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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猛子     大隋帝国风云txt下载     大隋帝国风云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四十一章 你要造反?

    你要造反?

    炎炎烈日下,当禁军军官、河北诸乡团豪帅听到伽蓝部署攻城之策,无不楞然、骇然,其心神之震撼无以复加。

    最为震惊,也最感匪夷所思的,就是刘炫、刘黑闼和曹旦,这三人甚至有一种啼笑皆非的感觉,有一种时空错‘乱’的不真实感。谁能想到事态发展到今天,不但把西北人‘逼’疯了,更把伽蓝推上了一条不归路。攻城就是造反,伽蓝在河北饥民的“压迫”下,在生灵涂炭的重压下,竟然崩溃了,失去了理智,竟然也要造反了。

    难以置信的还有河北豪强,苏邕、苏定方父子和一批从河间郡便追随而来的乡团豪帅与西北人接触很长一段时间了,直到今天,他们总算彻彻底底认识了西北人,这就是一群野蛮人,一群完全没有开化的野蛮人,一群无视律法无知无畏的野蛮人。他们知道攻城意味着什么吗?他们知道造反的后果是什么吗?

    傅端毅第一次有了手足无措之感,头皮阵阵发麻,而薛德音更是寒意层生,如此热天竟然连打冷战。

    西行、布衣和江成之等西北军军官也是神情凝重,但他们不认为这就是造反。相比较而言,西北军镇戍边陲,常年在西域作战,军队官长向来拥有更大自主权,掌控一城一镇之军政大权是惯例,非常时期行非常策、做非常事乃是生存之必然。对于边疆人来说,生存决定一切,没有生存,拿什么来镇戍国土?此刻虽然地处河北,但西北人这种根深蒂固的生存法则不会变,他们只追求目的,不在乎手段,即便这种手段违背了律法,他们也毫不在乎。

    当务之急就是饥民的生存,而饥民的生存意味着西北人的生存,饥民大量死亡,西北人也休想存活,就算皇帝和中枢都能理解他们的苦处,但最终也只能让他们来承担责任,总不至于让皇帝和中枢来承担责任吧?所以西北人对伽蓝的攻城之举没有任何异议,唯一担心的就是自己的兵力太少,攻城有难度,更重要的是,这是他们第一次在河北攻城,而第一次则意味着对对方一无所知,充满了危险。

    “将军,此策不可行。”

    薛德音看到伽蓝从容部署,已经决心攻城,不得不出言阻止。

    伽蓝看了他一眼,冷笑,“先生能否指挥某?”

    薛德音摇头。

    “能否驾驭某的部属?”伽蓝再问。

    薛德音还是摇头。

    “先生能否祈祷上苍,凭空变出谷粟?”

    薛德音苦笑无语。

    既然不能指挥伽蓝,又不能驾驭西北人,更不能变出谷粟,那能干什么?现在谁都知道攻城的后果,都在担心自己的利益,但谁关心饥民的死活?谁会顾及无辜苍生的利益?

    “馆陶令有没有义务开仓放粮赈济饥民?”

    伽蓝目视众人,突然厉声喝问,“有,还是没有?”

    众人面面相觑,默认无语。当然有,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帝国当初筹建义仓的目的就是为了积粮救灾,而且义仓由“民”自己管理。这个政策是好的,但具体到执行过程中,因为人的贪婪和对利益的攫取,马上就变了。首先就是负责管理义仓的地方豪望,即所谓的“民”,监守自盗,营‘私’谋利。地方官府随即以此为理由上奏朝廷,继而夺取了义仓的管理权。从那个时候起,义仓就变成了地方上的官仓,加入了“朝廷用度”之功能,于是官府也就可以公开的明目张胆的监守自盗、营‘私’谋利了。

    灾荒发生了,灾是要救的,否则容易催生“民变”,这个简单的道理,地方官员还是懂的,但因为关陇人和山东人之间的矛盾,因为地方官员和地方豪望之间的矛盾,因为官与民之间的矛盾,一些地方豪望利用灾民对生存的渴望、对公平公正的祈盼,揭竿而起。地方官府大喜,急忙予以配合。由灾民转为叛贼,由救灾转为戡‘乱’,官府不但不要开仓放粮了,反而可以以戡‘乱’为借口,肆无忌惮的掏空仓储,把本该是帝国和百姓存储的粟帛,转为自家‘私’库的财富。

    但那是有前题的,一则叛军因为需要壮大的时间,行事低调,还不敢大规模地攻击城镇和官府,二则地方官府和地方豪望都在蓄意欺瞒皇帝和中枢,编织了一张“盖子”把真相遮掩了。如今西北人横扫河北各路叛军,把各地饥民汇集到了一起,形成了一支庞大的人数高达二三十万规模的饥民大军,把盖在山东大地上的“盖子”捅了一个大窟窿。阳光‘射’进来了,真相原形毕‘露’,地动山摇,必将震动皇帝和中枢,震撼京师,这时候,与西北人正面对抗是极度不明智的做法,所以游元和崔逊“悄然隐退”,另图他策,而临清、清泉县令都积极配合开仓放粮,像鄃县令杨善会和馆陶令这等被‘私’利‘蒙’蔽了理智的官员,不但在与西北人的对抗过程中会遭到惨痛打击,将来一旦形成政治风暴,皇帝和中枢追究下来,必会被风暴席卷而去。

    但是,西北人假若死了,死在了河北,那么所有人就会把所有责任推到西北人头上,最终除了饥民给西北人陪葬外,无论是地方官员和地方豪望,都会一头冲进堆积如山的尸体里,饕餮大餐。

    伽蓝正带着西北人走上一条不归路。输了,西北人全军覆没,还要拉上不计其数的河北饥民,所以,西北人没有选择,只有杀,踩着地方官员和地方豪望的尸体,杀出一条血路。

    沉默就是最好的答案。

    “谁在摧毁帝国?谁在屠杀无辜苍生?谁是帝国的敌人?”

    伽蓝在咆哮,像一头疯狂的雄狮,震天怒吼。

    众皆变‘色’,噤若寒蝉。

    “仰起你们的头……”伽蓝手指赤金‘色’的帝国大纛,声嘶力竭,“站在帝国的大旗下,站在中土的大地上,面对数十万芸芸苍生,你们作何选择?你们的良知在哪?你们的道义在哪?你们的仁义在哪?”

    大旗在风中猎猎狂舞,气势如虹。

    “谁来戍卫帝国?谁来守护中土?谁来拯救中土的苍生?”

    伽蓝纵声狂吼,蓦然战刀出鞘,遥指城池,“他能戍卫我们的帝国?他能守护我们的中土?他能拯救我们的血脉亲人?”

    战刀厉啸,在空中划出一道耀眼光芒,刀锋直指禁军龙卫。

    “戍卫帝国的是我们,守护中土的是我们,拯救中土苍生的是我们”

    西行、布衣、江都候、江成之等人仿佛又回到了西土,回到了苍莽大漠,回到了那血雨腥风的厮杀战场。

    西北人的血沸腾了,西北人的杀气冲天而起。

    “伽蓝……”西行、布衣等人齐齐拔刀,振臂狂呼,“伽蓝……”

    “伽蓝……”西北人叫了起来,吼了起来,震耳‘欲’聋。

    “伽蓝……”河北饥民也喊了起来,叫喊的人越来越多,逐渐形成了道道惊天声‘浪’,回‘荡’在广袤苍穹,猛烈冲击着所有人的心灵。

    伽蓝,这个耳熟能详的守护神,已经成了河北饥民一路追随的信仰,顽强支撑的信念。曾几何时,他们信奉的是释迦牟尼佛,以为佛能赐予他们平安和衣食,然而,残酷的现实摧毁了他们的信仰,就在他们最绝望的时候,就在他们已经放弃信仰并停止祈祷的时候,佛却听到了他们的哀求,降临了伽蓝守护神。

    西北人信仰伽蓝守护神,河北人也信仰伽蓝守护神,伽蓝守护神把两个敌对的群体成功黏合到了一起,只要一声“伽蓝”的呼喊,就能把双方聚集到同一杆大旗下,就能让双方齐心协力并肩作战。

    “伽蓝……”

    苏邕、苏定方父子,还有那些河北地方豪帅,甚至就连刘黑闼、曹旦都喊了起来,叫了起来。他们呼喊的不是伽蓝那个野蛮的西北人,而是伽蓝守护神,是把西北人和河北人的力量整合到一起的佛‘门’战神。

    然而,信仰归信仰,希望归希望,无论热血怎么沸腾,总有人还保持着一丝清醒的理智。

    “攻城,等同于谋反。”刘炫不得不向伽蓝提出忠告,虽然他知道伽蓝肯定负有特殊使命,肯定得到了皇帝和裴世矩的支持和信任,但凡事都有个限度,过了度,逾越了底线,后果就不堪设想了。刘炫对伽蓝不敢抱有太大的期望,更不想眼睁睁地看着河北饥民因为伽蓝的冲动和鲁莽而付出死亡的代价,他必须阻止。

    伽蓝笑了,在震撼天地的呐喊声中,凑到刘炫的耳边问道,“馆陶令是官,还是贼?”

    刘炫霍然醒悟。伽蓝手上有数十万饥民,只要他始终控制着这支饥民大军,他就站在了道义的最高点,即便他违法了,但皇帝和中枢为了维持道义,必然袒护甚至纵容,相反,所有欺凌饥民的官员和豪望,都必然会受到道义的谴责,而皇帝和中枢为了利用道义赢得民心,必然对那些官员和豪望展开毫不留情的打击,甚至摧毁他们的**。

    有时候道理很简单,但身在局中,云深不知处,又有几人能看清真相?

    “攻城,就是杀贼。”伽蓝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

    攻城,就是杀贼。

    伽蓝在部署完毕后,当着所有人的面,把馆陶令和馆陶县府的官吏定‘性’为贼。

    我说他是贼,他就是贼,不是贼,也是贼。要证据吗?我拿下城池,我是胜者,我就能颠倒黑白,可以任意炮制证据,可以站在道义和律法的高度,置其于死地。

    游元是否同意?巡察使团是否会再一次给西北人拖进深渊?

    有人想到了游元,想到了巡察使团,但从白桥开始,巡察使团就已经被西北人所控制,置于禁军“保护”之下,失去了对局势的掌控。游元和崔逊是否没有反击之力?所有人都不相信,就连西北人都不相信。虽然当前局势对游元和崔逊不利,但从另一个角度考虑,假如西北人全军覆没,那局势就彻底颠覆,完全逆转了,所以,所有人都能预测到,游元和崔逊正在磨刀霍霍,只待发动致命一击。

    伽蓝的疯狂举动,西北人失去理智的攻击,是否意味着双方的“厮杀”开始进入白热化?河北地方豪帅们应该选择何种立场?游元始终不说话,崔逊已经赶赴黎阳,巡察使团“幽禁”了自己,某种程度上这是一种暗示,有目的的蓄意的把局势快速推向失控状态。

    目前西北人的敌人有两个,一个是河北义军,但已经被西北人打败,一个就是关陇权贵,也就是各地方官府的官长们,因为伽蓝不知死活地捅开了遮盖在山东地区上的“盖子”,把他们推向了绝境,只待河北危局传到皇帝和中枢的耳中,首当其冲遭到打击的就是以关陇人为首的地方官长,所以他们肯定要不惜代价堵住这个“窟窿”。

    山东世家权贵也不想让真相暴‘露’于天下,因为河北局势走到今天这种地步,他们是推‘波’助澜者,他们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如此一来,即便杨玄感造反了,以他为首的关陇贵族遭到了沉重打击,山东人也很难取而代之,皇帝和中枢会更加不信任他们,甚至会加重遏制力度。这与山东世家的愿望背道而驰,因此山东人也要捂住“盖子”,只不过他们先要让西北人和关陇贵族打个两败俱伤,然后他们才出手,一击致命,最终掌控主动权,从中攫取最大利益。

    禁军龙卫和刘黑闼的平原诸乡团率先进入攻城状态。

    鼓号齐鸣,旗幡翻飞。步军列阵于正中,马军两翼展开。

    河北饥民欢呼雀跃,一遍遍地用尽所有的力气叫喊着“伽蓝,伽蓝……”,用尽全部的虔诚祈祷着上苍的佑护。

    此刻,不论是站在运河大舟上的帝国御史台治书‘侍’御史游元和巡察使团的僚属们,还是站在馆陶城楼上的馆陶县令和县府官员,还是列阵于战阵后方的苏邕苏定方父子和一群河北地方豪帅们,甚至包括战阵中河北人,都有一种匪夷所思的恍若梦游般的荒谬之感。

    帝国禁军竟然与河北叛贼并肩作战,竟然与他们一起攻打帝国的城池,尤其不可思议的是,帝国馆陶县的官员们竟然成了帝国的叛贼。

    到底谁是叛贼?

