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5.潜出洞天
“好啦!你这就跟我走。”林遥说着旋即作善后的处理,瞬息间便将不同位置的三具尸体化为齑粉,随之也将那狼怪、豺怪的晶核取到手里。
“噢!”水仙花儿很乖巧地应着。
“现形吧!”林遥又发话道。
“嗯?”水仙花儿愣怔住,没能明白。
“现出你的原形,我好妥当安排怎么到人间去。”林遥将两块晶核放入怀中,伸出小手掌,“来——”
“哦。”
水仙花儿虽然仍是有点不明所以,却听话的现出原形,乖乖飘落到林遥的小手掌上。
本来是要即刻回家的,然而林遥此时打量手上这株水仙花,魔气已经在她那玉碗般的副花冠上形成玄青斑纹,在妖丹的辉映间显得格外诡异。
“我得先给你消除些魔气。”
林遥呢喃一句,顿即将水仙花儿放入溪间。
毫不迟延,也不由水仙花儿开口说话,林遥便运起功法,掌心幽蓝的光影罩向那团魔气。
约摸半刻钟后,林遥见水仙花儿副花冠上的玄青斑纹淡去,于是收起了功法。尽管魔气还没有完全消除,但也不容易看出,林遥之所以急忙的就收功,是因为在此耽搁过久,觉得应该尽快回家了。
“少爷,我这样子会变成妖魔么?”
“你想变成妖魔么?”
“当然不想!”
“那就不会,放心吧!因为有少爷我在。”
“嗯,我现在感觉舒泰多了。”水仙花儿微笑颔首间,见到那只时常来听她说话的螃蟹,便凝出一只手臂来抓住螃蟹问道,“你要随我去吗?”
“好了,我们就走吧!”林遥瞧这丫头还要逗留,便跳下了溪去,将她抓在手里。
“少爷,我们带着它好么?”水仙花儿却抓着那只螃蟹没放,恳切道。
林遥正要出言拒绝,转念想到这丫头独自留在洞天里的八年来,孤零零的只能对着这只没有成精开窍的螃蟹说话解闷,其实也怪可怜的。于是拒绝的话就没有说出口,二话不说便连花带蟹沉入溪水里,顺着溪流潜行而去。
水仙花儿被如此沉到溪底,心里纳闷少爷为何有开阔的洞口不走,而要走这条黑咕隆咚的溪流?却苦于在水下无法开口说话,只能暗自忍耐。
之所以选择从水下走,林遥是为了防止姑姑的追查,可算是深谋远虑。林遥很清楚,奥妙无穷的“预思法诀”只要涉水则失灵,因此从这条天然的溪流出去,是掩盖以往洞中岁月的最好方式。
至于,林遥令水仙花儿现出原形,理由就是带个那么漂亮的小姑娘回林荫庄去,想藏着掖着不被人发现,恐怕都很难。
水里,憋着气的水仙花儿,忽然望见天光。
潜出洞天,黑咕隆咚的六七里已然穿过,抵达山脚之下了。林遥非常审慎的并未急于浮出水面,而是在溪底继续潜行,顺流而去约摸又有两里左右,来到一处较为隐蔽的地方,这才带着水仙花儿游上岸来。
“我们来到人间了么?”
长舒了一口气,水仙花儿终于得以开口。
林遥却没这个闲心来回应,瞅着眼下这株水仙花凝出的一只手臂,还抓住那只螃蟹,如此情形若被人撞见,那可不得了。
“少爷,我们为什么要从溪里出来?”水仙花儿又问道。
“你不要问东问西的好吗?”林遥现在是相当烦恼,幸亏左近无人,“把你手里的螃蟹,交给我。”
溪水潺潺而流,时光悄悄而逝,天穹渐渐升起的太阳,此刻已是金灿灿的了。眼见水仙花儿越发茫然的样子,林遥也没工夫等她想清楚,左手迅即将螃蟹夺下。一时之间,水仙花儿不知所措,心头还难免关切少爷将如何处置这只螃蟹,愕然的没有吱声。
“赶紧的,将你的手臂恢复原形!”林遥皱皱眉头。顿时,水仙花儿的那只手臂连忙缩回,瞬间形成枝条。
“将你的身形缩小些。”林遥紧接着吩咐,以免这株如此漂亮的水仙花太过于引人注目。水仙花儿旋即乖乖凝缩,两尺来长的身形霎时小得只有六七寸。
“以后,没有经过我同意,不可随便化形;再则,任何情况下,都不可冒然开口说话。”林遥及时的补充两条要求。水仙花儿认真听话的连连点头,花瓣上又满是的迷惑之色。
“在什么时候可以说话,到时我会告诉你的。”
林遥总是不忍心,看到她那楚楚可怜还流露着懵懂的神情,于是又给出一句话。
奔跑上路,林遥以天眼张望林荫庄的方向,全庄人果然已经都急得团团转,正在四处寻找着少爷。早餐的时辰被耽误,林遥也猜想到爹娘不见自己去吃饭,必然会去东厢房查看,尽管东厢房的门是从里面闩住,也肯定会被破门而入。
鲤鱼精、小河螺精怎么样了?虽然很为房里窝藏的两个小妖精担忧,但林遥没有明显加速,其实从此地回林荫庄的这点距离,相对于林遥而言根本不算什么。林遥来时有多快,回时当然也能有多快,只不过回时面临的形势犹如火烧眉毛,而来时面临的情况那是危如朝露,事态的缓急轻重岂能平分秋色。
谨慎能捕千秋蝉,小心驶得万年船。林遥向来谨慎小心,在没有到那种危急的时刻,可不会轻易的展现实力。
怀着无限憧憬,水仙花儿初次去往人间的心情,那是说不出来的忐忑。而少爷不让她说话,又使她心里感觉非常难过,却是莫敢违拗。一路默然无语,水仙花儿在少爷手里呆呆地望着少爷另一只手上的螃蟹,眼见少爷并未将这只螃蟹抛弃,心灵深处好受多了。
“你们看那,少爷——”
“少爷在那呢——”
“少爷、少爷、少爷回来了……”
林荫庄的家丁们发现少爷,俱都欢喜不禁,顿时散播讯息的大呼小叫起来。分散在林荫庄附近寻找少爷的各人,也都纷纷往这个方向汇合过来,没多久便见林毅、方菲急急忙忙的出现了。
“遥儿,你干什么去了?”方菲板着一张脸诘问。
“采花。”林遥回答的有点嘻皮笑脸。侍立在旁的众家丁、还有小厮苏落以及念伊、茗香两个丫鬟,瞧着听得都很欢乐,因为这个言辞间的含义并非那么单纯,但从少爷嘴里说出来,却没有半点邪恶的意趣。
“瞧你个采花小贼,莫名其妙的就不知去向,又是害得我们好找!”方菲望见儿子手里握着的水仙花,不禁啼笑皆非的埋怨道。
“娘,我又没偷人家的东西,为什么说我是小贼呢?”林遥插科打诨,神态很滑稽。
“行啦!遥儿没事就好。”林毅发话。
林遥听得父亲此言,急于脱身自然就不多说什么,当先迈步回家去。不管怎么样,林遥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爹娘、以及全庄人自然而然,都在他屁股后面跟随着。
有人关注着少爷走起来的那副神气模样,有人关注着少爷手里拿着的那株漂亮的水仙花,也有人关注到少爷另一只手里还抓着一只螃蟹,在他们眼里这是一只非常大的螃蟹。
“遥儿,东厢房的门从里面闩着,你是怎么出去的?”方菲快步跟上儿子,忽然疑惑的询问道。
“娘,你看——”
林遥说着,伸出那只握有水仙花的右手,向前方林荫庄的大门口指去。刹时间,只见那大门两扇自动的关起来,严丝合缝,紧紧闭上。
方菲惊诧莫明,走上前去伸手推门,已是推之不动。
“怎么回事?”方菲回头问儿子。
“这是姑姑教我的‘御物诀’,关门、闩门就这么简单!”林遥轻巧的回答。旋即,又随意的伸出右手,向大门指去。
瞬息间,眼前紧闭的大门,便又自动的打开了。
176.初到人间
儿子给出的答案,虽然并未让方菲完全释怀,却是让她当场无语。
林遥洒脱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自然都吸引着大家的目光。
好多人在看我,这应该就是人间了?水仙花儿悄悄观察着周遭的一切,暗暗听着少爷跟他们说话,内心里委实兴奋不已。
走起,林遥可不关心那么多,带着水仙花儿迈步便跨上台阶,径自进屋去了。
“你在发什么愣呢?”林毅走到妻子身边,微微笑了笑,“回去吧!”
“没有什么。”方菲轻轻舒了一口气,边步入大门边跟丈夫说道,“就是觉得遥儿现在,越来越稀奇古怪。”
“怎么稀奇古怪?”
“遥儿在房里用水缸养着个螺蛳,如今又不知从哪采回朵水仙花来,还抓了一只那么大的螃蟹回来,你就不觉得蹊跷么?”
“你是很少到田野间走动,所以才会觉得蹊跷。”林毅从容的分辩道,“遥儿成长的环境,可并非城里,不能以我们的小时候作比照。在戴垟这山野地方,像遥儿这般大的孩子,抓螃蟹、摸螺蛳、挖泥鳅、甚至玩泥巴、打陀螺、捉萤火虫、钓青蛙那都是他们平常的乐趣,采朵野花、采个野果什么的也都很寻常,可不算什么新鲜事,遥儿顶多是贪玩了点。”
“还采蘑菇呢!”方菲似笑非笑的应和道。
“是呀……”
门闩被撞断的东厢房,鲤鱼精、小河螺精仍然还在水缸里。方菲、林毅只知道儿子房里的水缸养着个螺蛳,却并未发现还有条红鲤鱼。
林遥不清楚鲤鱼精是以什么方式躲过众人的耳目,但想她如今伤势已痊愈,修为恢复能够化形,要隐匿起来其实很容易。
走到东厢房门口,林遥并没有急着进去跟那两个小妖精照面,而是径直来到书房。在这种情形下,林遥到书房当然并非要看书,而是想到书房里的书桌上,有个比海碗还大的“紫砂笔筒”,将之拿来安置手里这朵水仙花最为合适不过了。
书房里头,林遥站上书桌前的椅子,先将左右手里的水仙花儿以及那只螃蟹放在书桌上,再用双手捧起那个“紫砂笔筒”将里面装着的毛笔全都倒在书桌上,然后将那只螃蟹跟水仙花儿放进“紫砂笔筒”中,旋即捧着“紫砂笔筒”轻敏的跳下椅子,毫不停留便走出书房。
“你捧着这个笔筒去做什么?”方菲在走廊上,望见从书房出来的儿子。
“当然是养花了。”林遥坦然自若地回应。
“又养花又养螺蛳,是不是还要将这只螃蟹也养起来?”方菲激问。
“是呀!”林遥脸上微笑着、脚下也没歇着爽快的答道。
“屁大个人,名堂却多,连饭都顾不上吃了。”方菲咕哝两声,正要阻拦儿子。
“让他去。”林毅却在这个时候,伸手拉住妻子。
“遥儿刚才那个样子,跟你一个德行……”
方菲讥诮的神情,虽然很生气,却是没去跟儿子较真了。
林遥快步的溜进东厢房,就这样捧着“紫砂笔筒”从水缸里舀了些水,想了想将那只螃蟹从“紫砂笔筒”掏出来留在水缸里,而水仙花儿搭着笔筒旋即被放在窗前的桌子上。
小螃蟹……
那里面还有两只妖精,水仙花儿留意到……
林遥转身,随手使一招“御物诀”关上房门,望着地上的那根断裂的门闩,心里想:不知爹娘什么时候会找人?把我的门闩修好呀!
“死开、死开、死开啦!”小河螺精的声音从水缸传出来。
随之,林遥见到那只螃蟹仓遑的逃离水缸,爬上口子时由于翻身太急促,直接掉下地来。
发现小螃蟹被那只河螺精欺负,水仙花儿顿时急眼,然而不敢擅自开口说话,惟有以求助的神情望向少爷。
“小河螺,干嘛那么凶?”林遥望了眼房间里的隔音结界,旋即说道。
“我就讨厌它们!”小河螺精凛然回应。
“它们什么时候得罪你了?”林遥望望水仙花儿、又望望那只摔在地上十脚朝天的螃蟹,忽而想到缘故,“这只小螃蟹,可跟那只大闸蟹精没关系啦!”
小河螺精顿然默不作声,但还是流露出极其固执的神色。
林遥瞧在眼里,颇有点无奈,于是俯身抓起地上那只可怜兮兮的螃蟹,放到“紫砂笔筒”里。
随即发现,此刻“紫砂笔筒”里的水仙花儿,却相应的散发着怨怼之气。也就在这个时候,林遥察觉到,娘亲正往东厢房走来。
“好了、别生气了,好好的呆在这里,我很快就回来。”林遥紧要的对水仙花儿说了句,便匆匆的打开房门走了出去,“娘,我肚子饿啦!”
“你还知道饿呀?”方菲见到陡然窜出来的儿子。
“吃饭咯……”
林遥欢快而夸张的吆喝一声,便迈开脚步屁颠屁颠的奔向偏厅,心里却挂念着:希望房间里的三个小妖精,不要打起来才好。
方菲望着儿子天真活泼的身影,无奈何地摇了摇头,也就没进东厢房,转而随着儿子走向偏厅。已经是晌午,方菲吩咐下去,马上开饭。
“那个家伙不知从哪儿,捡来一只螃蟹精。”小河螺精在东厢房的水缸里咕哝道。
“螃蟹精?刚才那只螃蟹哪里成精了?”鲤鱼精轻轻的回应。
“刚才都听见他跟它说话呢!”
“刚才,他并非在跟螃蟹说话,而是在跟那朵花说话。”
“那朵花?那朵花是妖精?”
