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软禁夏姬
章台宫内,嬴政换了一身朱sè深衣,倚靠在榻边,他已经卸下了君王服侍,头发亦只简单的挽在头顶,可是通身气势却是不容人小觑,赵高进来时,脸sè恭敬,凑到嬴政身边恭顺道:“大王,夏太后来了。”不过是个小小的称呼,却可瞧出赵高此人懂得趋吉避凶的xìng情来。蒙骜等人以前没唤他大王之前,这赵高可也是与旁人一样唤的王上,虽说两个称呼都是形容嬴政,但意义却大是不同,王上虽是尊敬,但是却无形显示他年纪尚小,不算完全担起秦王之位,如今有人改口,才算有人真正从心里承认嬴政位置。
嬴政嘴角扬了扬,听到赵高这话,将手中的竹简放了下来,眼睛眯了起来,冷笑道:“哦?”今rì晚间决定要对韩国用兵,恐怕夏姬这是来兴师问罪的。
他话音未落,另一头夏姬的高声怒骂就传了进来:“赵政,你这小贼子……”接着传来侍人慌乱的声音,以及夏姬趾高气昂的尖叫,嬴政嘴角挂起一丝冷笑,歪在榻子上头连身也没起,那外头的侍人并不敢阻拦夏姬,一边弯着腰苦着脸,仍是被她闯了进来。夏姬嘴里不停的叫骂着,进来时看到嬴政的冷眼,她当下愣了愣,接着又感到一阵恼羞成怒:“赵政,你竟敢对韩国动兵,你这个……”
“闭嘴!”嬴政眼里寒光闪烁,站起身来朝夏姬走了过去,他身材卓尔挺拨,居高临下,看得夏姬脸sè一白,他才冷笑道:“夏太后如此失态,莫不是身子有疾?若是如此,寡人可召宫中疾医为太后医治。”夏姬一听他这话,也顾不得害怕,当下越发火大:“赵政,你可知我是谁?”
“那倒是请夏太后告知,你是何人?”嬴政对她态度不以为意,反倒是张狂的笑了起来。夏姬当年飞扬跋扈惹了嬴楚不快,又对赵姬多番刁难,以至嬴楚对这生母极为不满,就是到死也没提她份位,如今嬴楚是正经记在楚姬华阳夫人名下的嫡子,就算是夏姬是他亲生母亲,真正算起来,两人却并无干系,夏姬充其量,也只算是先孝文王遗留下来一个不受宠的妃子而已,儿子都改了别人家的姓,若是依旧老规矩,该是与嬴柱陪葬的,若是当年嬴柱狠心一些,她至今早成一堆枯骨,又哪里能在这儿和自己叫嚣。
“你!”夏姬脸sè一下子yīn沉了下来,看嬴政毫不在意的样子,眯了眯眼睛,气了个半死,这时才发现自己对他无可奈何。嬴政已经年长,当年就算年幼之时都没将自己放在心上,只一心讨好楚姬那贱人,至今长大,更是不会听命于自己的,只恨当年那邛胥没用,连这个小贼子也没杀死,给自己留下今rì之祸来。夏姬心内恨得牙痒痒,却当嬴政不知当年之事般,yīn沉着脸,恶狠狠的吩咐:“老妇人乃韩国出身,你该不会不知吧?”
“那又如何?”嬴政倒背着双手,眼里寒光闪烁,杀意不经意间泄了出来,让夏姬后背发寒,却想着韩国的危机,又挺着胸道:“韩乃是老妇人之国,攻打韩国之议,不可行!”
“夏太后是不是忘了,你不过是偏宫太后,政平rì敬您长辈,多有忍让,可是这外朝之事,却是轮不到太后来指手划脚!”嬴政冷冷看了夏姬一眼,这妇人年纪已大,既无普通姬妾的美貌,又无华阳太后楚姬的风情,样貌只是普通偏上,眼角一丝厉sè,这般模样,难怪当初不得嬴柱喜欢,生下了儿子也没本事保住,被送到赵国做为人质,如今竟然又摆出太后的谱,别说嬴政与她之间还有仇未算,就是嬴政的母亲赵姬,只要犯到嬴政手上,他也未想着饶恕过,更别提这夏姬了!怎么可能凭她三言两语的,就轻易改变决定,当真是笑话!
夏姬被他这无所谓的模样刺激得身子不住颤抖,又听他这刺耳之极的话,嬴政脸上的不屑笑容令她心里狂怒交加,再想到自己早逝的儿子,若不是赵姬那贼妇人当初不顾他身体索欢,又怎么会让他年纪轻轻,却又早逝,以致如今她没了依靠。一想到这儿,夏姬是觉得新仇旧恨俱都涌上了心头来,尖叫了一声,手一扬起就要抽嬴政耳光。嬴政眼睛一眯,嗜血之sè一闪而过,狠狠将她手腕抓住,他手掌力气极大,夏姬又年长,妇道人家力气又不大,嬴政这一下子将她手腕握住,夏姬当下就觉得自己手腕上如同戴了一只枷锁,紧紧勒着自己手腕,像是骨头都要碎裂一般,哀号了起来:“逆贼,还不将老妇人放开!”
嬴政却未理睬她,手上劲道更大了些,当下夏姬更感剧痛,看嬴政冰寒的双目,才当真怕了起来,想到自己这一路过来确实莽撞了些,只当嬴政要对她不利,谁知嬴政却是冷冷看了夏姬带来的人一眼,眼露杀意:“夏太后身子不适,尔等不知劝阻,反倒怂恿太后走动,今rì过来之宫人内侍,不拘是谁,一律打死!”
“你敢!”夏姬这会儿也顾不上手疼了,她是真正心疼了,夏姬平rì带在身边的,都是跟随她多年的真正心腹之人,嬴政这下子将人打死,岂不是要缚了她手脚?夏姬慌乱异常,嬴政却是冷笑连连,也不理睬她,赵高一见这情况,当机立断,连忙答应了一声,高喝了几个侍人进来将夏姬带来之人全部缚住,夏姬顿时傻了眼,她手底下的内侍宫人一个个响得面无人sè,已经有人哭了起来,但却双眼含着希望看夏姬,并没有开口求饶,显然是认为她能救自己一命。
嬴政也不予以理会,赵高已经直接让内侍将这些人捆了出去,没多大会儿功夫,震天的哭喊声就远远的从章台宫外的广场传了进来,距离已经不近了,但因哭喊的人声多,章台宫内又是死一般的寂静,因此听得清清楚楚,随着这阵阵哭喊求饶声,夏姬脸sè愈加雪白,登时如纸一般,嬴政这才将她狠狠一推,任她‘嘭’的一声摔在地上,听着外头的哭喊声由大到小,渐渐没了气息,才斯条慢理整理了衣冠,冷笑道:“夏太后身旁之人不尽心侍候,寡人再孝敬您二十内侍宫人,定会好好服侍您的!”
夏姬登时脸sè更加死白,她已经听出了嬴政话里的意思,不止是除了她身边得用的臂膀,又派了他的眼线到自己身边监视自己,往后就算他对自己再恶,身边全是他的人,谁会相信?夏姬一时间只觉得心下寒冷,望着嬴政说不出话来,她趾高气昂而来,却没料到最后是这样的结果,当初送了不少女人在嬴政身边,自己如今却也同样被他塞了人,而且嬴政手段更加狠辣,直接是除了她身边的人。她这些年,因为不服气嬴柱宠爱华阳夫人,与她斗了一辈子,临末又被楚姬抢了儿子,心内不甘,一心扑在孙子上头,谁知孙子最后又没得到王位,现在更是落了这样一个结局。
嬴政看她面若死灰的样子,冷冷让人将她送了回去。章台宫广场外血流成溪,众人皆知夏太后对王不敬,王上却又宽宏大量不予她计较,反倒另派得力侍人将她送了回去,至此嬴政名声更加好听,贤良孝顺之名远传,称霸宫中一时的夏姬,却是渐渐安静了下来。
而对于嬴政准备出兵韩国之事一旦传扬开来,夏姬又不管用,那韩使才真正害怕了起来,他在咸阳城中认识的人不多,长安君成乔只知花天酒地,在秦国说不上话,如今之计,唯有夏姬之前所说的,依靠吕不韦了。因此这韩使收拾整顿了一番,又让人备了马车,带上金帛珍宝,朝吕不韦府中行去,一到吕府,他就一番哭诉。嬴政早在决定用兵之时,吕不韦其实就已经得到了消息,刚还觉得收了原本该属于嬴政的两个美人儿像是在他脸上打了一耳光,觉得得意非凡,这会儿嬴政的所为却是更像重重的两下子,突然就将他打蒙了。
这韩使还在哭哭啼啼忧伤不止,吕不韦心内已经憋屈异常,他其实早在那rì嬴政决定用兵之后就曾进宫一次,可往rì总是对他恭敬有加,口称仲父的嬴政这回却并未给他脸面,只称韩国辱人太甚,此仇不报实非丈夫,一句话将吕不韦剩余的话堵死,只得怏怏回府来,这会儿已经窝火得半死,又听韩使口口声声称君王此举置他于何地,越发觉得嬴政如今年长,容他不得,将这韩使一打发走,吕不韦脸sè就yīn沉了下来,李斯等人瞧在眼内,知道他此时正在火头上,因此众人一时之间也沉默了下来,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竖子可恨!”吕不韦狠狠拍了下案几,宽大的袖袍带起案几上的杯盏等物,一下子扫到了地上,里头的酒肉等物除着青铜盏的滚动,都洒落了出来。几个儒士不约而同的皱起了眉,见吕不韦如此失态的样子,确实不登大雅之堂,如此品xìng,连这点xìng情都控制不住,往后还何谈成大事?众人心内不以为然,却又觉得对吕不韦离心了几分,唯有李斯眼里闪过不屑之意,却又恭敬出列拱手:“主公息怒。”
“某怎么能息怒得下来?赵政这贼子如此辱某,实在可恨!”吕不韦脸sè狰狞,他在府内直叫嬴政称呼,已不是一回两回的事情,随着嬴政年纪的渐长,两人争权夺势的隐头渐渐露了出来,嬴政接掌秦国,名正言顺,可吕不韦经营多年,又尝过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感觉,哪里又肯舍得放手?二人之间明争暗斗是在所难免的,更何况这事儿本来也是吕不韦先行挑起,意yù打嬴政脸,才闹出如此这些事情来,众谋士心下不满,又见吕不韦如此德xìng,隐隐觉出不妥,李斯一旦开口,有了领头的人,剩余的众人也就接连开口劝道:“主公息怒,王上年纪渐长,又正值年轻气盛之时,能有此举,也并不意外,如今原本就是韩国做事不妥当,与主公您无关,我们认为,还是将那两个妇人送进宫去,献给秦王,以示主公您的忠诚才好。”
“岂有此理!”吕不韦勃然大怒,还没等这人说完,果断的就摇头道:“先生毋须再说,这事儿某是不会同意的!”送美人儿回宫,就是向嬴政表示屈服之意,吕不韦如今还丢不下这个脸面。也不管那文士被他一堵,脸sè涨得通红,低头想了想,眼里冷光闪烁:“某进宫见赵太后!”
这样的事,由赵姬去说最为稳妥,她是嬴政生母,若是找个借口说不想此时与临国大动干戈,嬴政必会听她话,就算是表面上的功夫,至少他也会做一下,不然刚传出至贤至孝之名,如今又忤逆太后,就算是秦王,也怕天下嗤笑的!
吕不韦信心满满,当即就让人套了马车,连衣裳也未换,直接就去了王宫,留下李斯等人面面相觑。赵太后如今一心宠幸假内侍嫪毐,又怎么可能还会替吕不韦做事?众人凡内都有疑惑,但想到吕不韦刚刚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样,就算是心内明知吕不韦此去不顺,但也仍旧无人敢出言触吕不韦眉头。
李斯将众人变幻莫测的神sè看在眼里,得意的抿了下嘴角,冲众人率先拱了拱手,先行退出去了。
这厢吕不韦得意的进宫,一路倒是通行无阻,谁知马车在兰池宫门前,却是被人拦了下来。
“相国大人,太后此时正有要事,恐怕无闲见您……”那侍人硬着头皮,将吕不韦的马车拦了下来,当下吕不韦脸sè骇人,那目光凶狠得像是要在这侍人身上戳两个窟窿出来一般,那侍人脸sè苍白,双腿微微颤抖,不过却强顶着吕不韦的压力,又面无人sè的说了一句:“太后此时正有要事,相国大人不若改rì再来。”
第二十一章 中年王翦
“赵太后此时何在?”吕不韦强忍了心头的怒气,从未在兰池宫这儿吃过一次闭门羹,没料到今rì自己得意洋洋而来,却听到赵姬不见自己的话,当下吕不韦心里就凉了半截,再加上一路累积的欢愉与得意,这会儿全转变成了骇人的怒气,郁闷得直yù吐血,更有一种想拨剑出来,将这侍人砍死在这宫门前的冲动来。
那人也看出他眼神不善,脚悄悄往后退了几步,才略有些惶恐道:“太后此时正在……”赵姬此时正与嫪毐偷欢,自然是没空见吕不韦这个老情人,见到这侍人的神sè,吕不韦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当下只觉得怒从心头起,恶从胆边生,一下子将背后短剑拨了出来,冲那侍人怒喝:“滚开,若再不滚,定要取你项上人头!”一听吕不韦这话,那侍人当下吓得屁滚尿流,哪里还拦得住,只见吕不韦跳下马车撩了衣摆大步往宫内行去,后背一下子被冷汗浸湿,连忙小碎步跟了上去。
兰池宫里头,赵姬倚在嫪毐怀中,媚眼如丝,这嫪毐嘴唇能说会道,又深谙房中之事,将她侍候得周到又满足,赵姬本来就如蔓藤,须依附男人情感而活,嬴楚的离世以及吕不韦的抛弃,令她这会儿一心扑在了嫪毐身上,虽说这嫪毐长相不是俊美如花,但也算得上一表人才,尤其是他天赋异禀,更是叫赵姬快活无比,早就忘了吕不韦这号人,吕不韦闯进兰池宫时,她还愣了好半晌,才皱着眉头,从嫪毐怀里站了起来。
“吕相可是忙人儿,今rì怎么有空来妾的宫殿里。”赵姬声音软软绵绵的,双颊微红,肌肤泛着饱满光泽,看上去如同一只熟透的水蜜桃般,惹人生采撷之心,吕不韦看着衣衫半敞的嫪毐,当下只觉得一股酸气从脚底直透到脑门处,当下面sè也有些不好看:“阿萸,你太过了。”一句旧时称呼,令赵姬双目微微泛红,但想到他的狠心,一颗心又冷了下来,咯咯笑了两声,又倚进嫪毐怀里,转头看他:“吕相无事不登三宝殿,也不知找妾是何事,若无要事,妾还忙着,恕不招待了。”
吕不韦眉头皱了起来,下意识的看了那躺在榻子上的嫪毐一眼,沉声吩咐:“你先退下!”
嫪毐脸上露出哀伤之sè,看了赵姬一眼,赵姬当下眉头皱了起来,双手紧攀住他胸口,粉脸沉了下来:“吕相,嫪毐可是妾的人,此处是兰池宫,可不是吕府下人,任你呼来喝去!”赵姬以前对吕不韦一往情深,这会儿到绝情之处,竟然口口声声就是吕相,吕不韦心下酸涩,又看赵姬如此维护这个男子,当下妒火大盛:“阿萸,你且躲开,这妖人也不知使了什么法儿将你惑住,某今rì要将他铲除,还你清明!”
“咯咯咯,吕相当真糊涂了,嫪毐有何本事,可不是吕相告诉妾的么。”赵姬眉眼弯了起来,掩袖捂唇而笑,眼里带着讥讽之sè,看得吕不韦又是一阵火大,谁知没等他再度开口,嫪毐却已经挡在了赵姬面前:“吕相不知找太后有何要事?”昔rì他还是吕不韦府上一个可有可无的逗趣之人,人人都可以嘲笑他,哪知今rì,就连吕不韦也不得看他神sè,嫪毐心里得意非凡,却是想到之前那人的吩咐,心下又是一凉,连带着脸sè也yīn沉了几分。吕不韦见他如今竟然敢挡在自己面前,更加怒不可遏,连带着看赵姬眼sè也是yīn沉了下来:“阿萸,你也知道能到如今,极为不易,你是否因此人,而坏了你我之间多年情谊?”
赵姬脸sè犹豫了起来,嫪毐在后看得分明,冷笑了两声,掐了赵姬腰上一把,赵姬‘嘤咛’一声倒入他的怀里,媚眼如丝,直直的横了他一眼,身子又软如chūn水般,嫪毐得意洋洋,吕不韦却面sè铁青,双掌握得死紧,冷哼了一声,当下头也不回的转身出了秦王宫。
等他一走,赵姬才倚在嫪毐怀里,狠狠掐了他一把:“冤家,今rì你将他得罪,奴家最知他xìng情不过,就不怕你有生命之虞?”她含笑带嗔,倒也风情逼人,嫪毐眼里闪过一丝清明,动作却越发轻挑,伸手紧紧勾了她腰,嘲笑道:“太后定会保奴xìng命,又何惧之有?更何况,若要奴不死,永陪太后身边,太后何不给奴一个身份,难道要奴这么成rì见不得光不成?”他一边说着,一边手开始不规矩了起来,伸手进赵姬衣襟之内,当下见赵姬气喘吁吁,嫪毐却是冷静无比,眼里闪过嘲讽算计之sè,将身子覆了上去。
吕不韦一回府,就如今众谋士,商议铲除嫪毐之计。众人看他气得不轻,心里都大约明白他今rì进宫恐是受气过度,许多人心里不以为然,但面上却不敢表现出来,吕不韦见此情景,更是气得不轻,狠狠拍了下桌子:“诸卿,某唤你们前来,可不是让卿等发呆。”他说完,想到嫪毐嚣张行迹越发忍耐不得,嘴里骂道:“此子可恨,竟辱某如厮,不过区区一面首,竟然也敢如此嚣张!”尤其是嫪毐当初是由他所献,这一点更是给吕不韦脸上狠狠抽了耳光,令他越发容忍不得。
李斯看他气急败坏的模样,眼神微微冷了冷,凑上前献计:“主公,那嫪毐不过是一面首,趁王上如今不知他身份,不如将他身份挑破,王上震怒之下,到时他自然是尸骨无存。”李斯这话原也没错,众人皆交口称赞,谁知吕不韦却是断然拒绝:“此事不可!某与赵太后,缺一不可,如若没她帮助,掌权则名不正言不顺,只除嫪毐即可,若他一死,赵太后必是唯某命是从!”他既舍不得放弃赵姬,又放不下手中权利,偏偏还想着要不着痕迹除去嫪毐,那嫪毐如今既得赵太后宠幸,又是在深宫之中,要想神不知鬼不觉让他去死,谈何容易?
众人心里对吕不韦也生出怨怼来,因此他连番责问之下,竟然也无人开口,吕不韦见此情景,越发恼怒,挥了挥手,让人退了下去。
而章台宫里,嬴政却又接待了赵姬派来之人,那灰衣侍人恭敬的叩头,说道:“王上,赵太后让您前去兰池宫,说有要事相商。”
“让寡人去兰池宫?”嬴政似笑非笑,一身冷意吓得那侍人当下后背沁出一层冷汗来,连忙改口:“太后是请您去兰池宫。”特别强调了那个请字,谁知嬴政却丝毫没有缓和的模样,依旧是一张笑得让人心里发颤的脸,yīn寒道:“寡人事务繁忙,赵太后妇道人家,哪有什么要事,还是自个儿多歇着就是!”他说完,也不理睬这侍人,就又将目光放在了竹简上头。那侍人领命而来,想到赵姬与嫪毐打得火热,嫪毐如今已经掌控了整个兰池宫,手段又狠,若是自己事没办成,尤其还是与他有关,回去哪有什么后果,因此犹豫着不肯动弹,嬴政见此,冷笑了两声,淡然道:“既然不肯走,那就留下命来。”他轻飘飘的一句话,令那侍人登时白了脸sè,还未喊出来,就被人捂了嘴如拖死狗般拖了出去。
嬴政看着那侍人被拖走的方向,冷笑了两声,知道自已在赵姬身边安下的棋子算是正式生了效用,可惜棋子不听话,如今隐隐有要反抗之意,原本还想多留他一段时间,偏偏他天堂有路不走,地狱无门却又要闯进来。既然如今他还有用,就是给些甜头又如何?给他的,到时千百倍得还回来!不过就算是如此,也不能这般平白无故给了,还得要他拿命来挣才是!赵姬这枚棋子也好用,不止能被吕不韦所利用,反过来说,也同样能被他利用,倒也是一举两得。
攻打韩国之事已是势在必行,如今秦国上下皆是因秦王被辱而对韩国是一心仇恨,此次点了蒙骜为将,出行之时,三军将士受到咸阳城中百姓夹道欢送,麃公站在送行的三公九卿之中,看蒙骜大军远去,呢喃了一声:“如此士气高昂,蒙骜又英勇骁战,韩国吓破胆,此战是必胜啊!”他嘴里喃喃自语着,一旁一个年约三十岁许的中年人愣了一下,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他一眼:“将军此言是何意……”
“大王如今有意给蒙氏增加军功累身,成就不世之富贵,王翦,你有大才,可愿为大王效力?”麃公笑了两声,抚了把长须,回头看了那身材异常高大的中年人一眼,见他满脸彪悍之sè,外表似粗矿,实则内心颇有机锋,若是因他外表,将他认为只是一介匹夫,注定要吃上大苦头,此人也是一个外表看似忠厚,实则心思jīng明之人。这王翦也算是武将世家出身,可惜前辈之中并无出sè人者,因此至今也不过是麃公身边小小一侧员,虽有满身武艺与谋略,但无人引荐,至今仍未出人头地。
听麃公这话,那名叫王翦的中年人眼里闪过惊喜之sè,回头看了麃公一眼,抱拳道:“将军爱护之心,末将心领,但如今局势未明,末将家里又有老小,实在是不敢擅自作主。”他说完,沉默了下来。麃公听完他这话,哈哈大笑,一边伸手拍了拍他肩膀,一边转身往回走,嘴里道:“王翦,你就是太过小心谨慎了些,须知男子汉大丈夫,机会错过,往后痛惜平庸半生,可非你所愿,倒不如趁着年少之时,拼博几回,纵然身死,也能替妻儿挣下一份家业!男子汉大丈夫,脑袋掉了,不过碗口大的疤,你实在太小心了些!”麃公说完,大步朝自己马车处走去,那中年人听完,若有所思的低垂着头,脸sè羞红,站在原地半晌,抬起头时一双虎目绽放出熊熊亮光,按了腰后长剑,大踏步朝那马车处走去。
他身材高大,那沉重之极的盔甲穿在他身上不止没让他脚步蹒跚困难,反倒是衬出他虎虎之威,麃公马车并未走,听到盔甲磨动的声音,掀开帘子,正巧就看到他大踏步而来,麋公眼里透出欣赏之意,抚了抚胡须,长笑道:“王翦,上车与某一聚!”
王翦答应了一声,身子一弯,就钻进了马车里头,车轮‘嘎嘎’转动了起来,王翦面sè肃然,跪在麃公面前:“末将愚钝,还求将军教我!”
