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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 危机来临

    第一百一十五章危机来临

    依薛德音的判断,如果杨玄感要在黎阳举兵叛乱,那么李密肯定要去黎阳,而元务本也是杨玄感预先安置在河北的一颗重要棋子,就如弘化留守元弘嗣一样,都是整个谋划中不可或缺的一环。

    河北境内的永济渠分为前中后三段,其中段的南部就是白沟,北部则是平虏渠,而白沟和平虏渠的分界处就是平原郡东光县的白桥。

    当前河北境内叛贼聚集之地是高鸡泊和豆子岗,而这两地在地理位置上对白沟形成了南北夹击之势,并把沿白沟的郡县全部包括了进来,从白沟最东面的渤海郡到其南部的平原、清河、武阳和汲郡,再到其西北边的信都、襄国、武安和魏郡,都是盗贼四起,屡剿不平,其中尤以渤海、平原和清河三郡的形势最为危急。

    谁控制了白沟,实际上也就控制了河北境内的永济渠水道。黎阳是白沟的起点,东光县是白沟的终点。杨玄感亲自坐镇黎阳,元务本掌控东光,两地互通声气,对河北叛贼的活跃区形成了东西夹击之势,但这种夹击在缺乏河北世家望族的支持和未能掌控河北诸鹰扬府的情况下,没有实质上的意义。

    现在的问题是,杨玄感预先部署在河北境内的关陇人是否赢得了河北世家望族的支持?如果河北有世家望族与关陇人结盟,其共同利益诉求有多大?彼此之间的信任度又有多少?会否在接下来的黎阳兵变中给予杨玄感以足够的支持?

    从今夜长芦城的接风宴席上可以看到,元务本很强势,打了崔氏的“脸”,公开警告游元和河北豪望,直接威胁伽蓝,实质上也是威胁伽蓝背后的河东裴氏和薛氏,很嚣张。

    元务本凭什么这么强势?就是因为元氏是中土虏姓第一家。

    自汉末三国两晋以来,世家望族借助对经学文化的掌控牢牢把持了王国的权力和财富,士族制度中的九品中正制遂成为王国的核心制度,门阀士族政治就此兴起。几百年来,正是九品中正制保证了门阀世家的世袭政治权力和尊崇地位。

    帝国开国后,先帝做了一件“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那就是改革了选拔制度,废除了中正官,彻底废弃了九品中正制。开皇七年定制,每州每岁贡士三人。州、县保举贡士的标准是文章华美,特别优美者州可保举应秀才科,受特别考试。开皇十八年又下诏,京官五品以上,地方官总管、刺史,以志行修谨、清平干济二科举人。以科举士,正是科举制度的形成。今上改革的力度更大,直接设进士科取天下贤才。

    不过在实际操作中,因为世家望族始终控制着权力、财富和文化,国家财政也无力帮助每一个适龄学子到郡县的学府学堂学习,所以读书入仕还是有权有势家庭子弟的特权,即便是科举取士,取的“士”也是世家望族子弟。这一制度是好的,但与时代不相适应,必须等到国富民强了,国家财政和普罗大众都有钱供养学子了,更重要的是,必须遏制和削弱门阀士族对国家权力和财富的侵占,把他们逐渐驱逐出权力核心,把他们对国策的影响力降到最低。

    官制的基础是选拔制度,九品中正制造就了中土的门阀士族,而科举制则从基础上动摇了门阀士族对帝国的掌控,所以,帝国两代皇帝的改革都是步履艰难,很多改革制度都是“换汤不换药”,虽然挂上了“羊头”但卖的还是“狗肉”,因为拟制和实施改革制度的都是世家权贵,他们有足够的办法阻止改革的进程。

    世家望族依旧拥有政治特权,拥有尊崇地位。崔氏还是中土第一高门,元氏还是中土第一虏姓大族。元务本即便是个小小的八品县尉,但他姓元,是中土第一虏姓大族的子弟,所以,他拥有政治特权,拥有尊崇地位,他可以非常嚣张地“打”崔氏的脸,威胁河东裴氏和薛氏,警告河北游氏。

    崔氏和游氏又是何种反应?始终保持沉默,甚至在言辞上都没有展开反击,更没有在伽蓝被动的时候“伸以援手”。假如伽蓝心智不够,急怒之下上了元务本的当,说了一些冲动的话,暴露了一些不该暴露的东西,崔氏和游元又将如何善后?

    河北的豪望们又是何种反应?也是保持沉默。伽蓝的神秘远远比不上元务本头上的耀眼光环,大家都相信元务本所说,换句话说,河北人在某种程度上已经把伽蓝当作了敌人。崔逊肯定是山东权贵一系,游元更是河北本土世家,这两人南下巡察都会维护河北人的切身利益,但伽蓝显然不会,他是皇帝、裴氏和薛氏的人,他绝不会维护河北人的利益,相反,为了维护皇帝和裴氏薛氏的利益,此子会对河北人大开杀戒。

    这样一推衍,河北人的选择可想而知。崔逊和游元的“遮遮掩掩”某种程度上是为了更好地实施自己的策略,这也蒙蔽了河北人,让河北人产生误会,认为伽蓝可能不是“敌人”,但元务本三言两语就拆穿了崔逊和游元的“鬼把戏”,把伽蓝的本来面目暴露在河北人眼前,其对河北人的威胁一览无遗。

    薛德音和傅端毅的分析很含蓄,唯恐伤害了伽蓝,激怒了这位来自西北蛮荒的野蛮人。

    他们和河北人一样,把元务本放在尊崇的位置上,而伽蓝无法与其相提并论。不论伽蓝的身世如何神秘,他始终都是官奴婢出身,而官奴婢意味着某个世家望族或者某个世家望族中的某一支已经衰败了,伽蓝若想重振这一族这一支,或许努力一辈子都未必能成功。换句话说,伽蓝的前途并不明朗,更谈不上灿烂。

    在今日帝国中,元氏的确权势显赫,地位尊崇。其先祖带着鲜卑骑士南下征战,统一黄河流域,结束了长达一百五十年的分裂和战乱,给黄河两岸的芸芸苍生带来了近百年的和平,并把中土历史推进了南北朝的对峙时期,就此奠定了以北统南的统一基础。拓跋氏的魏国统一中土北方将近两百年,其崇高的皇族地位早已深入到世家权贵和普罗大众之心,虽然在几十年前其国祚败亡,元氏皇族遭到血腥杀戮,但西入关中的一支却顽强生存了下来,如今更是兴旺发达,那流淌在身体内的代表了昔日荣耀的崇高血脉受到了整个中土北方人的尊敬。

    山东人和关陇人一样尊崇元氏。当年周武帝灭齐之后,先帝受禅开国之后,为了迅速稳定山东局势,派驻山东的地方大员最多的就是元氏子弟,而这一办法非常有效。在关陇贵族中,山东人能够一致认可的就是元氏,即便是崔氏等本堂在山东的世家权贵,因为牵扯到方方面面的利益彼此矛盾层生,也未能得到山东人的一致认可。

    这样分析下来,元务本极有可能在平原郡得到了一部分河北世家望族的支持。县尉这个官职的确很小,正因为小,它才不起眼,不被人注意,才能隐藏元务本到东光县的真正目的,同时因为这一职务负责治安缉盗,正好可以帮助元务本在平原郡内广泛结交河北世家望族。

    “到了东光县,越过白桥,进入白沟,恐怕局势就要变了。”

    薛德音下了结论。他与元务本是多年好友,了解元务本的性格。假如元务本参与了杨玄感的叛乱,那么为了保证谋划的顺利实施,元务本极有可能利用河北叛军,围杀巡察团队,或者更准确地说,围杀伽蓝和他的龙卫统,把所有可能出现的阻碍这一谋划的不利因素统统铲除。崔逊和游元毕竟是山东世家子弟,留下他们的性命远比杀了他们好。

    河北人如何选择?从山东人的整体利益来看,当然希望杨玄感叛乱,然后断绝永济渠,切断远征军水道,迫使皇帝和远征军再次失利于辽东战场。皇帝龙颜震怒,必定南下中原,疯狂杀戮。关陇人互相残杀,两虎相争,白白便宜了山东人,山东人正好可以渔翁得利。

    “如果我们覆灭于平原郡,被河北人杀了,必定会有更多的河北人在杨玄感叛乱之后举旗响应。”

    杀了伽蓝和龙卫统,等于彻底得罪了皇帝和河东裴氏、薛氏,那么一旦皇帝杀了杨玄感,接下来就要轮到河北人倒霉了。一二流的世家大族尚能对抗,三四流的望族和不入流的地方豪强就无力抵御了,必定要做替罪羊,既然如此,倒不如把赌注押在杨玄感身上,豪赌一把。赌赢了,改天换地了,或许就能一飞冲天,跻身豪族行列,光宗耀祖。

    其实目前河北叛军的首领绝大部分来自三四流的望族和不入流的地方豪强,这些人在帝国统一过程中和帝国制度改革中损失最大,所以他们最痛恨关陇人,也最愿意推动关陇人内部的自相残杀。从这一点来推测,他们在河北大世家大权贵的有目的性的引导下,在以杨玄感为首的关陇人的刻意拉拢下,的确有可能“将计就计”,先帮助杨玄感切断水道,然后再帮助杨玄感造反,至于诛杀龙卫统,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一个小插曲而已。

    河北人到底如何选择?答案很快揭晓。

    第二天,伽蓝接到了游元的命令,他要在长芦处理一些公务,暂缓南下。

    暂缓南下,实际上就是游元需要更多的时间与白沟一线郡县的世家望族进行策略上的商讨,给予这些世家望族以更多的时间来实施他的策略。

    伽蓝意识到危机正在步步逼近,即刻召集旅队军官部署应对之策。

    游元在长芦一待就是三天。伽蓝忧心如焚,如今时间非常少,越早赶到黎阳,越早赶到东都,就越有机会阻止杨玄感的叛乱,最起码可以提前准备,把因杨玄感叛乱而带来的危害降到最低。

    这三天崔逊都没有出现,很显然,在东都崔赜和崔宝德没有回信之前,他不能做出更多的举动,尤其重要的是,他必须兼顾到整个山东权贵集团的利益,不能蓄意破坏或者阻止游元正在实施的策略,不能公开与游元对着干。

    三天后,巡察团队开船南下,向平原郡进发。

    长芦城距离东光两百余里。船队走了两天多时间,抵达白桥的时候正好日近黄昏。在白桥津口,并没有看到想像中的隆重的欢迎场面,只看到东光、弓高和胡苏三个县的县令及其僚佐,还有几个地方郡望,非常冷清。

    伽蓝指挥龙卫统将士在白桥津北岸扎下营寨。南岸的冷清场面让伽蓝和薛德音等人有一股不祥预感。游元没有派人来请伽蓝与平原郡官员见面,伽蓝也乐得清净。他本是贫贱,起自行伍,日夜挣扎在生死之间,骨子里就对高高在上颐指气使飞扬跋扈的权贵官僚非常反感,无法强迫自己违背本性去主动适应这个阶层,于是很自然地就去逃避,以掩饰内心里的愤懑和卑怯。

    然而,自他离开西土,便注定要踏足这个阶层,无从逃避。深夜,游元派僚佐相请,上船议事。

    船舱内,游元的脸色很难看,似乎强自压抑着愤怒。崔逊也在,坐在昏黄的铜灯下,一张苍白的英俊面孔看上去有些阴郁,不过神态还是一如既往的淡定,看不出喜怒哀乐。

    游元的录事待伽蓝见礼坐下后,当即指着铺在案几上的一张地图,给伽蓝讲述刚刚得到的消息。

    平原郡的郡守带着一众僚佐和治府周边的几个县令北上赶赴东光迎接巡查使团,当夜在一个叫大柳集的地方歇息,不料馆驿突遭叛军的攻击,郡守被包围在了大柳馆驿。与此同时,另有一股叛军突然攻打平原郡治府安德城。

    形势异常危急。假如平原郡郡守陷落贼手,平原郡治府也被贼军攻克,那河北局势必定急转直下,不但危及到水道安全,更危及到了二次东征的胜败。游元已经向信都、清河、河间和渤海相邻四郡紧急求援,命令四郡郡守务必在最短时间内派出军队,十万火急赶赴东光集结,驰援平原。

    此刻压力最大的就是游元,他在巡察途中碰到这种事,当然要挺身而出迎难而上,但假若救援失败,他就要承担全部罪责。河北叛军的背后都是些什么人,游元心中有算,只是他没有想到的是,现在这些人竟然联手对付他,拿他的身家性命来威胁他,不惜要与其翻脸成仇,简直反了天了。

    “明天,龙卫统随某飞速南下,直杀大柳集。”游元的口气不容置疑

    伽蓝毫不犹豫,躬身应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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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虚晃一枪

    第一百二十四章虚晃一枪

    高泰坐在地上,佝偻着身躯,抱着脑袋,神情萎颓,眼中充满了绝望和挣扎,几近崩溃。

    一边是同生共死义结金兰的兄弟,一边是生死与共浴血万里的袍泽,他无法选择,也无法背叛自己的良知,他甚至想结束自己的生命,远离这个世界。

    伽蓝站在他的对面,傅端毅、西行和布衣等人围在他的四周,默默地注视着他,感受着他内心的痛苦和悲伤。

    江都候拿着一个酒囊走了过来,递到高泰面前。

    高泰抬起头,望着这个曾经在天马戍仇恨和**河北刑徒的西北大汉,望着此刻从他眼里流露出来的同情和怜悯,心灵深处不由自主地颤栗起来。

    “喝下去,心就不会那么痛了。”江都候俯下身,拍了拍高泰的肩膀,“不要说甚,沉默会让你忘却很多事。遗忘了,心也就不再痛了。”

    高泰慢慢接过酒囊,打开盖子,眼神空洞,泪水无声流落。

    “我说过,我们是兄弟,是袍泽,生死与共。如果有一天,你累了,想家了,就回来。”

    伽蓝的声音嘶哑,沧桑,蕴含了无尽的落寞和忧伤,“回来吧,和我们回西土,那里也是你的家。”

    伽蓝转身离去,自始至终没有问过一句话,甚至连对高泰母亲的问候都没有。其实不需要问,答案就写在高泰的脸上,他的母亲不在了,他的兄弟们也不再信任他,高泰心中的家园已经轰然坍塌,留下的只有刻骨铭心的痛。

    众人陆续散去。布衣留在了最后,他迟疑了一下,还是蹲下去,用力搂住了高泰,“大漠中,沙砾和蚁蝼一样微不足道,但风暴过后,蚁蝼灰飞烟灭,沙砾却还是沙砾,亘古而久远。同样渺小,却命运迥然,为甚?因为这里……”布衣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因为它有一颗坚强的心。”

    “兄弟,活着,好好活着,这是我们唯一的梦想,也是我们唯一的信念。”

    布衣离去。高泰高举酒囊,倾倒着,吞咽着,任由烈酒洒满衣襟,任由泪水滚滚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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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伽蓝单膝跪在地上,俯身望着地图,神情冷峻,眉头紧皱。

    西北人散落四周,神情无不凝重。

    当初伽蓝信守诺言,把高泰和乔二等一帮河北人全部放走了,当时大家就在想,这些人本是河北贼,回去还不是做贼。今日帝国强大昌盛,做贼没有出路,尤其在大河南北这等富裕之地做贼,基本上就是自寻死路。卢龙与阿史那贺宝等人本来也不愿意从军,留恋那种自由而刺激的盗贼生活,但经过几个月的军旅体验,切身感受到了好处,渐渐也就改变了想法。军人和盗贼最大的区别就在于一个有希望,未来有前途,或许有那么一天就能功成名就,儿孙满堂颐养天年,而一个则完全是绝望,活一天是一天,哪里死了哪里了。

    既然当兵比做贼好,为何还要去做贼?而且西北人已经了解到,高泰等人其实不是做贼,而是造反,说得好听一点叫“揭竿而起”,事实上就是举兵叛乱。叛乱的严重性可想而知,西北人很是不解,不知道高泰等人为何一定要自寻死路。偏偏西北人到了平原郡就被告之要去攻打河北叛军,这一打,搞得不好就是阵前相遇,兵戈相见了。

    现在高泰回来了,被自家兄弟赶出来了,看上去是与自家兄弟反目成仇,但西北人不是久经战阵的悍卒就是杀人越货的盗贼,此时此刻,谁也不会轻易相信眼前的一幕,更不会轻易认定自己与高泰的关系已经超越了高泰与那些河北叛贼的关系,再看到高泰那副痛不欲生的绝望表情,基本上也就能估猜出个大概,高泰很不幸,被昔日的兄弟们抛弃了,还被当作工具来欺骗西北人。

    高泰与昔日的那些兄弟们肯定都有过命的交情,之所以被抛弃,关键就在于他回来的时机不对,他回来的方式就更不对了,而他的那些兄弟们谁也不敢拿成千上万的义军将士的性命来赌博。两害相权取其轻,迫不得已,也只有毁去高泰。这时候再回想一下伽蓝以信守诺言为借口放走高泰等人,就不能不让人恶意地揣测其别有居心。

    造化弄人,命运就是这样的无奈。高泰没有理由怨恨伽蓝,更没有理由怨恨抛弃他的那些河北兄弟,同时,他不能帮助那些河北兄弟去围杀西北人,更不能帮助西北人去杀戮河北义军,更要命的是,他还不能一死了之,他死了,既对不起西北兄弟,更会陷河北兄弟于不义,所以,他只能在绝望中保持沉默,他谁也不帮,谁也帮不了。

    对于西北人来说,高泰的突然出现,高泰的绝望和沉默,等于清晰地告诉他们一个事实,大柳集是个陷阱,大柳集不能去。既然河北叛军利用高泰来实施反间计,那足以说明河北叛军的主力都在大柳集,就等着西北人坠入陷阱了。

    “伽蓝……”

    薛德音出现在伽蓝的身后,撩衣单膝跪在伽蓝身边,既显得亲近,又表现出了足够的尊重。

    “先生有何建议?”伽蓝脸色稍缓,轻声慢语地问道。

    “伽蓝,河北局势之严峻,未必瞒得过裴阁老。”薛德音的声音很低,只有伽蓝能听见,“凡事都要量力而行。裴阁老让你南下,肯定不希望你卷入河北纷争,被游元和崔逊所利用。”

    话不在多,点到即止就行。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不是智者所为。西北人不明白河北局势背后的复杂性,但薛德音知道,他一直不希望伽蓝陷入河北纷争,这对西北人没有任何好处。永济渠不是西北人的战场,西北人的战场在黎阳,在中原,在东都。

    伽蓝想了一会儿,脸上慢慢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浅笑,“先生,假如某不能在河北发出惊天动地的声音,那到了黎阳,能对杨玄感形成威慑吗?某挡不住杨玄感举兵叛乱,而杨玄感一旦与大河南北的叛军联手攻打东都,东都能否守住?山东和中原的形势如果同时失控,某罪在不赦,到了那一刻,先生认为某是否还有机会重返西土?”

    薛德音愣了一下,眼里露出诧异之色。他到底还是小觑了伽蓝,他虽然很看重伽蓝,但局限于伽蓝的身份和地位,薛德音还是无法把他放在更高的位置上去考虑更全面的局势以及更大的利益争夺。

    “但是,高泰的出现,完全可以证实河北叛军早已盯上了你,他们早在白沟一带部署完毕,就等着你坠入觳。”

    伽蓝微微颔首,“先生说的对,凡事都要量力而行。”伽蓝伸手指向地图上的将陵城,“先生,你看这里如何?”

    将陵城?薛德音眉头紧拧,两眼微凝,心思瞬间电转。

    将陵城位于安德城、长河城和大柳集的中心地带,与三城的距离都在三十里至四十里左右。刚才游元的录事说过,贼帅王瑞和左孝友率军包围了将陵城,有居中策应的意思,这里透露出一个讯息,包围将陵城的叛军人数最少。

    薛德音马上明白了伽蓝的意思。叛军把平原郡守围困在大柳集,这个诱饵太大,正中巡察使团的要害。在游元和崔逊巡察平原郡的时候,河北叛军大举进攻,如果杀死了关陇籍的平原郡守,其造成的恶劣影响要远远大于攻陷平原郡治府安德城。城池丢了可以再夺回来,但正四品的平原郡守死了,朝廷的面子就丢大了,士气会大受打击,相反叛军的士气却会空前高涨,而更重要的是,它将激化关陇人和山东人之间的矛盾,挑起双方新一轮的厮杀,而首当其冲的就是游元和崔逊。

    叛军这是攻“敌”所必救,游元和崔逊也不得不去救人,正因为如此,叛军把主要兵力都部署在大柳集和安德城,至于将陵城,无论对巡察使团还是对叛军来说,都没有什么价值,当然不会派遣重兵。

    伽蓝却偏偏要去将陵城,这实际上完全符合伽蓝的攻击意图,他的目的就是击败河北叛军,把河北叛军击败了,等于斩断了杨玄感的一条胳膊,也一定程度上保障了永济渠的安全,而平原郡守如果因为救援不及而死,关陇人和山东人之间展开了新一轮的厮杀,那么对杨玄感来说同样不利,因为游元和崔逊被逼上了绝路,无奈之下只有全力以赴帮助东都围杀杨玄感,将功折罪了。

    “好计。”薛德音抚须而笑,“进可攻,退可守,甚好。”

    龙卫统进入将陵城,如同一根铁钉钉入了平原战场,猎物还是猎物,肥肉还是肥肉,但战场上的主动权却易手了,现在不是河北叛军“守株待兔”,而是西北人“守株待兔”了。河北叛军先前的诸般算计统统落空,若想捕获猎物,吃下肥肉,就不得不把主战场移到将陵城,而那时,局势怎么走,就由不得河北叛军了,因为皇帝钦派的巡察使团也被困在了平原郡,这对朝廷来说是个奇耻大辱,岂能置之不理?消息传到东都后,东都方面肯定要派出军队。东都的援军一旦进入河北,杨玄感还怎么造反?河北叛军又拿什么去抵御实力强悍的卫府军?