    这个问题不禁萦绕在游元和巡察官员们的脑海里,也回‘荡’在馆陶县官员们的心里,同样猛烈冲击着河北地方豪帅和河北义军将士们的心灵。

    这个世界‘乱’了,颠倒了,变得面目全非了,变得非常非常得陌生了。

    只有西北人从容自若,对眼前这一切极其坦然。西土的世界就是个纷‘乱’的世界,就是个黑白是非颠倒的世界,今日把盏言欢的兄弟,明天或许就是生死仇敌,今日歃血为盟的朋友,一夜过后便会背信弃,再度义兵戈相见。在西土,生存法则就是实力,就是拳头,就是利益至上;实力就是法则,拳头就是规矩,利益决定行事的思维和策略,它适用于西土的帝**队,西土诸虏,甚至就连西土的沙盗马贼都忠实而坚决地遵循这一法则。

    这些沙盗马贼摇身一变,做了帝国禁军龙卫,但他们的“觉悟”远没有达到帝国府兵的境界,遵纪守法对他们来说遥不可及,最现实的问题就是如何活下去,而要活下去,就要杀出一条血路,环境越是险恶艰苦,杀戮越是疯狂。今天,他们就要杀出一条血路,为此,他们愿意团结任何可以团结的力量,哪怕上一刻,双方还是生死仇敌。

    “咚咚咚……”

    战鼓擂动,楼兰将士们战意盎然,个个杀气腾腾,热血沸腾之际,引颈高歌,“朔方烽火照甘泉,长安飞将出祁连。犀渠‘玉’剑良家子,白马金羁使少年。”

    这是薛道衡的歌赋,传唱于中土,流行于西北军旅,即便是紫云天的悍卒,魔鬼城的猛将,也因为熟悉的西北豪迈大曲而琅琅上口。

    “平明偃月屯右地,薄暮鱼丽逐左贤。谷中石虎经衔箭,山上金人曾祭天。天涯一去无穷已,蓟‘门’迢递三千里。”

    唱和之人越来越多,天马勇士,龙城豪杰,就连河西的马夫、杂役也放声‘吟’唱。

    “朝见马岭黄沙合,夕望龙城阵云起。庭中奇树已堪攀,塞外征人殊未还。白雪初下天山外,浮云直上五原间。”

    姜九、薛家十三郎、十四郎……高泰、乔二……当初从西土到河北,历经千难万险的勇士们都唱了起来,他们仿佛又回到了大漠,回到了那惨烈的杀戮战场。

    薛德音的泪水滚了下来,这一刻,他抛弃一切,他只有一个念头,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一定要为大人洗雪沉冤。他嘶哑着声音,仰首高歌,“关山万里不可越,谁能坐对芳菲月。流水本自断人肠,坚冰旧来伤马骨。边庭节物与华异,冬霰秋霜‘春’不歇。长风萧萧渡水来,归雁连连映天没。”

    这是一首脍炙人口的歌赋,大凡中土人,尤其是山东人,即便是贩夫走卒,也能在酒酣耳热之际,‘激’扬放歌。刘黑闼纵声高唱,豪情四‘射’;苏定方舌绽‘春’雷,意气风发;河北人同声唱和,声若惊雷。

    “从军行,军行万里出龙庭。单于渭桥今已拜,将军何处觅功名?”

    “伽蓝,伽蓝……”

    “从军行,军行万里出龙庭。单于渭桥今已拜,将军何处觅功名?”

    “伽蓝,伽蓝……”

    士气如虹,战意冲天。

    战鼓声、大角声、冲霄而起的豪放歌声,几十万人的呐喊声,惊天动地。

    游元表情呆滞,心里却是‘波’澜起伏,一股恐惧的寒意从灵魂深处涌出,渐渐弥漫了全身。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轻视了对手,山东世家权贵也轻视了皇帝和裴世矩,当前局势不在山东人的掌控中,也不在关陇人的掌控中,而是在皇帝和裴世矩等中枢权臣的掌控中。未来局势难以预料,或许山东人要在这一局中丧尽优势,最终一无所获,而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这个来自西北蛮荒的野蛮戍卒。

    伽蓝,他叫伽蓝,他为什么偏偏叫伽蓝?如果他不叫伽蓝,今日,他凭什么赢得河北人的人心?

    游元黯然叹息,抬头望向西天,蓦然脸‘色’一边,日落西山,夕阳如血,黄昏到了。

    “咚咚咚……”狂暴的战鼓声冲天而起。

    “呜呜呜……”‘激’昂的大角声响彻天宇。

    “攻击”

    伽蓝一声令下,霎时箭矢如蝗,杀声震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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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二章 只是近黄昏

    落日余晖下,苍莽大地仿若披上了一件绚丽的绯‘色’盛装,馆陶城内外沐浴在血‘色’夕阳下,散发出一股华贵、灿烂而又充满了厚重的沧桑气息的炫目光彩。

    赤金‘色’的帝国大纛在风中狂舞,如一飞冲天的鲲鹏,发出震天唳鸣。

    骁果军的血鹰战旗和龙卫统的白龙战旗左右扈卫,如两尊洪荒猛兽,发出惊天嘶吼。

    “伽蓝,伽蓝……”

    欢呼声震耳‘欲’聋,经久不绝,如惊雷轰鸣,响彻了云霄。

    伽蓝穿着皮甲,戴着金‘色’狼头护具,披散着长发,背系五把横刀,正在血‘色’夕阳下狂奔。

    西行、布衣、江都候、楚岳、阳虎、魏飞、‘毛’宇轩和沈仕鹏八个西北狼全副武装,盾牌高举,两列扈从,急速奔行。

    江成之站在驼背上,望着前方战场,发出一道道命令。

    “楼兰旅、魔鬼旅,两翼推进,即刻攻击……”

    “弓弩手,梯次推进,依次‘射’杀……”

    令旗变幻。马军两翼飞驰,不断‘逼’近城墙,近距离压制城上守军。步军依次推进,以密集箭阵牢牢压制守城敌卒。

    “轰……”伽蓝飞身跃入护城河,泅水而渡。

    八个西北狼止步于河畔,结阵自守,盾牌竖前,强弩齐举,向着城墙顶端猛烈‘射’击。

    “呜呜呜……”大角长鸣,五辆马车狂奔而出,车上装载着大型弓弩,其所用铁箭长达五尺,穿石裂金,无坚不摧。

    “‘射’……”苗雨吼声未止,铁箭就破空而去,撕裂了空气,发出惊心动魄的厉啸。

    “咚咚咚……”仿若惊雷炸响,五支铁箭‘射’进了城墙,自上而下,一字排列。

    令旗摇动。乔二一声大吼,与五十名壮勇抬着一架长梯向护城河发力狂奔。

    伽蓝上岸。

    五架大型弓弩再度厉啸,五支铁箭再一次‘射’进了城墙,在墙面上形成了一道箭梯。

    伽蓝越过了羊马垣,抵达城墙根部。

    箭阵骤止。

    伽蓝腾空跃起,借助铁箭之力,如灵猿一般向城墙顶部冲去。

    “伽蓝,伽蓝……”

    河北人沸腾了,疯狂了,他们拼命地叫喊着,竭尽全力地嘶吼着,似乎要把全身的力气都给予伽蓝,给予那个为了他们的生存而浴血奋战的勇士,这一刻,伽蓝就是他们的神,就是他们的未来和希望。

    城墙上的守卒都被护城河下的八个西北狼和五辆大型弓弩车吸引了,接着又奋力阻止乔二和他的梯桥队接近护城河,因为‘女’儿墙的阻隔,他们根本不知道一个彪悍的勇士正在缘墙而上,距离墙顶只有数步之遥了。

    “伽蓝……”突然间,一个巨大的声‘浪’在天地间轰然爆响,一时间地动山摇,风云‘色’变。

    正在运河船上心神不安的游元和巡察使团的僚属们骇然心惊,相顾失‘色’,不知战场上出现了何等惊人变故。

    正在城墙上顽强坚守的馆陶令和县府官吏们也是震骇至极,惶恐失‘色’,不知这群叛贼还有何等惊人的攻城手段。

    伽蓝跃上了城墙,金‘色’护具和冰冷的战刀在血‘色’夕阳的映‘射’下,熠熠生辉,耀眼夺目。

    守城士卒惊呆了,仿到了从天而降的神灵,心神霎那间失守,就那么目瞪口呆地看着伽蓝跃过了‘女’儿墙,跳上了城墙垛子,然后就听到一声怒吼,看到一把横刀破空而出,撕裂了血‘色’夕阳,迎面杀来。

    城外的西北将士热血沸腾,杀声如雷,城外的河北人尚是第一次看到如此勇猛之士,一时间群情‘激’奋,欢呼声更是冲天而起,掀起重重‘波’澜。

    乔二和河北壮勇冲进了护城河,架着梯桥向对岸奋力游进。

    八个西北狼、五辆神力大弩,三个马军旅的骑士们以密集的箭矢掩护梯桥队渡河。

    城墙上,伽蓝奋勇厮杀,挡者披靡,就如冲出地狱的恶魔,无人可挡。

    馆陶守军不过就是地方乡团,与农夫出身的叛贼尚可一战,但遇到像伽蓝这等从血雨腥风中杀出来的“魔鬼”,根本没有抵御之力,更何况,面对城外一望无际的饥民大军,他们早就失去了士气和勇气,如果不是官长们拎着刀剑站在背后督战,他们早已逃之夭夭。几颗人头一落地,几具尸体一倒,鲜血**,守城乡勇们害怕了,步步后退。

    楚岳和魏飞过河了,飞一般缘墙而上,杀上了城楼。

    江都候和阳虎紧随其后上了城楼,拉起第一部悬梯。

    “伽蓝,伽蓝……”

    呐喊声、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声震天宇。战鼓声、大角声、杀声,都被这惊天动地的欢呼声淹没了。

    西北狼杀上了城楼。阿史那贺宝带着十名紫云天悍卒也杀上了城楼。

    “轰……”吊桥落下了,重重地砸在护城河上。“杀……”刘黑闼和高泰带着河北壮勇如‘潮’水一般冲过了护城河。

    城‘门’轰然‘洞’开,攻城将士蜂拥而入,馆陶城陷落。

    如血夕阳站在地平线上,默默地望着血腥的杀戮,眼里充满了无尽的悲伤。

    =

    馆陶令纵马而逃。

    游元出离地愤怒,不仅痛恨馆陶令的无能,更痛恨西北人的胜利。这场胜利让伽蓝和西北人赢得了河北人心,却把山东世家推向了更为艰难的困境。

    馆陶一战不过是个开始,而这个开始则让河北局势迅速失控。在这之前,游元和山东大世家倒是有很大把握击杀西北人,但现在伽蓝赢得了河北人心,他的实力在此战过后急剧膨胀,再想杀他就有很难了。

    这一刻,有人痛苦,有人愤怒,有人高兴,有人惶恐,而被卷进馆陶之战的河北地方豪强尤其忐忑不安。

    刘炫在这支队伍中的作用是不可替代的,他的出现,把西北人和河北人迅速黏合到了一起,当夜不但苏邕苏定方父子等河北地方豪强向刘炫求计,就连暗中跟随于后的清河崔氏、房氏、张氏都悄然赶来问策。

    西北人为什么要打这一仗?西北人为什么要冒着身死族灭的危险公开向地方官府展开攻击?西北人到底是野蛮无知还是别有居心?

    刘炫向所有前来询问的人再一次介绍了伽蓝,隐晦地暗示了伽蓝非同寻常的身份。假如伽蓝是中土大世家的子弟,身份高贵,那么皇帝、裴世矩和薛世雄格外关照和器重他的原因也就不言自明了。由此联想到当前‘激’烈的已经白热化的朝堂权争,联想到伽蓝带着一团马军旅由西北进入河北,那么皇帝和中枢以裴世矩、裴蕴为首的改革派权臣的目的也就一目了然了。很简单,皇帝和中枢改革派权臣的目标是以杨玄感为首的关陇保守派和以山东大世家为首的山东保守派,凡阻碍和反对皇帝改革的世家权贵都在打击之列。

    看看伽蓝,他到了河北以后都干了什么?借着护卫永济渠的安全为由,对山东世家权贵和关陇籍地方官员大打出手。他哪来胆子?他为什么要冒天下之大不韪与山东世家和关陇权贵为敌?唯一的解释只有一个,他是遵命而行。

    伽蓝是西北戍卒,是西域都尉府秘兵,是一个忠诚的府兵,也是皇帝和中枢改革派权臣手里最锋利的战刀。这把刀的刀柄,始终握在皇帝手上。

    苏邕苏定方父子和一些地方豪强稍稍心安,但权力斗争太残酷了,站队站错了,那可是灭顶之灾,所以目下对他们而言没有选择,只有跟在伽蓝后面一条道走到黒了。

    深夜,刘炫拖着疲惫的身躯走进了伽蓝的军帐。

    伽蓝刚刚从城内回来。馆陶仓储有限,为了养活饥民,必然合理筹划,要做的事情太多了。

    “能否拜请先生一件事?”

