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八七章 压迫式战法
这一商议,就是小半天。
王羽提出了个大方向,众将集思广益,将细节完善起来。
王羽总结了东征的几大难点,最基本的就是补给,三军未动,粮草先行,这是定数,无论谁指挥作战,都必须得考虑在先。
现在山海关还没建,也没有辽西走廊的说法,但进兵的路线,其实就是从后世山海关的位置,穿越整个辽西走廊,攻击盘踞在锦州以北的乌桓人。
这条路线,后世的明军走过很多次,此外隋唐的军队为了征讨高句丽也各走过几次,在汉朝,除了公孙瓒之外,倒是很少有人如此兴师动众,只为了区区辽东。
因此,尽管从严格意义上来说,王羽的兵法韬略比不上张辽等人,但在东征问题上,他是最有发言权的,因为他经验丰富。
这条路线一马平川,行军起来很方便,难点在于后勤线拉得太长之后,容易被人迂回包抄。青州军的战力很强,但由于王羽一直要求军队职业化,防守时可以用民兵做补充,离本土不远的时候,同样可以发动民兵做辅兵,保卫补给线,但在辽东就没办法了。
临渝到柳城足有千里之遥,要是每隔一段路程,就布下一座堡垒或营寨,也就是仿照明末关宁军的战法,即便打赢了,也会把自己给拖死。若不这样的话,也确实很危险。
何况,东征打的就是一个快,王羽当然不会在路上先消耗个十天半月,让蹋顿等人从容准备,到处串联,而且幽州现在人力处处吃紧,他也找不到那么多民夫千里馈粮。
所以说,这第一个难题是很有些棘手的。王羽的解决办法当然是从海路补给。
“好在这里靠的是渤海,不用担心风浪,不过问题也不是没有……”
王羽竖起两根手指,沉声说道:“虽说渤海风浪较小,船只比较安全,但意外总是有的,万一起了风浪,船队迷航或是搁浅,误了汇合之期,就很麻烦了。文则,运筹调度方面你最拿手,可有良策?”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在马蹄梁大捷之前,于禁表现出来的就是这样一种风格。羽林军从魏郡启程,千里迢迢的北上,在到达中山国之前,倒有一大半的路程是在张燕控制下的黑山军防区行军,一走就是近十天,整个行程中,却完全没和黑山军民发生哪怕一起冲突。
这种军纪放到后世的近代、现代军队中或许不算什么,但在这两千年之前的时代,大概也只有汉军有可能做到,而于禁,正是汉将中的佼佼者。
到了中山国后,由于战局的变化,羽林军的行军节奏连续发生了多次变化。从正常行军,到分兵行进,最后又变成了兵马在粮草之前的急行军,对任何军队和将领来说,这种变幻都会带来很大的压力,但于禁却丝毫未受影响,圆满的完成了王羽交待的任务。
最让人震惊的是,经历了这样的波折后,除了伤病减员之外,羽林军没有任何一名士兵掉队,更别提这时代司空见惯的逃兵了。
于禁唯一的弱点,就是判断力不足,如果没有新的命令,他就会尽可能向初始命令的方向靠拢。当日要不是李十一及时赶到,于禁八成会和鲜卑人在马蹄梁磨上十天半个月,用最小的代价歼灭对方,而不是强行发动决战。
所以王羽一直觉得,于禁就是三国第一副将,只要有于禁在军中,什么后勤补给、安营扎寨、训练士兵的繁杂事务,都可以丢给他,做主将的只要专心考虑整体战略就可以了。
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因此他直接点了于禁的名。
“或许可以沿用漂榆津故例,将整个辽西走廊分为数段,每段建一座简易的码头,船队先行,然后先建出码头来,每段都存放数日之粮,留少量士卒防守。这样一来,若是碰到小股游骑,可以凭寨自守,若是敌军大举进犯,便烧掉粮草,登舟撤退。”
古代军队和近代军队行军速度差得很多,王羽在前世时,经常会去军事论坛逛,见过很多人讨论古代行军速度问题。
原来他也不确定,不知道是不是古人的身体素质太差,军纪也不够严格,所以长途行军很慢。等他熟悉了这个时代之后,终于发现,其实行军速度,完全是跟着后勤运输的速度来的。
因此,泰山军一日夜强行百多里的速度并不夸张,因为当时将士们都只随身带了武器和当天的干粮,铁甲那些重物,都是用马车随军运送的,士兵只需要赶路就可以了,所以速度极快。
在此之前,泰山军从高唐北上的时候,一天也只能走上四五十里,这还是在驰道上呢。
用海运解决补给问题,不光是为了安全考虑,也是为了速度考虑。如果有可能,王羽不介意在辽东也来一场奔袭战,震慑诸胡。
于禁的提议正中王羽下怀,众将思考片刻,也纷纷点头,只有徐晃有少许顾虑:“文则兄说的这办法应该可行,唯可虑者,是被胡人摸到规律,沿途一路扫荡过来就糟了。”
在居庸之战中,泰山军伤亡不小,一个多月过去,依然没能完全恢复元气,所以,东征的主力位置只能让给羽林军。徐晃倒是没什么不甘,但他是从旁观者的角度考虑问题,自觉在利弊取舍上,会看得更清晰些。
“那也不用担心。”张辽分析的同样很快:“海军除了运送补给外,还兼有观敌的作用,若是胡骑尝到甜头,乐此不疲,那动向就尽在我军眼中了。牺牲几处屯粮所,将胡骑吸引到海岸线上歼灭,岂不是比深入敌境追击轻松得多?”
“文远有见于此,倒是晃多虑了。”徐晃想了想,觉得有理,于是点点头,很干脆的认可了张辽的意见。
其实,看得出,并不代表能做得到。
以屯粮港口为饵,诱敌歼敌的对策是一柄双刃剑,胡骑虽然无法下海,但他们在这里住了很多年,对山川地势更为熟悉,想诱歼他们,不是那么容易的。只是这些细节就没必要纠结了,徐晃相信主公的眼光,既然主公点了将,总不会是个纸上谈兵的赵括吧?
“那海运协调方面的事,就先这么定下来了。”王羽见其他人都没有意见要提,便直接转入了下一个话题:“除了风浪之外,海上还有其他风险,大规模海运补给的消息瞒不住人,若是有人由此下手,也是个不大不小的麻烦,所以,子义……”
“俺知道了。”太史慈没精打采的应了一声。
除了渔民之外,渤海上的船只不是青州的,就是辽东的,后者的海运历史,尚在青州之前,早在王羽入主青州之前,公孙度就开始用海船从青州招揽人才了。
只要是和自己相关的事,太史慈都挺敏锐的,一听王羽的话头,就知道后面是什么了……不就是要自己护航么。
虽然护航也有可能会遭遇战斗,海战的激烈程度也不比陆战差多少,可问题是‘有可能’,意思就是也有可能没人会从海上偷袭,那这一趟就又是白折腾了。嗯,可能比白折腾还惨,看文远那意思,仗说不定会在海边开打,自己还得当个观众……
魏延同情的看着太史慈,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结果他的安慰没什么效果,却被王羽一眼扫到,点了名:“嗯,辽东水师实力还是不错的,子义的人马终究还是少了些,文长,你给子义当副手好了,有你们二人在,就算公孙度倾全力而来,也只能铩羽而归。”
“啊?我也要?”魏延傻眼了。
“怎么,你不识水性么?不应该啊。”王羽看看魏延,颇为诧异。
“倒不是那个,只是……”魏延是南阳人,也算是在江边上长大的,哪里会不识水性,他只是郁闷兼疑惑,自己的隐雾军一向是尖刀、斥候,怎么突然被撇到一边了呢,这不合情理啊。
“你是担心侦查的事啊?”王羽一口道出了魏延的疑惑,然后给他泼了一盆冷水:“放心吧,这次是在边塞作战,子龙的骑兵足以胜任,嗯,没有百姓干扰的话,轻骑或许比你们更合适呢。”
魏延没话说了,只是一脸悲愤的看向了赵云,眼中的幽怨之气,使得后者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抢生意什么的,从来都最可恶了!
然后又说了一阵行军路线、三军配合的问题,最后说起了总体战略。
“这次的作战,重点不仅仅是要获胜,必须要尽快的取得压倒性的胜利,我称之为碾压……先前和鲜卑的战争,威慑力不足,因为距离太远,任由消息自然传播的话,要传到辽东,需要很长时间。同时,又有人放假消息,干扰视线。”
王羽简略总结了一下战前的态势:“只要我军呈现出不可抵挡的态势,这些小伎俩就是蚊呐虫鸣,不足为虑,若是反之,塞上诸胡也许就真要蠢蠢欲动了。为了顺利达成目标,我和文远商议出了一个战法,我称之为压迫式战法!”
七八八章 兵未动,船先至
阳春三月,中原早已是一派莺飞草长,欣欣向荣的风光,而在遥远的北国,春意还在萌芽状态,田野间少了点白色,绿意渐渐茂盛起来。
北疆春耕的时间比中原会晚一些,主要是为了等冻土完全化开,耕作晚了,播种的时间自然也晚,生长期短了,收成自然不尽如人意。辽东被中原人视为化为蛮荒之地,确实是有其道理的。
不过对内附的胡族来说,只要掌握了种田的技巧,在辽东生活就比在草原上游荡强,好歹不会天天挨饿,偶尔才能吃顿饱饭。
正因为知道了珍惜,所以早在二月残雪未消的时候,乌桓人就摩拳擦掌的准备春耕了。冻土也不是完全翻不动,只是要多花点力气,现在花点力气,秋天就会有个好收成,胡人虽然不是很聪明,但这笔账还是能算得明白。
但计划中的春耕未能如期进行,因为要打仗了。
从正月开始,郡中的气氛就已经很紧张了,来龙去脉大家也都很清楚。
幽州换了人做主,大伙却还当和从前一样,见到有机可趁,就想着搭伙去捞点外快,马无夜草不肥,没有外快,日子怎么能好过得起来呢?结果运气不好,撞了铁板,虽说大家也不是很清楚退兵的理由,但那位骠骑将军赶走了鲜卑人,现在是很明确的要来报复了。
所以,尽管不太情愿,但想到传说中,骠骑将军杀人如割草,对胡人毫不留情的狠辣作风,部族武士们不得不放下手中的锄头,拿起弯弓和战刀,集结在蹋顿大人麾下,准备奋起抵抗,保卫自己的家园。
这其中难免有些抱怨和指责,有人怨蹋顿不打听清楚,就擅动刀兵,给部族惹来了大祸;也有人觉得蹋顿过于紧张,觉得即便要开战,等到春耕结束后再集结也来得及,去年冬天本来就没捞到什么好处,今年的收成再耽误了,等到冬天大家吃什么呢?
然而,事实证明蹋顿的决策是英明的,刚进三月,汉军便开始大举西进,在临渝碣石山一带的汉军规模剧增。从一开始,三千人左右的先锋,急速扩充到了三万!
战争,一触即发!
这些消息毕竟是虚的,绝大多数人都无缘亲见,对汉军的强势感受得不够深切,首先让乌丸人切身体会到战争迫在眉睫的,是青州的水师。
海上的浮冰刚化得差不多,青州的水师就出现在了海岸线上。
“是船!阿大,你快看,好大的船呐!”第一个见证了青州水师到来的,是个年轻的牧人,虽然仗着精良的马术,他没从马背上掉下去,但他张得老大,足以完整的塞下一个大苹果的嘴,和瞪得溜圆的眼睛,都清楚的表明了他心中的震憾。
那是怎样的一个庞然大物啊!
狭长的船身仿佛织机上的梭子,甲板上的面积,却比蹋顿大人的金帐还要大,单是在远处匆匆一瞥,就至少能看到三四十名汉军,看那不断有人从船舱中走出来的架势,就说那船上装了上百个人,青年牧人也是信的。
更让他震惊不已的是船航行的速度,在无垠瀚海的映衬下,离远了看还不觉什么,那船看着简直像是静止的一般。可随着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牧人发现,那船的速度竟然不在自己纵马狂奔,将马速提到极致时之下!
看着流线型的船首破开波浪,高耸的桅杆如同笔直的利剑,刺向苍穹,巨大的船帆鼓满了风,令得庞大至轻易装载下几十、上百人的海船以快逾奔马的速度在海面上纵横往来,震惊至呆滞的又何止他一人?
这队巡哨的游骑一共有八个人,此刻海边就像是多了八座雕像,相貌、身材各不相同,只有表情是一模一样的。
良久,一个老牧人咋着舌说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楼船了吧?真大啊!难怪能从几千里外,运那么多茶叶过来呢。要是一直都这么快,几千里其实也不算远啊。”
青州水师的船,其实和汉朝的楼船并不一样。后者不适合出海,但体积要大得多,远远看去,就像是一座小山或者水上宫殿似的。
但对没见过多少世面的乌丸人来说,青州的实用型海船已经足够他们震惊的了。这也是汉人最让他们无法理解的地方,大家都是人,长着两只眼睛一张嘴,再加上两只手,汉人怎么就能建造出如此庞大的船只,令其在浩渺无垠的瀚海上航行自如呢?
一时间,半牧半耕的乌丸族人心中,都是说不出的羡慕和向往。大家都知道,这几年刚刚流行起来的茶叶,就是这些海船带来的,那可是价比黄金的宝贝呀。
听说这些船还会收购很多毛皮、牲畜回中原。在辽东,这些在草原上司空见惯的东西只要很小的代价就能换得到,具体来说,就是一小捏茶叶就能换到一张完整的牛皮,一两茶叶的话,就能换到一头牛或两匹马,或是五只羊。
而这些东西到了中原就是紧俏货了,随便一转手,就能换来更多的茶叶和陶器。
“阿大,要是咱们也有一艘,那该有多好?以后就再也不愁吃穿了。”年青牧人一脸的憧憬。
“安墨啜,你就别胡思乱想了。”他爹没来得及回答,另一名老牧人接茬道:“看仔细了,那船上的旗子,那只插了翅膀的老虎,就是骠骑军的符号。他们是来打仗的,可不是来送船的!”
经老牧人一提醒,羡慕和憧憬很快就变成了恐惧,牧人们意识到,战争的阴云已经切实的压在乌丸人头上了,以一种分所未闻,却足够震撼的方式!
见年青牧人充耳不闻似的,还在往海边走,想要看得更清楚似的,其他人也是纷纷劝道:“兀秃老爹说的对,安墨啜,你不要再往前走了,那船上有好多汉军呢,保不齐他们会不会上岸,要是真的来了,咱们这么几个人还不够给他们填牙缝呢。”
“没事的,我想再看仔细一些,将来要是不打仗了,我也学着造一艘,倒时候阿大和阿娘就不用挨饿了。”安墨啜表现得相当固执。
这是他第一次有机会近距离看到汉人的海船,辽东虽然也有船,但公孙度大人将那些船看得很紧,就算是辽东的僚佐,轻易也无法看到,更别说他这个乌桓的无名小卒了。要知道,在今年春天之前,两家可是一直战得火热的。
安墨啜确实很想学造船,他想学的不只是造船,在学会种田之后,他觉得汉人的一切都是那么神奇,如果可以的话,他想尽可能的多学一些,这样族中的亲人、朋友们就不用再打仗了,阿大也不用一把年纪了,还骑着马,当哨骑了。
“不用担心,越大的船,越不能轻易靠岸,这是我上次去辽东的时候打听到的。”听到了老爹的呼唤,安墨啜终于停下了脚步,却没有回头的意思,而是笑着回头,冲他阿大摆了摆手。
他听说过,辽东那些大船只能在找到合适的地点后才能靠岸。这里邻近渝水河的河口,水流急得很,那艘大船无论如何也是靠不了岸的。
“总之,你先退开一些……”老头话说一半,眼睛突然再次瞪圆,露出了惊骇欲绝的表情,仿佛看到惊涛陡起,拍向了海岸一样。其他人的神情也都差不多,显然不是孤立事件,安墨啜不明所以,转头一看,看见了让他毕生难忘的一幕。
船的确没有靠岸,离海边至少还有二十步左右的样子,甚至都没有下锚,然而,船上的人已经下来了——准确的说,下船的人只有一个,没用小船摆渡,就那么从船舷处一跃而起,借着船舷的高度,高高的飞在空中,如同一只展开双翼,振翅高飞的大鹏鸟!
仿佛一个世纪那么长,其实只是眨眨眼的工夫,那人已经落了下来,二十步的距离竟是一跃而过,直接落在了岸边。他一手拔出背后短戟,就那么冲了上来,纵跃如飞,吼声如雷:“东莱太史慈在此,有种都别跑!”
乌桓内附已久,族人都能听得懂汉话,如安墨啜这种对中原文明心生向往,汉话造诣比较高的人甚至能轻易分辨出,对方这句话前后不搭调。
汉将战前通名是为了震慑敌胆,后面通常都是‘谁敢一战’之类的喝问,以增强气势,这‘有种都别跑’又算是怎么个章程?
正因为脑子里转了些不必要的念头,所以安墨啜愣了愣神,才终于反应过来,感情大伙都被汉将的剽悍吓到了,没等他冲上来,就纷纷上马逃走了。
自己,好像跑慢了啊!