    形势假如再严重一点,平原郡郡守死了,巡察使团的游元和崔逊也死了,河北叛军早早切断了永济渠粮道,皇帝还会继续进行二次东征?当然不会了,首先进入河北平叛戡乱的就是距离河北最近的齐鲁东莱的水师大军。几万大军杀进河北,山东人必将遭到空前重创。

    伽蓝这是拿自己做诱饵,诱骗河北各路叛军蜂拥杀来。一大群强盗都来抢东西,永济渠就在眼前,河面上千帆竞发,满载粮食和武器,谁能抵挡这种致命诱惑?既然抵挡不了,各路叛军失去理智都去抢劫永济渠,一直被蓄意隐瞒的河北乱局突然揭开了面纱,露出了真面目,其后果如何可想而知。恐怕到了那一刻,杨玄感知道二次东征肯定要停止,皇帝和远征军肯定要南下平叛,要给山东人以沉重一击后,他也不得不更弦易辙,断然放弃叛乱,乘机向山东人发动疯狂“攻击”了。

    总而言之,损失的都是山东人,都是河北人。推测一下,河北人会不会“中计”?假如河北人坚决不中计,河北各路叛军出于各自利益的考虑,各自为战,那岂不是拱手送给西北人各个击破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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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伽蓝的计策得到了西北人的一致支持,但遭到了游元、崔逊的坚决反对,元务本也是一口否决。苏氏父子位卑言轻,保持沉默,但正因为他们的沉默,才露了他们的倾向。他们支持伽蓝的计策,这一计策最大程度地保全了他们的生命。

    在大柳集那个一望无际的早被叛军设下重重陷阱的战场上,与十倍于己的敌人作战,即便对方是一群拿着棍棒斧头的难民,取胜的希望也非常渺茫,更重要的是,谁愿意去屠杀一群难民?难民是无辜的,真正该杀的是那些贼帅,是那些蓄意欺骗和利用他们的郡望豪强。

    伽蓝不予理睬,他有指挥权,更重要的是,他手上有一支三百骑士的强悍武力。

    伽蓝冲着阿史那贺宝招招手。贺宝心领神会,当即指挥本队骑士挟持着游元、崔逊和他们的属官率先起程。游元和崔逊的侍从亲卫面对这些气势汹汹的西北虏兵,哪敢强行阻止,只好尾随于后,风驰电挚而去。

    苏氏父子默契配合,带着捧日团急速跟进。

    龙卫统走了,捧日团也走了,主力都调头南下飞奔将陵城而去,那些地方乡团、宗团即便反对又能如何?难不成自个跑去大柳集送死或者干脆临阵脱逃?无奈也匆忙跟上。最后就剩下元务本和东光团勇。元务本以最快速度写了一份密信,遣个心腹向白沟方向飞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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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突然之间,战场局势骤变。

    王薄、刘霸道、郝孝德、刘黑闼等义军首领大感意外,一时间踌躇无策,在是否尾随追杀一事上展开了激烈争论。

    如果尾随追杀,就要放弃大柳集战场,前期算计全部失败,更重要的是,将陵城的王瑞和左孝友肯定不会竭尽全力阻挡西北人进城,而西北人一旦进城,战场主动权就易手了,义军就不得不去攻城。城池久攻不下,局势必然失控,后果难以估量。

    王薄、刘霸道、郝孝德等人各有心思,各有自己的利益,眼见到嘴的肥肉要“飞”了,各人的对策马上就不一样了。

    王薄建议马上劫掠永济渠。他到河北来的目的就是要粮食要武器,以便重振实力,再次杀回齐鲁大地。

    郝孝德却是坚决否决。在平原郡劫掠永济渠,等于把自己暴露在官军的围剿之下,他的实力有限,目前还不敢做“出头鸟”。

    刘霸道想得更多。豆子岗义军南有大河,北有永济渠,南边吃不饱可以去北边抢劫,但高鸡泊义军只有永济渠一条“生命线”,所以劫掠永济渠直接影响到了高鸡泊义军的生存,双方必须先行协商。现在高士达、窦建德、张金称、张金树都在向白沟迂回,其动作很明显,不要擅自打劫永济渠,否则就有可能“撕破脸”。

    就在王薄、刘霸道等义军首领争执不下的时候,将陵城外的王瑞和左孝友也接到了斥候报讯,西北人正一路疾驰杀来。

    打还是不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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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五章 伽蓝

    第一百二十五章伽蓝

    当然是不打。

    杜彦冰和王瑞所率义军在河北各路义军里规模较小,实力不济,这一次是跑来捡便宜的。现今军队一分为二,杜彦冰在大柳集,王瑞在将陵,他手上就那么点人马,无论如何也不会拿鸡蛋碰石头,自寻死路。至于左孝友,他与王薄一起败逃河北,所图的就是向河北义军借人借粮再次杀回老家齐郡,他更没有理由把自己那点人马全部葬送于此。

    两人非常默契,不待官军逼近,便带着军队率先撤离了。

    申时初,伽蓝率军一路狂奔,抵达将陵城外。

    将陵县令打开了城门。游元和崔逊等巡察官员先行进入。伽蓝率一队精骑顺着城墙跑了一圈,大概探查了一下地形,随即下令,龙卫统和捧日团驻扎城外,余者进城,内外协防,做出一副与敌周旋、长期坚守的架势。

    斥候四下而出,在五到十里外探寻敌踪。一旦叛军逼近,则确认各路贼帅的位置。

    入暮时分,将陵县令邀请伽蓝入城赴宴,伽蓝婉言谢绝,直言相告,今夜将有一番厮杀,请将陵上下做好应变准备。

    游元和崔逊正憋了一肚子火,突然听说伽蓝要在夜间发动攻击,也顾不上吃饭了,又匆忙出城赶到了军营。

    元务本随行左右,他隐约捕捉到伽蓝今日突然变计疾驰将陵城的意图,但对于伽蓝发动夜袭一说却是嗤之以鼻。西北人初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龙卫统和河北乡团之间也没有丝毫信任可言,再说今天各部急行七十余里,人疲马乏,哪有力气再去夜袭?说句不中听的话,现在不是西北人要去袭击河北叛军,而是河北叛军极有可能乘着西北人立足未稳之际连夜发动攻击。

    游元和崔逊虽然对伽蓝的骄恣和跋扈极其愤怒,但迫于现状,又不得不忍气吞声。假如伽蓝决心要坚守将陵城,固守待援,不但对河北人非常不利,还会直接影响到皇帝的东征。皇帝正在赶赴怀远镇的路上,这个月底远征军就将渡过辽水发动攻击,所以永济渠水道必须保持畅通,而他们必须掌控河北局势的发展,为此就必须与河北义军背后的那些地方郡望豪强势力达成妥协,因此时间对他们来说非常宝贵,这也是游元在无奈之下,不得不打算牺牲西北人的原因所在。

    现在河北永济渠两岸的郡望豪强正借助叛军的力量,公开胁迫他们,这是一种背叛,完全忘记了正是得益于山东大世家大权贵的纵容和袒护,河北叛军才有足够的时间发展到今天这等规模。游元和崔逊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妥协,要么一拳把叛军打倒在地。本来他们想妥协的,谁知伽蓝在白桥突然出手,打乱了先期部署,让他抢到了主动权,这一下,他们更没有退路,反倒是指望伽蓝打一场胜仗了,把那些夜郎自大不知好歹的贪婪卑劣之徒直接砍翻。

    龙卫统根本没有扎营,就是以辎重车和驼马设阵,以图攻守自如。西北人久走荒漠,早就习惯了以天为盖地为庐的游牧生活,而捧日团勇精疲力竭,乐得偷个闲,横七竖八地躺在车阵里先歇上了。

    苏邕和苏定方父子被告之要夜袭叛军之后,大感吃惊。苏邕当即阻止。以眼前这支军队的实力,贸然攻打大柳集肯定是自取死路,杀进将陵城固守待援同时对大柳集和安德城方向的叛军形成威胁,倒不失为一着妙棋,而夜袭围城叛军却又犯了急功近利的错误。既然有办法保障自己的切身利益为何还要贪功冒进?

    “此番南下,目的是要保证永济渠的畅通。”伽蓝言简意赅,“而要保证永济渠的畅通,就必须击败那些试图劫掠甚至切断永济渠的叛军。当前形势下,固守待援虽然可以保全自己,但援军何时能来?假如援军迟迟不到,而永济渠又被叛军切断了,延误甚至耽搁了远征大计,皇帝雷霆震怒之下,必有一大批人承担罪责,其中就包括游治书和崔监察。”

    伽蓝说得冠冕堂皇,义正严词,苏邕倒是无语相驳。的确,河北叛军一旦切断了永济渠,河北局势彻底失控,皇帝回师戡乱剿杀,受到打击的可不仅仅是河北叛军,他们这些无辜之人也将受到连累。

    苏定方悄悄拽了一下父亲的衣角,示意他不要劝阻了。西北人都是百战悍将,都是从血雨腥风里杀出来的骁勇之士,今日正午他们既然能突然变计杀到将陵使自己立于不败之地,可见这些人深谙韬略,并不是倚仗蛮力的匹夫之辈,或许今夜的行险一搏就能成功。

    等到游元和崔逊赶到的时候,伽蓝和苏邕已经在商议攻击目标了。

    “贼人正从四面围杀而来?”游元迫不及待地问道。

    伽蓝颔首,拿出几把短剑摆放于地,居中短剑代表将陵城,围绕四周的则是各路叛军,“某要夜袭刘霸道。”

    此言一出,众皆惊凛,相视无语。

    山东人揭竿而起,齐郡王薄第一个在长白山举旗,而紧随其后的就是刘霸道,他在豆子岗聚众起义,所以王薄在齐鲁一带最为知名,而刘霸道则是河北第一豪雄。擒贼先擒王,假如西北人能重创刘霸道,能把阿舅军击败,必会给河北叛军以沉重一击。

    元务本的神情很复杂,想了半天,手指夜空悬月,“皓月当空,星光灿烂,恐怕难匿踪迹。”

    伽蓝笑笑,不以为然,“月下杀人,更富诗意。”

    元务本脸色微僵,眼里掠过一丝恼恨。

    “刘霸道是豆子岗贼寇之首,将军夜袭阿舅军,等于攻敌所必救。”崔逊谨慎地提醒了一句。虽然他敬佩伽蓝的勇气,但如果过于自大、过于蛮横,勇气可能会演变为死气。

    “某听说,阿舅军这两年发展迅猛,刘霸道向以首魁自居,想必这已经损害到了其他贼帅的生存。”

    伽蓝神色平静,慢条斯理地说道,“西北的贼和河北的贼应在本质上应该没有太大区别,既然如此,那么某攻击刘霸道,重创阿舅军,未尝不是帮了其他贼帅的忙。”伽蓝漫不经心地瞥了元务本一眼,目露寒芒,“元县尉以为如何?”

    元务本摇摇头,鄙夷说道,“这里是河北,你的对手是河北人,将军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贸然出击,恐怕月下吟唱的,都是西北人的人头。”

    伽蓝笑了起来,语气阴森,“如此就借元县尉的吉言了。”转而对游元、崔逊拱手为礼,“请明公和崔监察暂且回城等候消息。城中防务由元县尉负责,必是万无一失。城外车阵则由捧日团相辅,可与城内守军遥相呼应。”

    不待游元作答,伽蓝冲着号旗兵一挥手,霎时间大角轰鸣,声震夜空。

    “呜呜呜……”

    大角起,战鼓连动,“咚咚咚……”

    鼓声如雷,震撼天地。

    一队队骑士顶盔掼甲,策马而出,依次列阵。

    黑色兜鍪,黑色重铠,长刀马槊,强弓劲弩,铁盾利矢,还有一匹矫健副马。帝国禁军装备之强,西北马军之彪悍,让河北人惊羡不已。

    “这就攻击?”游元难以置信。

    “当然。”伽蓝笑道,“难道某还要等到贼人扎好营寨,吃饱喝足吗?”

    号角连天,鼓声阵阵,旗幡飞扬,龙卫统第一旅、第二旅、第三旅在朦胧月色下迅速列阵完毕,威风凛凛。月光、火光映射在鲜明铠甲和犀利武器上,光彩闪烁,更添威猛之气。

    楚岳抱着一副明光铠,毛宇轩拿着兜鍪,两人走到伽蓝身边,帮其披甲佩铠。

    烈火仰首嘶鸣。暴雪低声咆哮。

    伽蓝从毛宇轩手中接过金狼头护具,缓缓戴上。华丽而尊贵的金色在月色映衬下散发出一股傲视天下的霸气。游元和崔逊等人齐齐望着伽蓝,目露惊奇之色,心里更是不由自主地涌出一丝对强者的畏惧和尊崇。他们早就听说了金狼头的传奇故事,也与伽蓝同行千里之遥,但直到今天,他们才看到那传说中的金狼头。

    “金狼头……”阿史那贺宝突然纵声狂吼,“伽蓝……”

    紫云天的勇士们血脉贲张,热血狂涌而出,蛰伏数月,终于战刀出鞘,再次投身血雨腥风的战场。

    “金狼头……伽蓝……”

    伽蓝是梵文音译,不管是西土诸虏还是中土汉人,同呼伽蓝,同指伽蓝守护神。此时此刻,西北儿郎需要伽蓝神的守护,这一喊,是对昔日传说的尊崇,是对今日鏖战的期待,更是对未来的希翼,而所以这一切,都寄托于伽蓝守护神的恩赐,都寄托于伽蓝守护神的庇护。

    “伽蓝,伽蓝……”

    魔鬼城的勇士们振臂狂呼。

    “伽蓝,伽蓝……”

    楼兰的骑士们高举马槊,就像当年在孔雀河,在铁关谷,在西海一样,始终追随着伽蓝,高呼着伽蓝,义无反顾地投身铁血战场。

    伽蓝冲着三旅骑士躬身一礼,再转身,冲着游元、崔逊和留守将士躬身一礼。

    烈火冲了过来。伽蓝手扳鞍鞒,飞身上马。

    刀疤冲了过来。伽蓝探手摘下长刀。

    暴雪一声雷吼,沿着战阵向黑暗中飞奔而去。

    伽蓝一声厉叱。烈火怒嘶,四蹄如飞,风驰电挚。

    伽蓝蓦然回头,冲着紧随楚岳和毛宇轩冲向战马的苏定方喊了一嗓子,“定方,随某杀敌去”

    伽蓝人马合一,如风一般卷进黑暗。

    “伽蓝,伽蓝……”

    将士们依旧在激昂狂呼,号角连天吹响,一匹匹战马冲进了黑暗之中。

    苏定方策马狂奔,一队苏氏亲卫紧随其后,瞬间被卷进了战阵。在震耳欲聋的呐喊声里,在轰隆隆的马蹄声里,苏定方热血沸腾,终于按捺不住燃烧的激情,声嘶力竭地吼了出来,“伽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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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一章 开仓

    普罗大众位于社会的最底层,他们获得“正义”的途经,除了求助虚无缥缈的神,就是寄希望于遥不可及的皇帝和实实在在的官府。

    今官府悬榜相告,行尚书台的最高官长杨玄感,下令开黎阳仓放粮,赈济饥民,且时间持久,直到帮助饥民回归乡里耕种自食为止。粗略算一下,这次赈济至少要持续到来年夏天。这是从未有过的“恩赐”,饥民们欢呼雀跃,在对杨玄感感恩戴德的同时,‘潮’水般涌向黎阳仓。

    这股“受赈”‘浪’‘潮’必定会迅速席卷大河南北,而未来,不但山东郡县将因此陷入巨大的信任危机,也让皇帝和中央面临同样的艰难困境。

    试想,中央控制的国仓开仓放粮,而山东郡县控制的义仓却拒绝赈济,地方官府的威信何在?地方官府的权威‘荡’然无存,拿什么治理地方?不久之后,皇帝到了河北,要攻击杨玄感,需要黎阳仓的粮食,赈济不肯能持续,甚至会以共犯罪名认定饥民“劫掠”黎阳仓而血腥镇压,其结果必然导致皇帝和中央的威信也‘荡’然无存,于是山东会掀起起义高‘潮’,无数愤怒的山东人将揭竿而起,向皇帝、中央和地方官府发动疯狂攻击。

    杨玄感这一“为民请命、顺应民意”之举貌似高尚,其实恶毒,直接把山东人推向了万劫不复之地。

    伽蓝闻讯之后悲愤不已,把窦衍、贺拔威、宋正本、柴绍等人请上了仓城城头,登高瞭望。

    眼前所见,漫山遍野都是黑压压的饥民,愤怒的吼叫声如同铺天盖地的惊雷,惊天动地。官府告民开仓放粮,而黎阳仓却紧闭城‘门’,饥民们理所当然归罪于仓城官员,他们才不管黎阳仓是否直接听命于中央,他们只知道仓城拒绝执行官府的命令,那就是犯法。既然犯法了那就是罪人。既然是罪人,那就人人得而诛之。

    伽蓝再手指东北方向。十几里外就是黎阳城和白沟大渠,那里浓烟滚滚,炙热的空气中弥漫着难闻的焦木味。大家心知肚明,杨玄感正在焚烧停泊于河渠上的龙舟和大大小小的船只,而这些船上的物资和人员肯定为杨玄感所用,这足够他组建一支军队去攻击东都了。

    船没了,短期内,永济渠上的运输将陷入停顿,而河北人即便劫掠了黎阳仓,但因为缺少船只运输,急切间也无法离开,于是便会催发一系列的冲突,而这些冲突会‘混’‘乱’局势,扰‘乱’河北人对局势的判断。一旦涿郡方向的卫府军南下,双方便不可避免地要大打出手,这无疑会加剧河北的危机,但却给杨玄感赢得了更多时间。

    贺拔威神情冷峻,一言不发,那双冰冷的眼睛清晰地告诉伽蓝,他绝不妥协。他奉旨镇戍仓城,没有皇帝的命令,仓城绝不放粮,即便眼前饥民如‘潮’,即便饿殍遍野,他也不为所动,原因很简单,现在放粮,自己失去的是整个黎阳仓,而获得声誉的是杨玄感,河北人一旦为其所用,杨玄感的实力会骤然膨胀。

    窦衍也持同样的意见。现在开仓放粮的确能救人,但河北人一旦帮助杨玄感造反,不论成败,都是生灵涂炭之惨事,会造成更多人的死亡。两者相比,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伽蓝求助于柴绍和宋正本,但适得其反。宋正本是纯粹的山东人,而柴绍的祖辈虽然效命于关陇,但帝国统一后,在关陇效力的山东人全部回归本堂,今日山东贵族集团的领军力量,正是这些当年效命于关陇的贵族。当年关陇贵族集团内部的本土系、虏姓和山东人之间的矛盾,已经演变为关陇人和山东人之间的矛盾。而今日关陇人和山东人之间的矛盾,与中土统一前两个不同王国、不同区域贵族集团之间的矛盾截然不同。柴绍和宋正本肯定为了河北人利益,为河北人说话,而窦衍和贺拔威既便与柴绍同为关陇武川系成员,但在形势突变,武川系尚无统一应对策略情况下,双方因为血统、地域等不同原因而造成的利益差别,在这一刻则直接表现为关陇人和河北人的对抗。

    “如果你们愿意开仓放粮救活这些饥民,某就保证他们不会为杨玄感所用。”

    伽蓝这句话让窦衍和贺拔威嗤之以鼻,假若不是伽蓝“恶名”显赫,又挟持了他们的‘性’命,两人根本不会予以理睬。

    伽蓝请出了刘炫。

    刘炫“晚节不保”,关键不在于对手如何恶毒地诬害他的“清白”,而在于他不幸地做了关陇人和山东人争权夺利的牺牲品。刘炫是个无辜的令人同情的“牺牲品”,这在大世家大贵族和权力高层中是公开的秘密。

    所有的中土人包括融入中土的虏姓,对中土的文化无不顶礼膜拜。中土文化让汉族和虏姓在历史的时间和空间中一次次融合,而中土文化的代表就是儒学,儒学的‘精’髓就是“礼”。中土人对儒学和礼的膜拜是无形的,这种崇高信仰表现在真实世界里就是对经学的尊重,对大儒名士乃至儒生的尊重。

    窦衍和贺拔威虽然是关陇贵族,但对号称中土通儒,山东第一鸿儒的刘炫,在礼节上绝无怠慢。刘炫的出场带来了一种威慑力,而这种威慑力在他清楚地告诉窦衍和贺拔威,他和他的弟子们,还有他的众多追随者和数不清的崇拜者,会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全力宣扬皇帝的恩德,“攻击”杨玄感的背叛,维护帝国的正义、忠诚和统一。

    刘炫有这样的“逆天”之能,而他的承诺一旦实现,河北人乃至山东人都将为皇帝所用,杨玄感兵变的胜算会大大减少,而更重要的是,这不但可以帮助窦衍和贺拔威摆脱未来困境,还能因祸得福,建下功勋。

    伽蓝和西北人的背后是裴世矩,而裴世矩是山东贵族集团的领袖级人物,裴世矩与刘炫这等山东鸿儒有着非同一般的关系,或许,刘炫出现在伽蓝的身边,本就是裴世矩的谋划之一,目标则是针对杨玄感。

    窦衍和贺拔威仔细权衡之后,态度有所改变。随即与伽蓝、柴绍、宋正本、刘炫商讨良久,最终做出让步,‘交’出两个仓储,而这两个仓储是在伽蓝的武力胁迫下,是在杨玄感背叛后所恶意造成的巨大危机下,是在几十万饥民面临死亡威胁之下,不得不‘交’出来的,以此来最大程度地推卸责任。

    伽蓝也不敢讨价还价了,现在腹背受敌,对杨玄感方面的事又一无所知,如果继续“困”下去,只会把自己“困”死。两个仓储虽然不能满足郝孝德、刘黑闼等义军首领的需要,但最起码可以扭转目前困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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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四日下午,在伽蓝与郝孝德、刘黑闼等义军首领具体磋商之后,黎阳仓开仓,一时间群情‘激’奋,欢呼声如惊涛骇‘浪’一般席卷山峦。

    当夜,义军传来最新消息,杨玄感的大军沿着白沟西进,水陆并进,速度非常快。元务本镇戍黎阳城。其他诸如汲郡首府卫城、临河等县目前都是城‘门’紧闭,不知道具体情况。

    凌晨,伽蓝请来刘炫和薛德音,还有傅端毅和西行,义军首领刘黑闼和曹旦,秘密商议下一步的举措。

    “某打算尾随追杀杨玄感。”

    伽蓝开‘门’见山,直抒本意。

    刘黑闼当即劝阻,“将军孤立无援,尾随追杀十分危险。”

    黎阳仓刚刚开仓,而开仓之功全在伽蓝,伽蓝一走,黎阳仓还会继续开吗?假若黎阳仓不开了,仓城守军和河北义军大打出手,首当其冲的就是无辜饥民,其次义军的期望也必然落空,所以刘黑闼绝不会让西北人现在就离开黎阳。

    “将军曾承诺过,确保我们安然离开。现今粮仓刚刚打开,将军就要弃我们而去,岂不有失信之嫌?”曹旦手抚长须,笑着说道。

    “仓城之外有几十万人,搬空两个仓储需要多少时间?”伽蓝冷笑,“如今杨玄感走了,你们最大的威胁不在了,所以胆子也大了,是不是打算洗劫整个黎阳仓?”

