,马上便抽身后退,根本不想与之交手,这一退果然是最佳选择,他不但避过了那人挟带暗器的凌厉害一击,左右两个泼皮骤然捣向他肋下的黑拳也落空了。
吴然只要再退两步,退到他的手下身后,便再也无人能伤他分毫了,就在这时,那个一直木讷拘谨的牵驴伙计突然也动了,他的唇边陡然露出一丝诡谲阴森的笑容,原本极老实木讷的面孔配着这样阴森的诡笑,显得极其可怕。
他一扬手,手中的马鞭就向吴然笔直地刺来。他的位置距吴然本来还有一段距离,无法对吴然构成威胁,如果他出拳袭击,以吴然的武功也完全来得及阻挡,但是再加上马鞭的长度,就足以在刹那间触及吴然了。
吴然出手如电,一把抓住了竹竿儿,狞笑一声,五指一紧,只听“啪喇”一声,细细的马鞭竿柄就被他捏裂了,但是马鞭并未应声而断,竹竿一裂,从里边倏然钻出一道细而韧的铁刺,从他掌中穿出,如蛇信一吐。
吴然的颈侧大动脉被那“毒蛇”狠狠地噬了一口,登时鲜血标射。这一切都只发生在刹那之间,等那吴家老店的管事伙计们怒吼着扑上来时,吴然已经捂着热血激射的脖子仰面倒了下去。
吴家老店里柜台上面那杯水酒,受吴然一顿,依旧在荡漾不止,酒水中荡漾着都是背后那无尽的故事……
第九百九十五章 “收官”
武周的“关市令“规定,锦、绫、罗、绸、绵、绢、丝、布、牛尾、珍珠、金、银、铁不得与西边、北边诸关以及沿边诸州贸易。以上这些东西,即便是两国和平时期也是禁止民间贸易的,这是官卖品。
违反这一规定与化外蕃人私相交易的,以盗贼论处,流放三千里。交易兵器的,绞。而这还是两国和平时期正常贸易的时候,如今武周与吐蕃交恶,两国时常发生战事,与之私相交易上述物品,罪行该有多重可想而知。
有了这条罪名,杨帆和胡元礼、陈东原来为之搜罗的贪污、受贿等罪行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凭他们原来的罪行,他们在朝中的奥援还可以上下其手从中活动,力图大事化小,可是涉及里通外国走私禁物尤其是兵器,那些人避之唯恐不及,谁还敢多事。
张昌宗在长安城大行抓捕之事,很多官绅昨日还是他的座上客,今天就摇身一变成了阶下囚。张昌宗这一动手,陈东和胡元礼先前所做的种种准备就派上了用场,张昌宗不是抓了一个审讯盘问,有了结果再抓相关官员,而是同时下手,一抓一群。
被抓的犯官全部关押在玄武门外的禁军大营,由千骑营和张昌宗带来的左卫禁军看管。为了安全起见,在实施抓捕的同时张昌宗就搬到了禁军大营,如果有人用劲弩来对付他,纵然身边高手如云,他也不敢确保无恙,他可不想步杨帆的后尘。
在张昌宗所抓的这些官员、士绅、权贵、勋戚之中,首当其冲的就是郑宇提供给沈沐,沈沐又通过阿卜杜拉交给古竹婷的那份名单上的人。
一个个和各大世家有着各种联系的官员相继因为走私、贪污、受贿等罪名落网,其中有些还是极重操守不可能与这些事有瓜蓦的。也被以这些强行攀扯上的罪名抓走,郑宇至此若还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那他就真的蠢到不可救药了。
郑宇又惊又怒,立刻就想着手反击。在他手中还有一份名单,这份名单是加了火漆又以蜡封的,非到关键时刻,连他也不能开启,而今显隐两宗的宗主背叛了世家,这不正是最危急的时候?
他毫不犹豫地打开了名单。名单上是如今分别属于显隐二宗,但是世家可以越过显隐二宗直接操纵的一些重要人物。显隐二宗虽有宗主主持大局,但是这么庞大的组织,宗主不可能事必恭亲,这些人都是负责具体一面的大人物。
他们之中有人掌握着强横的武力,有人控制着显隐二宗的中枢机要。只要把这些人调动起来,他就可以利用这些人迅速诛杀二宗宗主而不至于让显隐二宗就此崩溃。但是。如获至宝的郑宇很快就发现。他手里的这份名单只是一份讣告!
林雨涵、吴然、崔服、吴东、张兴、朱明勇、周思、吴宁、李嘉宁、高云龙、冯烜……,每一个人要么是名动一方的名士才子,要么是独挡一面的黑道枭雄,又或者是一府一地的地方名流,但是他们都死了!
死神就像在和郑宇赛跑,他每到一处。看到的都只有一具冰冷的尸体,有的已经搭起灵棚敛收进了棺材,有的在他赶去时才刚刚被杀,他只晚了一步。片刻之前那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权重一方的人。
郑宇怒不可遏,他就像是一只无事不来的夜猫子,随着他的一次次拜访,只见到一具具尸体,他一度以为下一个要遇刺的人就是他了,但是他一直平安无事,依旧活蹦乱跳地穿行于大街小巷,看张昌宗抓人、看陈东抓人、看胡元礼抓人,看不知道是什么人的人杀人!
他知道杀人的其实一定是沈沐和杨帆,但他不知道沈沐和杨帆何时拥有的这样一支秘密武装,哪怕世家在显宗和隐宗的每一个部门里都只剩下一个耳目,动用这么多人手同时对这么多人下手,也不可能不泄露半点风声。
可是,这一次真的就没有泄露半点风声,这批来无踪去无影、出手歹毒狠辣、一旦被抓获立即毫不犹豫地自尽的死士究竟是从哪儿来的?杨帆和沈沐究竟是什么时候培养出了这样一批死士?