“应该是的。”
“我去瞧瞧……”
“你可不要去惹她……”
鲤鱼精见小河螺精轻率的往上爬行连忙提醒道。
小河螺精爬到水缸口子边,就用触角紧紧的贴住,只以两颗眼珠子好奇的向外张望,方法相当娴熟。
水仙花儿静静地呆在“紫砂笔筒”里,依然亭亭玉立,依然美丽绽放。小河螺精也觉得那朵花儿真漂亮,两颗眼珠子直勾勾的都看呆了。
“喂,你从哪来的?”小河螺精忍不住轻轻地问道。
没有回应,水仙花儿被少爷限制开口说话,方才因为小螃蟹的事情已经对小河螺精无好感,理所当然就懒得理会它了。
小河螺精愣怔的自觉无趣,便悻悻溜了下来。
“她应该还没开窍吧!”小河螺精嘀咕,也算是自我宽慰。
“她都结丹了,怎么会没有开窍?”鲤鱼精幽幽的声音,透露实情。
“那朵花结丹了?”
“是呀!我明显的感应到了。”
“我刚才跟她说话,怎么没见她回答。”
“可能是她不想回答你吧!”
“先前,那个家伙跟她说话,也没听见她回答,为什么呀?”
“我哪知道呢?”
“哼……”
小河螺精和鲤鱼精在水缸里说话的声音虽轻,以水仙花儿的修为还是能够听见。水仙花儿听得它们嘀嘀咕咕的议论自己,倒也并未觉得厌烦,只是有种难以言喻的孤单感,心底不由得慨然而叹:可以说话真是好。
林遥吃完午饭,也不多说话,抹抹嘴巴便走人了。
“这孩子!”方菲眼望儿子的背影念叨。
“菲儿,你慢慢吃。”林毅站起身来。
“你又急着去做什么?”
“趁晌午都在家,我去谷梁坡找木匠师傅,给遥儿把门修好。”
“我看还是别给他修的好,免得他天天闩着房门、天天把自己关在房里不见人影。”
“这样不好吧……”
177.顺其自然
爹娘的这番交谈,在林遥的耳朵里自然听见了。林遥惟有莞尔,尽管希望父亲找个木匠师傅来修好门闩,却并未在饭桌上提起此事,更不会回过头去多嘴。
回到东厢房,林遥眼见三个小妖精如此宁静,心头感觉轻松不少。
林遥没有打扰这种宁静,轻轻的拿上床头那本《诗经》,坐在桌前的一张椅子上,悠然的翻阅起来。水仙花儿来到全新的环境里,那是觉得什么事物都新鲜,憋着许多话想要说,然而少爷却没有给她说话的意思,真是让她郁闷不已。
悄然地,水仙花儿心里的郁闷逐渐缓和,望着少爷不禁想起老头的样子,觉得好笑。水仙花儿忍住不让自己笑出声来,又忍住不去想老头的样子,因为老头如今是少爷,少爷要她忘掉那些曾经的岁月。水仙花儿忽然有点忧虑:我如果不能忘掉,少爷真的就会离我而去么?
呆呆的望着少爷,静静地水仙花儿的情绪变得微妙起来,因为现在少爷就坐在自己的身边,自己就这样陪伴在少爷身边,这种感觉特别的舒坦,也就默默无言的开心起来了。
林遥安静的在看书,也在安静的等待。
今天早晨,鲤鱼精和小河螺精本来是准备,要跟林遥道谢又道别的,然而现在这个时机,却无动于衷。
由于水仙花儿的出现,鲤鱼精和小河螺精都不知怎么的,莫名其妙的就没有道谢,自然也就没有道别之事了。
这是一个异常宁静的下午,林遥始终没有说话,三个小妖精也都没有开口说话,家人没有到东厢房来打搅,没见木匠师傅来修门闩。已经是傍晚了,林遥将手里的《诗经》放回床头,深深的吐出一口气。
林遥在这半天里,确实盼望鲤鱼精和小河螺精能够辞别而去,如此便可以减轻些压力,毕竟从今往后身边带着水仙花儿,碰到突发状况的时候恐怕顾此失彼。
然而,林遥又不便撵走鲤鱼精,因为当年误杀了她哥哥,心里有愧疚。人性使然,林遥拥有地魂以来,也就有了恻隐之心,总是情不自禁的很纠结。
唉!
林遥望着窗外,望着秋风扫落叶暗自叹息。
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因人性而纠结,林遥当然也会以人类的哲言来开解,相信人生没有迈不过去的坎儿。
夜幕降临,林遥默然走出房间,晚餐的时辰到了。
晚饭后,林遥回到东厢房仍然沉默的不吱声,悄立在幽暗的夜色中歇憩半晌,便坐到床榻上独自的修炼起“顺逆真元诀”来,非常的用功。不知不觉两个时辰后,又是夜深人静了。
林遥收起功法,就这样盘坐在床榻上稍作休息片刻,旋即又运起功法,这是要给水仙花儿消除魔气。
彻底清除水仙花儿身上遗留的魔气,又花了大半个时辰。至于水缸里那鲤鱼精的伤势,现今已然康复良好,林遥今夜自然是无需像往日那样再为她消耗真元。
功德圆满,林遥也难免有些疲乏,便安心的躺倒睡下。
接下来的日子,林遥白天悠闲的翻阅《诗经》,夜晚独自的修炼“顺逆真元诀”两个时辰,然后安逸的睡到太阳晒屁股。
这些日子里,《诗经》又被林遥翻阅了一遍又一遍,当然经典是可以反复的欣赏,懂得品味自然不会觉得腻。只是林遥默不作声,就这样陪伴三个鲜活的小妖精呆在房里,时间长了总难免会感觉有些闷。
已经过去十余天,水仙花儿就一直那么呆着,来到此间还没说过话,内心却平静了,自然是无怨无悔。况且从前在洞天里,老头进入漫长冬眠的时候,都有几个月的说不上话,水仙花儿早就习惯这样寂寞如雪的日子,如今便可以当成是重温曾经的感觉,悄悄享受久违的愉悦。
上午,林遥随意看了会儿书,忽然间心有所感,便站起身来放松的远望,窗外晚秋格外苍凉,今天开始刮寒风了。半晌,林遥转头望向水缸,心里暗叹道:看样子,鲤鱼精和小河螺精是真没有要走的意思。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林遥双手环抱着《诗经》,顿时兴之所至,不禁击节吟咏起来。也是十来天闷头看书,而《诗经》包罗万象的内容,优美质朴的文字每翻阅一遍都能让性情中人心灵触动,甚至于热血燃烧,秦风《蒹葭》篇的柔情与豪气,最能抒发林遥此时此刻的胸怀。
水仙花儿终于又听见少爷的声音,然而却感觉怪怪的,不似以前那般说话,细细地听来倒是非常的悦耳,只是听不懂。仿佛云里雾里的,水仙花儿听得实在摸不着头脑:少爷这是在跟我说话么?
小河螺精听到这个家伙又背起诗来,虽然没有像上次那样嫌烦,也是听得云里雾里的摸不着头脑,满脸的懵懂之色。
鲤鱼精用心的聆听着,尽管似懂非懂,却是期许已久,此刻蓦然间来临,真的被狠狠感动了。
“那是遥儿在吟诗?”正厅里的林毅端着茶杯,有些讶然。
“不是他,那还会有谁?”右首坐着的方菲微笑接腔,“他成天呆在自己的房里,像个姑娘家似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那本《诗经》早就被他倒背如流,居然还没有读厌,反而更来劲了。”
“噢?”林毅愣了一下笑道,“遥儿那么爱读书,你还不乐意了。”
“乐意!怎么不乐意?”方菲有点捉狭的望着丈夫回应,“遥儿若参加科举,肯定不止得个秀才,就是金榜题名也并非没有可能。”
“呵呵……”
林毅虽然被说得无言以对,心里却受用的很。
在这晚秋时节,外面刮着寒风,林荫庄上下都很清闲自在。
“念伊,你这个名字是谁取的?”茗香倚着走廊的柱子悠然地问道。
“我爷爷给我取的,因为我出生那天是冬月二十一,因此给我取名叫廿一。”
“原来是这样呀!我还以为是取自方才少爷吟咏的《蒹葭》,‘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多么美的意境。”
“如果我也识字,那该多好……”
念伊走近茗香也倚着走廊的柱子感慨道。
林遥兴之所至的吟咏,浑然没有顾及声音的穿透力,即便东厢房布置有隔音结界,也使得全庄人都听到了。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苏落正是知慕少艾的年龄,此刻就坐在大门的台阶上,咀嚼着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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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8.灵魂深处
白天就这样过去,又到夜晚了。林遥晚饭后回到房间,歇憩会儿坐到床榻上,却没有准备要修炼“顺逆真元诀”,而是从怀中掏出那兽皮团。
这是那三怪所谓的记载着“天煞融晶凝丹妙法”的兽皮,林遥当日顺手用来包裹豹怪的“煞丹”,以及豺怪、狼怪的两块“晶核”。林遥将那颗“煞丹”拿在手里,便又将两块“晶核”以兽皮包裹着随手放进怀里。林遥今晚的打算就是要消化这颗煞丹,双掌旋即运起功法。
这颗煞丹和那两块晶核,林遥不将之消化为自己的能量也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别的作用,放着那可是累赘,只好尽早的处理了。
溶解淬炼去芜存精,林遥完成对煞丹的消化,已经是次日拂晓时分。
林遥收起功法眼望蒙蒙亮的天色,到这个时辰是在意料之中,当年用那虎怪的煞丹给水仙花儿祭炼那条绸带耗费了七天工夫,此番消化豹怪的煞丹都不到半天工夫,两者煞丹聚合的能量大小与两者的修为相符,两者修为的差距有多大也很显然。
至于林遥在几个月前,处理那鲶鱼怪的晶核也就只需半个时辰,可见即使都是残次品,晶核相对于煞丹也有着本质的差别,当然也不能等量齐观。
窗外雾气弥漫着,树梢枝头白茫茫的,轻风失去往日的温柔,有些刺骨了。
水仙花儿亭亭玉立的身姿,在如此习习的晨风里,也不禁微微打了个寒颤。
霜降,这是秋季最后的节气,标明着天冷了。
林遥今天夜晚消化狼怪、豺怪的两块晶核,自然要比昨晚消化豹怪的煞丹轻松很多。不到一个时辰的工夫,便将两块晶核消化掉了。
还没到半夜三更,林遥也准备要休息了,舒服的伸了个懒腰,微眯的双眼忽然间却留意到,此刻书房里有光亮。
如今夜晚冷了,现在也不早了,没想到父亲还在看书。林遥不禁好奇父亲在看什么书,那么的专心致志,顿时封面上的“周易”二字,映入天眼之帘。
书房里的书说多不多,林遥每本都翻阅过,这本《周易》当然也不例外。例外的是,别的书林遥都敢肯定的说已经读懂,惟独这本《周易》,诚然并非一点都读不懂,却不敢说真的读懂了。
恍惚间,林遥发现父亲聚精会神看书的身影里,灵魂的情形很微妙,命魂的微光、天魂的毫光、甚至地魂的阴影都比平时来得强劲。
林遥静静的观察着,渐渐的发现这微妙中还有微妙。父亲天魂毫光律动的时候密切关联着左脑筋,左脑筋泛起波光便会传达至心灵;而地魂阴影浮动的时候密切关联着右脑筋,右脑筋泛起波光便会影响至心灵;牵连着七魄的命魂微光倒显得沉稳,但只要稍有动静,心灵自然就会随之微微发亮。
林遥还偶然见到,父亲左脑筋与右脑筋同时的灵光一现,刹那于眉间轮交汇,瞬息直抵心灵深处……
林毅轻轻合上《周易》,起身到书架放好,继而拿过灯笼来点亮,然后吹熄灯盏。四下环顾,随手理了理笔筒里的笔,笔筒是前些天托封黎新买的白瓷,在红灯笼的映照下泛着彩光。
林毅提着灯笼,走出了书房,走向卧房,已经深更半夜了。
黑灯瞎火,林遥仍然呆呆望着书房的那个方向,没有回过神来。
走神了。
心思去到很远很远,想到的事情很多很多,很清晰很深刻也很纷乱。林遥需要点时光,静静地捋一捋……
林遥拥有完整的灵魂,已然八个年头了,还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那么雪亮的认识到自己。回想这八年以来,林遥无论是看人间百态还是看世间万象,都比从前所见的要清楚要深刻,自然觉得是修为精进的缘故,如今却发现灵魂完整才是最基本的原因。
追忆曾经的岁月,林遥从混沌状态到获得灵智,逐渐到更清晰的认知,然而即便是拥有近万年修为的那时,所见到的景象也只是左半边脑海里清晰,右半边脑海压根就没有存在感。的确毫无感觉,林遥那时还是先天缺少地魂的虾蟆老妖,浑然注意不到自己的脑海区分为左右两半,一半清澈一半混沌。
如今回首往昔,林遥对于自己万余年来的种种迹象变化,总算彻底的明白了。从成精后,林遥开始长脑筋,因为灵魂先天的缺失,所以只有天魂密切关联的左半边脑髓长筋,长脑筋了自然就比成精前要聪明些,却不能算是脱离蒙昧状态。
真正的脱离蒙昧状态,那是在开窍之后。何为“开窍”?那就是“心窍的开化”,“心灵”从此萌生,“心灵”的窗户是眼睛,见到的景象自然会变得清晰起来。“心灵”乃命魂衍生,因此万物生灵只有开窍了,才会有主见,才可能把握自己的命运。
仅凭天魂衍生的半边脑筋,尽管能够改变命运,却还难以主导自己的命运。比如人类饲养的灵兽,在进化到一定程度,即便没有成精也会激发脑髓长筋,因而或多或少的拥有些灵智。或许,有的灵兽还异常聪明,但那也是畸态。
万物生灵,没有开窍,又怎么会心智正常。
因此,灵兽即使再怎么聪明,脑子里也就是一根筋,它会听主人的话,却并非出于本心。
灵兽的畸态成长,那是只能刮目相看,所以妖修如果只看灵兽战斗力的提升速度,可能会羡慕嫉妒死,然而再看灵兽心智的提升状况,心里也就平衡了。
灵兽的心智会提升,但总是停留在长脑筋的层面,纵然战斗力堪比结丹的妖修,甚至进化到神兽能够跟凝神还虚境对决,它也不容易开窍。真的是无论本领有多高,不开窍就是不开窍,你能拿它有什么办法呢?当然还是有例外的,只是非常之罕见。
当然,灵兽再怎么长脑筋,也只能长在左脑上。右脑筋,那是只在拥有地魂的人类头颅里,才可能自然的衍生出来,否则那可能就是发生畸变,毕竟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人类生来便带有天地之精华,生来便拥有完整之灵魂。所以人类从生下来,就自然的开始长脑筋,正常也是先从左脑开始长,不过也有先从右脑开始长的,先长右脑筋的奇人反常表现为,吃饭时会不自觉的用左手拿筷子。
左脑筋乃天魂衍生,因此人类在心窍尚未开化的孩提时最为天真,也最见天性。因而人类在孩提时最喜水,见到水就莫名其妙的兴奋,这就是龙族的天性,也就是龙的子孙之天性。天底下与龙族喜水的天性,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猴族厌水的天性,猴族无论是小的还是老的,满身长虱子了却宁愿互相的抓互相的挠,都不爱跳到水里去洗澡,尽管水流就在它的眼皮子底下。
智者乐水,就是人的天性极致,所以聪明伶俐。猴子即便是修炼成精,恐怕也难改顽劣愚钝的臭毛病。
其实天性并不难改,甚至会被环境扼杀,所以会有许多旱鸭子。
林遥是蛙族,蛙族的天性与龙族相近,自然亲近,同样喜水。
天魂之性是天性,地魂之性是秉性,命魂之性是本性,当然人类与生俱来就有三魂,多般分不清。
万物生灵虽然以命魂为本,但在心窍尚未开化的情形下,就会受到天魂的支配,人类小时候的表现便是如此。人类在开窍之后,天魂当然还是有支配意识,再增加地魂在暗里的影响,命魂如果难以主宰,那就会有很纠结的心情。
即便是林遥这个命魂如此强悍的家伙,在拥有人类完整的灵魂以来,都难免有许多纠结的时候。命魂为主意识,天魂、地魂为潜意识,这也只是对于林遥这个独一无二的妖孽而言,人类却并非如此。
对于人类而言,天魂、命魂为上意识,地魂为下意识。
这是由于天魂、命魂为阳,上意识是自觉的;而地魂为阴,下意识是不自觉的。也就是说,人类通常的情况都是受天魂、命魂的共同支配,在重要关头难以定夺的时候,才会扪心自问。摸后脑勺?那是感到羞涩,地魂下意识的举止。
天魂、地魂控制着大脑,有意无意的左右着命魂,如果心灵相对孱弱,人的性格也就难免优柔寡断。
修身必先正其心,人类的先贤十分清楚。只有心正,大脑为副,天魂、地魂自然相辅于命魂,从而成就彪悍的人生。
幽夜里,林遥摸摸后脑勺,回过神来,不禁莞尔。
又望向窗前,暗忖道:水仙花儿只有命魂,心灵照样会很美,并且极其的聪慧,活得格外单纯,虽然也会有难过,也会有郁闷,却绝对不会有纠结的时候。
只是如此的单纯,身处那么复杂的世间,又该怎样活出超然的风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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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9.入骨三分
林遥丝毫没有睡意,于是掏出那张记载着“天煞融晶凝丹妙法”的兽皮,豹怪的煞丹以及豺怪、狼怪的晶核已经被消化,还留着这张兽皮做什么呀?