    刘黑闼急忙摇手,“杨玄感叛‘乱’的消息已经传出,东都马上就会接到,而皇帝的行宫虽然距离遥远,但涿郡的临朔宫就在千里之外,不出意外的话,幽燕一带的卫府军很快就会南下,而东都的军队有可能兵临大河,所以时间非常紧张,而将军若想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有所建树,困难重重。以将军之力,目前不论是打黎阳城的元务本,还是尾随追杀杨玄感,都力有不逮。因此俺的建议是,与其冒险追杀杨玄感,不若以仓城为后方,全力围攻黎阳城。”

    “将军攻陷黎阳城,又据有黎阳仓,轻而易举便拿到了戡‘乱’之首功。”曹旦和刘黑闼‘交’换了一下眼‘色’,彼此取得默契,于是曹旦继续说道,“将军若要攻打黎阳城,某等愿鼎力相助。”

    伽蓝“‘欲’擒故纵”,要的就是这句话。河北义军担心伽蓝丢下黎阳这个‘乱’局先“跑”了,而伽蓝何尝不是担心他们“占了便宜”就跑,结果陷自己于被动。

    “何时展开攻击?”伽蓝问道。

    刘黑闼皱眉不语。曹旦迟疑了一下,说道,“河南来人了,将军是否见上一面?”

    “谁?”

    “瓦岗的徐世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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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一百八十二章 不要连累咱

    瓦岗在哪?就在大河对面的东郡,距离黎阳城不过百十里。d天才只需3秒就能记住

    河北的汲郡与河南的东郡隔河相望。连通两郡的津口要隘在北是黎阳津,在南就是白马津。黎阳津背靠大坯山,坐倚黎阳城,而白马津西邻白马山,背倚白马城。

    白马城是东郡首府,过去这座城池叫滑台。此城西南方向的白马山上有玄坛,坛上有中土北派道教法主薛颐,白马山因此扬名。

    由白马南去数十里便是瓦岗。此地因黄河一次次决堤、改道,以致沙丘起伏,草木丛生,芦苇遍地,人烟绝迹,渐渐便成了盗贼出没之处。这两年大河南北烽烟四起,瓦岗便如河北的高‘鸡’泊、豆子岗一样成为义军聚集之地。

    瓦岗南接通济渠,北临大河,再向上就是永济渠,这三大水道是中土的‘交’通枢纽,瓦岗义军就活跃在这三大水道上,劫掠南来北往的船只。瓦岗所在的东郡及周边的荥阳、梁郡等地屡次出兵围剿,奈何此处‘交’通便利,瓦岗义军又深得贫苦百姓的拥戴,官军不但屡剿不平,反而让义军越来越壮大了。

    黎阳风起云涌,一河之隔的瓦岗不仅密切关注,更与一些相识的河北义军首领暗通讯息,其所属义军也全部潜伏于大河一带,打算伺机出击,‘乱’中取利。

    杨玄感举旗造反传檄天下,黎阳仓开仓放粮赈济饥民,这些消息瓦岗都在第一时间获悉。瓦岗人当然不想错过劫掠黎阳仓的机会,当即倾巢而出。为了避免与河北义军发生冲突,瓦岗人徐世勣率先找到了刘黑闼和曹旦。

    徐世勣是东郡地方豪强,家族世代经营水陆运输,在山东车马、舟船行业中声名显赫。徐氏祖籍东郡离狐,生意做大了才举家搬迁到东郡首府白马城。离狐在巨野泽西北方向,与河南曹氏所在的巨野城不足两百余里,两家素有往来。窦建德、郝孝德、刘黑闼这些河北豪强过去不仅经营土地庄园,还都涉足商贸,像刘黑闼生意还做得很大,横行黑白两道,他们与徐氏这样的行业巨头当然有商贸往来,关系也很密切。如今大家揭竿而起,同道中人,利益诉求一致,合作乃是情理之中的事。

    目前黎阳仓控制在西北人的手里,放粮的事情伽蓝说了算。伽蓝只拿出了两个仓储,河北人自己都吃不饱,没有理由“分一杯羹”给河南人,但刘黑闼和曹旦碍于兄弟情面,又不好回绝,于是据实相告,共商计谋,一句话,你必须想出办法让伽蓝拿出更多的仓储,唯有如此,河南人才有机会加入到这场“劫掠”中,否则瓦岗人一上岸,河北人必定毫不留情地痛下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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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伽蓝看到的是一个年近二十的英武青年,白衣黒幞,一双神采飞扬的眼睛里透出强大自信,举手投足间,不但有老军的杀伐之气,更有一股无法掩饰的张狂和桀骜。

    面对年纪与自己相仿,最近威震大河南北,来自遥远西土蛮荒的伽蓝,徐世勣对他的威严和森冷没有丝毫畏惧,相反,他非常好奇,一边仔细打量着伽蓝,一边暗自揣测从刘黑闼和曹旦嘴中所听到的那近乎传说般的故事。他是河内司马氏子弟?他在西土蛮荒长大?他已从军十一年,并建下累累功勋,官拜朝散大夫、越骑校尉?

    两年前徐世勣十七岁,与翟让、单雄信等人一起举旗造反。其实“造反”也谈不上,也就是带着一群亡命之徒,把脸一‘蒙’,在大小水道上烧杀掳掠,说白了就是一伙贼人,一群水寇。徐氏本来就是做运输的,有车马舟船,有武士壮勇,有人脉消息,做起“强盗”来当然是驾轻就熟。后来官军围剿,各路水寇们不得不联手作战。在击败了几次官军的围剿之后,水寇们在瓦岗寻了块险要之地筑垒为寨,这才有了瓦岗寨,有了瓦岗义军。徐世勣与瓦岗义军一起成长,在生死重压下迅速成熟,有勇有谋,然诺仗义,扶危济贫,逐渐声名远扬。

    瓦岗义军里,若论人脉关系最广的就是徐世勣。这与徐氏所经营的产业有关,先天条件好。比如这次杨玄感把停泊在黎阳城外的各种船只包括皇帝的龙舟都一把火烧掉了,河北各路义军首领都在发愁,难不成一人背一袋粮食走回去?这时候徐世勣来了,徐氏庞大的车队、船队的作用就发挥了。河北人有求于他,就不得不考虑“分一杯羹”给瓦岗义军。

    这是一次秘密会面。伽蓝与河北义军首领们都想保持彼此间的“合作”。伽蓝的想法很单纯,他来中土是想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其实主要也就是拯救大河南北的无辜苍生,而这些苍生能否活下来,关键就在于能否稳定山东,而山东能否稳定,关键就在于皇帝和朝廷能否正视现实,拿出宽大的‘胸’襟,招安义军。假若皇帝和朝廷“一条道走到黑”,非要以血腥杀戮来镇压山东人,双方鱼死网破,那么年复一年的内战必将摧毁无数生灵。

    现在伽蓝唯一能做的,也就是开仓放粮,但内有阻挠,外有重压,伽蓝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假若某等帮助将军攻克了黎阳城,将军是否愿意再开一个仓储?”

    徐世勣开‘门’见山。

    伽蓝面带浅笑,颇有兴趣地看着他,稍稍考虑了一下,问道,“某相信你有办法拿下黎阳城,但按照约定,你们必须马上离开。这是危险之地,群狼环伺,一旦陷入包围,死者无数。”

    “我们离开了,将军是否会继续赈济饥民?赈济又能持续多久?”

    徐世勣继续追问,很不礼貌。刘黑闼和曹旦微微皱眉,后者甚至对徐世勣连使眼‘色’,担心他‘激’怒了伽蓝。

    伽蓝却是不以为意,沉‘吟’不语。

    徐世勣所问的这句话,也是伽蓝正在考虑的问题。

    杨玄感一道开仓的命令,欺骗了无数饥民,也把皇帝和中央置于两难之境,但考虑到平叛,皇帝和中央肯定要中止赈济,如此一来,不明真相的百姓只会痛恨皇帝和中央,官民矛盾会更加‘激’烈,河北局势会更加‘混’‘乱’。

    乘着平叛大军还没有来,皇帝的平叛圣旨也还没有到,竭尽所能开仓放粮是唯一的办法,但伽蓝承担不起这个责任,毫无节制地开仓放粮等同于谋反了。

    现在杨玄感走了,去攻打东都了,自己留在黎阳已经没有任何意义,相反,反而会因为放粮一事与义军发生冲突,自陷困境。同时,也会影响到魏郡独孤震和武阳郡元宝藏的利益。在杨玄感没有败亡之前,独孤震和元宝藏要冷眼旁观,要保持“中立”,甚至会暗中“相助”,而相助的手段,无非是利用黎阳城拖住南下平叛的军队。

    自己将来若想有所作为,必须掌握更大的权力,而加官升爵需要功勋。留守黎阳仓拿不到功勋,即便攻陷黎阳城,功勋也十分有限,而更重要的是,这损害了独孤震和元宝藏的利益,必然会得罪他们,得罪这两位权贵的后果可想而知。

    杨玄感开仓放粮的命令正在高速传递,很快,更多的饥民会蜂拥而至,义军也会越来越多,甚至就连周边郡县的普通百姓都要跑来“占便宜”。黎阳仓已经成为“猎物”,这里已经变成了陷阱,如果西北人再继续“坚持”下去,肯定要与河北人大打出手,反目成仇。另外,游元的死始终是个隐患,假若走漏了风声或者出了什么意外,麻烦就大了。既然如此,不若快马加鞭飞驰东都,追着杨玄感打,如此既能摆脱目前的困境,又能伺机建功。

    “某如果离开黎阳,黎阳仓还会放粮吗?”伽蓝试探着问了一句。

    刘黑闼、曹旦和徐世勣惊讶地望着伽蓝,徐世勣的眼里更是掠过一丝慌‘乱’。

    伽蓝留在黎阳才有粮食放出来,但粮食远远不够,所以徐世勣想出来的办法就是以攻打黎阳城为借口,把西北人调出黎阳仓,然后义军联军一拥而入,全力攻打仓储,打下一个算一个。这实际上等于背叛了约定,在西北人背后捅了一刀,不过考虑到伽蓝的姓氏是司马氏,或许伽蓝权衡之后,也能接受攻陷黎阳城的功勋,然后再“佯装”攻打黎阳仓,击败河北义军,如此又建一功。

    “黎阳仓易守难攻。”伽蓝看看徐世勣,又看看刘黑闼和曹旦,语含双关地说道,“涿郡的军队很快就会赶过来。魏郡和武阳郡也在一旁虎视眈眈。时间非常紧张,形势对你们并不利。”

    三人忐忑不安。很显然,他们的计谋给伽蓝识破了,不过伽蓝似乎拿定了主意,语气中并没有责怪的意思。

    伽蓝负手踱步,来回走了两趟,断然说道,“便依懋功之策。”

    三人惊疑不定。伽蓝竟然接受了他们的建议,就这么简单?

    “某不要黎阳城了。”伽蓝笑道,“你们也不要打,留给他们……”伽蓝手指北方,“或许,这可以给你们争取到一点时间。”

    三人没有听明白,不知道伽蓝是指独孤震和元宝藏,还是指河北大世家,尤其让他们疑‘惑’的是,伽蓝不打黎阳城了,那他打算干什么?离开黎阳?

    “将军要离开黎阳?”徐世勣急切问道。

    “某去追杀杨玄感。”伽蓝嘱咐道,“咱走了,你们再打,不要连累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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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三章 太原唐氏

    伽蓝对刘黑闼等河北人有些失望,不过他并不怨愤,毕竟河北义军的生存更艰难,所以他想走了,不想再待在黎阳这块是非之地。*/.//*d另外就是河南瓦岗人的突然出现让伽蓝察觉到了更严重的危机。杨玄感招揽河北人的谋算落空了,那么河南人是否也像河北人一样拒绝了杨玄感?

    伽蓝记得刘炫说过,杨玄感曾出任河南宋州刺史。宋州就是古宋国所在地,也就是河南商丘一带,包括现在的梁郡及荥阳郡、东郡、济‘阴’郡之一部分。杨玄感在宋州时,广‘交’儒生豪强,也给百姓做了不少实事,官声非常好。当时杨素尚在中枢,位高权重,父子联手,在河南安‘插’了大量亲信。杨素病逝,杨玄感因父忧去职,复出时先任鸿胪卿,再任礼部尚书。期间始终与河南故吏保持着密切联系。不出意外的话,在杨玄感掀起这场风暴后,河南地区将给其以强有力的支援。

    就整个山东地区来说,山东五大世家中,荥阳郑氏在中原,太原王氏在晋中,而涿郡卢氏、赵郡李氏和清河、博陵崔氏都在河北,所以河北的大世家最多。实际上不但山东大世家多在河北,整个山东贵族集团中的二三流世家也基本上集中在河北,所以河北才是山东贵族集团的根基之地。其次就是河洛地区,这一地区的贵族也非常多。至于河南,因为不论在中土南北对峙还是三分天下时期,它都是前线,都是重要的战场,大世家大贵族不会待在这里发展,所以这地方集中了大量的三四流世家和地方豪强,而这一阶层正是反对帝国统治的主要力量。

    这一阶层在河北地区却遭受到了关陇和山东两大贵族集团的前后夹击,危机重重,不得不寻求自保之策,伽蓝这才有了“见缝‘插’针”的机会,成功阻止了河北义军对杨玄感的支持,但他对河南义军却鞭长莫及。依常理推测,河南义军十有*会成为杨玄感的支持者,而瓦岗义军就是其中之一。

    假如这一推测成立,瓦岗义军突然出现在黎阳,其动机就十分可疑了。

    伽蓝有自知之明,他和河北义军是互相利用的关系,而河北河南义军则是兄弟关系,这时候,河北河南两地义军有绝对的理由联手对付西北人,也就是说,帮助西北人攻打黎阳城是假,乘机攻打黎阳仓是真,而他们一旦攻打黎阳仓,双方就撕破脸了,那么山东义军必然要攻击西北人,必然会联手黎阳城里的元务本一起攻打西北人。

    攻打黎阳城,西北人必坠陷阱,必有全军覆没之灾,所以,伽蓝不会再与这帮山东人虚于委蛇地周旋了,当务之急是即刻走人,脱离险境。

    或许是出自本身利益考虑,也或许是忌惮西北人的实力,也或许是伽蓝的姓氏以及这个姓氏在山东贵族集团中的威名,刘黑闼、曹旦和徐世勣并没有继续劝说,而是接受了伽蓝的意见。既然你一定要走,那就走吧,少了你这个掣肘,我们正好甩开膀子大干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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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伽蓝突然改变策略,引来了一片质疑之声,唯有禁军军官们无条件支持。

    追赶杨玄感,赶赴东都,不但有实打实的功勋可建,还可以见识帝国陪都的恢宏,更重要的是,距离西北老家越来越近了。

    窦衍、贺拔威、宋正本和柴绍则是怒形于‘色’。

    当初非要强行进入仓城的是你,现在火急火燎要离开仓城的也是你,你到底什么意思?你既然要拍屁股走人,那你先前拿刀‘逼’我们开仓放粮干什么?成心陷害我们是不是?你以为拍屁股走人就能推卸罪责?休想,临死我们也要拉你做垫背。

    傅端毅和薛德音则认为伽蓝不顾大体,为了报‘私’仇,竟然失去了理智。

    元务本和一些叛党就在十几里外的黎阳城里,几十万饥民正从四面八方赶来,仓城岌岌可危,而一旦黎阳仓失陷,危害到的不仅仅是皇帝的戡‘乱’平叛,还把几十万河北饥民推上了不归路。

    伽蓝摊开地图做了一番解释。

    他以抓捕杨玄感信使为借口,说杨玄感正以数万大军猛攻临清关,一旦临清关失陷,河内‘门’户大开,叛军可以直杀河阳,然后由河阳渡河直杀东都。以最坏情况推算,杨玄感在六到七天内就能杀到东都城下,然后以一支偏师西进,直杀函谷关和潼关,切断关西和关东之间的联系。东都失去西京的支援,只能据城死守,但杨玄感在河南有庞大势力,很快便能集结十万人以上的大军,另外杨玄感在东都城内还遍布内应和耳目,可以预料,东都在杨玄感的内外夹击之下,支撑的时间非常有限。一旦东都失陷,后果是灾难‘性’的,帝国面临崩溃之危。

    “此时此刻,是拖延杨玄感攻击东都的速度重要,还是攻打黎阳城的元务本重要?抑或,是保护黎阳仓重要?”

    窦衍等人面面相觑,相视无语。

    伽蓝对局势的分析非常清晰的,但帝国内部各方势力的利益博弈复杂而‘混’‘乱’,窦衍、贺拔威、宋正本、柴绍都不是各自利益集团的决策者,面对瞬息万变的局势已经晕头转向、无所适从。相反,伽蓝是的政治立场坚定,思路也非常明确,那就是不惜代价阻挠和迟滞杨玄感攻打东都,给皇帝和远征军回师平叛赢得足够时间。

    这时候,对皇帝来说,黎阳仓不重要,黎阳城更不重要,唯一重要的就是时间。只要能争取到更多的时间,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都值得。

    这时候,谁敢阻挡?谁阻挡谁就是杨玄感的同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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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五日,上午巳时正,禁军龙卫满载钱帛粮食和武器,沿着白沟渠道,向临清关风驰电挚而去。

    禁军龙卫刚刚离开黎阳仓,郝孝德、刘黑闼、张金称、杨公卿、徐世勣等人就指挥河北河南两地义军向黎阳仓发动了攻击。黎阳仓虽有所准备,奈何伽蓝暗中“相助”,仓城城‘门’失陷,接着义军如‘潮’水一般冲向了各个仓储。窦衍和贺拔威指挥府兵拼死戍守,双方展开了血腥厮杀。

    郝孝德、刘黑闼派信使传书元务本,已经‘逼’走了西北人,正在攻打黎阳仓,现在你我最好是井水不犯河水,你造你的反,我抢我的粮,彼此相安无事,稍后我分路撤退,在皇帝和南下平叛大军到来之后,我们或许还有合作的机会。

    元务本满口答应,并派遣信使急速赶赴魏郡安阳和武阳郡的洹水镇,与独孤震和元宝藏秘商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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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六日,杨玄‘挺’率军赶到临清关。

    杨玄感举旗虽然仓促,但前期准备非常充分,这一路上从者如云,响者云集,势头非常强劲。按照预定计划,临清关令在杨玄感的大军到来之际,将开关‘门’、起水闸,让大军顺利通过。

    然而,变故突生,临清关给了杨玄感“迎头一‘棒’”。

    谁在此刻给了杨玄感“迎头一‘棒’”?山东人,山东的世家望族,晋阳唐氏,河内郡主薄唐祎。

    唐氏是中土显赫世家之一,其历史可以追溯到上古时期的帝尧。传说尧的国号是“唐”,故帝尧又称唐尧。中土唐氏就是帝尧的后裔。当然这个传说过于遥远,还有史可查的唐氏先祖,那就是战国时期魏人唐雎。成语“不辱使命”就是源自唐雎使秦的故事。

    三国时期,唐雎后裔中的南方一支效力于孙吴,一个叫唐固的人曾出任吴国的尚书仆‘射’一职。司马氏的晋国一统天下后,唐固的孙子唐彬为上庸襄侯、镇西校尉。唐彬的儿子唐熙因娶凉州刺史张轨之‘女’,遂家安于凉州。历史进入五胡十六国时代,唐熙的儿子唐郓出任前凉国的凌江将军,其家族遂由凉州迁居到了晋昌即今山西的定襄。唐氏这一支随即发展成为唐氏历史上最大的郡望。

    晋昌在哪?就在太原城和雁‘门’之间,与著名的契胡尔朱部落所在的秀容川相邻。尔朱荣的秀容川大军里,就有唐氏的身影。

    晋地太原的第一豪‘门’就是王氏,也就是东汉末年司徒王允的后裔。其次便是唐氏。这两大豪‘门’,包括代、晋两地的众多世家望族,虽然在太行山以西,却都归属于山东贵族集团。这是由它的历史渊源决定的。

    历史由南北对峙进入三分天下后,代、晋乃至河东之地,都为高齐所有。在周、齐对抗中,山东齐国的实力占据了明显的优势,其世家望族亦被统称之为山东贵族集团。不幸的是,山东齐国败给了偏踞西北的周国,黄河流域率先统一。随着黄河流域的统一,当初效力于关陇西魏、北周两朝的原山东世家子弟纷纷回归本堂,土的山东贵族集团骤然庞大,关陇人和山东人的矛盾骤然‘激’烈。

    大业初年,关陇本土系第一豪‘门’韦氏的韦云起,公开“举刀”砍向了山东人,“今朝廷多山东人,自作‘门’户,附下罔上,为朋党。不抑其端,必‘乱’政。”今上迫于形势,不得以罢黜多位山东籍大臣。等到韦云起塞外建功,出任治书‘侍’御史后,再次“举刀”,毫不犹豫地“砍”向了内史‘侍’郎虞世基和御史大夫裴蕴。这次今上果断出手,将韦云起连贬数级,最终迫使其辞官归乡。

    这只是两大贵族集团‘激’烈斗争中的一个具体事例。由此可以看出,两大贵族集团的矛盾是不可调和的。权力和财富只有那么多,双方只有斗出个你死我活,胜利一方才能获得更多的利益。同理,在同一个贵族集团内部,其派系之间的争斗也非常残酷。王氏、唐氏做为山东贵族集团中的太原一系,与崔氏、李氏等河北一系,因为地域等等各种原因,其利益诉求有着一定的差别。

    先前杨玄感以来护儿叛‘乱’为名向周边郡县征召军队,河内郡主薄唐祎做为杨玄感的同窗好友,奉命带着一支由三四百人组成的乡团赶赴黎阳。到了黎阳唐祎就感觉不对了,接着治书‘侍’御史游元被杀,杨玄感举旗兵变。唐祎为了保住‘性’命,不得不接受杨玄感的任命,出任怀州刺史。接受这一任命后,唐祎主动请命,先行返回河内,为杨玄感进军洛阳“铺平道路”。