想得太多的人就是有这个问题,念头很多,行动力跟不上,结果看起来就像是个傻子似的。等到安墨啜发现连同他老爹在内,族人们已经做了鸟兽散时,他终于想起,自己好像离得最近,最危险,最应该提前开跑才对啊。
他发现得太晚了。
短程上,太史慈这样的猛将全力冲刺的速度,绝对比奔马还快,他那些族人提前开跑,也只能靠同伴分散太史慈注意力,才有望逃出生天,安墨啜这种,那就只有听天由命的份儿了。
他的运气还不错,太史慈旋风般从他身边冲过去时,并没有下杀手,而是随手一敲,直接把他给敲晕了。
七八九章 胜券在握
蹋顿收到青州船队出现的消息,是在一天之后,八名哨骑损失了一半,只回来了四个。
身为辽西乌桓大人,蹋顿当然不会将这点损失放在心上,这样的巡哨队伍,他派出去了没有一百队,也有八十队,侦查范围从医巫闾山一直到了卢龙塞,损失几队又算得了什么。
不过,他的心还是一下子揪紧,因为最令他恐惧的一天终于到来了。
他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沉声吩咐道:“来人,去请子远先生,阎兄弟他们来。”
“遵命。”帐外有人应了一声,脚步声迅速远去。
蹋顿盘膝坐下,仰头看着帐顶,思潮起伏。
这一仗很艰难,敌人太强大了,正面抗衡完全没有胜算。
辽西乌桓的凝聚力并不比鲜卑人强多少,某种意义上来讲,还很有些相似之处。自己这个大人是假的,老单于留下的遗命是让自己先为代之,等到楼班长大,还是要归权给他。
楼班现在才五岁,等到他能自行理事,至少也要等到十年之后,按说到时候自己手中的权力已经稳固了,让位什么的自然无须再提。
可老单于死前却留了个心眼,以和连的故事为鉴,将手中的权力分成了三分,分别给自己,还有上谷乌桓的难楼和辽东乌桓的苏仆延,形成了三方鼎力的局面。
自己虽说有个代单于的名义,稍强于难楼、苏仆延,但只要这两个人联起手来,自己就无法抗衡了,何况他们手里还有个楼班。
现在,自己能在第一时间直接调动的,总共也只有七千骑而已,但因为挂了个代单于的名头,开战之后还必须顶在前面。命令难楼他们顶在前面不是不行,问题是这俩人心里不愿意,说不定就会阳奉阴违,反倒坏事。
情报没错的话,汉军这次东征是以在马蹄梁全歼骞曼的羽林军为主力,辅之以在塞外纵横往来,俘虏了十多万鲜卑部众的疾风骑兵,再加上汉军独有的水师,由在鲍丘水畔重创了阎柔的猛将太史慈率领,合计三万兵马。
单论人数,是自己这边占了上风,可看看汉军诸部的彪悍战绩,孰高孰低,就一目了然了。战力不如人,现在又这样各怀心思,这仗真的能打吗?
老实说,蹋顿心里一点底气都没有。
之所以明知不是对手还要扛,一来是被王羽逼得没了退路,另外就是许攸先后做的那些布置,看起来确实挺靠谱的。
要不是对方坚持不肯接受,蹋顿其实是很想将指挥权交给许攸的,对方既然能想出这么多好办法,实施起来应该也没问题吧?可惜了……
想许攸,许攸到,正想到遗憾处,一阵不急不缓的脚步声在帐外响起,随即帐门一掀,许攸迈着八字步走了进来。
“攸见过大人。”许攸拱供手,向蹋顿施了一礼。
“子远先生,您也知道了吧?”蹋顿对礼数没那么多讲究,一看见许攸,他便急吼吼问道:“青州军这就来了啊!大军未至,船队先到,带队的还是那个太史慈!您看,王蛮子打的是什么主意?俺想了又想,却是完全摸不到头脑啊。”
“呵呵,”许攸捻须一笑,胸有成竹道:“大人勿忧,这是鹏举小儿惯用的伎俩——虚张声势!”
“嗯,嗯。”蹋顿点点头,却完全没有承接许攸的话头反问探讨的意思,搞得许攸一口气憋在胸中,老大的没趣。
“遣一猛将轻骑迂回,张扬其事,转移对手的注意力,然后趁对手不备,强行发动突袭……当年袁公便是一时不察,中了小贼的奸计,最终饮恨高唐,令天下有识者无不嗟叹。今日小儿又遣太史慈为先锐,多半就是故技重施。”
蹋顿松了口气,正想夸奖许攸,却不防后者话锋一转道:“当然,小贼诡计多端,说不定另有图谋也未可知……”
“什么图谋?”蹋顿又紧张起来。
“……”许攸一阵语滞,被蹋顿噎得不轻。
自己要是有那料事如神的本事,早就在辅佐袁绍的时候,就把王羽那小贼给捏死了,哪能让他蹦跶得这么欢畅?
自己这番对答,就是例行公事的鼓舞一下士气,让大家不至于心里没底,至少可以当做有底,等情报更多一些之后,才是正式商议的时候。所以不能把话说死,要留点余韵和想头。
换成袁公或刘玄德,一听这话,就应该知道该怎么回事了,哪会死乞白赖的刨根问底啊?
所以说,没文化就是可怕啊。
蹋顿不知道自己被很有文化的许攸鄙视得不轻,一双牛眼瞪得老大,巴巴的盯着许攸的脸,等着对方力挽狂澜的妙计,搞得后者压力巨大。
“咳咳,总之兵无常势,水无常形,现在就随意做出断言,是对将士们的不负责……总之,要再三核实情报之后,才能做出定论。”
“原来你也……嗯,嗯。”蹋顿终于明白了,抬手一指许攸鼻子,就要大笑,幸好齐周来的及时,使了个眼色,让他把后半句话吞了回去,不然气氛可就尴尬了。
“子远先生先前说得很清楚,任王蛮子如何设计,咱们只管按照既定计划行事便是,反正形势是明摆着的,青州兵强马壮,咱们不能硬着来,只要发挥咱们的优势就可以了。”
齐周笑着打起了圆场:“子远先生,上次您说,青州军将动未动之际,您有妙计可用。当时您为了保密,不肯宣之于众,现在总能告诉咱们了吧?”
他提起这桩前事,蹋顿的注意力顿时转移过来。许攸用感激的眼神向齐周致谢,然后环视当场,一字一句说道:“现在要做的就是……遣使请降!”
“请降?现在?”蹋顿像是被人在后脑勺狠狠拍了一砖头似的,眼冒金星了。
他一开始的确想过投降,可就算没被阎柔、齐周劝住,现在也错过时机了啊。
当时投降,算是望风而降,趁着青州军大捷的机会,给对方来个喜上加喜,双喜临门,多少能让对方高看一眼。
而现在呢?对方的大军已经蓄势待发了,这个时候投降,那叫城下之盟,不被人当成懦夫、胆小鬼处理才怪呢。
惊讶的不光是蹋顿,在场的齐周、难楼等人也是一脸无法置信的看着许攸。
“对,就是现在。”许攸很满意此刻的效果,一语惊四座,自从和刘备分别之后,他已经很久很久没享受过这种感觉了。
稍微享受了片刻,他不再故弄玄虚,解释道:“若是鲜卑军败,乌桓就立刻投降,被拒绝就被拒绝了而已,既引不起其他人的同情,也无法对青州高层的心态造成影响,反倒是坐实了青州军以少胜多,大破鲜卑的名声……”
他摸着山羊胡,摇头晃脑道:“而现在呢?首先辽东的各方势力,以及塞上诸部难免会有兔死狐悲的感觉,连城下之盟都不肯接受,谁还会心存侥幸,认为青州军对敌对势力一向都赶尽杀绝是传言呢?更兼此举或有骄敌之效,正所谓示敌以弱,乃可胜强。”
“原来如此!”蹋顿等人顿时恍然大悟。
许攸前面那些道理他们其实没怎么听懂,但示敌以弱,借以骄敌他们也是懂的:打不过人家,就尽量装孙子,让人家轻视自己,等回头发现机会了,再反咬一口,这是草原人的拿手好戏啊。
“如吾所料不错,大人的使者肯定会被拒绝,所以,使者出发的时候,一定要大肆张扬……鲜卑大军虽败,但慕容和拓跋两位大人都保全了大半部众,另有子玉将军麾下尚存一万精骑,虽无力攻打幽州以牵制小贼,但鼓动塞上诸部,一起袭扰青州军后路还是可以的。”
这一次,许攸算是说到蹋顿等人的心里了,这才是正宗的草原人战术。
不做正面交锋,疲敌扰敌,顺便拉拢勾结其他部落,开始这些部落也许会置身事外,等到他们发现敌人拿这些手段没什么办法,露出了破绽,他们骨子里的狼性就露出来了。
蹋顿也不奢望能效仿檀石槐,成为草原霸主,但只要这一仗打好了,顺利将青州军逼退,他就会成为辽东当之无愧的霸主,就算一直欺压辽东诸部的公孙度,以后也多少要看看他的眼色。
许攸后面再说如何骚扰,如何伏击什么的,蹋顿等人都没什么心思听了。
这些战术他们早就记得滚瓜烂熟了,当年公孙瓒对老单于丘力居穷追猛打,最后不也是败在了这招之下吗?这么打肯定没错!
等许攸讲了一大通,终于讲完了之后,蹋顿才笑着说道:“子远先生果然高明,能说会道的,部落里都是粗人,出使什么的也不知道会不会误事,不如由子远先生走一趟如何?”
他前一句话听得许攸好气又好笑,自己献了这般奇谋,到最后就是个能说会道的?再听到后一句,他直接吓得打了个摆子,脸刷一下就白了。
开玩笑,自己去?那不是送羊入虎口吗?王小贼恨自己估计都恨到牙痒痒了,看到自己上门,哪还会管什么两国交兵,不斩来使的规矩?
他连忙找推托,幸好阎柔、齐周都知他苦处,帮忙说项,这才劝得蹋顿打消了念头,最后随便挑了个有点呆愣的出使。
这一去就是数日不见回音,许攸心里没底,蹋顿等人更是忐忑不安,生怕有什么意外。
终于,到了使者派出的第六天,前方的哨探传回了消息,令得众人欣喜欲狂。
“小贼中计了,居然派了个无名之辈做主将,此战,青州军必败无疑!”
七九零章 不甘寂寞
“人要是倒了霉,喝凉水都塞牙!”
太史慈迎风站在船头,大声向身边站着的魏延抱怨着:“主将的位置花落别家倒还罢了,文远临阵指挥的水准确实不差,可也不能把咱们当运粮官使吧?比当运粮官可恨的是,那些乌丸人听说不是很凶的吗?怎么一照面,连个招呼都不打就开溜?”
他用力挥舞着手臂,以表达心中的愤懑:“要是就那一队,还可以说是凑巧,可这一路都遇到七八队了,怎么每次都遇上一群胆小鬼?”
转头间,看到在一旁乐不可支的魏延,太史慈越发郁闷起来:“文长,你不光顾着要偷笑,难道你就乐意安安心心的当个押粮官?等回去高唐,大伙问你,文长将军,此番大军北征,战果辉煌,不知你斩了几名胡将,夺了几个部族的旗子呢?你倒要如何回答?”
魏延不笑了。
太史慈先前的抱怨是没什么道理的,那些乌丸哨骑为啥一见他就跑?还不是他非要用那么拉风的动作,从船上直接跳到岸上去?还生怕对方不知道似的,老远就把自己的名头报了出来。他还以为是五年前从北海突围,谁也不知道他是谁那时候吗?换谁谁不跑?
不过,魏延也没有反驳的意思,因为他被太史慈戳到痛处了。
此刻天朗日清,徐徐海风吹过,撩动着船帆,鼓动出旗鼓般的烈烈之音,海面万里无波,如同一块巨大的蓝宝石,倒映着着天光水色,风景美的让人窒息。
然而,将此情此景看在眼中,魏延心头涌起的却是一阵淡淡的忧伤。这次北征,貌似最不起眼的就是自己了。
打王门等冀州叛将时还好,和子龙兄配合无间,总算是立下了些功劳。可自从进了幽州,自己就好像消失了一样。
别看子义兄在这里不停抱怨,但他对阎柔那一仗打的也是相当漂亮。若非被那一仗吓到了,蹋顿肯定不会迟迟不前,至少也会把战线推到渔阳境内来,对关平、胡才的战线造成巨大的压力。如果是那样,主公还会不会采用那样的方式决战就不好说了。
可自己呢?
本来自己的责任是控制范阳的局势,为主力大军安定后方,为主公开路,结果杂胡在范阳闹翻了天,差点就动摇了整体局势,迫使泰山军无法在幽州立足。最后反倒要主公亲自出手,才平定了范阳的乱局。
每次想到这些,魏延就一阵烦躁。
凭良心说,搞不定范阳,应该不算是他的能力问题,毕竟他手上的兵马太少了点。
但这个理由却没办法让他心安理得,他那五百精锐可不是普通的兵,不说战力,单凭将军府在这五百隐雾军身上投入的资源,就足够以一当十了。要是不能将五百人发挥出五千军的作用,那花费重大代价砸这支隐雾军出来,还有什么意义么?
隐雾军的历史可是很辉煌的,在徐元直、汉升老将军他们的指挥下,都有过辉煌的战绩,面前的这位也同样了得,更别说,在这些前辈之上,还有座更加难以逾越的高山——创立特种战法的主公!
在这些前辈的映衬下,这支强兵到了自己手上,却显得如此的黯淡无光,这叫心高气傲的魏延如何接受?
所以,被太史慈说到痛处后,他顿时没了吐槽对方的心情,深紫的脸膛上更增几分颜色,变得黑黑的一片。
“嗨,瞧你这点出息,被人说两句实话就受不了了,”太史慈摇摇头,对魏延的反应很不屑的样子,然后突然挤眉弄眼的问道:“我说文长,你就不想着打个翻身仗?”
“哈?”魏延猛抬头,眼中流露出的却不是喜色,而是满满的警惕。
“咱们出发前,主公可是反复叮嘱过的,辽东那边,能不开战,就尽量避免开战,除非对方主动挑衅,才能回击,违令者军法从事!子义兄,你要是想设计辽东军,引他们上钩,大打一场,恕小弟不敢奉陪。”
“切!”太史慈冲魏延翻了个白眼,晒道:“文长,你知道你为啥立不了大功了么?就是因为你胆子太小,瞧你这瞻前顾后的,哪里像是主公带出来的兵?主公成名之役是怎么来的?还不是瞒过了所有人,和文则兄两个偷偷干的?事后不也没谁找他的后账么?”
“那怎么同?”魏延摇晃着大脑袋,不肯上当:“主公当年那是逼不得已,不冒险一搏,河内军肯定全军覆灭啊。”
“得了吧,这你都信?”太史慈一挥手,嘿嘿笑道:“主公当年那些话只好去忽悠王公,无忌也是个没什么心机的,你去问伯喈先生,看他怎么说?哼,以主公的本事,岂能只想到刺杀一个办法?他之所以一定要用这招,无非就是懒得费事罢了。”
对王羽不以身作则大肆腹诽了一番,太史慈突然压低声音问道:“算了,这些都是以前的事,没什么好说的。文长,现在我只问你,若有打翻身仗的机会,也不违背主公的军令,你敢不敢来?”
“不打辽东军?”魏延脸色松动,心思也活泛起来。
子义兄说的有道理啊,主公能作初一,咱们为何不能做十五?反正只要于大局无损,事后能将事情圆上,就能过关。就算有个万一,主公一向赏罚分明,功是功,过是过,也不会因为小小的自作主张,就掩去自己立下的功劳。
“至少他们动手前,肯定不打。”太史慈很肯定的给出了答复。
“那……”魏延眼珠转了转,有些茫然:“不打辽东军,这渤海也没听说过有海贼,难不成你是想……”
太史慈嘿嘿直笑:“嘿嘿,咱哥俩这不就想到一起了?”
“可咱们现在只有五条船,一共才四百来人,战兵才两百。”
魏延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最后只能干巴巴的提醒了一句。
从前,他总是被人说是鲁莽,就是因为他胆子太大。结果入了青州军,他发现自己反倒变成了胆小的一个,和赵云战中山时,就一直是看似腼腆的赵云在主导局面,提出的计划一个比一个大胆,可谓一身是胆,眼前这位赵云义兄就更了不得了。
魏延很怀疑,太史慈是不是生来就不知道什么是害怕。
他们这支先头部队不是来打仗或运粮的,而是来探路的。海路要探,近海的陆地也不妨先勘察勘察,总的来说,主要就是画地图,顺便找几个港口。
这种小事本来用不着他们俩联袂出动,但无论是闲不住的太史慈,还是略显谨慎的魏延,都不可能真的代入到水上押粮官这种角色中去。想着闲着也是闲着,干脆出来散散心,就这么着,两人一道出了海。
两百战兵,是为了偶尔登陆时的安全着想,万一辽东那边想不开,有战兵在,也不至于被人轻易拿下。做为勘探队,这样的准备已经足够了,可要想对乌丸出手,打个所谓的翻身仗,这两百人才哪儿到哪儿啊?
“嘿嘿,这你就不懂了吧?”太史慈得意的笑了,冲魏延招招手:“来来来,且让为兄给你释疑解惑。”
魏延半信半疑的凑了上去,两人嘀嘀咕咕的咬了一阵耳朵,很快,他脸上愁容尽消,转忧为喜了。
“高,实在是高!”魏延挑起大拇指,对太史慈赞不绝口。
太史慈摆摆手,故作谦虚道:“也不算什么了,这就是在主公身边时间长了,耳濡目染了些小聪明罢了,哈哈。”
……
“吱……咣!”