杨帆刚刚成为显宗之主才两年功夫,这些死士绝不可能是他的,那就只能是沈沐了。可沈沐虽是隐宗的缔造者,但是在他手下不乏世家耳目,要培养这么多身手卓绝且忠心耿耿,随时可以为主人赴死的死士,能瞒得住人?
培养这样一批死士,需要的不仅仅是时间、不仅仅是财富、更不仅仅是权势,他想避开世家耳目,不让人有丝毫察觉,那得需要多么周密的策划、多么长久的准备、多么深沉的心机、多么缜密的谋划?
郑宇丝毫没有怀疑到关陇世家,因为关陇世家与山东世家就像油和水,两者不可融合,显隐二宗的宗主虽然做出了背判的举动,可他们生存的土壤、适应的环境依旧牢牢地打着山东士族的烙印,关陇世家不可能对他们如此信任、如此支持。
可他没有想到,这支力量正是来自他认为绝不可能的关陇世家,而调动这支力量的人正是被他认为绝不可能的杨帆。他不知道杨帆由于那位宫中内相,已经被关陇世家当成世家女婿,他不知道独孤世家有位奇女子,慧眼识珠,早就为杨帆从中牵线搭桥。
当他视若瑰宝的那份名单上最后一个人也宣告死亡时,郑宇泄气地撕掉了那份名单。沈沐和杨帆手中没有这样一份名单,所以显隐二宗被清洗掉的人当然不止名单上的这些人。
这些人是被各大世家视为绝对可靠的人,沈沐和杨帆经过长期的观察与分析,也内定了一批他们认为可靠的人,比如观天部里除了瀛州书院的那位林山长,剩余的其他耆老名宿。
而一些在世家和显隐二宗宗主眼中都显得模棱两可、立场不清且又担任着重要职务的人,这一次都在杨帆和沈沐的清洗之列。宁杀错,不放过!正因如此,沈沐和杨帆的清洗才能如此干净。
这盘棋,已经收官了,不用数子计目,郑宇就知道他已一败涂地,他愤懑异常地找到了沈沐,他想知道,这究竟是为什么!
“我没想过背叛,我也没有背叛!”面对郑宇愤怒的质问。沈沐答得慢条斯理。
七七姑娘并没有露面,她的男人和她的娘家发生了冲突,无论如何她都不宜露面的。
郑宇愤怒地道:“你这还不算是背叛?”
“当然不算,我们只是想要更自主的权力,而不是成为世家手中一枚可有可无、随时可以牺牲的棋子!”
沈沐淡淡道:“我和杨帆与那位卢公子不同。我们背后没有一个庞大的世家撑腰,所以我们没有退路。你敢说当初显隐二宗恶斗时。背后没有各大世家的有意纵容?”
沈沐冷笑道:“他们想削弱两宗。怕我们尾大不掉。长安一战,卢公子败了,可我赢了么?我被发配到新罗去了,如果不是陇西李老太公的鼎力支持,如果不是我在新罗又为各大世家开辟了一条新的商路,我已经被抛弃了。”
沈沐的目光锐利起来:“从那时起。我就决定,再不做一枚任人摆布的棋子!”
厅中一片寂静,过了半晌,沈沐才冷诮地道:“而杨帆比我还不如。我虽不是卢公子那样的世家贵介天之骄子,但我好歹也是世家一手扶植出来的,至少被当成了自己人,虽然是无足轻重的自己人。可杨帆呢,他被你们认同过么,他只是一个特殊情况下的替代品,随时可以被抛弃。所以,我跟他一拍即合!”
沈沐仰身靠在椅上,道:“不过,这与背叛无关!各大世家需要继嗣堂,继嗣堂更需要各大世家!我们只是想把俯首听命的关系,换成……合作!”
郑宇紧攥双拳,冷笑道:“可我们已经不需要你们了,就算你们控制了继嗣堂,我们也不需要你们!世家可以扶植你们,也可以随时抛弃你们!”
沈沐微笑道:“本来也许不需要,但是自从你把那份名单交给我,他们就需要了!他们失去了那些人,如果再失去我们,那么他们最快也得需要三十年才能恢复元气。三十年对一个千年世家来说也许不算什么,但是对他们来说很重要!”
郑宇的心中涌起一阵深深的懊悔。
沈沐悠然道:“该低头时,就算皇帝也会低头的,宁可拼个鱼死网破也要图一时之快是匹夫之勇,而不是世家风范!”
……
杨帆面前摆着一张长长的燕几,几案上堆满了东西,不是金珠玉宝,而是札本帐册,可是这些札本账册的每一张纸片、每一行文字都价值千金。房契、地契、过书、市籍,这些都有,但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一册册名录,名录上的每一个名字都意味着一笔财富或者一条人脉又或者是一批可用的人手。
杨帆轻轻抚摸着案上的这些东西,喃喃自语道:“我知道显宗很强大,可是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它究竟有多么强大!这还只是一个显宗啊,千年世家的底蕴当真无比雄厚。”
古竹婷好奇地问道:“阿郎,这些东西,价值几何?”
杨帆道:“这些东西,有的能用金钱衡量,有的却不是金钱可以衡量的。如果需要打个比方……,这么说吧,如果你拥有这案上的东西,你可以转瞬之间就在西域自立一国,最多三年,就能成为称霸西域的一位女王!”
古竹婷转眸一笑,嫣然道:“为什么不是阿郎去当国王?”
杨帆叹道:“做这个宗主,我已经心有余而力不足了,一国之君,我可做不来。”
古竹婷单膝蹲跪在杨帆面前,含情脉脉地仰视着他道:“阿郎就是人家心目中的王,永远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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