    唐祎到了临清关便“背叛”了杨玄感,一边急速向河内郡府和河阳都尉府报讯求援,一边火速向东都留守府报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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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四章 李建成的决断

    临清关是东都外围重要关隘,此关若失,河内‘门’户大开,不但大河水道会被切断,西京与东都之间的联系也有断绝之忧,故此,临清关常驻府兵便有一个旅。

    唐祎抵达之刻,李建成带着两个旅的府兵护卫西土朝贡师团也到了。正因为李建成的出现,唐祎才毅然背叛了杨玄感,决定不惜一切代价死守临清关,给东都赢得更多时间。

    唐祎与李建成相识,有世‘交’之谊。

    唐祎的祖父叫唐邕,此人自追随高欢开始,一直到高氏齐国败亡,历六朝帝王,是山东炙手可热的权臣之一。在齐后主高纬时代,唐邕历任右仆‘射’、尚书令,爵至晋昌王,达到权力巅峰。齐亡之际,此人另立皇统,以晋阳为都,力败周军,奈何内‘奸’献城,不得以投降。唐邕德高望重,在周、隋两朝依旧受到重用,于开皇初年卒。

    唐邕的长子唐鉴早在高齐就是二品大员了,先帝对其非常器重,多次出任代晋和幽燕的地方官长,后到中央领备身府,统千牛备身。时李渊就是千牛备身,是唐鉴的下属。两人虽隶属不同阵营,但‘性’情相投,相处融洽,建下忘年之‘交’。今上继位不久,唐鉴因老迈而致仕回家。恰好李渊出任楼烦太守,晋昌就在楼烦郡内,李渊出于对老上级老朋友的感情,对唐氏非常照顾,两家的关系因此更为亲密。

    唐鉴的儿子中,嫡长子唐俭最为出‘色’,其次便是庶出的儿子唐祎。唐俭是“太子党”重要成员,早在太子杨勇被废黜之后遭弃用,现在家‘侍’奉老父。唐祎仕途坎坷,做为山东贵族集团的一员,他未能逃脱关陇人的“打击”,年过四十还未“出头”,如今这个主薄,还是与家族有着姻亲关系的河内太守所辟。帝国有两套职官,一套由吏部直接任命的官员,比如长史、司马和诸曹参军事,一套则由县令太守等官长个人辟置的僚属,比如郡正、主薄、祭酒等诸从事,这些人的俸禄由官长给付。做为名‘门’望族世代官宦子弟的唐祎,对自己目前处境的不满可想而知。

    杨玄感发动政变,对山东人是否有好处?从关陇人的立场来说,如果政变成功,当然要加倍遏制和打击山东人。虽然一部分山东世家望族和诸如孔颖达等山东儒生明里暗里支持杨玄感,其利益诉求很明确,但其动机却非常复杂,嘴里说的和心里想的未必就是一致,比如唐祎就是如此,本来他还抱着赌一把的心思,但游元被杀的消息传开后,他便知道那些山东大世家的真实目的了。

    太原的地理位置很特殊,晋阳更是“龙兴”之地,历朝历代对这个地方都倾力经略,所以太原王氏、唐氏等山东太原一系的世家贵族在中土统一后,所受到的遏制和打击尤甚于河北一系。河北一系的崔氏、李氏有足够的实力借此机会“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但太原一系不敢也不愿卷进是非,唯恐灰飞烟灭。

    唐祎“适逢其会”,想跑都跑不掉。就在他彷徨无策的时候,恰好遇到了李建成。

    两家是世‘交’,李渊和杨玄感又隶属于不同的关陇派系,唐祎理所当然警告李建成,劝说李建成赶快返回东都。李建成问了唐祎一句话,“你怎么办?你被杨玄感任命为怀州刺史,证据确凿。杨玄感失败之后,不但你的头颅保不住,还要连累整个家族。”

    唐祎反问了一句,“你何以判断楚公必败?”

    “某家大人已经奉旨赶赴弘化出任留守一职。”

    此刻杨玄感已经举旗,李建成也毋须隐瞒了,相反,说出一些机密,反而有助于东都扭转当前的不利局面。

    “在陛下的指挥下,一支由西北‘精’骑组建的禁军龙卫横扫了河北,摧毁了河北叛贼,确保了永济渠的畅通。”李建成问道,“这两件事,能否证明陛下早已预料到今日的黎阳之变?”

    唐祎想了一下,说道,“形势对东都不利,对陛下更不利。”

    当前帝国朝堂上的改革派和保守派已经彻底撕破脸,而皇帝和改革派主力都在辽东战场上,留在东都和西京的大部分都是保守派势力。杨玄感是帝国保守派势力的领袖级人物,此刻他登高一呼,东都还能坚守几天?东征已经失败了一次,这次再败,皇帝和中枢的威信必遭毁灭‘性’打击,就算皇帝迅速撤军了,他是否还能控制十二卫府?十二卫府的大将军、将军们又有多少人绝对忠诚于皇帝?假如卫府军“倒戈”,帝国改天换地,杨玄感赢得了最后的胜利,那帝国又将进入一个怎样的时代?

    “陛下既然早有谋算,又岂能让杨玄感得逞?”

    李建成嗤之以鼻。

    唐祎认真地看着他,思索着。假如李建成的话是真的,李渊到了弘化,拿下了元弘嗣,那么对长安的保守派势力或者杨玄感的支持者来说,就不敢轻举妄动了,因为西北军的实力过于强大,举兵叛‘乱’无异于自寻死路。长安稳定了,关中的军队就能支援东都。也就是说,就算杨玄感拿下了河内,从河阳、孟津一线渡河了,随即便会遭到长安和东都两地军队的前后夹击,陷于极度被动,拿下东都的难度大大增加。再退一步说,就算杨玄感在东都“内应”的配合下拿下了东都,接下来便会遭到长安大军和从涿郡赶来的幽燕大军的前后夹击,还是陷于被动。杨玄感被动了,形势就对他不利了。

    “杨玄感能否拿下东都?”

    这个问题非常关键,唐祎想知道答案。

    答案其实很简单。越王杨侗坐镇东都,越王是忠诚于皇帝的。东都留守是樊子盖,樊子盖出自荆襄世家,祖辈效力于江左诸国,父亲在侯景之‘乱’的时候投奔齐国,而他自己先是效力于高齐,高齐亡国后,又效力于北周。先帝受禅,又忠诚于先帝。这是一个绝对不容于关陇贵族集团,却被山东人和江左人所接受的当朝权臣,而这样的权臣除了忠诚于皇帝,还能忠诚谁?东都的另一个重量级人物是越王杨侗的长史崔赜,而崔赜是山东第一豪‘门’崔氏的核心决策者之一,他的任何一个决策都必须兼顾到山东人的利益。东都还有一个关键人物,那就是实际主掌河南政务的将作监、检校河南赞务裴弘策。裴弘策是河东裴氏子弟,裴氏如今有裴世矩和裴蕴两位中枢核心大臣,权势倾天,这种情况下整个河东裴氏为了攫取最大利益,必然搁置内部所有矛盾,全力以赴协助中枢的裴世矩和裴蕴,可以想像,裴弘策的政治立场是什么?

    皇帝早有谋算,而越王杨侗和樊子盖、崔赜、裴弘策实际掌控了东都内外军政,这些人齐心协力,杨玄感想在短期内拿下东都根本不可能。假如杨玄感不能在短期内拿下东都,长安的军队一旦支援而来,幽燕大军一旦呼啸南下,杨玄感随即陷入腹背受敌的困境。

    “只要长安的军队赶到东都城下,杨玄感就再无夺取东都之可能。”

    长安的军队何时能赶到东都城下?长安距离洛阳八百余里,大军日夜兼程,八到十天内绝对可以赶到东都城下,就算把驿站传递时间和长安决策、集结军队的时间一起算进去,也不会超过十二天。

    “代王和越王虽然坐镇两京,但并无调兵之权。”

    唐祎直指要害。代王和越王有统兵权,没有调兵权,这是人所皆知的事情。试想皇帝远征,在没有太子监国的情况下,让两个少年皇孙各自镇戍一都,假如授给了他们调兵权,被居心叵测的权臣所挟持,举兵叛‘乱’,那帝国岂不有崩溃之危?

    “如果某告诉你,陛下已经秘密下旨,授予越王和代王调兵之权,你是否相信?”

    李建成再透机密。皇帝既然有所准备,既然已经派李渊代替了元弘嗣控制了西北军,那么当然有可能授予两位皇孙以调兵之权。唐祎想到了李子雄。李子雄和东莱水师是杨玄感谋划中的一个重要步骤,但因为机密泄‘露’,皇帝下旨缉捕李子雄。由此推及,元弘嗣肯定也保不住了,而皇帝迫于无奈,也只有授予两位皇孙调兵之权,也就是说,李建成的话基本可信。皇帝在第一次东征大败,国内形势危急,朝堂矛盾‘激’烈的不利情况下,一意孤行马上发动第二次东征,极有可能就是给杨玄感设下陷阱,让杨玄感造反,然后借机把朝堂上的反对势力一网打尽,继而缓解朝堂上的矛盾,化解国内危急。

    唐祎再不敢犹豫,断然决定背叛杨玄感。

    李建成随即拿出决策,就在临清关阻击杨玄感,迟滞其前进速度。

    临清关令猝不及防,被李建成拿下。临清关随即由李建成的两个旅和唐祎的四百乡勇所控制。

    初六日午时,杨玄‘挺’指挥大军向临清关发动了攻击。

    初六日黄昏,伽蓝率禁军龙卫进入汲县县境,与王仲伯的军队迎头相遇。双方稍有接触,于天黑后各自撤出战场。

第一百八十五章 三千里长的防御线

    初六日夜,戌时正。//.//

    杨玄感坐在案几后面,一边摇着蒲扇,一边翻阅着从各处传来的最新消息。

    李子雄、杨玄纵、李密、胡师耽、赵怀义、孔颖达、王胄、虞绰等人围坐四周,有的查看地图,有的阅读文卷,有的伏案疾书,众人或凝神沉思,或窃窃‘私’语,或忧‘色’重重……

    黎阳的元务本早已把西北人尾随追击的消息传了过来。西北人刚刚离开黎阳,河北各路叛贼便从饥民中冲了出来,猛攻黎阳仓。目前黎阳的形势愈发‘混’‘乱’,而随着水陆粮道运输的断绝,涿郡方面马上就会派军队南下,所以河北叛贼攻击黎阳仓的时间非常有限,那么,他们有没有足够的时间带着几十万饥民离开?假如河北叛贼在危急关头抛弃了饥民,让饥民代他们受过,未来黎阳必定血雨腥风尸横遍野。不过这有利于元务本扼守黎阳,阻截南下大军。

    从独孤震、元宝藏这些关陇籍地方大员和赵郡李氏、清河崔氏等河北世家望族的利益来说,他们既然要冷眼旁观等待时局的发展,就要给杨玄感更多的时间攻打东都,那么极有可能让无辜饥民成为迟滞平叛大军南下的工具。

    可以预见的血腥杀戮让孔颖达极度不满,他认为这是关陇和山东大世家大权贵联手合谋的结果,他恳请杨玄感以苍生为念,请元务本马上支援黎阳仓,对攻击黎阳仓的河北叛贼形成夹击之势,从而迫使那些河北贼裹挟着饥民火速撤离黎阳。

    杨玄感寻个借口拒绝了。庞大的杨氏势力的未来与几十万饥民的死活没有任何可比‘性’,杨玄感根本不会考虑一群庶民贫贱的生死。

    东都传来的消息令人鼓舞,那边恨不得杨玄感肋生双翅,一夜间飞到洛水河边。河南传来的消息同样不错,杨氏的众多‘门’生故吏都在翘首以待,只待杨玄感举旗,他们便举兵响应。

    不好消息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唐祎背叛了,而麻烦的是,李建成恰好带着西土朝贡使团到了临清关,两人竟然联手,据关死守。至于已经追到汲城的西北人,大家都没有放在心上,因为禁军龙卫只有三百骑,且人生地不熟,而杨玄感的军队已经近万,响者云集,双方的实力悬殊太大,不出意外的话,那群西北狼也就是远远跟在后面,伺机偷袭咬上几口而已,对杨玄感没有任何实质‘性’威胁。

    就在众人商议明天是否继续攻打临清关的时候,杨积善匆匆而来,喜形于‘色’。延津关顺利拿下,大军可以由此渡河,进入荥阳郡,由荥阳杀奔东都。

    其实杨玄感是不是受阻临清关,并不影响他的整个谋划。杨玄感事先已经把可能发生的变故都估计到了,并且都作出了对策。假如临清关畅通无阻,大军也要在此一分为二,一部进入河内郡,从河阳城方向渡河攻打东都,同时抢占函谷关和潼关,切断关西和关东之间的联系,并利用弘农本堂的力量迅速壮大队伍,寻机进入关西作战;另一部则由延津关渡河进入荥阳郡,由荥阳攻打东都,以期对东都形成南北夹击之势,而利用河南各地力量迅速壮大自身实力,更是攻打东都的必要条件。

    现在临清关受阻,但延津关还是畅通无阻,杨玄感随即决定大军连夜渡河,以最快速度包围东都。到了东都之后,再分兵去抢占函谷关和潼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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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北人以车马为阵,席地而睡,以便随时投入厮杀。

    高泰、乔二、谢庆、方小儿各带数人,乘着夜‘色’潜入敌阵,刺探敌情。刘炫的两个弟子则在苏定方和一队‘精’骑的护卫下,沿白沟向东而去,打探黎阳方面的军情。

    亥时六刻,方小儿派人回报,杨玄感受阻于临清关下。

    这个消息让柴绍和宋正本顿时兴奋起来。这两位认定伽蓝出自河内司马氏,而柴绍更负有家族使命,所以不论他们是否接受伽蓝的计策,此时此刻,两人都紧紧追随左右。关键时刻,山东人肯定相信彼此,而不会把身家‘性’命寄托在关陇人身上。

    “将军,必须马上与临清关取得联系。”

    柴绍有些急不可耐了。很显然,李建成控制了临清关,但李建成势单力薄,而河内郡县肯定有杨玄感的同党,一旦杨玄感受阻于临清关的消息传开后,那些同党必定带着军队与杨玄感前后夹击临清关,李建成危在旦夕。

    伽蓝瞥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因为天气炎热,他仅穿着一袭单薄的黄‘色’戎装,长发披散,脸上黑须如针,渊渟岳峙,威风凛凛,即便手无寸铁地站在那里,也给人一种莫大的重压。

    柴绍有心继续进言,但迫于伽蓝冷森的目光,他强行忍住了。宋正本迟疑了片刻,举目示意站在对面的傅端毅。傅端毅摇摇头,然后望了一眼坐在地图前的刘炫。老先生老眼昏‘花’,虽然几位弟子高举火把,把地图照得纤毫毕见,但老先生看起来还是非常吃力。

    宋正本慢慢走到刘炫身边。刘炫扳着手指头在计算什么。老先生是个罕见的天才,不但‘精’通儒学,诸如天文、地理、算术、术数等方面都有涉猎,对佛道也有一定的研究,是个真正的通才。宋正本正想打断刘炫,却见刘炫突然冲着伽蓝连连招手。

    “可有黎阳那边的消息?”

    伽蓝知道刘炫担心什么,微微摇头。

    “人‘性’贪婪。”刘炫叹道,“危机迫在眉睫,很多人却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伽蓝没有说话,眼里掠过一丝痛悔之‘色’。当初在平原郡的安德城外,假如自己狠下心肠,便不会给那些可怜的饥民带来灭顶之灾,然而懊悔已经晚了,愿望总是美好的,现实却非常残酷,以今日自己不堪一击的实力和岌岌可危的处境,只能望天而叹,泪流满面。

    “将军,当务之急不是黎阳,而是临清关。”宋正本慎重提醒道。

    伽蓝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沉思不语。柴绍和宋正本都急于进入临清关以脱离险境,但自己必须考虑到河内局势,假如杨玄感在河内部署有大量亲信,那么临清关显然守不住。此刻自己匆忙进入临清关,等于拿自己西北兄弟的‘性’命做儿戏,殊为不智。

    “杨玄感必须以最快速度杀到东都城下以抢占先机。”伽蓝手指地图,对宋正本说道,“某想请教,以杨玄感现在的实力,能否对东都形成绝对优势?假如杨玄感目前实力不足,那么他在何处才能在最短时间内拉起一支庞大军队?”

    伽蓝的手指点在了地图上的河内郡、弘农郡、河南郡和荥阳郡,然后扩大到外围,从汝南所在的襄城郡向东延伸到颍川、梁郡和东郡一线。

    伽蓝的话直击要害。东都有上万留守军,虽然杨玄感攻占东都主要靠内应,并不倚仗军队的强大战斗力,但在军队数量上,他最起码要有压倒‘性’优势,就算是虚张声势也要像模像样才行。

    柴绍走到地图前,手指在地图上划了一个圈,圈内是弘农郡、河南郡、荥阳郡和梁郡四地,“杨玄感只要到了这里,数日内集结十万人以上的军队并不是一件太难的事。”

    弘农郡是杨氏的根基之地;河南郡是东都所在,密布杨玄感的内应;荥阳郡是东都外围重镇,郡丞就是杨玄感的叔父杨询;梁郡是杨玄感当年出任宋州刺史所在地,郡内官僚多为杨氏故吏。还有以荥阳郑氏为首的河洛汉姓世家贵族,诸如汝南袁氏、颍川陈氏、庾氏、陈留谢氏、宋城韩氏等等,都是当朝既得利益的保守派贵族集团,在政治立场和利益诉求上与杨玄感基本一致,可以想像,在杨玄感举旗之后,他们必将成为杨玄感坚定的支持者。

    伽蓝想了一下,手指地图上的临清关,“如果某是杨玄感,会在此分兵。”

    伽蓝做了一番分析。一切顺利的情况下,杨玄感在临清关兵分两路,可以把自己的优势发挥到极致,不但可以前后夹击东都,还能伺机进入关西,一旦杨玄感控制了长安和东都,也就基本上赢得了这场兵变,最不济也能分裂中土抢到半壁江山。

    杨玄感为什么不在黎阳分兵?为什么不在黎阳津渡河南下,而是舍近求远,到临清关才分兵,到延津关才渡河?这是有原因的。

    今上继位之初,继承先帝遗愿,倾尽国力迁都,而迁都的第一个步骤就是营建东都。在营建东都的同时,为了防御山东,今上在东都外围设置了一条战略‘性’的防线。这条长达近三千余里的防线实际上就是一条壕沟,其起始点从河东郡的龙‘门’开始,向东到长平郡,然后南下穿越太行山到汲郡,抵达临清关。渡河之后到荥阳郡的浚仪城,再由浚仪向西,经颍川郡、襄城郡、南阳郡一直到上洛郡,终结于武关。武关是关中的四大‘门’户之一,直接连接关西和荆襄。

    这条防线实际上就是把中原和关西连成了一个整体,而把包括代、晋、河北、河南、江淮、江左、荆襄等广义上的山东地区全部隔离了开来,把除关陇和中原以外的山东人,也就是中土统一前的高齐和江左,都当作了假象敌。

    某种意义上,这条防线代表了关陇人和山东人之间‘激’烈的不可调和的矛盾,这个矛盾在今上继位后,已经到了不得不设置一条战略‘性’防御线来予以缓解的地步。

    营建东都和防御山东这两件事为什么会造成一条把关陇人和山东人隔离开来的近三千余里的防御线?坊间有各种说法,但接近事实的还是关陇贵族对数百年来始终掌控着中土命运的山东贵族集团的高度警惕。

    当年先帝受禅之前,有尉迟迥、司马消难和王谦的联手反叛,其中当时在河北的尉迟迥和在荆襄的司马消难就得到了山东贵族集团的鼎力支持。到了今上继位之前,时为并州总管的汉王杨谅实际控制着代、晋、河北乃至幽燕等五十二州军政大权,他在山东贵族集团包括江左贵族的支持下,向关中和中原发起了猛烈攻击,试图夺取帝位。

    在内战中,先帝赢了,今上也赢了,但关陇贵族集团却遭到了两次重创。尤其今上手段异常狠辣,在击败汉王杨谅后,因受其连累而诛杀或流放的官僚、府兵和平民多达二十余万户,近百万人口。今上继位后虽然多次大赦天下,大部分流放的贵族、府兵、平民都侥幸重回原籍,但死去的人还是太多太多。关陇人内讧,损失最大的当然是关陇人,参与其中的山东人也有损失,但那些躲在幕后的山东世家贵族却损失有限或者毫发无伤,甚至大获其利。

    对此先帝和今上清楚,关陇贵族也清楚,但山东的世家贵族传承了数百年乃至上千年,在中土拥有着非同凡响的影响力,自魏晋以来,历代王朝的建立和败亡都离不开他们,中土若想维持和平和统一,帝国若想长治久安乃至国富民强,就必须赢得山东世家贵族的支持,所以,先帝极尽拉拢和忍让之能事,而今上先是修建了一条近三千里长的防御线,接着迁都洛阳,然后便是迫不及待地开始了‘激’进式改革,试图在最短时间内遏制和打击既得利益贵族集团,包括山东和关陇世家贵族,继而彻底铲除这个严重危及到帝国兴衰存亡的最大祸患。

    因此,在另外一种意义上,这条近三千里的防御线,也象征着皇帝、中央与既得利益集团,改革派与保守派之间的血腥厮杀。

    杨玄感在临清关分兵,或者由延津关渡河南下,正好避开了横亘在大河南北的这条防御线。如果他从黎阳分兵,从黎阳津渡河南下,那么他极有可能在临清关受阻于河内军队,而在开封和延津一线受阻于荥阳军队,如此一来,他就无法以最快速度杀奔东都,先机尽失,必败无疑。

    贵族官僚们对这条防御线的作用基本上有所了解,而若想从河北方向突破这条防御线,最佳地点就是临清关,所以伽蓝毋须解释更多,而柴绍和宋正本等人也能完全理解他对局势的分析。

    “如果杨玄感受阻于临清关,未能兵分两路,必定急速渡河进入荥阳,以求在最短时间内集结更多军队,然后以最快速度包围东都。只要他能在长安军队出关之前抢占函谷关和潼关,他依旧可以实现预期意图,完成他的攻击策略。”

    此言一出,柴绍、宋正本不禁面面相觑,相视无语。伽蓝的意思很明确,杨玄感不会滞留于临清关下,相反,明天杨玄感就会渡河南下,所以,伽蓝既不会毫无意义地主动攻击杨玄感,也不会匆忙赶赴临清关会合李建成,因为匆忙进关极有可能陷入腹背受敌的困境。

    宋正本犹豫了片刻,问道,“以将军之意,计将何出?”