一阵猛烈的晃动和一声巨响,将安墨啜从朦胧中惊醒,他猛地睁开眼,眼前依旧是浓重的黑暗,不是因为在夜里,而是船舱底层就是这样,在船上待了不知多久,他已经差不多习惯了。
“怎么回事?”身边有人惊慌的叫道。
安墨啜不认识另外几名俘虏,和他一起巡哨的同伴都没出现过,也不知是被杀了,还是逃掉了。安墨啜不指望别的,只希望阿大能跑掉就好,有阿大在,家里就还有主心骨,就不会垮。
做俘虏的经历,带给他的除了恐惧,和对家人的想念之外,其实还有几分兴奋,他终于在梦寐以求的海船上了。尽管每天只能去甲板上望一次风,剩下的时间都是被关在船舱底层的黑暗中,但安墨啜还是很高兴,至少他知道坐船是什么感觉了。
但不是每个人都和他有同样的适应能力,乌丸和后世居住在辽东的那些游牧民族一样,对海洋有着先天的恐惧,再加上知道自己落在了杀人如麻的汉将太史慈手中,几个人一天只顾着发愁和哭泣了,哪会对坐船抱有什么好感?
“是要被抓去杀头祭旗了吧?”有人绝望的叫喊着。
被俘之后,汉军只是随便问了些口供,然后就把几个乌丸人丢在一边了。在几个倒霉蛋想来,自己的作用八成就是这样了,不然还能是什么呢?他们可是族中最不起眼的杂兵,哪可能知道什么军情大事呢?
“不对,好像是出事了!”安墨啜没有加入同伴的自苦自怜,而是一直凝神留意着甲板上的动静,很快听出了些端详。除了惊慌的脚步声和喊叫声之外,还有哗哗的水声!
“出事?能出什么事?”几个倒霉蛋呆呆的问道。
“是……触礁了!”安墨啜突然一跃而起,大声叫道:“听,是水声,有水涌进来了,快,快找破洞,赶紧逃出去!”
另外几个倒霉蛋对触礁这个名词相当陌生,不过从安墨啜的语气中,他们还是感受到了大难临头,生死一线的味道。在对生存的渴望的驱使下,几人纷纷忙碌起来,很快,就找到了漏水的破口。
“现在怎么办?喊汉人来救命吗?”找到了要怎么处理,俘虏们一点头绪都没有,只知道任由水这么继续流进来的话,最后大家都得被淹死。
“船破了不止一个洞……汉军要弃船了,没人顾得上咱们,不想死就扳开破了的船板,从洞里钻出去!”安墨啜对船感兴趣,自然也通水性,知道这时候最佳的逃生方法是什么。
“可是……”
“没关系,我会尽量帮你们的,你们只管逼住气就行。”安墨啜想着能救一个就算一个,实在救不了,那也怨不得自己。
几个俘虏很是迟疑了一会儿,但水漫上来的势头太快,眼见着就过了膝盖,偏偏船舱外的嘈杂声正在变小,渐渐远去,他们知道,不拼不行了。几人齐心合力的扳开了木板,搞出了个大洞,然后迎着水流,一头扎了进去……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从水下钻出来的时候,安墨啜心中浮现的却是这句汉人的俗谚。
没错,他们的运气很好,不但没死,而且还逃出了生天!
汉军的船只触礁的地方,离海岸相当近,就算不会水,只要不到处乱撞,撞反了方向,也很容易就能扑腾到水浅至人能站起来的浅滩处,也就是说,他们从汉军手中逃出来了!除此之外,他们还因祸得福,窥探到了汉军真正的目的!
只见朦胧夜色下,一座营寨凭空出现在荒无一物的海滩上。毫无疑问,建造它的只能是汉军!
七九一章 轻骑袭扰
新汉开元二年三月十七,骠骑将军王羽以平东将军张辽为帅,翊军将军赵云、抚军将军于禁副之,统兵三万,在碣石山誓师东征。骠骑将军的大旗,再次飘扬在了这片距离中原太过遥远,几乎被遗忘了的国土上。
辽西乌桓大人蹋顿,连通上谷乌桓大人难楼,辽东乌桓大人苏仆延,集结了乌桓各部四万余众,毫不示弱的奋而迎击。
当然,迎击是在遣使求降,使者因出言不逊,被王羽乱棍打出之后。所以,乌桓的迎战在汉人看来,多少有点恼羞成怒的意思,而在辽东的几股大势力,以及边塞诸胡眼中,却有着十足的悲壮意味。
虽然因为青州军的强势,诸部皆不敢妄动,还在观望,但敌忾之心已起,投向青州军的目光中,尽是满满的敌意。
吸取了幽州大战的教训,蹋顿采取了灵活战略,大量游骑分散成成百上千个小队,分散在广袤的辽西走廊上,以特殊的手法互相联络,时聚时散,试图以此来威胁青州军,延缓他们的行进速度,同时威胁粮道。
说起来,这个战法王羽也经常使用,特别是在对付青州黄巾的那场大战中,轻骑兵疲敌扰敌,立下了汗马功劳,为最终的胜利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可要说乌桓剽窃王羽就不对了,反过来倒还差不多。
在正面战力不足的情况下,利用少量具备高机动力的精锐发动袭扰战,为主力会战创造战机,本来就是游牧民族最擅长的战术。
至少在后世,面对已经退化成农民的宋军、明军时,这个战术是很有效的,后世喧嚣尘上的满八旗、宋末蒙古骑射无双的说法,正是因此而来。
不过,从王羽创造的战例中,其实也可以品出另一层意思,那就是轻骑袭扰的战术欺负农民很厉害,而且,也只能欺负欺负农民兵。
对上训练有素的正规军,轻骑袭扰的作用大为下降,甚至可以说是得不偿失。
后世的山海关,正好建在燕山余脉的尾端,与渤海之间的狭长地带上,故而得名。从这个狭窄的豁口走出去,地势便豁然开朗起来,这样一马平川的地势,正是轻骑的用武之地。
才出临渝,零星的胡骑就已经时有出现了,远远的眺望汉军军阵,口中不时发出各种怪声,这是在挑衅。
如果汉军追出去,他们就会转头就逃,汉军若穷追不舍,前面很可能就有陷阱等着,若是追一半调头回来,那胡骑就会继续重复这个动作。
这办法看似简单且无聊,但若遇到的是素质较差的军队,往往会有不小的效果。
敢战之卒勇气有余,被少量胡骑连番挑衅,即使被将领约束着不胡乱追击,也会生出浮躁之气,影响后面的战事。
懦弱之卒看到敌人的嚣张,和己方的无能为力,会感到恐惧:零星的几个胡人就这么厉害,这么让己方无可奈何了,这要是一口气杀出个几百上千,成千上万的还了得?
乌桓人的轻骑袭扰战术可以算是原版了,对每一个步骤的把握是很完善的,每一个战术动作会产生什么效果,应该如何利用,才能将战果扩大,上到蹋顿、难楼这种大人,下到低级军官如百夫长、十夫长都是成竹在胸。
“呼……喝!”
随着汉军离开临渝的距离越来越远,游荡在军列周围的胡骑也越来越多,终于,有上百个胡骑集结在了一起,在领头者一声喝令之后,他们齐齐的高喊着,纵马冲了过来。
“喝!喝!喝!”看到同伴的壮举,远近之间的胡骑齐声狂呼呐喊起来,同样的音节被上千人在很宽阔的距离上喊出来,阵阵回荡在生机萌生的原野上,声势显得颇为浩大。
在先前的挑衅中没受到多少影响的青州军阵,顿时也缓了一缓,冲阵的胡骑见状,顿时得意起来,在离汉军阵列边缘还有四五百步的地方拨转了马头,恶形恶状的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吓得不敢动了吧?有本事过来打爷爷啊!怎么?不敢吗?这都不敢还敢来打仗?赶快滚回家去吃奶吧!”
“什么骠骑将军,冠军侯?就是在自己家里逞逞威风吧!这里是草原,是咱们乌桓人的地盘,就你们这样的胆小鬼,来多少就死多少!”
“胆小鬼,胆小鬼!”
乌桓骑兵们感觉很爽,非常爽!
这支汉军可是打败了草原霸主鲜卑人的军队,结果到了自己这边,却只有被戏耍嘲弄的份儿,这不就说明,乌桓人比鲜卑人还厉害吗?
当然,现在还在战事的起始阶段,离最终胜利还很遥远,但汉人有句话说的好:好的开始,就是成功的一半。现在汉军明显拿自己这边的骚扰没多少办法,只要继续保持下去,胜利还会有悬念么?
在成功者的带动下,乌桓骑兵气势越来越足,不断有人集结,发动假冲锋,每次都能换得汉军脚步放缓,于是又反过来激励了胡骑,看起来是形成恶性循环了。
“恶性循环?没错,如果是素质很低的军队,或者乌合之众,就会形成恶性循环,敢战之卒的悍勇之气被消磨,懦弱之卒越发迈不开步子,行军速度会放缓,夜里说不定都得不到休息,如果最后再被断了粮道,那就只有溃灭一途了。”
王泽,当年曾作为军中小卒,在徐荣麾下,和王羽在阳人激战。后来他入了青州军,现在已经积功升为了督尉,面对属下的疑问,他微笑着做出了如是答复。
“不过,咱们可是大汉骠骑军,这点小伎俩就想干扰到咱们?呵呵,真是白日做梦,由得他们闹去吧。”
“可是这样一来,大军的速度确实被耽搁了啊?王大哥你为何要向于将军请示,将队列改为临战状态,而不是请求疾风骑兵出战,赶走胡骑呢?”
羽林军是骠骑六军中,最注重军纪的一支军队,行军时私语,哪怕说的是和战事相关的内容,同样是大忌。
不过,这位勤学好问的队率身份有些特殊,他姓徐名斌,是兖州刺史徐和的次子。徐和的长子送到了王羽的亲兵队,次子则入了泰山书院的军事分院。
此番北征是书院走上正轨后的第一场大规模战事,对学子们来说是难得的实习机会,在兼职院正的审配的强烈建议下,王羽特许审配选拔二十名成绩佼佼者,凭自愿随军观摩作战,每个人都挂了个队率的头衔,但并不实际指挥作战。
徐和在兵法上没什么天赋,但徐斌的天资却不错,在二十人当中,名列前三。入了羽林军之后,不但很勇敢的在一线作战,而且时刻不忘学以致用。
王泽就是于禁指派了照顾学子的负责人,在统兵之余,也有教导对方的责任在身,故而不但没有斥责对方,而是将几个类似身份的军官都召集到一起,详细解释起来。
“轻骑袭扰,是很经典的战术,要点在于……主公当年就是此道的好手,那些战例书院想必也有拿去做为题目来教导。现在,文志提议以轻骑对轻骑,逐走胡骑,其他人呢?你们怎么想?”
其他人互相看看,都是缓缓摇头。
轻骑来去如风,除非他们硬冲步卒阵列,否则单凭步卒很难对其作出限制。想克制轻骑,只能同样以轻骑应对,若非如此,包括徐斌的父亲在内,当年饮恨于君侯手下的那些豪杰也不是没脑子,怎么会一点办法都没有?
再说了,书院的教习们不也是这么教的吗?
王泽温和的看着众人,眼中看不到失望之类的情绪,却有着相当的期许之意,显然,他觉得这个答案不够好,还希望能听到更好的。
看到王泽鼓励的眼神,徐斌似乎想到了什么,但那个念头却如同顽童一般,一直在他脑海里晃来晃去,却怎么都抓不住,这种感觉实在很难受。
眼看冷了场,王泽在心中叹了口气,想着自己以此为题目,终究还是太难为人了。这些学子虽然天资不错,但毕竟未经过战阵,没有足够的经验支撑,单凭纸上读来终究还是浅了。
这般想着,他准备公布答案了,就在这时,一个尚带着稚气的声音突然响起:“王将军莫非欺我等乎?您现在正在做的,不就是很有针对性的克制轻骑袭扰的战术吗?”
王泽又惊又喜,凝目看时,却见说话的正是学子中年龄最小,入书院时间也最短,成绩却牢牢占据了榜首的陆逊!
他笑问道:“伯言这么说,不知有何依据?”
陆逊尚未行冠礼,按常理不应有字号,但一来他年少早慧,性格也老成,在父母去世后,便早早的有了成年人的气度,二来他和诸葛亮、庞统相似,年未弱冠,便已经在将军幕府中参赞军务了。按照时人惯例,出仕和年纪到了行冠礼可以等同。
“很简单。”
陆逊淡然答道:“轻骑骚扰,除非是子龙将军亲自在阵前领军,否则必有一定之规可循。第一次集结的冲锋,十有**是佯攻!佯攻之敌不过百数,别说是佯攻,就算真的放马过来,我军也不减速,他们也讨不了好去,将军乃是军中宿将,岂有这般紧张,如临大敌之理?”
“是故,逊可断言,事有反常,即为计略,文则将军和将军对此必定早有预料,而且已经有了成算。至于将军的具体计划……不如大家拭目以待,以印证胸中所学如何?”
一语惊四座,连王泽都被吓到了。
才十岁出头的妖孽啊!天知道主公是如何慧眼识之,拣拔于众人之间的。这不是?才稍经打磨,显露出的光彩已是眩人耳目了。
七九二章 不变应变
陆逊毕竟年幼,表现也算不上完美无缺。
他没把话说透,看似藏了拙,但毕露的锋芒却连瞎子都能看得见。好在书院的氛围就是鼓励竞争,提倡把竞争放在明面上,能者不须过谦,不能者当勉之,学子们惊叹之余,都冥思苦想起来,想着头彩被陆逊夺了,第二名大家总还是要争一争的。
王泽见状,也是暗暗点头,不是为了陆逊的才华,而是对书院的氛围感佩不已。
一直以来,主公表现出来的对权术的不屑,在将军幕府和军中已是人尽皆知,很受年轻人的推崇。但王泽在从军前便已经历和很多世故,深知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的道理,觉得主公的出发点很好,在这件事上,多少却有些一厢情愿了。
直到接触到陆逊这群学子,他才突然惊觉,人和人之间的竞争或许无法避免,但争斗的方式,和世间的风尚,却可以做出很多文章来。
抛弃从前那些含蓄和隐晦,将竞争放在台面上来,鼓励毛遂自荐,倡导当仁不让,至少在军中、幕府内部,摒弃那些玄乎其玄的权术手段。
或许,这就是主公最想看到的一幕吧?
至于说,这样的风尚到底能带来什么,王泽还不清楚,也无暇深思,因为他现在的职责,是打好出关之后的第一仗。
号令,如流水般传出,在旁观摩的学子们渐渐有人露出了恍然神色,但从军阵之外看过来,却看不出多大变化。
此番东征的主力是羽林、疾风二军,在吕绮玲的强烈要求下,她最终还是如愿以偿,带了五百铁骑随军出征。
行军排的是很普通的长蛇阵,骑兵在队伍中间牵马步行,步卒在外,鱼贯而前,步卒外侧,则是一辆辆首尾相连的大车。
队列前后有数里之遥,便是在今天这样清朗的天气下,也是首尾难以相望。
张辽并未如通常那样派出大量斥候在周围警戒,在队伍两侧跑来跑去的,尽是乱哄哄的胡骑。一直有人发出阵阵怪叫,时而又会聚在一起,远远的向军阵重来,跑不多远又很快散开。
看起来,汉军确实胆怯了,否则不会不让骑兵出动,驱赶敌骑。而且每次胡骑的佯攻,都能逼得当面的汉军停下脚步,戒备有可能出现的骑兵突阵。
这种状况已经持续了一个多时辰,看起来还会这么持续下去,因为难得扬眉吐气了一回的乌桓人正玩得起劲,乐此不疲,半点都没有不耐烦的意思。
可若是认真观察,还是会发现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乌延兄弟,你有没有觉得不对劲?”齐周勒住马,向同来的乌桓主将问道,一脸凝重。
“不对劲?哪有什么不对劲,这不是很好吗?”乌延是蹋顿的弟弟,此番总领所有哨骑,进行袭扰战。蹋顿身材魁梧,他却相当瘦小,黝黑的脸,不作色的时候完全看不出表情,不过从他扬鞭遥指汉军时的语气中,齐周还是能听出他的轻松心情。
“汉军越走越快了。”齐周比许攸更了解胡人的性子,直截了当的点出了问题所在。
“哦?”乌延眯起了眼睛,捏着下巴仔细端详了片刻,眉头顿时皱了起来:“好像还真是……不是齐兄提醒,俺还真就没看出来。”
说着,他一甩鞭子,甩出了一声脆响,冲着周围的哨骑又是一通笑骂:“这些兔崽子也是的,光知道笑闹,怎么就没人提醒一声,差点被汉军蒙混过关了。”
蹋顿没指望袭扰战能给汉军造成多大杀伤,除了让汉军不得安宁,一路上都提心吊胆,加倍疲劳之外,最大的作用就是延缓汉军的推进速度。
本来乌延最担心的是汉军的轻骑反扑。
在如今的草原上,常山赵子龙的大名比王羽还要响亮。居庸大战的结果,被许攸等人有意识的引导成了鲜卑内讧,王羽捡了便宜,但赵云在塞外大展神威的消息,却是怎么瞒也瞒不住的。
其实,就算能瞒住,许攸也不会瞒。宣扬青州军的残暴,激起塞上诸部的同仇敌忾之心,本来就是他的既定策略。赵云俘虏了十多万鲜卑的老弱妇孺,抓去幽州挖渠筑坝做苦力,不正是最好的例证吗?