    伽蓝搀扶刘炫坐下,恭敬地问道。

    刘炫微笑颔首。

    “以河北目前局势推断杨玄感要在黎阳举兵谋反。”伽蓝郑重说道,“这是一份密奏,给裴阁老和皇帝的密奏。”

    刘炫顿感窒息,心跳骤然加快。开始了,血雨腥风要来了,风暴要来了。伽蓝果然是肩负使命而来,他的使命就是一个,捅破遮掩在山东局势上的“盖子”,掀起一场惊天风暴。如此推想,皇帝和中枢不是不知道河北局势的严重‘性’,而是故意纵容,以便推动这场风暴的来临。

    “证据?”刘炫问道。

    “开仓放粮,只能救活饥民一刻,不能拯救他们一世。”伽蓝叹道,“能拯救他们的,只有皇帝和中枢,所以,请先生以苍生为重。”

    证据就在刘炫手上,就在他的心里,就在他的,就看他是否愿意透漏了。

    刘炫望着伽蓝,蓦然产生了一种上当受骗的荒谬之感。攻打馆陶,不是为了给河北饥民找粮食,而是把河北饥民绑上西北人的战车,同生共死。

    西北人造反了,犯下了滔天死罪,河北饥民就是共犯,就是同谋,若想活命,唯一的办法就是铲除对手,置杨玄感于死地。杨玄感谋反了,西北人的造反就不是造反,而是戡‘乱’平叛的大功劳。

    刘炫沉思着,缓缓拿起了笔。

    伽蓝喜笑颜开,“某为先生温水泡脚,以解疲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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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三章 魏征

    自馆陶南下,沿白沟行百里,便是武阳郡首府贵乡城。

    游元带着巡察使团逆流而上。伽蓝带着禁军龙卫、河北诸乡团和数十万饥民沿着河堤而进。此时正值盛夏,天气炎热,又值雨季之末,如此密集人口聚集一起,必然会造成疾病流行。哪里有医匠和‘药’材?唯有黎阳,再远一点就是东都洛阳,所以伽蓝突然加快了步伐,督促饥民日夜赶路。

    行至中途,贵乡令魏德深率众相阻。

    伽蓝勃然大怒。一群不知死活的官僚,形势发展到这一步,依旧只顾‘私’利而弃大义,既然你要死,咱就成全你。

    魏德深年近四十,身材削瘦,相貌端正,神‘色’憔悴而疲惫,一双忧郁而悲悯的眼睛让他看上去十分温厚,让人不由自主地产生敬重之心。

    “你想杀死多少人?”伽蓝拎着马鞭,大步冲到魏德深面前,指着他的鼻子恶声骂道,“你贵乡的人是人,渤海、平原、清河三郡的饥民就不是人?某告诉你,任何一个死在贵乡的饥民,都是被你所杀,你要承担所有罪责……”

    面对气势汹汹怒声咆哮的伽蓝,魏德深没有任何惧‘色’,眼里只有深深的悲悯,忽然,他深深一躬,“将军有大义之心,却无大义之功,将军可知,你正在把河北饥民带入死亡的深渊。”

    “饥民从何而来?是谁把他们推进了死亡深渊?是你是你们这群无耻官僚”

    伽蓝吼声如雷,杀气腾腾,那双冰冷的令人不寒而栗。

    “将军聚众谋‘乱’,罪不可赦。”魏德深黯然长叹,“将军死不足惜,可惜连累无辜,涂炭生灵。”

    “呸”伽蓝怒不可遏,“某是否谋‘乱’,你说了不算,皇帝说了算;你是否欺君罔上,某说了也不算,是皇帝说了算。”伽蓝猛然转身,手指马鞭指向身后浩浩‘荡’‘荡’的饥民大军,厉声喝道,“但皇帝看到了他们,你说,皇帝是相信某聚众叛‘乱’,还是认定你欺君罔上,陷帝国于危难而不顾?”

    魏德深默然无语。

    “开仓放粮,否则休怪某刀下无情。”

    “某想请问将军一句。”魏德深再度躬身,“贵乡百姓何辜,要遭此一难?将军既然要舍生忘死拯救苍生,为何又要荼毒贵乡百姓?”

    伽蓝出离愤怒了,睚眦‘欲’裂,恨不得一鞭‘抽’死这个道貌岸然的魏德深。

    魏德深出自河北二流世家巨鹿魏氏,其祖上在拓跋魏国分裂之际,追随孝武帝西行入关。中土统一后,魏得深一‘门’自然重归巨鹿魏氏,自然要借助氏族本堂力量,在朝堂上夺取更大利益。像崔氏、魏氏这样的山东大世家,都抱着这样的想法,他们需要山东本堂力量壮大自身,而山东本堂大姓则借助这些崛起于关陇的本族权贵的帮助,试图东山再起。双方的紧密合作,就形成了帝国的山东贵族集团。魏德深与崔逊一样,都是这个集团中的一员,都在竭尽全力为这个集团谋取更大利益。

    伽蓝已是河北世家权贵的众矢之的,也是在河北拥有重大利益的关陇贵族官僚们的众矢之的,这两股力量面对共同的敌人,理所当然要携手合作。关陇人要阻止伽蓝南下,河北世家权贵也是一样。

    就在伽蓝要“爆发”之刻,刘炫出现了,拄着拐杖缓步而至。

    魏德深躬身为礼,却一言不发。他知道刘炫进入禁军营帐的目的,但他认为刘炫老糊涂了,失去了判断力。南下黎阳,根本不是拯救河北饥民,而是置他们于死地。与其将来眼睁睁地看着河北饥民死于非命,倒不如现在阻绝他们南下之路,把他们赶回去,迫使他们继续追随各路义军,如此尚有一线生机,尚不至于全部死绝。

    现今西北人虽然被河北饥民所“绑架”,但河北饥民何尝不是被西北人所“挟持”?造成这一死局的始作俑者是谁,目的是什么,大家心里都清楚,只不过河北大世家有自己的利益诉求,而河北三四流世家和不入流的的地方豪强已经被‘逼’上绝路,不得不为了生存而挣扎。矛盾是尖锐的,不可调和的,所以游元决意要灭杀西北人,魏德深不惜代价要阻绝河北饥民南下,而刘炫、窦建德、刘黑闼等人却毅然与西北人结盟,试图死里求生。

    大家都想掌控局势,都想掌握自己的命运,为此各出奇谋,各施手段,甚至不惜兵戈相见。

    刘炫的出现,某种程度上就是河北贵族集团内部两大对立势力的正面‘交’锋的延续。上次‘交’锋,以刘霸道的死亡而终结,以游元为首的大世家取得了胜利,而这一次鹿死谁手,就尚未可知了。

    魏德深在河北享有盛誉。自帝国东征,横征暴敛于大河南北,导致山东人不堪忍受,纷纷揭竿而起之后,山东百姓就处在各种势力的“夹击”之中,可谓不堪以命。魏德深做为武阳郡首府官长的贵乡令,用尽了一切办法,对上完成了赋税收缴和徭役征发,对下保证了一方百姓的平安,随着他一次次击退侵掠叛贼,他本人和巨鹿魏氏的声望也同时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进入贵乡之前,刘炫已经向伽蓝介绍了魏德深,对他的评价非常高。一个首府县令,在郡守和郡守府的牵制和掣肘下,能保住一方百姓的平安,是个十分了不起的功绩。言下之意,希望伽蓝快速通过贵乡,不要与巨鹿魏氏产生‘激’烈冲突,这对接下来的行程有莫大的好处。

    伽蓝看到刘炫出现,强忍怒气,退后了几步。他不能不退,因为魏德深很“‘阴’险”,他不但带来了数百名贵乡乡团壮勇,还纠集了数千名手无寸铁的百姓,表现出了阻断饥民大军南下的决心,摆出了一副不惜舍身赴死的慷慨之势。

    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伽蓝不想动用武力,更不想滥杀无辜,所以,他忍了,退了,给了贵乡令一个机会。

    “目下,除了黎阳的杨玄感,没有人可以阻挡西北人南下的脚步。”

    刘炫隐晦地提醒魏德深,但魏德深不为所动。

    “或许,崔逊也罢,游元也罢,都没有向你透漏有关伽蓝的隐秘。”刘炫叹道,“明府,你给人利用了,却一无所知。”

    魏德深皱起了眉头。刘炫的身份地位摆在这里,不可能无中生有。别人说出同样的话,他可能嗤之以鼻,但刘炫说出这句话,他就不得不重视了。

    “请先生教诲。”

    “你对伽蓝的事,了解多少?”

    魏德深犹豫了片刻,说道,“黄台公匆匆而过,稍稍说了一些。”

    “可曾提及伽蓝的出身?”

    魏德深目‘露’惊讶之‘色’,悄悄瞥了一眼正在与禁军军官们‘激’烈商讨的伽蓝,暗自想道,难道这个西北蛮子还有不同寻常的出身?

    “未曾提及。”

    刘炫微微摇头,旋即把自己对伽蓝出身来历的估猜大概说了一下。刘炫一如既往,说得很含蓄,很隐晦,但他所拿出的一系列旁证足以让魏德深相信,伽蓝出自豪‘门’,而且还是曾经烜赫一时的前朝皇族豪‘门’。

    刘炫是当世鸿儒,是中土的文翰泰斗,他说出来的话,没有人怀疑。魏德深也是一样,深信不疑,并且异常恼怒。游元和崔逊一直与伽蓝在一起,即便不知道伽蓝的出身,最起码应该有所怀疑,对他应该有所提醒,而不应该蓄意隐瞒,导致他对形势做出了错误的判断。这个错误的判断所导致的后果是致命的,足以让他本人和魏氏陷入极度被动的险境。

    “先生认为,南下是一条活路?”

    “相信他。”刘炫郑重其事地说道,“老朽相信他,你也该相信他。如果上苍有灵,真相就如我们所揣度,那么对河北人来说,这就是一次机会,不仅可以拯救无辜苍生,也可以把我们从困境中解救出来。”

    魏德深踌躇良久,忐忑不安地低声问道,“假如……,先生,某是说,假如……”

    “没有假如。”刘炫以非常肯定地口气说道,“老朽虽然年纪大了,但这双眼睛,还是雪亮的,还能把这世上的人和事,看得清清楚楚。伽蓝在某的眼里,没有任何秘密,而黎阳的事情在某的眼里,更是通透了然。”

    魏德深陷入沉思,仔细权衡得失。刘炫不会欺骗他,欺骗他没有任何意义。现在有两件事经刘炫之口得到了证实,一是伽蓝的背后有着难以估量的庞大势力,二是以杨玄感为首的一部分关陇贵族正在‘阴’谋叛‘乱’。这是河北人的机会,只要把握好了,必能让整个河北人获利,而他本人和魏氏也必将从中受益。

    魏德深缓缓退后,从属官队伍中请出一位三十岁左右的青衣儒士,与其低声商讨。

    伽蓝看了他们一眼,焦虑不安,突然转身把站在亲卫队伍里的曹旦请到了身边,“与魏明府说话的人,你可认识?”

    曹旦微微颔首,“巨鹿魏征魏玄成,河北名士。”

    魏征?伽蓝愣了片刻,目光炯炯地望着那名青衣儒士,脸上慢慢地‘露’出一丝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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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四章 太行贼

    魏征身材较高,相貌俊伟,眼神深沉、刚毅、锐利,给人一种锋芒毕‘露’之感。这种表‘露’在外的强势很容易让人产生戒备心理,再加上世家贵族所特有的骄矜和名士的孤高,使他看上去虽卓尔不群,却难以亲近,与周围同僚格格不入。

    因为醒目,所有受人关注,当魏德深把他召至身边,与其窃窃‘私’语之际,对立双方的各‘色’人等都把目光放在他的身上,期待他能做出正确的符合大多数人利益的决策。对于禁军龙卫、河北乡勇和饥民们来说,他们不想看到冲突,不想看到杀戮,而对贵乡人来说,面对实力上的悬殊差距,在明知挡不住的情况下还非要“螳臂当车”,纯粹是自取死路,所以他们更不想发生正面对抗。

    魏德深难以抉择。从贵乡人和自己本人的利益来说,必须竭尽全力予以阻截,因为西北人和河北饥民事实上已经造反了,但假如刘炫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正在黎阳督运粮草的礼部尚书杨玄感要谋反,而伽蓝在河北的所作所为,正是针对杨玄感,是要阻绝杨玄感对河北叛军的利用,以此来削弱反叛者的实力,以便在未来的“风暴”中赢取主动。这种情况下,魏德深假如蓄意阻止甚至与伽蓝发生直接冲突,其后果就严重了,极有可能演变为叛逆的同谋与共犯,这对他本人和巨鹿魏氏来说都是灭顶之灾。

    刘炫的话是否值得信任?巨鹿魏氏又将何去何从?

    冀城刘氏和巨鹿魏氏都是河北北方世家,两家本堂相距不过两百余里,世代姻亲,关系深厚而亲密,但这并不意味着双方就有着共同的利益诉求。

    如果把刘氏和魏氏所处地域再向南北方向扩大一些,那么赵郡李氏、任县游氏、清河崔氏、房氏,乃至博陵崔氏和河间张氏,除涿郡卢氏和渤海高氏外,河北一二流世家都在这一块,彼此关系都很密切,彼此都有联姻,但在利益上,河北世家不但有南北之分,更有东西之别。

    所谓南北之分主要指地域,河北北方世家和南方世家因为距离帝国京都和帝国边疆各有远近,其利益诉求有着一定的区别。而东西之别,则是指世家内部的派系。自拓跋魏国分裂后,河北世家都有子弟追随孝武帝西进入关,他们不但与关陇贵族集团有着盘根错节的联系,更是帝国统一中土的功勋大臣。随着中土统一,他们不但重新回归山东贵族集团,而且成为山东贵族集团的领军者,这其中的代表人物就是帝国宰执大臣高颎和崔弘度、崔弘升兄弟,一个是渤海高氏,一个是博陵崔氏。同一个家族中,某些人是帝国的既得利益贵族阶层,其他人却不是,这自然会造成矛盾和冲突。

    山东世家贵族集团的内部就此形成两个在利益上有着不同追求的派系,一个是以帝国山东籍的功勋大臣为主,一个则以山东籍的高齐旧臣为主,一个隶属于既得利益集团,一个隶属于非既得利益集团。刘炫和魏征就是非既得利益集团中的一员,而魏德深因为祖上是帝国功勋大臣,所以他是既得利益集团中的一份子。

    此时此刻,刘炫和魏征在利益诉求上是一致的,魏德深向魏征问计,实际上等同寻策于刘炫。

    果然,魏征在大概了解了刘炫所说的内容后,当即向魏德深问了三句话。

    “皇帝和裴世矩为何在二次东征之前,万里迢迢从西北调来西北狼?”

    “西北狼久经沙场,千锤百炼,无一不是百战之将。这些人对皇帝绝对忠诚,对命令更是绝对服从,但他们却在河北骄恣枉法,为所‘欲’为,前日甚至攻陷馆陶,行谋反之事。你以为,西北狼会愚蠢到自掘坟墓吗?”

    “游元拱手让权,崔逊远走东都,刘老先生屈从帐下,豆子岗高‘鸡’泊等各路叛贼四散而逃,西北人至此已经威震河北,而元宝藏这时却执意要与其正面对抗,目的何在?他以为自己挡得住西北人?既然挡不住,他为何还要阻挡?”