“你自小聪惠过人,某也算瞧着你长大,哪不知你心中抱负,可惜你前辈之中并无出sè人才,眼前一条通天大道直摆你面前,可愿就此放过,只看旁人花团锦簇,意气风发,而你就此潦倒,郁郁终生?你如今已临近三十之数,可是要就此平庸一生,只做一个平rì跟在某身边,偷闲渡rì,不犯丝毫危险的懦弱儿郎?连自称丈夫也是不敢?”麃公开始时脸上还带着笑,越说到后来,脸sè越是严肃,甚至隐隐有雷霆万均之势,大声喝道。
“末将不愿!”王翦背脊挺得笔直,眼里透出坚定倔强之sè来,声音极为洪亮,幸亏外头还响着夹道两旁欢迎百姓们的雷鸣掌声,才将他这声大喝压了下去,不致显得突兀,他脸上露出屈辱之sè来,紧握着腰后长剑的手登时透出股股青筋来:“末将亦有满腔鲜血,愿以马革裹尸,死于战场,不愿平庸一生!末将从小熟读兵书,武艺亦从未落下,只恨苦无机会,能得贤王重用,时不待我,如今将军若愿给末将指条明路,他rì末将便是抛头颅洒热血,亦必报将军大恩!”
“唔!”麃公脸上露出满意之sè,听麃公这杀伐果断之话,眼里露出笑意来,伸手拖了他一把,一边道:“如今大王礼贤下士,又有不世之才,亦有满腔忍辱负重之念,实乃未来天下共主,机遇一旦错过,并不再有,你亦瞧见今rì蒙氏,何等风光,他rì之前,不过是区区咸阳城里随手可抓一者,如今却被大王赋予无限风光,荫及子孙后代,你羡慕不羡慕?”
“末将羡慕!”王翦毫不犹豫:“只是末将羡慕的,是蒙将军能在有生之年,遇着常识他之人,能知他用他信他,若是大王真如将军所说,末将亦愿誓死追随!”
“哈哈哈!!好!”麃公长笑了一声,一手狠狠拍在眼前这身材魁梧的中年人身上,却见他跪着稳如泰山,并未动弹一下,心里越发的满意,直接道:“此时某便乘车入宫,求见大王,将你引荐,你可有此信心,能得大王看重?”
王翦脸上露出既惊且喜之sè,咬了咬牙,才斩钉截铁:“末将能!末将自小学骑shè练武艺,又读兵书,自信能让大王所重用!”;
第二十二章 虫害与流言之祸
麃公听他如此一说,不由抚掌而笑,看王翦一脸坚定的神sè,眼中带着欣赏之意,含笑道:“子翦亦是某从小看大,某知你心中抱负,实在不愿见你就此孤老,你如今年不过三十之数,但郁郁不得志,某亦替你着急,如今能得机会,又是在大王未展雄心之前,若你此时投诚,又恁你之本事,往后秦国,必有你一席之位!”
王翦知他是替自己真心谋算,心下也不由感激,对麃公口中交口称赞的秦王也不由生出几丝向往之心来,此时马车并未停歇,反倒是‘嘎嘎’向前转动,麃公抚须笑而不语,王翦看他这模样,才恍然大悟,知晓他一早已经替自己定下朝大王投诚的路,却可笑自己瞻前顾后,险些令恩人失望!一想到这儿,王翦忍不住深深朝麃公拜了一礼,后来也干脆学他闭目靠在马车上不语了,脑海里却迅速的冷清下来。
嬴政临时得到麃公求见的消息,倒是有些出乎意料之外,麃公此人一向明哲保身,就算是暗地表示向他效忠,但也一直俱都按兵不动,除了平rì一些小事的配合,大事几乎都是装聋作哑,却不料此时主动求见,他面sè冷静,只是令赵高亲自出去将人领了进来,却见麃公大踏步按着长剑,罕见的穿了一身锁子甲,手上托着头盔,看起来英姿飒爽,嬴政连忙起身,麃公当下就跪了下去,刚好被嬴政一手托了起来:“麃公英姿勃发,果然不愧秦之栋梁!”
麃公如今已年致四十,听嬴政如此一说,他脸上笑意更深,显然嬴政说他未老,令他心里很是欢喜的,顺着嬴政的力气站起身来,麃公这才指了指跟在他身后,外表彪悍却沉默的中年人,开口道:“大王,臣向大王举荐一人。”他说完,看嬴政脸sè并未有反对之意,反倒是点了点头,目光落在了王翦身上,才松了口气,接着说下去:“此乃臣世交之后,王氏翦,可称文韬武略,只可惜父兄之中无惊才绝艳之辈,所以埋没至今。”麃公说完,看了王翦一眼,却见他直直的跪拜在了嬴政面前。
王翦的名字,在后世史书中可能不如赵高李斯之辈响亮,但实则是一个牛人。嬴政一听此人名字,当下双眼不由微微一亮,上下打量起这位中年人来,此人身材魁梧结实,穿着一袭与时下流行深衣完全不同青sè小袖长衣,更衬得此人气势彪悍,一看就是能打善战之辈,谋略暂时倒还看不出来,但光从此人进殿之后一言不发,没有急着讨好,亦没有不知眼力的擅自开口,证明他这份心xìng已经不同寻常,没料到今rì麃公倒是送了自己一个大礼!
嬴政一想到这儿,脸上冰雪之sè难得融化,连一向眉宇间笼罩的yīn霾也消散了许多,他这些年身处高位,表情也随心而yù,此时一笑,直让王翦感受得如沐chūn风般,嬴政连忙上前亲自托了王翦起身,放声大笑:“子翦不必多礼,快快起身!”麃公也知嬴政此人xìng情偏冷,却不料他头一回与王翦见面却是如此热情,不由愣了一下,看王翦也是摸不着头脑的模样,心下更感疑惑,
嬴政却是转头冲麃公满意道:“今rì政当感谢公,送政一位人才!”
王翦与麃公二人没料到他一见面就说这样的话,倒是有些又惊又喜,王翦又跪了下去,嘴里连称不敢,嬴政却又将他强拉了出来,态度和蔼,丝毫没有一国君王居高临下瞧不起他的气势,此时王翦不过是麃公身边随手一抓的亲卫小将,今rì却能得到如此待遇,与嬴政共同饮酒吃宴,而嬴政却丝毫无君王架子,反倒对他亲和有加,让王翦心里仅有的一点犹豫与惶恐俱都消失了个干净,心内既是有感激,亦是有欢喜,王翦此时还不到三十之数,又被打压多年,一直郁郁不得志,还不像后来一样的老谋深算,此时胸中残留着的满腔热血,让他对嬴政不由生出誓死效忠之心来,直恨不能立即将自己xìng命奉上,才好报这知遇之恩才好!
麃公也感满意,自己带来的人得嬴政看重,又放下身段结交,王翦此时并未出名,父兄长辈之中亦无出sè人物,嬴政却能如此待他,少不得说是看在自己面上,信任自己之故!麃公对此自也是领情,对嬴政更是多了几分忠心,这一次见面,倒是皆大欢喜,嬴政又得一将,往后还何愁兵权不落自己之手,又何愁天下不能大统?
王翦谋了卫士令的职,虽说官职不大,但相比起以前只在麃公身边只作一个籍籍无名的亲卫来说,已经好了许多,至少他单独领职,是嬴政给他能力肯定的一个信号,若是时机得当,重用是理所当然的,只是如今有吕氏之乱,王翦也知自己不该cāo之过急,但心里对嬴政大有苦心的安排,更感动了些,只觉得若要报他赏识之心,只有尽力效忠一途。
而另一边里,虽然夏姬痛恨嬴政下令攻打韩国,但被软禁之后,韩系一党被打压得极为厉害,夏姬一派心中也隐隐埋下了仇恨,夏姬如今虽说被软禁,但却并未死心,一边暗地里收买嬴政安排在她身边的人手,一边又积极的联络吕不韦,暗中还与长安君成峤合谋,成峤在秦国并不得重用,又被嬴政所jǐng惕,吕氏基于利益,对他也是防备有加,在秦国根本是四处环敌,因此与夏姬商议之后,成峤决定前往韩国谋职,韩乃夏姬之国,不论是碍于夏姬身份,还是强秦的威力,韩桓王绝对会重用于他,成峤如今虽好女sè,但年纪渐长,也知权力重要,又有夏姬从旁鼓动,因此生出夺位之心来,借着此次韩国之威,主动向嬴政请命,去了韩国谋了个官职。
此次蒙骜一路领军势如破竹,取韩十三城,直到桓惠王吓得肝胆俱裂,听信成峤之言,除十三城之外,再割地百里赔给秦国,又派了使臣进秦求和,并献上金帛美玉等无数,求得嬴政原谅了,蒙骜才收兵罢手。并非韩桓惠王的一番陈词打动了嬴政的心,而他是知道此时不谊一举将韩国消灭,自己此时还未掌权,国内根基不稳,若是将韩国一举拿下并不难,但怕的却是原本就隐隐有合纵之势的其余诸国联合一起,到时若是政权不稳的情况下,极易给秦国带来麻烦。因此韩桓惠王的求和,也就给了嬴政一个台阶,顺势走了下来。
经此一事之后,蒙骜地位更是稳固,在王龁年迈,麃公又不与其相争,嬴政有意栽培给机会的情况下,蒙氏一族冉冉升起,再不敢有人小觑。
嬴政三年时,王龁老迈而死,空余一将领之位出来,吕不韦尽力争取,谁知每回嬴政都将此事强行按压下来,吕不韦心里多有不满,但嬴政如今已经十六岁,rì渐年长,身上君王之势rì益重,就连他也不敢轻易触碰其锋头,看在三大将领之位空集,但至少还没有被嬴政安插自己人的份儿上,因此吕不韦也就将此事默认了下来。
而蒙骜攻打韩国之后,并未返还,反倒是接到了嬴政号令,直奔魏国的畼和有诡二城,蒙骜此人骁勇善战,为人老沉,又善用兵,因此攻占魏国这两城,用了不到一年时光,就将这二人攻了下来。只是好消息刚传达咸阳,嬴政还未来得及欢喜,七月时,秦国就遭遇多年难得一见的虫害,收成大被影响,消息一传扬开来,诸国皆是欢喜鼓舞,秦国上下皆是忧心忡忡。国内粮草不继,就代表出征在外的将士饭食不足,俗语有云,三军未动,粮草先行,足以可见事情之严重xìng。
与此同时,咸阳城内一流言却开始传播了开来。
章台宫中,嬴政面sè凝重,眉宇间的yīn冷犹若实质,浓得化不开来,最近咸阳城里流传着秦王不贤,以致天降大祸的传闻,令得人心惶惶不安,此时世人最是信奉鬼神之说,幸亏之前嬴政有贤名,又在修建郑国渠一事之上颇得百姓们爱重,因此才没闹出大乱子来,但若任由此事发展下去,往后形势不妙是可见的。蒙骜刚刚归国不久,嬴政也来不及为他设庆功宴,就急急忙记召了众卿商议对策。
“臣以为,最近流言有诡,大王应彻查是从何处传起此事!”一阵沉默里,昌平君率先越众而出,冲嬴政拱了拱手,他的话,引起了在场众人的连声附和,就连跪坐于一旁的吕不韦也点头称是:“不错,那躲暗处之人极其可恶,王上应查到之此人,赐车裂之刑!”吕不韦一开口,朝中除了蒙骜与麃公等人,竟然大部份都点头,一副唯他马首是瞻的模样,他也着实恨这幕后嚼口舌之人,明显是打着主意,要将他与嬴政一网打尽,他自然是容不得,此时不是与嬴政斗气之时,吕不韦这一点分得极其清楚,不过嬴政听他们这话,眉头却是皱了皱。
麃公看在眼里,并未说话,此时一个年约四十来岁的中年人却是弯着腰上头:“大王,臣以为此事不妥。”在满朝大致口径相同的情况下,听到此人说话,嬴政不由眼睛一亮,看到这说话的人时,更是眼里露出晦暗不明之sè,振臂一展,宽大袖袍带起阵阵劲风,坚毅道:“魏公请讲!”
这中年人双手交叠举在头顶行了一大礼,也不管吕不韦等人皱眉不满的yīn沉模样,直言开口道:“此时秦国百姓惶恐不安,大王首要做的,并非是找那幕后之人,须知治标不治本,虫害才是首要之事,若是率先追究幕后之人,难免本末倒置,幕后之人可有一人,亦可有千百,若不除根,总是杀之不尽,除之不完,大王往后乃是要一统天下,若是此时只在意如此小事,实在是过矣!”这中年人名魏辙,也就是后世所称大名鼎鼎的黄石公,他原是嬴子楚时期来到秦国,但在嬴楚只在贪恋美sè的情况下,为人虽有才能,但却并不得十分看重,此时嬴政继位,对一班老臣亦是尊敬有加,因此魏辙此时还未离开,自然也并未有隐居黄华洞一说,但他满腹才华却是事实,可因他不靠向吕氏一党,因此在朝中一向不得看重。
此时听他说话,嬴政不由露出一丝笑意来,点了点头,称赞道:“魏公此言大善!”他这样一点头,群臣上下皆都有些讶异,嬴政如今不过十七之年,正值年轻好胜之时,如今咸阳城里流言极为不堪,又有人推波助澜,传来传去许多心怀不诡的亦有暗喜之嫌,而他却并不动怒,反倒是赞同这魏辙所说之话,要将此事暂且先忍让下来?
吕不韦面sèyīn沉,想到之前韩国送自己两个美人儿之事,嬴政却因此大动干戈,如今反倒对这流言无动于衷,相较之下,攻打韩国完全就如同针对他,不给他留脸面一般,心里更加不满,因此听了嬴政这话,冷笑两声:“王上此言差矣,须知背后嚼是非者,其心可诛,此事王上就不必再管,臣自有定夺就是!”他说完,冷哼了一声,将手中酒尊狠狠摁在案几上,拍案而起,直接撩了衣摆,竟不等嬴政回话,大步朝殿外行去。
登时殿中一派死一般的谧静,众人皆低垂着头,不敢看高坐在台上君王的脸sè,殿内只听到众人心跳与呼吸的声音,唯有那魏辙,脸sè极其难看,身子绷得笔直,眼光随着吕不韦的离去而露出愤然之sè,吕不韦刚一走,他就高声道:“大王明鉴!此事虫祸极为重大,关系民生,还望大王三思!”
魏辙此时能看出吕不韦与嬴政争斗之势,心内有对吕不韦不顾全大局,只顾意气之争的气愤,亦有恐嬴政年轻气盛,禁不起吕不韦如此一激,到时行差踏错之嫌,脸sè变了又变,心中想着天下受苦黎民,却是忍耐不住,又大声进言。
“魏公不必着急,此事政必有定夺。”嬴政脸上带着微笑之sè,像是丝毫没因刚刚吕不韦的离开而生气一般,众人心下松了一口气,却又越发觉得这君王脾气难测,等嬴政一走,众人皆是浑身瘫软,竟然是跪坐在案几边,连起身也力气全无。唯有那魏辙,脸上露出苦笑之sè,刚刚嬴政说了他自有定夺之后,便再无其它话,令他心内实在难安,如今秦国黎民百姓受苦,每rì自己都吃不饱,可秦国追逐天下的野心,人尽皆知,在此时秦王岂有不加重苛捐杂税的道理?他一心忧心忡忡,一边再想到刚刚吕不韦的势大,心内生出离意来,暗叹了一声,摇头走出殿外,只是还未跨出章台宫偏门,人迹罕至处,就被早已经候在此处的赵高拦住:“黄博士,大王在宫内等候博士多时,派奴前来等候,还请博士移驾。”
第二十三章 应对之法
魏辙自昭襄王末年就已来到秦国,历经三朝,外表虽看似中年,实则懂养生之道,如今已经年近五十之数,他会风水,又会推演之术,满腹才华,信奉天下乃民心众望所归者得,昭襄王对他颇为看重,封为博士,可惜他来秦时,昭王已年迈,直到后来经历孝文王与庄襄王两代,俱都不成气候,再有吕不韦之祸,因此到如今,还是只挂了个博士头衔。此时博士之位与现代时的学位不同,此时的博士可称之为学识渊博,遍览群书的有识之术,齐时曾有人因学文高深,而掌通古今,所以才称博士。但这官位,只是一个虚名而已,尤其是对如今的魏辙而言,他原本心生离意,此时听嬴政有请,难免又生出一丝希望来,冲赵高摆了摆手,只提了衣摆,从侧门处往内殿行去。
嬴政早已经等候魏辙多时,看他进来时,眼睛里极快的闪过一道亮光,知道眼前这人的能耐之处,站起身双手交叠合十,行了个时下文儒士人最大的礼,魏辙不料他竟然突然冲自己行礼,愣了一下,竟然没有躲开,脸sè顿时激动得通红,连忙上前将嬴政双手托住,嘴里连声道:“大王,使不得,使不得。”不论魏辙在后世看来有多厉害,但他此时不过是秦国一个官卿,面对秦王行的大礼,自然有种手足无措之感。嬴政却是着着实实将腰折了下去,才自个儿站起身来。
他此时头上早已经取下了那代表君王权势的冕冠,如秦国任何一个普通男子般的打扮,却是掩不住他身上凌越于众人之上的威严与冷肃,就是一举手一抬足间,君王的威势也是无处不在。魏辙受了他这样一个大礼,早觉得既是有些感动,又是觉得有些焦头烂额。他正自有些头疼间,嬴政却是命人又抬了案桌过来,并与自己的案桌并在一起,上了几样肉食,才扶着魏辙跪坐了下来,毫无君王架子,但君王威仪却又无处不在。
“今rì听魏公一席话,只是吕氏如今势大,政就算有看法,亦不能痛快畅述,还劳烦魏公移驾宫内一趟,还望魏公不要见怪才好!”嬴政此时亲切至极,更是令魏辙心里感动,他早些年来到秦国,虽说受昭襄王看重,但昭襄王乃天下霸主,堂堂秦王,自然不屑于躬身亲自做嬴政刚刚所做的琐碎事,虽然只是小事,却也可见得一人品xìng,受嬴政如此大礼,又受他如此看重,魏辙心里想留下来,一佐明主的心思又是更浓了些,之前生出的离意此时早已经烟消云散,听嬴政如此一说,想起秦国百姓今年收成可能颗粒无收的事,他忧心忡忡,连忙起身冲嬴政郑而重之的拜了一礼,嘴里请罪道:“大王,大王对臣如此厚爱,臣亦愿报效大王,此时秦国正处危难之中,虽说争雄天下之事重要,但亦比不上民生。”
黄石公一辈子,是真正忧国忧民,所著兵书,亦是为了统一天下,让万民能得以安生为前提,在他看来,战争亦不过是为了保百姓平安的一个手段而已,他后世所著的兵书里亦是证明了这一点。他认为能得天下者,都是民心所向之人,若是失了民心,那也天下必失,秦之后二世早亡的原因,也就是因为横征暴敛再加苛捐杂税,胡亥为人又只知享乐,偏偏xìng格凶残,不得天下人心的缘故,魏辙的话,亦并非没有道理的,尤其是嬴政乃是后世而来,对这一切了解得比魏辙更为清楚。
“魏公有话,但说无妨,政虽不如魏公饱学多识,但自恃这一点风度与心胸还是有的。”嬴政笑了笑,双手交叠于胸前,看着魏辙,直言道。他也知道此时不是争霸天下最好的时机,别说魏国的信陵君魏无忌未死,此时不是最好的时机,就是此时六国合纵,亦不是那么好对付的,更何况内患不平,始终是一个祸害,这些道理他十分清楚,嬴政并不是真正十六七岁的少年,他两世为人,就算是迫不及待想成就一统天下的霸业,但是还不急于一时,这些忍耐力,他还是有的。在赵国时生活的几年经历,以及回秦王宫之后的种种,教会嬴政的,是他上辈子所不会的yīn冷与隐忍,他的xìng格里,绝对没有少年义气,冲动坏事这一点。
魏辙听他这话,当下心里大喜,只觉得自己以前倒是看错了人,亦不知新王如此宽宏大量,他本一心为民,此时得嬴政一诺,更是畅述心中所想:“臣认为,民安则是国安,万众一心者,方可所向无敌,敌人自然不战而屈。此时秦国遭遇百年难见的大祸,臣认为,安抚民心最为重要!那幕后嚼舌根之人虽然可恶,但大王却要分清事有轻重缓急之说,若是安抚民众将早害渡过,臣愿为大王先锋,誓要查出那背后yīn险小人,还大王您一个清白!”魏辙心里也是清楚得很,这幕后之人,能放出这样的谣言,为的不过是高高在上的秦王之位,就因为范围小了,那背后有嫌疑的人也就只得那么两个,顺藤摸瓜,这事儿倒是极容易解决,但真正是抓不住人的,最多是逮住两个替罪的糕羊而已。
嬴政微微笑了笑,摇了摇头。他虽说脸上带着笑,但眼里却如同千万不化的寒冰潭,让人不敢直视他的双眼:“清白如何,自在人心!”
“不错,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大王果然是贤明。”魏辙听他如此一说,不由大喜,又俯身拜了下去,这句夸奖却是出自内心。嬴政伸手指在案桌上敲了两下,目光里露出傲然之sè:“查明幕后之事,就不劳魏公cāo心,吕相竟然如此能耐,自然是能者多劳,他既揽了这回事务,魏公就专心替政办一事。”魏辙听他这么一说,愣了一下,以为嬴政是另有事情要他去做,心里不由大为失望,脸上也就显露了出来,不过因之前嬴政纡尊降贵,他这会儿也不好拂袖而去,因此勉强忍耐道:“未知大王是有何要事要臣去做?”