因此,就算没有蹋顿在出发前的反复叮嘱,乌延也打定了主意,疾风骑兵一动他扭头就跑,坚决不存丝毫侥幸心理,和对方硬拼,哪怕是以多打少也不干。
当然,等汉军不追了,他还是要回来的。再或者,轻骑不节省马力,走在队伍中央,改为两翼护卫遮蔽步卒了,他也一样要回来,顶多就是离远一点。反正他打定了主意要当一块牛皮糖,想尽办法也要对汉军造成消耗,扯慢汉军的行进速度。
汉军的反应出乎了他的预料,最可怕的疾风轻骑一直没动静,要不是能依稀看到汉军阵列中央的情景,乌延可能会想,汉军是不是将战马都拿去拉车了?
直到齐周这一提醒,他才反应过来,汉军有可能采用了另一种方式,看似消极,但却很省力气的办法——以不变应万变。
这不,看出了自己这边以佯攻牵制为主,他们干脆不搭理了,越走越快,停顿的时间也是越来越短,眼看着就把这边搞出来的骚扰攻势当做不存在了。
“不然……”他迟疑说道:“让孩子们真的冲一次?”
“恐怕不妥吧?”齐周的语气中充满了不确定。
按照常理,就算是人数不多,但只要不太计较伤亡的话,用骑兵冲行进中的步兵阵列肯定是很划算的。但问题是,眼前这支军队不是普通的军队,而是隐隐有天下第一强兵风范的骠骑军。
齐周听说过,也亲身见证过,他实在不敢赌。
“那就看着他们一直这么走着?”乌延问道。
他没听过狼来了的寓言,其中的道理却是无师自通。很显然,汉军认为自己这边光会咋呼,不敢来真的,所以才会越走越快。想打消汉军的侥幸心理,让态势恢复到之前那样,来一招真格的无疑是最好的办法。
“……”齐周咬着嘴唇,死死的盯着汉军的阵列,像是这样就能将平原变成沼泽一样。他不敢赌,但现实又逼得他不得不赌。如果先前汉军没有被吓住也就罢了,现在分明是对方适应了节奏,自己若还是不设法补救,回去又要如何交差呢?
现在塞上诸部都被吓坏了,他们的视线都盯在这里,盯在自己身上,如果乌桓没有表现出有可能获胜的潜质,那些欺软怕硬的家伙肯定不敢加入乌桓一边,直面青州军的锋芒。而能不能得到诸部的帮助,将直接决定战争的最终胜负!
毫不夸张的说,袭扰战的成果,就是这场战争最为至关重要的一个环节。
“打吧?”齐周半晌不语,乌延终于不耐烦了,虽然语意是疑问句式,但他的表情却是相当的坚定。
“那就安排下去吧。”齐周也下定了决心,但犹自不忘叮嘱道:“一定要小心再小心,特别是要避开那些大车,青州军一向狡诈,保不齐那些车上有什么古怪。”
“放心吧,再狡猾的狐狸,也骗不过好猎手。”乌延挥挥手,策马而去。
老实说,他也忍了很久,很有些不耐烦了。
从许攸、阎柔那些人嘴里说出来的青州军,简直就是天兵天将,擅长偷袭,阵列战也相当强悍,就算不列阵势,正面强冲也厉害得不得了……
按照这样的标准,这种军队还有弱点吗?还有人能挡得住吗?干脆大家一起五体投地的求饶算了,还打什么仗?
传言终究是传言,厉不厉害,总是要打过才知道。
从今天的表现看来,汉军也不是神,而是人,他们也会紧张,会害怕,会小心翼翼的保存体力,避免中埋伏什么的。
既然如此,那还能有什么可怕的?别忘了,现在占上风,掌握主动权的是自己!带着骑兵偷袭行军中的步兵都打不赢,那自己还算得上是乌桓的第四好汉么?
“让大家都跑起来,九浅一深!”他向四周打了个手势,将命令传出。
虽然不认为青州军和传言中一样可怕,但乌延也没有大意轻敌。他装扮得和普通的百夫长没啥两样,身边也没有一群亲卫随行,这就令得汉军无法发现他的身份,避免了对方派出猛将,强行斩首。
至于那九浅一深的战法……无非就是在真正亮出杀手之前,用更多、更逼真的假动作来掩护。
汉人有句话说: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乌延觉得自己的准备已经很充分了,而他的期望也不是很高,所以,无论怎么想,他都应该收获一场胜利才对。
“喝喝喝……”胡骑的马速顿时加快,踏起的烟尘腾腾而起,遮天蔽日,俨然有了千兵万马的气势。
但汉军依然不为所动,坚定前行。之所以不派斥候刺探周边,就是因为天气晴朗,地势开阔,根本不具备大军伏击的条件。所以,哪怕这些游骑虚张声势,最终的结果还是要在彼此之间分出。
胡骑踏出的烟尘,确实不是为了掩护不存在的伏兵,他们只是要以之来掩护自己的行动罢了。
就在乌延发出命令的片刻之后,一队队胡骑借着烟尘的掩护集结完毕,如恶魔从雾霾中闪现一般,踏尘而来!
七九三章 强弩风暴
“三百步!”
不用辨识徐斌也知道,这声惊呼是他的同学喊出来的,羽林军的将士身上,绝少会出现这种擅自喧哗的情况。
通过陆逊的提示,和王泽的军令,学子们已经完全了解了大军的部署。
副将于禁或是主将张辽,甚或主公王羽,在战前就拟定好了东征的基本原则——速战速决。所以,面对胡骑的骚扰时,大军不闻不问,只做了最低限度的戒备后,便全速行进了。
当然,无论是以谨慎闻名的于禁,还是深得主公信任的主帅张辽,都不会因噎废食,太过大意。所以,大军现在应该处于外松内紧的状态。而之前的多次停顿,目的也明确,诱敌!
没错,就是诱敌来攻!
以行进中的部队引诱骑兵来冲阵,即便是对自家的队伍有着非同一般的信心,徐斌心里依然捏了一把汗,紧握着的手心里滑腻腻的,他自己却毫无察觉。
事实上,他真心觉得这个计划有些过于冒险了。
让骑兵轮流在四周警戒不就很好么?徐斌实在很难理解。没错,轻骑互相追逐的话,疾风骑兵再精锐,也追不上有备而来的胡骑,但只要屏蔽了胡骑的窥探,大军不就可以保持正常的行军速度了吗?有必要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来诱敌吗?
要知道,虽然没有文化,但胡骑并不蠢,他们在狩猎和强盗生涯中养成了野兽般的直觉。
他们很有耐性。
从出现到此刻,已经过了两三个时辰,这期间,他们一直重复着同样的动作,换成普通人,早就意兴阑珊了,可看那些胡人在马背上精神抖擞的模样,和刚开始的时候简直全无两样。
他们也很有技巧。
每次佯攻都很逼真,即便徐斌一直在心里告诉自己这是假的,顶多到四百步的距离上,胡骑就会拨转马头,不会真的冲过来。
可是,当他直面数百马蹄擂动大地,发出雷鸣般的响声,马上的胡骑挥刀狂呼,状若疯狂的冲锋时,他依然感到阵阵战栗。
徐斌可不是胆小鬼,在马蹄梁之战中,他也曾冲在第一线,手中长戈也是刺杀过不止一名敌人的。可直到现在他才明白,为什么王督尉和文则将军他们总是说,马蹄梁的胡骑没在最佳状态,如果双方都以最佳状态对战,别说全歼,就是胜负也不是十拿九稳的。
也只有在这时,他才真正体会到老爹徐和述说当年往事时的心境。纯步兵部队面对来去如风的轻骑,真的是毫无办法啊!都不用打,单是这种持续不断的压力,就能把人压垮。
现在自己面对的只是素质远逊的乌桓骑兵,当年老爹面对的可是疾风骑兵的前身——天下无双的白马义从!
再想起赵云出塞之后的战绩,徐斌都有些同情当时面对疾风骑兵的鲜卑人了。轻骑战法发挥到极致,简直就是无敌的,更何况还是在子龙将军的率领下?听说子龙将军有着极为敏锐的观察力和直觉,不管什么阵势,只要打眼一扫,就能发现阵势中的破绽。
胡骑没有子龙将军那样的天赋异禀,但他们的耐心弥补了这一点,在两三个时辰当中,他们几乎毫不间断的发动着一次次的佯攻,不知多少次,徐斌都被他们骗过了,几乎以为他们下一刻就会直冲阵前。
这么多次佯攻之中,只要夹杂了一次真正的进攻,搞不好就会给大军造成相当的损失,根本无从防备。
如果准备得早了,都用不着摆出大橹矛戈,密集列阵,只要将士们停下前进的脚步,胡骑就会心满意足的勒马转向,认为自己取得了成功。
至于准备得晚了……毫无遮掩的被高速冲来的骑兵撞进行军队列中,将是怎样的一种灾难,徐斌早就有了足够的了解了。
所以他不理解王泽现在的布置,却他能理解同学的那声惊呼。很显然,胡骑对现在的状况不满意,要拿出更强硬的手段了。
三百步,是强弩有效杀伤的最大射程,也是强弓抛射所能达到的最大极限。闯进这样的距离,就代表着胡骑有足够的决心,准备硬冲了!
“这边也有……更近……二,二百五十步!”惊呼声此起彼伏,从胡骑坚决的突进中,学子们都感受到了那股子不惜代价,也要完成任务的决心。
继第一队越过三百步警戒线的百人胡骑之后,几队由三、四十到六、七十人之间的胡骑也先后闯过了这条红线,并且不断向下一条警戒线逼近着。
而大军却依然在默默前行,仿佛胡骑完全不存在一般。
“王大哥?”徐斌转向王泽,眼角的余光恰巧在陆逊脸上扫过,先前侃侃而谈,镇定自若的少年此刻的脸色也是苍白,看来也紧张得够呛。徐斌能理解,理论和实际的差距,总是很大的,没有真正面对过骑兵扰袭的人,确实没办法理解,父亲和他的同道们,当年曾面对过怎样严酷的现实。
“无妨。”王泽摆摆手,神态依旧温和如前,言辞恳切的说道:“这都是很宝贵的经验,你们要好好珍惜,不要辜负了主公的良苦用心。”
“可是……”徐斌当然知道这个道理,可问题是,他现在想说的不是这个,再怎么精锐的步兵,对抗骑兵总也要一定时间的准备工作吧?胡骑现在已经无限逼近了二百步,如果再近……
所谓临阵不过三矢,就是说,从敌人进入弓箭射程开始,弓箭手通常只能开弓三次,然后敌人就到了近前。而步兵强弓的有效杀伤距离,通常是在一百五十步之内,骑兵冲锋的速度比步兵快得多,一两百步的距离,可谓转瞬及至。
羽林军对抗骑兵靠的是纪律和装备,从大军止步到结成阵势,至少也要一炷香的时间,可一旦被胡骑越过二百步的距离,真的发动了进攻,哪还有那么多时间来准备?
“放心吧。”王泽报之以宽慰的笑容,只有眼神变得越来越犀利。看到这样,徐斌才稍稍放心,看来王督尉也不是一点都不在意,只是有着充分的准备罢了。
然而,等到他循着王泽的视线,转头观敌的时候,刚放下的心,猛地又提了起来,一直提到了嗓子眼!
过了二百步的警戒线,胡骑终于还是撑不住了,他们稍稍放缓了速度,彼此间的距离也不复先前那么紧密,等到了一百五十步的距离上,他们干脆调转了方向,和大军平行着奔跑起来。
只是这样,当然没什么可担心的,可是,并非所有的胡骑都是这么做的,最开始发动冲锋的那个百人队,借着同伴的掩护,不但没减速,反而加速冲了过来。等到徐斌在烟尘中分辨出这队胡骑的动向时,他们已经冲到了百步之内!
“干得好,那不里,冲进去,冲进去!”乌延纵声狂笑,两个多时辰的隐忍,为的就是现在这一刻,“杀一个够本,杀两个就赚了,长生天的子孙,尽情展现你们的勇武吧!”
这队骑兵不过百人,虽然打了汉军个出其不意,但也不可能指望他们真的创造多逆天的战果。乌延事先就布置好了,这队人就是敢死队,只要冲进去尽可能的杀伤汉军就可以了。
哪怕是一个换一个,他都不觉得吃亏。何况,行进中的步卒,毫无准备的被骑兵撞进队列,岂有一换一的道理?单用战马撞,都能撞倒两三百汉军了,马上的骑兵也不是木偶,难道一个人都砍不到?
当然,仓促应战的汉军动作还是挺迅速的,看起来,在接战之前还会损失些人。但不管怎么说,这次肯定能给汉军一次重大教训就是了。
齐周可没乌延这么乐观,尽管看到乌桓骑兵冲过百步距离,汉军才止步应战的那一刻,他心里也是止不住的一阵激荡。但很快,他就被汉军的敏捷给吓到了。
“止……”王泽中气十足的号令声,穿透了马蹄激起了雷鸣。
督尉比校尉略低一级,后者是营官,王泽就是营副,在一营部队分两侧行进的时候,他负责统带另一侧的半营兵马,这队胡骑冲击的位置,恰巧在他的防线之上。
“轰!”数千人同一时间抬脚放下,发出的就是这样的轰鸣声,大军自然是共进共退的,若是一营兵马原地应战,其他人继续各走各的,那军阵恐怕早就支离破碎了。
“转……”号令声接连发出。
王泽这半营人齐齐转身,前排的士兵做了一个奇怪的动作,他们将手中的矛戈向后一递,后排的士兵迅速接过,然后投桃报李一般的,递过了一件造型古怪的物事来……
造型古怪,是对乌桓人而言的,在看到此物的那一瞬间,齐周的瞳孔骤然缩紧,那不是什么奇怪的东西,而是汉军中最常见,也最罕见的弩——大黄弓!
“望……”号令声像是遵循着某种奇异的节奏,引领着舞蹈的节拍,第一排的汉军齐齐蹲下,端起了手中的弩,斜斜向上,指向前方来敌,动作有条不紊,丝毫不乱。
而第二排士兵手中的矛戈同样不知去向,代之的是同样制式的大黄弓。弩机平举在脸的前方,森寒的锋矢散发着摄魂夺魄的寒光。
齐周张口欲呼,却发现自己的心神完全被这奇异的节拍给压制住了,如何努力也发不出声音来。
冲阵的胡骑已经意识到了不妙,越发疯狂起来,将战马的速度催到了极致,五十步的距离瞬间越过,剩下的三四十步距离似乎已是近在咫尺,仿佛伸伸手,就能摸到对面汉军的盔缨似的。
然而,错觉终究是错觉,一声冰冷的号令声,断送了所有希望。
“风!”苍劲有力的号令,带起了一阵狂风。
“崩!崩!崩!”四百多张大黄弓同时发射,一阵钢铁风暴肆虐在汉军身前的百步之内,所过之处,唯有魂飞魄散!
七九四章 泰山崩,色不变
马蹄声,人嚎声,弩弦由紧而松的齐鸣声,败马扬蹄而起向天悲鸣的惨嘶声……动静的转换是如此之快,快得让人目不暇接,却极其详尽的表达出了战争的残酷和激烈。
失败者恰如其分的表现出了震惊和骇异,他们对这群冲阵的勇士的结局,已经有了充分的心理准备,但没人能想到,这些勇士居然被消灭在了冲锋的路上,以全军覆灭的方式!
震骇之后,就是从骨髓深处渗出来的寒意,冰寒彻骨,挥散不去。
这样有利的条件下,骑兵都冲不到近前,那道强弩化成的钢铁丛林,到底要用多少人命去填,才能填得满啊?
最让人震惊的,其实不是强弩齐射的威力,而是青州军将士在最后关头展现出来的素质和精神面貌。
从停步开始,千百人的动作便如一人,整齐划一,井然有序。
军官一共发出了四次号令,每次号令都有立竿见影的效果,简单的呼喝声,因为响应者的表现,竟是给人了一种错觉,仿佛这些人不是军队,而是一群艺者,正在表演一曲极富韵律感的舞蹈。
这舞蹈是如此的优美雅致,以至于让表演者全神贯注,完全忘记了自己身处在战场之上,正在面对狂奔冲来的上百骑兵。所以,他们丝毫未显慌乱,从容不迫的将敌人尽歼于途。
乌延也好,齐周也罢,这一瞬间在心头涌起的不是愤怒,想到的也不是报仇,除了那股因震骇而来的冰寒之外,他们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直到青州军阵中,激昂的号角炸响,几队步卒相向退开,露出了几条丈多宽的通道,乌延、齐周才猛然惊醒,失声大叫:“不好!汉军的骑兵要杀出来,撤,快撤!”
喊罢,两人调转马头,一马当先的落荒而逃,他们两个的喊叫很及时,提醒了其他人:趁你病,要你命,汉军这是要反击了。
群胡魂飞魄散,再不复之前挑衅的嚣张,当场便做了鸟兽散。
“跳梁小丑,偏不自量。”王泽冷笑一声,挥挥手示意道:“好了,不用理会他们,继续赶路。”
“喔!”羽林将士齐声应道,语气中全无欣喜自得之意。
大军骤然加速,滚滚向东而前。
“君侯亲笔写在军院的训诫: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然后可以制利害,可以待敌。在下一直以为,只是励志自省之用,今日一见方知,原来人力无有穷尽,血肉之躯当真能化成百炼精钢啊。”
不光敌人被吓得没魂儿,军中的学子们也很是震惊。
老实说,这次不算什么大场面,围在大军四周的胡骑一共也不到千人,就算真是毫无准备的被所有胡骑一股脑撞进来,大军也不至于真的被打败。
比起他们亲眼见证并参与的马蹄梁之战,这一次只能算是小儿科,那时,战场上可是一点折扣不打的万马奔腾,万箭齐发,场面恢宏之极。
看到成百上前的胡骑被箭阵覆盖,被投枪成片杀伤,被强弩割麦子般砍倒,最后在盾墙和矛戈之林前灰飞烟灭,学子们激动不已,热血沸腾,自忖一生都忘不了这一幕。
按说经历了那样的大场面,见识过羽林军的强悍军阵之后,无论再遇到什么情况,都不应该太过震惊了才对。
然而,这一次他们看到的是另一种强大,从容不迫般的强,轻描淡写间,强虏灰飞烟灭的强,无比专注,不为外物所动而来的强!