    魏德深频频点头,但事关重大,一步错则万劫不复,他必须谨慎再谨慎,必须预留退路。

    “黎阳的事,你可曾耳闻?”迟疑了片刻,他又补充道,“你在明公府上,可曾听到甚风声?”

    魏征是河北名士,在山东儒士中有一定的名气,结‘交’甚广。现为郡丞元宝藏所辟,出任记室。今武阳郡守随驾远征,元宝藏代理郡中事务,与坐镇黎阳的礼部尚书杨玄感往来密切。这段时间魏征就曾数次赶赴黎阳执行公务,对黎阳的形势自然有所了解。

    魏征看了一眼神‘色’平静的刘炫,脸上‘露’出一丝莫测高深的笑意,“明府应该知道,今胡师耽和孔颖达都在黎阳。盖文达自高‘鸡’泊遭到西北人的攻击之后,便也急速奔赴黎阳而去。”

    山东大儒齐聚黎阳,难道都是为了攀附杨玄感?这当然不可能,虽然杨玄感文武干略,礼贤下士,名满天下,但关陇人和山东人之间横亘着一道不可逾越的障碍,即便弘农杨氏可以归结为河洛世家,在地理上有天然优势与山东世家拉近关系,但在帝国国政为关陇贵族所把持,并长期遏制山东贵族的情况下,两者之间的矛盾根本没有缓和之可能,所以在皇帝二次东征和山东义军蜂拥而起,国内国外局势都异常紧张的大背景下,山东儒士纷纷赶赴黎阳,其中之深意,就不得不多加思量了。

    魏征“含沙‘射’影”的一句话给了魏德深以很大冲击,他望着魏征脸上那莫测高深的笑容,不由自主地冒出一个让他吃惊的念头,魏征应辟于元宝藏,一改往日的孤傲和刚烈,是不是与孔颖达、盖文达等人一样,都怀有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

    “明府,不论于公于‘私’还是于情于理,都应以拯救苍生为首务。”刘炫不动声‘色’地催促道,“现如今天气炎热,雨水不断,疾病横行,每日都有人死去,延误不得啊。”

    魏德深迟疑着,心有所动。

    刘炫向魏征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再加“一把火”,尽快把魏德深说服了。“拿下”了魏德深,贵乡城的大‘门’等于开了一半,就算元宝藏手上有军队,但“后院失火”,内讧已成事实,他根本抵挡不住西北人的攻击。

    “上次某去赵郡拜访李守素先生。”魏征上前一步,凑到魏德深的耳边,压低嗓‘门’,小声说道,“先生说,李玄道在随齐王赶赴辽东途中突遭恶疾,不得以滞留黎阳治病。”

    魏德深心跳加快,脸‘色’顿时凝重,眼里更是掠过一丝惊恐。

    李玄道、李守素皆出自赵郡李氏,山东大儒。他们与刘焯、刘炫相比算是晚辈,但与孔颖达、盖文达相比,却又年长,在中土文翰也是声名烜赫。两人在仕途上的遭遇与刘焯、刘炫如出一辙,屡遭打击。李守素无奈归家授学,而李玄道却始终追随在齐王杨暕身边,与杨暕既有师生之情,又有君臣之谊。

    魏征突然提及李玄道,再联想到皇统之争,再联想到黎阳可能存在的‘阴’谋,由此可以推测到一旦河北掀起狂风暴雨,其‘波’及的范围之广,造成的破坏之惨烈,恐怕是帝国统一中土后遇到的前所未有之大风暴。

    魏德深畏惧了,害怕了,他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直接选择了皇帝,坚决站在皇帝一边。皇帝的实力最庞大,无论河北乃至东都掀起多大风‘浪’,他手上始终控制着几十万帝国大军,这就足够了。西北人是谁召来的?皇帝。西北人是谁的禁卫军?皇帝。西北人忠诚于谁?听谁的命令?皇帝。所以,刘炫选择了伽蓝,游元和崔逊选择了躲避和观望,而他呢?他没有退路了,他必须做出选择,而它的选择只有一个,即便不与西北人合作,也不能阻碍西北人执行皇帝的命令。

    魏德深走到了伽蓝面前,躬身为礼。

    伽蓝还礼,问道,“明府可做出了决策?”

    “贵乡是武阳郡治所,首府辖地。”魏德深正‘色’说道,“某愿陪同将军一起进城,劝说使君。”

    伽蓝微微皱眉,“使君决意要阻截于某?”

    魏德深摇手,“三天前,太行贼杨公卿、王德仁和李文相突然攻打临漳、洹水一线,不但切断了白沟水道,还切断了陆路粮道,形势十分危急。某之所以赶到此地阻止将军西进,原因正在如此。”

    这次轮到伽蓝吃惊了,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黎阳要动手了,他在平原和清河两地耽误的时间太长,虽然一定程度上改变了局势,并寻到一些证据急奏于皇帝和中枢,但对整个大局的发展却没有起到丝毫的阻碍作用。该造反的还是造反,而能否在接下来的形势中扭转乾坤,则主要看东都的越王杨侗和留守樊子盖能否掌控洛阳,并迅速调遣大军予以平叛,假如杨侗和樊子盖棋差一着,东都局势给支持和同情杨玄感的关陇贵族所控制,那形势就彻底失控了。

    “黎阳的军队呢?”伽蓝问道,“水陆两道都给叛贼所断,黎阳的军队应该十万火急北上攻击,如今他们在哪?”

    魏德深沉默不语。

    黎阳距离洹水两百余里,大军日夜急行,两天内就能杀到,但援军至今不见踪迹。

    “黎阳镇戍军的统帅是谁?”伽蓝问道。

    “虎贲郎将王仲伯。”

    伽蓝冷笑,“使君如今在哪?是在贵乡城,还是在洹水镇?”

    “贵乡城。”

    “难道某比太行贼的威胁更大?”伽蓝怒声质问。

    魏德深重重点头,“将军给武阳带来的威胁,要远远大于太行贼。”

    “岂有此理”伽蓝凌空一鞭‘抽’下,“走,某随你去拜见使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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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五章 元宝藏

    魏德深和魏征在陪同伽蓝赶赴贵乡城的路上,多番试探,旁敲侧击。

    伽蓝遮遮掩掩,云山雾绕,有意把两人的思路引向有利于皇帝和中枢的方向。一旦魏氏认定皇帝和中枢已经得到黎阳‘阴’谋叛‘乱’的确凿证据,要对以杨玄感为首的关陇贵族痛下杀手,那么河北乃至整个山东的世家贵族必然会做出反应,拿出对策,最起码不会明目张胆地帮助甚至追随黎阳叛‘乱’,更不敢乘着局势‘混’‘乱’之际阻断河北的水陆两道。

    伽蓝对魏氏兄弟不假辞‘色’,说到黎阳的时候,语气中更是充满了不屑和鄙夷,给人一种极度自信的感觉。伽蓝的‘阴’冷和骄狂让魏氏兄弟暗自忐忑,言行更为谨慎,尤其看到帝国的治书‘侍’御史游元都甘愿藏在背后,任由西北人在前面冲锋陷阵,他们位卑权轻,更不敢做“出头鸟”了。

    元宝藏要做“出头鸟”,那就让他做吧,但接下来发生的事却让魏氏兄弟目瞪口呆。本来信誓旦旦要阻截西北人,要把几十万饥民赶回豆子岗和高‘鸡’泊的元宝藏,突然更弦易辙,不但纡尊降贵亲自迎出府署,还公开承诺开仓放粮,确保饥民的生存。

    元宝藏四十多岁,浓眉长髯,仪表堂堂,温文尔雅,和蔼可亲,既有权贵的威严,又有长者的慈祥,还有血脉传承的高贵,给人的第一印象非常好。他不待伽蓝提出要求,便主动帮助西北人解决了最大最棘手的饥民吃饭问题。然后,元宝藏话锋一转,直接指向了正在攻打洹水镇的太行贼,还有已经被太行贼切断的白沟水道。

    “将军可以直接南下黎阳,但将军可曾想过,在没有皇帝圣旨的情况下,楚公肯定不敢擅自打开黎阳仓放粮。”元宝藏叹道,“另外,粮道受阻,黎阳陷入困境,楚公不得不亲自率军北上剿贼。假若楚公到了洹水一线,将军却去了黎阳,那将军岂不扑了个空?饥民拿什么充饥度日?”

    元宝藏的意思很直白,我给你粮食,你欠了我人情,这个人情你要还我,你要帮我去剿杀叛贼,以最快速度打通粮道,否则我固然要受到惩处,但你的饥民因为没有饭吃,会引起更加严重的后果,大家一根绳子上的蚂蚱,谁也跑不掉。

    伽蓝不假思索的答应了。虽然他急于赶赴黎阳,但太行贼切断粮道却直接威胁到了辽东战场,洹水镇一战不但要打,而且还要马上打。这时候不要指望黎阳的援军了,太行贼攻打临漳、洹水一线,其背后必定有黎阳叛逆者的身影,其目的不仅仅是阻截巡察使团南下,更重要的是要把远征军推向失败的深渊。

    魏氏兄弟对元宝藏在决策上的颠覆‘性’改变十分诧异,联想到黎阳正在进行的叛‘乱’‘阴’谋,两人不禁恶意地揣测,元宝藏急不可耐了,或者说,洹水镇的陷阱已经部署完毕,现在就等着把西北人引向陷阱了。

    “洹水镇有多少戍军?”伽蓝问道。

    洹水镇就像贵乡、馆陶、清河一样,都是白沟水道上的重镇,而洹水镇尤其重要,因为白沟在这里来了个大转弯,水渠突然由北转向东,水流方向和水速同时产生变化,于是船舶的行驶速度自然减慢,这就给盗贼劫掠创造了最好机会。洹水镇位于太行山和河北大平原之间,正是太行、清河和高‘鸡’泊等地盗贼的活跃之地,为确保水道安全,重兵戍守,正常情况下,至少有一个旅。

    元宝藏和魏氏兄弟相视苦笑。皇帝二次东征,几乎把大河南北的军队全部调走了。洹水镇因为关系到水道安全,所以特意留下了两火二十卒,再加上周边乡团,勉勉强强凑了一百人,但这一百人的武力太差,根本抵挡不住太行贼的攻击。

    “两火?二十卒?”伽蓝略感吃惊,急切问道,“洹水镇还能坚持多久?”

    元宝藏摇摇头,“东有几十万饥民,西有穷凶极恶的太行贼,武阳郡在这两股力量的夹击下,根本没有抵御之力。”

    元宝藏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便把责任推到了伽蓝身上,而伽蓝无心辩解,即便洹水镇是个陷阱,他也要毫不犹豫地杀过去,必须保证永济渠的畅通。

    “今夜,龙卫统飞速驰援洹水镇。”伽蓝断然说道,“即便洹水城失陷了,某也要把它夺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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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宝藏送走伽蓝,不徐不疾地回到正堂。

    元务本从帷幕之后缓步而出。元宝藏抬头看了一眼好整以暇的元务本,眼里掠过一丝担忧和焦虑。

    “西北人似乎并不急于南下黎阳。”元务本负手于后,额头上汗珠细密,一双眼睛默默地望着堂外如火骄阳,仿若要穿透墙垣,寻到西北人的背影。

    元宝藏浓眉紧皱,若有所思。

    “只要西北人愿去洹水作战,便给黎阳赢取了足够时间。”元务本的脸上‘露’出一丝鄙夷之‘色’,不屑说道,“魏氏兄弟倒是见机得快,魏德深也会见风使舵了,刘炫这个老家伙在河北的影响力还是一如既往,只是不知他主动投奔到西北人帐下,目的何在。”

    “不论其用意何在,首要之务都要拯救无辜苍生。”元宝藏坐到案几后面,拿起一个大蒲扇慢慢摇动,语调有些低沉,“武阳的事只能这样了,某所能做的也就是竭尽全力剿杀太行贼,确保永济渠的畅通。”

    元务本站立不动,想了片刻,问道,“你已决断?”

    “山东人居心叵测,必须严加防范。上至游元、崔逊,下至刘炫、魏德深,都在借助西北人之手‘混’‘乱’局势,试图‘乱’中取利。”元宝藏叹了一口气,一语双关地说道,“今皇帝和远征军远在辽东,鞭长莫及,形势的确对黎阳有利,但东都局势是否如预料的那般顺风顺水?二次东征和第一次东征最大的区别就在于皇帝不放心京都,特意让代王杨侑和越王杨侗坐镇东西两京,这已经说明皇帝听到了不好的风声,有所戒备和警告。禁军骁果龙卫统突然奉旨保护巡察使团南下河北,这更是公开的警告了。其后禁军越骑校尉伽蓝控制了巡察使团,全力戡‘乱’剿匪,在河北掀起了一场血雨腥风,其目的不言而喻。”

    元务本冷笑,“这就是你婉拒楚公的建议,以开仓放粮来向皇帝和中枢示好的原因所在?”