“如今三公之位已有二人,王将军年迈,不幸逝世,如今空余一位出来。”其实秦国真正来算,并未设三公九卿之制,但为解说方便,嬴政也就将丞相太尉等称三公,吕不韦与麃公已占去其二,王龁本来凭资历足够担任剩余一位,但可惜早死。嬴政看了魏辙一眼,却见他眉头皱了皱,拜倒了下去:“大王明鉴,臣绝对没有如此非份之想。”他说完,为表明心迹,额头重重的叩在了地上,嬴政嘴角边勾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纹来,伸手虚托了他一把:“魏公高义,政自心中有数,虽说不能使魏公列位其一,但九卿之中,必有公一席之地。”他未说完,就看魏辙眉头皱了下,想要拒绝的样子,也没等他开口,突然间话锋一转:“对于此次虫害,政倒是有一法子。”
“大王此话当真?”魏辙眉头还皱得极紧,正想说自己不是贪名逐利之辈,谁知嬴政如此一说,当下令他眼睛一亮,连忙紧紧的盯着嬴政,颇有些不敢置信!嬴政眉头皱了皱,冷然道:“君无戏言!”不过是些虫害,他当初在现代时,对于化学知识虽然学得不jīng,但好歹还是多少懂一点,虽然因古代取材问题,不能完全调配出除害虫的农药,但做个仿制的,也敢说差不多。在此时虫祸一切只能靠人力的前提下,又无见识过现代毒药,他这样半调子的,也绝对足够应付了。
魏辙听他这么一说,当下激动异常,起身后退了几步,郑重其事的整理了下衣冠,才重重的拜了下去:“臣替天下人,谢过大王。大王若当真有治这虫祸的法子,简直功德堪比三皇,成就不世之功,依臣看来,实在是大大的喜事一件。若是此事可成,大王贤名必广传天下,届时,不费一兵一卒,定能收服天下人心,臣亦愿誓死追随,为报大王洪恩!”他激动得面皮泛紫,说话都有些颠三倒四,嬴政看他身子不住颤抖,显然是当真为此事而激动,这魏辙,倒有一个胸怀天下的仁心。
嬴政这回也未再扶他起身,只是跪坐于案几之后,冲魏辙招了招手:“魏卿不必多礼,政还得须试过才知,所以才要劳卿帮忙。”他说完,看魏辙激动无比的模样,声音突然转冷了些:“吕氏如今势大,卿先设法替政寻些祸虫而来,到时结果如何,自见分晓!”魏辙忙不迭的点头,毫不犹豫:“愿为大王死而后已!”嬴政满意的点头,又吩咐了几句其它事项,为免节外生枝,因此让魏辙暂时先对此事保密,只是私下行事即可,说完,为避人耳目,魏辙并未再谈下去,他此时心急如焚,想到受灾的百姓,恨不能嬴政那法子即时生效才好,一刻钟也不愿意多加耽搁,就此告辞离去。
看着这位仁心仁德的黄石公走远了,嬴政心下又安定几分,这魏辙的弱点倒是极好掌握,如果他能为自己所用,不止是丰满了自己羽翼,更是为往后张良辅助刘邦造反一事铲除了一大祸根,如今看来倒也算是好事。他微微顿了顿,等赵高送了魏辙回来时,才冷冷的吩咐:“传消息出宫外,令流云来见。”赵高答应了一声,才刚站定,又转身弯着腰出去了。虫害这事儿虽然嬴政大致知道调配一些治虫的药,但流云之前既然能有千机子那样的奇药,想来对药物方面也应该颇有才能,若是与他合谋,想来成功率更大一些,此次虫害在有心人背后暗害之下,原本就十分严重的事情,变得愈发不可收拾,他如今已经有些厌烦这些扯后腿之人,将这边事情解决,才好空出手来,收拾这些上窜下跳的!
流云果然对雌黄之术颇有研究,只是他对于医术并不算太过jīng通,但对于一些毒药与解药等倒也是颇有见解,听嬴政说出治虫害的一些法子,他登时眼睛一亮,当夜留在章台宫与嬴政商议了半宿,嬴政经他提法子,试验过好几回,这药倒也是颇有奇效,更为难得的,是材料也并不难寻。流云见事一了,这才又神不知鬼不觉的混出了王宫去,嬴政刚刚合上眼还未睡熟,天sè就已经微亮,那头魏辙一夜心急如焚,自己亲自出外捉了几只祸虫装在竹筒里,带进了宫来。
听到魏辙求见的话,嬴政一下从榻上翻身而起,只让赵高随意替他梳洗了一番,昨夜上榻只是和衣而眠,因此这会儿亦并未换洗,虽说见人失礼了一些,但嬴政相貌伟岸俊美,再者这事儿又是重中之重,魏辙此人连一刻钟也等不及,想来也不会在意他换洗衣裳与否。更何况在这样的一些古怪脾气的人眼中,若是自己在此时还有闲暇心情梳洗打扮,恐怕会让他心里生出自己只顾贪图安逸享乐的念头来。
果然,嬴政这副一瞧就是劳累了一宿没睡的模样出现在魏辙面前时,这老头儿眼里露出感动之sè,他原以为自己这一等就是要等上半把个时辰,谁料连半刻钟也未候到,嬴政就从里头大步踏了出来。少年君王眼底带着血丝,不过jīng神却是十足,他眉眼间平rì看起来yīn冷的神态,这会儿却是给人一种冷静清明之感,那宽大的袖袍随着他行走间带起阵阵疾风,气势十足,虽未穿戴象征君王的冠服,但这通身气势,早已经压过了外裳给人带来的威压,魏辙心里感动,这会儿却是心甘情愿拜了下去:“臣见大王,还请大王保重身体才是!”
“毋须多礼!”嬴政见他腰间别着的竹筒,知晓他是将祸虫带了过来,这魏辙也算是一心为民竟然不辞辛劳,看他模样,估计也是晚夜一宿未睡,衣裳还是穿着昨rì见自己的那身,不过此人保养得当,也不知究竟有什么秘法,如今应该五十之数,但看起来却如同四十一般,这会儿面sè看起来红润异常,竟然jīng神与自己相当,倒也算是厉害。
第二十四章 魏辙表忠心
“臣不负大王重托,昨晚连夜将几种现今民间为祸的虫豸带了过来,还求大王辨认!”魏辙说完,还未等坐定,就已经恭敬的将别在腰间的一只翠青sè竹筒取了下来,恭敬的朝嬴政递了过去。他这会儿焦急之下亦不顾宫殿中的人,赵高愣了一下,昨rì嬴政与魏辙谈话,他亦有眼sè的离得极远,却不知竟然是为了这么一桩事,他刚刚朝那竹筒看了一眼,嬴政目光就已经冷冷落在他身上,赵高心下一凛,连忙又躬着身子后退了几步,离得远远的,守在各殿门大柱处,不敢离近。
嬴政这才伸手接过魏辙手里的竹筒,那筒子上头用布巾塞住入口处,防那虫子飞了出来,但塞这么久,想来虫子应该早已经虚弱不堪,他伸手将那布塞子一取开,里头传来‘嗡嗡’声,虫子竟然并未如他所想,反倒是生龙活虎的模样。魏辙见嬴政脸sè,就猜出他心里的想法,连忙拱手道:“臣怕这虫豸死了于大王法子有碍,因此想了法子,留了一线光,暂时保这早豸xìng命。”嬴政点了点头,倒是没料到他竟然能想到这一层,他将竹筒倒立过来,那几只虫子忙不迭朝外飞,嬴政修习真力,虽说打不过黄于淳这样的人,但收拾几只虫子还是手到擒来,不慌不忙的一伸手,将这虫子捉住,捏在指尖,那将布团又塞在入口处,防止其它虫子再行飞出来。
这只虫子约摸有蚊子大小,约有两对翅膀三对足,以此时说法来看,有足谓之虫,无足谓之豸,这倒是一只虫子,可以飞的一种。嬴政看完,头也没回冲赵高吩咐:“去将寡人榻侧放的一只玉sè小瓶取来,另取铜盆一只,清水一碗!”赵高答应了一声,不多会儿,手里捧着东西回来了,嬴政一手捏着虫子,一手将那玉sè小瓶的盖拨开,从里头倒了一滴棕sè药味儿极重的液体出来,魏辙秉住呼吸,看嬴政将这棕sè药水倒了一滴进那盛满了清水的碗里,不多时,那碗里的水亦染得有些浑浊,他拿一支石箸搅了搅,碗里越见脏污,他却伸手将那仍滴着水的石箸滴了一滴那浑浊之极,又味道难闻的水在他捏着的虫子上。
顿时,那虫豸如同疯颠一般,拼命挣扎了起来,嬴政伸手将它扔于案几之上,那虫豸被捉之前还jīng神十足,这会儿被那药水一滴,却是只如没头苍蝇一般四处乱爬,不多时间,就已经六足個,直挺挺的倒在案几上,再也不动弹了。
魏辙看得顿时眼睛一下子瞪得老圆,嘴唇张开再也合不上,看着眼前这一幕,颇有些吃惊。又见嬴政如法炮制,又将筒内其它几种虫类取了出来,如此一一这般,那些虫类不出意料之外,俱都挣扎一阵,再也不肯动弹,魏辙看得吃惊,好半晌之后才长舒了一口气,有些激动道:“大王,此乃何物,对付这些虫豸,倒当真是有奇效!”他欢喜无比,连声音都微微变了音调,说话时都带了些颤音。这些害虫他昨夜花费了一宿时间,亲自带着家人捉了不少回来,自己已经试过几回,就是将这些虫豸头给切断,它们依旧可以动弹甚至有些还能再行产卵,谁料今rì嬴政手法厉害,这些虫豸只是几个呼吸间,就已经死了个透彻,若是此药如此灵验,大肆生产之下,今年虫祸根本不成问题!如此一来,秦国粮草亦不会断不说,连百姓自然也就有生机可言。
一想到这儿,魏辙激动得浑身颤抖,额头抵在地上,颤声道:“臣替天下人,谢过大王恩德了!”嬴政却是冷冷摇了摇头:“这药虽好,但亦不是免费赠送,此事政yù交由卿来办,每领此药者,须用来年收成之粟米等物各十斗来换取。”
“应该应该!”魏辙毫不犹豫,他对嬴政制成这药一无所知,不知用材料几何,但也知道嬴政此举,以这会儿来看,已经算是仁慈之极了,毕竟两相交换,百姓们领取这药之后的收成,绝对不止各十斗而已,相较来说,总是百姓占了好处,更何况嬴政以君王身份,亦愿如此作为,实在是难得。恐怕如此一来,到时流言不止不攻自破,嬴政名声恐还更上一层。魏辙抚了抚长须,脸上露出笑意,他这会儿对嬴政此爱护民众之举极其满意,心内认定他乃明君,自然愿意为他所用,一心也愿为他考虑,因此这会儿知道他名声有望洗尽,自然也是欢喜异常。
嬴政看出魏辙心思,心里也难免满意,将手中药暂时先交到魏辙手中:“此余下之药魏卿自行试用便是,须知一滴得兑水而成,不拘大人孩童或牲畜,断然是不能沾半滴入口,否则轻者有疾,重则去命,魏卿行事时,还望告知!”魏辙一听这话,当即吓了一跳,这才想起这药既然对虫祸有效,可见毒xìng巨大,人自然也是吃不得的,自己之前只顾高兴,倒是忘了这一筹,他后背惊出一身冷汗,这才又恭敬的冲嬴政行了一礼:“多谢大王提醒,臣只顾贪图欢快,倒是险些铸成大错!”他认错也是真心诚意,倒是并未有半点推脱狡辩之心,令嬴政对这魏辙又更生好感,点了点头,表情更温和了一些,才挥了挥手:“去吧,剩余之药,政自会晚些时候送到你府中,政即rì拟旨,封公为内史,还望魏卿不要多心。”这内史以前世算法来看,算是九卿之一,但秦国并未真正严格按照三公九卿的礼制,因此魏辙这官位,也算是九卿之一而已,但并不是真正九卿之一。
魏辙本来一心为民,对于这些虚名倒不以为意,因此嬴政这么一说,他倒是受下了:“若是只方便做事即可,臣年纪已长,只要是替大王做事,内史即侍奉君王,丞相也是侍奉君王,于臣看来,并无区别。”他说这话坦然自若,显然发自内心,再配合到历史上对他后来的描述,显然也是事实,嬴政心内对魏辙不由多了两分敬重,点了点头,难得开口提点:“倒是政落于俗流,魏卿往后乃秦之砥柱,政往后还有多烦劳卿之rì,还望卿保重身体,往后这彻底不眠之事,亦不可再为!”嬴政这话大有深意,显然是有以后倚重加重用魏辙的意思,
“臣惭愧,竟烦劳大王关切。”魏辙脸上露出感动之sè,显然对嬴政此话已经心领了,亦是关切的问候了嬴政身体一句,捏着手中的药瓶,一刻也是再呆不得,匆忙又赶出宫去了。
幕后流言的推波助澜者,查来查去竟然被查到远在韩国的长安君成峤身上,正当吕不韦为此准备下辣手铲除时,秦国上下关于君王的流言,却因内史魏辙发派虫药之举而不攻自破!魏辙此人也极有头脑,嬴政将药交予他之后,并未交待如何做,反倒是让他自己决定。魏辙先是拿到嬴政首次给他的药,稀释之后分别装在小瓶里,命人在咸阳城最为热闹之处抓了不少虫豸试验,连着在众人面前表演了好几回,秦国出了能治虫祸的奇药之事,愈传愈烈,开始两rì时还有人抱着看笑话的态度前来,到了当rì,亲眼目睹了魏辙口中所说能治虫祸的药神奇的效用之后,第二rì前来观看的人更是多了不少,再到第三rì,连远在北面的民众亦都结伴赶来。
魏辙在咸阳城内摆设了案台之事,一时间传得沸沸扬扬,待到第十rì时,连临近的韩国都已经对此事略有所闻了,这十天里头,嬴政陆续又送了十来瓶药到魏辙手上,又经人口相传,此事几乎在秦国上下已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魏辙看着时机成熟,遂果断将所有虫药全用清水稀释,摆在了展台面前。那台下已经围了密密实实的人群,众人早已得到消息,知道今rì就是魏辙准备发放虫药之时,几乎远在千里之外的受灾民众都赶了过来,就盼着能得到这样一瓶药,保住好不容易辛苦了一年,眼见着就快要收获的粟粮!
人群里熙熙攘攘,但咸阳城乃是君王脚下,因此就算是人多,也没有谁敢闹事。魏辙指挥着从嬴政处借来的兵士将几十抬黑sè的大桶分别扛了上来,密密实实的摆了一展台,他才高高举了举双臂,人群中的小声交谈顿时安静了下来。
“诸位,先听老夫一言!”魏辙一出声,众人顿时目光就聚在了他身上,魏辙不慌不忙的从一旁案几上取了一只装着虫药的青铜盏,冲众人举了举:“想必诸位已知老夫今rì目的,正是为了发放这灵药。”他这话一说出口,人群顿时激动了起来,众目光炙热的盯在他手中的青铜盏上,像是那里头盛满了自己一家人来年的收成一般,目光灼灼,但却并未有人贸然上前开口说话,魏辙满意的抚了抚长须,又继续道:“最近秦国私下有人不怀好意,以虫祸之事嫁祸吾王,诸位俱是大秦子民,可是信这无稽之谈?”
这话一说出口,众人想到嬴政之前令修建郑国渠之事,眼见着事情已经过去两年,许多人临近西面泾水处的百姓们已经享受到这样的好处,自然知道嬴政此举给众人带来的益处,往后子孙后代享用无穷,自然就是有些犹豫了起来。但人群中却有心怀不诡者,沉默了一下,却又高声道:“若非秦王无德,何苦上天要降下此虫豸之祸的惩罚于吾们?”这话一说出口,许多犹豫之人顿时又觉得极有道理。
此时的人最信鬼神之说,这虫祸几十年难得遇上一回,早不遇晚不遇,却没料新王登上王位没有几年,却就遇上了,也着实太过巧了一些,难道当真是上天觉得秦王不仁,以此来作jǐng惕?这样一想,人群中又鼓动了起来。魏辙目光落在人群中几个面目萎缩者,神态躲闪,显然不怀好意。魏辙虽然一心为民,但却不能容忍这样偷摸狗盗之辈,冷哼一声,他冲身边军士嘱咐了几句,那军士也就提着长矛走到人群之中来,众人顿时一阵惊骇,人群sāo动了起来。
趁着此时黎民的慌乱,那几个兵士如提小鸡一般,将那几个明显有挑拨之心的人提了到台上,魏辙看了一眼,又冷声道:“有心怀不诡者,大王绝不容忍这样的为祸之人离间大秦子民对秦国的危害!此类人其心可诛,实在比虫豸之祸更为严重!”魏辙铿锵有力的说完,又将手中青铜盏举得更高了些,厉声道:“尔等俱是大秦子民,却不信大王乃上天庇佑之有福之人,实在令人心寒!此药乃是大王梦中授仙人所赐,专治这虫豸之祸,若是大王不贤,尔等来年必定忍饥挨饿,如此,还敢说是大王不贤吗?此几人有心挑拨,未料尔等却如此愚昧,受人蒙蔽,却助纣为虐,岂非冷了大王一心为民之心?”
魏辙这话说得极重,台下密实的人群顿时一片安静。嬴政远远的站在秦王宫高台之处看了出去,见魏辙手舞足蹈,众人却温顺如鹌鹑,心里倒是没料到老头儿竟然也有如此手段,唱作俱佳,恩威并济,倒是将人哄得顺服。这流言之事,原本自己已经说了不让他担忧,偏偏他此时却找准机会为自己洗漱名声,倒是也忠心。魏辙此人虽淡薄名利,可却也有软肋,他心系天下黎民,若是以此为线,准能将他紧紧缚住。
接下来的事情嬴政亦不用再看,转身往章台宫走去,虫豸之事顺利解决,来年士兵粮草亦是不用烦忧,也算是了却了他一桩缠身之事,他如今也可将心思全放在吕不韦身上。吕氏如今越见嚣张,那rì竟然当着秦国上下公卿之面如此无礼跋扈,当真是不能再容忍他更久!
第二十五章 借刀杀信陵君
嬴政打着这样的主意,赵姬再为嫪毐要官职地位之时,嬴政也并未如前几回一般,一口回绝,反倒是露出了不置可否之sè,赵姬只当此事有望,心内不由大喜,更是一心扑在了替嫪毐谋划之上。
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赵姬与嫪毐正当壮志满心之时,赵姬却是意外有了身孕,这事儿一旦证实,不止是赵姬吓了满身的冷汗,连嫪毐原本有些火热的心也跟着如头临头被泼
了一盆冷水。太后寡居与人鬼混也就罢,但如果有了身孕,这事儿却是再也瞒不住,若是被嬴政得知,赵姬与嬴政母子感情又极为生疏,以他xìng情,恐怕饶不了自己xìng命。这会儿赵姬也跟着怕了起来,也顾不得再为嫪毐谋求地位,两人商议了一阵,决定这个孩子还是不要为妙。
嫪毐如今年约二十多岁,他原本不过是咸阳城里一个市井无赖,成rì靠诈人为生,原本以为自己这一辈子只如地上烂泥过此生,却断然没料到后来被秦王私下招揽,能有今rì之好事。他虽胸无点墨,但人却不傻,知道自己就算享了如此多好事,秦王不可能容自己活命,嫪毐之前还抱着能享受一时算一时,死了亦不亏,比过旁人碌碌无为百年,但当真是享受惯了荣华富贵,尤其是在赵姬愚蠢,一心为他的情况下,他却是有些不甘如此去死了起来。
赵姬有孕之事他一得知时,首要想法就是害怕,觉得自己应该除去这孽种,以保全自己xìng命多活一段时间,可等他一冷静下来,心里一个逆天的想法却又渐渐浮上了心头,令他烦思不得安眠。就因着他心里的小心思,赵姬几次提出要打掉腹中骨肉之时,嫪毐都百般阻挠,赵姬一向唯男人命是从惯了,虽眼见肚腹渐渐鼓了起来,心里虽然害怕,但嫪毐未发话,她亦不敢轻举妄动,可随着嬴政如今渐渐年长,尤其是让她打从心底里害怕之后,赵姬就开始rì渐有些惶恐不安了起来,怀孕之后她并未见着丰腴,反倒rì渐消瘦,嫪毐看在眼里,却是一心只望着赵姬肚子,并不出言安抚。
可是他不说话,不代表赵姬此事就瞒得下去。兰池宫中虽然人人都是听赵姬之命,不敢将消息外传,但难保哪rì嬴政想起赵姬,若是要见她之时发现她珠胎暗结,不知该有多么恼怒,因着这原因,赵姬更是慌了神,知道她心里的想法,嫪毐不由嗤之以鼻:“秦王对你无情无义,从未将你当做生身之母,阿萸你不过杞人忧天,何若如此揣揣不安?”
说到嬴政与自己不亲近之话,赵姬自个儿也觉心里发虚,她自己之前是什么德xìng,又是如何对待嬴政的,她自己是心里清楚,包括现今,为了一已私yù,亦从未将儿子脸面放在心上过,她既是如此,嬴政又一向冷淡,当年婠娘那贱人又因他而死,他心里说不定是恨自己的,虽嘴上不说,但实则心里有多厌恶自己,她是一清二楚,不过这些话,她却是在嫪毐面前说不出来,因此嫪毐如此一讥讽,赵姬只是满面通红,却喏喏的道:“话虽如此,但难保哪rì有何事,他一过来,岂非露馅?政儿xìng命,奴家清楚,肯定是不会饶奴家活命!”她越说,越是慌乱,嫪毐亦是有些受她感染,想到秦王冷厉狠辣,他自己肚腹中还吞着一颗毒药,如今时常靠解药苟全xìng命,一想起来他就有些后悔又咬牙,自然不再甘心屈居人下。
嫪毐狠了狠心,咬牙在兰池宫内大步踱了几圈,突然转头,满脸狰狞之sè,狠辣道:“阿萸,事到如今,我不想死,倒不如拼个鱼死网破!”
一听这话,赵姬当下愣住,她嘴唇微张,伸手抚着肚腹,望着嫪毐说不出话来。看她这模样,嫪毐眉头皱了皱,眼里露出厌恶之sè,语气又重了些,略带了些不满:“阿萸,你难道愿意见我去死,亦不愿助我一辈之力?”他原本以为太后尊贵,该是高不可攀,谁知赵姬蠢笨又无xìng情,一心柔顺又听他的话,时间久了,令他腻味不已,早不见当初奉承讨好之状,反倒隐隐有让赵姬对他俯首听命之心。
赵姬愣了愣,看他有些生气的样子,当下慌了神,也顾不得肚子,连忙上前抱他手臂,小意哀求:“嫪郎乃是奴家的一切,自然奴家不能眼睁睁瞧你不好,若是有事,奴家就是拼了一切,也愿意护你周全,嫪郎何必说这样的话,来伤奴家的心?”她是真的有些慌,有些难受了。赵姬这一辈子,所遇的每一个男人,除了嬴楚,不论是吕不韦或是嫪毐,甚至是当初那个只求一晌贪欢的赵高,都是对她有所利用,如今嫪毐这样说,令她心里难受,但却不敢拒绝,深怕让嫪毐心里不满,从而对她冷淡。
嫪毐眼里露出傲然之sè,小心翼翼伸手摸了摸她肚子,满眼的yīn戾:“阿萸,如今你肚腹有子,实乃上天对我的宠幸,若是你将孩子生出来,往后我亦是秦王之父,若他身陨,咱们这孩儿,岂不是名正言顺的秦王?这秦国,可是从此掌握于你我之手了!”说到这儿,嫪毐满眼兴奋与野心展露无疑,赵姬看在眼里,心里不由发苦,想到嬴政冰冷的眼sè,还是有些犯怵,哀求道:“嫪郎,政儿心xìng狠辣,若是知奴家如此,必定饶不得奴家xìng命,你要什么,奴家若是有的,全与你就是,这孩子留不得,政儿不说,还有长安君在,怎么可能轮到咱们的孩儿为王?嫪郎,奴家只愿与你相守一生就够,如此……”
“闭嘴!”嫪毐满脸狰狞之sè,看了赵姬畏缩的模样一眼,恨恨道:“凭什么我的孩儿就见不得光,而他却能为王?长安君你暂且不管,总有一rì,我定饶他xìng命不得,到时他一死,咱们的孩儿自然就大有用处,你且安心养胎,其余诸事,你不用再管!”赵姬虽然还有些害怕,但见嫪毐神sè,亦不敢多说什么,忧心忡忡的答应了下来。
赵姬在养胎,自然是不敢再继续住在兰池宫里头,第二rì就令人给嬴政传了口讯儿,说是自己昨夜梦到先王托梦,心里忧愁,想去西北面的的庸城养身子,顺便静心思念先王!嬴政听到这个条件时,险些忍不住笑了出声来,他知道此时赵姬必是怀了孽种,寻思着想要躲起来,不叫自己发觉,他此时早将赵姬当成死人,因此亦不生气,很是痛快的就答应了下来。不rì赵太后就带了内侍宫人,浩浩荡荡的迁往了二十里之外的庸宫,十月之后,产下了一子。
这一年中魏国安僖王魏圉薨,原在秦国为质的太子增回国继任为王,称景湣王。
章台宫里,流云刚护送魏增回国不久,直到登上王位他才回到秦国来,一回秦就进宫见了嬴政,与他说起这一路以来发生的事情。魏太子增在秦为质几年,看着恭顺,实则亦是有野心,可就是头脑太过蠢笨了一些,嬴政一手捏着竹简,一边听流云在自已耳边回报,待听他说到与景湣王进言,说魏无忌权势过大,引新魏王不满时,嬴政嘴角才露出一丝笑意来:“做得不错!魏无忌如今已待如何了?”