在海军尚未成型,也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对手,参谋部还只存在于王羽的构想之中的现在,步骑战法,是军院中最主要的科目。而每次谈到步骑战法,一些经典的战例总是会被反复提及。
马蹄梁之战算是特例,受地形所限,胡骑只能硬着头皮正面冲击汉军阵列,在羽林军压倒性的装备优势面前,他们只有沉沙折戟的份儿。真正被学子们奉为步克骑最经典战役的,还是界桥之战中,先登死士的奋迅。
那一战固然有公孙瓒轻敌,沮授奇谋的因素在,但平心而论,就算没有这些因素的影响,白马义从也冲不下先登营。哪怕双方不是阵列而战,而是遭遇于道左,结果也不会有太大不同。
骑兵的强,一方面是来去如风的机动力,另一方面就是强大的冲击力。
这些是客观因素,还有就是主观上的因素,看到骑兵如浪潮般冲过来的时候,哪怕是最有勇气的人,也会心神震颤,汗出如浆。虽然不至于每支军队都一触而溃,但骑兵冲阵对敌人的士气肯定会有很强的压制作用。
对保持在临战状态,训练有素的军队来说,这种压制作用不会太大。但对仓促应战的军队来说,却是相当致命的。
比如当年的河北大战中,赵云增援太史慈那一仗,张扬、吕旷兄弟的两支兵马之所以连一个照面都没挡住,不是他们的军队太孬,主因还是在于转身迎敌之前,他们自己先乱了阵脚。
军队是个整体,一个人乱,就会带动一片,混乱的扩散性又很强,局部的混乱会很快扩大至全军。
学子们从包括界桥之战、居庸之战在内的历次大战中总结出了一个结论,步兵对战骑兵时,可以没有阵型,但不能没有秩序。只要所有人都怀着死战之心,奋勇向前,步骑的差距就不是完全无法弥补。先登死士和黄巾力士,无疑都在验证着这个道理。
但今天,他们看到了步兵的另一种形态。
羽林军的步卒没有先登死士高呼死不旋踵,视死如归的雄壮,更没有黄巾力士那种逆天般的无视伤痛,悍不畏死。他们始终保持着沉默,仿佛一群没有生命的牵线木偶一般,只是随着号令而动。
乌桓人对兵法并不在行,学子们却看得分明,当王泽下达第二个命令,也就是命令将士们转身迎战的时候,除了弃戈持弩之外,部分羽林将士还做了一个后撤的动作。
这个动作的效果就是,迎战的羽林军摆出了一个不太明显的雁行阵,效果么,自然是为了让齐射更富威力。雁行阵利于远程攻击是兵家常识,在军院中则有一个更简明的说法:交叉火力覆盖。
骑兵冲阵时,主要防的是正面,他们会举着骑盾,将身体尽量躲到战马身后。马的生命力比人更强,就算中了箭,只要不是致命的要害,就不会立刻倾倒,而是会继续奔行一段距离。所以,哪怕是轻骑兵,在战马的正面也会做出一定的防护。
交叉射击的好处就是避开了防御力更强的正面,同时从两侧发起攻击,让被攻击者无法抵挡,也无从躲闪,交叉出的火力网将威力倍增。
在敌人已经冲到百步左右的距离上,如此从容不迫的应战,这才是最让乌桓人心寒,让学子们震惊的。
原本他们以为王羽的那句院训,是讲给他们这些军官种子听的,要培养他们的大将之风,现在看看,自己的理解似乎出现了很大的偏差啊。
想想也是,如果每个士卒都有泰山崩于前而不色变的大将之风,这样的军队不强才怪呢。
这样想着,学子们失去了继续向王泽请教的勇气,而是互相低声探讨起来,刚刚那一幕,已经足够大家消化很久的了。
“早知文则将军治军严谨,哪想到竟止于斯!这等才华,实在让人望尘莫及啊。而仔细想想,文则将军在我青州却还算不上顶尖的人才,唉,突然之间,我这心里是一点信心都没有了。”
“曾贤弟何出此言?汝岂不知文则将军的过往么?他也是从小兵积功而起,后来经过骠骑将军的点拨,这才一飞冲天的。虽然他的战功看似没有其他各位那般煊赫,但那只是他为人谦逊罢了,岂不闻骠骑将军常以大树将军谓之?呵呵,其实啊,骠骑将军的点拨,就是书院中讲授的那些章程啊!”
“竟是如此么?哎呀,不得周兄提醒,小弟却是差点自误了,惭愧啊惭愧。”
“那也没什么,人的天资有高低,这也是没错的。之前伯言说,王将军他们早有对策,可即便到了现下,在下也没完全想明白……王督尉所谓的成算,不会就是诱来百名胡骑杀鸡儆猴吧?胡骑溃散时,却也不见骑兵追杀啊?是不是很奇怪?”
“仔细想想,确实如此。羽林将士虽然应变神速,但仓促列阵的效果毕竟有限,今天只来了不足百名胡骑,自可干净利落的尽斩于马下,万一胡人吃了亏,长了心眼,调动更多的人来骚扰呢?不派斥候,不拉侦查网,毕竟不是长久之道啊。”
“难道是羽林军在弩阵之上,还能进一步变阵?胡骑来多少都无所谓?”
“还能变?不可能吧?就算文则将军有这样的统御力,时间也来不及啊,除非……”
“除非?”
“除非是王骠骑说过的那个,能克铁骑以车悬阵冲锋的那个阵法……”
众人都瞪大了眼睛,呼吸顿止,那个阵法大家都没听过名字,但既然是骠骑将军的独创,那么,在文则将军手中使出来就没什么可意外的了。
如果真是如此,那这一趟的收获简直大得没边了!学子们顿时从震惊之中缓过了神,眼神都变得热切起来,期盼着胡骑赶紧再来,大举来犯吧。
没加入讨论的只有两个人,陆逊一直皱着眉头在思考着什么,而徐斌则是一直在观察他。
徐斌自己也是百思不得其解,而且看起来,疾风骑兵没有发动反击的奇怪行为,也对这位少年天才造成了困扰。
看到这样,徐斌略略有些宽心,他其实也一度有种失去自信的挫败感,不过他倒不是好高骛远的和于禁等青州上将相比,他对比的对象是同学陆逊。
既然两个人都没想明白,那就说明差距不是太大,加倍努力的话,还是有希望赶上的。
这么想着,他感到了一阵宽慰,就在这时,一直皱眉苦思的陆逊突然有了动作,少年抬头望了望天,然后又向烟尘尽处眺望了几眼,随即,他一直蹙着的眉头打开了,嘴角也溢出了一丝带着自得之意的微笑。
徐斌心头剧震:他真的想通了?想通了什么?诸位将军的后手到底是……
七九五章 祸福难料
“停下吧。”
乌延这一逃,直逃到日落西山时分才勒停了战马。
他正骑着的马和备马都是口吐白沫,看起来随时会摔倒的样子,他这还算是好的,那些参与佯攻次数较多的人,半路上马就跑不动了,在狂奔中突然一头栽倒,直接将骑手给摔下马,当场就是筋断骨折。
正是因为看到了多场事故的发生,回头看看,又不见大队人马踏出的烟尘,乌延才下令止步。
回头看看,发现跟在身边的只有寥寥二三十骑,个个都是灰头土脸,惊魂未定的模样,乌延心头一阵悲凉。
他倒不是因为形只影单而顾影自怜,参加这场袭扰战的胡骑本来也不会一直集中在一起,休整的时候化整为零,分散开来,看到敌人的时候才重新集结。
这样做的好处是让敌人无从反击,即便兴师动众,收获的也不过是零星战果。正因如此,游骑骚扰才能给人一种神出鬼没,无所不在的错觉,使人防不胜防。
他难过的是,自己这次明明一点失误都没有,完全没有犯错,但最终的结果依然这么凄凉,难道汉军就是这么不可战胜吗?
“不走了?”乌桓骑兵们都是如蒙大赦的样子,齐周倒是有些意外。
“还走去哪里?”乌延莫名反问。
“啧……”齐周砸砸嘴,没出声。
在这里停下宿营,那就是不准备放弃的意思,否则应该尽量再走远些,并且发出暗号,联系其他各队人马,放弃正面袭扰。这种坚持不放弃的精神可嘉,但问题是,以今天汉军表现出来的素质,正面的骚扰还有意义吗?
但放弃的话却不能从他嘴里说出。今时不比往日,他已经不再是那个从前位高权重的范阳大豪了,只是个寄人篱下的丧家犬,做这种忠告既没有意义,也没多大分量,只会被人看轻而已。
“不能就这么算了啊。”他没把话说透,乌延却心领神会,长叹一声道:“这一仗,咱们输不起啊。咱们乌桓不比鲜卑,已经吃不了草原大漠上的那种苦了,汉军厉害成这样,要是被他们一直突进到柳城,那……”
他无风自寒的猛一哆嗦,眼中露出了绝望中带着凶厉的神色,咬牙道:“左右也是死,干嘛不拼到底呢?明天,咱们先不冲了,就是在远处盯着,哪怕能让汉军提高警惕,紧张一点,那也值当了!”
乌延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齐周更没有立场再劝了。
他也能理解,乌延确实有不能退缩的理由。这是乌桓的权力架构决定的,蹋顿这个代单于的权力不够稳固,下面有年幼的楼班等着上位,身旁有难楼二人虎视眈眈。
做为蹋顿的亲弟弟,乌延要是就这么灰溜溜的撤回去,正给了难楼等人一个发难的理由。
现在汉军压境,单于这个位置的确没什么可争的,不过,只要给人抓到了把柄,蹋顿的日子肯定不好过。往最糟糕的情况想,若是乌桓果然挡不住汉军,很难说难楼等人会不会以此为由,说服族人将蹋顿和他的亲族当做罪魁祸首送给汉人,以求保命。
想到这里,齐周也只能和乌延对而长叹了。
“齐兄,俺知道你是个实诚人,和那个尖嘴猴腮的许先生不同,你是真心要和俺们并肩作战的。”沉默片刻,乌延突然低声问道:“你能不能给俺交个底?”
“什么?”齐周不明所以。
“许先生和贼阎王说,鲜于辅还有鲜卑人会抄袭汉军后路,你说,他们真的会来么?”
齐周闻言,心中顿时一凛,猛抬头时,正对上乌延精光四射的眸子,多年出生入死的直觉告诉他,那其中闪动着的,是相当危险的情绪——胡人性情无常,乌延已经在绝望边缘,稍加刺激的话,很难说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齐周稍作沉吟,用最快的速度整理了一下思路,这才低声答道:“鲜卑那边不好说,魁头没死,而且路上就和慕容大人他们分开了,而后不知怎地,让他招降纳叛的召集了数万部众,虽然实力比慕容、拓跋两部要差,可也不是轻易能拿得下的,何况慕容、拓跋也不完全是一条心……”
乌延默然点头,这不难理解,把乌桓的局势套用过去就行了。
慕容锋是很有大局观的,肯定知道唇亡齿寒的道理,但魁头在居庸城下吃了大亏,无论前者怎么示好,他也不可能再听慕容锋的。
而慕容锋的假面孔已经撕开,闷声发财的老套路已经玩不下去了,再怎么有大局观,他也得先为自己打算,不可能将后背卖给魁头,以及暂时性的盟友拓跋邻。
所以,鲜卑人会出现的希望微乎其微。
“子玉会来!”齐周突然加重了语气:“子玉肯定会来!乌桓不想流落塞外,也吃不了那个苦,子玉他们更吃不了!如果乌桓被王羽灭掉,辽东这边还有谁敢和他为敌?到时候别说子玉那万把人,就算魁头他们也只能重新联手,且战且退,往草原深处逃亡……”
夕阳斜晖之下,齐周肃容而立,一字一句说道:“所以,只要乌桓不逃不降,子玉就一定会来。”
“呼!”乌延直勾勾的盯着齐周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终于呼出一口气:“齐大哥,俺信你!”
齐周也松了口气。
难楼他们私底下打着拿蹋顿当礼物求降保命的算盘,蹋顿、乌延俩家伙何尝又不是紧盯着自己这帮人?若是鲜于辅不来,绝望之下的乌延肯定会去劝蹋顿,让他放弃自己这帮人,至少能换取个活命的机会。
他突然有点明白,为什么这次幽州大战,自己这边明明人多势众,却被人数远逊的汉军打得一败涂地,完全没有招架之力了。
抛去双方战力对比之类的因素不谈,最根本的原因就是他们这边各怀心思,同床异梦,而青州军却是上下一心,连最普通的小兵都能在急难关头,全无保留的信任自己的主帅和将领。
别的不提,就以自己为例:巨马水那一战,如果自己能给麴义提供一些帮助,至少别让他败得那么惨,连命都丢掉,大伙在居庸城下就不会败得那么惨了吧?再往前说,要是大伙不将刘虞当成诱饵抛弃,麴义也未必会存死战的念头。
再如魁头不放弃骞曼,让其在代郡牵制羽林军,或是蹋顿不保存实力,全力压迫青州军的东线……
这样的如果太多太多,每一条事后拿出来,都让人陡生希望,可放到当时的情况去考虑,却又会发现,就算有先知先觉的本事,也没办法改变未来。
正如自己,当初在巨马水,别说给麴义提供帮助了,自己真的有勇气面对恐怖的铁骑吗?当初麴义很大度的表示,自己在远处观战也无妨,当时他心里的真正想法又是什么?
齐周苦笑,然后神情猛然凝重起来,直盯着乌延,将后者吓得猛一哆嗦。
“乌延兄弟,从前的事,就让他过去吧,但你一定要知道,现在是最后的机会了,如果不能团结一致,最后大家都会完蛋!”
“是……是这样的。”乌延呆呆的回答,不知道齐周突然发什么疯。
齐周沉声说道:“如果你真的懂了,就请你赶回柳城,将这边的情况告知大单于,告诉他,无论他要战还是要降,都不能三心二意,否则最后只会两面落空。王羽此人英明神武,不会因私而废公,他彻底平定辽东的决心,不会因为某个人或某些人而改变,切记,切记!”
“是……可是……”乌延听得似懂非懂,但至少齐周让他回柳城这句,他听得很真切。
齐周拍拍胸脯,毅然决然说道:“放心,这边有我,你只管转告大单于,若无法拖住汉军的脚步,齐某就死在汉军的弓弩之下!”
这一刻,他想象自己就是当日的麴义,如果后者当初也能说出这么振奋人心的话,结果是不是就有所不同了呢?
是的,就是这样!
乌延眼中露出了意外且欣喜的神色,和齐周、阎柔这些人的配合,一向是兄长蹋顿最苦恼的事情。这些人有本领,有见识,武艺也很好,但最令人担心的就是,这些人没什么良心,随时都会见势不妙,拍拍屁股走人。
这次齐周跟来,都是兄长软磨硬逼他来的,现在他主动请缨,承担下了最艰苦的任务,显然是转性了啊。
人生,果然是祸福难料哇。
“既如此,那俺这就去了。”乌延行事很干脆,当即翻身上马,带马回旋间,扬声叫道:“齐兄放心,等俺回去禀明情况,必提大军前来,若是汉军还敢如此轻视俺们,必叫他们后悔莫及!”说罢,他扬鞭催马,带着几个亲卫绝尘而去。
齐周向乌延挥挥手,然后转过身来,一脸沉毅神色,吩咐道:“大家都早点休息罢,明天还要继续作战呢。”
将为军之胆,胡骑本来人心惶惶,见齐周如此沉着,虽然不至于一下士气大振,但多少还是有些安心。于是有人取来清水,就着冷水吃口干粮,然后将毛毡往身上一裹,倒地便睡。
这就是胡族流动作战的精髓,他们吃苦惯了,随便怎么简陋的条件都能睡得很踏实,也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分散宿营,让汉军根本抓不到他们的主力来打。
但很显然,有人不是这么认为的,就在齐周大彻大悟,挥别乌延的同时,正在安营扎寨的青州军中,也有人正与袍泽挥别。
“白天有劳文则兄了,晚上就交给某吧,说起来,云这次又捡了个便宜,回去肯定会被大哥取笑。”
赵云微笑起来的时候,怎么看都像是个腼腆的大男孩。然而,但凡是和他对敌过的人,绝对不会同意这个观点,在他们看来,这个男人就是死神的化身!
一如今夜!
七九六章 进击的骑兵
齐周做了个梦。
很长的梦。
他梦到了一个没有王羽的汉末,在梦中,他和鲜于辅这些好兄弟在幽州过着逍遥自在,无法无天的美好生活,唯一的麻烦就是公孙瓒。
于是,他们依靠着幽州牧刘虞,冀州牧袁绍,和公孙瓒率领的,实力强横的幽州军进行了艰苦卓绝的斗争,最后,在付出了刘虞战死的代价之后,他们终于重创了幽州军,自此掌控了幽州的大权。
当然,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在幽州的逍遥日子注定无法长久下去,最理智的做法不是凭借幽州和中原霸主对抗,而是将其当做筹码和对方进行交易。
所以,他们先后投靠了袁绍、曹操等枭雄或权臣,用在幽州和幽州边军的覆灭换得了封妻荫子的赏赐,最后不但得享天年,而且还留下了用不尽的荣华富贵给子孙后代,几个边地的土豪家族就此翻身成为了煊赫世家。
很美好的梦,感觉起来也很真实,就像是真的发生了一样,使得齐周深深沉醉,不忍就此醒来。
但他心底却有个声音一直在提醒他,告诉他,这是假的,是逃避严酷现实的愿望在梦中的投影。
真实的情况是,自己这些人在幽州的苦心经营,已经付诸东流,强大至让人难以理解的青州军正在步步进逼,如果不能及早想出对策,别说封妻荫子,不被尽诛九族就算好的了!