    “山东人居心叵测,不可信任。”元宝藏再度重复自己的话,“皇帝和裴世矩不远万里从西土召来一支百战铁骑,一群西北恶狼,不把它们带到辽东战场,却把它们放到了河北,结果你已经看到了,这群恶狼不但吃河北人,还吃关陇人,穷凶极恶,挡者披靡。山东人如何应对?游元和崔逊冷眼旁观,刘炫和苏邕竭力襄助,豆子岗叛贼渡河南下,高‘鸡’泊逆匪四散而逃。形势至此已经非常清楚了,山东人临阵退却,纷纷置身事外。这是个不好的预兆,而缺少了山东人的鼎力支持,后果不堪设想。”

    “临阵退却的正是使君你。”

    元务本听不下去了,也按捺不住了,一针见血,词锋犀利。

    元宝藏沉默稍许,叹道,“见机而为吧。”

    这句话明白无误地告诉元务本,他不反对,但也不支持,在形势没有明朗之前,他作“壁上观”。武阳郡和汲郡相邻,贵乡城和黎阳城之间只有两百余里。杨玄感在没有拿下东都之前,黎阳仓对他至关重要,如今元宝藏这个“壁上观”的态度实际上等于直接拒绝了杨玄感,给黎阳造成了重大威胁。

    “楚公需要你的承诺。”元务本步步紧‘逼’。

    “太行贼的背后是谁,彼此心里都清楚,所以洹水一战很难打,即便打赢了,还需要镇戍,需要确保水陆两道的畅通,因此,某必须求助于禁军龙卫统,短期内他们去不了黎阳。”元宝藏说道,“另外,几十万饥民实际上需要的并不是赈济,而是回家,他们需要的是安居乐业,是彻底摆脱死亡的威胁,而这一点,西北人还没有想到。某会在适当的时候告诉西北人,并联合山东各地的世家豪望,群策群力,共谋一个大计。这需要时间,尤其不能少了西北人的参与,所以,不出意外的话,西北人会在武阳滞留很长一段时间。”

    “游元未必会接受你的建议。”元务本提醒道。

    巡察使团距离黎阳近在咫尺,西北人因为剿贼而延误行程,但游元又有什么理由留在贵乡城?

    元宝藏皱皱眉,神‘色’不悦,“相比较而言,对黎阳威胁最大的是西北人。”

    元务本嗤之以鼻。

    元宝藏这话说错了,西北人是禁兵,游元是帝国御史台的副官长治书‘侍’御史,两者份量的轻重一目了然。元宝藏没有解释,而是加重了语气,“不要忘了伽蓝的背后是谁,更不要忘了‘伽蓝’这个保护神现在在河北人心目中的份量。请你转告楚公,有些事某可以帮他,但有些事某必须权衡轻重。”

    双方谈不拢,多说无益,元务本当即提出告辞。

    元宝藏起身相送,踌躇良久又说了一句话,“能否请楚公考虑一下,在水陆两道都被太行贼截断的情况下,黎阳鹰扬府如果继续按兵不动,会否恶化河北局势,继而引起临朔宫的关注?”

    元务本“嗯”了一声,匆匆离去。

    元宝藏望着他的背影,恐惧渐渐弥漫了身心。即将来临的那场风暴太大了,自己处在风暴的中心,必定会被风暴所吞噬,了无生机。

    “传令下去。”元宝藏伸手召来属从,“集结城中乡勇,今夜随同禁军龙卫一起赶赴洹水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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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六章 唯防主马首是瞻

    贵乡县向西数十里便是魏城,沿永济渠继续西行,百里后便是洹水镇。

    魏城历史悠久,战国时曾做过魏国的都城。洹水镇声名不显,但历史同样久远。当年苏秦为山东六国合纵长,六国会盟抗秦的地点便在洹水古镇。两座沧桑古城雄踞于高山和平原之间,横亘在大河、永济渠和漳水之中,千百年来忠诚地戍守着这片土地和庇佑着这片土地上的生灵。

    当朝阳冲出地平线,洹水古镇沐浴在红彤彤的阳光之下时,武阳郡丞元宝藏和禁军越骑校尉伽蓝带着军队疾驰而来。

    这是一支浩浩‘荡’‘荡’的大军,其中饥民多达几十万之众。

    为解决饥民的生存,伽蓝需要赢得更多地方郡县的支持,为此西北人与饥民要紧紧“捆在一起”,形成一股合力一致对外。饥民当然不能放在贵乡,这是贵乡人和武阳郡府的“底线”,为此元宝藏和魏德深不但开仓放粮,还亲自带着乡团以驰援洹水镇为由,与西北人和饥民一起西进。说白了就是要把西北人引到洹水战场上,把饥民引到魏郡和武阳郡的‘交’界处,以解除饥民对武阳首府一带的威胁。

    洹水镇位于武阳郡和魏郡的边界线上,而这段边界就是白沟水渠。现今太行贼横行于魏郡,切断了水陆两道,魏郡郡县上上下下的官僚们忧心如焚,惶惶不安,不得不竭尽全力戡‘乱’剿贼。但魏郡和武阳郡一样,同样缺乏军队,再加上地方郡望豪强的暗中掣肘,剿贼基本上就是一句自欺欺人的空话,能守住城池就算不错了。

    太行贼攻打洹水镇,劫掠永济渠,把战火烧到了武阳郡。这对魏郡官僚来说是个好消息,终于有援军了,两个郡联手或多或少有几分希望,只待坚持几日,坐镇黎阳督运东征粮草的礼部尚书杨玄感和镇戍黎阳的左骁卫府虎贲郎将王仲伯迫于形势严峻,也就不得不发兵救援了。

    武阳郡的援军终于来了,除了元宝藏所领的诸多乡团外,还有伽蓝所领的禁军龙卫,还有一路保护巡察使团南下的河间、信都等各郡乡团,最庞大的一支队伍则是饥民,如‘潮’水一般冲到了洹水古镇。

    戍守古镇的防主和洹水令又惊又喜,匆忙出迎。

    河渠对岸,太行义军连营数里,旌旗飞扬,鼓号连天,气势恢宏。河面上‘波’光粼粼,看不到一艘来往船只,本来千帆争流的繁忙场面突然就消失了。绿柳成荫的河堤上,一队队义军将士列队而立。河堤下,则是一艘艘整装待发的运输船。很显然,义军正准备渡河攻击,援军来得正是时候。

    援军来了是好事,但官员云集,有御史台副官长治书‘侍’御史游元,有武阳郡丞元宝藏,有禁军越骑校尉伽蓝,有洹水防主白猛,由谁掌控战场指挥权?谁号令诸军?谁来承担责任?

    游元一如既往,保持沉默。元宝藏对此却是讳莫如深,看得出来,他有心执掌战场指挥权,控制全局。

    元宝藏虽是行政官长,但其功勋都是在战场上拿来的,不论是攻打江左的统一大战还是远征北方突厥,他都参加了。对于世家子弟来说,“出则为将入则为相”是人生的基本追求,所以文武兼备也是世家豪族对子孙后代的基本要求。元宝藏完全有能力执掌战场指挥权,他现在的身份是武阳郡的行政副官长,律法上允许其在特殊情况下统领军队,但此刻武力最强的禁军龙卫和人数最多的河北乡团分别由伽蓝和游元掌控,没有这两个人的支持,元宝藏根本拿不到指挥权。

    伽蓝当机立断,毫不犹豫地冲着洹水防主白猛躬身一礼,“骁果龙卫统,唯防主马首是瞻。”

    此言一出,众皆惊疑。

    在帝**制上,镇有镇将,戍有戍主,关津有令。今上罢州为郡,剥夺了州刺史的统兵权,把地方军的统兵权‘交’给了新设置的都尉,又设防主,镇戍重要关隘津口,等同于边陲镇将。地方都尉和防主都直接听命于皇帝和中枢,受当地卫府将军节制。

    这一改革的目的是进一步分离军政,以便集中军权,稳定中土。此策在和平时期可以发挥它的优点,但在战‘乱’时期则弊端完全暴‘露’。比如山东义军蜂拥而起后,第一个承担戡‘乱’剿贼任务的就是地方军。地方军主要由临时征募的平民,还有地方乡团、宗团等等组成,这些人的征用,必然触及甚至危害到地方官府的利益,‘激’化军政两系的矛盾,更严重的是,这些人战斗力差,而且与义军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根本无力剿贼。

    地方军搞不定,只能调动卫府军,但帝国发动了东征,山东各地的卫府军,包括地方军,统统去了辽东。这时候,郡太守等地方行政官员因为没有军权,束手无策,只能死守城池,任由叛贼横行。去年年底,皇帝要二次东征,考虑到山东叛贼的危害‘性’,这才临时授予地方行政官长一定的军权。但这个军权怎么用,用的后果如何,谁也不知道,从皇帝锐意改革的态度来看,行政官长行使军权是大忌,一旦把握不好,踩到“线”了,必有杀身之祸,所以大家都在观望。唯有齐郡郡丞张须陀胆子大,郡守都不敢做的事,他敢做,他拿到军权就组建了一支两万人规模的地方军,把王薄、孟让等各路义军杀得大败而逃。

    张须陀胆子大,敢拿“‘鸡’‘毛’当令箭”,肆无忌惮地“过度”行使军权,不明究里的以为他靠山强硬,无所顾忌,知道隐秘的却能猜测到他的目的。元宝藏就能猜到张须陀从郡守手中抢过军权并把它无限放大的原因所在。皇帝没有警告也没有制止张须陀“抢夺”军权的行为,这让某些地方行政官长的胆子也大了起来。权力越大,实力越大,利益也越大,这是必然。元宝藏面对即将到来的大风暴,若想求得一线生机,就必须获得更大的权力,以壮大自己的实力。

    元宝藏如果开口,一定要拿到这个军权,其他人还真的找不到理由拒绝。游元是中央巡察官员,另有使命,而伽蓝需要粮食,至于洹水镇的防主,事事都要倚仗地方郡府,当然更不会与元宝藏发生冲突。哪料伽蓝“突出奇兵”,竟然以洹水防主白猛熟悉战场为由,把白猛推上了战场指挥者的位置。

    洹水是重镇,防主是正六品,在官阶上与越骑校尉平级,但两者一个是地方镇戍军,一个是中央禁军,况且伽蓝还有朝散大夫这个从五品的散官职,身份地位有差距。正常情况下,应该是伽蓝指挥白猛,但特殊时期,白猛指挥伽蓝也可以。

    伽蓝正是利用这一点,果断“出手”控制了局势发展。元宝藏当即就明白了伽蓝的用意,异常恼怒。

    洹水镇一战的重要‘性’对于游元、元宝藏和伽蓝等人来说,可谓心知肚明。此仗非常难打,之所以难打,就是因为形势不明朗,就是因为各方的利益全部纠结在此,是胜,是败,还是僵持,都要依据形势的发展而定,都要从有利于自己一方的利益出发。

    元宝藏有心观望,为此他要把这一战无限期地拖下去。游元要推动黎阳谋反,为此他要利用这一仗对黎阳施加足够的重压。伽蓝需要团结所有可以团结的力量,以扩充自身实力,以便在黎阳谋反后,以最快速度戡‘乱’平叛,最大程度地减少这场风暴对帝国的危害。

    伽蓝决意拥戴白猛,让白猛控制军权,正是要结盟河北世家力量,正是要缓和与游元的紧张关系,继而得到苏邕、苏定方等河北乡团的支持。

    白猛出自河北南宫白氏。白氏历史悠久,可以追溯到战国时代魏国的名臣、巨贾白圭。白圭在历史上声名显赫,其功绩虽然不足以与吕不韦比肩,但他同样以巨贾身份辅佐国王强大了王国。白氏千年传承,如今依旧是河北世家望族之一,因为地理位置的关系,白氏与赵郡李氏、任县游氏、巨鹿魏氏、冀城刘氏、清河崔氏、房氏、张氏等大小世家都有着密切关系。

    伽蓝拥戴白氏为战场统帅,实际上就是向河北人示好,与同为关陇人的元宝藏拉开距离。

    伽蓝不知道元宝藏是否参加了黎阳叛‘乱’,但从元宝藏主动把他拉到洹水战场一事来看,他只能恶意地揣测其是杨玄感的同党,所以,他不惜代价也要阻止元宝藏控制军队,但为了饥民的口粮,他又不能与元宝藏反目成仇,权衡之下,也唯有拥戴白猛了。

    伽蓝的态度一明朗,游元、魏德深、魏征、傅端毅、西行、苏邕等人马上明白了他的用意。河北人当然是极力支持,就连始终保持沉默的游元都难得地说了一句“甚好”。军权可以给伽蓝,给西北人,但绝不能给元宝藏这个关陇人,这是游元的“底线”,如今伽蓝在重重危机之下,不得不向河北人“低头”,这令游元在长时间的郁闷之后终于获得了某种报复‘性’的快感。

    堂堂一个武阳郡的郡丞,正五品大员,皇帝下旨可以在特殊情况下掌控军权的地方行政官长,却因为军队将领们的一致反对而失去了这一权力,这实在是一件难以置信的事情。元宝藏很愤怒,却没有把愤怒摆在脸上。他忽然意识到一件事,伽蓝是裴世矩的人,是皇帝亲自派到河北来的一头吃人的狼,现在这头狼不吃河北人了,那么他要吃谁?

    元宝藏选择了退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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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七章 独孤氏

    白猛,河北南宫白氏子弟,祖上皆为高齐旧臣,少时从军,长年镇戍北疆边陲,在征伐突厥等北虏的战斗中屡建功勋。今上继立,汉王杨谅谋‘乱’,其追随时为朔州总管的杨义臣参与讨伐,为杨义臣所赏识。母丧去职,不久复出。此时杨义臣已经是上大将军、宗正卿,在他的照拂下,白猛出任家乡附近的洹水镇防主。

    白猛三十多岁,身高体阔,浓眉长髯,器宇轩昂。或许是因为同出西北军、同在边疆镇戍的关系,白猛对伽蓝和西行等西北军官表现得很亲近,这在一定程度上也博得了西北人的好感。等到伽蓝一开口,西北人随即异口同声,唯防主马首是瞻。白猛也不推辞,当即发出一连串指令,做出一系列部署。

    西北军的旧将们非常默契,根本不给元宝藏任何机会,直接剥夺了他的军权,把他试图控制军队的想法彻底扼杀了。元宝藏既愤怒又无奈。军中派系之复杂不亚于地方官场上的利益纠葛,元宝藏也是行伍出身,对此心知肚明,只能强自忍耐,徐图他策。西北人有“饥民”的拖累,伽蓝必须从地方官府寻到粮食,所以元宝藏即便没有控制到军权,一样可以凭借手里的粮食钳制和掣肘禁军。

    依照白猛的部署,河北诸乡团以城池为中心两翼列阵,扼守河堤津口。禁军龙卫统则扎营于后,利用马军优势机动灵活地支援前方,同时继续承担护卫巡察使团和数十万“饥民”大军的责任。

    洹水镇来了援军,铺天盖地都是人,太行义军‘摸’不清状况,当即停止了渡河,由攻转守,设阵于河堤,转入对峙。

    午时,伽蓝主动拜访了元宝藏,直言不讳地问道,“使君打算何时渡河攻击叛贼,重新打通永济渠水道?”