研究研究这套“天煞融晶凝丹妙法”,探索探索妖怪的煞丹是如何凝结而成?不,林遥就是吃饱了饭没事干,宁愿再多看十遍二十遍三十遍《诗经》,都不想在这上面浪费半点工夫。而兽皮上记载这套“天煞融晶凝丹妙法”的所谓文字,在林遥眼里,确切地说就是些符号,生动而确切地说就是些弯弯曲曲像茅坑里的虫子般难看的符号。
文字,绝不是什么阿狗阿猫能够创造出来的,穷奇又哪里具备资格?
文字,什么叫文字?林遥虽然对于许慎的《说文解字》将文字的创始之功归于仓颉不以为然,但对于许慎所阐述的“盖依类象形,故谓之文。其后形声相益,即谓之字。文者,物象之本;字者,言孳乳而浸多也。”的准确性,理所当然也不会否认。
许慎的《说文解字》也是难得的辉煌巨著,作为距离伏羲时代近万年后的一介儒生,对远古先辈留下的智慧结晶,理解上有些偏差也在所难免,可不能太过于苛刻。
何谓“文字”,许慎先生已有相当明确的阐述。
何为“文字”,林遥作为从那个时代还活在世间的妖孽,也有些相当妖孽的见解。
林遥曾经混迹人间有两千多年,学人类说话并不觉得有多难,但是学人类的文字却感觉非常难,的的确确是缺少悟性。七千年之后,林遥再次来到人间,再次接触到人类的文字,忽然感觉人类的文字学起来很容易,当然并非人类的文字变得很容易,而是林遥拥有悟性了。
因为林遥在七千年之后,拥有了完整的灵魂,最为关键的是拥有了地魂。由此可见,人类的先辈用灵魂创造出文字,也赋予了文字完整的灵魂。
天魂的认知偏重声音,每个天魂开化的生灵很自然就开始学语言,包括人类最见天性的小时候也是如此,很自然的牙牙学语。呱呱坠地,人类的天魂便已然开化,所以在婴儿时期,对声音就明显的有感受了。
地魂的认知偏重象形,每个人的模样不同,在地魂开化的人类眼里都很好区分。但人类的模样在先天缺失地魂的妖兽之类眼里,要区分起来却并非那么容易,若是碰见陌生的一群人,尽管每个人的长相都不一样,然而在它们看来几乎就辨别不了。相形之下,显而易见,拥有地魂的人类感受象形的敏锐度,对于其它万物生灵而言,那是难以想象的。
命魂的认知注重意义,只要是个开窍的生灵都能心领神会,也就毋庸赘言。
如此摆明,就能大概了解到人类先辈用灵魂创造出的每个文字,必定是有声、有形、有意义。
追本溯源,伏羲大神在洪荒时代开人文先河,创造文字记载诸般事物,将宇宙万事万物用一个“易”字来归结,后继的圣贤仓颉在造字上秉承发扬,自然遵循着伏羲大神造字的原理。
文字契合易理,也就可以解释宇宙间的万事万物。易有三义,曰“变易”、曰“简易”、曰“不易”。契合文字的声音、象形、意义,也契合人的三魂。
三魂自然契合易理的天地人三才,所以“命魂”也就是“人魂”。人魂居中,在天地至变之间,成就不变之势。“易简而天下之理得矣!天下之理得,而成位乎其中矣。”这也正是“文字”的原理,形声相益而万变不离其宗,才能够承载永恒的意义。
先天缺失地魂的凶兽穷奇,哪里懂得易简之道。拥有天魂、命魂,先天缺失地魂的妖兽之类,对于象形没什么概念,对于声音却很敏感。特别是在天魂已然开化,心窍却未能开化的状态下,对于声音尤其的敏感。
因此,人类从古至今在应付妖兽之类的许多方式里,都少不了针对声音敏感性的法术,那就是咒语。而各种妖类,也几乎天生便懂得运用声音的诀窍,这就是独门召唤法。人类也有独门召唤法,古时的人类大巫多般都是乘龙出行,纵横天下时都可见到尚未开窍的龙族成群结队。为此,林遥再次混迹人间这八年里没见到龙的身影,还难免有些奇怪。
林遥在七千年之前,便见识过人类将“咒语”刻在竹片、木片、骨片上制作成“符箓丹书”,在跟妖兽对战时使出来,往往便能够出奇制胜。
近些年以来,林遥也是领悟到万物生灵相对的声音敏感性,因而不仅能够召唤蛙族,还可以操控其它的小动物。
也就那么简单,复杂了反而会弄巧成拙失去效应,无异于对牛弹琴。
即便是对于拥有灵智、甚至已经开窍了的妖兽,让它们理解每年是三百六十五天有余的问题不大,若要让它们真正理解人类的历书,那就有些难为它们了。比如当今通行天下的《大楚皇历》,兼顾日月轮转呈现大地节气变化,阴阳相济精微奥妙,灵魂残缺的妖兽之类哪能理解得了。
心底通明,所以林遥在面对手里这张兽皮上的所谓文字,从来都不认为它配称为文字,就是仿照人类的符箓丹书,造出来的妖言符号而已。
当然啦,凭穷奇残缺不全的灵魂,也就只能够造出这些灵魂残缺不全的妖言符号,若能够造出真正的文字,恐怕太阳都会从西边出来。
这些凶残的妖兽,两千多年里攻占人类的宛洲、阖洲、魇洲、逐洲,生活在逐洲、魇洲、阖洲、宛洲的人类连性命都难保,甚至被吃得尸骨无存,可想而知人类在这四洲所创造的文明,必然已经惨遭野蛮的摧毁。几百年前这些妖兽的凶爪,都伸进神洲来了,神洲的人类若非绝地反击,这天下真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
若神洲陆沉,翼洲、霁洲的人类那就都岌岌可危了。假使整个天下沦陷于妖兽,即便不将人类灭绝,人类的灵魂也必将受摧残。完整的灵魂变残缺,是非常容易的,而要想残缺的灵魂变得完整,那可就难了。如果连人类的灵魂都残缺了,这天下还有灵魂完整的物种么?
以妖兽残缺的灵魂,不可能契合人类灵魂完整的文明,无法继承必定就是颠覆。失去人类文明的天下,那还有何存在的意义呢?
就凭这些妖言符号,记载功法、记载历史乍看起来可行,然而把目光放长远些来看,其实很不靠谱。妖言符号的记载,根本经不起岁月的冲刷,在岁月长河中会越来越离谱,等到千百年之后,可能连它们祖上是阿狗阿猫都分不清楚。
而人类的文字,无论是历经千年还是万年,都能秉持本质的不变。妖言符号尽管可以传达意思,但是相对人类的文字,那就显得太浮浅了。
妖类先天就缺失秉性,没有地魂也就没那么容易接地气。
妖言符号,承载不起历史的厚重,更承载不起宇宙的浩瀚无垠,徒留惑众罢了。
林遥活得万余年,拥有灵魂的完整,又突破了凝神还虚境,还有什么看不清楚的呢?在林遥看来,手里这张兽皮上的妖言符号,犹如茅坑里的虫子。
所以,这张兽皮在林遥眼中,也就与厕纸无异。
东厢房很温馨,林遥小手轻渺渺的一握,兽皮刹那灰飞烟灭。
林遥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痛痛快快的仰倒在床榻上,便安安稳稳的睡着了。
窗外,晚秋深夜里的风,呼呼地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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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0.雪雅云秀
天越来越冷,九月、十月转眼过去。
水仙花儿俏立在窗前,就这样从深秋被晾到了寒冬。
在这段格外宁静的日子里,水仙花儿没有开口说一句话,倒是将少爷交待的话,深深的记在心上。已经不再回想往昔,甚至都快忘掉那个糟老头子的模样,现在的水仙花儿眼里便只有少爷了。
这几天,林遥拿在手里翻阅的是《礼记》,仍然那么的用心。
安安静静看书,林遥感觉特别快乐,也过得相当充实。
今天更加的冷了。
清晨,被窝里的林遥听得屋瓦上“嘀嘀呖呖”的声音,从熟睡中醒转过来,发现下雪了。那是宛若米粒般的霰雪,落在屋瓦上发出跟雨滴不同的清脆声响。林遥懒洋洋起床的时候,屋瓦上已经安静,霰雪骤然的落又骤然的停了,落在屋瓦上如米粒般的霰雪也很快就结成冰了。
傍晚时分,鹅毛般的大雪,忽然间飘落……
夜里大雪纷飞,整整下了一个晚上。
次晨,林荫庄已是银装素裹,雁荡山那是分外妖娆。寒风吹进东厢房,窗前的水仙花儿直打冷颤,尽管将那条绸带恢复成皮叶把自己裹得非常严实,却还是感觉有点受不了。
林遥在暖和的被窝里睁开眼睛,正好瞧见在寒风中簌簌发抖的水仙花儿。真的是楚楚可怜,林遥心下不禁感慨,想到水仙花儿从前一直生活在冬暖夏凉的洞天里,连洞天都没出过几回,也难怪还没适应此时此地的气候。
即便再冷的天,林遥都是开着窗户,有时林遥见爹娘夜晚睡觉将门窗关得严丝合缝,古灵精怪的林遥就会暗地里使坏,偷偷弄开爹娘房间的窗户让风儿吹进来。
因为命魂的颐养最需要通风透气,即使是刺骨的寒风,多吹吹也有益身心。林遥望着寒风中的水仙花儿,算算这丫头在窗前的桌上已被晾了两个多月,忽然觉得确实太冷落她了。
“丫头,我给你取个名字吧!”林遥说着起身坐到床沿。
“…”水仙花儿仿佛冻僵了般没有丝毫反应。
“你今天可以说话了。”林遥好整以暇。
“少爷……”水仙花儿两个多月来那是憋着许多的话,然而这一张口结舌之下,想要说的却全都忘了,“我可以说、我该当说什么呢?”