于是他开始设想,到底如何才能在这样的逆境中生存下来。
一开始,他毫无头绪,满心都被绝望所充斥。但他没有放弃,坚持着,努力着,终于,他想到了——只要团结一致,彼此之间不再勾心斗角,努力坚持,誓不放弃,就能达成目标!
梦境随之变化。
在新的梦境中,齐周看见了重伤不下火线的自己——青州军太强,哪怕只是虚张声势的袭扰,也要承担极大的风险,他不可避免的受了重伤。可让他欣慰的是,正是自己的身先士卒,激起了同伴们的勇气和热情。
鲜于兄弟应约而来,不避伤亡,前赴后继的攻击着青州军的补给线,就算无法将其彻底切断,他们也拼尽全力的以命相搏。
乌桓三巨头也消弭了隔阂,将全族力量都投入到了这场战争中来,背水一战!
阎柔的数千残兵也没闲着……
这些塞上恶名昭著的马贼骨子里是很凶悍的,之前惨败于太史慈手下,与其说是太史慈勇冠三军,又使出了某些匪夷所思的神奇手段,还不如说,是阎柔太爱惜自己的性命,不肯死拼到底。
在众人的共同努力下,青州军长驱直入、势如破竹的势头终于缓了下来,停了下来,被挡住了!一直在观望中的辽东各方势力,塞上诸胡也随之发动,一场轰轰烈烈的大战就此展开……
这一觉睡得无比安心,无比有激情,齐周恨不得就此长眠不醒,也好过眼睁睁地看着江山沉沦,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所关心的,所为之呕心沥血的,一步一步地走向毁灭。
天快亮的时候,他在睡梦中依稀听见了一声号角。
懒得搭理,他翻了个身,继续沉睡不醒。
那显然是梦中奏鸣的角声,袭扰战的胡骑一般都会避开敌军行进的方向,在距离敌军二十里以外的地方停留休息。汉军不可能追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就算不怕埋伏,他们也必须得做好明天不赶路的打算才行。
如果真是如此,那齐周倒宁愿汉军出来追击扫荡了。
胡骑散得很开,除非汉军将领真有千里眼或顺风耳,否则他们根本没办法全歼所有游骑,能抓到两三成的倒霉蛋,已经是运气逆天了。付出这样的代价,就拖延汉军一整天的行程,那齐周是很愿意的。
所以,虽然睡得有些迷糊,他还是很冷静的做出了判断,那是梦。
角声刚起,赵云便将青虹剑从腰间抽出来,斜握在手中斜向下后伸开。亲兵们不约而同的采取了与主将同样的动作,将握刀的手在身侧展成燕尾形,同时用力磕打马镫。
这是轻骑特有的冲击姿势,与战马的速度结合起来,可以方便地切开敌人的皮甲和身体,专门用于追杀。长枪、马槊之类的长兵器格斗时更占优势,追杀的时候却不够灵活,单手持刀,既方便随时切换弓弩,从背后发动斩击时更有奇效。
“轰,轰,轰……”五十多人,却有一百五十多匹战马。速度快得就像一阵狂风,带着阵阵惊雷,夹着马蹄带起的泥土、草屑,在拂晓时的第一片晨曦下卷向了前方无遮无掩的宿营地。
齐周虽然眷恋美梦,不愿醒来,但乌桓骑兵们却是惊弓之鸟。
无论老幼妇孺,牧人们对马蹄声都相当敏感。也就是乌桓人离开草原太久,早就变成了半游牧半农耕的状态,否则即便在睡梦之中,牧人也能轻易感知到数里之外的骑兵。
好在白天的惨痛经历,让乌桓人都睡得不太踏实,所以,在骑兵靠近到里许距离左右的时候,还是有人惊醒了。
对反应最快的胡骑来说,人生就是一个接一个的噩梦,白天要面对强大至逆天的青州步卒;晚上那恐怖的强弩风暴依然在梦中盘旋不去,让他辗转反侧;现在,就在梦醒时分,汉军又来了,踩着死亡的节奏,在光明前的黑暗中,动地而来。
“呜……呜呜……呜呜!”他拼命吹响了号角,倒不是要尽到职责。乌桓人没设营寨的习惯,也没必要派人放哨,只要设法驱散野兽就可以了,这对草原人来说并不难。
他只是想给自己和同伴壮胆,如果能召唤来更多的抵抗者和救援者就更好了。可由于害怕,他的手抖得厉害,眼见着千军万马就要踏在了自己脑门上,他吓得惨嚎一声,扔掉号角,落荒而逃。
他没上马,因为他知道那样也来不及,反倒因为目标太大,会被人一直追着不放。
汉人讲究仁义,不提倡无谓的杀伤,兵器和弓箭都在马身上,不骑马的话,逃命的希望总会打上那么一点点吧?
几乎没遭受到任何有效抵抗,赵云就直接卷到了乌桓骑兵宿营地中央。
唯一有阻碍作用的,是营地四周的几堆将灭未灭的篝火,将马缰绳轻轻向上一提,疾风骑兵们就从上面飞跃过去。
马蹄落、刀横、血溅、敌军的身体倒地。几个动作一次呵成,如事先排演了无数次般,不带半分迟滞。刀光、血光、晨光,绿色的草沫和红色的血肉交替飞溅。
疾风骑兵被太史慈戏称为最擅长捏软柿子不是没有道理,他们最擅长打这种顺风仗,一击得手,骑兵们立刻无法遏制地将自身的攻击力全部展现出来。
跟在赵云的身后,他们从营地边缘迅速向里推进,砍翻挡路的敌军,撞倒沉睡中的帐篷,用马蹄在睡眼惺忪的对手身上毫不犹豫地踩将过去。
一波接着一波,如风暴卷过麦田,如洪流扫过荒野。所向披靡,无物可挡。
齐周就是在这个时候惊醒过来的。
梦境和现实某种意义上是一致的,都有金戈铁马,差别只是梦中是一场艰苦卓绝的逆转作战,现实却是青州军正在展开一面倒的杀戮。
巨大的反差让齐周一时间完全无法适应,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身边的十几名乌桓人转瞬间被杀戮一空,动作最快的那人也只逃开了三十步——以疾风骑兵的箭术,即便在夜里最黑暗的时候,也能闻声而开弦,何况此刻晨曦已经微微发亮?
五十骑奇袭一个十几个人的营地,要是还放跑了敌人,那才真的要让友军取笑了。
齐周之所以没被波及到,只是因为他睡得太死。天光毕竟还没大亮,眼见就是四月了,地上的草长得也很高,要是其他人不那么惊醒,都死死的睡着,疾风骑兵也没办法准确的发现这个营地。
这也是为什么赵云老远就吹响号角,又没用布包马蹄的原因。
疾风骑兵对夜战很精通,但没有红外线设备和探照灯,哪怕是赵云,也没本事在夜里搜索敌人。所以,他们用的是打草惊蛇的办法,把人惊起来之后,再展开追杀。
反正骑兵们带足了战马,一人三马的配置,足以让他们追到一个有备而逃的敌人了。何况他们这次展开的是夜袭,大多数胡骑都睡得迷迷糊糊的,从惊醒到决定逃跑的时间,就足以疾风骑兵狂飙到跟前了。
齐周幸运的躲过了第一波,但他终究还是醒了,还是在仓惶间站了起来,而且拔刀在手,所以他的悲剧也是注定了的。
黎明前的黑暗中,一抹亮色骤然入目,不是战刀或槊锋,而是一匹浑身雪亮的神骏战马!
“公孙瓒!”齐周下意识的大叫起来,话出口后,他才猛然记起,这匹神骏的白马公孙瓒已经送了人,受赠者亦不负公孙瓒的隐隐期许,在短短数年间,就让自己的名字煊赫了中原塞外。
齐周终于明白,为什么白天青州的精锐轻骑一直没出动了,原来,他们是要养精蓄锐啊……他惨笑出声,挥刀杀上:“赵云!若小儿早几年碰上爷爷,看爷爷千刀斩你!”
马上的骑士默然无声,类似的不甘和挑衅他见得太多,若是每次都回应,自己岂不也变差了潘文珪那样的话唠?
电光火石间,人马交错,刀剑交击,鲜血飞溅处,刀已断,齐周偌大的身躯打着旋的飞起,重重的落在草从之中。
雄图伟略,终究只是梦幻泡影。
七九七章 就是欺负你
“啧啧,真是没道理啊,子龙你人长得俊,武艺、兵法又好,结果运气还这么逆天,老天是不是太偏心眼了啊?”
秦风砸着嘴,酸溜溜的抱怨着:“大家都来评评理,咱们出去了五十队人,各走一边,一路斩获有多有少,大抵是各凭运气,结果就那么一条大鱼,偏偏还叫子龙给捞到了,这还有没有天理了哇?”
他越说越委屈,到了最后实有点捶胸顿足的架势,让人看得又是好笑,又是赞叹。
“疯子,这你就说错了,抹黑逮耗子,那看的也是耳明手快,抓到的活口不是说了么,除了齐周之外,这次还来了个乌延,子龙找到了齐周,怎么没见你把乌延给提溜住?”
纪灵咧着大嘴,可着劲的往秦风伤口上撒盐。
他本来也是个粗豪性子,从军虽只有几个月,却几乎是一见如故般的,和骠骑军这些豪气直率的军将们打成了一片。
秦风的性格大咧咧的,嘴巴又很大,众人都喜欢和他打趣,这次他自己送上门,大伙岂有不狠狠吐槽的道理。
“可不,疯子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容易热血上头,每次都光顾着逮住小喽啰猛砍,根本不留神其他事,事后却总是羡慕这个运气好,那个捡便宜的,就是不知道长记性。”
纪灵开了头,其他人也凑过来,你一言我一语的取笑起秦风来,后者倒也不恼,只是摇头晃脑的叹息道:“瞧瞧,瞧瞧,都是一帮趋炎附势的,就欺负俺这老实人。得,俺也不跟你们这些不讲究的家伙啰嗦,这就睡了,等入了夜再继续。”
众人笑得越发厉害,看着秦风大呼小叫的说要找辆牛车,不要马车,因为牛车更稳,马车太颠簸云云……
于禁和张辽并肩而立,毫无喝阻的意思,他治军虽然法度森严,却也不是一味求严,而是讲求一个张弛有度。他自己就是个沉默寡言的脾气,想改也改不了,但这些事也不一定非要自己做不可。
于禁感慨万千道:“主公指派子聪做副手,某一开始还有些奇怪,直到今日方才明了,原来主公早就看出某治军失于过严的缺点,特意做出了这样的安排,真是让人不得不叹服啊。”
纪灵作战的风格其实更对徐晃的路子,也是猛打硬冲型的,王羽将他安排到注重军纪整体的羽林军为副,一度引得很多人疑惑有加,其中便包括了当事人之一的于禁。
但现在看看,这项安排的确也有其道理,有风格是好事,但若走了极端,就难免会有反作用了,于禁的感叹正因此而来。
昨天步骑两军分别打了一场胜仗,而且用的是一种前所未见的战法。这样的战果算不上多大,没必要大张旗鼓的庆功,但若不稍事宣泄,这股气就憋在心里了,而不是转化成士气。
出发前,秦风、纪灵等人这么一笑闹就很完美了。单靠于禁自己的话,是如何也做不到的。
“更让人惊叹的还是主公的将略啊!”张辽也是赞叹不已:“这压迫式战法,听起来难以想象,但只要配合起来了,攻守两端都会变得极其完美。白天步卒摆出堂堂之阵,从容推进,入夜后,骑兵四面出击,大肆扫荡野外的胡骑……”
“单是这一晚,疾风军的斩获就超过了四百,加上白天冲阵的那些,乌桓人的先头部队已经折了过半,其中甚至还包括了齐周这样的大将,相当于在他们的心头上狠狠刺了一刀,加深了他们的恐惧。先声夺人,无非如此而已。”
所谓压迫式战法,就是持续性给敌人施加压力的战法。
相对于主力会战或是饱和性打击,压迫式打法的好处是战果可以累积,让敌人攻无可攻,守无可守。特别是对付胡骑的袭扰战时,可说是颇具奇效。
在野外露宿的胡骑根本没想过,汉军会连夜出击,而且一口气派出了半数骑兵这样大手笔。他们虽然散得很开,宿营地的选择也无一定之规,但两千五百骑兵拉出来的网,却也不是那么容易避过的。
何况,胡人也是人,也不是真的随便找个地方就能睡下去,总是要找有水源、能避风,能躲避野兽的地方。疾风骑兵的战法是沿着两翼展开,拉出一张大网,从这些适合宿营的地点重点扫荡过去,肯定会大有斩获。
毕竟胡骑明日还要再战,不可能跑得太远,若真的跑得那么远,来回路上消耗的时间就太多了,放过也无所谓。
漏网之鱼总是会有的,别说趁夜奔袭,就算是白天,这茫茫的旷野上,总是会有疾风骑兵照顾不到的地方。
用这种方式,比骑兵白天在周围警戒,驱赶胡骑,或是和胡骑纠缠不休的战果要大得多,对敌人心理上的打击同样不能比。
后者是防御,前者是进攻,用王羽对骑兵一贯的定位来说:骑兵之所以强,就是因为他们的攻击力和速度,如果放弃这两项优势,沦为警戒、防御的角色,那还算得上是什么强兵?
于禁点点头,沉声道:“胡酋们都是心志坚韧之辈,第一次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但他们断然不会就此罢休,肯定陆续会有手段使出。禁虽痴长几岁,但应变方便不是很在行,接下来就有劳文远了。”
“文则兄客气了。”
张辽不敢怠慢,抱拳答道:“主公不以辽粗鄙,以重任委我,辽又岂敢不尽心竭力,以图报效?有羽林、疾风两支强兵在,又有主公交待下的良策,别说打败仗,只消稍稍让胡虏占了便宜去,辽都惭愧死了。时辰已经差不多了,文则兄,这就起行可好。”
“遵令!”
……
几乎是乌延前脚刚踏进柳城的王帐,后面就有溃兵跟上来了。听到疾风骑兵连夜出击,一口气扫荡了方圆五十里的时候,乌延就像是被人一板砖拍在了脑门上,眼前金星乱冒,嘴里涎水直流,完全失去了言语,甚至思考的能力。
好半晌,他才回过神来,当场就哭号出声:“界,界不是欺负人嘛?”
这句话喊得心酸十足,令得闻着伤心,见者流泪,更别提那几个侥幸逃得性命,赶回来报信的胡兵了,他们的眼泪紧跟着就下来了,泣不成声。
的确是欺负人啊!
不就是骚扰一下吗?稍稍放缓一下行程,让骑兵耗费点马力,在周围警戒警戒,怎么就不行呢?从前的汉军,除非是纯骑兵的部队,不然不也都是这么做的吗?怎么到了青州军这里,就不讲道理了呢?
白天用强弩欺负人,晚上还不罢休,半夜三更的四处扫荡,他们也不怕累着?而且,汉军这架势,分明是一点亏都不打算吃,要把大伙干净利落的斩尽杀绝啊。
被当场格杀的加上少量俘虏,以及很多被吓破了胆,逃到不知什么地方的,骚扰的先头部队一天就损失了一大半,就此失去了战斗力。
而后续的部队——就算他们有勇气也有实力再战,可他们也才刚刚出门啊!这时间上的耽误可是很要命的。
正如乌延那句由衷的控诉,汉军,这就是摆明了要欺负人啊。
蹋顿眼见弟弟哭得跟个泪人似的,甚觉丢脸,却也不好喝斥乌延,只是挥挥手,示意亲卫将其扶下去。汉军这闻所未闻的战法,就算只是在这里听着,他也是听得直迷糊,更别提两次死里逃生的弟弟了。
在帐内环视一圈,蹋顿发现族中的勇士们都是眼神闪烁,没一个人敢和自己对视。他知道,这些人也都被吓到了,都怕被他点到名字,去欺负人的汉军那里送死。
没办法,他只能找外援了。
“子远先生,阎兄弟……”蹋顿转向许攸二人,缓缓开口道:“二位从中原来,在兵法上的造诣都很深,你们看,现在我等该当如何是好啊?”
“俺也是在草原上长大的,只会打打杀杀,不懂兵法,这事问子远先生才靠谱。”阎柔把脑袋摇得跟拨楞鼓似的。
开玩笑,这任务就是纯粹送菜的。
那几个报信的说的很清楚,汉军带了很多大车随行。车上可以放粮食、兵器,也可以躺人,晚上出动的人白天往车上一躺,到了夜里就生龙活虎了。
这样一来,他们可以日夜不停的推进、出击,骚扰他们?从何下手哇?
步卒走得慢,但守得稳,骑兵出击时可以全力以赴,完全不用担心休整的问题。就像是最锋利的矛和最坚固的盾被一名大力士分持手中,一边往前走,一边交替进击,试问谁能抵挡?