    元宝藏笑容很和蔼,举止很从容,但心里却是怒不可遏,言辞不知不觉就有些尖锐了,“此事,将军应该问防主。”

    伽蓝笑了起来,躬身致歉,为自己早间的举措做了一句解释,“某攻击豆子岗,剿杀高‘鸡’泊,夜袭凤凰岭,倚仗的都是某西北兄弟。”

    话不在多,点到即止。元宝藏微笑颔首,表示理解。伽蓝到了河北,人生地不熟,两眼一抹黑,更不敢轻易相信河北人,所以只能把脑袋拎在手上,一往无前,但那是早期,是树立威信发出威慑的时候,现在形势改了,关陇人马上要自相残杀了,此刻必须结盟河北人,必须利用河北人的庞大力量以保存自己,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元宝藏能理解,也能接受,因为他现在孤立无援,偏偏他又在黎阳旁边,处在风暴的中心,想躲都躲不掉。一起干吧,形势不明朗,前景不看好,不干吧,黎阳方面不会放过他,第一个就要拿他开刀,这也是他以开仓放粮来主动示好西北人的原因所在,他需要结盟一切可以结盟的力量,需要扩充自己的实力。今天本来有机会扩充自己的实力,但伽蓝把这个机会破坏了,而破坏的理由偏偏就是为了结盟和利用河北人,这令元宝藏很郁闷。好在他现在也想通了,凡事都要靠自己,指望役使别人来给自己谋利实在是过于一厢情愿了。这世上哪有痴儿?一个个比鬼还‘精’明,稍不小心就给算计了。

    他自己就给伽蓝算计了。假如伽蓝帮助自己控制了军权,河北人固然离心离德,自己与西北人也是貌合神离。如今河北人控制了军权,于情于理都要把自己和伽蓝“抬起来”做大旗,以便携手合作,共谋其利。同时,自己和伽蓝因为受制于河北人,又面临一系列危机,为此不得不放弃成见,通力合作。不知不觉间,三方势力就寻到共同的利益诉求,就走上了携手结盟之路。

    “好计”元宝藏想通了,怒气也散了,忍不住脱口称赞。

    伽蓝再度致礼,“当务之急是击败太行贼,不但要打通永济渠水道,还要打通陆上驰道。”

    伽蓝是忧心如焚,竭尽全力推动三方合作,试图集中力量一战而定。元宝藏却不着急,在他看来,此次太行贼攻击永济渠,切断粮道,其主要目的不是劫掠,而是要帮助黎阳方面阻碍巡察使团南下,并阻止河北饥民大军冲进黎阳,以免‘混’‘乱’了黎阳局势,所以粮道的断绝是暂时的,最起码在黎阳没有举兵起事之前,永济渠不会被切断,以防惊动了皇帝和行宫。既然如此,那着急干什么?不如以不变应万变,看看黎阳接下来打算干什么,是不是要一口吃掉西北人。

    “将军所言甚是。”

    元宝藏表现得很积极,当即与伽蓝一起进城,参加由防主白猛召集的军议。

    白猛此刻也在与游元商讨局势。

    现在援军纷至沓来,洹水镇实力剧增,白猛打算渡河攻击,击杀太行贼,以最快速度打通水陆粮道。

    游元沉‘吟’不语,良久,他摇了一下手上的蒲扇,慢声细语地问道,“西北人击败了豆子岗诸贼,砍下了刘霸道的头颅,又在高‘鸡’泊横冲直撞,挡者披靡,更在凤凰岭上重创了清河贼,此后更是耀武扬威,纠集十数万饥民横扫清河诸县,其威名早已远扬大河南北。太行贼不知道?杨公卿、王德仁和李文相莫非狂妄自大,自以为实力已经超过了豆子岗和高‘鸡’泊?”

    白猛冷笑,摇摇头,目‘露’无奈之‘色’,“武川人做得太过了,独孤八郎仗着自己是皇帝的国舅,骄横跋扈,为所‘欲’为。太行贼猖獗至此,与独孤氏的纵容有着直接关系。”

    游元面‘色’微沉,脸上掠过一丝不悦,眼神中更是带着几分警告,示意白猛注意分寸,不要‘乱’说话。

    独孤氏,中土虏姓第二家,其权势之大,根本不是游氏、白氏这种河北二流世家可以比肩。白猛所说的独孤八郎名叫独孤震,是魏郡郡守。他的父亲就是西魏八柱国之一的卫国公独孤信。独孤震是独孤信最小的儿子,在家排行老八。帝国开国皇帝的皇后独孤伽罗,也就是今上的母亲,就是独孤信的第七个孩子。独孤信的长‘女’是北周世宗明皇帝的皇后。排行第四的也是个‘女’儿,嫁给了西魏八柱国之一李虎的儿子李昞,两人的孩子就是唐国公李渊。

    中土第一虏姓是元氏,汉化前是鲜卑拓跋氏,北魏朝的皇族,血统高贵,身份地位自然非同一般。虏姓第二就是独孤氏,而独孤氏之所以势力庞大,却是因为他掌控了代北武川系。

    代北武川是北魏北疆六镇之一。因为北魏朝实施的汉化政策‘激’化了贵族内部的矛盾,导致了六镇大起义。武川豪强贺拔度拔和宇文肱乘势而起,其后这支军队里涌现了宇文泰、贺拔胜、贺拔岳、独孤信等一大批声名显赫的英雄豪杰。尔朱荣和高欢争霸天下的时候,镇戍关陇和荆襄两地的就是贺拔岳和贺拔胜兄弟,当时宇文泰和李虎效力于贺拔岳,而独孤信、李虎、杨忠等人则是贺拔胜的帐下悍将。

    关陇的贺拔岳死了,李虎日夜兼程赶到荆襄求援。贺拔胜急速派出独孤信赶赴关陇,试图接管自己哥哥的军队,但晚了一步,军队给宇文泰控制了。其后东西魏分裂,贺拔胜以荆襄归附关陇西魏。贺拔胜死了后,荆襄的武川系将士就以独孤信为尊,唯他马首是瞻,这其中就包括杨忠,还有一部分原贺拔岳的将领比如李虎也追随其左右。独孤信把‘女’儿嫁个杨忠和李虎的儿子,原因就在如此。宇文泰非常忌惮,让独孤信镇戍关陇,十几年都不让他回京。

    等到宇文氏篡夺了元氏国祚,建立了北周朝,关陇贵族迅速崛起,其中鲜卑虏姓一系,关陇本地汉姓一系,河东河洛汉姓一系,山东汉姓一系,争权夺利非常‘激’烈,而以独孤氏为首的鲜卑虏姓中的代北武川系始终牢牢掌控着军队,掌控着王朝权柄。杨氏受禅,以隋代周,之所以能成功,而且还是以最小代价夺取了国祚,正是因为得到了以独孤氏为首的代北武川系的鼎力支持。

    先帝时期,以汉族世家权贵为主的贵族改革派力量实施了一系列新政,遏制和削弱了以鲜卑人为主的代北武川系对军队的控制,由此也‘激’化了汉姓贵族和虏姓贵族之间的矛盾,加剧了两大势力之间的冲突。今上继位,锐意改革,侵害了既得利益权贵集团的利益,而这个集团是整个关陇贵族集团,既包括汉姓,也包括虏姓。也就是说,今上的改革,某种程度上缓和了关陇贵族集团内部的矛盾,最终迫使他不得不联合山东和江左两大贵族集团来进行对抗。

    白猛对此或许不甚了了,但游元清楚,他一眼就看到了要害,他有足够理由怀疑魏郡郡守独孤震正在帮助黎阳。

    独孤震是关陇虏姓,元宝藏也是,假如这两个人都是杨玄感的同谋,那洹水镇不仅是个陷阱,而且还是要杀死西北人的陷阱,当然,河北人也难以幸免,必遭连累。

    “魏郡那边可有消息?”

    白猛连连摇头,“某多次派人求援,至今未见一兵一卒。”

    游元轻轻颔首,不动声‘色’地说了一句,“先打一打,看看独孤氏的反应。”停了片刻,他又补了一句,“让西北人打头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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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八章 杨玄感

    黎阳。

    礼部尚书杨玄感的营帐驻于黎阳城和黎阳仓之间,背靠大坯山,面朝大河,即便在这炎热的盛夏,也能在风中感受到丝丝清凉。

    入暮时分,夕阳如血,晚风徐徐。杨玄感在胡师耽和元务本的陪同下,缓缓走在河堤之上。杨玄感年过四十,相貌俊伟,两尺长髯,丰度翩翩,一双深邃的眼睛仿若‘蒙’上了一层‘迷’雾,让人难以窥探到他的真实心理,给人一种大智若愚、大巧若拙之感。

    元务本事无巨细,详细告之。在河北纷繁复杂的局势和重重利益纠葛之中,寻到一条清晰脉络可不是一件容易事,但元务本还是准确地做了阐述和分析,最终得出的结论是,皇帝和中枢似乎有意利用西北人‘激’化关陇人和河北人之间的矛盾,继而达到一石二鸟的目的。

    杨玄感默默地听着,神态安详,看不出来他情绪上有什么变化。

    “洹水有一场‘激’战。”元务本说道,“元宝藏肯定控制不了局势,西北人始终要掌控主动,不出意外的话,河北人会竭尽全力帮助西北人击败太行贼,以打通水陆粮道,从而最大程度缓解来自皇帝和中枢的重压。”

    “粮道断绝,首当其冲遭到打击的就是河北人,这一点毋庸置疑。”胡师耽抚须说道,“太行贼断绝粮道,本是权宜之计,独孤震和元宝藏都知道,游元也清楚,所以这一仗何时打,打出什么结果,彼此应该有个默契,但如今西北人就像一头失控的野牛,横冲直撞,不但危害到了我们,也危害到了河北人,所以河北人应该拿出对策,不能再让西北人牵着鼻子走了。”

    “这件事比想像得要棘手,河北人未必就能如愿以偿。”元务本说道,“假如太行贼打输了,他们逃回山上,就如当初豆子岗叛军不得不渡河南下攻打齐郡一样,最终只能远离河北战场。”

    “豆子岗叛军渡河南下,利大于弊。”杨玄感忽然停下脚步,不动声‘色’地说道,“太行贼逃回山上,对我们来说还是利大于弊。”

    元务本凝神沉思,胡师耽却是悠然一笑,想来已是理解了杨玄感的意思。

    “皇帝的目的已经达到,西北人的使命已经结束。”杨玄感淡然说道,“速战速决,以免夜长梦多。”

    元务本蓦然醒悟,杨玄感要举兵起事了,他旋即试探着问道,“明公,是不是早了一点?”

    “去年,兵部尚书段文振曾建议某领兵远征,但被皇帝婉言拒绝了。今年二次东征,皇帝让刑部尚书卫文升辅佐代王坐镇西京,让民部尚书樊子盖辅佐越王坐镇东都,却让某坐镇黎阳督运粮草,其用意已不言自明。”杨玄感看了元务本一眼,脸上‘露’出一丝嘲讽,更隐含着几分无奈,“你不会以为某坐镇黎阳,是因为皇帝的信任和器重吧?”

    元务本当然不会有这种误解。

    皇帝和中枢早就开始在整个北疆区域包括辽东和蓟燕一带囤积粮草辎重了。修运河的目的就是为了戍边,为了开疆拓土,而西征打吐谷浑,东征打高丽,都是出于这个大战略,所以这些年大江南北从未中断过向北疆地区尤其是辽东和蓟燕一带运输粮草武器。从皇帝和中枢的立场来说,为了防止在远征途中可能出现粮道断绝的意外,肯定要在辽东和燕蓟囤积足够多的粮草辎重,以确保征伐的需要。远征作战不同于近距离作战,粮草就是生命,不允许有丝毫失误,没有万全准备断然不敢发动攻击,所以永济渠就算断绝一个月,远征战场上也不会缺少粮食和武器,但因为没有补充了,战争无法继续,军队必须撤回来。

    从以上情况来推断皇帝把杨玄感安置在黎阳督运粮草,不是信任他,而是提防他,并对他形成威胁。皇帝如果信任杨玄感,完全可以让他辅佐宗室王坐镇京师,这样杨玄感的谋反就会更加容易,成功率更高。反之,让他在黎阳督运粮草,一旦他谋反,京师可以确保自身的安全,并对他展开攻击,而远征军则赢得时间迅速返回,并对杨玄感形成前后夹击之势。黎阳处在这种令人窒息的“包围”之中,杨玄感想造反就不得不仔细权衡了,毕竟难度太大。

    因此,皇帝让杨玄感坐镇黎阳督运粮草,不是信任杨玄感并托以重任,而是钳制他,遏制他,威胁他,把他可能造成的潜在危害降到最低。皇帝在离开临朔宫远赴辽东战场之前派出以治书‘侍’御史游元为首的巡察使团,也进一步证实了皇帝对杨玄感的不信任。

    “明公决断了?”