    伽蓝看看他,又看看柴绍,反问道,“以你们的判断,杨玄感能否拿下东都?”

    柴绍和宋正本眉头深皱,半晌无语。

    杨玄感拿下东都的可能‘性’太大了,而若想阻碍杨玄感攻占东都,唯有两个条件,一是长安的军队抢在东都失陷之前支援而来,二是这支军队不但要抵挡住杨玄感猛烈的攻击,还必须寄希望于东都能够长期坚守下去,与其内外呼应,直到皇帝和远征军驰援而至。

    第一个条件尚有达到的可能,而第二个条件几乎绝无可能实现,因为目前的东都实际是帝国的政治中心,不但皇帝常驻东都,中央诸府署也常驻东都,权贵官僚包括他们的家眷都集中于此,尤其在皇帝远征高句丽期间,帝国‘激’进改革派势力大部分‘侍’从皇帝左右,而保守派势力基本上留在了洛阳。毫无疑问,这些人都会支持杨玄感,其中相当一部分人是杨玄感的同党,他们会充当内应,帮助杨玄感打开洛阳的大‘门’。

    良久之后,柴绍终于说道,“杨玄感能够拿下东都,不过……”

    众人的目光齐齐望向柴绍,等待他说出关键之处。

    “坚守东都,关键不在于能否守住外郭,而在于能否守住宫城和皇城。”

    洛阳扩建工程历时十个月,初始叫东京,后又改名为东都,其建筑布局基本上与长安、大兴城类似,城中分为禁中皇城、中央府署所在地的宫城和贵族官僚、平民奴隶所居住的外郭。洛水穿城而过,把东都划分为南北两区,其中洛水以南就是外郭城,方圆五十里,九十六坊;而洛水以北则是皇城和宫城所在地,还有一半主要由贵族官僚居住的南外郭城,有三十六坊。

    帝国京都的政治中枢在皇城和宫城,只有拿下皇城和宫城,杨玄感才算攻陷了东都,才算在政治上赢得了决定‘性’的胜利。

    伽蓝的目光从众人脸上一一看过,最后与刘炫四目相对。

    刘炫手抚长须,缓缓说道,“将军若想所有作为,必须抢在杨玄感之前赶到东都。”

第一百八十六章 近乡情更怯

    刘炫这话说得有些虚了,以伽蓝目前的身份地位,到了东都瞬间就会被成千上万的达官贵族所“淹没”,不要说有所作为,连“冒头”的机会都没有。//.//当然,假如伽蓝是河内司马氏的子弟,假如能赢得崔逊、李建成等豪‘门’子弟的帮助,或许还有一显身手的机会,但问题是,崔逊、李建成之辈会给他机会吗?显然,这些豪‘门’子弟根本不会给予伽蓝任何机会,拿伽蓝当刀子当奴隶使唤可以,平等相待利益共享那是绝无可能。

    伽蓝摇摇手,脸上‘露’出嘲讽之‘色’,不知是自嘲,还是鄙视那些高高在上的贵族官僚。

    “东都有某的亲人,有某的兄弟朋友。”伽蓝嘶哑的声音听起来充满了沧桑和刚毅,“所以某要去东都,要抢在杨玄感攻占东都之前找到他们,保护他们。”

    众皆无语,内心更为忐忑。伽蓝对未来似乎很悲观,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难道皇帝和裴世矩因为过度自信,错误地判断了东都形势,导致伽蓝现在手足无措、一筹莫展?

    “近乡情更怯。”刘炫长叹,“伽蓝,该回家了。”

    众人蓦然想到伽蓝的出身,不禁齐齐注目望去。

    伽蓝负手而立,抬头望着璀璨夜空,心神仿若随着流星一起坠入无边黑暗,一股浓浓的悲伤渐渐淌出身体,弥漫四周。

    “派人去临清关。”低沉而嘶哑的声音忽然打破了深夜的静寂,回响在众人耳边。

    =

    初七日,凌晨,丑时三刻。

    伽蓝在睡梦中被楚岳喊醒。高泰飞马回报,延津关失陷,杨玄感的军队正从延津关方向连夜渡河南下。

    伽蓝的推断得到了证实,那么在杨玄感带着主力渡河南下之际,会不会安排一支军队继续攻打临清关,以期与河内同党前后夹击,继而夺关西进,从河阳、孟津一线直杀东都,切断关西和关东之间的联系?假如此策成功,长安援军受阻于潼关、函谷关一线,那么阻碍杨玄感攻打东都的第一个条件也将失去。当然,这个条件能够实现的前提是长安必须忠诚于皇帝,并在第一时间驰援。长安是否忠诚于皇帝?是否会在第一时间驰援东都?

    关陇本土汉姓世家贵族与河洛汉姓世家贵族一样,都是帝国的既得利益集团,对皇帝所推行的‘激’进改革策略持反对立场,比如京兆韦氏、武功苏氏、河东柳氏,而从关陇崛起的武川系贵族集团也是既得利益集团的一员,他们对皇帝的忠诚与他们在帝国所享有的权利是对等的,因此,留守或者固守于西京长安的大部分都是这些保守派或者中立派贵族,他们不愿意到东都去,而皇帝更不想在东都看到他们。由此推测,长安的贵族官僚们是否忠诚于皇帝,是否在第一时间驰援东都,并不乐观。

    另外,无论何时都不要忘了山东贵族集团。

    从中土盛行的近四百余年的‘门’阀士族政治来说,关陇贵族集团是中土的新兴贵族集团,其崛起成长的历史尚不足百年,而山东贵族集团却是传承数百年乃至上千年的世家豪‘门’,两者在历史底蕴、政治声望和政经影响力上有着明显区别。中土统一后,这两个贵族集团在帝国权力和财富的再分配中大打出手,这给了皇帝和改革派官僚不断调整“再分配”方案的机会,而权利受损的贵族集团旋即联手对抗皇帝和改革派官僚,他们的“武器”就是皇统,于是从太子杨勇开始,秦王杨俊、蜀王杨秀、汉王杨谅,一个个葬身于残酷的政治斗争中,皇家家事之不幸,人生之悲惨,可谓惨不忍睹。今上在皇统的厮杀中艰难胜出,而掌控天宪之后的今上,把全部的愤怒发泄了出来,以改革为武器,向帝国整个既得利益集团,包括贵族集团和官僚集团,发动了近乎疯狂的“报复”。

    然而,既得利益集团太庞大了,近四百余年的‘门’阀士族政治也太过根深蒂固了。

    自魏晋开始,‘门’阀和地方势力坐大,皇权式弱,中央权力弱化。而自五胡十六国开始到中土统一之前,北方是汉虏共治,汉人的中央集权制和虏人的部落制‘混’为一体,汉虏两姓的世家贵族掌控王朝,王朝频繁更替。南方则是皇族和‘门’阀共治,先是王与马共有天下,其后便是贵族权臣的天下,王朝也是反复更替。

    中土统一后,先帝的改革宗旨就是皇权的集中,中央威权的提高,以图重建真正的中央集权制。但因为世家贵族和地方势力太大,皇权的集中是以暴力掠夺相权为代价。相权某种程度上就是中央威权,所以中央威权不增反减,出现了中央式弱,皇权和地方势力两头坐大的畸形政局。今上继位后,进一步扩大中央机构,进一步掠夺中央权力,由此进一步弱化了中央威权,而改州为郡,在减少行政区域的同时,实行中央、郡、县的三级行政制度,其本意是集权于中央,以便中央垂直管理,但实际情况是地方势力迅速集中,与中央形成抗衡,中央威权由此进一步弱化。

    也就是说,今上的‘激’进改革,结果与他的初衷完全背道而驰。皇权是集中了,但世家贵族及其控制的地方权力也更大了,而中央威权的持续弱化,导致中央迅速失去了对地方的控制,其中最明显的例子就是过度役使民力,以致民怨沸腾;肆无忌惮的贪赃枉法,中饱‘私’囊,以致义仓空虚,赈济不力;更可怕的是,世家贵族和地方官府抱成一团,沆瀣一气,欺君罔上,欺上瞒下,像铺天盖地的蝗虫一样不顾后果地掠夺帝国和帝国民众的权力和财富。

    这种政治背景下,东征加剧了社会矛盾,加深了帝国危机,而以杨玄感为首的关陇保守贵族集团的造反,名义上是反对皇帝的改革,是为民请命,为苍生某福祉,实际上是既得利益的贵族集团内部因为“分赃不均”而大打出手,他们要自己控制帝国权柄,以便为自己所在的贵族集团攫取更大的权力和财富打开方便之‘门’。至于帝国、皇帝和平民的生死,根本不在他们的考虑之列。

    由此推测一下,此刻那些身处西京的那些山东贵族,他们是支持杨玄感还是忠诚于皇帝?答案不言自明。

    =

    在众人惶惶不安之际,伽蓝打破了沉默。

    “必须守住临清关,必须击败杨玄感两路夹击东都之策,但是,谁敢保证长安一定会以最快速度派出援军?而援军一定会以最快速度赶赴东都?就算到了东都,谁又敢保证这支军队一定会浴血奋战,与杨玄感力拼至死?”

    众人望着伽蓝,神‘色’各异,柴绍、宋正本、傅端毅和薛德音等人更是不安,因为伽蓝的疑问正是他们的担心,假如未来的局势又给伽蓝说中了,那眼前这支三百骑的禁军龙卫跑去东都干什么?送死吗?

    就在这时,方小儿飞马回报,他们在大河岸边巧遇河北大儒孔颖达。

    “孔先生要来拜见刘老先生,所以……”

    “所以你就把他带来了?”

    伽蓝有些吃惊,方小儿这番话虽然破绽百出,但无关紧要,紧要的是孔颖达来干什么?

    =

    孔颖达三十岁左右便以其渊博的学识跻身于中土大儒之列,如今虽年近四十,但依旧丰神俊朗、风度翩翩。这样一个声名显赫的人物站在伽蓝面前,让伽蓝不由自主地产生一种崇拜之情。这种崇拜既有对孔颖达个人绝顶智慧的拜服,也有对中土源远流长的文明、对中土儒家学说的一种顶礼膜拜。

    “某已离开楚公。”

    孔颖达坐在刘炫的对面,伽蓝和薛德音打横相陪,没有寒暄,也没有试探‘性’的相询,开‘门’见山。

    刘炫微微颔首,已经估猜到孔颖达离开杨玄感的原因,“黎阳那边危在旦夕,目前也只有你去,才能劝说他们火速撤离。”

    孔颖达一直待在杨玄感身边,知道所有机密,而在过去一段时间里,他通过各种渠道与河北各路义军保持着联系,所以他去黎阳,无论怎么说都行,只要把情况说得严重一点,甚至故意编造一些机密,足以让河北义军在畏惧之余带着饥民火速转移。

    “这不是重点。”孔颖达摇手,“重点是未来……”

    孔颖达的目光转向了伽蓝。在他看来,伽蓝能在河北杀出一条血路,不但安然无恙地活了下来,还一定程度上影响了杨玄感的谋划,可见其必定从裴世矩那里获悉了不少机密,正是在这些机密讯息的帮助下,伽蓝才能在一次次的危机中化险为夷。

    孔颖达想知道这些机密,尤其是杨玄感举旗之后,皇帝和裴世矩的应对之策,或者,皇帝和裴世矩的预期结果是什么。这很重要,直接关系到山东人的未来决策,或者说,也直接关系到孔颖达和山东儒生们的未来。

    伽蓝给了孔颖达一个已经估猜到的也是他最希望听到的答案。

    “这场风暴必将对中央威权造成毁灭打击。”伽蓝迟疑了一下,又说道,“中央威权丧失了,此消彼长的是,地方权力无限膨胀,其结果可想而知。”

    山东人帮助杨玄感造反,尤其那些山东世家望族,更是想方设法挑起关陇人的自相残杀,目的是什么?当然是为了给山东人争取最大利益。皇权凋落,中央威权丧失,世家望族及其所控制的地方权力无限膨胀,帝国政治再一次延续‘门’阀士族制度,这不仅是山东贵族集团的政治目的,也是关陇贵族集团的政治要求。

    在无法抗衡高度集中的皇权的情况下,贵族集团们再一次利用皇统向皇帝发动了“攻击”,试图遏制和打击皇权,进一步弱化中央威权,用自下而上的策略颠覆改革,阻止中央集权制的完整建立。

    皇帝在自己的太子薨亡,子孙后代迅速陷入皇统之争,父子相残手足阋墙的悲剧再次重演后,出离愤怒了,于是进一步强化高度集中的皇权,在继续坚持‘激’进改革策略的同时,还西征东伐开疆拓土,试图建立秦皇汉武的不世武功,用武功来进一步巩固皇权和中央威权,遏制和打击既得利益的贵族集团。

    所以,杨玄感掀起的这场风暴,是贵族集团所需要的,也是皇帝和改革派官僚所需要的,但这场风暴的后果不利于皇帝和中央,帝国的“统而不治”可能演化为最终的崩溃。

    自秦汉以来,中土都是统而不治,因为制度、‘交’通、讯息等等原因,统一帝国的皇帝和中央对庞大的帝国疆域都是统而不治,地方官长实际上拥有军、政、财和司法大权,地方自主权非常大,越是富裕的或者偏远的行政地区,其与中央威权的对抗也越是‘激’烈。

    这一状况在过去近四百余年的中土分裂时期表现得尤为突出,虽然先帝和今上都锐意改革,大刀阔斧地与世家贵族和地方势力争夺权力和财富,甚至在皇权的集中上卓有成效,然而中央威权却始终未能建立,中央对地方的控制不但未能达到预期效果,反而在不断的政治妥协中让地方权力越来越大。

    中央集权了,地方自主权太少,实际控制不了地方,反而容易形成无zhèngfǔ状态,这是由当前的政经制度和‘交’通讯息等各种落后的社会条件所决定的,所以中央必须分权给地方,与此同时,皇权为了增大,又暴力掠夺中央威权,于是中央的权力越来越分散,而中央威权的弱化,必然导致地方自主权的无限制膨胀。这种膨胀不是皇帝和中央赋予的,而是由世家贵族及以他们为代表的地方利益所决定的,为了赢取更大的地方利益和小集团利益,世家贵族和地方势力竭尽所能,无所不用其极,结果就形成了中央和地方的对抗,皇权更是在这种对抗中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寡人”。

    皇权是增大了,但它是一种自欺欺人的增大,因为皇权的行使,必须建立在正常的中央和地方的权责关系上,如今中央威权丧失了,地方行政区域尤其那些偏远郡县更是遥不可及,试问皇权如何行使?难道像秦始皇一样年年月月巡视自己的帝国?不过今上的确在仿效秦始皇,他自继位以来,巡视帝国包括东征西伐的时间要远远多于待在京都的时间,而今上的这种做法,实际上进一步弱化了皇权和中央威权。

    这些事,皇帝不知道?裴世矩、裴蕴、虞世南等帝国改革派大臣不知道?当然知道,所以,改革才迫在眉睫,而为了推进改革,就必须打击甚至摧毁朝堂上的反对派,于是他们需要一场政治风暴。那么,风暴过后,皇帝和中央如何重建威权?又如何遏制、打击和收缴地方权力?

    政治斗争的首要原则是妥协,妥协不了就战争,战争之后再妥协。从今日的局势来推测未来,像大河南北地区,政治妥协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皇帝和中央不会向山东人做出重大妥协,双方肯定要以战争来决定胜负。

    伽蓝说得很直白,准备打仗吧。

    孔颖达突然轻松了。他只要把这一讯息传递给河北各路义军,让河北义军首领们清醒地看到自己的未来,那么义军便会以最快速度撤离黎阳,各自回归老巢积极备战。

    “将军打算去哪?黎阳?河阳?抑或渡河南下去荥阳?”

    孔颖达没有提到东都,显然他在提醒伽蓝,东都肯定失陷,不要去了,去了也是送死。

    “不能去东都?”伽蓝问道。

    “谁能守住东都?”孔颖达反问。

    “假若长安的军队能以最快速度支援东都,东都或许能够坚守到皇帝和远征军的归来。”

    “假若?将军既然知道长安的军队未必出关,又何必心存侥幸?”

    伽蓝望着孔颖达,神‘色’渐渐凝重,“请教先生,何策才能让长安的军队以最快速度支援东都?”

    孔颖达看看刘炫,又看看薛德音,迟疑着,等待着。

    刘炫两眼微眯,不动声‘色’。薛德音与孔颖达也是多年知‘交’,彼此熟悉,当然知道孔颖达的立场,所以也是闭紧了嘴巴。

    “皇统。”孔颖达谨慎地说出了两个字。

    伽蓝蓦然意识到什么,急切追问,“先生可否告之杨玄感在皇统上的选择?”

    孔颖达犹豫不决。

    “杨玄感不会愚蠢到自立为帝吧?”伽蓝嘲讽道。

    孔颖达笑着摇摇头,“秦王。”

    秦王?伽蓝疑‘惑’不解,目光从三人脸上缓缓扫过,最后停在薛德音身上,恭敬求教。

    薛德音简要介绍了秦王杨浩。“皇统之争中,起关键作用的,常常都是外戚。”越王杨侗的母亲是河洛刘氏,代王杨侑的母亲是关中韦氏,秦王杨浩的母亲是博陵崔氏。杨玄感为什么选择杨浩做为皇统继承人,答案不言自明,纯粹是为了向山东贵族集团做出妥协,以赢得山东人的支持。

    “柴绍是否知悉?”伽蓝问道。

    薛德音想了一下,不敢确定,踌躇不言。

    “除了李建成,还有其他人可以把这个消息送到长安吗?”伽蓝停了片刻,补充道,“最好是值得信任的,能给我们带来切身利益的人。”

    刘炫、孔颖达和薛德音不约而同地望向伽蓝。

    “河内司马氏。”

第一百八十七章 老聃伏柱史

    初七日,朝阳初升。请使用本站的拼音域名访问我们.天才只需3秒就能记住DANKAN

    乔二、谢庆先后回报,延津关一线的大河河面上船舶云集,千舟竞帆,杨玄感的军队正在全速渡河。

    苏定方护卫着刘炫先生的两位弟子也疾驰而回。从黎阳传来的消息喜忧参半,喜的是独孤震和元宝藏都在冷眼旁观,至今没有对黎阳的元务本做出攻击姿态,忧的是黎阳仓的战斗非常‘激’烈,河北义军联军全力以赴猛攻仓储,大有不拿下全部仓储誓不罢休之势。

    几乎在同一时间,柴绍派往临清关的亲信也回来了,并带来了李建成的一封密信。李建成认为自己有实力坚守临清关,而杨玄感迫于形势,不会滞留于临清关下,必然会南渡大河,力求在最短时间内杀到东都,所以他自信满满地告诉柴绍,稍安勿躁,劝说西北人保持对叛军的威胁,三两日之内,双方便能于临清关会合。

    李建成‘胸’有成竹,孔颖达又说唐祎背叛了杨玄感,现在也在临清关,那么估算一下戍守临清关的兵力至少有五六百人,大概三个团,这样的兵力在杨玄感主力急速渡河南下的情况下,足以抵御叛军选锋军杨玄‘挺’部的攻击了。

    柴绍和宋正本的紧张心情稍有舒缓,不再催促伽蓝赶赴临清关,转而劝说伽蓝派出‘精’骑飞驰汲城一线,向叛军做出攻击态势,尽可能威胁叛军,‘逼’迫杨玄感把全部军队都带过大河,以解临清关之危。

    伽蓝依计而行,命令江成之带第一旅沿大河北岸‘逼’近延津关,命卢龙带第三旅沿白沟南岸进击汲郡,布衣和西北狼兄弟,还有阿史那贺宝,则各带一火第二旅的悍骑,以游击之术在大河和白沟之间的狭窄地带迂回进击,以策应江成之和卢龙。

    =

    孔颖达要去黎阳,吃完早餐便起程。

    席上只有刘炫和孔颖达,虽然孔颖达的老师是刘焯,但刘炫对其也有授学解‘惑’之恩,故孔颖达执弟子礼以待,言辞举止异常恭敬。

    孔颖达心事重重,食不知味,吃了几口汤饼便放下了。刘炫却是很有胃口,吃得很香,脸上始终洋溢着知足达观的温和浅笑,给人一种安详快乐之感。孔颖达望着自己的老师,眉宇间的愁云慢慢淡去,眼中‘露’出欣慰之‘色’。

    两位老师虽是中土鸿儒,文苑至尊,但在仕途上却非常坎坷。老师刘焯最后还是回归乡里开堂授学,侥幸保住了一世声名,而刘炫却没有这个运气,屡遭政敌陷害,英名玷污,最后更因上书反对东征高句丽而遭罢黜。刘炫的命运与其自负、孤傲、刚直的‘性’格有直接关系。自古红颜薄命,而大凡天纵奇才之士,也鲜有好运道。

    孔颖达本以为年迈体衰、困窘不堪的老师会带着逆贼之名屈辱地结束自己的一生,但出乎他的预料,老师的智慧还是一如既往地卓绝,在河北风起云涌之刻,竟然寻到了故人之子,并收其为弟子,不屈不挠地与命运展开了最后一次博弈。

    老师能逆转命运,还自己以清白,甚至爆发出人生最后的辉煌,青史留名吗?

    孔颖达再为老师盛满一碗汤饼,小心翼翼地摆在老师的面前。

    刘炫拿起竹箸,迟疑了片刻,问道,“仲达,黎阳事了,打算寄身何处?”

    杨玄感若败北,孔颖达必受连累。孔颖达之所以临阵退出脱逃,与杨玄感决裂,一方面固然是因为他顾惜河北苍生,另一方面是出于山东人整体利益的驱使。你公然损害我山东人的利益,我继续辅佐你,岂不是助纣为虐?又让我如何面对家乡父老?