“你说,我给你取个名字好不好?”林遥莞尔道。
“名字、好不好?‘丫头’这名字好吖!”水仙花儿哆嗦着,有点语无伦次。
“哎!”林遥叹息这丫头被冷糊涂了。
“丫头不好么?”水仙花儿忽然说得十分顺溜。
“丫头…”林遥一时之间还真难以跟她说清楚这个,便赶紧将那心血来潮的念头抛出来,“我给你取个新名字,叫‘雪雅’,你觉得怎么样?”
“雪雅?”水仙花儿随之轻轻念了声。
“如何?”林遥微微一笑。
“好。”水仙花儿清脆地回答,虽然并不懂得“雪雅”此名怎么个好法,总之是少爷给取的就怎么都好。
“雪雅。”林遥唤道。
“嗯!”水仙花儿开心应道。
“喂!”小河螺精趴在水缸口子上,突然叫了声。
“小河螺,怎么啦?”林遥转身随口而问。
“你也给我和鲤鱼姐姐都取个名字啊?”小河螺精面对林遥的目光顿时怯生生回话,浑然不像方才那样大剌剌。
“少爷,它们两个是谁?”水仙花儿问。
“两只小妖精。”林遥答得云淡风轻。
“你又是谁呀?”小河螺精旋即望向水仙花儿,又变得大剌剌的口气。
“你们都是妖精,都是没有名字的小妖精!”林遥望着小河螺精的神情感到好笑。
“少爷,它们还没有名字,我有名字,叫‘雪雅’。”水仙花儿嫣然说道。林遥望见水仙花儿这副傲娇之色,只能无语了。
“哼!”小河螺精无言以对,灰溜溜的缩进水缸里去了。
林遥站立在床榻上,走到床尾,面向水缸,望了望水缸里的两只小妖精,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颏儿,寻思着。
霎时,林遥的脑海里浮现画面:绿语湖碧波荡漾,映照着蓝天,鲤鱼精快乐的游弋其间,宛若一抹绚丽的红云……
“云秀,鲤鱼精就叫‘云秀’!”林遥神采飞扬道。
“云秀。”水缸里的鲤鱼精默念着这个名字。
“鲤鱼精,给你取名叫‘云秀’,如何?”林遥顿即在床尾悠悠然的坐下来,扑在水缸口子上落落大方的征询。
“好,谢谢少爷。”鲤鱼精首度在林遥面前开口,倒也礼貌,倒也自然。
“我的名字呢?”小河螺精陡然的又爬上水缸口子,触角基部那双隆起的小眼睛直勾勾盯着林遥的大眼睛,大眼睛骨碌碌又瞪着小眼睛,两个家伙顿时就这样近距离的面面相觑。
“你的名字?壳壳、可可。”林遥不紧不慢的伸出一根手指头,敲敲小河螺精背上那个圆锥形的壳,“嗯,‘可可’这名字不错,小河螺的‘河’去掉三点水,寓意不在水里也能行动自如,呵呵……”
“可可。”小河螺精嘴里好生记着,撇开林遥满心欢喜的溜下水缸,“鲤鱼姐姐、鲤鱼姐姐,我也有名字了,叫‘可可’。”
“那我以后就叫你‘可可’了。”鲤鱼精晏然回应道。
“那我以后叫‘鲤鱼姐姐’,就叫‘云秀姐姐’了。”小河螺精真是高兴。
林遥实在没想到,随意的取几个名字,就让三个小妖精如此开心。轻轻的跳下床榻来,林遥伸伸懒腰,舒展舒展腿脚,感觉很惬意。
几缕晨曦,悄悄的从窗户洒进来,融融的暖意油然而生。林遥望向窗外,大雪过后的阳光格外明媚,寒风还在吹,竟是让人有种说不出的舒爽感觉。
水仙花儿沐浴在阳光下,那是俏丽之至。紫砂笔筒里,迎风而立的水仙花儿并非形单影只,与之相伴的是那只还没有成精,而不会说话的螃蟹。
林遥站上椅子,眼前这个紫砂笔筒是比海碗大,可是眼前这只螃蟹也比海碗大,所以这只螃蟹呆在这个紫砂笔筒里,显得特别的局促。还好,水仙花儿足够苗条,让这只螃蟹在紫砂笔筒里,可以勉强的容身。
螃蟹长着大大小小有十只脚,窝在紫砂笔筒里那是真委曲,要伸展起来可不容易了,惟有那双望哨般的眼睛,探进探出很便利。
“有了,你的名字就叫‘哨哨’吧!”林遥将螃蟹抓在手里,也给它取了个名字,可见还在兴头上。
“好哇,小螃蟹也有名字了。”水仙花儿欢喜不已。
林遥眼望着腰枝轻颤的水仙花儿,皮叶上浮现出丝丝的琥珀色,有如此明显的妖异状态,那是以她目前的修为,还无法让祭炼过的绸带完全融合成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之缘故。
每个成精之物,身上各部分都是特殊的材质,大有妙用。林遥在当年,撷取水仙花儿身上的叶子作为材质,不惜耗费十年的心血淬炼出这条绸带,绝非只是将就那么简单。七百年吸收天地精华的水仙叶,虽然不能炼制成更强的法宝,但是对于这件法宝的本体水仙花儿而言,却没有比长在自己身上的叶子,作为炼制本命法宝更为合适的材质了。
“法宝也要配个好名,‘琥珀仙绫’就是你了!”林遥将手上的螃蟹放回紫砂笔筒里,双手叉腰神气活现,兴致淋漓的说道。
“琥珀仙绫?”水仙花儿愣怔住。
“没错!”林遥得瑟起来,“你的这条绸带就叫‘琥珀仙绫’,怎么样?”
“我这条绸带…”水仙花儿忽然反应过来,旋即欢呼雀跃,“噢、噢、噢,琥珀仙绫、琥珀仙绫,我的法宝也有名咯。”
181.沉鱼出听
“喂——”
“嗯?”林遥转身,见到那小河螺精可可又爬到水缸口子上。
“你叫什么名字?”可可愣头愣脑地问。
“我叫林遥!”
“林遥。”
可可便即叫唤了一声,转眼却又溜下水缸里去了。
面对这个没有礼貌的小河螺精,林遥真是感到有那么点无可奈何,只能摇摇头,独自呵呵了。
林遥不多说什么,由得它们各自欢喜,到这个时辰,当然就要去吃早饭了。等林遥回到东厢房,也不见他说什么,一如往日那般坐在窗前看书,隔音结界内,依然宁静。
太阳逐渐升高,东厢房里的光影逐渐缩小,渐渐地消散在窗外。
“少爷。”水仙花儿雪雅忽而轻声的叫唤道。
“怎么了?”林遥抬首问。
“没有阳光,感觉好冷。”雪雅回应。
“你要照平常那样吸收天地精华,不要想那么多,就不会觉得冷了。”
“哦。”
雪雅旋即依言而行,天地灵气汇聚自然而然激发妖丹的热量,片刻间果真就感觉暖和起来。埋首继续看书的林遥面带微笑,对于已然结丹的妖修,若是连这点程度的寒冷都没法轻松抵御的话,几百年的岁月那还不白活了。
两天后,从窗户洒进来的阳光依然明媚,雪在融化。
“少爷……”
听到这个声音,悠闲看书的林遥抬眼望向雪雅,却发现这声轻微的呼喊,并非来自她。
恍然之间,林遥自然清楚了这呼声出自谁,转首望向水缸,心头却不免有点好奇。因为鲤鱼精惟有在前天的清晨取名那会,林遥询问到她,才听她回应了林遥那么一句话,平常就只是私底下跟小河螺精嘀嘀咕咕,除此之外都没见她开口过。
“云秀,你有什么事吗?”林遥顿时问。
“我…”鲤鱼精云秀欲言又止。
“你说吧!”
“我想听你……读诗…”
“读诗?”林遥愣怔了一下,不禁莞尔而笑。
“可以吗?”云秀轻柔的声音,沉鱼出听。
“我读《礼记》给你听吧!”林遥轻巧的回应道。近些天来,林遥手上这本《礼记》正看得过瘾,而《诗经》已然放回了书房,却是没那么大热情了。
“好。”云秀分不清《礼记》是什么,只以为是诗的篇名。
“那好,我现在就读读这篇《中庸》给你听。”林遥跳下椅子,手上拿着翻开的《礼记》却并不放在眼前而是负在背后,神气的昂首挺胸,“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
清朗的读书声,在东厢房里走起。聆听着林遥读书的四个生灵,云秀、雪雅、可可、哨哨那是一个比一个更加的摸不着头脑。读书声还在持续着,《中庸》篇有三千五百余言,相对于短则几十字、长则几百字的诗篇,可算是很长了。
云秀原本想听《诗经》,林遥给她读手头上这部《礼记》的《中庸》篇,倒也并非随便的敷衍了事。因为在这篇《中庸》里,出现的“诗云”“诗曰”比“子曰”还多,那是包含着不少《诗经》的内容,更不乏关于这些诗句的高见妙解。
林遥整篇《中庸》读下来,整整一刻钟过去,而三个小妖精沉浸于绕梁之声,全都是云里雾里了。三个小妖精显然难以明白,毕竟灵魂不完整,更何况是初次听闻如此至理,即便是十分聪慧之人,只这么听一遍,能够理解的内容,恐怕也有限。
林遥的读书声歇止了,东厢房寂静了。在寂静之中,林遥却听到水缸里,有个微妙的声音嘀嘀咕咕,那是鲤鱼精发出。
“诗云:‘予怀明德,不大声以色。’子曰:‘声色之于以化民,末也。’诗曰……”
细听之下,原来鲤鱼精云秀在默默记诵着,林遥不禁微微笑了。孔夫子曰过:“有教无类。”云秀虽然是妖精,但瞧她这用心记诵的态度,不正是孔夫子在《中庸》里所曰“好学近乎知”的真实写照么?
水缸里的云秀嘀咕完这末尾几句,毫不懈怠地从头嘀咕起。林遥背负着双手,悠然地望着窗外,静静聆听着。一遍下来,林遥听她独自默念正确的内容,不过三成而已。
忽而,云秀又从头嘀咕起,林遥也静听下来,她这一遍默念正确的内容,更为减少了。
云秀再次从头嘀咕起,林遥听得她默念正确的内容,只有两成左右了。
云秀冒了冒泡,再再次从头嘀咕起……
林遥并不为之捉急,却是心有戚戚焉,想到自己曾经如鲤鱼精这般年岁时,混迹人间迷茫的孜孜以求,还真有点怀念。
俗语有云:“工夫不负有心人。”云秀孜孜不倦,如此努力的下工夫,上天照样也不负有心之妖,硬是让她记住近二成内容。
半天一夜,悄然过去,又是阳光灿烂的上午。
“少爷……”
云秀轻柔地叫唤道。
林遥在窗前的椅子上回首,向水缸望去。
“什么事?说吧!”
“你能再读读那篇《中庸》么?”
“能。”林遥利落答应,跳下椅子、豪爽的踱起步子,“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
转眼又是六天过去,林遥手上的《中庸》篇,已是每天一遍的一连七天,那就是读了七遍。云秀通过七天来的不懈努力,倒也将整篇《中庸》给牢牢地记在心里了。
这天傍晚,林遥却还听到水缸里,云秀在那嘀咕。
“人一能之,己百之。人十能之,己千之。果能此道矣,虽愚必明,虽柔必强……”
水缸里冒着泡泡,云秀细细咀嚼着此段内容,像似捉摸不透,又像似有所悟。林遥心底不禁感慨:真是难得,也真是难为她了。
接下来的日子,云秀每天上午这个时候,就自然而然的要听书。林遥不再给她读《礼记》了,而是给她读起相对浅显又隽永的《论语》来。
子曰:“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林遥除了体会到此句的正解外,也有另类的感受,那就是又温故、又知新、又为师,如此一举三得之美事,何乐而不为呢?
子曰:“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乐在其中,快然自足,时光总是不知不觉间流逝,年关越来越近了。
子曰:“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这天已是腊月十九,林遥在恍惚间感觉有股熟悉的能量,已然接近荫冈……
182.姑姑驾临
不好,姑姑驾临了。
林遥心灵一跳,眨眼间望了望水缸里的云秀以及可可,又望了望窗前的雪雅,随手将《论语》扔到床榻上。
“你好好呆在这儿!”林遥郑重叮嘱紫砂笔筒里的雪雅,旋即来到水缸前,“你们立刻缩小身形,到我衣襟上来。”
“林遥,要我和云秀姐姐到你衣襟上做什么?”可可霎时问道。在如此情急之下,林遥哪会跟它解释,跳上水缸口子伸手便抓住它的尖壳,强行将之放到衣襟里。
“林遥,你抓我干什么?”可可呼喊道。
“再废话,我就把你捏碎了!”林遥瞪着眼下的小河螺精沉声回应,继而望向水缸里,“云秀快上来。”
鲤鱼精云秀自然也很疑惑,但见林遥这般紧张的神色,略微犹豫之下便即缩小身形,从水缸里一跃而起。林遥迅疾将之兜住,转眼跳下水缸,瞬息开门而出。
悄无声息穿过走廊,林遥那是毫不迟延的溜出庄,间隙瞥见姑姑正迷惑的站在聆然山上,那只鹫儿傲立于旁。
幸好姑姑还有捉摸不透的时候。如此想着,林遥登时稍稍放松,在果树林间遮遮掩掩的穿行,却更加的小心翼翼。
“少爷,你这是带我们去哪?”云秀按捺不住,开口而问。
“带你们到绿语湖去!”林遥压着嗓子回应道。
“绿语湖?”
“你们到绿语湖后,就赶紧躲进阴溪里去,千万要小心。”
“为什么呢?”