至于说摸清汉军的出击规律,设计伏击什么的,更是胡扯。汉军这种交替出击的模式并不是固定的,说不上什么时候就会来回切换一下。
设好了埋伏等不着人还是好的,万一本来等的是部分骑兵,结果等来了骑兵主力或者大队步卒,那真是自己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阎柔有自知之明,他可没本事在这种条件下,和汉将斗智斗勇,哪怕是汉军主帅是个无名之辈也不行。这么艰难且重大的任务,还是交给聪明人吧。
许攸也愁啊。
巧妇尚且难为无米之炊,他这边无兵无权无资源的,让他怎么和武装到牙齿的汉军斗?
如果他也有数千强弩,那就简单了,让胡骑拿着强弩去和汉军对射呗,反正胡人的命不值钱……可问题是他没有,别说数千强弩了,光是蹋顿自己的话,他连一千柄合格的强弓都拿不出来,还得和难楼他们一起凑。
“此事,嗯……还当从长计议。”他模棱两可的说了一句,结果惹来了一堆白眼,他气不过,争辩道:“正面骚扰怕是不可行了,最好还是等等子玉兄弟的消息。就算青州军的大车上堆的全部都是粮食,又能够三万大军、两万匹牛马吃几天?”
“那……”群胡相顾无言,最后蹋顿也只能无奈的将希望寄托在鲜于辅身上:“也只好如此了。”
七九八章 意气风发
压迫式战法,如果许攸听到这个名称,一定会心有戚戚,拍案叫绝——这个名字起得实在恰如其分,他现在就觉得有什么东西一直压在心头,头顶上也有黑云盖顶似的。
只是他自己也分不清这是青州军战法给他带来的压力,还是一贯和王羽作对的带来的霉运,产生了不吉利的预感。要不是他心知自己已经没了退路,还真想干脆丢下这个烂摊子走人算了。
这仗,真是太难打了。
开战前,他手中还是有些底牌的。
首先,乌桓的骑兵比例很高,拿手的袭扰战很有以弱胜强的潜质。在许攸想来,就算不能取得什么战果,至少延缓一下青州军的步伐还是可以的,若是能和中原的变局结合起来,迫使王羽或主将张辽出奇招以求速胜,说不定还能收到奇效。
万事开头难,只要开头走顺了,剩下的牌就好打了。
只要这边的战事没呈现出一边倒的状态,鲜于辅肯定不会袖手旁观。虽然青州军的进军路线刻意靠近接近海岸的南端,却不会对鲜于辅率兵越过白山造成多大妨碍。
等到鲜于辅也出了手,迟迟没有和青州达成妥协的公孙度想必也不会一点想法都没有,等他也下了水,高句丽、夫余这些人地头蛇还会远吗?辽东的反青州同盟就算是正式建立起来了。
可现在却是出师不利,青州军的战法攻守兼备,让人无从下口。
许攸也知道自己在兵法上造诣有限,但蹋顿可不是刘备,自己若是甩手走了,保不齐这些人会不会立刻丧失斗志,连拖延时间都做不到,故而他只能努力坚持着。
好在希望没有彻底断绝。
先头部队的规模不大,蹋顿也存了先试水的心思,所以这场失利表面上只是损失了几百游骑,相对于幽州大战动辄数千上万的战损算不得什么,不至于造成太大的影响,让潜在的几方盟友就此退缩。
此外,鲜于辅也是个知大体之人,另外他在幽州也是享受惯了的,断然吃不了在草原上流浪的苦。所以,他一定会来,而且会亲自带着主力部队来。
当然,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鲜于辅身上是不行的。
青州军这个闻所未闻的战术,泰半是出于王羽之手。想想看,连伤害不大,只能起到点延滞作用的袭扰战,他都花了这么多心思来布置,会对更重要,几乎每个粗通兵法的武将都知道的保护补给线轻率大意吗?
显然不会!
可以想象,在补给线的袭击和保卫上,将会发生一场旷日良久,且激烈异常的拉锯战。鲜于辅就算全力以赴,能不能切断青州军的补给线还在两可之间,以许攸对其的了解,鲜于辅就算再怎么以大局为重,都不可能将身家全都押上去。
许攸想了很久,也没想到以目前的局势,王羽会怎么保卫东征军的补给线。没错,他手上还有两万战兵和数目差不多的辅兵,但既然他选择留在幽州坐镇,而不是亲自领军,就表明他对幽州的安全和中原的局势还是有所顾虑的。
既然如此,他就应该不会动用泰山军的主力来护送运粮队——这支强兵在居庸城下立下了汗马功劳,同时损失也不小,要对付鲜于辅的逾万之众,他就不可能只是派出两三千人。可若是动员太多兵马,那和他亲征又有什么区别呢?
许攸为此费了不少思量,最后他得出了一个可能性最大的结论,他认为,王羽有可能会利用疾风骑兵的速度,以及幽州军的残军,以运粮队为饵,搞一次前后夹击的埋伏来对付鲜于辅。
这些分析,都是他在私下里和阎柔商议时作出的结果,这些内容不方便说给蹋顿等胡酋听,以免后者觉得鲜于辅也无法依靠,更是要打主意临阵退缩。
得出结论后,他再次找到了蹋顿,提出了除了干等之外的另一条对策:“承蒙大单于不弃,攸愿与阎将军一道,率兵西进,对青州军做出牵制。”
蹋顿闻言,惊疑不定:“先生先前不是说……怎么这么快又改变了主意?”
许攸当然不会说,自己担心王羽设下圈套,正等着坑鲜于辅呢,而是找了另一个理由:“军议后,攸反复思量,觉得坐等鲜于将军的消息未免太过被动,况且,就算鲜于将军成功了,任由汉军这么长驱直入进来,对大单于也不是什么好事……”
蹋顿连连点头,他也在担心这事。
汉军带了那么多大车,海上又有不少船,就算补给线被切断,也不至于完全得不到粮草供应。万一他们再来一次破釜沉舟,直接不管不顾的杀过来,这柳城是守还是不守呢?
许攸叹口气,不无自责的说道:“仔细想想,攸先前也是乱了心神,被汉军的外强中干吓到了。”
蹋顿大奇,追问道:“外强中干?先生的意思是……”
“青州良将虽多,但真正能独当一面的却少。盖因小儿每逢战阵,都喜欢身先士卒,亲临一线,故而青州众将都得不到什么历练的机会。”许攸嘿嘿一笑,三角眼中透出了慑人的精光。
“资质再好,不得历练也是枉然。看看幽州战事中,小儿未至时,青州众将的表现就知道了……”
许攸掐着指头,一一评述起青州群英来:“于禁统御力极强,却不大有主见,执行其命令来墨守成规;徐晃攻强守弱的风格极其明显,却无法对战局整体面面俱到;太史慈、魏延之流不过恃勇莽夫耳,不足为虑,只有那赵云有些棘手……”
他呵呵笑道:“好在此子从一开始,就被小儿限定为骑将,青州骑兵不算少,但终究只有数千,只要严加防范,未必就有多麻烦。在这之外,就只有陪嫁来的并州张辽了……”
说到张辽的名字,许攸的脸上露出了不加掩饰的鄙夷神色。
吕布行事不太懂得照顾人情世故,让张辽和女儿一起来青州,在他想来,是因为王羽早先就多次暗中拉拢,张辽本身也有才华,不忍令其荒废了,这才顺水推舟的命张辽随行。但他的决定在不知内情者看来,就是将张辽当成了管家似的人物来对待。
到了青州之后,张辽确实也没表现得很受重视——烈火重骑也是王羽的亲卫队,战法也倾向于直来直去,吕绮玲是王羽的未婚妻子,也是濮阳、青州两家结盟的纽带,张辽在这支部队中做个副将,确实不像是受了重用。
许攸当然不知道,在烈火骑兵正式成军前,张辽在操练兵马,演练车悬阵中出了大力,要不是张辽帮忙,就算王羽手上拿着墨家秘传,也很难这么快就令这座奇阵复现于世。
总之,他觉得张辽是个软柿子,是青州军的重大弱点。
王羽之所以让他担了东征主帅的名头,只是因为王羽从前不搞制衡,也不彻底下放军权,导致青州众将彼此之间谁也不服谁,最合适做主帅的徐晃又因为本部兵马损失较大,没办法充当东征主力,最后把张辽推上位来和稀泥。
“这个反袭扰的策略,八成是出于小儿之手,那张辽不过按部就班的执行罢了。齐将军武艺虽然不错,却不擅机变,又没有早作准备,故而被汉军得了手。攸不才,自忖有些智谋,若得一旅精锐,未必不能利用汉军的弱点,寻隙痛击之,终不能,也可稍作牵制,不使其长驱而来,直抵柳城城下,不知大单于意下如何?”
一番长篇大论之后,许攸目光炯炯,瞬也不瞬的看着蹋顿,俨然一副不成功则成仁的架势。
蹋顿思忖良久,还是半信半疑,最后想想也没其他办法,终究还是点了头。
他从自己的部众中,拣选了五千精锐交给许攸,然后又召开军议,从苏仆延、难楼、楼班等人手中又讨了一万骑,再加上阎柔的五千马贼,整整两万大军,交给了许攸统帅。
蹋顿将代表兵权的骨箭交给许攸的时候,手心里也全都是汗,对乌桓来说,这两万骑差不多就是半数兵力了。再考虑到两万骑兵人吃马嚼的消耗,和一旦失败,对整个辽东局势的影响,和举族与决战也没多大区别了。
许攸心里也有点紧张,倒不是为了乌桓族的生死存亡,而是在他鞠躬尽瘁,念念不忘的反王羽、反青州生涯中,这还是他第一次有机会和王羽正面对决。
当然,这一战他是占了便宜的,因为王羽没亲自出手,只是交待了一些策略,就让众将自己商量着办了。青州军步骑轮番作战的战法,不正是众将各自为战的明证吗?
不过,兵法最崇尚的本来就是避强趋弱。自己毕竟第一次正式领军,自负的智谋到底能发挥几成还很难讲,一上来就对付和自己水准差不多,甚至略高的王羽,确实太吃力了,拿张辽这种无名小卒练练手却是正好。
说不定,通过捏软柿子,自己在军略上的天赋也能觉醒过来呢,这一次不单只是牵制,打一场胜仗也不是完全不可能嘛!
就这样,许攸意气风发的带着两万大军上了路,完全未尝想到,自己即将要面对的,将是多么可怕的一个对手。
七九九章 最新动向
在蹋顿、许攸等人商议对策,兵最终决意出兵这几天,青州军也一直在前进,大军推进的速度不算快,但一天五十里的进程也足以令其在半月左右的时间内,推进到柳城了。
在保卫家园的号召下,乌桓游骑也没闲着,总是有那么些不信邪的人,将骚扰战进行到底。
虽然他们没能造成什么实质性的影响,但在失去统一指挥后,还是不断有人前赴后继的冲上来的情况,倒是让青州众将明白了,为什么主公不急着班师,几乎马不停蹄的进行这场东征。
这些乌桓人兼有胡、汉两边的特性,对中原也不陌生,很容易就能和中原势力勾搭上,甚至融合在一起。
别看乌桓骑兵自己打仗没什么章法,所以威胁不大,但这样勇悍的骑兵,一旦得到了曹操、孙策这样的高人指挥,再得到相应的装备,发挥出来的威力又岂止翻倍?
乌桓现在离中原很远,和曹、孙之流勾搭不上,但他们旁边也不是完全没有中原势力,以公孙度治政的本领,加上军事手段,以及辽东诸子百家遗留的底蕴,一旦让他与乌桓紧密结合起来,北疆顿时就出现了一个比鲜卑更具威胁的大势力。
到时候别说顺利实施平北策了,王羽若不再度亲率大军北征,说不定连幽州都要丢回去。所以,趁着幽州大捷的威势,顺势将乌桓扫荡干净,是再顺理成章不过的决策了。
说白了,王羽在做出征东的部署时,心态也和许攸差不多,趁着乌桓还只是乌桓,相对较弱的时候,一口气将其灭了,将会给今后省下很多麻烦。
就在许攸率军西进的同时,东征军众将正聚在中军帐,来回传递着三封信在看。
这三封信分别来自三个地方,辽东、先头船队,以及柳城方向的斥候。
“还好,公孙度总算是没有在开战的第一时间就出手,要是一开战他就动手,那也只能将战事一直推进到辽东境内了。”纪灵拍拍胸脯,长吁口气。
只有到了地方之后,才能发现,为什么主公提起东征,公孙将军和幽州众将都是皱眉。辽东到底怎样,现在还不得而知,但辽西这边的确不是什么好地方,这里最大的问题就是缺水。
纪灵老家就在淮南,本是寿春的骑兵督尉,是袁术入主寿春后才加入其麾下的,早就习惯了随处可见江河湖泊的环境。到了青州,甚至幽州之后,虽然河流覆盖度变得低了不少,但也不至于让他感觉不自在。
但出关之后,他是真的不舒服了。气候太干燥,通常要走上一两天,才能看到一条小河、小溪,难怪之前有人说,鲜卑、匈奴有视河流为神圣,一辈子只洗两次澡的习惯。这才是辽西,就旱成这样了,要是再往北去,那河流确实也是稀缺资源了。
万一辽东跟辽西差不多,以公孙度的手段,没准儿还能抵抗上一年半载的,那可真是要遭大罪了。
张方这封信,是在辽东收到东征军出征,乌桓迎战的消息后传回来的,表示公孙度至少没做大规模动员,只是将嫡系的万余兵马集结起来应变,这就让人有些安心了。
现在乌桓人对自家的压迫式战法没有什么好对策,随着时间的推移,战事只会越来越向东征军方面倾斜。公孙度既然存了观望的心思,那么他参战的意愿也只会是越来越低,而非相反。
这对东征军来说,是个利好消息。
赵云沉声道:“也不能大意,辽东的水师可不需要集结,他们的威胁才是最大的。按照端行信中所说,我军东征的消息在辽东传开后,就一直没看到过柳毅、阳仪二人,此二人正是水师的正副统领,谁能担保公孙度打的不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主意?”
虽然乌桓游骑的数量越来越少,但赵云还是很尽职的每次都带队出击,日夜辛劳之下,他的气色比平时差了一些,但精神却并未因此而萎靡,思路也很清晰。
“这么说来,子义那封信中说的,探路的船队不急着返程,要在前方警戒,就是为了防范辽东水师?难道他果真发现什么迹象了?”于禁若有所思的沉吟道。
太史慈的脾气,军中可谓人尽皆知,大家都认为他在船队中不会安分太久,肯定会找个引子上岸来,混入军中找个差事。结果他却来信说,先头开路的船队发现了问题,需要在前方长时间驻留,这就让人不得不怀疑,辽东是不是真的不安分,而且还被太史慈给发现了。
秦风大力点头,附和道:“就子义那脾气,还真有可能。”
老实说,他多少有些替太史慈担心,因为公孙度的重视和积累,辽东水师的实力还是挺不错的。当年柳毅带到青州的几十艘大小船只,只是水师的一部分而已,其真正的实力如何,却是始终都没人能探查清楚。
太史慈若是带着青州水师全军迎战倒没什么好担心的,问题是,他只带了区区五艘船而已。水战可不比脚踏实地的沙场争雄,武艺再高,保不住脚下的船也是白搭。
公孙度如果真的狠下一条心,太史慈贪功冒进,说不定还真挺危险。
更令他担心的是,万一公孙度不肯主动出手,而是想方设法的引太史慈出手就更麻烦了。看主公的意思,应该是不想真的和公孙度撕破脸,如果太史慈不依不饶,这事……可就难办了。
“海上到底怎么回事,派人追上去问问就知道了,在这里猜来猜去的也没大用。”
众将你一言我一语的猜测和担忧,让吕绮玲听得颇不耐烦,她摆摆手道:“子义、文长那么大的人了,难道还需要象小孩子一样让别人替他们担心?能不能打,怎么打这种事,哪个武将心里能没数?还真能明知危险,偏往上撞不成?”
众将都强自压抑着翻白眼的冲动,勉强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心里却都腹诽不已:遍数当场,好像就是夫人您最没资格说这话了吧?要不是铁骑踏阵,几次您都冲在最前面,看得主公提心吊胆,他怎么会不想铁骑参加东征?
嗯,说起来,铁骑确实不太适合这次东征。
压迫式战法中,常规的步步推进有羽林军在已经足够,骑兵突袭也是重在速度和持久力,铁骑同样不具备。最要命的是铁骑的消耗还很大,五百人的部队,整体消耗都快赶上五千步兵了。
而铁骑最能发挥实力的场合还是在正面会战之中,偏偏乌桓人最不敢进行的就是这个,铁骑加入东征军,完全就没有用武之地啊。
吕绮玲不看众人脸色,全无自觉的说道:“许攸那只老鼠终于从地洞里钻出来了,那两个姓鲜于的也冒了头,依我看,他们这是不怀好意,打着两面夹击的主意呢。张叔叔,咱们要不要先下手为强,给他们来场骑兵奔袭,各个击破?”
看着她两眼放光,一脸期冀的样子,张辽开始头疼了,对王羽也是颇多埋怨,不是说好了要将这位小祖宗留在蓟县,先生米做成熟饭吗?怎么最后还是给放出来了?少公子捞不到仗打,肯定是要不耐烦的,这不,开始出馊主意了,自己要是不答应,搞不好她就自行其是了。
“鲜于兄弟显然是奔着咱们那条不存在的补给线来的,而许攸虽然带了不少人马,但以此人的脾气,就算兵马众多,胜券在握的时候,难免还是要耍点阴谋诡计,这次领军迎战,想必存的也不是正面对决的心思。”
张辽语速极快,就是不想给吕绮玲插嘴的机会:“分兵突袭,恐怕会正中他的下怀,虽然此贼人品不堪,但耍起阴谋来,还是有些门道的,若是按着他的套路来,恐怕会防不胜防。”
“那就这么算了?”吕绮玲气鼓鼓问道:“当他不存在?继续大摇大摆的前进?”