    这场风暴掀起后,只有三个结果,一是杨玄感败北,二是杨玄感获胜,三是帝国分崩离析,中土分裂,山东人迎来一个主宰自己命运的新时代。杨玄感能否获胜?皇帝早已预料他的背叛,甚至这场风暴的背后就有皇帝的“黑手”,在皇帝已经掌控全局的情况下,杨玄感获胜的几率微乎其微。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杨玄感在皇统的选择上虽然迎合了山东人,却‘激’怒了关陇本土贵族,所以杨玄感在政治上是腹背受敌,在山东人有心利用这场风暴谋取最大利益的情况下,杨玄感若想赢得胜利实在是太难了。

    不过杨玄感未必就会失败,以杨玄感为首的保守派贵族集团的实力还是非常庞大,就算杨玄感遭到对手的围攻,也尚有反击之力,不至于三两下就给人宰了,所以,孔颖达认为,帝国即将崩溃,中土即将迎来一个群雄争霸的年代,而中土再次统一的历史使命必将由山东人来完成。

    从这一预测出发,孔颖达打算“蛰伏”一段时间,然后寻找明主,有生之年也建下一番功业,即便不能与萧何比肩,也要与诸葛孔明一比高下。

    “先生是否还记得虎牢关外的‘玉’‘门’山?”孔颖达笑着问道。

    刘炫微笑颔首,低头吃了几口,忽然‘吟’诗一首:“小隐隐陵薮,大隐隐朝市。伯夷窜首阳,老聃伏柱史。”

    这是晋代王康琚的,主旨就是“小隐在山林,大隐于市朝”。孔颖达脸上的笑容瞬间凝滞,接着散去,沉思不语。

    刘炫的意思很明确,希望孔颖达与其一起隐于伽蓝帐下,换句话说,刘炫对伽蓝的前景非常看好,把未来的众多希望都寄托在伽蓝身上。以刘炫孤傲自负的‘性’格来说,开口说出这番话,的确让孔颖达非常惊讶,甚至有些难以置信。

    良久之后,孔颖达说道,“先生,伽蓝至今没有说出自己的身份,而薛德音也没有亲口给予证实,想来是无法赢得司马氏的承认,更不要说走进太史堂了。”

    “仲达,你是否认为,某已经老眼昏‘花’?”

    孔颖达急忙摇手,连连否认。

    “仲达,进了临清关,可否陪老朽走一趟太史堂?”

    长者有求,容不得孔颖达不答应,但孔颖达必须考虑到自己的身家‘性’命,考虑到山东人未来的利益,诸如这等重要决断,万万不能凭一时的热血冲动,更不能屈从于感情和道义。

    太史堂是河内温城司马氏的本堂,虽然司马氏的衰落是不争的事实,但今日支撑司马氏的高老夫人却是一位显赫人物,她是高氏齐国开国之主神武皇帝高欢的‘女’儿,是高氏齐国的公主,其在中土统一的风云变幻中,在司马消难及其子孙被政治对手一次次击倒的绝境下,以一己之力,力保司马氏的生存,其超凡的智慧和令人惊叹的坚韧,为她赢得了崇高的声誉,不但为帝国两代皇帝所敬重,为山东贵族所敬仰,也为关陇贵族所尊重。

    老‘妇’人自随司马消难入关后,便一直居住于长安,直到今上迁都洛阳,才应温城司马氏族裔之请,重归太史堂。

    司马氏和高氏都是历史上的皇族,尤其高氏,其亡国的时间不过三十余年,可以想像这两大世家在山东人心目中的位置,那实际上是一种‘精’神寄托,是在亡国亡种饱受异族奴役的痛苦下,对历史的追忆和对未来的希翼,是一种在失败中挣扎、在奋斗中崛起的生存理念。

    山东人对温城司马氏的高夫人的敬仰,某种程自我信仰的体现。山东人的信仰就是要主宰中土、主宰命运,重建汉姓辉煌、续写大汉历史。这个崇高的使命流淌在山东人的血脉里,传承了近四百余年,它就像生命的火种,一次次点燃,又一次次熄灭,今天,它再一次点燃了。

    假如伽蓝的身份是真实的,他身体里流淌的血液融合了河内司马氏和渤海高氏两家皇族的血脉,那么他必将戴上两个皇族昔年荣耀的光环,赢得山东人的敬重和追随;假如就此把伽蓝打造成山东人的“旗帜”,无论他是主动还是被动都将成为山东人的标杆‘性’人物,那么在即将到来的风起云涌的新时代,隐藏在山东人血脉中的信仰和使命必将轰然爆发。或许,这一次,山东人将完成祖祖辈辈的心愿,在中土大地上建造一个完全属于山东人的帝国。

    刘炫少时便是司马氏的堂上客,与司马消难更有一段恩情。高齐败亡后,刘炫入关寻求仕途的发展,曾得到高夫人的帮助。司马消难在人生最为悲惨之刻走到了生命的终点,弥留之际,刘炫是陪伴在其左右的仅有的几个山东老友之一。

    因为这种关系,刘炫与司马氏建下了深厚的情谊。此次刘炫去温城拜访高老夫人,显然是为了给伽蓝证明身份,而不是去求证伽蓝身份的真实‘性’。也唯有刘炫,才有资格干涉司马氏的家事并影响司马氏的未来,但这一举措,给山东人带来的是祸还是福?

    孔颖达没有答复。刘炫也没有寻求答案。

    孔颖达离开之时,伽蓝送出营帐五里。待伽蓝回转之后,孔颖达在白沟堤岸的柳树下徘徊不去。忽然一阵清风吹来,绿柳拂面,孔颖达缘至心灵,当即掏出白钱,就地算了一卦。卦象一出,孔颖达不禁呆滞,久久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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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七日,杨玄‘挺’持续攻击临清关,久攻无果。

    下午,伽蓝与王仲伯在汲城下再度“接触”,但双方都没有厮杀的意愿。当夜,王仲伯退出汲城,撤往延津关。

    初八日凌晨,杨玄‘挺’率军撤到延津关,火速渡河。杨玄感没有时间滞留于临清关下,最终还是放弃了两路进击,前后夹攻东都之策。

    初八日上午,伽蓝率军抵达临清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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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释:

    老聃伏柱史:曰:,名耳,字聃。曰:李耳,字伯阳,生於殷时,为周柱下史。意指老子隐于朝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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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八章 初识李建成

    柴绍先行入关。(天才只需3秒就能记住

    很快,一队人马从关内疾驰而出。伽蓝与傅端毅、西行催马上前。相距二十余步,来骑率先停下。一位头戴武弁,身穿绯绿袍衫,披黑‘色’大氅,年约二十四五岁的俊伟青年飞身下马,大步流星而来。柴绍紧随其后。

    伽蓝转目望向傅端毅。傅端毅摇头,虽然估计来者就是唐国公李渊的嫡长子李建成,但彼此从未谋面,不认识。伽蓝挥了一下马鞭,三人同时下马,举步相迎。

    来者果然是李建成。在柴绍的介绍中,李建成与伽蓝等人一一寒暄,表现得非常热情,很谦和,在阵阵爽朗的笑声中,把豪‘门’子弟那高高在上的自信和卓然不群的风度展‘露’得淋漓尽致,由此也表现出其‘性’格上的不羁和豪放。

    伽蓝一如既往地保持着高度戒备,眼神冷肃而‘阴’戾,虚假的笑容里清晰地表‘露’出他对李建成的不信任,虽没有摆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但不冷不热的几句敷衍之辞还是足以让对方陷入尴尬。李建成却是不以为意,丝毫不掩饰其对伽蓝那近乎传说般的神勇无敌的敬佩,话里话外都流‘露’出对伽蓝过份的亲近。

    李建成给伽蓝的第一印象远远超出了其早期的判断,而这种与生俱来的判断来自于他遥远的记忆。某一瞬间,伽蓝突然对自己的记忆产生了怀疑,他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想到了在西土时候给予李世民的承诺,而那个承诺就是源自自己遥远的记忆。

    “伽蓝……”一声‘激’动的叫喊在他耳边突兀响起。

    伽蓝霍然抬头,一张熟悉的脸庞映入眼帘。那是一个全身甲胄、身形健硕、英气勃勃、年近三十的帝*官。伽蓝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接着飞一般扑了上去,“孟辅兄……”

    “伽蓝,别来无恙!”

    两人紧紧相拥,用力拍打着对方,非常‘激’动。

    李建成、柴绍和傅端毅望着他们,有些惊讶。西行更是诧异,但很快认出了对方。

    此人名叫冯翊,是右候卫将军、西北军敦煌大本营统帅冯孝慈之子,少时便追随冯孝慈征战沙场,在西北战场上奋战十余年。三年前奉命护送西突厥泥厥处罗可汗东进长安,遂借此机会转入京畿镇戍。伽蓝保护过薛世雄,也护卫过冯孝慈,因为长年与统帅身边的子弟亲信并肩作战,彼此建下了深厚的袍泽之情。

    兄弟重逢自有一番亲密话语,所以李建成也不打扰了,在柴绍的陪同下先去拜会宋正本等中央巡察团官僚,然后再去拜见声名显赫的刘炫老先生。

    冯翊和伽蓝各自简述了分别后的情况。冯翊现在是偃师鹰扬府的鹰击郎将,此趟是奉东都留守府的命令,护送西土朝贡使团去黎阳。之所以接到这个任务,是因为冯翊曾在西土作战,会说突厥话,熟悉突厥习俗。冯翊特意做出解释,显然是对伽蓝的“使命”有所了解,为了不被伽蓝误会或者让伽蓝做出错误的判断,冯翊明确告诉伽蓝,他和李建成不是一个阵营里的人,京兆冯氏和陇西李氏也没有联盟关系。

    中土冯氏据说出自姬姓,是周文王的后代,其有史可查的显赫人物就是战国时期的韩国上党太守冯亭,正是因为他的决策才直接导致了长平大战。秦始皇统一中土的功勋大臣中,有丞相冯去疾、御史大夫冯毋择和将军冯劫。汉文帝时期有大臣冯唐,汉武帝末年西域土的左将军冯奉世便是他的孙子,祖孙两人均见史记》。五胡‘乱’华时期,河北冀城的冯跋在辽东建立了燕国,史称北燕,国之一。拓跋氏魏国从部落制转向封建制,并实行“汉化”策略的推动者冯太后,便是出自北燕皇族冯氏,由此河北冀城冯氏便成为中土著名世家之一。

    三分天下时期,晋中上党冯氏、关中京兆冯氏、河南颍川冯氏、河北冀城冯氏都是各地方显赫郡望。帝国统一后,因为冯氏的本堂和主要分支郡望都在山东地区,在山东贵族集团整体遭到遏制和打击的情况下,冯氏迅速衰落,唯有隶属于关陇贵族集团的京兆冯氏尚能维持二三流世家的地位。

    京兆冯氏是关陇本土汉姓贵族,与同一地域的韦氏、杜氏、苏氏等关陇汉姓贵族有着共同利益,必然在一定程度上进行结盟。这种以地域利益为主的结盟导致关陇贵族集团内部形成了关中、陇右、河东、河洛和山东等地域派系,而地域派系在很大程度上直接影响到了政治派系的形成。

    在政治派系上,京兆冯氏不属于武川系,陇西李氏也不属于关陇本土系。三年前伊吾道一战改变了西北局势,主掌西北经贸和外事的西域都尉府和主掌陇右十三郡军事的弘化留守府都换了“主人”,唯有冯孝慈依旧稳坐在西北军敦煌大本营的帅位上,直接对弘化留守府和西域都尉府形成了钳制,这已经足以说明冯氏在朝堂上隶属的政治派系了。也就是说,即便没有裴世矩和薛世雄的“关照”,仅凭中枢里的纳言苏威,也足以力保冯孝慈控制半个西北军。

    苏合香的父兄当年为什么丝路?苏合香的父兄死后,苏合香为什么还能继续横行丝路?除了楼观道的力量给予支持外,最大的后盾还是帝*方,比如像冯孝慈这样的关中本土汉姓贵族,肯定会给予庇护。当初伽蓝极力劝说苏合香撤出楼兰,其实也有利用苏氏这种便利关系,把相关人等全部带进关内的意思。其后冯孝慈果断联手西北沙‘门’打击太平宫,削弱楼观道在河西的实力,也是基于关中本土汉姓贵族的地域利益。

    由此推及,京兆冯氏目前的确没有结盟陇西李氏的可能,李建成和冯翊之所以能在临清关齐心协力抵御杨玄感的攻击,主要还是因为双方在反对杨玄感一事上有着相同的政治立场。

    伽蓝寥寥数语,避重就轻,冯翊却不细问。

    冯翊知道他背后的靠山太大了,裴世矩是何等人物?薛世雄又是何等人物?伽蓝是裴世矩经略西土的得力干将,薛世雄更是待其如自家子侄,而其更是成为西北狼的传说,这固然与其个人出众的能力有关,但如果没有裴世矩和薛世雄的庇护,他早就化作尘土变为真正的“传说”了。

    冯翊对伽蓝的评价是:此子终非池中物,总有一天一飞冲天,只是出乎他的预料,伽蓝不但真的“一飞冲天”了,而且机会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好。从突伦川戍卒到禁军校尉,从西土到中土,从敦煌到河北,如今身处被杨玄感掀起的一场惊天风暴之中,伽蓝的过去、现在和未来,实际上都已被某些位高权重者设计好了,等待他的就是伸出手,轻轻摘下丰硕的果实,诸般功劳唾手可得。

    当然,心里想的和眼前所见还是有很大区别。就冯翊看来,杨玄感兵变成功的可能‘性’还是很大,但事态最终如何发展,就不是他这个层次的人所能看到了。比如当年尉迟迥、司马消难和王谦举兵攻打先帝,汉王杨谅举兵攻打今上,其举兵一方的实力都很强大,结果却让人瞠目结舌,先帝和今上在谈笑间,挥挥手,三两个月之内就把气势汹汹的“狂风暴雨”消弭于无形。这次杨玄感的命运又如何?

    冯翊忐忑而含蓄地询问伽蓝。

    京兆冯氏权势有限,但好在冯氏主要力量在军队,抵抗政治风险的能力相对大一些,但同样因为如此,冯氏就不得不小心翼翼地周旋于各方势力之间和各大世家之间,比如今日的冯孝慈,相对而言他与河东薛氏、京兆韦氏走得更近,与杜陵杜氏、武功苏氏、河东裴氏、柳氏就保持谨慎距离。至于与武川系、河洛系、山东系就保持一定或相当的距离了。政治上的“站队”很重要,尤其对冯氏这样的地方二流郡望来说,稍不小心就有万劫不复之祸。

    “孟辅兄临危不‘乱’,杀伐决断。”伽蓝由衷地赞叹道,“临清关一战,孟辅兄打对了。”

    冯翊不动声‘色’,眼里却掠过一丝喜‘色’。

    “或许,几个月之后,冯帅就要离开敦煌了。”伽蓝补了一句。

    冯翊无法掩饰自己惊诧的心情,面‘色’微变,紧张地问道,“消息准确?”

    伽蓝抬头望向东方,微微叹息,“东征再次失利,陛下还能信任谁?”

    冯翊从伽蓝透漏的这点讯息里估猜到了很多,不论杨玄感的兵变最终演变成何种结局,二次东征肯定是“无功而返”了。虽然远征军的粮道在六月初就被彻底切断,远征军因此赢得了及时撤退的充足时间,不至于重蹈上次全军覆没的覆辙,但东征“再次失利”是铁板钉钉的事。

    东征失利了就要有人承担责任,而这次的责任承担者肯定是以杨玄感为首的叛‘乱’贵族,所以,皇帝会把全部的愤怒发泄出来,内战可能打得非常‘激’烈,但此刻皇帝所能信任的人越来越少,于是必然要从边陲‘抽’调镇戍将军,而那些他认为足以给予信任的将军们会赢得更多的机会。

    冯翊也由此推测到了伽蓝此行的使命。

    最近一两个月伽蓝和禁军龙卫河北,在永济渠两岸戡‘乱’平叛,连战连捷,威名远播,但戡‘乱’是假,‘逼’迫杨玄感提前叛‘乱’是真,假如让杨玄感在夏末秋初的七月甚至七月中举旗,东征大军在已经包围平壤即将扫平高句丽的情况下,粮道突然切断,国内局势突然颠覆,东征大军必然军心大‘乱’仓惶后撤,极有可能再一次惨败。退一步说,就算远征军平安撤回了,但因为长途跋涉和连番作战,将士们已经‘精’疲力竭,再加上粮草不继,急切间也难以奔行数千里杀到东都平叛。平叛的最佳时间一旦错过,冬天来临,局势就更加复杂,皇帝和远征军在内忧外困之下,谁敢说不会轰然崩溃?

    伽蓝完成了他的使命,迫使杨玄感在六月初举旗叛‘乱’,给皇帝在这场博弈中赢得了更多的胜算。

    “此次风暴平息,伽蓝必居首功。”冯翊感叹道。

    伽蓝摇摇手,“某罪孽深重,死后必坠阿鼻地狱。”

    冯翊一笑置之,孰不知伽蓝担心的是那些滞留在黎阳的无辜饥民,他现在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祈祷上苍的仁慈了。

    “伽蓝,接下来,你是渡河南下,还是赶赴东都?”

    “河内局势如何?会否有人举旗响应杨玄感?”

    冯翊摇头,“伽蓝,当务之急是东都,唯有守住东都,才能赢得时间,赢得最后的胜利。”

    伽蓝微笑颔首,正待说话,冯翊却转移了话题,“伽蓝,你知道苏合香现在在哪?”

    “在哪?”

    伽蓝‘波’澜不惊的表情让冯翊蓦然意识到他在看到苏合香后所产生的疑问都有了答案。

    “在临清关,在船上,与朝贡使节在一起。”冯翊放低声音问道,“伽蓝,楼兰到底发生了什么?苏合香为甚到了东都?又为甚与朝贡使团同赴黎阳?另外,她与李大郎的关系似乎很亲密。某很奇怪,苏合香是丝路巨贾,常年生活在孔雀河,什么时候与李大郎相识并且建立了亲密关系?难道陇西李氏也有意拓展丝路利益?”

    京兆冯氏这些年在丝路获利丰厚,虽然不是通过苏合香这位巨贾暗中运作,但双方常有合作,是以冯翊不但认识苏合香,还有不错的‘交’情。

    “西北局势越来越恶劣,丝路危机四伏。”伽蓝同样放低了声音,“苏合香之所以回东都,纯粹是为形势所‘逼’,迫不得已。”

    “局势恶劣?”冯翊大为惊讶。家中大人在书信中可从未说过。

    “此事说来话长,稍迟某再详细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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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建成见过宋正本和刘炫之后,与伽蓝一同进关。

    这是战时必要程序,目前彼此信任不够,伽蓝只有在确认关内守备正常的情况下,才会命令军队进关。现在临清关内外,身份最显赫的是来自陇西李氏的李建成,官阶最高的是冯翊和伽蓝,而伽蓝不但是禁军军官,其特殊的经历,让所有的贵族官僚都认为他负有皇帝所授予的特权和秘密使命,因此,他理所当然引人注目。

    伽蓝在关内见到了唐祎。唐祎的家世以及他背叛杨玄感的原因,伽蓝已经从孔颖达和薛德音处了解一二,故此他对这位“临阵倒戈”的太原唐氏子弟颇为关注。

    唐祎的倒戈主要是出于山东贵族集团整体利益尤其是太原贵族集团利益的考虑,再如孔颖达的退出,也是基于同样的原因,由此也证明了当前关陇和山东两大贵族集团矛盾的不可调和。还是那句话,这场风暴的爆发,与山东贵族集团的蓄意推动有直接关联,而山东人的目的就是要挑起关陇人的自相残杀,继而给山东人谋取更大利益,甚至直接控制帝国的权柄。当然,对利益诉求更大、更迫切的山东三四流世家和地方豪强来说,则雄心更大,他们希望改天换地,希望由山东人建立一个新帝国。

    局势如何发展,历史走向何方,谁都没有准确的预测,但从历史经验来看,这场风暴重创帝国之后,极有可能把帝国推向分崩离析的深渊。

    伽蓝不敢确定他记忆中的历史就会重现,他也不希望帝国因此走向败亡,更不想看到中土数千万无辜苍生用鲜活的生命来承担帝国败亡的惨痛代价,所以,他还在努力,还在竭尽所能,最起码,他要守住东都,让历史在记忆的轨迹上前进,由此他才能建功,才能获得更大的权利,才能做更多的事,继而才能影响到历史的走向,否则所有的宏图壮志都不过是没有意义的遐想而已。

    为此,他在刘炫劝说其表‘露’身份的时候,他没有反对;在见到孔颖达之后,尤其在得知刘炫劝说孔颖达隐于自己帐下的时候,他屈从了这个‘门’阀士族政治的生存规则,他必须屈从,否则,他将被这些存在了数百年的规则无情绞杀。

    隐约之中,父亲的在天之灵,无所不在无所不能的天道,似乎都在指引自己走向回家的路。从且末水畔救下薛家老小开始,冥冥之中似乎就有一股神秘力量在牵引着自己一步步走向秘密的源头。只是,自己的姓,当真是司马氏?既然自己是司马氏血脉,为什么母亲至死隐瞒,师父也至死隐瞒,就连裴世矩和薛世雄都隐而不说,为什么?