“我姑姑来了,她是神殿的司命。”
“啊。”
云秀心底自然也就明白了。
林遥穿过了果树林,又钻进了竹林,片刻间跨入了红薯地里,很快便来到了绿语湖畔。
没人注意到,林遥悄悄眯眯的已将云秀、可可抖落下水。
两只小妖精沉向湖底……
林遥毫不停留便离开绿语湖畔……
走回到红薯地里,林遥顿时在藤蔓间猫着不动,因为瞥见姑姑正乘鹫儿飞离聆然山,生怕此刻就被她关切到,那可委实难以应付了。
端木琪乘鹫儿行色匆匆,飞临宅院上空,直接从天井降落到林荫庄内。
“琪儿。”偏厅里悠闲自在的林毅、方菲夫妇见之。
“林毅哥哥、菲儿姐姐你们都在就好,遥儿呢?”端木琪听得屋里两人的诧然声,刚踏到地面便急切问道。方菲、林毅从偏厅快步走出来迎接。
“遥儿……应该呆在房里吧!”方菲被如此遽然的一问,也有点弄不清状况,“茗香,你到小少爷房里看看,叫他出来见人。”
“二小姐,方才我见小少爷从大门溜出去了。”茗香说道。
“溜出去了?莫非他还要躲着姑姑。”方菲黛眉微蹙。
“小少爷溜出去后,过了一会儿,端木司命才到来的。”茗香进而言之。
“人没什么事就好。”端木琪长松了一口气,“菲儿姐姐,那个湖、那座山是怎么回事?”
“噢!我怎么把这件怪事一时给忘了。”方菲恍然过来,“绿语湖、聆然山的情况说来真是奇怪,琪儿,进屋坐吧!我再跟你说……”
而此刻,在红薯地里猫着偷听的林遥也恍然想起,一时捉急将两只小妖精送到绿语湖,居然忘了把东厢房的“隔音结界”清除,有些不妙啊……
林遥顿即拔腿奔跑起来,直接抄近路,火速赶着回去。此一时、彼一时,如今姑姑来到林荫庄,那么东厢房有“隔音结界”的存在,其效果就像欲盖弥彰,会适得其反。机不可失,林遥趁着爹娘在跟姑姑说事情的这当儿,悄悄眯眯利索的溜回东厢房,挥手间便将“隔音结界”给清除了。
刚刚,林遥确实非常的紧张,还好没有方寸大乱。也是前几个月,林遥天天保持高度的防范意识,心里时刻准备着应付姑姑的突然降临,却一直没见她的人影出现。近来林遥享受读书之乐,又见腊月都已过去大半,以为姑姑今年是不会再来了。
没料到年关将近,姑姑会在腊月十九这天忽然大驾光临。
如此势态,使得林遥放松的神经,一下子紧绷起来。
真是不由得捉急万分哪!
现在,林遥面对姑姑已然到来的事实,也不敢有丝毫大意。目光落向水缸,本想要将云秀以及可可留下的妖气清理干净,然而令林遥奇怪的是,居然没有感应到水缸里存在妖气。
林遥走过去,定神仔细的察看这个水缸,确实不见两只小妖精有一丝的气息留下来,竟然毫无痕迹。怎么可能?林遥不禁感到迷惑了,两只小妖精离开这水缸才多长时间,气息绝不可能这么快就自然的消散干净,除非是有意抹掉。
可若是有意的抹掉,就凭云秀与可可目前的修为,要想如此的不留丝毫痕迹,却哪里能够办到?林遥都不由得怀疑:莫非是我将之抹掉的,却在忽然间忘了?
林遥摸摸后脑勺,念头里闪烁着,现今自己的记性那么好又怎么会忘了。
别管它们了,林遥望向窗前的水仙花儿。
让雪雅留在窗前的桌上,是林遥特意的决定,试试姑姑见到如此漂亮的小妖精,会作何反应。没办法,林遥知道这个决定有风险,却很期待。
忽而,林遥察觉到姑姑与爹娘的谈话已然结束,三人正走出偏厅。
姑姑这时肯定要到东厢房来。
林遥怀着期待的心情,却又有些忐忑。
然而,出乎林遥的意料,旋即感应到的是姑姑骑上鹫儿,顷刻离开了。
林遥以天眼望过去,只见姑姑乘着鹫儿再次降落到聆然山上,仔细的勘察起来。
眼见姑姑这般执着于弄明白聆然山、绿语湖存在的来龙去脉,林遥不禁莞尔而笑,顿感胸怀大畅,真的是巧夺天工其乐无穷,游刃余地其乐无穷,不输于人其乐无穷,与娘亲、与姑姑斗斗智更是其乐无穷。
与姑姑、与娘亲当然不可以斗力,那样就太欺负人了。
林遥望见,姑姑微眯双眼盘坐于聆然山顶,知道她这是要运行“预思法诀”,看来验证奇迹的时刻到了。
183.疑惑重重
那个狂风暴雨的夜晚,林遥拔山开湖看似粗心随意,实则思维缜密,诡谲巧妙到极点。林遥很自信,就是任凭姑姑怎么运用“预思法诀”来推测,也未必能够破解此迷局。
天眼收回来,林遥轻舒眉头,环顾左右,目光落在窗前紫砂笔筒里雪雅旁边的哨哨身上。顿时,林遥脑子里的念头一闪,当即走过去抓起这只螃蟹,将之放进了水缸。
林遥站立在水缸前,稍加琢磨之下,觉得还应该去捡个跟可可差不多模样的河螺来,放到里面作掩饰。
于是,林遥转身迈步走出东厢房,准备到那条荫沟边上,去遛个弯儿。
聆然山顶,端木琪运行“预思法诀”的推测出现状态,眉宇间陡然的紧皱起来,脸现痛苦之色。脑海里灰蒙蒙的电闪雷鸣、黑乎乎的狂风暴雨,使得端木琪头胀欲裂,神经几近崩溃,心灵更是难受之极。
如此状态下,端木琪只得立即收功,而脑子里已然宛若浆糊了。
端木琪盘坐着,就这样静静歇息了良久,才缓缓睁开双眼,深深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难道真的是天工开物?端木琪越发的疑惑,这绿语湖、聆然山确如菲儿姐姐所讲述,是在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过后,莫明其妙的就出现在此地了。
然而,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分别半年,端木琪怎么也不会意料到,林家竟发生这等翻天覆地的变化。
先前乍然见之,端木琪惊诧之余心下也有着初步的判断,认为如此情景形成的背后,必定是高人手法。至于此高人,端木琪自然而然就想到,大半年前碰过一面的那位武夷宗的洛明非,他为讨好遥儿可谓处心积虑,鼓捣出这座山、这个湖来尽管有点小题大做,倒也是不难理解。
可是,端木琪以“预思法诀”的推测,却没能核实自己的判断。而那夜的雷雨交加,反倒使此事变得疑点重重,眉目不清了。
想想,端木琪都觉得头疼不已。
端木琪揉捻太阳穴,蓦然间感应到,此山底下还存在着阴灵。
一时大意,居然把赵家这些鬼给疏忽了,端木琪暗叹。也是此地景象发生大变样,原先在这里的坳处已然不见,而端木琪的全副心神都考虑着人,确实没顾及赵家一窟鬼。
“赵添祥!”端木琪召唤,飞身落到山脚下。
“参见端木司命!”旋即见到赵添祥的魂影出现。
“这山、还有这湖,究竟是怎么回事呀?”端木琪直言询问。
“呃……”
“请据实相告……”
“这山、这湖是怎么回事?”赵添祥沉吟回想着,说实在的,“我也稀里糊涂的弄不清楚。”
“那,你总有些清楚的情况吧?”端木琪有些心焦。
“在大半年前,三月中旬的一个深夜里,骤然的刮狂风、下暴雨,又是电闪雷鸣,我们这些鬼便都躲进地窟也没敢出来。”赵添祥随即述说道,“我们在地窟里,听着外面狂风呼啸、暴雨滂沱,又听见阵阵天雷轰击着大地,被吓得是战战兢兢,浑浑噩噩熬到雷雨停止后,我们出来就发现眼前的景象变成这湖、这山的样子了。”
“咄咄怪事、咄咄怪事。”端木琪听完喃喃道。
“端木司命,我清楚的情况就是这样,也觉得太奇怪了。”赵添祥说得有那么点不尽,却并非不实。凡事只要涉及小爷,明智的赵添祥在端木司命面前向来都会略过不提,除此之外那便是知无不言,乐于如实交待。
“行了,你回去吧!”端木琪丢下一句话,旋即飞身一跃,又上了聆然山顶。
端木琪望着眼下这山、这湖,觉得离真相很近,却又茫然无头绪。悄立片刻,端木琪乘鹫儿往东北方向飞去。
少顷,来到一座小山丘顶空,鹫儿盘旋回翔,端木琪眺望半晌,又哪有洛明非的人影?此行,端木琪冒昧来到洛明非盘桓的山头,当然是为寻求答案。
虽然满腹疑团,端木琪却仍旧认为如此怪诞之事的背后,武夷宗的这位洛明非最有可能是暗中操纵者。因为以洛明非金丹境后期的修为,具备如此鬼斧神工的本领,而赵家那些鬼尽管就窝在当地,却全都没那个能耐。
况且洛明非有理由这样做!以端木琪在大半年前那次跟洛明非接触的印象看,也只有这样不大正经的前辈高人,行事才会如此荒唐。
“洛道长,端木琪求见——”
端木琪发现半山腰的洞府,诚然还是没见到人影,也没感应到气息,却不能断定这洛明非在不在这洞府里。毕竟修为相差那么多,端木琪此番又是冒昧前来,无论洛明非是否在,客客气气的总没错。
等待良久,没有回应,端木琪让鹫儿降落下去。
半山腰,端木琪站在洞府外张望,没见着里面有人影,倒是见着里面有蜘蛛网了。很显然,洛明非没在这里已经有段时日了。
洞府里也就是一些零碎错落的蜘蛛网、一堆没有丝毫热气散发的火灰、还有一堆被砍得乱七八糟的破木头,端木琪站在外面便可以一览无余,自然没必要走进去一探究竟。
端木琪转而上到小山丘之顶,此处也有遥儿跟那位洛明非道长呆过的痕迹。显然也是时过境迁,端木琪原以为武夷宗的这位洛明非道长定然还在这里,来这里便可能获得答案,却没想到已是空山寂寂杳然其远。
这位洛明非道长为什么就离开了呢?端木琪不由得琢磨,他那么苦心孤诣的要收遥儿为徒,怎会轻易的放手?
当初,端木琪没能把遥儿带去巫山,便料想这位洛明非道长铁定会留守此地、必定会抓住如此好时机、肯定会继续传授武夷宗的功法给遥儿,争取将之收于门下。
如今看来,事情的发展竟然并非如此这般,形态全都乱了。
形态看似乱,实则却是浑然天成,一切宛若梦幻。
重重迷离扑朔的景象,将端木琪困顿在小山头,看不透、摸不清、也想不明白。
184.扑朔迷离
端木琪静静地伫立于小山头,了望着冬日里深沉的碧空,忽而想起武夷宗在半年前曾遭到七星教的进攻,此役武夷宗是损伤惨重,就连彭抗真人都在过后不久仙逝……
这位洛明非道长离开此地,当是因此变故了!端木琪不禁轻轻叹息。UU小说,www.uu234.com
此刻已经是晌午,林荫庄的正厅里准备着宴席。
东厢房,林遥已经从荫沟捡回个河螺,放进水缸里了。这个河螺估摸着是荫沟里能找到的最大号了,当然不可能有小河螺精可可的块头那么大,相比可可缩成最小之时还要小上几分,模样儿倒是差不多。
妥妥帖帖了,林遥以天眼睇睇东北方向,见姑姑还在那个小山丘上,不禁微笑的摇摇头。林遥是真没曾料想过,此迷局会让姑姑怀疑洛明非那个大骗子。不过仔细的想一下,也就是武夷宗的这位洛明非道长,最有可能引起姑姑的怀疑了。
“少爷,这是怎么了?”呆在窗前的雪雅终于忍不住问道。
林遥抬眼相望,见雪雅满是迷惑的神色,此时此刻又如何跟她解释呢?而若不跟她解释几句,以这丫头的好奇心保不准什么时候又会开口问……
若跟这丫头解释,却并非像跟鲤鱼精云秀、甚至于小河螺精可可,那样三言两语就能够说通透的,毕竟雪雅从与世隔绝的虾蟆洞天里出来,也就只在这东厢房的紫砂笔筒里呆着都没有出去过。
“你是关心那两只小妖精?”林遥问。
“嗯。”雪雅的花冠微动。
“它们没事,我送它们回去了,你就不要多想了。”
“它们,还会回来么?”
“你又没和它们搭上几句话,关心那么多干嘛呢!”林遥颇感无奈地说道。
“我好奇,少爷今天的举动那么怪异…”
“好了,我姑姑已经来了,你可要乖乖的……”
“咕咕、乖乖,什么呀?”