“那也不是。”张辽摇摇头,发现其他人都不说话了,都是一脸严肃的盯着自己看,他知道,是该拿点真本事出来的时候了,不然真是要将保姆这个称号给坐实了。
“鲜于辅那边,开始肯定是以试探为主,在发现自己找不到运粮队的行踪之后,他肯定会先迟疑一阵子,和许攸取得联系之后,才有可能意识到真相。只有等到这时,他才会考虑改变初衷,和乌桓进行前后夹击,但那至少也要等到五天以后了。”
做为主帅,张辽很清楚自己的职责。主公需要他做的无非把握整体战局走势,不断根据敌我形势的变化,对既定战略做出修正,最终将战局导入正确的模式而已。所以,这段时间他的主要精力都放在整合各方面的情报,分析战局上面了。
“而在鲜于辅最终醒悟之前,许攸的主要目的应该也是以牵制我军为主,顺便再设下几个陷阱什么的,看看能不能占些便宜……既然知道他们的目的,我军的应对方法就很简单了,只要不让他们达到目的,就算是成功了一半,若能将计就计的让他们自食恶果,就算是大获全胜了。”
张辽用力一挥手,朗声说道:“因此,本将的对策就是……”
八百章 斗智斗力
许攸的头很疼。
他也不知道是自己确实太没用了,还是对手比想象中高明,出兵之后,他完全没能找到任何机会。书到用时方恨少?不,现在的情况更像是,书里面说的都是骗人的。
古往今来,以弱胜强的战例多得是,设伏、误导、水攻、火攻、断粮道……各种各样的办法数不胜数,可临到两军对阵之时,许攸搜肠刮肚,却怎么都找不到合适的招数能套用上。
设伏?
他一开始就是这么设计的。他认为青州军的战法,骑兵和步兵经常会分头行动,而对方的斥候网也没拉得太大,这就是可乘之机,可以设法各个击破。为此,他摆下了个很大的口袋阵,还拿出数百骑兵做诱饵,就等着疾风骑兵一头钻进来。
在平原地带上设伏也不是完全不可能,只要统率力足够,军队可以做到及时响应,敌人也会被牵着鼻子走,大军就可以躲藏数里之外设伏偷袭。
许攸的准备做得不可谓不足,也下足了血本。做诱饵诈败的那几百骑兵,都是阎柔的心腹嫡系,骑术很好,也敢拼命。此外,他更是把麾下的两万骑全都拉上,足足在野外吹了三四个时辰的冷风,就为了吃掉青州军的半数轻骑。
他的这些心思倒是没有白费,疾风骑兵的确上钩了,甚至一口气追进了伏击圈,将作为诱饵的马贼斩杀得所剩无几。
不过,就在许攸自以为得计,号令大军群起围攻的时候,却发现对方吃完诱饵,不慌不忙的拍拍肚皮,看似随意的找了个方向,竟是直接从没完全成型的包围圈中冲出去了。
目瞪口呆之余,许攸终于想起来了关于疾风骑兵主将赵云的那条传言……弱点击破?怎么会有人有这么奇葩的天赋?
如果每次都是赵云亲自带队,伏击什么的根本就不可能做得到,他甚至都可以等到伏兵四起的时候才施施然转身,许攸怎么想也想不出,到底要怎么才能围住此人。
两万大军看似很多,可分布在近十里方圆上结成的包围圈,岂能一点破绽都没有?就算完全将破绽补全,那包围网又将会变得多么单薄?以那赵云万人敌的武艺,和青州精骑的战力,可以很轻松的杀出条血路来。
伏击这条路断了,许攸倒也没气馁,赵云的逆天强悍,早在界桥之战中就已经惊倒一片了,抓不住他也是正常,再想别的办法就是了。
说到各个击破,趁着青州骑兵外出扫荡,攻击青州的步卒也是个办法。
不过,羽林军的防守实在太稳,包括阎柔在内的军中宿将们,去偷窥过羽林军的营盘回来后,脸色都很难看,等许攸再提袭营之议时,一个个更是牙床格格作响,身子也抖得跟筛糠也似。都被吓坏了。
火攻?别说野外没什么成片的树林,就算有,得多大的树林,才能让将近三万大军一股脑钻进去,等着别人放火来烧啊?
至于水攻就更是扯淡了,除非许攸会移山倒海的法术,否则辽西这地方根本就找不到能淹掉三万大军的大江大河来。
一连七八天下来,许攸绞尽脑汁,使尽了浑身解数,愣是没能占到丝毫便宜,每次的损失都不太多,但前前后后的损失加起来,却足有一千六百多骑,接近总兵力的一成!而付出这样大的代价,他却连青州军的推进速度都没办法拖慢。
每次召集众人议事的时候,许攸都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就像是被人左右开弓搧了几个大耳光。阎柔和乌桓的头目们都不是很会隐藏心事,不满和讥嘲都是摆明了放在脸上,许攸现身见蹋顿之前做足了铺垫,亮相的方式更是很有世外高人的风范,到了较真章的时候,却是这般狼狈,这叫人如何能不鄙视?
汉军的主帅看起来的确没什么出奇的,既没有万人敌的武艺,斩将夺旗的威风,也没有什么鬼神莫测的计谋,无论攻守,临阵指挥的都不是他,而是各军原本的主将。
但越是这样,就越衬托出许攸的无能。出兵前大言旦旦,结果真正交上手了,连逼对方出手都做不到,这无能二字恐怕都不足以形容他了。
废物,绣花枕头,纸上谈兵……乌桓人和马贼们用自己所知的所有负面词汇吐着许攸的槽,要不是他们自己也想不出什么办法,说不定早就有人站起来夺权了。
将自己的处境看在眼里,许攸也是心急如焚。
一直以来,他都以为王羽只是运气好,诡计多端,易地而处的话,自己比对方多了几十年的阅历,肯定只强不弱,谁想这差距还真是很大。
难道天命真在小儿身上?不,只是些胡人的素质和汉军差得太远,没办法完美执行自己的计划,否则就算有差距,也不会大成这个样子!
“鲜于将军已经到了封大水西岸,完全截断了汉军的后路,保证一粒粟米也没办法送到东侵军手中!”许攸等着满是血丝的眼睛,咬牙切齿的说道。
他本以为鲜于辅会来得更早一些,所以他没将汉军可能设伏的猜测告诉对方,但看起来经过幽州的失败,鲜于辅也比从前聪明了不少,特意选在相对最安全的时机才出动。
封大水就是后世兴城和绥中县的界河,六股河,与后世改名为大小凌河的白狼水、唐就水并称为辽西三大河流。
封大水的中下游水面很宽,平均都在六百步以上,此刻春意已浓,隔着这么宽广的河流,东征军杀个回马枪的可能性变得非常之低。
鲜于辅特意选在汉军渡河之后才出手,就是出于谨慎考虑,但他的谨慎,也使得许攸的夹击计划彻底破产,同时也多耽误了好几天的时间。
只是许攸现在也无心计较了,反正鲜于辅来了就比不来强。这几天的仗虽然打得很那看,但总算对青州军造成了一定的牵制作用,让人看到了乌桓人的不屈精神,敢于面对强敌的勇气……
“可汉军的士气还是很高,看不出已经断粮的样子。”
“什么断粮啊?你有没有看到汉军骑兵的精神头?别说人了,就看他们的马就知道了,那马,嘿,毛皮都是油光水滑的,一跑起来摇头摆尾,精神得不得了!他们可是日夜不停的出击,要不是顿顿都吃粮食,这马早就成片成片的累死了。”
“鲜于兄弟的信上不也说吗?他只是封了路,但一直没劫到粮食,一辆车都没劫到,你们说,这汉人是不是有什么法术,能变出粮食啊?”
“难说啊。听说,现在那位骠骑将军,是当年的霍骠骑死后一缕英魂不散,附在了一个废物的身上……因为他死过一次,受过天庭的册封,所以本事比生前还大……到底怎么个**呢?嗯,就是可以和长生天争斗的那种。”
越说越邪乎,话题很快就偏离了许攸的初衷。
他原本是想鼓舞士气来着,但照这样下去,士气反倒是越来越低迷了,连神话传说都出来了,还有个好了?
但许攸也没办法,随着他智者光环的消退,连阎柔都不大拿他的话当回事了,更何况这些野惯了,向来以强者为尊的胡人?
草草结束了军议,许攸回到自己的帐篷中,皱眉不展,唉声叹气。
正愁苦间,帐门突然被人掀开,许攸抬头看时,却是乌延不请自来,脸上的表情颇有些诡异。
“大人这是……”许攸一阵惊疑,不知道对方突然闯进来要做什么,难道这就要夺权了?
乌延抓抓乱发,笑道:“俺是想和先生好好商议一下,怎么打败汉军的。”
“……”许攸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因为线头作战不利,乌延在族中的声望比从前下降了不少,出兵以来,军议上一直都是一言不发的。如果说,军议上他是在韬光养晦,私下里早就胸有成竹……这还能是个胡人么?
“其实,齐大哥死前,曾给俺说过一番话,具体怎么说的,俺记不太清楚了,反正意思就是,大伙儿要劲往一处使,才能度过难关。这些天,先生也是尽心尽力了,只是汉军更厉害,那也是无法可想……”
许攸没想到能从一个胡人嘴里说出这么贴心的话,顿时就被感动了,霍然起身,扶着乌延的手臂,动情说道:“乌延兄弟果然是性情中人呐,天性质朴,宛如璞玉。”
“其实俺没有那么好了……”乌延无法完全听懂,但大致知道是在夸自己,咧嘴笑道:“嗯,俺这次来,是因为得到了一个消息,不知真假,还要请先生分辨一下。”
一听对方是来请教的,许攸又找回智者的尊严了,一拂长须,摆摆手道:“乌延兄弟只管说。”
“汉军的粮草,是从海上运来的,用船……”
“哦。”许攸点点头,却没怎么在意,汉军用船运粮早在他意料之内,但问题是,三万大军,两万战马的消耗何等巨大,岂是几艘海船就能满足得了的?也就是胡人没见过世面,才大惊小怪罢了。
看出许攸不以为意的意思,乌延顿时发急了:“是真的,俺族中的几名游骑,被汉军俘虏后,亲眼所见……”他说的正是安墨啜那几个人的经历:“……就在那个地方,汉军建了个寨子,他们的船走的很快,来回一趟,也就是三五天的事!”
乌桓人对海运没有任何概念,又只是几个被俘虏过小兵的说法,乌延和其他头目说起的时候,都被对方笑话了一通。他想了又想,觉得也只有许攸能理解自己了。现在看许攸也不以为然的样子,他怎能不急?
许攸开始的确漫不经心,但很快,他的身体就坐直了,眼睛也瞪了起来,最后他一巴掌拍在了自己的大腿上,抚掌笑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我就说敌军不可能一点破绽都没有,原来竟是这样,好,好,好!王鹏举,这次看你还拿什么救命!”
八零一章 许攸袭营
一轮满月当空,银色的月光洒在碧波之上,漾起一圈圈的涟漪,给夜色中带来几抹亮色。海浪轻轻的翻涌着,拍打着海岸,让这月夜不会显得太过寂静。
冬天虽然已经彻底过去,但在这极北之地的海滨,从南方吹来的风依然乍暖还寒。海滨的景致虽别有情调,但在这个时代,却没什么人会在这样的月夜中,跑到海边来吹风。
但世事无绝对,总会有那么些人与众不同。
一大群人行走的沙沙声掩盖在波涛声和海风之中,长途跋涉之后,许攸终于看到了游骑口中的营寨。
“原来如此,果然如此!”他口中念念有词,激动的神情在清冷的月光下一览无遗。
苦苦寻觅的汉军弱点,终于展露在自己的面前,这叫矢志不渝和王羽作对,倾覆青州势力的许攸怎能不兴奋欲狂?
“好大的营寨啊!”乌延抽着冷气感叹道:“汉军真不是一般的狡猾,这悄无声息的,随便找个荒滩建个营寨,还真就不好找,这次,真是亏了安墨啜他们了。”
他笑着从安墨啜几人的脸上看过去,心情极佳。
汉军持续进击的战法固然让人头疼,但真正让自己这边感到绝望的是那条始终找不到的补给线。虽然有人想到汉军的补给可能来自于海上,但海上却始终没看到能一次运送几万斛粮草的船队。
乌延其实也挺怀疑的,到底有没有那样的船队在,若是有,船队和陆地上的汉军又如何保持联系,才能在需要的时候,及时汇合呢?
如果汉军真的能解决这些难题,那这招真是让人绝望了。乌桓人没有航海的传统,族中连块小舢板都找不到,又要拿什么去阻截汉军的船队呢?
现在他终于明白,汉军用的是个瞒天过海的办法,实际上的补给线不是船队,更不是从右北平出来的车马队,而是这些偷偷建立起来的屯粮点。
要不怎么说汉军狡猾呢?
他们之前在海岸周围来回扫荡,杀戮游骑,为的不是战功,只是要把游骑从海岸线上赶走,方便他们建屯粮点。要不是长生天保佑,让汉军的船触了礁,安墨啜等人得以逃出生天,也许直到战败,自己这些人还被蒙在鼓里呢。
现在不同了,汉军虽然已经推进到了唐就水西岸,眼见着离柳城只有三百余里,在三五日之内,就能将柳城纳入攻击范围,但乌延却一点都不担心。
眼前这座营寨,正处于唐就水和白狼水之间。观其规模,应该是沿途的屯粮点中最大的一个。不出意外的话,汉军应该计划着在这里进行最后的补给,然后就直捣柳城了。
若是自己这些人没发现这座营寨,固然是大势已去,无可奈何。但既然这座营寨已经被提前发现,等到明天,汉军到达此地的时候,留给他们的就只有一座废墟了。
到时候,看他们再来嚣张啊?
“守卫果然不多,其实不需要动用大队人马……”阎柔比乌延淡定得多,没有光顾着高兴,而是认真的观察着屯粮点的守卫情况。
营寨内静悄悄的,也没点火把,看不清到底有多少人在。阎柔是通过观察营寨的防御设施,来估算守军人数的。
汉军这些屯粮点建的很仓促,营防虽然比胡人的强,但算不上多坚固,顶多只能防御三五百骑兵的进攻,再多就挡不住了。
“营寨和海岸靠得很近,在码头那里停着两艘船,很显然,是做为后路准备下的。一艘船也就装五十人,这营里最多也就百来个汉军……哼,王羽小儿明明杀人如麻,却在这里装出一副假仁假义的样子来。”
阎柔不屑道:“他既然没有死守的意思,那就是还有后手,咱们应该分兵几路再仔细搜搜,别漏过了其他的屯粮点。”
“用不着!”苏仆延死死的盯着营寨,一脸贪婪神色:“乌延不是说了吗?安墨啜很机灵,脱险后没有立刻逃回家,而是在远处盯着汉军拆毁了原来的那个营寨,又换了这么个僻静地方。他们就算建造的再怎么快,还能一转眼就造出来一座寨子不成?”
他指指远处的营寨,冷笑道:“虽然看起来汉军人不多,但汉人有句话说得好:狮子搏兔,亦须全力。谁知道他们是不是故意摆个空架子,引人上当呢?这些天,咱们吃的亏还少么?”
阎柔闷哼一声,心头怒火高涨。他岂会不知道苏仆延的心思?这人就是贪这里的屯粮,多带人,就是为了搬粮食的!
若是汉军真有计谋,倒是很有可能针对苏仆延这种心理,如果大队人马都变成搬运工了,行军的速度一定会大幅下降。而汉军那种日夜不停的战法,轻骑攻击的范围极大,没准儿就能咬上大伙儿的尾巴。
“好了,好了,都是自家人,不要因为意气之争伤了和气。”许攸出来打圆场道:“这次出兵的消耗,对乌桓族中也是很大的负担,能因粮于敌也是好事。青州军此刻尚在五十里开外,就算咱们走得慢些,只要小心点,倒也不至于被追上,速战速决就是了。”
“这话中听!”苏仆延哈哈笑道:“许先生虽然不会打仗,但还是挺有见地的,知道为别家着想……嗯,许先生,儿郎们都就位了,咱们这就速战速决?”
“有劳各位。”许攸勉强笑笑,心里也是大骂:老子指挥虽然没能立什么功,至少也没吃大亏,要是换成你们这些粗坯上,说不定早就被打得大败亏输了。说老子不会打仗?有本事你们自己上啊!
这次的情报虽然是得自乌延,但得到情报后的布置,还不是自己做的?要没有自己,这帮粗坯不被汉军将计就计留下的那个假屯粮点骗了才怪呢。
也罢,和这些野蛮人讲理,纯属对牛弹琴,等今日之后,自己迫退王羽的东征军,势必名扬天下!
想到这里,许攸释然开怀,不计较了,只觉迎面吹来的海风都多了几分暖意。再看看夜幕下滚滚而前的人潮,他更是心潮澎湃。
此战,说不定会成为天下局势的转折点,同时也会成为以弱胜强的经典战例之一!到时候丹青之上,自己的名字和事迹自然会被大书特书,还怕没人赞颂景仰么?
他意气风发的一挥手,喝令道:“全军出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