流云听他笑声,心下发寒,想到那个闻名于世的信陵君,心下亦有些感叹,但他却不敢在嬴政面前露出分毫动容之sè来,只是冷肃回道:“奴走时听王吩咐,与魏增交好,他从奴手中重金买了一奇毒,奴回国之时,亦听说魏王知信陵君好酒,因此尊敬他,时常送些美酒佳肴去他府上,以示新王恩德!”如此说来,信陵君魏无忌是命不久矣。
嬴政点了点头,眼里露出烁烁寒光,魏无忌此人颇有才能,在魏国影响力又极大,战国四君子之中,他要称为首,早些年四处奔走,引五国联盟,连蒙骜在他手中亦吃过大亏,此人若是不除,实在是秦国一大患,他在魏国权势滔天,又正当壮年,如今不过才四十之数,若是任他活命下去,五国若是当真合纵,恐怕还要给自己带来不少麻烦。嬴政若是要一统天下,必要除去此人!此人又是魏国王室,对魏国忠心耿耿,不易收买,他身边奇人异士不少,早些年孟尝君王文举荐芒卯为主帅,可惜被白起大败,由此孟尝君被连累,在魏国失势,他几乎所有势力与门客,都被魏无忌所接掌,此人实在是一个巨大的威胁,暗杀之事又不可为,嬴政这才命人将魏圉弄死,相较之下,杀魏圉就容易得多了,信陵君乃魏国之灵魂支柱,他在魏人心中重要,只得一个,但魏王却能有无数,杀了魏圉,再让太子增回国,借他之手杀人,才将这个心腹大患拨除!
流云此事办得不错,就连他说魏增用重金向他购药之事说出口时,嬴政亦没有说要没收流云手里那重金之心,流云倒是犹豫了一下,想到嬴政狠辣xìng格,坦白道:“主上,奴手中有金五十斤,是魏增出手买药所得。”
“魏增出手倒是大方!”嬴政笑了笑:“不过既是给你,你自放着就是,政亦不是如此器量狭小之人,亦不会让你凭白跑上一趟!”用人之术,并不单是让人卖命而已。这流云既然能做刺客,肯定是看中利益,既然心内有利益,亦是能用金帛买动之人,再加上他强势手腕,必定能将此人牢牢掌控于股掌之间,任他再也翻不出花浪来。
流云顿了顿,咬了咬牙,额头重重的叩在了地上,表示领了嬴政这一回情,他说了魏无忌的事情之后,亦不再有事逗留,因此告了个罪,又消失在王宫里头。
没过多久,果然传来信陵君魏无忌饮酒过量身陨之事。信陵君此人,称之为魏国的无冕之王也不为过,魏圉死之时,虽然魏国上下举哀,但却并未有多少人发自真心的沉痛,反倒是魏无忌一死,魏国上下哭得厉害,人人皆穿白袍披麻戴孝,以慰信陵君在天之灵,却是不知,魏国此举将新王魏增气了个半死,他好不容易当上魏王,正是欢喜的大好事之时,却是被人触了这样一个眉头,魏无忌虽然为他所害,但他心里此时连抽他尸以泄心头之恨的心都有,装了几rì哀恸之后,果断的勒令魏人不得再哭,此举令许多魏人心里不由对他生出不满,都认为新王刻薄寡恩,魏增虽然回国为王,但却不知自己渐失了人心,只当铲除了魏无忌,整rì饮酒作乐,再也生不出当初信陵君在时,举国上下抵抗强行的心来。
就因为如此,嬴政趁着此时魏国上下不是齐心协力之时,派蒙骜率大军攻魏,魏增吓得魂不附体,完全没有与秦国对抗之心,他当初在秦国为质多年,早是习惯夹着尾巴做人,这会儿听到秦国派人过来攻打,吓得厉害,想着自己没坐热几天的王位,勉强派遣了将领抵抗,但魏人对君主心里不满,蒙骜大军过来时,只是意思抵御一下,自然大败,蒙骜一路势如破竹,取魏国二十城,东郡初步设立,秦国通过此二十城,与齐国土地接壤,攻占天下,算是更近了一步。
此时已是嬴政登位六年,如今的他已经十九岁,身材高大挺拨,器宇轩昂,虽说他心里对赵姬极其厌恶,但毕竟是生身母子,两人长相倒颇为相似,因此嬴政容貌倒是极为俊美,他这些年一直未断当初聂元所授的锻炼身体的外家功夫,那真力修习自然也是从未落下,几年下来,身材瞧着消瘦,实则极为有力,寻常大力士,轻易不是他对手。如今的他早已经超过吕不韦一个头有余,可是吕氏却依旧把持朝政,并未有还政于王的意思,反倒将嬴政视为了眼中盯,肉中刺,恨不能除之而后快。可惜如今赵姬一心在庸宫之中与嫪毐情意绵绵,吕不韦找不到合适的人下手,嬴政又未留下继承人,因此二人之间的争持,一直到如今。
第二十六章 五国来犯
此时国事俱掌握在吕不韦手中,又因嬴政rì渐年长,吕不韦对他防范更严,轻易不肯让权于人,就怕自己谋算一辈子,最后落得一场空。嬴政一直隐忍不发,他在赵姬身边布下的棋子,如今已经渐渐生出效来,此时吕不韦自个儿亦是焦头烂额,七月时,楚赵等五国连合,以楚考烈王出面做协约,chūn申君黄歇作临军,赵国老将庞煖为指挥五国合纵伐秦。当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消息传到秦国时,吕不韦当下险些抽出自己腰间配剑,将这前来传讯儿的人砍死。
那传信之人看吕不韦满脸狰狞,当下吓得屁滚尿流,但却躲也不敢躲,看他高举青铜剑的手,双眼瞪得极大,却连声音也不敢发出来。众谋士看吕不韦气怒异常的模样,心里俱都摇头叹气,但面上却是有人站了出来阻止吕不韦将此人击杀,李斯率先挡在那人面前,皱了眉,大声道:“主公息怒,就算是迁怒于此人,也是于事无补,倒不如想个法子,给诸国一个教训才好!”
“贼子欺某!”吕不韦气得眼珠儿通红,这已经是他为相以来,诸国合并攻秦的第二回了!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他此时烦闷异常,又想到最近嬴政那冰冷得令人心寒的眼sè,这节骨眼儿上又发生这样的事,当下吕不韦只觉得世上所有人都在看自己笑话,都瞧不起自己!否则当初昭襄王不说了,那位君王是个强人,打得诸国之间胆颤心惊,不被他找麻烦也就罢了,哪里敢主动找他的麻烦?而到了孝文王与庄襄王之后,虽然这二人无能了一些,但诸国之间亦十分安静,谁料他为丞相之后,这回再合纵攻秦,已经是第二回!
吕不韦已经可以想像自己明rì出门之时,必有那落井下石的小人会暗地里嘲笑自己,一想到这儿,他心里就十分的窝火,再加上吕不韦最近听到一些闲言闲语,是关于赵姬的,他私底下亲自去了庸宫几回,却并未见到赵姬之面,别说赵姬,连那嫪毐也未见着,正值彷徨不安之时,谁料此时又发生了这样的事。
“主公息怒,不过是些跳梁小丑,又何足挂齿?”李斯拱了拱手,脸上露出不屑之sè来,实则心里看吕不韦这模样,想到嬴政吩咐,很是松了一口气。
“若是平时,某自不在意,但此时赵政早候着某手中权柄多时,怕等的就是这个机会,要将某拉下马来!”吕不韦冷笑了两声,眉宇间一片yīn霾,他好不容易算计到如今,才得到这一切,因此将权力看得极为重要,轻易不肯让还于人,就算这些权限本来该是嬴政的,但握在他手中久了,再让他吐出来,难免有些不太可能,吕不韦一想到这儿,对诸国更是痛恨了一些,冷笑了两声,高声道:“备车,某要进宫一趟,与王上商议退敌之策!”
吕不韦这话一说出口,众谋士都愣了一下,李斯眼皮儿微微跳了跳,连忙道:“主公心里可是已经有了主意?”
“不错!”吕不韦点了点头,伸手抚了抚自己下巴上的胡须,眼里带着**杀意,yīn森道:“赵政有一猛将,此时不用,更待何时?某正可借此时机,用他之人退敌,料想他也不敢拒绝,蒙氏如今rì渐壮大,假以时rì,可成某心腹大患,留不得!此时五国合纵攻吾大秦,情况实是危险异常,朝中又无得力大将,蒙氏倒是正好合适,也好除去某这一块心病!”吕不韦说完,冷笑了两声站了起来,他原以为这群人中全是自己心腹,因此说了自己心中打算亦不以为意,却不知李斯听了这话心头狂跳了好几下。
蒙骜也算是提携他的恩人,别说蒙骜还得嬴政看重,就算是自己不看在蒙骜与自己有恩的份儿上将这事提点于他,自己只要将吕不韦的打算原封不动说与秦王听,到时替嬴政保住一员心腹大将,到时嬴政肯定会更加看重于他!一想到这儿,李斯不由怦然心动,他胸中有才,却为了取信于嬴政,如今还做着间人的事,危险异常,但嬴政心思深沉如海,他却琢磨不得,若是这事儿自己上报了去,他必定欢喜重视!
李斯越想,心里越是欢喜,脸上也不由自主的露出笑容来,幸亏此时众人听完吕不韦之话,有人深思有人皱眉,亦有人欢喜赞同,因此他的模样也并未引人怀疑,吕不韦就是看见他脸上的笑容,也只当他是替自己欢喜而已,想到自己的法子,也不由得意,更是连一刻钟也坐不得,立马就套了马车进宫。
吕不韦前脚刚进王宫,李斯就已经回了自个儿住处乔装打扮,又在咸阳城里溜了好几圈,直到天sè擦黑,亲眼看到吕不韦的马车从宫门处驶了出来时,他才一个闪身,来到丁侧王宫侧门处。这侧门平rì除了出宫采办的内侍宫人,几乎无人踏足,守门的是嬴政心腹,李斯一来时,那人连眼皮儿也没抬,就放了他进去。
此时章台宫里,嬴政面sè森寒,吕不韦之前气焰嚣张之极,将五国合纵攻秦之事与他说了一遍,并态度强硬要求派蒙骜出征,并不是与他商议,反倒像是告知他一般,嬴政这会儿心里杀意未泯,就听赵高进来回报,说是李斯来了。
“传!”吕不韦前脚刚走,李斯就来,肯定是有急事要说,嬴政心里就猜想到吕不韦要求蒙骜出征之事上,蒙骜此人骁勇善战,此时虽然诸国合并,来势汹汹,但以他的本事,就算不一定战胜,可是抵挡却是并未问题,毕竟此战是五国先行挑衅,秦国完全是以逸待劳,本身就占了优势,更何况秦国粮草充足,又兵强马壮,蒙骜又是身经百战的,此战就算是抵住诸国攻击一时,他就已经算立下大功,若是能击退诸国,更是天大功劳一件,平rì芝麻粒大小的功劳,吕不韦都要死死握在手中,何时又如此大方,还会将功劳让于旁人,更何况还是他的人?
事出反常必有妖!李斯进来说明来意时,嬴政更是证明了这一点。他心里惊怒交加,却没料到吕不韦将心思打到了蒙骜头上,这会儿恨不能立即将吕氏五马分尸以泄自己心头之恨。李斯小心翼翼的看他脸sè,见他yīn沉着面孔没有说话,心里不由泛怵,嬴政这些年来给他的印象实在太过深刻,让李斯从骨子里对他感到害怕与敬畏,这会儿就算是嬴政一言不发,也依旧令他坐卧难安,浑身都僵硬无比,连大气也不敢喘。
“今rì卿之功,政记下了!”许久之后,嬴政才yīn冷的说了一句。李斯这才长舒了一口气,身子一软,险些就瘫在了地上,却强撑着,害怕吕不韦回府之后发觉自己不见行踪,因此连忙叩拜道:“本是臣份内之事,哪里敢称功劳,蒙将军于臣亦有恩,臣亦不能眼睁睁瞧他出事!”他说完,又恭敬的将头垂得更低了些道:“大王,臣出来已有许多时候,为避人耳目,臣……”
“卿先回去,此事政代蒙将军先谢卿活命之恩,待除去吕氏,卿之荣耀,政必定不会少卿分毫!”听了嬴政这话,李斯心里又惊又喜,惊的是蒙氏在嬴政心中果然是地位极高,得信任不说,还得君王如此爱护看重,喜的,却是嬴政说出口的承诺,李斯低下头,掩去眼里的惊喜之sè,低声答应了一句,这才起身倒退着往殿外行去。
而此时,不止吕不韦一人私下谋划,而王宫另一处,早已经被幽禁多时的夏姬却是摆脱监视的内侍宫人,在王宫的角落里,轻声与一个中年男子交头接耳,不时窃窃私语。夜幕笼罩下,夏姬满脸狰狞狠辣之sè,眼里的疯狂令人触目惊心,她此时脸sè憔悴,身形消瘦,偏偏一双眼睛却极亮,盛着怨毒之sè,她对面站着的中年男子听她说完,思索良久之后,点了点头,随即猫了腰,渐渐没入黑暗里。夏姬等人一走,嘴角边才露出一丝嗜血的笑意,接着理了理衣裳,才慢慢往自己的宫殿走去。
吕不韦既决定要洗五国加予自己的侮辱,当即命蒙骜为主帅,张唐为副帅,领五万大军一路北上,而另一方面,夏姬高调出面相迫,又用自己多年来经营的韩系人脉相逼,亦在军中给成峤争取到一席之地。嬴政知道她的打算,却当作没有看出来般,痛快的点头答应了,看夏姬脸上得意的笑容,他心里则是冷笑连连,不止这一回夏姬与吕不韦各有算计,他亦要在这一回战争中,彻底摧毁韩系一党,铲除夏姬野心,她活得已经够久了,已经超出嬴政的忍受范围之内,自然再容她不得。
众人心里各怀鬼胎,蒙骜却是早在几rì之前就已经进宫一趟,听嬴政详细吩咐过,对于长安君成峤与自己地位相平之事,他倒并未在意,只是朝远处巍峨高大的城门上,那穿着君王冠服的高大身影看了一眼,随即才驱马高声喝了走在大军前头。
蒙骜一路大军朝北面开拨,一路并未停歇,就连安营扎寨都已是每rì天sè净晚时分,才停下脚步。几rì奔波下来,大军却并未见混乱,依旧整齐,虽然军士们脸上带了风霜之sè,但纪律却十分严明,张唐看着蒙骜令出如山的情形,不论他说什么,士兵几乎只会照做,这趟出来,蒙骜带的是跟随自己征战了几年的jīng兵猛将,个个都满脸彪悍之sè,就算是在兵强台壮的秦国,这样一支队伍,军纪森严,又几乎全是身经百战的老兵,已经算是十分强悍了。晚间时候张唐亲自捧了蒙骜食物进帐时,却见他仍拿着一幅简易地图在灯下观摩,心里不由就生出钦佩来。
“将军,赶了一天路,不若歇歇罢。”蒙骜如今虽说还不算年老,但毕竟连续赶了许多天路,好多年轻力壮的小伙子都吃不消,他每rì还得熬着夜,所费心力更是多几倍。张唐端了饭菜摆放在一张临时用石料搭就的简易案几前,只是简单的两碗饭菜,几块简单的连肉渣都瞧不见的青菜下,全是微黄的粟米,与全军将士饭食一模一样,并未有特殊,这不由令张唐心里更添敬佩之心,连面孔上也更恭敬了几分:“只是简单的饭菜,还望将军不要嫌弃。”
“出门在外,哪得如此讲究!”蒙骜珍而重之的将地图折叠之后亲自放进自己胸口间的位置,这才接过饭菜,满不在乎道。他行军打仗,出门在外,一向是与将士们衣同穿,饭同食,并未有特殊举动,所以带领这支队伍多年,他才如此得人敬重,指挥得如鱼得水,可以说,蒙骜这些年来的胜仗,亦有将士们的一份功劳在!
蒙骜果真是不讲究,三两口将两碗饭菜吞食下肚,伸手抹了抹,等张唐将碗筷拿出去,他又将自己之前看的地图取了出来,这份地图简易之极,但此时再简易的地图,都能使许多人眼红,亦是不少人的命根子,可他出征之时,嬴政一早与他言明吕不韦有祸心,为保他xìng命,特意大费力气寻了这张地图,交到他手上,让他熟记之后,不止是攻战更为有利,就连到时若要逃跑,也该更方便一些,毕竟吕不韦就算有除他之心,亦不会大张棋鼓令自己人动手,留人话柄不说,还极易惹来天大祸事。
可是嬴政用一国之君王身份,却对他为了逃跑方便而大费周折寻来地图,这分心,不止是蒙骜领了,更是让蒙氏族人感激在心,恨不能为他肝脑涂地,死而后已才好报答!张唐进来时,就看到他仍在拿着手中皮卷看个不停,不由笑着恭维道:“将军美名,果然言不虚传,有这份苦心,何愁战事不顺?”
第二十七章 蒙骜的试探
“张将军请来看!”蒙骜笑了笑,却是对他招了招手。张唐一听,连忙应了声是,弯了腰走了过来。蒙骜将手中地图略侧了些,叫张唐能看得清,张唐一见这地图,当下面sè大变,眼睛里jīng光四shè,他也知道这是一个好东西,刚才就看蒙骜在观摩,但未得他令,并不敢探头去看,这会儿见蒙骜主动将地图凑了过来,哪里有不看的道理,有时须知对地形多一分熟识,关键时刻xìng命安全就多得以保全两分,因此秉拼命在心中强记。蒙骜也不以为意,指着那图上太行山道:“张将军,大王年幼之时曾在赵国住过几年,对赵国邯郸城的地势略为熟识,令人寻了这张地图之后,又照着记忆之中的模样改过几分,将军请看,我们北出太行山之后,靠进邯郸城外,山脉纵横,此处若是占据,则极为有利,若是被敌军所占,咱们还得另谋法子!”
张唐听闻这话,当即心中一凛,定睛望去,果然见那画着山脉模样的图案此起彼伏,蒙骜所说,并无道理。一想到这儿,张唐心里不由生出愁绪来:“将军,此次赵国为将者乃庞煖,此人乃庞涓族孙,得庞涓兵书,为人老成持重,又跟随鹖冠子学习多年,一身本事不可小觑,他满腹谋划,恐怕是吾大军此次之威胁。”那鹖冠子乃是楚人,是极为出名的隐士,满腹才学,可说兼各家之长。一想到这儿,张唐心里不由更加忧心忡忡,蒙骜却是笑了笑,随即将地图收了起来,正sè道:“张将军请熟记其中地形,若是他rì危难之时,说不准能逃得xìng命。”
此回两人虽然领命出来,有可能荣华富贵满身,但亦有可能就此丢了xìng命,毕竟庞煖本事若是不大,这回也不可能被临危受命,直接成为五国联合之后的总指挥,光是这一点,也足以证明其才智与计谋,这一趟的功勋,不好挣!
蒙骜大军一路开拨,很快就来到了曲逆西南的都山,扎下寨来。张唐一路行来时,看到这都山群峰陡峻,山峦起伏叠嶂,许多山峰似高耸入云般,当下明白蒙骜之前所言并无虚,心里也暗暗发苦起来。他们这一行星夜未停,此时亦花了接近一个月才到这儿,赵国离此极近,估计是早已经在此做下了埋伏,张唐心中发愁,想到自己项上人头此回极可能落于此次,心里不由更是怕了两分,蒙骜却是面sè坦然,他傍晚时命人安营扎寨,自个儿则是眯着眼睛往山峰里头瞧,可惜里头密林遍布,远远望去根本瞧不出名堂来,敌军行踪,只能明rì出战之后才可得知。
秦军歇息了一整夜,蒙骜令人将一路背着的腌制之肉切了煮上,鼓舞全军士气,张唐面对这一个月以来难得的一回好饭食,却并未有多和胃口,反倒如是是要上断头台前最后一般晚膳的感觉,蒙骜看他这模样,不由皱着眉头斥责:“张将军,你未免将生死之事瞧得太重!须知为将者,随时有马革裹尸之决心毅力,否则纵有五分的机会,若是畏首畏尾,随时只想着会死,那这仗,也不用再打了!”一句话说得张唐不由面sè羞红。蒙骜这一路来与张唐了是相处得极为融洽,他为人随和,此次出征虽为主将,但并不摆架子,张唐这人本事是有的,不过就是太过贪生怕死了一些,这是他极大的缺限,若是不能攻克,恐怕往后成就有限,还会因这点恐惧,误了卿卿xìng命!
“唐受教了!”
第二rì天sè刚亮,蒙骜并未使人收拾行装,反倒是望了山里一眼,随即挑出五千jīng兵,交由张唐带队,让他暂时先试着从都山脚下过,若是情况不对,则是令张唐立即撤回。
张唐昨rì得蒙骜点拨,对他心存感激,连忙毫不犹豫的应下了,眼里的恐惧之sè亦少了几分,带着五千jīng兵,直接拿了手中盾牌朝都山脚下发出。山顶上,赵国大将扈辄带兵两万死守山顶,远远的就有探子来报,说是秦军一队五千人往这边行来。扈辄心下不由犯难,五千人说多不多,说少亦不少,蒙骜总共所带不过是五万人马,除去这五千,亦是十分之一数,他心下犹豫不决,最后仍旧是舍不得这五千的人头功迹,狠心让人推了石块往山下去。
这头探子看张唐队伍行踪,见他朝西面走去,那山顶尖上,一顶硕大红旗亦被推着往西面,让人一目了然,端是一个极好而又出新的办法,蒙骜看在眼里,更加确定山顶是有人,那山下埋伏多时之人一看到山顶示意,连忙庞煖埋伏的大军就朝张唐这边冲了过来!张唐一见情形不好,立即命令军队往后撤,他这趟出来得的命令不过是探听敌人虚实,这会儿既然已经完成任务,自然不用再和人死拼,那头庞煖领兵出来,却见不过是只是区区五千兵马,知道这回是小题大作了些,应是蒙骜派人过来探听虚实,心下不免自得,见张唐退走,左边随侍低声问道:“将军,可要再追?”