“别说话了。”
林遥察觉姑姑离开了那小山丘,正乘着鹫儿往林荫庄飞来。
雪雅得天地造化那么可爱,姑姑见到她,想来不会为难她吧!林遥有点忧虑,却也怀着希冀,潇洒的走出东厢房,径自来到正厅里。
“遥儿,姑姑来我们这里了。”方菲见到儿子。
“哦!”林遥随口应之。
“已到吃饭的时辰。”方菲继而道,“遥儿,你去聆然山看看,请姑姑回来吃饭。”
“好的。”林遥便即爽快的应声而去。
端木琪此趟往聆然山、又到洛明非盘桓过的那座小山头,查探结束回来,尽管没有获得明确的信息,却不用像先前那样急切的从天井降临。事急从权,事缓从恒,端木琪此番进林荫庄,当然应该走大门。
林荫庄大门前,鹫儿飞到上空,端木琪飘然落下。
“姑姑!”林遥正好跑出来。
“遥儿。”端木琪相望,笑逐颜开。心情终于是放松下来,端木琪阔步走上前去拉住林遥的小手,欣然迈入大门。
林遥任由姑姑拉着,随之很欢快地走着,却又仿佛有那么点腼腆,不多说话了。端木琪在聆然山、绿语湖如此巨大变化的阴影下,即便现在的神经不那么紧绷着,总还是没法放宽心,因而也就这样静静地携手同行。
恍然间,端木琪感应到林遥身上的七个脉轮里,又有真元了。进而,端木琪凝神察探之下,发现林遥身上不仅七个脉轮里有真元,膻中宫的真元也依然在。
“遥儿,你这半年里在修炼‘顺逆真元诀’?”端木琪语气平静如水。
“是呀!洛明非那个大骗子忽然走了,我就每天自己修炼姑姑教我的功法了。”林遥简洁回应。
端木琪对于林遥的回应毫无疑心,毕竟这大半年里发生的异常情形端木琪已然有所了解,又察探到林遥体内真元的状况,也算是心里有底。只是并未真正弄清楚,林遥体内的实际状况乃十个能量场里都蓄积着真元,端木琪的察探本领绝不可能像林遥的神通天眼那样一目了然,潜藏在顶轮与眉间轮之间的泥丸宫、以及潜藏在脐轮与生殖轮之间的气海宫,此上下两处丹田也有真元的状况,确实没被发觉。
“那个……大骗子洛明非没在小山头了,他为什么忽然走了?”端木琪随意地问。
“我也不知晓。”林遥答道。
转眼已穿过走廊,正厅里等候的林毅、方菲夫妇见端木琪跟儿子迈步进来,自然很欢喜的招呼入座。
宴席上,方菲询问了一下绿语湖、聆然山的查探情况,端木琪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此事便暂且作罢,大家随意地吃着,也随意地聊些轻松的事情。聊着聊着自然就聊到林遥身上,林遥干过的那些调皮之事便被娘亲抖露,比如跳进绿语湖里摸个螺蛳回来,又将水缸搬到东厢房……
端木琪听得是满脸微笑,早就意料到林遥修习巫法后在家里,父母管束不了难免会愈发的调皮,还好没到不可收拾的地步。相比起这些事,林遥在潮州大闹酒楼那样的刁钻任性,端木琪可都领教过了。
端木琪初次出山,在神殿担任司命历练的两年期满,明年将被派往翼洲天阙殿,今后五年将会在翼洲、霁洲执行任务,与神洲可就天各一方了。
对于林遥不肯上巫山,端木琪有抱憾是自然的,但更多的是放心不下之牵挂。趁着这个年底闲暇,端木琪飞来林荫庄探望,看到这里翻天覆地、扑朔迷离的景象,震惊之余,欣慰的是,发现遥儿又修回巫法了。
既然到林荫庄来了,既然遥儿又修起巫法来,端木琪便有一套术法想传授给他。
饭后茶余,闲聊的也差不多,端木琪带着林遥走出正厅。
嗯?有妖气?端木琪此刻心力恢复,忽而察觉到,目光落向东厢房。
在遥儿的房间?端木琪不禁回眸望了眼身边的林遥,见林遥也抬首望向她,顿时姑侄两人面面相觑。从林遥那满脸无辜的神情里,端木琪只有愈发的迷离了。
185.英姿飒爽
端木琪慢步走向东厢房,同时也放出神识,随之感应到此妖精的修为与自己不相上下,心里揣摩着:莫非是菲儿姐姐方才说起过的那只海碗般大的螃蟹,还是遥儿从绿语湖捡回的那个螺蛳……
来到东厢房门外,端木琪自然提高了警惕,略微犹豫之下,还是轻轻将门推开。⊙頂UU小说,www.uu234.com
目光落向那妖气散发之物,端木琪登时惊诧住了,真是没想到,此妖精原来是株水仙花。
端木琪缓缓走进东厢房,望着这株俏丽的水仙花精是暗暗称奇不已。因为花类妖精非常难得见到,端木琪长这么大,各种各样的妖精也算是见识过不少,却还是首次见着花精。
“姑姑,她叫‘雪雅’。”林遥跟上来,索性落落大方的说道。
“噢?她叫‘雪雅’呀!”端木琪微微一笑。
“是我给她取的名字!”林遥满脸孩子气。
“好名字。”端木琪回应。
“姑姑。”林遥搬着椅子放到水缸边,麻利的站上去,“它叫‘哨哨’,它叫……‘小可可’,名字也是我给取的。”
端木琪转首瞧向水缸里,顿时见到一只海碗般大的螃蟹以及一个螺蛳,虽然它们的块头异乎寻常,却都并非妖物。瞧瞧遥儿此刻的神态,端木琪肚子里是啼笑皆非,反应出来的却是哑然无语,而心内不禁感慨万分:也不知遥儿怎的抓到那么大只螃蟹、捡到那么大个螺蛳,居然还采到株结成妖丹的水仙花精。
端木琪发现是株水仙花精,心情也随之变得轻松愉快起来。
其它种类的妖精,大多都很凶恶,善者是少数,甚至有些压根就并非善类的物种。而水仙花能够成精的太稀有,但凡成精却格外纯真、格外良善,本质决定心灵美。
不过,花类虽说本质纯良的居多,却也有极其邪恶的异种,肉食性犹如凶兽般,会吃人。
这种会吃人的花,端木琪也未曾见过,据说只生长于霁洲北部的幕川森林里,明年端木琪要到天阙殿执行任务,或许有机会一睹它的真容。
“姑姑,怎么了?”林遥萌萌地问。
“没什么呀!”端木琪的回答难免有点迟钝。
因为端木琪此刻的心里尽管不那么沉重,却颇不平静。水仙花精的本质无论多么纯良,毕竟还是妖精,并且是结成了妖丹的妖精,而遥儿现在还只是一个才八岁的小孩子,即便资质再逆天修为也不过“开脉境”,叫端木琪如何放心得下?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只是这株结成妖丹的水仙花精没有化成人形,又没见它开口说话,让端木琪一时觉得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这株水仙花精,究竟是因何缘故,而被遥儿采回到家里?难道是生长在山里天然结成妖丹,却不谙世事……
慎重考虑之下,端木琪决定先不动声色,好好留意这株水仙花精几天,兴许能够觉察出点眉目,到时再行计较会妥当些。
“遥儿,姑姑教你术法吧!”端木琪便即说道。
“好!”林遥回应。
见林遥回应的如此干脆,端木琪行动起来也非常利落,晏然自若转身走出东厢房。林遥快步跟随着姑姑,两人转眼走出宅院。
来到绿语湖畔,端木琪望着眼前的山水相得益彰,心想单纯的看这番景象,倒也是绝妙之致,确实为林荫庄增色不少。
“遥儿,姑姑今天要教你的这套术法名为‘云梦诀’,共分九式。”端木琪爽朗的说道,“姑姑现在施展一遍,看好咯!”
“嗯!”林遥很起劲的点头。
只见端木琪身姿轻盈,起手的动作曼妙之极;陡然间变得激烈,灵气波及的范围生出泥沙,迅疾聚拢形成一股强劲的威势散发;陡然间威风赫赫指影忽忽;陡然间纤纤素手拈动、灵动、气贯长虹生出青花绿叶飘动、飞动形若龙卷风……
望着姑姑变幻莫测的手法身影,林遥是如痴如醉,从未见识到如此美妙的招式,没想到攻击的姿态也可以如此潇洒,法力竟可以发挥得那么灵巧……
端木琪宛若梦幻般收功了。
林遥瞧呆了。
无法感慨,林遥觉得真真是赏心悦目,还觉得姑姑实在太英姿飒爽了。
“遥儿……”
“姑姑,这‘云梦诀’施展完了么?”
“施展完了呀!”端木琪微微笑道,“这‘云梦诀’的九式,分别为:行云流水、泥沙俱下、捕风捉影、飞花拈叶、重峦叠嶂、万象森罗、千仞凌波、翩若惊鸿、虚无缥缈。”
“行云流水、泥沙俱下、捕风捉影、飞花拈叶、重峦叠嶂、万象森罗、千仞凌波、翩若惊鸿、虚无缥缈。”林遥随之,喃喃念叨。
“对!”端木琪颔首,“遥儿,你来施展一遍,看看掌握了多少。”
“嗯。”
林遥清脆应着,旋即依样施展起来。
当然是全凭巫力,只管淋漓尽致的表现,纵使招式达不到姑姑那样的完美,久缺些威灵,能有几分神韵就好。
看一遍,林遥就能够学着施展出几分神韵,在端木琪眼里那可是百分的满意了。如此悟性,全天下都找不出几人来。
修习功法资质很关键,修习术法更需要的是悟性,术法之于外,功法之于内,两者之间是相辅相成的。端木琪对于传授林遥功法、术法,还是很审慎的,私心里当然全是爱护,“云梦诀”自然是极其高妙的术法,九式里函括的可说是分外精微全面。
对于巫山“望霞峰”的弟子而言,即使是资质和悟性都出类拔萃者,也要起码达到“开脉境”后期,才可能被传授“云梦诀”,端木琪就是其中之一。
在“开脉境”初期起始修习较简单的各项术法,结合功法修炼到“开脉境”中期、后期,打下扎实的基础,再修炼“云梦诀”方能掌握到些许奥妙。端木琪修炼“云梦诀”至今,已有将近五年,运用起来能够发挥出这套法诀的威灵,也顶多不过一成而已。
由于林遥不肯上巫山,端木琪再传授林遥巫术自然就有所顾虑,倒也并非拘泥门户之见,而是让如此年幼的孩子独自修炼,需要考量可能会出现什么差池,心里也就难免担忧。因为担忧,又没有那么多空闲来一一传授林遥各项基础的巫术,所以端木琪在审慎的考虑下,所教的那肯定是非比寻常。
即便在端木琪眼里,林遥的资质逆天、悟性超群,修炼“云梦诀”也绝不会一朝一夕就能够成功。
“姑姑,我施展的对么?”
“有模有样了。”
“姑姑,你再施展一遍给我看看……”
“起手式,行云流水,心法的要点是……”
端木琪从头示范,为林遥详加讲解起来。林遥向来觉得人类博大精深的巫术,一套一套的很奇妙,也很有意义,在那么好的机会面前,自然是乐于虚心学习。
而且林遥觉着,看姑姑施展这套“云梦诀”,真的格外赏心悦目。林遥又哪里晓得,这套“云梦诀”为“望霞峰”首座简微神君、也就是姑姑的师父独创的术法。巫山“望霞峰”有着“神女峰”之称,全都是女弟子,也就是说林遥如今是修炼“云梦诀”的、唯一的男儿。
如此特殊的情况,端木琪并没有意识到,因为这不重要。
186.翼翼小心
寒风萧萧,林遥却是热血满满,跟着姑姑修炼“云梦诀”,晃眼四天过去。UU小说,www.uu234.com
四天里,端木琪都没有听到那水仙花精在东厢房有什么动静,而这套“云梦诀”已然没什么可教的了。在端木琪看来,“云梦诀”对于林遥目前的“开脉境”初期修为,能够掌握的已经差不多、而且掌握的超常好、也超常快,欠缺的只是火候而已。
在关于水仙花精的态度上,端木琪如此不动声色,让林遥有些紧张莫名。每到晚饭后,林遥走进东厢房里都感觉没法轻松起来,生怕懵懂的雪雅会说出什么,从而露馅。
在过去的三个夜晚,林遥当然看得出来,满怀好奇心的雪雅很想开口,只是忍住没有吱声。平稳渡过三天,今日林遥将“云梦诀”该掌握的都掌握了,以为姑姑也应该要回京城去了。
出乎意料的是,晚饭时娘亲留姑姑在这儿过年,而姑姑居然点头答应下来。回到东厢房的林遥面对着雪雅,感觉有点头大呀!
“少爷,你怎么了?”窗前紫砂笔筒里的雪雅却在这个时候,开口了。
“睏了。”林遥惊诧之下镇定地回答。
“我是说这几天,少爷怎么天天出去那么久,天天那么晚才回来?”雪雅详加询问。
“这几天忙着,早出晚归那是当然的了。”林遥简略回道。
“少爷在忙些什么?那位跟少爷在一起的姑姑是谁?”雪雅又问。
“姑姑就是姑姑,姑姑、爹爹、娘亲是我最亲的亲人。”林遥拿捏好分寸而小心翼翼的应对,因为此刻在东厢房说的每一句话,都会落入西厢房正凝神谛听的姑姑耳朵里,绝不可马虎大意。
“最亲的亲人?那我呢?”雪雅心直口快的又问道。
“嗯,雪雅也是我最亲的亲人。”
“少爷…”
“好了好了,我要睡觉了,很睏了……”
林遥爬到床榻上,缩进被窝,如此闲话自然要适可而止,否则言多必失,那就不妙了。
雪雅心里尽管还想问,还有许多话想要说,但见少爷已然睡下,也就知趣的闭口不言了。
当此之际,雪雅难免有点点郁闷,不过很快就开心了。只想着少爷方才说的这句话:“雪雅也是我最亲的亲人。”雪雅小小的心灵感到很欢喜,很单纯的愉悦,浑然不会计较少爷先前所说“最亲的亲人”里并未提起她。
而林遥这句:“姑姑就是姑姑,姑姑、爹爹、娘亲是我最亲的亲人。”却让西厢房的端木琪感动不已。端木琪的念头自然没那么简单,就在林遥结束说话睡下后,还以“预思法诀”仔细推测东厢房刚才的情景。
以幽夜朦胧的情景作为参照,端木琪推敲着林遥与雪雅的对话,由此分析出的信息是:这株水仙花精的确不谙世事,相较于八岁的遥儿更为天真烂漫……
从这寥寥数语的对话中,端木琪虽然明显的感觉到这株水仙花精对林遥很是依恋,却也只以为是总角之年的林遥机缘巧合下采到个懵懂的小妖精,天真烂漫的一妖一人耳鬓厮磨相处下来,才有如此奇妙的交情。端木琪又哪里料想的到,总角之年的林遥和这株水仙花其实是一老一小两只妖精,若论交情那可有着七百多年之深厚。
端木琪居然还当真以为急着睏觉的林遥是疲累了,对于那么小的孩子而言,整个白天都在用功修习术法,到这时候也确实该休息了。
尽管端木琪暗中留意四天以来,还是初次听见这株水仙花精开口说话,很希望它跟林遥多些交流互动,这样才能够更清楚的窥测此妖精的底细,但端木琪依然秉持着惯常的冷静。沉住气,端木琪心底有点莫明其妙,也有些意犹未尽。
次日清晨,林遥早早的起床、洗漱,迎接过年时节的日出,精神倍儿棒。
“琪儿,你在林荫庄的这几天,我看遥儿都勤快多了。”方菲和端木琪并肩站立在大门前,望着晨曦下满脸灿烂的儿子。
“是吗?”端木琪微笑着回应。
“他以往不睡到太阳晒屁股,哪舍得起来。”方菲心情爽朗,又不禁戏谑儿子为乐,“每天爬起来就想要吃饭,所以得押着他去洗漱,吃完饭后、丢下碗筷、抹抹嘴巴就又溜进自己的房里,平时都难得见他出门。”
“遥儿成天呆在房里,做什么?”端木琪试探着问。
“还能做什么。就是读书呗!”方菲淡淡笑道,“他养着的那个螺蛳、那只大螃蟹、那株水仙花,又不能陪他说话。”
“如此的爱读书,挺好。”端木琪差点忍俊不禁。
“以前老是在书房呆着,自从他在自己房里养着个螺蛳,便成天呆在自己房里不出门,还闩上房门。起初我以为他是自得其乐的贪玩,有次就硬是让他开了门,问他怎么老是闩着房门,他告诉我说是闭门读书,我当时哪里相信?”