    胡师耽有些迟疑,但碍于元务本当面,不好质询。举兵起事的最佳时间应该是秋中东北降温之际或者远征军渡过鸭绿江水之时,过早起事,只会让远征军撤得更快,会进一步降低兵变取胜的可能‘性’。

    杨玄感走到河堤边缘,抬头望向大河,久久不语,眼中充满了落寞和悲苦,这一刻,他别无选择,只有义无反顾,不论前方是荆棘遍地,还是血‘浪’翻涌,只有舍生忘死冲上去,即便最终倒在了中途,或者被‘波’涛所吞噬,也无怨无悔。

    这是一场‘激’进改革和保守思维的较量,是权力和利益的争夺,是帝国命运的裁决,关系到中土千千万万普罗大众的生死,相比帝国的倾覆,相比千千万万普罗大众的死亡,即将开始的风暴所造成的损失和危害也就微不足道了。

    帝国和帝国的普罗大众需要的是阳光,是和煦‘春’风,而不是黑暗,不是狂风暴雨。

    这场暴风雨从先帝崩亡的那一刻就开始了酝酿。今上“背叛”了先帝,从道德lun理一直到国策方略,全部“背叛”了,他“欺骗”了先帝和所有的人,自家大人和高颎都被欺骗了,结果他们先后死去,而苏威和裴世矩则卑鄙无耻,不惜以“背叛”先帝来继续攫取权力和财富,帮助皇帝一起“埋葬”帝国。

    去年东征的失败,是朝堂矛盾和国内各阶层矛盾的一个总爆发,皇帝安然无恙,世家权贵们也安然无恙,而最终承担损失的是中土的普罗大众和几十万将士。帝国因此遭受到了重创,鲜血淋漓,伤痕累累,在极度痛苦之下,帝国终于发出了怒吼,它要报复了,要把伤害它的敌人彻底摧毁。

    矛盾已经不可调和,长刀出鞘,箭在弦上,对立双方再也没有斡旋余地,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皇帝毅然发动了第二次东征,他做出了决断,要么洗雪前耻赢得东征,以无上武功进一步压制和打击改革对手;要么‘逼’迫对手在他的背后出刀,这样他就赢得了击杀对手的借口,找到了摧毁强劲对手的最佳机会,从而彻底摧毁对手,彻底掌控改革的方向和进程。

    皇帝掌控了主动,所以,自己不得不到黎阳督运粮草;所以,巡察使团在远征开始之际,从蓟燕临朔宫南下而来;所以,一统三百骑的西北马军万里迢迢赶到河北,在这里掀起了血雨腥风。

    皇帝的刀已经出鞘,西北人已经杀到了自己面前,形势已经明朗,还犹豫甚?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那还缩什么头?更令人痛苦的是,先前几年费尽心血所做的部署,因为自己的犹豫,因为自己出刀慢了,给对手一扫而空。可以预见,不论是行宫的兵部‘侍’郎斛斯政,还是镇戍临渝关的左翊卫将军赵元淑,乃至于弘化留守元弘嗣和左候卫将军李子雄,都在对手的掌控之中,先期谋划全部失败,留给自己反击的机会已经很少,如今只有绝地反击,以求绝处逢生。

    杨玄感缓缓转身,冲着胡师耽和元务本轻轻挥了一下手,示意已经决断,毋须再议。

    “洹水战场,由王仲伯去处置。”

    胡师耽和元务本互相看看,眼里不约而同地掠过一丝兴奋和快感。西北人给他们制造了很多麻烦,杨玄感终于出手了,出手就是虎贲郎将王仲伯和鹰扬府,西北人根本不是对手,死定了。

    “以最快速度向大河两岸传递消息。”杨玄感继续说道,“水军统帅、右翊卫大将军来护儿谋反,正率军急速杀来黎阳,试图断绝远征军粮道。请各郡县急速召集乡团壮勇,火速至黎阳集结,以确保皇帝和远征军的安全,确保东都安全。”

    胡师耽和元务本惊讶地望着杨玄感,不知此策是早已议定,还是临时起意,总之过于荒诞,经不起推敲。

    杨玄感猜到他们的心思,微微一笑,“这是举旗的讯息,一旦传开,则四方云动。”

    “再派人急赴洹水,遍告饥民,黎阳要开仓放粮,把他们引到黎阳来。”

    胡师耽和元务本心领神会,对杨玄感之策大为赞叹。

    如果还没有正式举旗,几十万饥民到了黎阳必会引来无穷麻烦,反之,一旦举旗,几十万饥民就成了黎阳“挟持”河北人的最好手段。两人当初在安德城外的应急之举,本给黎阳带来了很大威胁,哪料杨玄感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转瞬之间就逆转了局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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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九章 子时出战

    下午,在洹水镇防府的大堂上,空气闷热,军政官员们无法压抑浮躁的情绪,尤其西北人,在防主白猛开始部署强渡运河之策后,马上提出了异议,西行、江成之和布衣等人以马军不擅步战为由,当堂质疑白猛的强攻之策。

    元宝藏暗自窃笑。西北人还算识时务,给了河北人面子,但河北人根本没把西北人放在眼里,决意要把西北人赶到第一线去送死。这未免做得太过了,太‘露’骨了,毫不掩饰双方之间尖锐而‘激’烈的矛盾,纯粹就是蓄意破坏脆弱的合作。

    河北人的目的显然只有一个,拖延,以静待局势的变化。永济渠粮道中断,最着急的应该是黎阳,但现在黎阳方面的军队迟迟不至,这足以说明很多问题。既然你都不急,我急甚?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想干什么。

    西北人主动表示遵从河北人的命令,无非是想群策群力迅速击败太行贼,可惜一厢情愿了,河北人不但不领情,反而要置西北人于死地,这仗没办法打。

    元宝藏望着神‘色’‘阴’冷的伽蓝,望着勃然大怒的西北军官们,不免幸灾乐祸。任何时候任何事都不能想当然,必须把利益放在第一位,利益至上。你西北人只想到自己的利益,却无视河北人的利益,结果当然与预想大相径庭。

    白猛对西北人的质疑嗤之以鼻。如今己方援军到了,太行贼不会再渡河攻击,他们只要持续对峙就能有效断绝水道,所以己方只有转守为攻,主动攻击,至于渡河攻击的军队,不仅仅有西北人,还有河北各地乡团,并且他们的人数远远超过了龙卫统。

    “何时攻击?”

    伽蓝突然开口,一锤定音。

    元宝藏惊疑不定,不知道伽蓝意‘欲’何为。这种局面下,他还要信守诺言,遵从白猛的命令展开攻击?

    西行等人了解伽蓝,知道他肯定有了对策,随即放弃了争论,算是默认接受了白猛的部署。

    “明日上午辰时正。”

    白猛迟疑了片刻,看到伽蓝剑眉紧皱,杀气森然,心里有些不安,随即以商量的口‘吻’说道,“如果休息的时间不够,可以延迟到明日下午。”

    “今夜子时,防主以为如何?”

    伽蓝目光如炬,锋芒毕‘露’。

    白猛断然否决。乡团壮勇不是正规军,没有接受过夜战的训练,更没有丰富的作战经验,此举无疑会加大攻击的难度,增加不必要的伤亡。

    伽蓝神‘色’冷峻,缓缓站起。西行等人紧随其后。白猛陡感重压。苏邕、苏定方和一群地方豪强紧张地看着伽蓝,清晰地感受到了一股扑面而至的凛冽杀气。

    “子时正。”

    伽蓝声音嘶哑,刚劲有力,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伽蓝转身就走,西北人扬长而去,白猛怒不可遏,一群河北人则是茫然无措,无所适从。从利益上来说,他们当然无条件支持白猛,但事关生死,伽蓝和西北人在河北战无不克,挡者披靡,已经在河北人心里留下了无坚不摧的强悍印记,所以,在战场上,他们更愿意追随伽蓝,而不是盲从一个战绩不显的小镇防主。

    =

    入暮之后,洹水镇陷入黑暗,安静代替了烦嚣,河堤上如明珠般耀眼的点点火光与璀璨星空‘交’相辉映。弦月穿行在云层中,或明或暗,朦朦胧胧,如梦呓一般‘迷’离而虚幻。

    禁军营帐肃穆而宁静。刘黑闼与高泰并肩而行,也不‘交’谈,急速赶路。伽蓝和西行出帐相迎。暴雪跟在他们的身后,警觉地望着来者。高泰冲着暴雪做了个亲热的手势,而刘黑闼却是极其忌惮,暗自戒备,唯恐遭到攻击。

    进帐后分宾主坐下。西行说了子夜攻击的事情,其意思很明显,希望得到刘黑闼的帮助。

    刘黑闼带一千壮勇追随刘炫而来,名义上是竭尽全力保护饥民,但实际上大家心里都有数,保护饥民是假,伺机谋利才是真。刘黑闼要谋什么利?帝国很强大,皇帝和远征军很快就要凯旋归来,做为山东贵族集团的“工具”,山东义军何去何从?谁也不想做了别人谋利的牺牲品,所以刘黑闼和各路义军首领一样,都在寻找生存之路,而且这件事很急切,继续拖延下去,最终必定身死族灭,一无所获。

    与西北人暗中结盟,跟在禁军龙卫统后面是否就能找到出路?刘黑闼、窦建德等人都不知道,此时此刻,只有相信鸿儒刘炫一次,赌一把,赢了就改变命运,输了也不会有多大损失。

    刘黑闼摇头,直言不讳地说道,“某不相信白猛。将军知道赵郡李氏、任县游氏、巨鹿魏氏和南宫白氏之间的关系吗?将军知道杨公卿、王德仁和李文相的出身来历吗?某可以断言,洹水战场就是他们与黎阳联手围杀将军的陷阱。请将军慎重,务必不要中了他人的诡计。”

    伽蓝微笑摇手,“黑闼兄,进攻就是最好的防守,唯有进攻,才能击败一切诡计。”

    刘黑闼沉‘吟’良久,问道,“将军当真不想知道那些人背后的关系?”

    伽蓝再摇手,“咱只相信自己手里的刀。”

    刘黑闼看了看高泰,后者郑重点头,示意刘黑闼当机立断。刘黑闼沉思良久,踌躇难决。这一脚伸出去,事实上就是背叛了义旗,背弃了大义,假如形势对自己不利,那在河北就再无立锥之地。

    “某是河北人。”刘黑闼很果断,没有考虑太长时间,便给出了答复,“某是河北义军举旗之人。”其意思很简单,他拒绝了,他不能帮助西北人攻杀河北义军。这是原则‘性’问题,不容妥协和背离。

    西行面无表情,不过眼里却掠过一丝赞赏。伽蓝也是连连颔首,“黑闼兄能给某多少助力?”

    “某可以安排一些人,以最快的速度把你们的战马运到对岸。”

    “一言为定”伽蓝当即伸手,“借某三百力役,子时出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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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游元从睡梦中突然惊醒。

    “咚咚咚……”战鼓如雷,惊天动地,尤其在这寂静的黑夜里,‘激’昂鼓声更是惊心动魄,让人惶恐不安。

    大角长鸣,如利剑一般撕裂了夜空,紧接着,杀声震天,掀起阵阵怒涛,猛烈撞击着寂寥而广袤的黑暗。

    游元走出了船舱,在亲卫们的簇拥下站在甲板上,遥望着远处摇曳的火光,聆听着从风中传来的厮杀声。

    西北人一定要在子时展开攻击,这符合西北人一贯以来的作战风格,符合西北狼狡诈而‘阴’狠的‘性’格,而白猛不能与西北人撕破脸,只能妥协。游元对此持赞成态度,只要西北人愿意竭尽全力作战,那河北人理所当然全力协助。

    ‘激’战在继续,游元的疲劳在杀声中不翼而飞,他突然发现自己‘精’神抖擞了,似乎刚才打个盹便让体力再度充沛起来。他自嘲地笑了,人老了,再不复年轻时候的旺盛‘精’力,就连智慧都退化了。游元幽幽轻叹,脑海中浮现出伽蓝浴血奋战的血腥场面。此子如能顺利度过眼前危机,再一次给黎阳以打击,形势便会明朗化,杨玄感在走投无路之际,也只有铤而走险,他总不至于束手就缚,引颈以待吧?

    某何时去黎阳?要不要去黎阳?还有没有必要去黎阳?

    崔逊现在在哪?是在黎阳,还是在赶赴东都的路上?为何他一去之后便杳无音讯,连封报平安的书信都没有?崔赜做为越王杨侑的长史,对东都安危负有直接责任,其中更牵扯到皇统之争,面对此次危机,崔氏难道束手无策?难道事前就没有丝毫察觉,就等着风暴掀起,陷入无助困境?

    风中传来‘激’扬马嘶,传来浑厚大角,西北人的战马过河了,冲进了“沸腾”的战场。

    西北人的战马何以如此迅速过了河?谁在帮助西北人?刘炫和他的‘门’生子弟吗?抑或是邺城傅氏早已与西北人取得联系,暗中伸手相助?

    游元正在思索的时候,洹水镇中战鼓雷动,河堤上更是火光冲天,一艘艘满载着乡团壮勇的船只如离弦之箭,直‘射’对岸。

    “失策了。”游元摇头暗叹。

    白猛失策了,严重失策,他没有在第一时间发动攻击,以配合西北人发动夜袭,结果不但丧失了抢夺功劳的机会,更把自己置于不利处境。现在西北人在对岸杀出了一条血路,他们的战马过河了,接下来就是摧枯拉朽一般的杀戮,而留给白猛的只有威信的丧失,他不得不在天亮后拱手‘交’出指挥权。

    其实指挥权是次要的,在目前河北形势极度‘混’‘乱’的情况下,指挥权实际上很烫手,稍不注意就会把自己陷入困境,倒不如在此仗后把指挥权‘交’给西北人,让西北人与主掌魏郡的独孤氏正面“‘交’锋”,实际上也就是与黎阳正面“‘交’锋”,而河北人在这场“‘交’锋”中的最佳选择就是置身事外,明哲保身,以不变应万变。

    “天亮后,我们去黎阳。”游元对站在身后的长史说道,“独孤氏马上就会找上‘门’来,此时不走,某将失去南下黎阳的最佳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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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章 又见夕阳

    杨公卿在子夜之前获得消息,白猛要在明日渡河攻击,而西北人决意要连夜发动攻击,双方在军议上不欢而散。很显然,西北人在明知洹水镇是个陷阱的情况下,依旧像一头疯狂的猛兽无畏无惧地勇往直前,只能说明西北人很彪悍,有实力,更重要的是,愿意舍身赴死,不惜与太行贼打个两败俱伤。

    问题是,太行人是否愿意与西北人拼个两败俱伤?当然不会,太行人此次大规模的攻击尚未获取足够利益,太行人尤其需要实力生存下去,怎么可能上当中计,把有限的实力葬送在洹水战场上,为他人谋利而做出牺牲?