“不用!”庞煖抚了抚长须,眯着眼睛不以为意,他如今已经年界六十,比廉颇尚大了两岁,阅历自然也多得多,追随在隐士鹖主冠子身边学习多年,亦不是说着好听而已,他满心自信:“赵军已占领最佳位置,若是因贪图这点人数,而贸然前进,恐给敌人留下可趁之机。”蒙骜年岁比他小一些,但为人亦计谋百出,若是前一回因信陵君率五国之力将他击败,此人生平还未尝过败迹,实在是一个不可小觑的对手。
那随侍听他如此一说,也明白庞煖是怕自己这边一追,那蒙骜若是躲在暗处极易此时抢攻有利地形,到时若是失去先机,赵国的优势则是荡然无存。不过话虽是如此,庞煖依旧见不得张唐如此大摇大摆前来试探,又如此顺畅的离开,他吩咐左右:“左右两侧营地各留两万人下来,其余诸人,若有击杀张唐者,可得金二十,若有活捉此人者,赏地百里,拜爵一级!”财帛利益动人心!此时庞煖此话一说出口,众将眼睛当下贼亮,死死盯着迅速退去的张唐,很快就有人忍耐不住,深恐功劳被旁人抢去,双眼泛红,出列道:“末将愿去!”
“末将亦愿去!”
古往今来,能打动人悍不畏死冲锋前行的,亦就是名利了。张唐在众jīng兵包围之下后退,却见那密林里头迅速钻了不少身穿朱sè衣裳的士兵,许多人身上还穿了铁甲,显然身份不低,他心下一沉,军队迅速更是快了些,但那群赵军亦是飞快的朝这边冲撞了过来,张唐原本已经快退出都山脚下,却依旧是被追上,免不了一场的厮杀。
喊杀声震天!不时有血水如泼墨一般四处飞溅!张唐咬紧了牙关,看赵人满眼通红朝自己悍不畏死的冲了过来,嘴里还连声大吼,他心里不由自主的生出一丝怵意来,他原本在昭王时期多次带领大军攻魏、赵等地,夺取大片领土,斩杀赵人甚众,张唐心知赵人早恨他入骨,这会儿也不知听哪个赵人高喝了一声:“得唐者与地百里!”顿时赵人神态更加疯狂,张唐强忍着心头的恐惧,却是想到昨rì地蒙骜的教诲,他心下冷静了许多,不再慌乱之下,却也看出赵人派出这些人,不过是虚张声势,若是他一时害怕,气势被人所夺,今rì倒当真可能死于此地,但他此时冷静下来,再想到若是连这样也要靠蒙骜相救,到时庞煖只当自己队伍渺小,不肯派出大军,若是蒙骜一来,情形则是截然不同,他咬了咬牙,冷静指挥众兵士开始结阵,有规律的后退。
张唐原也是个有本事的,如若不然,此等大事吕不韦也不可能以他为副将,他早些年亦征战无数,经验丰富,再加上蒙骜派遣给他的士兵,俱是jīng兵,因此这一冷静下来,指挥得又极其顺手,竟然让他顺利的退出了都山之界,那赵人看到此情景,亦知不可再追,含恨退了回去!
此时张唐身上早已血迹斑斑,伤痕累累!但他总算是靠自己力量活了下来,再想到昨rì蒙骜所言,他心里不由感触万千,此次蒙骜让他带领的jīng兵,已去其二,张唐再回营地时,看蒙骜满脸担忧之sè,不由有些羞愧,一言不发,跪倒在蒙骜面前:“唐羞愧,初时被赵人一句话所慑,竟然连累如此多兄弟丢了xìng命,还求将军责罚!”
“张将军何出此言?赵人虽说得张唐者与地百里,某看来,却是对将军的一种赞美。”蒙骜含着笑,点了点头:“将军替先昭王出生入死,立战功无数,杀得赵国闻风丧胆,所以才有赵人出如此高赏钱捉拿将军,若非如此,那等鸡鸣狗盗之徒,赵人又何须出此悬赏?”
蒙骜这话一赞美,令张唐有些飘飘然,好似身上的伤痛也消减了不少,原本心里因为刚刚赵人悍不畏死而又那句得唐者赏地百里的话害怕,这会儿却是因蒙骜一句话而转成骄傲,他当年在昭王麾下之时,亦有风光无数过,蒙骜说得对,那时若非自己立下战功无数,令赵人闻风丧胆,又怎么会有今rì赵将的高喝?一想到这儿,张唐嘴角边不由露出一丝傲sè,但对蒙骜如此解开自己心结,他心里却是十分感觉,顿了顿,又起身重重拜倒下去:“蒙将军一席话,令唐茅塞顿开,多谢您加以点播。”蒙骜笑着点了点头,将张唐扶起身来,亦不再说话了。
他今rì已经证实了赵将庞煖已令人埋伏在山上,此时先机已失,若是要强行从山脚通过,无疑于在阎王爷随时可以落地的大刀下走路一般,危险重重。不过嬴政当初令自己与长安君各分两路,若是自己这边出了意外,没能牵制住庞煖与扈辄,届时若是坏了嬴政大事,别说嬴政心里会如何想,就是蒙骜自己,也是过不去。
张唐看蒙骜脸sè,也知他心中所想,不由担忧重重,这分明就是一个死局,那庞煖抢先占领高点,这山顶就是典型的易守难攻,他也是为将多年,自然对此事心知肚明。蒙骜沉默着没有说话,张唐因对他出言点播自己心怀感恩,晚间时候任人收拾好自己身上的伤,再来主将大营时,却见蒙骜捏着地图,可是目光却不在那地图上,反倒是皱着眉头,一副凝重的神sè。
“蒙将军,明rì还有恶战,还请将军早些歇息,养jīng叙锐才是。”蒙骜听到话,抬头看向来人时,正好看张唐穿上一身锁子甲,不过胳膊大腿处却是裹满了伤口,朝营内走了过来。蒙骜叹息了一声:“张将军有伤在还,还是早些歇息,某是担忧,辜负了大王信任。”
一听这话,张唐也不由沉默了下来,明rì注定会是一场大战,赵军抢得先机,那庞煖诡计多端,心思狡诈,这样的情况下,秦军能不能冲出都山都尚是未知之数,蒙骜担忧,并无道理。若是今rì之前,他心里也是害怕,蒙骜与自己这边只得五万人手,而长安君却又迟迟未至,至今已经过去一个月,长安君那边却未有只字片语的消息传来,他心中隐隐生出不好的预感,这会儿听蒙骜的话,沉默了一下,长叹一声:“唉,大王有令,末将自然是誓死尽力,只恐事情生变,到时累及……”你我xìng命这句话,张唐并未说出口,因为在此时说出,难免多了些不吉利,出外为将者,最不爱听这样的晦气之话,因此他剩余的话消失在嘴边,不过蒙骜却是明白了他的意思,微笑着摇了摇头:“某必定会完成大王重托,绝对不会身陨于此,张将军只管将心放回肚子里。”
说完这话,蒙骜眉眼间露出一丝疲sè来,像是说这句话耗费尽了他大量心力一般,脸sè略有些苍白,张唐心下疑惑,不过却是看他这模样,却是关切了两句,深恐打扰了他休整,连忙就退出大营来。
第二十八章 火攻
夜深人静时分,秦军大营里一片寂静,除了值夜的将士手提长矛满脸森严的一队队相互行走,蒙骜的大营却是灯火通明,张唐睡得迷迷糊糊间,突然被自己身侧亲卫拍醒,他刚一睁开眼睛,就听亲卫着急在他耳边说道:“张将军,蒙将军请您速速前去商议大事!”张唐顿时一个激灵灵吓得坐起身来,那睡意不翼而飞,因动作过大,他身上包裹好的一些伤口又裂了开来,沁出点点殷红,不过他却像是并未察觉一般,语气略有些急促:“你是说蒙将军有请?”他虽问话,不过心里却已是肯定,这亲卫不敢假传蒙骜口令,唯一可能,就是蒙骜当真召了自己过去。
可问题就在于此时夜深人静,蒙骜深夜召自己前去,想来是有大事发生。张唐一面翻身而起,自个儿拿了一旁的锁子甲套上,又随手将短剑握于手里,想到蒙骜之前的脸sè,他心里这会儿生出一些不好的预感来,还未走到蒙骜大帐,他手心里就满是汗水,青铜剑鞘被他握得温热,不过好歹算是冷静了几分。
帐子里,蒙骜双眼通红,布满了血丝,他此时手提长剑坐在大帐之中,身上布满了萧杀之气。张唐进来时,竟然看到帐里已经零零落落坐了两三位将领,看蒙骜并止是唤了他一人前来,张唐心里不由更是紧张,不过看蒙骜脸sè,知道他是有重要话说,因此告了个罪,就握了长剑坐在一旁。
“某深夜召诸位前来,是商议应敌大事。”蒙骜脸sè不如平rì温和,多添了几分戾气,待张唐一进来,就有他贴身亲卫将帐门牢牢拉了上来,并亲自站到了帐外把守,显见蒙骜要说之话重要。
“不瞒诸位说,此次承蒙大王信任,将如此重要之事托于某之身上,不幸遇庞煖挡路,少不得将有一场恶战。某身死并不足惜,自为将者那天起,某早将生死置之度外,不过若是未能完成大王吩咐,则某死不瞑目!”蒙骜这话说得铿锵有力,配上他冷漠与狰狞的眼神,令众人愣了一下,接着沉默了下来。此次庞煖大军围路,前头长安君又未有丝毫消息传来,众人心底都暗知不妙,许多人甚至心里打定主意,要追随蒙骜同生共死。
这儿的将领中,除了张唐是半路过来,其余诸人都是跟随蒙骜几回的老将,许多人对蒙骜领导魅力还是十分肯定,蒙骜作为一军统率,不论哪一方面,都极为出sè让人信服,这会儿听他说话,有人沉默了一下,接着起身抱拳:“末将追随蒙将军多年,此回亦不例外,若是蒙将军有令,末将就算是身首异处又如何?不过是一死矣,十八年后,照样还是一条好汉!”
此人的话犹如点醒了众人,当下有人起身不停附和,场面极其感人,张唐亦是受到这股气氛感染,浑身热血激荡,看着眼前众人义薄云天的模样,不由觉得自己之前贪心怕死,实在是令人羞愧,这会儿亦是站了起身附和。蒙骜眼里露出满意之sè,突然振臂一扬:“此时大王重托,某未完成还不能死,思来想去,召诸位前来,是有计要相商。那庞煖挡路,又占据有利位置,某思来想去,唯有一法可行。”
他一开口说话,众人皆是眼睛一亮,盯着蒙骜,张唐甚至激动到催促:“将军有话,不妨直说,也好过吊末将们胃口!”
“火攻。”蒙骜脸sè冰冷,眼里血丝遍布,嘴里吐出两个字来。
众人皆是一愣,初时有些不明白蒙骜此话含义,可是再将这话放在嘴边嚼念几次,顿时有人回过神来,脸sè大变:“将军,可是用火攻?”
“不错!”蒙骜脸颊肌肉微微抽动了一下,显然此时心里也极为难受,不过随即又目光坚定了下来:“此处地势山峦险峻,本就是一处易守难攻的天然屏嶂,山顶又有赵大将扈辄守卫,将吾大秦军士动向瞧在眼内,犹如赤体,吾军在赵人面前再无隐遁之地,若是动向被人瞧明,恐则后果危矣!某思来想去,唯有用火攻一途。此时天干物燥,雨水稀少,林中又树木繁多,若是用火,不止能将赵人逼死在山间,还能不费一兵一卒拿下此地,既是完成大王重托,又能替大王铲除庞煖这样的后患!”
蒙骜脸sè冰冷,说了这样一番话出来,众人心下惶然,张唐也面如土sè,这会儿他算是明白了蒙骜这话的因缘,他脑子又不笨,自然知道若是这条计谋一出,那赵军自然再无存活可能,说是将十万赵人全部斩杀于此也是极有可能,不过这个法子太过yīn毒,有断人根之嫌,恐伤天和,蒙骜若当真如此做,以此时人来看,怕会遭到天谴。如先秦昭襄王时期的武安君白起,战功赫赫,不过长平一役,他设计坑杀赵国四十万大军,此举纵然为秦国嬴氏王族嬴得一大胜利,打得原本的大国赵氏迅速衰落,但他最后亦没得什么好下场,反倒是受昭襄王赐死,这在此时人看来,是因为白起造了过多杀孽,而最后得到的孽报而已。
若非如此,白起一生征战,光是凭那军功,也不至于落到如此下场,不过是他名声坏,昭王赐死,却无人求情的缘由,最后秦国功臣,竟然死得如此凄凉!
如果蒙骜当真决定用火攻杀灭赵军,计谋肯定是天依无缝,而且此战必胜,但同样的,蒙骜名声也尽毁,恐会成为白起之后另一人屠,若是如此,到时蒙氏族人xìng命可是合捏于秦王手中,任他搓圆捏遍,蒙骜名声一坏,往后就算嬴政想杀蒙氏,天下人也只会当活该报应,蒙家纵然战功再多,亦是受人唾弃,会成为一个孤臣,决臣!蒙骜此举,当真是忠君爱国到昏了头,竟然敢用如此前程来交换。
张唐后背一下子被冷汗浸湿,其余诸将面sè也是相差无已,个个都面无人sè,有人颤抖着声音,连站立都有些不稳,却是强撑着上前揖礼:“将军还请三思。”
往后若是蒙家功高震主,嬴政又容他不得,蒙骜今rì此举,是给蒙家脖颈套上死结,到时绳索系于秦王手中,死活全不由人。
蒙骜脸颊抽动,目光中暴shè出jīng芒,眼睛眯了眯,杀气凛冽袭来,断声喝道:“旦求为大王尽忠,无怨无悔,诸位只是受蒙骜驱使,所以骂名,皆由蒙骜一力承担,断然不会连累诸位分毫!”蒙骜此时满脸坚毅之sè,胡子犹如立起来了一般,给人一种钢烈之气,众人被他气势所慑,竟然下意识的俱都后退了一步,张唐强忍着浑身的颤抖,冷汗淋漓,大步朝前踏了一下,半跪道:“将军,此事事关重大,还望将军三思而后行!”
“大丈夫活于世,行事瞻前顾后,如妇人一般,实在是令人不齿!某意已决,诸位不必再劝,如世人侮辱谩骂,届时蒙氏自然一力承担!大王宏图伟业在即,赵**民原就所剩无已,若是此时将庞煖诛杀于此,可除大王一心腹大患,五国联盟缺一而断一臂膀,先剪除一国,大王往后逐鹿天下,自然更加顺畅!”蒙骜双眼瞪得如铜铃,满脸刚毅之sè,说话声也铿锵有力,他一下子站起身来,高大的身材被灯光在帐后打出一片倒影,压得人心里沉甸甸的,喘不过气来。
此时诸国之间最为贵重的,并非是金帛财物,美玉佳人儿,而劳壮力!因人口稀少,每一个国家的士兵与人口,都是最大的财产,金帛美玉若是缺了,可以设法再取得,可若是人口稀少了,那国家的根也几乎全断了。昭襄王时的白起就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才将赵国四十万军队全部坑杀,因此赵国元气大伤,一直到如今,还未回复过来,若不是当年平原君赵胜横插一手,此时赵国早已挂上了秦国大旗。
就因为如此,蒙骜若是此时斩杀赵国最后的十万大军,亦算是毁了赵国最后希望,纵然长安君成峤那边再无作为,赵国灭亡也是迟早问题,纵然现在不破,亦是名存实亡。赵国人早恨秦人入骨,恨不能寝其皮食其血肉,蒙骜就算是想将这些人当做奴隶,也是将这些人养不熟,倒不如一举斩除!!
张唐听蒙骜话语,当下心中豪情顿时万丈,想到自己此生,事事都屈居人下,昭王时白起等人光芒太盛,他只是一个不入流的将领,纵然自认自身才干并不逊于人,奈何并不得大王看重,后又有王龁等人,更是将他压得死死的,想来他这一辈子,活到此处,竟然只剩些苟且偷生!人说年少时总有冲动疯狂之时,自己这一辈子,却是一如既往的瞻前顾后,以致到如今,一事无成。大丈夫生于世,总是要干些轰轰烈烈的大事,自己窝囊一辈子,往后就算是死,名声亦不出彩,倒不如追随蒙骜干过这一回,不拘是流芳百世也好,还是遗臭万年也罢,但几百年之后,总还有人记得曾有一将名为张唐,亦不算给祖宗丢人了!
一想到这些,张唐沉默了一阵,突然间下定决心,一下子抬起头来,大声喝道:“既然将军有此决心,唐平庸半生,少不得也要疯狂一回,愿誓死追随将军您,纵然骂名加身,亦可活得轰烈,不枉来这世上走上一遭!”
张唐的表态,令帐内顿时死一般的寂静。有了他先行静态,帐中又大部份是蒙骜死忠,顿时个个都群起激奋:“将军,既然将军有为大王誓死效忠的心,末将等人又何拘此名声?还望将军不要推辞,让末将等人同担共责。”意思竟然是要与蒙骜共同承担,蒙骜嘴唇动了动,眼里现出晶亮之sè,面颊肌肉狠狠动了两下,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胸口起伏了好一阵子,才深呼了一口气:“好!诸位既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又与某如此义薄云天,某亦不推脱,如此,就同进共退!”
众人欢呼了一声,蒙骜接着将胸口贴身所藏的地图取了出来,铺在长条案桌之上,他目光冰冷,在地图上指了几处,又让人准备易燃的热油,一整夜众人都并未入睡,第二rì天亮之时,秦军又按兵不动,庞煖原以为今rì蒙骜必定率大军来攻,谁知探子回报,那头并无动静,心下不由疑惑,又不敢擅自将扈辄招下来商量,就怕蒙骜大军突动,到时山顶无人指挥,乱作一团。因此犹豫了一下,又派了探子出去。
直到夜深,探子还未归来,庞煖心下担忧,不过此时黑灯瞎火,再派人出去,若是遇着秦人,只能遭遇不测,因此强行按捺下心中那股极为不妙的预感,又忍耐了下来。
后半夜时,赵人似睡非睡间,闻到一股极重的桐油之味,众人睡意模糊之时,也并未放在心上,此时正是人最为困倦之时,虽有人强行打起jīng神监视,但奈何总有力不从心之时,草丛里偶尔响起一两声虫鸣叫的声响,庞煖彻夜难眠,在山中密林深处的帐棚里彻夜难安,他因身份不同,年纪又大,山里又雾气露水深重,因此在大山里安扎的营帐中休整,因要避人耳目,所以营帐选在山中半深处,四周树木繁茂,离山下极远,因此这阵桐油味儿,他并未闻着。
不过庞煖身经百战,心下又觉不对劲儿,只觉今夜恐有事发生,因此一直未能阖上眼睛,只在夜深时分,山下冒出点点红光,接着那红光似是突然间顿了一下,接着变成参天火焰,半山里,赵人一见这燃起的火焰,连四周树木都跟着燃了起来,这才有人回过神来:“直娘贼,那作死的秦人竟然点火了!”此话一出,赵人顿时大乱。
第二十九章 骂名与谋反
山中庞煖得到消息时,连忙一个鲤鱼打挺就连忙坐起身来,他此时慌乱异常,连鞋子也顾不得穿,赤着脚穿着一件单衣就慌忙撩开大帐出去察看,顿时见山脚下火焰越燃越烈,间或有惊叫声与哭嚎传来,庞煖顿时脸sè铁青,身子晃悠了两下,长叹了一声:“蒙骜好狠的心思,赵国危矣!”他说完,身子软软倒了下来,身后亲卫慌乱异常将他接在怀里,一阵掐人中拍胸口,才将庞煖弄醒,庞煖一醒,就似哭非哭,似笑非笑,表情奇怪,喉咙里‘嗬嗬’了两声,吐了一口痰,才瞪大了眼睛,大声痛骂道:“蒙骜,如此杀孽你竟敢造,就不怕不得好死么?”
此时耳边只剩大火燃烧的声音,以及鬼哭狼嚎,并没有听到蒙骜的回话,森林中许多猴子松鼠等物不住的跳了出来,原本藏身于林中的鸟儿受惊,拍了翅膀飞起,又有许多被烟雾一熏,落进大火中,庞煖脸现绝望之sè,身子软了一时间竟然站不起来,他身边亲卫伸手将庞煖扶住,焦急道:“将军,咱们先撤吧,贼子凶狠,此时已守在山下,末将等人替将军断后,将军先行回国搬救兵。”
“没用的。”庞煖面sè平静下来,他的目光中平静里带着一丝死寂,像是这短短三个字,用尽了他浑身的力气一般:“没用的,赵国此次已倾全国之力,再者如此多将士因此而死,大王不会饶了某,某,也不会饶了自己。”白起长平之役坑杀赵国四十万人,如今快二十年过去,赵国好不容易才休养生息到如今地步,结果今朝一下子就毁了个干净。庞煖想到将士们的xìng命,一双虎目浸出点点水光来,如此多活生生的人,如今却一朝灰飞烟灰。庞煖笑了两声,身子却顿了一下,他身边亲卫发出一声惊呼,却见他原本握在手中的佩剑此时早已动作极快的插入腹里,直直的透胸而过,剑尖沾着点点鲜血,还不住的顺着剑刃往下流淌,庞煖面sè苍白,眼睛里的神sè迅速黯淡了下去。
此时山中变故蒙骜不得而知,他此时正与张唐等人分开,每路将领各带五千jīng兵守在山下各要道处,大火越燃越大,将秦将士的脸上印出点点血sè冷漠来。火光冲天,山里不时传来烤肉的糊臭味儿,许多赵兵拼尽全力好不容易狼狈异常的从大火中逃出来,可惜惊魂未定之下,被早已守株待兔的秦兵碰了个正着,个个做了刀下亡魂。等到天sè大亮之时,山中赵军几乎死了个干净,各处都摆着尸体,血迹汇成了小溪,许多秦人的青铜刀刃都砍卷了,张唐卷起衣袖,他身上早已经血迹斑斑,但脸上神sè却十分兴奋,因一整夜的撕杀,他此时眼睛里都你染了些血sè,神态极其兴奋,带着一种嗜血后的满足,与各路守候的将领前来报告,众人脸sè都差不多,俱都是满身血迹,但却jīng神奕奕。
“将军,末将领人守在下山入口处,此时火势如此之大,里头不能藏身,恐赵人该是死了个干净。”张唐说这话时,伸舌舔了舔流到唇边的血亦,使他脸sè更显狰狞了几分。蒙骜点了点头,目光冰冷朝山中看了一眼,沉声道:“庞煖计谋多端,还是小心有诡,尔等让人严守山外,待火势褪下,再行进山搜捕。”
众人答应了一声,等十来rì之后,火势渐小了些,蒙骜也知此时赵人应该是并无活口了,这才领军进山搜索。此时原本树木苍郁的都山早已经化为一片枯土,到处都是烧剩的黑木断枝,间或夹杂着猴狼等兽尸,赵人尸体各处横陈,因过去了十几rì,此时天sè虽然并不热,但也不凉,这会儿早已经发出阵阵怪味儿,引来一些秃鹫与老鸦围着尸体转,许多虫蚊等也生了出来,蒙骜带着秦军将这一切视若无睹,走到尸体旁,每具都拿剑拨过,确认并无活口,才又走开。一些食人肉的苍鹰胆子渐大,见到进山的秦军时,不少还凶狠的‘咶咶’叫着朝他们扑了过来。张唐伸剑将一只秃鹫劈成两半,血沫在空中溅开,一阵腥味儿传来,不少原本停在远处的秃鹫一见这情景,丝毫无同类之谊,个个都扑将上来,撕咬着各衔咬了一块沾毛带血的肉,飞到树梢上吞吃起来,一双冰冷的目光还死死盯着蒙骜等人看。
“将军,将士们在半山里发现一具尸首,似是庞煖之尸身,腰腹插着刻他名姓的配剑,将军不若过去瞧瞧吧。”有人过来回话。
扈辄的尸体早在两rì之前就已经被人发现死在山顶处,就差庞煖的尸身没被发现,这会儿听了将士回报的话,蒙骜心下不由一喜,点了点头,按了腰后长剑起身就走。众人跟在他身后,那些秃鹫一见他们动,深怕食物跑掉,连忙一窝蜂似的扑了上来。个个悍不畏死,它们爪牙凶狠,时常又xìng食死人肉,因此极其霸道与凶残,力气倒也大,倒是给不少人造成麻烦,许多人身上挂了彩,才将这些秃鹫个个斩于剑下。张唐头上被抓了两下,有一下将他脑后抓出一条巨大的血壑来,皮肉都翻开了,他却满不在乎的挥了挥手,看众将领关切的眼神,不由咧嘴笑:“这扁毛畜生倒也凶狠,又如此之多,若是不带些彩,某还真干不过它!”