“菲儿姐姐因此考较过他?”
“是呀!他将床头的《诗经》递上来让我考,我便随意挑选着题目让他背诵,接连出了五十多个题目他都能够应对如流,后来我还考他小雅《采薇》歌咏的是什么?真没想到的是他居然会解释其中涵义,回答得相当有意思,让我现在还记忆犹新,我模仿给你听听……”
早饭过后,端木琪存心不将林遥带上,独自的走出宅院。
对于姑姑的这点小心眼,林遥那会瞧不明白,即使《云梦诀》已经算是学完,又怎能像平常那样回自己的房里看书,在如今的形势处境下,东厢房可是充满风险之局。
目前最安全的地方,当然就是在看似最危险的人身边。所以林遥就是耍耍赖皮,也要跟在姑姑屁股后面,总之紧紧的黏着她准没错啦!
端木琪见策略没有奏效,惟有暗自苦笑。静静的信步而行,听着林遥急急巴巴跟随的脚步声,端木琪尽管心里颇为无奈,又哪会怀疑到什么,还认为:身为姑姑的我在遥儿心底,总比那株水仙花精跟他来得亲厚,眼下我在林荫庄作客,遥儿他如此形影不离的陪伴,也是合乎情理之事。
“遥儿,你想学什么?”端木琪不知道应该再教他什么术法好,今后五年到海外执行任务就是想教都难有机会,于是问。
“我想学……我想学吹笛子!”林遥愣愣的回答道。
187.音色悠悠
端木琪顿时愣怔住,显然是对林遥所回应的并非巫术,感到有些意外。↑UU小说,www.uu234.com
半晌之后,端木琪忽然心念一动,随手往腰间的储物袋上一拍,便见一支横笛到了手上。林遥自然早就发现姑姑一袭劲装的纤腰间,系着三个神奇的袋子,其中两个的样式相同,不同的那个里面放的是鹫儿。
“我吹奏一曲,遥儿若能听出姑姑吹奏的是什么,姑姑便教你吹笛子。”端木琪随意亮亮手上的横笛,笑盈盈地说道。
“我现在还没学笛子,又不知道有什么曲子,如何听得出来呢?”林遥乌溜溜的双眼,也睁得大大的表示疑议。
“姑姑知道你喜欢读书,听说你近来总是成天呆在自己房里闭门不出的读书……”端木琪那双明眸相望过来,说得意味深长,又轻巧自然的问道,“四书五经都已经读过吗?”
“读过。”林遥在如此情形下,哪敢多想。
“《乐记》应该有印象吧!”
“《礼记》中的一篇。”
“那就好,姑姑所要吹奏的曲子,不出四书五经的范畴。”端木琪给出似乎明确的提示,其实很笼统。至于四书五经,先秦时期孔夫子整理有《易》、《诗》、《书》、《礼》、《乐》、《春秋》六经,其中《乐经》于战国年代失传,因此秦皇朝以后只有五经,由于秦武皇扶苏推崇儒学而又使得《论语》以及《孟子》逐渐显赫起来,到大楚皇朝时儒家便将《楚辞》、《论语》、《孟子》、《尔雅》并列,与《周易》、《诗经》、《尚书》、《礼记》、《春秋》合称为四书五经。
“若是我没能听出来呢?”林遥心里有底却仍然谦虚。
“那便是你没有音乐天赋,或则是你并非真正想学,姑姑当然就不教你吹笛子了!”端木琪回答的相当骄傲。
“那好吧!”林遥有些失落地说着,语气却陡然的转变,“我要是听出来,姑姑可不许骗人哟……”
“骗人是小狗啦!”端木琪很有点无奈。
“嗯。”林遥点头。
寒冬明媚的阳光下,端木琪在绿语湖畔迎风而立,轻按横笛吹奏起来。笛声飘响,林遥闭上双眼用心感受,这首乐曲悠悠,婉转、苍茫、凄苦……忽而音调婉转地变化,苍茫的意境仿佛从春到夏,凄苦的韵律带着热烈气息……忽而音调又婉转地变化,苍茫的意境仿佛从夏到秋,凄苦的韵律透着肃杀……甚至有杀伐之象,音调变得激昂而豪迈,豪迈和悲凉交织,林遥脑海里的印象也清晰了……
笛声仍然在飘响,那缠绵中的眷念,让林遥不禁随着音调轻轻地吟和: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曲终,寂静了。
端木琪方才听到林遥的吟和之词,此刻也不用问,因为曲子的题目已被解开。就是《诗经》里的《采薇》,端木琪今晨听方菲说起曾经以《采薇》歌咏的是什么考较林遥之事,在听得林遥想学吹笛子后,便一时兴起以《采薇》篇为曲,也来考较林遥一番。
林遥听出是《诗经》里的《采薇》,这当儿想到姑姑先前所问的:“《乐记》应该有印象吧!”忽然明白此提示的意味,因为《乐记》里阐述音乐的合宜,有对《诗经》颂、大雅、小雅、风的解析。如此回想起来,林遥才恍然洞悉《诗经》可阅读、可吟咏、也是可以用乐器来演奏的。
“好了,被你听出来了。”端木琪轻颦浅笑,爽然说道,“姑姑不骗人,现在便开始教你‘气功’。”
“气功?”林遥茫然相望。
“气、指、唇、舌,是笛子的四项基本功法。”
“噢。”
“认真看!”
端木琪说着,上身放松深呼吸,双肩下沉轻按横笛,平稳地吹出一个音,良久良久才停息。
如此示范一遍,然后将横笛递给林遥习练。林遥双手接过横笛,用心地试着吹奏,有模有样的吹响,只是音色飘忽,实在拿不准怎么用气。
“气”对于修真者而言应该是再熟悉不过了,人类修真者便有“炼气士”之称,更何况林遥作为有着万余年修炼历程的老妖。然而林遥吹响笛子的时刻,的确是拿不准如何用气。
人类有成语“触类旁通”,人类也有俗语“隔行如隔山”。
“姑姑…”林遥抬首相望的目光中,流露出虚心求教之色。
“你自己习练习练,找找感觉。”端木琪骄傲、微笑、英姿依然那么的飒爽。
隔行如隔山,端木琪又岂会不知,因此并未奢望林遥学笛子也有修巫那么高的天赋,但也绝非凡人那般起步,只要找准用气的感觉,自然就能触类旁通。
吹奏笛子在控制用气上,相比巫术的运行,微妙性可以说是不遑多让。
一个音,林遥习练了一个上午,终于找准微妙的感觉,达到姑姑对音色要求的“平稳”状态。
晌午后,林遥继续习练这一个音,姑姑对音色要求的是,达到“干净”状态。林遥花了七刻钟,吹奏出音色的“干净”状态。
接下来的习练,姑姑对音色要求达到的是“嘹亮”状态,林遥花了五刻钟。
进而姑姑对音色要求达到的是“持久”状态,林遥只花了两刻钟。
因为,林遥以嘹亮、干净、平稳的状态吹奏这一个音色,轻松的一口气便吹奏了近两刻钟头。要不是姑姑的“好了好了”之声将之叫停,恐怕林遥会如此一直吹奏下去,吹到什么时候谁知道呢?
“看来你学笛子的天赋,也挺高啊!”端木琪啼笑皆非的赞道。
“我是真正的想学吹笛子。”林遥昂首回应。
“晓得了。”端木琪不禁暗自感慨这奇葩的侄儿,吹奏出那么大气的音色却也有小心眼,“今天就学到这里了,我们回去吧?”
“天色尚早,我今日初学笛子,想在这里多习练习练。”林遥有板有眼地说着,有形有式的上身放松深呼吸,有模有样的双肩下沉轻按横笛,又平稳、干净、嘹亮、持久的吹响起来。
一个音伴随着时光流逝,两刻钟悄然过去了……
“好了、好了、好了!”端木琪望着林遥那副格外认真的神态,无奈何地叫道。
“姑姑,要学好吹奏笛子,真难呀!”林遥停息下来,满脸无辜地感叹。
“难?”端木琪顿时之间,都不知道怎么应对了。
“这一个音,我就差不多练了整整一天,才勉强的找准感觉。”林遥一本正经地说道,“恐怕明天会忘记这种感觉,我得多加熟练熟练。”
“你还要…”
端木琪话未说下去,便听见平稳、干净、嘹亮的笛声又响起来了。
一刻钟悠然过去,两刻钟又过去,三刻钟也快过去了……
“好了、好了、好了、好了…”
“……”林遥平稳、干净、嘹亮地吹奏着,没有停息。
“停!停!”端木琪听着这个音,都感觉有些晕了。黄昏时刻,冬日的霞光闪耀,与碧波相辉映。
“……”林遥持久地吹奏着,四刻钟过去了。绿语湖畔,姑侄二人的身影被落日拉得很长很长,眼前的波光潋滟,随着平稳、干净、嘹亮的笛声单调律动,却格外的精彩绚烂。
“你要吹到天荒地老么?”端木琪实在感到没办法,也感到有点无语。因为在此刻,端木琪的脑海被这一个音色弥漫,竟然想不出一个拉林遥回家的理由。即便很简易的理由,比如今日已是腊月二十三,送灶君应该早点回家。
“我吹到天黑就可以了。”林遥稍稍停息了一下,痴痴地回应了一句。
夕阳余晖下,端木琪望着林遥那副很起劲、很带感、很过瘾吹奏的神色,只有哭笑不得。
188. 吐苦吐苦
今夜,端木琪期许东厢房里能像昨晚那般有些情况,却未能如愿。√∟UU小说,www.uu234.com那株水仙花精没有开口,端木琪在寂静无声的情形下,还不禁运用“预思法诀”进行窥探,发现林遥已然进入梦乡。
想来,遥儿白天那么努力的学吹奏笛子,那股劲头都使用光了,回到房里自然是躺下就睡着了。端木琪心里尽管如此的明白,而且是早就明白会这样,却颇有些无可奈何。前些天,端木琪意识到这等情形,传授林遥“云梦诀”就一天比一天随意,然而林遥很认真,始终不懈的用功,结果仅仅四天便教完了。
对于林遥修习巫术的那股用功劲,又让端木琪如何挑剔呢?
况且,端木琪传授林遥的巫法以来,见他一向都很用功,又从何怀疑呢?
今日林遥学起笛子来,也是那么的一股用功劲头,认真到端木琪头疼的地步。笛子是端木琪术业之余的兴趣,既然林遥想学自然也是乐意教他的,只是林遥学得太起劲,令端木琪觉着有那么点不对劲。
到底哪里不对劲,端木琪即使在这样利于思量斟酌的深夜,却也说不上来。再说教林遥笛子,本来端木琪并没有这个念头,纯粹是个意外而已。
夜色中,端木琪如此状态,至于明天的打算,有点茫然。
次日,纵然端木琪对笛子的事漫不经心,又哪能影响到林遥的积极性。一吃完早饭,林遥就黏上姑姑嚷着要继续学笛子了。
端木琪苦笑,心里存留着“姑姑骗人”的委屈,既然为人师表,信守承诺太重要,只好依着林遥来到绿语湖畔。
“姑姑,今天还是习练‘气’功么?”