    唐祎的言行举止中规中矩,既不像李建成在挥洒之间不加掩饰地表‘露’自己大世家的风范,也不像世家望族在与寒‘门’乃至平民出身的官僚‘交’往中所表现出来的与生俱来的优越感,总之平等对待,谦恭有礼,甚至毫不吝啬赞美之辞。

    那日伽蓝与西北狼兄弟杀出杨玄感的尚书行辕,浑身浴血,一路高呼,给唐祎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而倒戈的念头就在那一刻生出。很明显,游元的死充满了神秘和玄机。杨玄感绝无理由诛杀游元,就算游元要离开行辕,杨玄感也不会阻挡,相反,伽蓝却有无数的理由斩杀游元。游元一死,杨玄感再无选择,不举旗也得举旗,而且还得马上举旗。

    六月初三不是杨玄感举旗的时间,因为这不是最佳时间,杨玄感更没有在政治上与东都、长安达成妥协,也没有在利益上与山东贵族集团达成妥协,所以,杨玄感失去了主动权,而在兵变中失去主动权,意味着什么可想而知。

    唐祎果断倒戈,孔颖达也挥手而去,接下来,无论是东都还是长安,乃至山东地区,很多持摇摆立场的贵族都会用更多的时间来观察、等待和摇摆,一旦杨玄感受阻于东都,形势必将急速恶化,而且不可逆转。

    柴绍先行入关介绍伽蓝的时候,考虑到唐祎已经与陇西李氏走到一起,所以也没有隐瞒,把伽蓝的真实身份直接告诉了他。伽蓝的身份可以让很多疑问得到合理的解释,由此唐祎更加确定,游元不是死在杨玄感手上,但他无论如何也不敢说伽蓝杀了游元,那等于与皇帝、裴世矩乃至整个帝国的改革派为敌,他恐怕比游元死得更惨,死得更加不明不白。

    西北狼在西北大个传说,而金狼头更是个近乎恐怖的传说。这段时间伽蓝和西北‘精’骑河北,有关金狼头和西北狼的神乎其神的故事也不胫而走。唐祎听得太多,根本不相信,直到他亲眼看到金狼头和西北狼,直到他肯定游元死亡的真相从此石沉大海,他才确信伽蓝和那些西北狼锐士果真如传说般血腥和恐怖,而皇帝和裴世矩在关键时刻把他们投到风暴的中心,可见其准备之充分,谋划之慎密。

    谁会绝对忠诚皇帝?谁会绝对遵从皇帝的命令?谁会毫不犹豫地诛杀杨玄感、诛杀游元?唯有西北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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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伽蓝在冯翊、李建成和唐祎的陪同下巡察了一遍临清关,确认安全之后,下令禁军龙卫开拔进关。

    在江成之率领第一旅进入关隘的时候,伽蓝却与冯翊、李建成一起上了停泊在白沟水渠上的大船。

    船上的西土朝贡使节虽然早就知道威名显赫的金狼头将继续护送他们远赴辽东,但在几个月后,在陌生的中土腹地,在人生地不熟的异国他乡,再见金狼头,却是‘激’动不已,纷纷冲上来拥抱伽蓝。

    在西土,他们诅咒金狼头,仇恨金狼头,恐惧金狼头,但这一刻,仇恨却已藏起,只剩下“他乡遇故知”的兴奋和快乐。金狼头是中土的勇士,只要金狼头在,他们的生命就有保障。

    伽蓝抚慰了几句,然后寻了个理由,告诉他们行程要改变,要再度返回东都。西突厥使节有心询问临清关爆发‘激’战的原因,但考虑到伽蓝既然来了,有的是时间,也没有必要急在这一刻,随即把诸多疑问暂时藏了起来。

    李建成与西土使节商议返回东都一事,冯翊陪同伽蓝去拜会苏合香。

    舱内无人,不过案几上有一封信,信是写给伽蓝的。

    伽蓝打开信,迅速看了一遍,脸‘色’随即‘阴’沉下来。

    冯翊察觉到伽蓝的愤怒,马上寻了个借口离开了,让伽蓝独自会见苏合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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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二章 温城司马氏

    从河内所处的战略地位和司马氏在河内所拥有的实力来说,今日的司马氏肯定处在风暴的中心,所以杨玄感举旗之后,司马氏必须做出选择,是选择支持皇帝,还是支持杨玄感;是选择支持改革派势力,还是支持保守派势力;是选择与山东贵族集团保持利益上的一致,还是与河洛贵族集团保持共同利益。

    但在形势没有明朗之前,任何选择的风险都太大,以司马氏今日的处境,唯有缩着脑袋做“乌龟”,而冷眼旁观的代价就是在形势明朗之后,利益也随之而去,白白错失了一个大好的崛起良机。然而,司马氏不敢行险一搏,司马氏输不起。就在这个时候,明概上座送来了有关伽蓝和这场风暴的讯息。这之后,司马氏实际上已经没有选择。

    伽蓝就是皇帝的人,是裴世矩的亲信,是改革派势力中的一员,假如皇帝在这场风暴中赢得了最后的胜利,伽蓝是戡‘乱’功臣之一,只是,伽蓝因自身身份和地位的卑微,其功勋无法利益最大化,假如司马氏在此刻承认和接纳了伽蓝,把司马氏的未来和伽蓝捆绑到一起,那么皇帝赢得最终胜利的把握就更大,而伽蓝因为实力的增涨,其个人能够建立的功勋也更大,因功勋而获得的利益也能最大化,而最大化后的利益中的大部分,将归于司马氏。

    所以,司马氏绝不会错失这样的大好机会。当然,是不是大好机会,还有待查证,只待有证据证明皇帝有五成以上的胜算,那么司马氏的加入,河内力量对东都的坚决支持,必将改变东都的局势。

    薛德音找到了伽蓝,把司马氏主动迎接他的原因做了解释和分析。

    “裴阁老和薛大将军是否知道你的姓氏?他们是否告诉了陛下?你在南下河北之前,他们是否暗示你可以回归本堂,认祖归宗?”

    “假如陛下不知道你的姓氏,裴阁老和薛大将军对你也没有这样的暗示,那么你的认祖归宗,实际上就是对他们的‘背叛’,也可以解释为是一场‘阴’谋,你和司马氏‘阴’谋借助这场风暴从中获利。虽然陛下不会抹杀你的功劳,甚至也不会吝啬对司马氏的赏赐,但从此以后,你将失去陛下的信任,裴阁老和薛大将军也未必会像从前一样信任你。”

    薛德音望着伽蓝,摇摇头,苦笑道,“某知道你不想留在这里,你想回西土。或许你认为认祖归宗有助于你早日返回西土,但你想过没有,假如你失去了陛下、裴阁老和薛大将军等人的信任,你在西土还能像过去一样为所‘欲’为?你一旦成了一个普普通通的敦煌戍卒,你在西北的天地还有多大?你还能护卫你的兄弟朋友?你还有多少力量去保护沙‘门’?”

    伽蓝沉‘吟’不语。

    薛德音的话表达了一个意思,帝国利益、司马氏利益和个人利益,孰重孰轻?假如以帝国利益为重,伽蓝就必然要借助司马氏的力量,如此皇帝赢得这场博弈的胜利,司马氏获利,而伽蓝利益受损。假如以司马氏利益为重,伽蓝认祖归宗,随即必然演变为帝国利益为重,受损失的还是伽蓝。假如以个人利益为重,伽蓝暂时就不能认祖归宗,如此一来就借助不到司马氏的力量,而帝国利益必然受损,杨玄感在这场风暴中或许就能赢得最后的胜利。

    薛德音之所以说出这番话,不是站在伽蓝的立场,以伽蓝利益为重,而是站在他自己的立场上,以他自己的利益为重。他目前最为迫切的问题是,他已经与杨玄感决裂,一旦杨玄感赢了,他就玩完了,所以他当然希望皇帝赢。皇帝赢了之后,假如伽蓝被赶回西北,他必然受到连累。试想中枢里有御史大夫裴蕴,中央有大量同情杨玄感或者杨玄感的亲朋好友,薛德音的下场可能比他父亲更惨,所以薛德音不惜代价也要确保伽蓝的利益。伽蓝获利了,他才能获利,才能重归朝堂并伺机为自己大人报仇雪恨,昭雪沉冤。

    伽蓝暗自冷笑。人和狼在本质上并没有区别,狼为了猎物要自相残杀,人也一样,为了利益,无所不用其极。山东鸿儒刘炫、陇西李氏的李建成、河内司马氏的司马同宪、洛阳白马寺的明概上座,甚至关中苏氏的苏合香,包括坐在自己眼前的薛德音,都在为了各自、各家族和各贵族集团的利益,争夺自己这个猎物。猎物的命运是什么?当然是他人嘴中的食物,如果猎物不能杀出重围,死了后连骨头都不会剩下。

    现在,伽蓝理解了母亲,知道母亲为什么让自己发誓不要踏入中土了。这中土这片森林里,生存环境之恶劣,生存法则之残酷,远甚于蛮荒西土。

    母亲,你放心,儿一定活下去,一定会带着兄弟们重返西土。

    “先生能否告诉某,温城司马氏,谁说了算?是高老夫人,还是其他人?”

    薛德音略感惊讶地望着伽蓝,眼里更是悄悄掠过一丝喜‘色’。伽蓝果然厉害,一眼便看到了关键之处。

    “温城司马氏,自永嘉之‘乱’后便分崩离析,或衣冠南渡,或远走蛮荒。今日温城司马氏,出自南阳王司马模一脉。司马模死于永嘉之‘乱’,其子司马保出奔凉州,徙居姑臧。鲜卑拓跋氏统一大河流域,征服西北后,司马氏被迫迁至代北云中。”

    司马子如就是在代北长大,并与高欢等代北豪杰结‘交’。六镇大起义,代北陷入‘混’战,司马子如和哥哥司马纂遂举家南迁秀容川,投奔了尔朱荣,为尔朱荣出谋划策。尔朱荣击败葛荣等起义军领袖,结束了内战之后,发动了河‘阴’之变,屠杀了元氏皇族和公卿百官,独揽权柄。时司马纂病逝,司马子如举家南迁温城,重归故里,温城司马氏随即再度崛起。

    司马子如病逝,司马消难远走关西,这一脉迅速衰落,温城司马氏随即由司马纂的子孙倾力支撑。司马纂的子孙都在山东高齐任职。高齐败亡后,又在帝国任职,尤其司马同游、司马同回和司马同宪兄弟,更深得先帝的欣赏和器重,开皇中期甚至同在中枢任职,权势显赫。

    反观司马消难一支,本在宇文氏的北周权势倾天,但在先帝受禅之前却举兵反叛,被先帝击败之后,不得以远逃江左。江左覆灭,天下一统,司马消难及其子孙的命运可想而知,就算先帝饶恕了他的“罪责”,善待他的子孙,但又能给予多少信任?给予多少权利?

    所以在整个开皇年间,司马纂的子孙后代继续掌控着温城司马氏。但到了先帝晚年,司马氏先是受太子一案连累,接着在先帝驾崩、今上继位后,又受汉王杨谅叛‘乱’一案的连累,再加上政治上的保守立场,可谓劫难连连,饱受打击。

    司马纂一脉因此衰落,而这一脉的衰落,也意味着整个温城司马氏的衰落。衰落了就要想办法重新崛起,于是司马纂和司马子如的后代们搁置了矛盾,再度携手。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身世显赫德、高望重的高夫人做为温城司马氏一面耀眼的“旗帜”,一个金碧辉煌的“‘门’面”,重返河内温城。

    薛德音的七娘就是司马消难的小‘女’儿,薛家和司马氏的关系非常亲近,所以很多司马氏的隐秘薛德音不好直说,只能含蓄告之。

    伽蓝一听就明白了,今日温城司马氏,司马纂一脉因为人丁兴旺,杰出之辈众多,实力很强,但若论威望,却比不上司马子如一脉,姑且不说司马子如在山东遗留下来的众多‘门’生故吏和附庸贵族这些宝贵的政治遗产,单以高老夫人前朝的皇族公主身份和高氏皇族在山东贵族中的份量,就足以让其掌控整个温城司马氏。

    司马同宪在家族中的地位非常高,这是毋庸置疑的一件事,但司马同宪出自司马纂一脉,对他而言,最迫切的是如何让司马氏再度崛起,让自己这一脉再度掌控整个司马氏的命运,所以,他当然希望伽蓝认祖归宗,至于伽蓝本人,当然是用完了就扔到一边,难道还希望伽蓝乘势而起,继而让司马子如一脉掌控司马氏的未来?而高老夫人显然是更希望伽蓝能乘势而起,并承担其振兴整个司马氏和自己这一脉的重任,也就是说,高老夫人会更多的考虑伽蓝本人的利益。

    现在司马同宪匆匆而来,某种程度上意味着司马氏家族内部的矛盾正在升级。如今司马氏既不是高老夫人说了算,也不是以司马同宪为首的司马纂一脉说了算,而是看双方妥协的结果,而妥协的前提是,在利益分配上,双方是否都能满意。

    伽蓝的神‘色’愈发冷肃,眼里‘阴’戾之‘色’越来越浓。忽然,他指着自己,问道,“先生,以你看,某是司马氏的血脉?”

    薛德音知道伽蓝的决断了,他绝不会承认自己是司马氏的后裔。

    “过去不是,现在吗?”薛德音抚须而笑,语含双关,“可能是,可能不是。”

    伽蓝剑眉紧蹙。薛德音这话说得太圆滑了。

    薛德音继续说道,“将军是沙‘门’护法,维护的是沙‘门’利益,但沙‘门’在事先没有告之将军的情况下,把将军身份的秘密透漏给了司马氏,用意何在?可曾想过这会伤害到将军本人?一旦陛下获悉将军身份的秘密由沙‘门’揭开,而将军又是沙‘门’护法,那么陛下是否会认为沙‘门’主动介入了这场风暴?这对沙‘门’有什么好处?”

    伽蓝微微颔首。不管明概上座是怎么想的,此事都有不妥之处,假如自己走进了温城,承认了姓氏,对沙‘门’的未来肯定没有丝毫好处。

    “司马老先生何在?”

    “在刘老先生帐中,很快便来拜会将军。”

    “请先生代为婉拒。”

    薛德音缓缓站起,问道,“何时去东都?”

    “刻不容缓,今夜起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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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两百零九章 釜底抽薪

    十四日黄昏,东都南外郭的长夏‘门’和建国‘门’大开,杨玄感率军由长夏‘门’而进,李子雄、李密率军由建国‘门’而入。

    长夏‘门’大街和建国‘门’大街由北而南贯穿整个外郭。长夏大街正对通济渠,而建国‘门’大街正对黄道渠。通济渠和黄道渠实际上就是洛水,是进京漕渠的两个渠段。帝国第一大匠宇文恺在营建东都的时候,改洛水为渠,其中通济渠在东都段宽达三百余步,经偃师、洛口仓而至大河;而黄道渠很短,大约六百余步,西接西苑之积翠池。积翠池上接洛水,方圆十余里,故这段宽约二十步的渠道其实是改道后的洛水与通济渠相连之处。

    黄道渠上有黄道桥,过了黄道桥便是皇城。

    通济渠上有两座桥,分别是东通济桥和西通济桥,过了这两座桥就是东都的北部外郭。

    大军渡过洛水,与杨玄‘挺’部会合于东太阳‘门’外。

    当前最急迫的任务便是攻打皇城和宫城,所以两支大军会合之后,马上召开军议,商议攻击之策。

    李密站在东都布局图前,详细解说攻城之计。

    东都与大兴城的规划、设计均出自帝国第一大匠宇文恺之手,两者的形制和布局最为不同的地方,就是宫城的位置。在大兴城中,宫城位于城池北部正中,而在东都中,宫城则位于城池西北隅,如此一来,宫城和皇城自成体系,与外郭形成了两个独立整体。

    在宫城和皇城这个体系中,宫城居中,在它的四周,南面是皇城的南城部分,东面是皇城的东城部分和含嘉仓城,北面则是以防御‘性’质为主的圆璧城、曜依城和东西隔城,而西面则是西苑之芳华苑,由此可以推知宫城防御之坚固。

    从整个东都布局来说,宫城和皇城的南面是积翠池和黄道渠,无法部署攻击军队;东面是北外郭,连接两者的就是徽安‘门’大街,大街虽宽,但对于攻击一方来说未免过于狭窄,军队同样无法展开;西面是皇家园林西苑,周长两百余里,其中有石墨、缺‘门’诸山,有龙鳞渠、阳渠,有谷水、瀍水,有十六院,有四大离宫,尤其芳华苑中,殿宇楼阁、小桥流水随处可见,除非把这些建筑毁了,否则军队还是无法展开。

    所以,攻打宫城和皇城的最佳地点,只剩下一个地方,那便是东都最大的广场所在,也就是皇城的南城部分和东城部分的毗邻处,同时,也是宫城、皇城和北部外郭的‘交’界处,还是黄道渠和通济渠的‘交’界处,并且还是通济渠的终点地,也就是目前大军云集所在,行台正在军议之地。

    这个大广场呈“刀”子形,其南面是黄道渠和通济渠,西面是皇城之南城部分的东太阳‘门’,北面是皇城之东城部分的承福‘门’,还有徽安南大‘门’,东面则是通济渠码头,东西、南北距离均在三百步以上,把皇城衬托得雄伟而壮观。

    之前杨玄‘挺’杀到东都城下后,先行拿下回洛仓,然后便兵分两路,一路沿着通济渠北岸御道火速推进到东太阳‘门’和承福‘门’,意图割断洛水两岸的联系,一路则从城北渡过瀍水,攻打徽安北‘门’和含嘉仓城的德猷‘门’,试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北外郭,夺取含嘉仓城,加快攻克宫城和皇城的速度。

    目前城北方向的攻击还在进行,城南方向的攻击则集中在东太阳‘门’、承福‘门’和徽安南‘门’,但因为攻城器械严重不足,攻击受阻。

    李密反复陈述了攻坚的难度,认为能否拿下宫城和皇城,关键不在军队多寡,实力强弱,而在于政治利益上的妥协,所以他建议马上与东都各方政治势力展开谈判,并迅速分兵夺取潼关,同时在慈涧道、伊阙道、虎牢和北邙山部署军队,以最快速度完成对整个京畿地区的占领,为阻御即将到来的各路攻击敌军做好前期准备。

    杨玄感在听取了有关东都最新局势的汇总后,向李密做出了让步。

    东都杨玄感的同党大部分已聚集而来,他们告诉杨玄感,观国公杨恭仁起复了,并全权负责东都战事,而杨侗则借助杨恭仁之力,压制住了樊子盖,牢牢掌控着东都,并在最短时间把东都的大部分贵族官僚及其家眷撤进了皇城。这样在军事上,杨玄感遇到了强硬对手,在政治上他也陷于被动,因为代表各种势力的贵族官僚都被杨侗抢先一步“困”在了皇城里,如今连面都见不到,如何谈判?

    杨玄感的心里有了一丝不安,他最担心的便是关西。西京不仅距离东都只有八百里,更重要的是西京卫戍军的数量不比东都少,因为西京有来自北方诸虏的威胁,在帝国主力大军远征高句丽的时候,西京便承担了在西北方向保护东都的重任,所以西京大军一旦杀过来,整个战局实际上就对杨玄感不利了。故此,他必须以最快速度与东都的贵族官僚们在政治上达成妥协,然后由他们去说服西京的贵族官僚,竭尽全力阻挠或者延缓西京军队东进潼关,为自己攻陷东都并控制河南之地赢得足够时间。

    然而,这一设想破灭了,杨侗不知听从了谁的建议,竟然从纷‘乱’的局势中抓住了要害,一击而中。

    很明显,在谈判变得异常艰难甚至根本就没有谈判的情况下,攻陷东都的难度呈倍数增加。以皇城和宫城防御之坚固,从外面攻破它几乎不可能,宇文恺大匠的设计可谓天衣无缝,而唯一能指望的便是从内部摧毁它,也就是依靠“内应”,但杨恭仁威望高,久经沙场,深谙政争,那些“内应”在他的一系列举措下恐怕很难找到打开城‘门’的机会。

    既然局势的发展正在偏离预想的轨道,那么先前所设之计不得不马上调整。

    杨玄感下令,由李子雄、杨玄‘挺’、杨积善负责攻打皇城和宫城;由李密、胡师耽和赵怀义负责与东都各方政治势力展开谈判;连夜把行台设置于北外郭的上‘春’‘门’外,以便在洛水北岸统一指挥战局,实际上便是打算接受李密的建议,向潼关、慈涧道和北邙山等要冲之地发动攻击了。

    十五日,京畿各地纷纷响应杨玄感,遣使效命者纷至沓来。

    同日,从荥阳传来消息,梁郡豪望韩相国举旗起事,应者云集,陈留、雍丘、襄邑等地举城以降,一夜之间便聚众数万,声势浩大。韩相国是杨玄感的至‘交’好友。梁郡则是宋州故地,杨玄感在出任宋州刺史期间,倾力经营,所图者不过就是今日。

    杨玄感致书韩相国,授其以河南道行台尚书令一职,总揆河南道军政,力争在最短时间内建立一支庞大军队,横扫河南道诸郡,与东都、京畿连为一体,如此即便形势恶化,也还有立足之地,有逆转之机会。

    同日,攻击皇城受阻,无论在东太阳‘门’还是在含嘉‘门’,都没有取得任何进展,但北外郭的南北两道徽安‘门’在“内应”的努力下打开了。不过,让杨玄感失望的是,杨侗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竟然调用军队动用武力“撤”走了北外郭所有贵族官僚的家眷,这也是“内应”能够打开徽安‘门’的原因。也就是说,杨侗为了“抢”走这些贵族官僚,不惜放弃了整个北外郭,可见其决心之大。

    杨玄感的不安愈发强烈。杨侗的针对‘性’太强了。北外郭因为靠近皇城和宫城,又是新建里坊,所以大部分贵族官僚迁到东都后,都居住于此。在目前形势不明朗的情况下,杨玄感只要在政治利益上满足了大部分贵族官僚,赢得了他们的支持,那么这场兵变便拥有了很强的政治基础,接下来对杨玄感就非常有利了,然而,杨侗却撤走了所有的贵族官僚,包括他们的家眷,这是“釜底‘抽’薪”之计,让杨玄感的图谋彻底失败。

    没有帝国大部分贵族官僚的支持,没有一定的政治基础,杨玄感及其同党就是“孤家寡人”一个,距离败亡之日近在咫尺。

    釜底‘抽’薪之计,肯定不是崔赜和樊子盖的主意,因为山东人正要利用这场风暴打击对手,置更多的关陇人于死地是他们乐见其成的事,所以,拿出这个计策的,不是裴弘策就是杨恭仁,这两位都是保守派,又都忠诚于皇帝,结果显而易见。

    同日,李密、胡师耽先是传书皇城,恳求觐见越王杨侗,遭拒。再传书杨恭仁、崔赜、樊子盖,要求谈判,再遭拒。

    杨玄感意识到危机呼啸而至。

    当夜,行台军议之后,杨玄感断然下令,遍告各地,东都易主,废止自大业元年以来所颁布的所有改革制度,包括,重新实施,自上而下均行开皇旧制,试图以此来赢得民心。

    又令,即刻分兵镇戍虎牢、黑石和伊阙道;命杨玄纵领五千‘精’兵火速攻占慈涧道,然后急速西进攻占潼关;命杨玄‘挺’率五千‘精’兵攻打北邙山。

    十六日,李密坐镇金墉城,杨玄‘挺’赶赴北邙山前线,指挥大军向北邙山发动了猛烈攻击。

    北邙山上,裴弘策坐镇净域寺,两千‘精’兵据险而守,奋力厮杀。

    午时,冯翊、李建成、柴绍率军抵达北邙山战场,同期抵达的还有满载粮草武器的数十艘辎重船。

    就在众人叙话之刻,从前线突传急报,第一道防线被叛军攻破,赶赴第一线指挥作战的武贲郎将费曜身陷敌围,危在旦夕,恳求火速支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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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两百一十章 北邙山

    伽蓝驻马立于山冈之上。

    山下,两军将士正在奋力厮杀,一样的甲胄,一样的号鼓,一样的旌旗,甚至,曾经隶属于同一个鹰扬府,同一个卫府,或者,在这其中就有自相残杀的父子兄弟。

    这一刻,伽蓝想到了伊吾道,想到了那些死在战场上的袍泽,心中不禁怒火中烧,对杨玄感恨之入骨,对那些置帝国利益于不顾,肆意杀戮无辜的叛逆者们,更是恨不能生噬其‘肉’。多少生命因为他们的贪婪和‘私’‘欲’而悲惨死去?杀了他们,即便挫骨扬灰亦不为过,亦无法偿还他们所犯下的滔天罪孽。

    远处山谷里,己方的战阵已经崩溃,那是防御线的重心,武贲郎将费曜在那里部署了四个团,现在左右两翼被叛军击溃,中间两个团被分隔包围,指挥他们的鹰扬郎将力战而死,冲上去督战的费曜身陷重围。

    必须把费曜救出来,否则失去的不仅是防线,还有士气,没有了士气,这支军队也就不复存在。

    伽蓝戴上金‘色’狼头护具,右手提刀,左手缓缓抬起。

    “呜……”大角长鸣,‘激’昂的冲锋号声冲天而起,霎那间响彻战场,回‘荡’于山峦之间。

    烈火仰首长嘶,四蹄如飞,矫健身躯如离弦之箭,沿着山坡呼啸而出。

    暴雪就像一道白‘色’闪电划空而过,霎那间消失在一团烈焰当中。

    “呜呜呜……”号角连天,一队队的西北‘精’骑冲上了山冈之巅,然后如决堤洪水一般咆哮而下。

    三百骑冲进了战场,如饕餮猛兽,疯狂吞噬着眼前猎物,挡者披靡。

    血鹰战旗迎风招展,白龙幡旆猎猎作响,明光铠在阳光下闪耀,兜鍪上的红‘色’羽缨在风中摇曳,一匹匹奔腾的战马奋蹄疾驰,轰隆隆的马蹄声如惊雷般震撼战场。

    正在厮杀的双方将士霍然抬头,映入眼帘的是禁军战旗,是禁军‘精’骑,是一股无坚不摧的血腥飓风。

    禁军?禁军来了?皇帝到了?这是帝国府兵本能的反应,因为禁军地位特殊,宿卫皇帝左右,遵从皇帝命令,除了皇帝,谁能指挥他们?若不是皇帝到了,禁军‘精’骑又何以出现在战场上?