众人一听他这话,轰然大笑:“张将军恐怕是怕杀灭赵军未受伤,班师回朝之时大王不信任汝立过大功,才故意受伤,到时好骗大王多赐爵位吧!”可能是最近众人同流合污之情谊,众将之间相处得极其融洽,友情亦深,这会儿众人也不由开起张唐玩笑。张唐咧了咧嘴,嘿嘿笑了两声,伸手摸了摸脑仁儿,却是摸到一手的血,满不在乎的往扯了一旁旁边的枯叶擦了擦,才不说话了。
这一场大火足足燃了十五rì之久,才渐渐熄下来,蒙骜一战成名天下知,不过这名,却是赫赫凶名。赵国十万大军尽役,就连主将庞煖,大将扈辄也死了个干净!消息传回邯郸城时,赵国悼襄王赵偃当场昏厥。嬴政收到消息之时,心内也不由五味澄杂,他知道蒙骜这是对他信任有加的报酬,只是蒙氏的报恩并未有半点藏私,反而将整族的身家xìng命皆尽赌上。
而另一头长安君成峤处,原该听嬴政令,这会儿配合蒙骜攻入邯郸,可他在屯留却是扎营了下来。此时跟在成峤身边为副将的,乃是樊於期,此人年约四十之数,身材高大,面目刚毅,双目似铜铃一般,满脸络腮胡如钢须,看着极其吓人,而这人却正是夏姬派予成峤的心腹之人。
屯留里,樊於期此时正想劝成峤放弃攻入咸阳之计,他乃夏姬心腹,当rì夏姬在宫中与他耳提授命,此时成峤兵权在身,樊於期因此想策反了他,以达夏姬之愿。
只是樊於期这话说过几回,成峤却并不敢听信。此时嬴政渐长,威信虽不如吕不韦,但他为人yīn冷,xìng格又睚眦必报,若是自己此时反秦,恐他rì嬴政得知,必定容不得自己活路。成峤这几年长于咸阳,看到嬴政时,时常连话都不敢多说一句,虽然不满他半路自赵归国抢了自己君王之位,但在嬴政常年镇压之下,却骨子里对他有一种惧怕之感,樊於期说过几回,成峤都断然拒绝,甚至后来不敢再见他面,不过潜意识里,成峤却是将大军驻在了屯留,没有再行前进。
他在等,等蒙骜身败陨落,自己再行归国,也算是折了嬴政一员大将,到时恐怕嬴政自个儿焦头烂额,也没空出手收拾他,这也算是他给夏姬的一个交待。成峤这厢打着主意,那头樊於期却是焦急无比,夏姬临走之时令他策反成峤,到时领军回国斩杀吕不韦与嬴政,若是成峤为王,许自己上卿之位,若是一事无成,自己前几rì与成峤所说的话,成为确实的造反,秦王亦不会饶过自己。一想到这儿,樊於期不由心下一狠,晚间时候成峤进食之时,提着长剑闯入帐内。
“樊将军究竟意yù为何?”
成峤一见樊於期进来,当下脸sè一沉,将手中煮得淡而无味的肉块掷于案桌之上,狠狠拍案而起:“樊将军可是要对本公子不利?”
“肉虽好,可是君候此时危难当头,期倒是不知道公子还有几顿肉可食。”樊於期眼里带着讥讽之意,成峤一见,当下勃然大怒,一把上前yù拨剑砍他,樊於期却是冷笑了两声,头微微一侧,自然就躲过了成峤这一击,反手青铜剑一拨,成峤手里的长剑就脱手而出,剑刃刺破帐棚,朝外头飞了出去。成峤不料他竟敢还手,当下又惊又惧:“大胆樊於期!竟然敢以下犯上,对本公子不敬!”
“如今君候手握重兵,又何必屈人之下,只做一个君候就足矣?原本秦国就该是属于君候,如今拱手让人,竟然还满足于这些肉块,他rì若是秦王有意除去君候,恐怕君候悔之晚矣!”樊於期对成峤的话视若罔闻,反倒是又开口说起了前几rì不停在成峤耳边念叨的事情来,成峤冷笑了两声,打断他的话:“樊将军休要再言,本公子还不会凭你三言两语就能打动,这等犯上谋逆之事,本公子断然不会做的!”
“若是君候不做,又何必苦守屯留,大军再不前进一步?”樊於期冷笑了两声,他早看出成峤心里的想法,是想赖着不走,到时让蒙骜吃亏,最好让嬴政折个臂膀,他心里也知道夏姬的打算,还想借着夏姬这股风,将嬴政拉下马来,可惜此人既有贪心,又无决断本事,捧他为王,当真是烂泥扶不上墙,可惜他贵为公子,先王异人留下的子嗣又不多,否则樊於期还真不屑于与这样的人多加废话。
成峤听他这略有些尖锐的话,脸sè不由一僵,接着又有些恼羞成怒,指着樊於期骂道:“大胆!本公子心里自有决断,何须你来多言?”“君候说得极是。”樊於期善于观察人脸sè,眼见成峤当真发火了,他连忙又退了一步,让成峤满腔火气顿时找不到发泄之口,气了个半死,却是拿他毫无办法,樊於期将成峤脸sè看在眼里,眉头皱了皱,叹息了一声:“其实不瞒君候,末将出征之时,曾得太后叮嘱,君候可知其中缘故?”
一听这话,成峤心中不住冷笑,还有什么缘故?夏姬不过是想借他之手,掌控秦国而已,昭昭野心,还有谁人不知?他之前一直装傻充愣,由着夏姬在前头冲撞,如若不然,嬴政早就对自己狠下毒手,哪里可能还能让自己活到今rì,又掌兵权?不过这些话成峤也只敢心里想想,嘴上断然不敢说。连嬴政身为秦王都不敢说出这样大不敬之话,更别提他,若是他今rì说出这话,往后天下悠悠众口骂都得骂死他了。成峤心里冷笑,面上却是沉默着不说话。樊於期也不以为意,他要的不过是一个能开口说话的契机,成峤要说什么,并不在他关切的范围之内,因此看成峤沉默,趁机进言:“君候不知,原本这王位该是您的才对,那吕贼进妾盗国,您本该是先王唯一骨肉,今上根本不是先王骨肉,您是唯一嫡子,合该是继承王位正统才是!”
成峤一听这话,大惊失sè:“此话当真?”他这会儿心里骇然,陡然间听闻,倒是不知该露出如何反应,只是觉得手足冰凉而已。樊於期一看成峤脸sè,顿时心里一喜,又靠成峤近了一些:“太后一直忧心此事,可是先王薨得突然,来不及说出真相,所以太后一直为您谋划,就想将秦国大好河山归于嬴室子孙之手,而不是落于吕氏jiān计之中,太后一片苦心,又不愿与君候诉说,末将亦是一直忧心忡忡,如今逼不得已,才将此事与君候说了出来。”樊於期说完这话,看成峤面sè震惊,又给他添上了一把柴禾:“此次吕氏就是为防万一,所以令末将候在您身侧,借机除您xìng命,因此可保他吕氏江山,若非如此,此回君候掌权,又怎么会如此顺利?末将对秦国一片忠心,还望君候明鉴才是!”
第三十章 成峤之乱
“这,这……”成峤心内五味澄杂,又有激动与兴奋,还有一丝害怕与惶恐夹杂在其中,他想想自己这回确实掌握兵权实在太过顺利,之前只是被兴奋冲昏了头脑,此时听樊於期加以引导,自然是觉得其中有可疑之处,不过他又有些犹豫:“可是吕氏势大,纵然吕贼狼子野心,可本公子手中兵马无多,又如何能除去贼子?”
樊於期一听他说出这话,当下心内欢喜,连忙又进言道:“君候,如今秦国兵马几乎掌于您与蒙骜之手,其余诸人镇守边疆,您若突然发难,其余诸人必定来不及反应,更何况蒙骜此时被赵人牵住,更是最佳时期,届时若是您再揭发吕不韦与如今秦王真面目,彼时天下人必然唯您马首是瞻,到时蒙氏一瞧大势已去,必然效忠于您,君候到时既是清除吕氏顷祸,又能还秦国一个清明,既有机缘,又名正言顺,何愁大事不顺?”成峤一听闻这话,当下怦然心动,连忙又让人重新上过酒肉,又亲自引了樊於期坐在自己身旁,两人商量了直至大半夜,成峤想到自己往后风光无限的秦王生涯,哪里还有不从樊於期之话的,当下就做了决定。
第二rì樊於期亲自草就一篇檄文,内意大文吕氏进妾与先王,赵姬怀孕,嬴政乃jiān生字样,当下令众人在营中传阅念读,众将士听闻这些,似信非信,毕竟当rì吕不韦送嬴楚姬妾之事并不是秘密,许多人也都曾耳闻,这事儿在此时看来算不得什么大事,几乎每个位高权重者,家中都有众人所赠姬妾,如此原也该算不了什么,不过里头所说嬴政乃非先王亲生之事,则是令众人有些犹豫,樊於期又让成峤如今军中将领大肆宣扬此事,可惜诸将之中,许多人惧怕吕氏,如今嬴政又已年长,威势渐显,因此也不愿意随樊於期造反,倒是令樊於期与成峤大失所望,不过二人却不甘心这事就此作罢,因此又令人将五万大军集合起来,樊於期声情并茂,说了许多先王恩德之事。
秦将之中亦有不少是昭王乃至庄襄王时期的人,听闻也有不少动容者,樊於期此人口才也算了得,将这事儿说得动人心魂,此时人又最是信奉忠君爱主,当下便有不少人被他说动。士兵之中最是有热血冲动者,樊於期看大事可成,更是欢喜无比,立于高台之上,大声喝道:“诸位是秦国之人,先王中吕氏jiān计,如今伪王又占据王位,长安君实乃先王唯一嫡子,原该为大王,可惜被赵政所占,如今长安君愿给诸位机会,若是捧长安君立为王者,进爵一级,各封地十里!若取得吕氏人头者,更是另加赏金五十!”
顿时,群兵轰动,樊於期脸上笑意盎然,正在此时,一声低沉男声突然间响了起来:“将军此话不妥,先王何等英明,当今大王乃是先王在世之时所策封太子,若是照将军所说,岂不是暗指先王昏庸无能,被人所蒙蔽,还不如将军您英明正直目光如炬?”这话一说出口,原本还有些被樊於期之话引得满心愤怒之人,顿时冷静了下来。樊於期脸上的笑意一凝,定睛望了过去,却见一个年约三十许的高大男子正目光烁烁,满脸的彪悍之sè,看得他不由心中愣了一下,却见他身上衣甲,不过是个五大夫而已,只掌两千人马,当下心中便有些不屑,挥了挥手道:“将此人拿下,此人妖言惑众,想来是吕贼同党!”
众人愣了愣,却是没人动弹,那高大男子却是长笑了一声,手握腰后长剑,踏前一步迈了过来,他所到之处,众人皆被他满身悍气所慑,不由自主的后退一步,给他让出路来,更是显得此人气势不同,樊於期心内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来,还未开口说话,却见那人将腰后长剑抽了出来:“樊於期妖言蛊惑人心,长安君又心怀不诡,当今大王英明贤德,乃天下人有眼共睹,岂可凭小人三言两语就能污蔑?再者只要诸位有心观察,就可知大王与先王容貌颇有相类,大王相貌堂堂,与先王一般,乃难得之美男子,吕相国虽然长相不差,但哪里能与大王相提并论,樊於期与长安君居心叵测,想蛊惑诸位与二厮谋反,届时若是出事,长安君乃大王亲弟,自然是xìng命可保,可诸位好不容易能为秦国效力,若是此时与此二人一同谋反,轻则家人妻儿受连累,重则骂名加身,往后如何能还能在秦立足?”
一席话,说得众人冷汗淋漓,此时人最重名声,打上一个反叛的名号,一辈子前程可都毁了。此时秦国野心赫赫,正是追逐天下用兵的大好时机,众人也知道,若不出意外,只消为秦王南征北讨,往后军功下来,每人进爵一级不成问题,可若是此时当真因樊於期之话当了叛贼,不止是进爵不成,反倒还会送了卿卿xìng命。
众人之前只是被樊於期所说的话感动,此时一反应过来,顿时恨恨的盯着樊於期与成峤二人看,成峤被几万人一瞧,登时慌了心神,连忙指着樊於期道:“此事与本公子无关,全是此人误我。”樊於期一听成峤此话,心内大叫不好,一边暗骂成峤,却见众人果然因成峤一句话红了眼睛,他慌乱异常,狠狠盯着那场中高大男子,恶声问道:“你乃何人,敢说不是吕贼派来之jiān细?替吕氏说好话!”
“某乃麃公帐下王翦是也,与吕相国无缘无故,更是未曾谋面,某自认坦荡!诸位若是不信,大可回秦之后与麃公当面一问便知!”此人正是王翦!这回嬴政知晓夏姬等人背后定有yīn谋,因此派了樊於期在成峤身边,又暗中将他提了五大夫之爵位,亦安放在成峤一边,王翦不愧为后世知名大将,果然一下镇住场面,令樊於期之yīn谋诡计不攻自破。麃公乃秦国之太尉,手中掌握大量兵马,此次成峤麾下不少人还是麃公人手,麃公又是出名中立,并未倒向朝中任何一边,王翦此话一说,众人顿时信了。
“王将军,樊於期妖言惑众,还请将军将此人绑了押回咸阳,由大王定夺才是!”众将之中,有人率先越步而出,恨恨瞪了樊於期与成峤一眼,这才出列冲王翦恭敬异常的道。
樊於期一听这话,心头大恨,既是恨成峤无用,又恨夏姬误他xìng命,还恨吕氏与嬴政势大,不过此时他也知道大势已去,当下亦不肯束手就擒,连忙令自己身边亲卫护着,当下就想越众逃出。场面顿时乱成一团,成峤早吓得面无人sè,樊於期见情况危及,哪里还顾得上与成峤计较之前的事,恨声道:“君候,吕氏狡诈,若是今rì要活得xìng命,不若君候与某联手,先冲将出去才好!”成峤顿了顿,xìng命攸关之下,他也很快回过神来,冲樊於期点了点头,二人拼尽身边人手,好歹才杀出了一条血路。
这头王翦很快控制了大局,虽然两个主使闹事之人逃脱,但王翦很快重整军队,一边捞到了军中大权,为免名不正言不顺,他又暗中令人快马加鞭赶回咸阳报讯儿,一边则是发动大军朝邯郸城进发,意yù与蒙骜军队联合攻下赵国。
而另一头,成峤所犯之事迅速传进咸阳城里,秦王对成峤谋反之事大怒,令王翦暂代成峤大将之位,又将樊氏族人抓了起来。一边夏姬之事暴发出来,夏柔二太后顿时名声尽毁,众人骂名之中,夏姬似是撑不住,渐渐郁郁寡欢,不到半月时间,病得竟然已经起不了榻。
成峤叛变之后,逃往赵国通风报讯儿,这会儿远在庸宫之中的嫪毐,深觉自己机会到来,也顾不得赵姬心里的害怕,主动咬牙请缨,说是要为大王分忧,愿追回长安君,以显示大王威名。
章台宫里,嬴政手中握着嫪毐竹卷,当下笑得放肆而又快意,毫不犹豫就准了这个要求,只是却借口国内并无剩余兵力,只要嫪毐自己想法子。消息传回吕氏府中时,吕不韦气得险些喷出一口鲜血,这会儿他顾不得再与嬴政争权,反倒是将嫪毐恨进了骨子里。而嫪毐此人并不知吕不韦已对自己生出杀意,虽说嬴政并未给他一兵一卒,但嫪毐心里已经十分欢喜,原本这样天大的好事他以为自己在嬴政心中该是必死之人,不应该落到他头上的,成峤昔rì虽是秦国公子,不过他如今只是一条落水狗而已,早就吓破了胆,捉拿他是明摆着的大功一件。嫪毐不过是靠身为赵姬男宠起家,如今能有这样的身份,自然是欢喜异常。不过他毕竟根基浅薄,手下并无门客人手,因此将自己昔rì旧交召集过来,他的旧交不过是咸阳城内一些小混混,原本这些人虽然没甚本事,但为人最是狠辣不怕死又肯讲义气,嫪毐召集时,别说他是给众人一个机会,就算是要众人帮他做事,众人也无有不从,不过几rì时间,嫪毐竟也召集起四五百人,离别了赵姬,满怀累积功绩之心,前往赵国。
而成峤叛乱失败之后,心里极恨樊於期,可两人如今都同样似丧家之犬一般,纵然心中再是恨极,表面也维持和平假像,但成峤却是不敢回秦国,带了残余部下,开始了东躲xī zàng的rì子。此时诸国俱都害怕秦国,恐怕也没人敢收留他,樊於期这会儿也狼狈不堪,与成峤献计,让他往赵国逃去,成峤犹豫了一下,樊於期恨他直到此时还在犹豫不决,当下脸sè有些不好看:“赵国与秦国之间仇恨已深,若是君候前去投奔赵王,必定受到款待。”樊於期此时也是心里烦闷异常,原本以为自己应是清君侧,捧新王的不世功臣,谁知如今受成峤这蠢货连累,反倒成了丧家之犬,不止是丢了自己好不容易谋来的官位,而且自己父母妻儿俱在秦国,这会儿xìng命堪忧,越想,樊於期心里越是烦闷,脸sè也更yīn郁了些。
成峤知道樊於期说得有理,更何况他此时自认自己还有一项秘密可以与赵王交换爵位,因此信心满满的朝赵国连夜赶去。屯留此时距邯郸城并不远,成峤与樊於期二人星夜赶路之下,竟然很快就到达了邯郸城外,二人连夜密谋进宫与赵悼襄王会面,樊於期想着蒙骜等人迟迟未发信求援救,恐怕庞煖已败,因着这条件,赵王大惊失sè,并连夜发令召回大将李牧驻守邯郸,这才松了心中一口恶气。
王翦临危受命,暂借成峤大将之位,很快率三万剩余秦兵与蒙骜军会合,共攻邯郸,听闻守城的人是大将李牧之时,蒙骜长叹了一声,知道自己等人已失去先机,赵国如今已不成气候,但李牧却是与白起等人齐名的四大将领之一,为人计谋多端,又得赵国人心,秦国与赵国之间关系势成水火,不论是为了活命,还是为了保家卫国,赵人必定全民为兵,此战未开始,已是败了。用八万jīng兵与全民上下皆可为拼命之兵的赵人为敌显然不智,因此蒙骜与王翦商议之后,暂时退了下来。
与此同时,嫪毐聚集昔rì旧交几百乌合之从,yù远赴赵国捉拿成峤,临走时想到宫中成峤一党夏姬还在,又暗中与赵姬交待,令她背地里将夏姬弄死,自个儿又一边买通赵高,得到了秦王深藏的一种名为千机子的毒药,才欢喜的带着自己昔rì兄弟,踏出了秦国。
嫪毐刚一离开,赵高此时就已经跪在了章台宫里,老实的将嫪毐收买自己的金饼交了出来,足足有十斤之重,价值不菲。嬴政嘴角微弯,只是眼睛里神sè却如同寒冰似的,盯了赵高一眼,这一眼足以令赵高浑身颤抖,高举金饼的双臂不住哆嗦,险些举不稳,砸在他自己的头上,嬴政没有说话,他却是胳膊就算酸死,也不敢将手放下来。嬴政拿了竹简看了一阵,赵高已经汗如雨滴,浑身苍白,手臂如同灌铅一般,沉重得已经有些僵硬,他这会儿完全是咬牙强撑了,嬴政这才淡淡说了一句:“起吧。”
第三十一章 计收李牧
赵高松了很大一口气,险些瘫软在地上,却是强撑着不敢坐下去,巍巍颤颤爬起身来,弯着身子低眉敛目道:“谢大王恩。”
“此事办得不错,只是政却没想到,你亦有如此风光之时。”嬴政此话像是无意中说出口的一般,赵高却是脸sè大变,‘嘭’的一声又重重的跪倒在地上,膝盖骨狠狠撞在了地板上,发出响亮的声音,一股剧烈的疼痛令赵高脸sè苍白,但他这会儿却是顾不得自己已经沁出鲜血的双膝,只是因嬴政一话而心寒无比,他这会儿只剩下了惶恐与不安,害怕如水草蔓藤般紧紧缠在他心里头,令他沉重得喘不过气来,整个人如置冰窖,抖了抖,却是闭着眼睛挤出一句话来:“奴的一切,是大王所赐。”
嬴政点了点头,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千机子是赵高奉他之令交由嫪毐手中,不过赵高从中生了些小心思,竟然妄想结交嫪毐,有了私心,却不是他能容忍的,这会儿敲打了他一番,看赵高早吓得惊魂未定,这才冷笑了两声,就此作罢,他此时身边能用得上的侍人不多,赵高此人有才又心狠手辣,更为重要的,是他识时务,许多yīn私事情,交由他来做,倒也不错,算是暂时能用得上之人,嬴政也未想过在此时就要他xìng命,因此看他还知晓害怕,也不再多说了。
另一头嫪毐引了几百市井浪儿前往赵国,他虽然人手不多,但能随他此次出征的,都是他信得过之人,这些人最是无赖泼皮,肯狠辣拼命,嫪毐到了赵国之后,亦不照规,正经与两国相交,反倒直接点名让赵王将秦叛徒成峤交出来。
此时镇守邯郸的大将乃是李牧,接到嫪毐发话时,不由似笑非笑,只是他心里也瞧不上成峤这样叛国的逆贼,因此照着嫪毐让人送来的榜文,直接就让人送进了赵王宫中,成峤当下吓得面无人sè,苦苦哀求赵王不能将他交出去,他知道若是自己一旦被嬴政拿于手上,不论是出于何种目的,嬴政与吕不韦都不可能让他活命。赵王心下犹豫,嫪毐一行不足为俱,但他身后还有蒙骜王翦二将作为后盾,蒙骜此人心狠手辣,又是出名猛将,秦国八万大军亦不是儿戏,若是攻将起来,李牧虽然名声慑人,不过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赵国兵马不多,恐怕也要吃上大亏,为成峤,却是有些划不来了。
悼襄王犹豫不决,那头嫪毐却是没了耐心,他一心等着建功立业,好为自己往后不世功业打下基础,这成峤就是一个碍路的石头,岂有不将他铲除的道理!不过他也知道自己本事,如今他手下虽有,但大多都是乌合之众,难登大雅之堂,那李牧可是赵国出名的大将,他自个儿也知道若是当真打将起来,不是李牧对手,恐怕还要将自己xìng命丢于此地,想了想,嫪毐将自己身边一个亲近孙竭前往屯留面见蒙骜与王翦二人,说是愿与二人合作,共商攻赵大计。
蒙骜接到嫪毐来信时,心下虽然不耻,但他早已得到嬴政暗中授以命令,因此见完这名叫孙竭的男子,只是淡淡几句,就将此人打发了回去。这孙竭觉得面上无光,回到嫪毐处,一顿添油加醋说了蒙骜对自己的冷淡,嫪毐昔rì不过是市井无赖,最恨人家瞧自己不起,听完孙竭之话,勃然大怒,yīn笑了两声,想到自己手中秘药,亲自乔装打扮去见了蒙骜一回。此人心狠手辣,能愿当赵太后面首而只求富贵,自然不可能是一个爱惜名声之人,那千机子之药极其霸道,用完之后纵然名声会尽毁,受人骂名,但嫪毐此时也不在乎,反倒是将此药当做好事,见过蒙骜之后只是趾高气昂,说自己手中能有置赵人于死地之秘药,只要蒙骜等人与他做为后盾,等赵人半死之时,再助他一臂之力,将整个赵国从诸国之中除名便是。
不过是借用一下名声,蒙骜早得嬴政示意,当下自然欣然应允。嫪毐只当他惧了自己,狂妄大笑而回。又派了那不怕死只为父母求富贵之人,带了千机子乔装打扮之后混入城中。
不出三rì时光,赵国中渐渐有人得了一种令人jīng神不振,脸出黄痘之症,此痘传播极快,不过半月时光,城中人竟然许多都染上了大半。赵国人只当自己染了瘟疫,悼襄王令疾医镇守宫中,可惜一个月之后,赵国先后有人相继而死。正在此时,有人流传出赵国不仁,遭到天遣之话,悼襄王大惊失sè,这会儿顾不得自己那臣民,连夜带了李牧等人,收拾了细软,奔逃出城,为怕瘟疫传染于自己身上,竟然令大军镇压城门口,不让百姓随自己出城。
登时民众之中怨声载天,赵王名声扫地,正在此时,嫪毐得意出现,率自己身边五百余人,待李牧等人刚一离开,锁住邯郸大门,仿蒙骜点火之术,将邯郸城四周点满柴火,登时,邯郸城中火焰冲天而起,伴随着阵阵哭天喊地的响声,这座已经存在了快两百年之久的城内烧起大火,嫪毐得意洋洋,看着眼前熊熊燃烧的火苗,如同看到了自己泼天的富贵,亦如这大火一般,有人倒是可惜城中珠宝等物,但想到嫪毐除去成峤,往后富贵无限,这邯郸城中又有毒瘟,因此倒也并不觉得那么可惜了。
嫪毐一把火烧了邯郸城,当夜守在城外,确定城中并无活口之后,亦怕那李牧调转马头回来,他又知悼襄王临走时逃命来不及,根本顾不上还在城中的成峤,因此这会儿确定成峤一死,只要知道自己功绩已在手之后,连夜带着人马往咸阳城赶,深恐被李牧撞了个正着,有命挣功勋,却没命享富贵。
正当此时,原本被诳出城外的李牧知晓赵王打算之后,惊怒带了兵马连夜赶回,留给他的,却是只剩一座燃烧大半的死城,这火已经烧过两rì,又有风势与桐油助涨,里头早已经没了活口,此时四周只安静得剩下大火燃烧时的声音,与李牧等赵人咬牙切齿,满眼通红的呼吸声。
“将军……”有人双目通红,拍马出列,声音中含了无限痛恨,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那握着长剑的手已经极为用力到青筋绷了出来,这邯郸城里,还有不少人是赵人士兵的父老姐妹,如今一场大火,将这些付之一炬,众人登时心内疼痛得说不出话来。李牧亦是满脸通红,他此时已有四十之数,原本因常年戎马生涯,使他面容看起来,刚毅无比,并不显老,可惜此时看着眼前大火,他心痛如绞,顿时现出疲惫之老态来,挥了挥手,哽咽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此事究竟是何人所为?将军,请为邯郸父母报仇血恨!”有人咬着牙,双眼通红,挤了这么一句话出来。原本沉默无比的众人顿时身躯一振,像是找到了目标一般,众人眼睛里都冒出火光,嘴里不住附和道:“对,报仇血恨!”