“不!可以教你‘指’功了,‘指’功配合‘气’功运用,再感觉‘唇舌’的微妙灵动。”
尽管有点茫然,但笛子毕竟是端木琪闲时自娱自乐的爱好,也是能登大雅之堂的一项技艺。所以在这样的场合,端木琪并不缺乏主见,于此进度上应该怎么教下去那是相当果断,很容易投入。
其实不管是传授林遥巫法、巫术,还是教林遥笛子,端木琪都享受到为师的成就感,过程都非常刺激,甚而经常被震惊,至于那点小委屈压根就微不足道,终归是难以忘怀的快乐。
今日教林遥“指”功,当然不像昨天那么单调了。
因为“指”功不只是习练一个音色,端木琪在作“指”导的同时,也给林遥兼或讲解“宫商角徵羽”,算是为他真正打开音乐的门径。
如此一来,姑侄二人沉浸于音乐,不知不觉五六天过去……
转眼已经是大年三十了。林荫庄挂上了红灯笼,贴上了红对联,还有大红的窗花,红红火火的除夕之夜即将来临。
正向西落去的太阳,在这样的氛围里也仿佛面带微笑,让人感觉越发的红彤彤,格外的喜气洋洋。
“吐苦、吐苦、吐苦……”
然而绿语湖畔,却飘响着那样神异的调调,与节庆的氛围格格不入。
那是林遥在习练着“舌”功,已然“指”尖灵动,嘴唇对着笛孔“吐苦吐苦”半天了。
林遥“吐苦吐苦”的这个时候,静静站立在他身旁的端木琪只有苦笑而无语,因为出言阻止不了他如此的努力,也就随他怎么“吐苦”怎么高兴了。
林遥“舌”头之灵活程度,在端木琪听来已经超越“蜻蜓点水”那般轻松的感觉,于“指”尖弹跳“利落”“均匀”的力度配合下,吹出的音色“干净”到极致,而“快慢”更是收放自如。
枯燥的基本功习练,简简单单的调子,却是生生被吹奏出绝妙的旋律来。所以即使现在面对林遥的过度执着,端木琪还真是没得可说,心底甚至都认为若非如此努力又刻苦的下工夫,就算天分再高恐怕也不会有如此成效吧!
“少爷……”
苏落叫唤了一声。
没见林遥回应,苏落来到绿语湖畔已有半刻钟头,望着少爷吹奏个不停,有点急眼了。
“少爷。”苏落叫唤声加大。
“少爷!”苏落叫唤声再次加大。
“吐苦、吐苦、吐苦、吐苦、吐苦……”
“少爷!少爷!”
苏落放开喉咙的叫喊道。
林遥终于停止了吹奏,转过身来横了苏落一眼。
“叫我什么事?”
“少爷,要放爆竹了。”
“放爆竹是在大门前,你跑到绿语湖畔瞎咋呼什么?没看到我正用心学笛子么……”
“是、是夫人让我来,叫少爷回家吃饭……”
“太阳都没下山,就吃晚饭了?”
“少爷,今天可是过大年呀!”苏落说着,转而又向端木琪行礼道:“夫人也请端木司命带少爷回家,除夕年夜饭已经备好,就等着开席了。”
“好。”端木琪应着,转首望向林遥笑盈盈说道,“今天,可以回去了吧!”
“好吧!”
林遥答允,将手里的笛子插在腰间,这些天来可真是笛不离身。端木琪拉上林遥的小手,苏落自然走在后面,踏着斜阳照射的身影,往宅院而去。
林荫庄大门前,林毅和两名家丁在准备火堆。正走回来的林遥望见那捆竹竿,挣脱姑姑的手掌奔跑过去,扯出两根来放到火堆上,满脸兴奋的守待爆响声。
火堆旁,林毅见此情形,随手拉住儿子站远了些。
“……嘣!”
“……嘣!嘣!嘣!嘣!”
“……嘣!嘣!”
“……嘣!”
爆竹声响,火花四溢,林遥不禁雀跃欢呼,其余人等也都动容。
那两名家丁,继续往火堆上添加竹竿。这些竹竿是在三个月前砍好,晒到过年时节已经非常的干燥,放到烈火堆上,就是要呈现这般效果,很燃。
“……嘣!嘣!嘣!”
“……嘣!嘣!”
“……嘣!嘣!嘣!嘣!嘣!嘣!”
“琪儿,进屋吧!”林毅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便即招呼端木琪,手里拉住的儿子还没放。
“好!”端木琪爽朗应道。
“走。”林毅扯起儿子。
“姑姑,竹子真是种神奇之物!”林遥踏着小步,忽然说道。
“如何神奇了?”端木琪随口而问。
“竹子可以用作爆竹燃放,为节日带来喜庆的氛围,也可以用来做成笛子,吹奏出令人陶醉的美妙音乐。”林遥便即把自己的感想说出来,想想还补充道:“竹子更可以用来做成畚箕、簸箕、箩筐、鱼篓、凉席、篮子,那个大骗子洛明非甚至用竹子编织了一只竹马傀儡兽,我喜欢吃竹笋。”
“立春后,很快就有竹笋吃了。”端木琪微微一笑道。
“这孩子,放个爆竹竟然有如此多的感想。”林毅不禁莞尔道。
“呵呵,对于放爆竹和吹笛子,我喜欢吹笛子。”林遥悠然说着,自得其乐。
189.除夕之夜(上篇:灶君司命)
189.除夕之夜(上篇:灶君司命)
方菲走出正厅门口相迎,听见儿子此话只是微笑不语,心下却颇为赞成。+UU小说,www.uu234.com儿子喜欢吹笛子,相比喜欢放爆竹,自然会让为娘的她省心很多。
大家进到正厅入席就座,年夜团圆饭的气氛和和乐乐,满桌菜肴的丰盛自不必言。
夕阳逐渐落下,满天的红霞褪去,满屋檐的红灯笼闪亮起来,杯光交错间,夜色也深了。
欢声笑语,酒足饭饱之后。
年年有余,年夜饭如此丰盛当然吃不光,念伊、茗香两个丫鬟将这准备要吃上两年的满桌菜肴端到灶房,收拾好碗筷,沏好芳露茶,红瓜子、红枣子、炒栗子、杏仁、柿饼、花生、年糕陆续摆上桌来。
四方桌下的炭盆火很旺,林毅、方菲坐在主位,端木琪坐在西席,林遥坐在东席,到这个时候方菲也让茗香、念伊两个丫鬟坐下来,念伊、茗香也就并排坐在对面的位置,六人围坐着烤火愈加暖和。熬夜,迎候新年的到来,也就是守岁了。
“琪儿随意吃。”方菲望着桌上的食品微笑招呼着。
“嗯。”端木琪点头便即抓了些瓜子。
“爹、娘,是时候讲故事啦!”林遥发话也伸手抓了些瓜子。
往年守岁,林毅、方菲都是给儿子讲故事,讲着讲着大年之夜就熬过去了。除了第一个大年夜,因为那时的林遥处在襁褓中,林毅、方菲只有逗逗儿子,也很甜美幸福。
林毅听到儿子此言,憨笑的望向妻子,今年守岁有端木琪这位特殊的客人在,若要像往年那般的给儿子讲故事,难免会拘谨。
“遥儿,今年守岁你应该请姑姑讲故事。”方菲悄悄咪咪跟儿子说道。尽管很小声,当然并非真的不让旁人听见,六人围在一张桌子坐着那是谁都听见了,大家一时之间全都微笑着向林遥望过去。
“姑姑,请你讲故事!”林遥顿即很直爽的开口。
“要我讲故事呀!讲个什么故事好呢?”端木琪虽然没有准备但也没有推却。
“什么故事都好。”林遥一副就是爱听的样子。
“那……今夜是大年除夕,姑姑就给你讲这个‘除夕’的故事。”端木琪不失爽快的说道。
“嗯、嗯。”林遥嘴里嗑着瓜子连连点头。
“相传在炎帝神农时代,有只头上长四角、身躯庞大、凶猛异常的怪兽‘夕’,经常出没人间为祸作祟,在地方上考察民情的灶君司命,跟它相斗无数回合,始终不能将之除掉。”端木琪讲了个起首,稍稍停顿了一下。
“这位灶君司命,本领有姑姑高强么?”林遥就在这当儿问了一句。
“比姑姑要高强吧!”端木琪淡淡笑着回应。
“那怪兽‘夕’,还真是很厉害了。”林遥悠悠说道。
“那确实,灶君司命无法除掉‘夕’,于是决定上禀天廷,请求强援。腊月二十三,灶君司命乘着灶马匆匆忙忙的来到天廷,正要去朝见炎帝神农,忽然跑出个小孩拦在她面前,欣悦的叫唤道:‘灶君奶奶、灶君奶奶,我可盼到你来了,我又有故事听了!’灶君司命此番身有要事,民间的情况十分迫切紧急,顿时便傻眼了。”端木琪与林遥的目光相对,继而晏然自若道,“这个小孩的名字叫作‘年’,是神农炎帝的小儿子,正好也是八岁跟遥儿现在一样大,还一样的爱听故事。”
“接下来呢?”林遥流露出自在的笑容。
“恍惚间,灶君司命回过神来,心急火燎地说道:‘年,我有要紧之事求见陛下。’然而小年仍是拦住灶君司命不放,说道:‘何事如此的焦急,说给我听听。’灶君司命夺路几次都没能摆脱小年,无可奈何也就只好将‘夕’为害民间之事,简略的跟他说了。小年听后却说道:‘区区一只怪兽,何须惊扰父王。’灶君司命便问道:‘谁人可除夕?我即刻去请他相助。’小年拍拍自己的胸堂回应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灶君司命登时愣怔地望着小年,哪里敢当真,甚至觉得被黄口孺子耽搁消遣,不禁又好气又好笑。”
“姑姑,灶君司命小看人。”
“不能这么说,灶君司命知道小年很聪明,也知道他很有些本领,只是无论如何都不可以让他去冒险。”
“为什么呢?”
“比如,爹娘和姑姑都知道你有本领,却不会让你去冒险。”端木琪悉心的回答道,“因为姑姑和你爹娘都是大人,而你是小孩子。”
“好吧!”林遥望眼爹娘,又眼望姑姑,“后来呢?灶君司命不可以让小年去冒险,小年怎么办?”
“小年见灶君司命不置可否的愣在当场,于是相问道:‘灶君奶奶,那只怪兽的本领比你高强多少?’灶君司命听小年如此问,当即回应:‘我虽然无法除掉它,却不见得它的本领就比我高强了。’小年接着说道:‘那这样,我们比试一下本领如何?若我输了,就让你去见我父王;若你输了,就带我去除掉那只夕。’灶君司命哑然的无言以对,小年又说道:‘灶君奶奶不出声反对,那就是同意跟我比试一下本领了。’灶君司命愣愣的真是说不出话来。”
“灶君司命说不出话来,我知道是因何缘故。”
“噢?说说看。”
“腊月二十三那天,我见周妈用麦芽糖黏住灶君司命的嘴巴了。”
大家实在没有料想到,林遥斗然的会来这么一句,全都忍俊不禁的笑起来。周妈用麦芽糖黏住灶神画像的嘴巴可能确有其事,因为腊月二十三送灶君那天很多地方的人都有此习俗,然而林遥此时此刻抖出来,却也太插科打诨了。
灶君司命面对小年的挑战说不出话来,那是令她感到实在很为难。若跟小年比试本领,赢了一个八岁的小孩子可不怎么光彩,输了会更丢脸。
“姑姑,灶君司命说不出话来,之后怎么样了?”
“小年的红绫已出手,婉若游龙般,径向灶君司命袭击过来。灶君司命在如此局势之下,那是迫于无奈的接招了,可是并没有接着,小年的红绫倏忽之间,翩若惊鸿般的灵动缠绕,转眼竟然将灶君司命捆缚住。灶君司命连连挣扎,却渐渐地难以动弹。”
“小年好厉害!”
“灶君司命动弹不得了,败在八岁的小孩子手底下,还败得那么迅速,顿时羞得涨红了脸,更无话可说。瞿然间,红绫松开回到小年手上,只听他说道:‘灶君奶奶,你已输了,可不许反悔哟!’受到此番捉弄的灶君司命有些气急败坏,就在这当儿却见小年跑过来拉着她的手,央求道:‘灶君奶奶带我去除夕吧!灶君奶奶,你就答应吧!你就答应吧!你就答应吧!’灶君司命瞅着小年的神态,真是令她啼笑皆非。”
“灶君司命,终于肯带小年去除夕了?”
“是呀!灶君司命霎时心软了,气也就消了,实在拗不过他,只得答应:‘好、好,带你去除夕。’小年见灶君司命答应了,旋即很高兴地丢下一句:‘我拿上几样法宝就来。’灶君司命望着小年奔跑的背影,不禁露出赞赏的笑容。”
“小年手上有法宝红绫,见灶君司命答应带他去除夕后却不忘再拿上几样法宝,可见他对除夕的慎重,小小年纪自信而不轻敌,因此灶君司命脸上才有赞赏的笑容。”林遥听得非常投入,适时便抒发感想。
“说得不错。”端木琪望着林遥那副认真的模样,也露出赞赏的笑容,继而又补充道:“灶君司命出于无奈答应带小年去除夕,那就不仅仅是当心能否除夕,更当心的是小年的周全,若有闪失灶君司命可担待不起。所以灶君司命眼见小年要多拿几样法宝加持,流露赞赏的笑容也只是稍稍放心而已。”
“难为她了!”林遥慨然而叹。
“哼哼。”端木琪忍俊不禁。林毅、方菲含笑不语。茗香、念伊两个丫鬟瞧着少爷的神态,悄悄捂嘴乐呵。
“姑姑接着说。”
“片刻后小年的身影出现,只见他手里握着火尖枪,急如星火地奔跑到灶君司命跟前道:‘我们起程吧!’灶君司命也觉得除‘夕’刻不容缓,于是二话不说,迅即带着小年乘上灶马,穿云破雾向人间飞去。”
“灶君司命的灶马,是一匹长翅膀的天马么?”
“非也!”
“那是什么马儿?”
“并非马儿。”
“傀儡兽?比洛明非那个大骗子编织的竹马厉害,灶马能飞。”
“也并非傀儡兽,应该是只灵兽吧!”
“鹫儿……”
“对,姑姑的鹫儿,便是灵兽。”
“灶马也是一只大鸟?”
“不是!”
“那是什么?”
“你猜猜。”
“是……”林遥乌溜溜的眼睛,骨碌碌地转。
“想想灶房里会有什么?”端木琪似笑非笑地提示。
“老鼠!”
“不是。”
“蚂蚁?”
“不是。”
“蟑螂?”
“不是。”
“蜘蛛?”
“不是,再想想。”
“蟋蟀?”
“对了,就是蟋蟀,灶马是一只翅膀极硬、块头极大的蛐蛐儿。”
“灶马原来是只蛐蛐儿,太有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