    “禁军!是禁军!”陷入困境的府兵仿佛在黑暗中看到了阳光,在绝望中看到了希望,一个个士气陡涨,生出无穷力气,声嘶力竭地叫起来,喊起来,“圣主……圣主万岁……”

    烟尘滚滚之中,周边数个山冈上战马如飞,旌旗翻卷,大角之声此起彼伏,好似有千军万马正从山中杀出,气势如虎。

    战局骤然逆转。皇帝相对于臣民来说,代表的不是一个高贵的王,而是予取予夺的不可抵御的无上威权,对皇帝的尊崇和畏惧心理因此深深植根于中土每一个人的心中。此时此刻,忠诚于皇帝的府兵欣喜若狂,‘激’动万分,一个个酣呼鏖战,誓死不退,而背叛皇帝的府兵却惊骇‘欲’绝,魂飞魄散,士气遭到致命打击,不得不鸣金急撤。

    禁军龙卫转眼杀到山谷,乘着叛军惊惶之刻,两翼杀进,瞬间撕裂了敌阵。

    费曜却是知道这支禁军的底细,第一战尚能出敌不意,攻敌不备,但等到叛军看清事实,‘潮’水般再度攻上,这支禁军对敌人的威胁就非常有限了。

    “撤!撤!撤!”费曜拨转马头,冲着号旗兵连声怒吼,“鸣金!鸣金急撤!”

    被围的两个团损失惨重,难以为继,金钲刚响,一个个便奋起余力,撒‘腿’狂奔而走。

    西北‘精’骑追杀百步之后,面对的便是叛军主力战阵。

    “撤!撤!”伽蓝毫不犹豫,果断转向,“撤回山岗,撤回去!”

    “呜呜呜……”角号长鸣,西北人令行禁止,冲锋战阵瞬间分裂,化作三支呼啸利剑,如旋风般狂飙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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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密接到北邙山攻击受阻的消息,亲自赶赴战场查探军情。

    “西北人果然到了东都。”

    李密看到那面熟悉的战旗,不禁想起伽蓝那张冰冷而骄横的脸,一股怒火忍不住喷涌而出。

    杨玄‘挺’面如寒霜,咬牙切齿。几年的努力,无数的心血,却在举旗之前出了意外,结果不得不提前起事,此举虽不至于功亏一篑,但陷入被动是不争的事实,而这种被动稍有处理不慎,便是灭顶之灾。把他们推进这种险境的就是西北人,就是那个叫伽蓝的敦煌戍卒。现在这个‘阴’魂不散的幽灵再次出现,惊鸿一瞥之后,便是漫山遍野的“圣主万岁”,而震耳‘欲’聋的欢呼,对叛军士气造成的冲击之大,可想而知。

    皇帝是不是真的到了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禁军出现了,既然禁军出现了,皇帝距离战场还远吗?普通府兵对形势的看法基于自己对这个世界的浅薄了解,他们不敢背叛皇帝,真正背叛皇帝的是他们的长官,而长官要背叛皇帝,他们有什么选择?甚至于,很多普通府兵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背叛了皇帝,他们只知道遵从自己的上官。这时候,禁军出现了,皇帝要到了,他们忽然发现自己变成了皇帝的敌人,那种内心的极度恐惧是可以想像的。

    “西北人已经到了东都,并且出现在战场上,这其中的缘由还需要解释吗?”

    李密的脸‘色’十分难看,对杨玄感贻误军机一事耿耿于怀,而事实证明他对局势的判断是正确的。如今宫城和皇城拿不下来,在军事上陷入被动,而东都的贵族官僚及其家眷几乎全部被杨侗“困”皇城,杨玄感因为得不到有力支持,在政治上也陷入被动。接下来,各路平叛大军源源而至,局面会愈发艰难,而若想逆转被动,首要条件就是拿下全部的京畿要冲,其中最重要的就是潼关,其次就是北邙山。

    杨玄‘挺’当然清楚禁军龙卫出现在东都战场上意味着什么,他已经没有退路了,唯有死战。

    “传令,整军再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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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玄感也意识到危机的‘逼’进,十七日,他带着三千援军赶到北邙山战场,亲自指挥作战。

    这是血腥的一天,惨烈的一战,裴弘策和费曜指挥两千余禁兵、府兵和乡勇拼死阻击,冯翊、伽蓝、李建成和柴绍等人更是冲杀在最前线,浴血奋战。

    至黄昏,有将近三个团的将士英勇战死,好在伽蓝指挥的禁军‘精’骑利用有利地形,向攻击叛军发动了一次次冲锋,一次次在危难之刻逆转战局,成功守住了净域寺至金谷一线,并给叛军造成了严重伤亡。

    当夜,裴弘策再次致书河内郡守府、河阳都尉府和温城司马氏,恳请河内贵族官僚以帝国利益为重,全力以赴给北邙山守军以人力和物力支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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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八日,杨玄感接到了华‘阴’族人的密报,西京出兵了,代王杨侑下令征召关西诸府府兵即刻赶赴潼关集结,并任命刑部尚书、西京留守卫文升与京兆尹李丹为正副帅。

    卫文升抵达潼关之前做了一件事,到华‘阴’刨开了杨素的坟墓,鞭尸焚骨,以表平叛之决心。

    杨玄感悲愤之余,更感不安。

    西京出兵的速度太快了,姑且不说在政治上关陇贵族尚没有达成内部的妥协,尚存在‘激’烈的利益争执,即便从军事角度来说,在没有确保陇右十三郡的西北大军完全掌控之前,西京基于关西安全的考虑,绝对不敢尽起大军赶赴东都作战,所以,这只能说明一件事,弘化留守元弘嗣被皇帝拿下了,而西京在西北军已经被控,且皇帝早有布局,基本上稳‘操’胜券的情况下,还敢冷眼旁观,迟迟不发援军?

    先是杨侗把东都贵族官僚全部“困”于皇城,现在杨侑又迫不及待尽起关西大军进京平叛,可见皇帝棋高一着,步步为营,形势对杨玄感越来越不利,但杨玄感也有有利之处,那便是他的同党以及支持他的地方豪望官僚,正迅速集中到东都,他的军队人数已经超过了五万,并且还在一天天增加。

    潼关已经不可能拿下,关西大军肯定会抢在前面,如此一来,数日后,杨玄感将陷入两线甚至三线作战的窘境,为此,他必须先行拿下北邙山,这样他可以在包围宫城和皇城的同时,倾尽主力与关西大军决一死战。

    十八日下午,杨玄感再调五千‘精’兵赶赴北邙山,他在北邙山战场上投入的总兵力已经达到一万三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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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九日,河阳都尉独孤武都、河内郡丞柳续、温城司马同宪带着一千两百乡勇以及大量的粮草辎重渡河而来。

    裴弘策亲自赶到津口迎接。

    “西京出兵了。”

    独孤武都迫不及待地告诉裴弘策,西京四万援军正日夜兼程而来。至此,局势基本明朗,皇帝已经控制大局,所以河内再不敢观望了1,倾其所有,全力以赴支援裴弘策坚守北邙山。

    裴弘策长吁一口气,高悬的心顿时落地。感谢伽蓝,假如伽蓝没有及时出现,没有向他透漏相关机密,这一刻,他可能已经魂归地府。

    “伽蓝在哪?”司马同宪看到裴弘策,不待寒暄便急切问道,“他还好吗?”

    裴弘策神情凝重,微微摇头,“假如没有更多的援军,今日过后,恐怕你再也见不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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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两百一十一章 未雨绸缪

    杨玄感心急如焚,再一次增兵北邙山战场,以绝对优势兵力向裴弘策发动了更为猛烈的攻击。

    然而,杨玄感错过了最佳机会。二十日,河内第二批援兵渡河而来,净域寺一线的防守兵力超过了四千人,再辅以较为有利的地形和旺盛的士气,双方势均力敌,战事陷入僵持。

    禁军龙卫成为战场上一股咆哮狂飙,西北‘精’骑驰骋于山冈丘陵之间,挡者披靡,而戴着金狼头护具和黑狼头护具的彪悍勇士更是成了北邙山的梦魇,不论是为他们欢呼的友军还是闻风丧胆的敌卒,都畏惧于他们残暴而血腥的杀戮。

    但是,援军迟迟不至,而敌军攻势却异常猛烈,这时即便有河内的全力支持,有锐不可挡的禁军‘精’骑,士气的低落也不可避免。

    裴弘策、独孤武都、柳续和费曜等人为此发生了‘激’烈争执。独孤武都和柳续必须守住河内,假如援军迟迟不至,以目前杨玄感的攻击势头,北邙山肯定守不住,更严重的是,河内仅有的镇戍力量一旦在北邙山损耗殆尽,拿什么守河内?所以他们建议急速渡河撤离,据大河之险,坚守河内。

    裴弘策和费曜当然拒绝,从他们的立场来说,除非山穷水尽,否则绝不能离开北邙山,一旦渡河北去,不但东都的局势恶化,他们的未来也一片黑暗。

    “援军何时可至?几时杀到东都城下?能否击败杨玄感?”

    柳续毫不客气,质问裴弘策,实际上就是提醒裴弘策,不要指望西京的援军,那支援军受控于关中本土贵族,是带着强烈的政治目的来的,说句不客气的话,那支援军对皇帝的忠诚度还不如东都卫戍军。既然东都卫戍军都能大批大批的倒戈,谁敢保证西京的卫戍军就不会背叛皇帝?

    退一步说,就算杨玄感未能与关中本土贵族在政治上达成妥协,双方撕破脸,兵戎相见,那么从这场风暴结束后政局的发展来推断,关中本土贵族为了最大程度地保护自己的利益,必然要竭尽全力保住关陇本土的军队,也就是以关陇子弟为绝对主力的西京卫戍军,所以,指望西京援军不惜一切代价救援东都,不惜与杨玄感拼个两败俱伤甚至‘玉’石俱焚,这可能吗?

    裴弘策和柳续都是河东贵族,费曜是代北人,属于武川贵族一系,他们与关中本土贵族、与山东贵族集团都存在着‘激’烈的利益冲突,彼此间没有任何信任可言,尤其在这一刻,各势力为了能在风暴结束后谋取最大利益,势必各出手段,无所不用其极,既然如此,那么无论是渡河还是不渡河,实际上都是基于对未来的政治预期,裴弘策和费曜从自身利益出发不得不抱着更为乐观的态度,而独孤武都和柳续出于同样原因对形势的判断却非常悲观,双方都想最大程度地保全自己的利益,但不论坚守北邙山还是退守河阳,都需要赢得河内地方势力的鼎力支持,所以温城司马氏的态度非常重要。

    温城司马氏难以决断。西京的援军是出现了,但真正能影响到东都局势的,却不是这支军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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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深人静之时,伽蓝陪着司马同宪缓缓行走在一片幽静的树林里。树林外的草地上便是禁军龙卫的临时营帐,苦战了一天的将士们疲惫不堪,一个个席地而卧,鼾声如雷。更远处的山谷是辎重营的驻扎地,一条溪流穿营而过,隐约能听到战马的嘶鸣。

    “伤亡大吗?”

    闻着燥热空气里的血腥味,听着虫儿不知疲倦的鸣唱,司马同宪停下脚步,望着繁星点点的夜空,神‘色’中‘露’出几许忧郁,声音里透出几分关切。

    “这是我们的宿命。”

    伽蓝的声音很平静,过于嘶哑的嗓音听上去很沧桑,很疲惫,“虽然,某曾想把他们安全带回家,但显然,这是一种奢望。”伽蓝抬头望天,目‘露’无尽伤悲。

    “还能坚持吗?”

    伽蓝没有说话。他也在问自己同样的问题,还能坚持吗?

    “杨玄感的实力正在飞涨,军队会越来越多。”司马同宪语音低沉,眼神忐忑,心中的不安不加掩饰地暴‘露’在伽蓝面前。

    “河南各地的形势非常‘混’‘乱’,据说梁郡韩相国举兵叛‘乱’后,得到了通济渠两岸各路盗贼的支持,数日内便拥兵十万,声势惊人。不出意外的话,再过十天半月,大河两岸将有更多的盗贼蜂拥而起,而这一恶劣局势会迅速蔓延,从河南河北蔓延到代北江左,乃至关陇巴蜀。”

    伽蓝的心蓦然颤栗,眼里掠过一丝恐惧。历史的车轮正在飞驰,谁能改变它前进的轨迹?

    “伽蓝,这场风暴不过是个开始。”司马同宪转身望着伽蓝,神情恳切,“东都旦夕不保的同时,也失去了对地方郡县的控制,中土‘乱’象已现,这是不得不承认的事实。”司马同宪伸手轻轻拍了一下伽蓝的肩膀,问道,“难道说,风暴过后,中土将迎来稳定,中土生灵将在休养生息中安居乐业?”

    伽蓝背负双手,仰头望天,眼神悲怆而痛楚。这就是天道,人岂能胜天?

    “听说,你曾告诉独孤震,或许会有第三次东征?”

    伽蓝微微点头。

    “此言是真,还是假?”

    “二次东征即便不败,也是无功而返。”伽蓝说道,“两次东征均告失利,又有杨玄感之‘乱’,试想皇帝的威信何在?中枢威权何在?又拿什么去推动改革?而高句丽弹丸小国,连遭重创,它拿什么抵御中土的第三次攻击?皇帝和中枢需要东征的胜利,即便不能赢得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但无论如何不能败,不能半途而废,所以,必然有第三次东征,毋庸置疑。”

    司马同宪轻轻颔首,叹息道,“既然上了虎背,又岂能轻松而下?”

    以他的才智,当然能推衍未来政局的发展,之所以问,不过是想证实一下伽蓝与裴世矩的关系。诸如此等机密,伽蓝能够获悉,当然来自裴世矩,而裴世矩不可能不知道第三次东征对帝国的危害,这就相当于在伤痕累累的巨人身上再刺上致命一剑。巨人鲜血迸‘射’,就算不死,也奄奄一息。到了那时,一方面皇帝和中央威权尽丧,逐渐失去对地方和军队的控制,而一方面则想饮鸩止渴,或者说自欺欺人,试图用第三次东征来逆转时局,拯救危机。这可能吗?有几成胜算?如此行险一搏,输掉了怎么办?

    输掉了就是天下大‘乱’,群雄并起,中土崩裂。这是山东人,乃至江左人希望看到的局面。在这个天下,在‘门’阀士族‘精’英们的心里,在过去近四百年的历史里,何谓英雄?统一中土的先帝并不是他们所承认的英雄,今上更不是,相反,诸如高欢、宇文泰、陈霸先等人,不论他们用的何种手段,但只要他们建立了新王朝,是最后的胜利者,他们就是英雄。成者为王,败者为寇,这就是英雄的定义。

    所以,在司马同宪这些‘门’阀‘精’英看来,假如放弃东征,彻底放弃,集中全部‘精’力稳定中土,那么帝国还能继续在统一的版图上生存,反之,第三次东征就是帝国崩裂的开始,而且这种崩裂趋势一发不可收拾,难以挽救。

    假如这场风暴后还有第三次东征,假如帝国即将崩裂,假如中土即将进入群雄并起的新时代,那么司马氏就必须从长远利益考虑家族的未来,也就是说,在坚守东都这件事上不能投入全部力量,不能把家族的未来与今上以及改革派势力捆绑到一起。

    司马同宪这句非常含蓄的话,就是在提醒伽蓝,既然预先知道了结果,那就必须未雨绸缪,早作准备。

    “某在东都见到了观国公。”

    伽蓝把进入东都以后发生的事情简略说了一下。

    崔赜在关键时刻向杨侗举荐观国公杨恭仁,其目的很明显,把崔氏、裴氏、杨氏和司马氏一起拉到杨侗这条船上,竭尽全力在未来的皇统之争中,把杨侗推上皇帝的宝座,而这其中的难度可想而知,免不了要经历一场场血腥杀戮。

    如何在杀戮中保存杨侗,保存自己?当然是不惜代价削弱皇帝和其他竞争者的实力,所以,不论是从皇统之争还是从变革之争出发,帝国的保守派势力都要利用这场风暴向改革派发难,而改革派对两次东征失利和杨玄感之‘乱’都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他们为了确保对帝国权柄的控制,也必然要进行疯狂反击。可以想像,在这场‘激’烈的政争中,双方势必大打出手,血腥杀戮,因此,保守派若想最大程度地保全自己,唯有以最快速度击败杨玄感,独揽平叛大功,这样才能在与以皇帝为首的改革势力的斗争中,占据明显优势,继而与对手杀个旗鼓相当。

    司马同宪凝神沉思,久久不语。

    “这场风暴实际上是一场有预谋的屠杀,对世家贵族的血腥杀戮。”伽蓝道,“如果皇帝利用这场风暴,把自己的对手,把改革的阻力,统统铲除了,那么,中土分崩离析之时,最后的胜利者会是谁?是关陇人还是山东人?抑或,是江左人?”

    司马同宪没有答案。他不知道风暴过后会有多少世家贵族灰飞烟灭,但从当年尉迟迥、司马消难和王谦叛‘乱’一案,太子杨勇废黜一案,以及汉王杨谅叛‘乱’一案来看,在这场风暴中遭到清洗的贵族官僚只会更多,不会更少。

    的确,假如关陇贵族惨遭重创,他们会眼睁睁地看着山东人和江左人霸占帝国权柄?而山东人和江左人会忠诚于皇帝,全心全意拱卫这个统一的新帝国?答案是否定的,可以预想,关陇人会前赴后继的反对皇帝,打击山东人和江左人,而山东人和江左人绝不会错过这个分裂中土、摧毁帝国的机会,最终双方两败俱伤‘玉’石俱焚,为之陪葬的则是千千万万无辜生灵。

    以司马氏今日的实力,能在未来的黑暗年代独善其身或者伺机崛起吗?答案同样是否定的。

    所以,以崔氏之庞大,崔赜也不得不妥协,不得不结盟帝国所有的保守势力,以便在风暴过后“迎战”皇帝和改革派势力的“攻击”。

    “胜算有多大?”

    司马同宪喃喃低语,既在问伽蓝,也在问自己。

    “如果西京援军为了保存实力而迟延不攻,那么从涿郡来的蓟燕大军和从东莱来的水师又会积极进攻吗?”

    司马同宪霍然惊醒。如果皇帝的目的是为了摧毁改革的阻力,那么他当然没有理由在杨侗坚守东都的情况下,命令忠诚于自己的军队不惜代价攻击叛军,他理所当然要坐山观虎斗,‘逼’着同为保守势力的两大贵族集团打个两败俱伤,然后他便可以轻松出击,挥挥手,就能让保守势力灰飞烟灭。

    所以,保守势力唯有不惜代价迅速击败杨玄感,拿到平叛的功劳,取得斗争的优势,方能与皇帝及改革派一决生死。而要做到这一点,以河内司马氏、赵郡李氏为首的山东贵族,以裴弘策、柳续为首的河东贵族,以独孤震为首的武川系贵族,以韦氏、苏氏和李氏为首的关中贵族,必须携手合作,齐心协力。

    “若如此,某便要与裴大监仔细商讨一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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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隋帝国风云介绍:
隋炀帝大业二年(公元606年),全国有户约890万,口约4600万。唐武德八年(公元626年),全国户数不足300万,其中黄河下游地区直到贞观中期户数(以河北、河南和山东三地郡县为准)还不到70万,约为隋大业初年此三地所统计户数470万的七分之一。自大业七年(公元611年)山东人王薄聚众起义高举反隋大旗开始,到武德末年李唐大军平息中土战乱为止,十五年间,中土大约有600万户3000万人死于战乱,而人口密集的黄河中下游地区更是尸横遍野、人烟断绝。隋末唐初,群雄并起,锋镝呼啸虎鹰扬,气势恢宏。当无数人吟唱这段热血沸腾的历史,歌颂声名烜赫的英雄们的时候,可曾听到中土三千万无辜生灵的哭号?可曾看到大河南北三千万森森白骨?生于这个时代就如同走进地狱。他就这样走进了地狱,从敦煌到洛阳,从戍卒到统帅,满怀着希望和梦想投入到汹涌澎湃的历史洪流当中,试图去拯救那三千万无辜生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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