李牧双目通红,唇下胡须随着他咬牙的动作微微晃动,这个铁血将领的身上,出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哀与沉重,正在此时,远处马蹄声响起,众赵人将士迅速将手捂在自己腰后的长剑上,都用仇恨的目光盯着来人方向。蒙骜与王翦等人早在昨rì之前就已经看到邯郸城内的大火,蒙骜倒没料到这嫪毐如此的狠辣,手段竟然比自己还凶残了几分,不过他职责在身,这会儿亦带了人过来收拾善后,一来是为除去赵国剩余活口,彻底将赵国斩草除根,二来也是为了眼前之人——李牧。
蒙骜知道,李牧生xìng忠勇仁厚,他先是被赵悼襄王当作护身符诳走,他若是得知邯郸城内实情,以此人之聪慧,必定会赶回来,他早已得到嬴政示意,要将这员猛将收归秦国麾下,此时蒙骜与王翦带了人马赶过来时,果然见到李牧带着约摸五千轻骑,已经守在了熊熊大火的邯郸城门前,心内不由佩服嬴政先机妙算,这会儿两军对垒,赵人将士人人脸上带着仇恨之sè,个个如临大敌,望着蒙骜的八万大军,人人心内如同笼罩了一层yīn影般,沉重得说不出话来。
“蒙将军可是趁火想打劫来了?”李牧脸sè冷淡,他这会儿已经收拾好内心的沉痛,很快冷静下来,望着面前的八万秦军将士,心内开始迅速算计起自己等人的胜算来。只是眼前秦人黑压压的一片,一望无际,又看自己身边五千人,虽然都是他一手带出来的jīng兵猛将,李牧自认自己手下将士不会输于人,但在秦人绝对的人数压制上,他脸sè也难免露出几分灰败来,长叹了一声,狠狠将原本还横在胸前的长剑重重掷于地上,郎声道:“蒙将军,虽说最近有蒙将军恶名传出,但某自认蒙将军乃当世难得猛将,某不若与将军做一笔交易,将军意下如何?”
原本蓄势待发的赵人一见李牧这举动,顿时愣了一愣,只是他们跟随李牧多年,见李牧眼里的死意与坦然,当下心中大恸,秦人一惯以对赵人狠辣斩草除根不留活口而有名,如今秦国人多势众,自己等人孤寡难当敌手,要想活命,当真千难万难,李牧打算如何,自然是不言而喻。许多人跪了下来,已经有人轻声哭了起来。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此时赵人刚经历过国破家亡的惨况,又见李牧有身死保他们之意,众人顿时眼泪蒙了眼睛,一股哀伤致极的气氛犹若实质,浓浓的罩在众人头顶间,让人难受得说不出话来。
“李将军何出此言?骜早已经对您慕名多时,能得李将军此言,骜死而无憾矣!”蒙骜听了李牧这话,心内不由生出一丝惺惺相惜之心,这李牧为人坦荡,又胸中沟壑,又声名赫赫,如今又难得能将自己生死置之度外,肯为下属xìng命,舍去大好年华,实在是令人敬佩。
李牧听蒙骜这话出自真心,不由有些意外,看了蒙骜一眼,心内也不由生出一丝好感,不过他此时死意已决,他原本一生得赵国惠文王赏识而得重用,谁能料想到当年威名赫赫的大国赵氏,如今竟有如此惨况?他一生忠于赵国,对赵国子民视若亲人,却不料最后赵氏悼襄王哄骗他,以致赵氏人几乎死绝,这一刻李牧心中不由生出无数悲凉之意,顿时萌生死志,只觉得万念俱灰,自己再无求生之意,活着眼看国破家亡,倒不如死了,若能保全众人xìng命,倒是好事一桩。
“蒙将军,某与你做一笔交易,某愿一死保全赵国诸位将士xìng命,赵国将士们只要蒙将军愿意不杀他们,他们愿归于蒙将军麾下,为秦王效力,而蒙将军只要肯收下他们,此人全都为某一手所带,为人秉xìng某敢称不亚将军麾下这士,界时随您南征北讨,亦算美事一桩!”李牧笑了笑,竟然说出了这样一句话。他深知若不是自己要这些赵人将士归于秦国帐下,以自己手下人秉xìng,以及秦人斩草除根的心,他们绝不会放过这些赵人士兵,如此一来,倒不如自己成全了众人xìng命,反正赵国如今已亡,忠君爱国之话,最后倒也成为一场笑谈,索xìng成全了嬴政一回,又能如何?
而众赵人一听李牧此话,不由大惊失sè。李牧在赵国人心中深受爱戴,名望又高,众将士皆是跟随他多年,在众人心中,李牧好比神袛,众人就算为他去死,亦不会有人会有怨言,此时李牧这样明目张胆的让众人叛变之话,众人不但没有将他视为卖国之贼,反倒心中大痛,有人更是大哭出声,原本铁铮铮的汉子,在与匈奴交战之中,流血流汗不流泪的人,这会儿却哭得如同三岁稚童,声音催人泪下。
“将军!……”
第三十二章 埋下诱因
秦国人就算恨赵国人入骨,巴不得他们早早灭亡,这会儿听到这如泣血一般的痛哭难受声,不免动容,蒙骜没料到李牧如此受爱戴,长叹了一声:“李将军又何必如此?将士们根本离不开李将军,若是您身死,恐怕不止骜使不动诸位,恐怕还会因此惹出大祸来,届时不过是血流成河,您的xìng命,只是枉然白费。”
“不会!某既敢言,自然能令他们俯首听令,此点蒙将军毋须担忧,蒙将军只要答应某此事,某项上人头,随蒙将军来取!”李牧坦然大方,对身边哭泣像是并未在意一般,只是他紧握的双拳,却是泄露他内心并不如表面平静,他带领这些赵人jīng兵多年,相处的时间比之亲人还要多,哪里是说能丢下就能丢得下的。赵人一见他表情,众人突然安静了下来,接着又是一阵沉默,蒙骜看李牧死志已决的样子,突然间笑了起来:“李将军,您乃赵王信任重臣,若是突然反叛,就不怕天下人耻笑,不怕赵王怪罪么?”
“蒙将军只管放心,天下人如何耻笑,某自认行得正坐得端,并不畏惧小人流言,纵然世人误会,千百年之后,天下人心中自该有公道,区区一时功过,又算得了什么。”李牧微微笑了笑,他此时只当赵悼襄王为了害怕瘟疫传于他自己身上,因此将自己骗走护卫他之后,又命人烧城而已,此时心中万念俱灰,只觉得自己一辈子信念都被毁于一旦,既是恨悼襄王残暴,却又想起昔rì先王知遇之恩,不愿杀悼襄王与赵国百姓报仇,种种顾虑之下,萌生死志。更何况此时蒙骜大军在前,若是负隅顽抗,纵然秦人有损失,不过自己等人却亦免不了一死,赵王那样贪生怕死之人,哪里值得众将士为他这样效忠xìng命,倒不如以自己一死,保全众人xìng命。
蒙骜看李牧淡然模样,心里对他也十分敬佩,能将生死置之度外,光是这份气度,就已经让人诚心折服,难怪这些赵人愿意为他赴汤蹈火,以他马首是瞻,若是此次赵国未生危机,以李牧名望,恐怕若干年后,赵王也容他不得,功高震主会令主不安,而功高盖主,则是更为昏庸之主所不容,尤其是在主上资质平庸的情况下!一想到这儿,蒙骜心里对嬴政想要招揽李牧之事心内更加赞同,他对李牧风采惺惺相惜,认为他就这么死也感可惜,更何况以李牧手段,生平从未尝过败迹,自己也实在不愿意与他为敌,若是同朝为将,往后成为至交好友亦可是一桩美事。
打定了主意,蒙骜率先拍马上前,王翦站他身侧,见蒙骜动作,微微动了一下,想要说话,蒙骜却是手腕微动,极为巧妙的将手挡在王翦面前,嘴唇微微动了动,轻声道:“王将军不急,完全大王交待重要。”他声音极轻,只有离他最近的王翦听得分明,王翦愣了一下,眼里闪过敬佩之sè,却是侧开身子,让蒙骜单人匹马朝李牧军接近了过去。
“李将军,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诸位好汉乃是将军一手所带,旁人又如何替得来?”蒙骜这话一说出口,不止是李牧愣了一下,连赵人也愣了一下,看向蒙骜的目光里隐隐带了感激,虽然蒙骜是秦国人,照理来说赵国人该是恨秦国人入骨的,可是在这个生死存亡的时刻,尤其是关系李牧生死的时候,能听到这样推心置腹的话,还是令人十分的感动,赵人将士中有人咬了咬牙,一边眼巴巴的望着李牧,李牧苦笑了两声,眼睛里带了一片茫然之sè,不过显然是被蒙骜说得有些动心了。
赵悼襄王的死活他可以不再管,毕竟之前为赵国出生入死,亦算是还了当初赵惠文王知遇之恩,两不相欠,不过这些由他一手指挥的将士,他却着实放心不下。看出李牧心中的犹豫,蒙骜叹息了一声,双脚一夹马腹,那匹棕sè大马长嘶了一声,又离赵人更近了一些,李牧眉头皱了皱:“蒙将军单枪匹马,竟然敢单独过来,可不怕某发难要将军xìng命么?”
这话一说出口,秦人之中蒙骜心腹者顿时脸sè大变,张唐等人目光一下子yīn沉了起来,略有些担忧的望着蒙骜,表情不善的看着赵氏等人。蒙骜却是不以为意,感觉到身后秦将之中有sāo动者,振臂一挥,大喝道:“谁人不知李将军风采,乃是何等光明磊落之人,又如何会做出这样匹夫小人之事,某虽不才,但自认胆量亦有一些,某不担忧,李将军亦不用多加挂念!”
李牧表情一缓,目光明亮,望着蒙骜,脸上露出丝丝笑意,赵将之人看蒙骜此人,虽然恨他之前心狠手辣取了赵人十万大军xìng命,但此时见他行事坦荡,心内也不由生出几丝敬佩,许多人将手中的刀剑枪戈掷于地上,顿时各种‘铿锵’声不住传来,赵人以此表明自己态度,蒙骜脸上也不由露出笑意来,对李牧此人更是多添了几分仰慕。能将手下人调教得如此之好,相较起来,他与李牧相较,还是差了一筹,若是能得了此人,大王宏图伟业,指rì可待。
蒙骜眼光微微闪了闪,待马匹走近赵人之时,他突然跳了下来,亦将手中长剑狠狠往后一抛,远远的落在十几米开外,秦人的队伍前。他以此表明了自己的诚意,一边又捡起之前李牧掷于地上的长剑,赵人见他动静,多有面露jǐng惕者,李牧却是目光坦然,蒙骜出乎意料之外,捡起手中长剑,反手将剑鞘对准李牧递了过去。此举大出众人意料之外,李牧亦是脸上露出惊诧之sè,摇了摇头,并未伸手去接,蒙骜却是笑了笑,突然语出惊人:“城内放火者,并非悼襄王派人所为。”
此话一说出口,李牧等人脸sè登时大变,气氛顿时一触即发,李牧身上露出的杀气犹若实质,冷着脸将长剑接了过来,剑尖朝蒙骜指了过去,语气有些急促:“莫非是劳资所为?”
虽说秦赵之间乃是多年解不开的仇怨,但如此杀戮也实在太过了一些,李牧怒气磅礴,赵人将士亦是大多脸sè不好看,狠狠瞪着蒙骜,眼睛通红。
“蒙将军此话乃是何意?”李牧身上的温文儒雅之sè渐渐褪去,反倒变得如同苏醒的雄狮,危险无比。蒙骜并不以为意,他说这些话,本来就是嬴政示意,招揽李牧,让他勾起求生之志,将他国破之仇推到嫪毐身上,届时嬴政再安抚李牧,诛杀嫪毐为他报仇,不怕此人不对大王死心踏地。蒙骜对嬴政忠心无比,到死心踏地的地步,因此也并不觉得嬴政此举有多么无耻,毕竟赵王不是贤王,李牧若是跟在悼襄王这样的人身边,倒不如为嬴政所用,至少嬴政还肯对李牧花些心思用计谋,而悼襄王那样的蠢人,却只会杀害忠臣的蠢事,相较之下,嬴政虽说算计了李牧一回,但也何尝不是往后救了他一命?
蒙骜靠近李牧身边轻声说了几句,对他握在手里的长剑视若无睹,说完之后,李牧身上露出骇然的杀气,而赵人这边对蒙骜的话也是听得清清楚楚,唯有王翦等人因离得极远,听得并不分明,李牧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脸sè扭曲,如剑一般笔直凌厉的身子露出寒冷之意,许久之后才咬牙:“蒙将军此话可是当真?那人乃秦国功臣,秦王可愿让某心愿达成?”他有些不敢相信,毕竟嫪毐虽说杀了赵国不少的人,但他出发点却是为了追杀秦国叛徒成峤,再者赵国与秦国之间恩怨已深,他出了这样的事情,秦王封赏还来不及,又怎么肯会为了他这样一个敌国大将,而将功臣斩杀!
“此话当真,若是将军肯给大王几年时间,大王必定叫将军一尝报仇血恨!”蒙骜毫不犹豫的点头,开口道:“再者此人手段狠辣,许多内情相信将军亦是有所耳闻,大王如今身不由已,只能受人挟持,若是将军肯助大王一臂之力,在将军有生之年,此仇必定可亲手得报,这是大王承诺,绝不会有半点虚假!”
李牧沉默了下来,众赵人将士也沉默了下来。蒙骜的话他们听得分明,心内说实话也不是没有意动过。秦赵两国之间虽然仇深似海,但此时这队赵人已陷入死地,前有蒙骜大军挡路,后有李牧私自叛出赵王身侧回邯郸的事,赵王此时不但不会领李牧忠心为赵之情,恐怕还yù杀他而后快。而赵王此举也实在令人心寒,危难之时,不思救国安民,反倒只图卿卿xìng命,凉薄而无情,是赵王先有弃城而出的诱因,才有嫪毐不过靠几百无赖屠光邯郸的狠辣手段,说来也是赵王的恩,嫪毐的果。
而此时嬴政给出的诱饵,就令众人有些意动了。不但以秦国之强,能保住xìng命,而且能护住他们不被赵王报复,又答应他们能亲自为赵国父老报仇,实在是令李牧心中也不由微动。嫪毐虽是小人物,但立了大功,眼见可青云直上,他们这几千人马,连眼前蒙骜大军都逃不过,更别提能再找嫪毐报仇,如今之计,好像投靠秦王,却像是唯一出路了!李牧也不是那等优柔寡断之人,赵国于他并不只是一个依靠的国家而已,他为赵国投放的心力,几乎可以说等同于自己的家一般,能为赵国报仇,眼前秦王递来的橄榄枝,他接了!
这五千赵人都是李牧心腹jīng兵,他的想法,众人自然是心里清楚,不过是等李牧拿主意而已,众人心里都倾向于投靠秦国杀嫪毐报仇的想法上,李牧不过是顺应民心而已。此趟可以说皆大欢喜,嬴政幕后博弈,成为最大赢家,既除赵国这个眼中盯,又保住蒙骜xìng命,还能将成峤逼反,夏姬也能‘愧疚’体弱,最为重要的,还能招揽到李牧这样一队强兵,可以说一举两得,心中的痛快自然是不言而喻。
蒙骜等人马立下大功,搬师回朝,与嬴政的欢喜相较,吕不韦心里就不那么痛快了。嫪毐这样一个小小的市井无赖,竟然立下大功,待蒙骜等人回朝之后,也会与他们论功行赏,身后又有赵姬扶持,竟然隐隐有与自己并驾齐驱的景象,令他这心里头难受得直yù吐出两口鲜血来。昔rì嫪毐不过是他府上一个逗趣说唱的小丑儿,不过是靠了他之力量才到如今地步,可现在都快爬到了他的头上!吕不韦事事不顺心,原本以为能借赵人之手除去蒙骜,谁知那庞煖如此没用,不但十万大军奈何不了蒙骜,反倒成就他大将之名,自个儿连xìng命都丢了,嫪毐这样的市井儿也能成就灭国之功,除叛之患,吕不韦心里对他杀意更甚。
嬴政七年时,蒙骜等人大胜而归,同回的还有赵国李牧带领的五千jīng兵,虽说是为了报仇才无奈投奔敌国,但李牧等人心内谁也没有保住xìng命后的欢喜,反倒人人都焉然无比的模样,而在大军进城之前,赵人众将还当自己进城之后会遭受谩骂与侮辱时,第二rì城门开启,嬴政带领秦国吕不韦与魏辙为首的上卿候在城外迎接众功臣时,李牧受到嬴政大礼相待,心内正是有些感激时,夹道两旁欢迎的百姓却是紧紧将这些军队拥住,不论是秦人还是李牧麾下赵人,统统被咸阳城内百姓们团团围住。
其中开得正艳的花朵儿与鸡蛋等熟食,被不住的塞进将士们的怀里,更有大胆的姑娘自荐枕席,拉着将士们不放,求一晌之欢,李牧呆若木鸡,一时不察也不知道被哪个大胆的姑娘摸了一爪子,登时,这位闻名于世的倾世名将一张老脸也险些烧了起来。这趟欢迎之盛宴是嬴政早已示意魏辙前两rì时就已经暗中备下,就为了庆祝蒙骜建立的不世之功,亦为了让李牧等人对秦国更为忠心,此时看来,效果不错。
第三十三章 论功行赏起风波
当rì李牧等人就直接被嬴政引进王宫之中,论功行赏,蒙骜因立下不世之功,既有除去庞煖,挡住赵国十万大军在前,又在破六国联盟,砍去赵国臂膀在后,因此封信成君,统秦国十万军马,任上造,食扈六百户,享年粟米八百石,太原为其封田。王翦此趟战事初露头角,封卫尉,官拜九大上卿之一,掌管卫司令、司马令二职食扈六百户,年粟米四百五十石。而李牧则是仍受封武安君称号,除去他手下五千jīng兵外,嬴政另拨六万大军到他麾下。李牧初一听封赏之时,惊了一跳,他原本以为自己这一趟投降秦国,虽为形势所逼,但仍该受人歧视,自己手下jīng兵,一般照君王疑心来说,该是给他打散之后,再收编到其它将军麾下。谁料嬴政如此大方,不止是不怕他反叛闹事,不但没有拆散他手下士兵,反倒另拨几万人马到他手下。
李牧此时心内倒当真生出一丝感激之情来,连忙上前就要婉拒,他在赵国几年,至今还未受君王信赖受封武安君称号,这武安君原是前秦时期大将白起的封号,嬴政此时却一下子策封于他,令李牧心里微感不安,只是他还未来得及前去请罪,另一头吕不韦就已经极为不满站出列来:“王上年纪幼小,难免有做事不周到之处,不过这武安君封号却是不能擅自予人,李将军虽然能征擅战,不过毕竟来秦时期rì浅,又未立下大功,王上此举,轻率了!”
吕不韦一向势大,为人又极为跋扈,当场不给嬴政脸面也不是一两回的事情。此时嬴政已经年满二十,他却仍旧如此目中无人,也实在太过嚣张了一些。赵高原本正念着受嬴政示意的册封,吕不韦这站出来一说话,众人皆是沉默了下来,殿中顿时死一般的安静。李牧心内坦然,原本这样的情况他是早就料到的,初来秦国不受人排挤才不正常,他也并不以为意,站出列来,冲嬴政拜了下去:“大王隆恩,李牧死不足以为报,不过吕丞相此话不错,臣初来秦国,尚未立下功迹,此等封赏实在太重,臣不敢当。”
嬴政在吕不韦出列之时并未恼怒,反倒是心下冷笑,无意中看了站在一列,穿着侍人衣裳的嫪毐,他脸上掩饰不住的嫉妒焦急之sè,显然如此之久封赏还未落到他身上,他已经有些等不及了。嬴政看了他一眼,眼睛眯了眯,又看了吕不韦一眼,当下嫪毐心领神会,他早恨吕不韦多时,当rì在吕不韦府上,此人轻视他过矣,拿他当一个逗趣讨宠之人,嫪毐虽碍于形势,讨好卖乖,不过心里却最恨人家轻视自己,如今好不容易得了势,哪还有不猖狂的道理,更何况此时吕不韦多嘴,明眼人就能看得出来大王不耐烦他多时,嫪毐一心讨好嬴政得到荣华富贵,此时看嬴政脸sè,一下子跳了出来:“大胆吕不韦!大王心中自有公断,何须尔等多言?汝不过区区一相尔,居于大王之下,竟然敢质疑大王决断,岂不是以下犯上?”
此人早恨吕不韦生事,他原本等着嬴政封赏,自己轮到李牧之后就已经十分不满了,谁料吕不韦还横插一脚,更令嫪毐害怕的,却是吕不韦出言打断李牧封赏,他早恨自己多时,说不定轮到自己封赏之时,吕不韦还会生出事端,此时倒不如借着这事儿,给他扣上一顶大帽子,到轮到自己封赏之时,事情才不会出了纰漏!
他原本虽有些小聪明,但小人得志,难免有些轻忽大意,这样一声大喝,当下令吕不韦目眦yù裂,恨不能当下拨出腰后长剑,一剑将这小人砍死才好消自己心头之恨!吕不韦的仇恨值迅速被转移了,心内顾不得对付嬴政,反倒是将嫪毐给恨上了,嫪毐原本就因自己出身问题,不容于他,如今又因赵姬原因,二人之间情况早就势成水火,嫪毐又有争权之心,哪里能叫吕不韦容忍,杀他之心越发浓厚,此时好不容易才将心里的各种杀意按捺了下去。
而李牧见原本与自己说话之人是嫪毐,心内不止是不感到感激,反倒更是恨他几分,原想上前再度拒绝嬴政的加宠,嬴政却是以眼神示意他稍安勿燥,令赵高接着将封赏念了下去,嫪毐不意外的,因平叛成峤之事有功,被封长信候,以山阳郡为食扈,可扩召门客,又以河西一郡为其封田。嫪毐听得满面红光,此时秦国封君候的规格有多严,光是看如今朝内不过聊聊无几的几个人就能看得出来。吕不韦还是当初散尽家财,为嬴楚多方谋划,才不过得来了一个文信候为职位,由此可见这封候之位有多难,可见一斑,却不料自己不过是捡了个便宜,连伤都没受一个,就平白得来了这样一个候位,当下兴奋得直yù发狂。
而与嫪毐心情完全相反的,则是吕不韦气得眼睛通红,嫪毐这样一个小人,嬴政竟然如今让他与自己平起平坐,若不是他的手中还无实权,不过是个虚名,简直都可与自己并驾齐驱了。吕不韦心高气傲,哪里受得了这个。嫪毐不过是太后的面首,一个假侍人,也能混到如今地位,更是坚定了他要杀嫪毐之心,他心中杀意翻滚,嫪毐却是一心沉浸在欢喜之中,并未察觉。嬴政瞧在眼中,心里不由冷笑,这二人终于正式开始斗上,只要吕不韦对嫪毐生出了杀意,从此他自是可以安枕无忧,只是坐山观虎斗,也算是除去其中两个心腹大患,当下脸上也难得露出一些笑容来。
继嫪毐之后,接下来是除了蒙骜等人领头之外的三军封赏,其中张唐等人自然也是居功甚伟,多年郁郁不得志,这位将军总算是在有生之年做对了一件事情,算是正式出现在嬴政面前,官进两级拜卿,又进爵一级,风光无限自然是不用再说。其余诸人,只要此次出征而又未参与成峤之乱的,各是进爵一级。
而成峤叛乱之后,夺长安君称号,嬴政又剥夺成峤名字,赐名为成蟜,讥讽之意,不言而喻。
三军赐赏过后,李牧嬴政私下里吩咐,趁着章名宫大殿外众人欢喜畅饮,早已醉得今夕不知是何年时,来到章台宫后殿之内,嬴政此时洗去了满身酒意,又恢复了冷静清明的形象。李牧还是头一次正式私底下拜见这个年轻而冷漠的君王,他年轻而俊美,身材高大挺拨,器宇轩昂,一举手抬足间,君王威势不用房间渲染,亦不用那高高在上的袍服展现光华,自然是威仪毕现。光是凭这一份气度,亦足以令李牧甘心佩服他以小小年纪,能收拢蒙骜那样死心踏地而又有才华的人为他所用,就凭这一点,李牧行礼时,也算是发自内心的恭敬。
“政冒昧召卿前来,是想有要事重托于卿身上。”嬴政令人煮了热茶,置于李牧案几前,没有多余的客套,直接开门见山:“政虽说封卿武安君称号,但以卿之才华,并不仅此而已,因此封地之上,还要斟酌一二。”
李牧刚从地上起身,一听这话,险些又跪了下去,他眉头皱了皱,下意识的就要拒绝。原本被秦王封为武安君,就已经足够招人耳目,他并非是为秦国立功而得来这称号,反倒是投降的叛军,这待遇也实在太优厚了一些,李牧就怕树大招风,惹人注目,说实话,这武安君称号他也并不想要,虽然称号难得,但他此时只是一心想要报仇,对于虚名荣华,倒并不当真看在眼内。嬴政自然也看出他的脸sè,不紧不慢的将手中卷帛摊了开来,示意赵高与李牧递了过去。
见嬴政脸sè,李牧到嘴边的话还未来得及说出口,却被地图上那用朱砂sè笔勾出的图案吸引去了视线,脸上顿时露出激动之sè来。嬴政嘴角微微露出一丝细小的笑纹,他原本面相极冷,但相由心生,他此时并不是历史上原本的秦始皇,因此眉宇间虽有yīn霾,但并不会让人望之而生畏,反倒是显出一丝磊落与威严之sè,此时轻轻一笑,冷淡中亦透出无限高贵来,虽然穿着简单的袍服,但仍旧是不由自主的让人心生诚服,他动作轻柔举了青铜盏抿了一口其中的热饮,那盏上两只兽口衔咬着的铜环因他动作发出清脆的响声,嬴政看李牧激动到身子颤抖了,才漫不经心道:“此处邯郸城,政念及乃是卿之旧国,卿乃重情重义之人,原本不该以此处作为卿之封地,让卿cāo劳,不过……”
嬴政话未说完,李牧已经重重的一头叩在了地上,长叹了一声,深深鞠躬:“大王隆恩,臣亦厚颜一回,求大王将此地赐为臣之封地,往后必定誓死以报大王恩德!”他因激动,声音也有些颤抖了,原本李牧该是淡薄名利,不被嬴政利诱所打动,但嬴政拿出来作为封地的,却是他此生注过无数心血的赵国都城邯郸,他还记得当初自己带领将士们守卫邯郸之时的情景,邯郸城如今虽然已被一场大火付之一炬,但它在李牧心中意义不同,因此嬴政吊下来的饵,李牧心甘情愿吃了,而且吃得无比的感激。
他原本带着五千jīng兵,虽然碍于情势所逼,不得不投降秦国,但李牧心中的骄傲却是不允他这么一边得着原本敌国的封赏,一边却又要为秦国做事的煎熬,此时却不同!若是嬴政当真以邯郸城为他封地,纵然邯郸城如今不过是一座死城,也足以令李牧将xìng命用来报答嬴政的恩德,愿意为他马前卒拼死效力,若是将士们得知自己还能再回故都,心内恐怕对秦王也是死心踏地,就算明知这是嬴政收买人心的举动,众人恐怕也会生出士为他死而后已的想法来!
李牧千恩万谢的接过了嬴政的封赏,小心翼翼的将那份地图,当做宝一般的放在自己胸口最贴近处,嬴政瞧他脸sè,眼里不由又是闪过一丝满意之sè,他的这丝谋计光明正大,并未藏私,李牧就算是知道他打算,也会对他感激不已忠心耿耿,能将这员不逊于白起才能的大将收服,嬴政如今也算是又增添了几分势力。李牧收到封赏之后,又与嬴政坐谈了一阵,他此时才得知为何蒙骜对嬴政如此忠心耿耿,那样一个光明磊落之人,原本不像是心狠手辣之辈,却愿为他背负骂名而在所不惜,如今他自个儿感受到了那种恨不能为嬴政头可断血可流才好报大恩的感觉,才得知蒙骜心中想法,不由对蒙骜生出一种惺惺相惜之感。
他此时满心放在重建邯郸城之上,也没什么心思再留下来,嬴政自然瞧得出他是想回头与赵人分享欢乐,自然乐得做个顺水人情,极有chéng rén之美的雅量,挥手将他放了回去。李牧自然是感恩戴德,他这样的人不认主则已,一认主则是忠心无比,纵然是死亦不会皱一下眉头的好汉,他嘴上虽然不会说什么动听的话,但从眼神就能看得出此人xìng情最为刚毅正直,此时嬴政放他离开,李牧心中感激,跪拜之后并未停留,连忙就往自己在咸阳城处嬴政临时分派下来的府邸赶去。
此时赵人之中五千jīng兵早已与蒙骜部下混成一团,众人酒酣饭饱之时,又有咸阳城中热情而大胆自荐枕席的姑娘们,不过一rì功夫,原本还算生死大仇的两国人顿时好得跟亲兄弟似的。酒肉与女人一向是拉近男人之间关系最好的枢纽带!
第三十四章 夏姬之死
李牧回来时,就看到府中自已手下与许多不请自来的蒙骜手下围成一团,约摸有五六百人的样子,其余人却是不知所踪,估计是出去寻花问柳了,嬴政今rì当着众人面说过善待赵人,因此李牧也并不担忧,看着这许多人吃得满面油光,衣裳半解,正自热情的劝着酒肉,全无之前进城时的焉呆与失落,宽大干净的院落内此时早已经被人清理出一大团空地来,中间燃了篝火,上头架着烤羊,已经被割了个七七八八,许多人吃得满嘴是油,还在吆喝着多吃多喝,有人看到李牧回来时,连忙就欢喜的大喊了一声:“将军回来了!”
顿时原本围在篝火边的众人一下子团团将李牧围住,也不知是哪个人将手中的一支羊腿塞进了李牧手里,一边热情道:“将军不若也来喝上两盏酒吧!”李牧与众将士之间一向亲近,并未分出严格的尊卑,众人既是尊敬他,又是对他爱戴无比,因此这会儿才有人敢邀请李牧一道喝酒吃肉。李牧却是啼笑皆非,又将羊腿塞回了那人手上,等众人收拾整齐之后,蒙骜手下自是有眼sè,为了避嫌,又自个儿坐到一堆去,唯留李牧手下的几百来人围了上来,李牧心下感激秦人体贴,却也并未避着众人,他如今也算是秦国之人,自然不用再搞什么派系分别来让众人心中生出别扭来,因此当众道:“大王策某为武安君,并划封邯郸为某封地!”
此话一说出口,众人顿了顿,接着是一阵惊天动地的欢呼。今rì封赏之事主要是针对几个大将而言,其余官大夫以下未及五百屯长以上的将士却是要等到明rì嬴政亲自点兵之后才会宣布封赏之令。李牧这话一说出口,不止是赵人欢喜,连秦人也欢喜,打仗拼死拼活虽然是为了君王办事,为了一统天下,可许多小兵仍是希望自己能挣得军功动爵位,荫及家人妻儿,这会儿眼见前途在望,欢喜自然是不必多说的。顿时不论李牧手下赵人,还是秦人士兵,当下喜作一团,气氛更显融洽。
嬴政第二rì犒赏三军,秦国上下自然是洋溢着一片喜气,不论士兵还是普通百姓,人人脸上都带着笑意,可这一片的欢喜声之中,唯有吕不韦府上却是yīn沉无比,没人能笑得出来。吕不韦这会儿还想着那rì嫪毐当着众人面不给自己留脸之事,每每一想起,不由就咬牙切齿,谋士之中有深知吕不韦心意者,就提出要除去嫪毐的话来。可惜嫪毐却非昔rì无赖,能由他搓圆捏遍,如今的嫪毐不止是赵姬的入幕之宾,更是嬴政亲口所封的长信候,乃是实实在在的秦王贵爵,与吕不韦几乎快平起平坐的一个人。
不过越是知道这一点,吕不韦心中越发容不下嫪毐此人,因此密召了李斯等人共商大计,誓要除去嫪毐。
李斯知晓嫪毐此人已成吕不韦心结,嬴政昔rì埋下的棋子,如今才算是正式发挥作用,此次嫪毐封候一事更是给吕不韦心中增添无数压力,难怪他要狗急跳墙。他心里琢磨着,面上却是不显声sè,毕竟当初嫪毐进府亦有他的原因,如今一旦嫪毐成了吕不韦的眼中钉,肉中刺,众人哪里还管当rì吕不韦有多想将赵姬当作包袱丢掉,只会恨他引虎入门而已,若他此时贸然开口,难免会将火引到身上,因此李斯装聋作哑,吕不韦纵然心中不满,但也知晓他的顾忌,不可否认的,李斯这般将自己揭开的作派,令原本心有疑惑的吕不韦心下里又踏实了许多。
“诸位,嫪毐如今势大,隐隐有盖过某之势,不知诸位可有何良策?”吕不韦此时是当真心急如焚,他贪恋权势,连嬴政这样的正主儿也不愿意将权归还,更别提小小一个假侍人嫪毐,一想到嫪毐如今也可与自己平起平坐,他心里就跟猫抓似的,吕不韦这一开口说话,众人看他焦急难耐的模样,不少人暗中皱起眉头,唯有李斯犹豫了一下,叹息了一声,满脸自责之sè。
“哼!”吕不韦瞧众人这副神sè,不由急怒攻心,冷哼了一声,甩袖子走了。他也知道嫪毐能有如今权势,与赵姬是有密不可分的关系,因此想了想自己当rì贸然引嫪毐进门,做法还是稍嫌急促了些,解铃还须系铃人,吕不韦知道这事儿出在赵姬身上,若是能将她哄得回心转意,嫪毐此人没了靠山,自然是任他搓圆捏扁。吕不韦想到这儿,决定当下还是与赵姬见上一面。
在他印象之中,赵姬此人极其软弱又好拿捏,吕不韦却万万没料到,自己抽空来到庸宫一行,不止是没有见到赵姬,甚至连通报之后,连赵姬身边的侍人都没瞧见。而庸宫里头,嫪毐得知吕不韦求见赵姬之时,当下心里得意洋洋,赵姬如今被他捏得死死的,他未发话,自然不会与吕不韦见面,但嫪毐却想到当初自己在吕氏府中的情景,有意要羞辱吕不韦一番,因此带了自己昔rì旧交等人来到庸宫门前,见吕不韦被左右侍人拦住,满脸羞恼之sè,不由长笑出来,假惺惺道:“吕兄别来无恙?若是得知吕兄到来,弟弟早就命人备下薄酒,好与兄长共饮!”
这还是两人当rì在章台宫里不欢而散之后再见的头一回。吕不韦一听嫪毐竟然与自己称兄道弟,当下心里更是生出杀机来,他脸上露出yīnyīn的笑意,甩了一下袖子,大声道:“某乃是奉大王之命,接赵太后回宫将养,不知长信候可有异议?”他这番装腔作势,听在嫪毐耳朵里不由大怒,面上却笑得更欢畅了些:“吕公如此假传大王之令,恐怕过矣,若是教大王得知,恐怕难饶吕公之罪,不若吕公就此归去,某也当没这回事发生,如何?”
嫪毐善于察言观sè讨好于人,当rì吕不韦在众人面前顶撞嬴政,他就能瞧得出嬴政对此人早已忍耐多时,就算是自己得罪吕不韦,也不会真得到嬴政斥责,反倒说不定还能讨了他欢心,因此见吕不韦怒容满面,越发笑得yīn森:“吕公虽说如今尊贵,不过也要防着rì后一些,免得消薄了大王给您留下的情份,到时弟弟纵然心中感念吕公昔rì恩德,也不好开口替吕公求情!”嫪毐话里讥讽之意在场人听得极为清楚,他身边的一些市井无赖一听嫪毐意有双关的话,顿时哄堂大笑,吕不韦心中怒意更炽。
看吕不韦气得满脸涨红的样子,嫪毐心中大感快慰,又故意道:“吕公,如今某已令太后备下酒水,吕公昔rì也算某之恩人,不若移步,共进庸宫用些酒肉如何?”
他得意的样子中夹杂着跋扈,赵姬没空见吕不韦,却有空受嫪毐吩咐准备酒肉,当下吕不韦怒火攻心,脸sè黑得能滴出墨汁来,目光yīn冷的看了嫪毐一眼,这才从牙缝间挤了几个字出来:“不用了!”说完,黑沉着脸,连招呼也不打,转身就走了。他身边随从等人看吕不韦脸sè,哪里还敢多留,连忙跟了上去。嫪毐嚣张大笑,他身边的孙竭等人大声唤道:“吕公,且留步,先喝完这杯水酒再走吧!哈哈哈!”吕不韦走得更快,身后只闻众人更加放肆的大笑,脸sè越发难看。
回到府中吕不韦却是再也无法忍耐,又将众谋士召集过来,非要将嫪毐除去才消他心头之恨,李斯看他脸sè着实已经气到快失去理智,又连忙进言:“主公,此事也算是因通右而起,通右倒是有一计,只是不知……”
“但说无妨!”吕不韦此时一听李斯有计,当下大喜,虽对他当初建议自己启用嫪毐以致留下今rì后患之事还耿耿于怀,但嫪毐此人就如同扎在他心里的一颗刺,此时不拨不快,因此听李斯有计,连忙就让他说了出来。李斯犹豫了一下,看吕不韦确实焦急无比的样子,才长叹了一声,略有些歉疚道:“主公,其实那嫪毐不过是市井一无赖,若非他如今有了功绩在身,又得王上亲封,本不足为惧的,但如今他有除成蟜之功,碰巧之下才不过封了个长信候矣,与主公并不能相提并论,此人出身低微,一旦得志便既猖狂,您乃昔rì有拥立之功,又有恩于先王,嫪毐此人如何能与您抗衡?”
这话令吕不韦心下大喜又深以为然,脸上难得露出笑意来,示意李斯接着往下说。
“以通右之拙见,嫪毐此人根基浅薄,又狂傲自大,倒不如先养他一段时rì,若先取之,必先予之!”李斯抚着自己下巴上的胡须,看着吕不韦来了这么一句。吕不韦脑子也不笨,当下就明白了李斯之计,眼睛一亮:“通右之意,是要某先助涨他野心,然后再杀他?”
“然也,若是嫪毐跋扈,杀之则名正而言顺,如若不然,就算是看在大王面上,主公若是动了嫪毐,则落天下人口实,大为不妙!”李斯点了点头,看众谋士之中已经有人眼睛眯了起来,显然是意识到了什么,心下不由冷笑。嫪毐的情况某些方面来说,与吕不韦极为类似,都是被嬴政用同样的手法在养着,到时杀之而后快,则是不会令天下人诟病,有谋士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偏偏吕不韦如今行为与嫪毐一般跋扈,恐怕听不进这样的忠言,相反,若是有人此时进言,则会被气头上的他认定不怀好意,就因为如此,李斯才敢明知山有虎,而偏向虎山行,敢直言不讳。
众人果然沉默了一阵,没人出言提点吕不韦危机之处,不过经此一事,许多人又是更生离心,但如今天下能找到一个明主不易,如今纵观天下,虽说一分为七,但赵国此时名存实亡,诸国之间纵然合纵抗横,但实在不是秦国对手,若是一展胸中抱负,唯有在秦国方能出人头地,就因为这一点,众人心下都自感犹豫不已,只是吕不韦如今可见并非明主,此人虽有才能,但心胸实在狭窄,嫪毐区区一小人,也值得他如此费尽心思去对付,他将嫪毐看成对手,也就证明吕不韦此时也只是嫪毐同样水平,这样的想法令许多有识之士心内大感不适,但又不好贸然提出离开,不过心内对吕不韦却更加失望,许多人开始暗地里另择明主,而吕不韦却一心放在对付嫪毐之事上,对此并未察觉。
嬴政七年时,太后夏姬恩忧伤长安君成蟜谋反之事,深感忧虑,久病不愈,缠绵病榻,嬴政算计此时**三党之一已经不缺夏太后再占鰲头,因此夏姬病情更重,于秋季之前,不治身亡,嬴政悲痛难当,却是令人将夏太后独葬于杜东,并未有与孝文王合葬。
而此时华阳夫人楚姬处,听说夏姬死时,这个风韵尤存的女人愣了好一阵,才突然笑了出来,她与夏姬斗了这些年,自嬴楚归国认她为母起,夏姬就不停的视她为敌,却不料如今死于自己亲生孙子之手,算计来算计去,不止赔上了成峤,连自个儿xìng命也都搭上了,不止是没落到好处,反倒落了如今凄凉无比的结局,倒当真是可笑。昌平君乔装打扮之后进宫与她会晤,却见她对夏太后之死但笑不语的模样,当下心内有些不满,声音略提高了些:“太后!如今夏太后一死,正是您出头的好时机,如今某与诸人都愿听太后调遣,再返昔rì辉煌!”
“阿启实在是太过急切!大王如今将夏姬葬于杜东,阿启可知是何意?”楚姬风情无限,伸出玉手撩了撩长发,眼里含着笑意,令她原本就柔美的容貌更如水一般,蕴含柔情。不过昌平君深知此妇心狠手辣,若是因她容貌而小觑此妇,注定会吃大亏。因此只看了她一眼,又连忙低下头来,心下有些不满,不过却是不敢表露出来,只是恭敬的作了一揖:“还望太后赐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