    杨公卿急召王德仁和李文相,请出了泅水而至的信使,拿出了刘黑闼和曹旦的密信。

    事情很清楚了,西北人的威名不是“杀”出来的,而是“造”出来的。在山东贵族集团和关陇贵族集团‘激’烈‘交’锋的大背景下,无论是河北各路义军还是突然出现在河北的西北人,都是两大贵族集团刀戈相击的“工具”,只不过“工具”们都有自己的意志,不甘心做了他人的牺牲品,所以暗中结盟,联手反击。

    现在“反击”之战到了关键时刻,两大贵族集团都想吃掉在河北掀起狂风暴雨的西北人,同时借助西北人的力量有效遏制和削弱河北义军力量,以便于两大贵族集团可以继续控制和利用他们。豆子岗义军为此不得不渡河南下,而高‘鸡’泊和清河义军则顺势“溃散”,化整为零,今天轮到太行义军了,他们若想在接下来的风暴中保全自身,唯有像豆子岗和高‘鸡’泊义军一样,借助西北人之手,“逃之夭夭”,亡奔大山。

    太行人迫于两大贵族集团的重压,不得不出山,不得不做“出头鸟”,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没办法。如今西北人来了,摆脱危机的机会也来了,他们可以带着劫掠而来的钱粮物资“逃之夭夭”了。太行人不是痴儿,切断远征军水陆两大粮道,这是何等罪责?将来皇帝和远征军归来,必定大开杀戒,就算刨地三尺也要把太行人杀得片甲不留。到了那时,充当剿杀“急先锋”的肯定就是今日这些威‘逼’利‘诱’他们切断粮道的权贵们。

    刘黑闼在密信中更是恳请他们务必以河北人的生死为重。洹水镇一带现在聚集了二三十万饥民,这些饥民唯西北人马首是瞻,因为西北人给了他们生存的食物,给了他们活下去的希望,一旦西北人死了,这些饥民怎么办?谁给他们寻找粮食?谁带他们去黎阳仓就食?谁给他们活下去的希望?没有粮食,没有希望,这些饥民即便赶到黎阳仓也是死路一条。

    刘黑闼在字里行间透漏出了一个讯息,河北义军若想存活下去,希望很可能就在西北人身上,所以刘炫主动转投西北人营帐,窦建德也主动与西北人结盟,自己更是潜匿于西北人帐下,其目的都是一个,寻找未来。

    消息来得太突然,杨公卿、王德仁和李文相商量之后,当即决定先行后撤,把主力撤到安全地点。天亮后再设法与刘黑闼和曹旦见上一面,具体谈谈,然后再做定夺。总之一句话,太行人的实力要保全,这是生存的本钱,其次西北人活着比死了好,这不仅仅是为了河北饥民,也是为了他们自己,所谓养寇自重,敌人强大了,他们才有更大的利用价值,道理就在如此。其三义军不能自相残杀,尤其在当前形势下,义军自相残杀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

    子夜,西北人发动了攻击,遭到了太行义军“象征‘性’”的反击,双方似乎都有默契,箭矢如蝗,鼓号震天,杀声更是震耳‘欲’聋,听上去战斗‘激’烈,实际上一个步步紧‘逼’,一个则步步后撤,几乎没有直接接触。等到西北人的战马到了对岸,江成之带着骑士们发起冲锋后,太行义军旋即一哄而散,迅速逃入黑暗。

    西北人狂追三十里,天亮后继续攻击,一直杀到临漳城外。

    太行义军全线后撤,撤到了邺城和韩陵山一带。

    这一带南边是洹水,有魏郡首府安阳城;北边是漳水,有河北重镇邺城;中间则是韩陵山,一座名震天下的山冈。

    在过去近百年的历史里,这里曾爆发了两场决定中土命运的大战。第一战是六镇大起义的义军领袖葛荣和枭雄尔朱荣之战,这一仗葛荣大败,六镇大起义宣告失败,而高欢、宇文泰、独孤信、贺拔胜等义军首领先后转投尔朱荣,开始了他们辉煌的一生。第二战便是高欢与当时控制北魏政权的尔朱氏之战,高欢的代北、河北大军与尔朱氏的秀容川大军鏖战于韩陵山,高欢以弱胜强,尔朱氏全军覆没,自此中土分裂,江山易主。

    杨公卿率太行义军屯驻韩陵山,牢牢控制了河北陆路粮道,进可攻杀永济渠,退可避亡太行山,先行立于不败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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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见夕阳。

    刘黑闼和曹旦率众而来,伽蓝与西行出营三里相迎。

    昨夜,刘黑闼虽然拒绝帮助西北人攻打太行义军,但他从伽蓝这段时间里所实施的一系列策略以及对其个人‘性’格主张的了解,基本上把握到了伽蓝召见他的用意,所以返回自己的营帐后,马上找到曹旦,共商对策。

    河北的豆子岗、高‘鸡’泊和太行山三支义军首领都是地方豪强,彼此大都熟悉,有些还有很深的‘交’情。相比较而言,高‘鸡’泊和豆子岗因为距离近,利益关联密切,双方首领的关系更为亲近但矛盾也更为‘激’烈,而太行山地处河北西部,山高路远,与高‘鸡’泊、豆子岗联系不便,各方的关系自然生疏一些。另外,太行山的地形非常有利于义军活动,而且有水陆两条通道可以劫掠,所以山上聚集了晋、代和河北三地义士壮勇,实力较强,但“山头”也更多了,义军的凝聚力较差,也正因为如此,太行义军很难形成合力发动有规模的攻击。这一次太行义军的声势造得很大,不过实际上有战斗力的军队并不多。

    这一点刘黑闼清楚,曹旦也是心中有数。得知伽蓝要连夜发动攻击,两人暗自佩服西北人对战场局势的准确把握。太行义军本来准备今天渡河作战,结果对方援军浩浩‘荡’‘荡’而来,大军马上由攻转守,将士们锐气顿失,士气骤降。西北人战无不克,挡者披靡,这无疑进一步加重了义军将士的不安和畏惧。这种情况下西北人发动夜袭,必定“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太行义军肯定要遭到重创。

    曹旦是高‘鸡’泊义军对外联系的重要人物,与杨公卿等太行首领都认识,他一直跟在西北人身边,本身就存着窥探机密以保全义军的意思。太行义军与高‘鸡’泊义军东西呼应,互为援手,双方都需要彼此,所以曹旦绝不会置之不理,见危不救。

    刘黑闼认为伽蓝“有意”泄密,其目的就是要自己密告太行义军,双方在子夜打个默契战。这是一种试探,假如太行义军果然“默契”,那足以说明杨公卿等人对局势也有着比较清晰的认识,也在夹缝中挣扎着求取生存,如此双方则有了“合作”的基础,就像豆子岗义军和高‘鸡’泊义军一样,完全可以携手作战,并在未来的风暴中谋取到足够多的利益。以刘黑闼对杨公卿和李文相这两位老朋友的了解,他相信伽蓝的“试探”必能得到有力回应。

    曹旦则顾不了许多了,不管太行义军是否愿意打“默契”战,他都必须以最快速度示警。

    结果刘黑闼估猜对了,太行义军果然“默契”,稍事抵抗后便兵败如山倒,掉头狂奔一百多里,一直退到了韩陵山。这个“回应”太“有力”了,西北人非常高兴,伽蓝和西行更是喜不自胜,亲自到营帐之外迎接刘黑闼,因为接下来与太行义军的“结盟”之举,还得倚靠刘黑闼和曹旦。

    此刻,伽蓝对接下来的大风暴,已经有了一个大概的处理轮廓。草草吃了一些干粮,伽蓝便打开地图商谈正事。刘黑闼笑侃伽蓝太过吝啬,打了胜仗,竟然连口酒都不给。伽蓝淡淡地回了一句,“每日都有人饿死,你还有心情喝酒?喝得下去?”刘黑闼羞赧不已,面红耳赤,半天说不出话来。

    “黎阳举兵谋反,杨玄感必定以最快速度攻打东都。”

    东都现在是帝国实际上的京都,又处在帝国中心位置,杨玄感一旦拿下东都,对帝国将造成异常猛烈的冲击,足以造成难以预料的恶果。

    伽蓝把自己对形势的估计做了一番说明,最后手指地图上的黎阳,“东都的事我们毋须考虑,我们的目标就是黎阳,就是拿下黎阳仓,继而确保永济渠的畅通。”

    “通济渠呢?”曹旦不动声‘色’地问道,“河南一旦有人响应杨玄感,那么通济渠必被切断。”

    “黎阳仓的粮食可以维持辽东战场一段时间。”伽蓝说道。

    “这段时间有多长?能否击败杨玄感?”曹旦继续问道。

    “所以某需要你们的帮助。”伽蓝看看两人,郑重其事地说道,“某需要更多的军队。”

    刘黑闼摇头,曹旦也摇头,两人的态度非常坚决。

    河北义军要生存,前题是保证自身的实力,自己没有实力,命运给别人控制,谈何生存?假如河北义军帮助伽蓝攻打杨玄感,等于再入灭绝陷阱,只不过设陷阱的人由山东大世家变成了伽蓝而已,结果却是一样的,都是别人手里的刀,都在为别人谋利益。

    伽蓝劝了一句,“唯有建下功勋,才能改变命运。”

    刘黑闼笑了起来,“将军自欺欺人了。”

    “帮助杨玄感,我们尚有一线希望。”曹旦抚须轻叹,“帮助将军,却是半丝希望也没有。”

    伽蓝沉默无语。有些事是不能做的,做了就是半只脚踏进了地狱,若想从地狱里‘抽’回那半只脚,即便乾坤颠倒也绝无可能,再说,刘黑闼也罢,曹旦也罢,所谋求的并不是个人的生死,而是整个义军的存亡。目前伽蓝的实力可以帮助刘黑闼和曹旦解决个人的生死,却无力影响甚至决定整个义军的存亡。

    伽蓝的实力不够,远远不够,所以伽蓝谋求更大的实力,但‘欲’速则不达,理想和现实的差距总是无限大。

    “我们需要将军活着。”刘黑闼说道,“将军活下去了,几十万饥民才有活下去的希望。”

    “将军可知道,饥民正在渡河。”曹旦再度叹息,“他们听说将军过河了,便不顾一切渡河而来,无可阻挡。”

    “将军肯定要威‘逼’魏郡开仓放粮,但魏郡的粮食肯定不够,而太行义军就在这里,魏郡开仓放粮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刘黑闼继续说道,“将军必须尽快南下黎阳。”

    “但黎阳绝不会让将军南下了。”曹旦说道,“魏郡就是个陷阱,将军进了陷阱,便休息逃离。”

    伽蓝冷笑,“谁能阻某?”

    “魏郡太守独孤震。”刘黑闼说道,“还有镇戍黎阳的虎贲郎将王仲伯。”

    “南北夹击,将军危矣。”

    伽蓝剑眉紧皱,眼内杀气凛冽。

    “将军若出手,那就是谋反,必遭猛烈攻击,全军覆没。”

    曹旦和刘黑闼一句接一句,压力层叠而至,压得伽蓝难以喘息。

    “将军束手待毙,那就是死。”

    “将军左右都是死,生机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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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一章 剑指安阳

    伽蓝感觉自己掉进了无底深渊,而这个深渊是个连环计,从其抵达东光县的白桥开始,河北人便重重设计,先让他在平叛战场上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屡创佳绩,威震四海,接着yin*其与几十万河北饥民捆绑一起,然后轻轻一脚,借助河北饥民的奋力拉扯,轻轻松松便把其踢进了深渊底部。

    生机在哪?根本没有生机。

    现在不是西北人利用河北义军谋取大利,而是河北义军正在利用西北人‘混’‘乱’局势,以便‘乱’中取利,进一步壮大自身实力。如何壮大?只待杨玄感举兵叛‘乱’,只待伽蓝挥师平叛,大家一起杀到黎阳,打开黎阳仓,大肆劫掠粮食和武器,于是河北义军的实力壮大了,于是局势更‘乱’了,于是皇帝和帝**队,杨玄感和关陇贵族叛军,还有大河两岸的山东各路义军,互相厮杀,从此中原大‘乱’,群雄并起,逐鹿天下。

    归根结底一句话,唯有‘混’‘乱’了局势,‘混’‘乱’了朝政,致使皇帝和中央顾此失彼,迅速失去对地方的控制,那么中土必定大‘乱’,由此山东义军才能生存下来,并获得逐鹿天下的机会。

    永远不要轻视对手,尤其像刘霸道、窦建德、郝孝德、刘黑闼、王薄这些出自山东豪望之家的子弟们,他们既然敢“揭竿而起”,那么其目标绝不仅仅是为了肚子,为了活下去,为了芸芸苍生,为了什么所谓的大义、正义,那都是胡扯八道,实际上就是为了攫取他们理想中的前所未有的权力和财富,为此,他们不惜一切代价。

    伽蓝始终以为山东义军的最高目标是“生存”,结果大错特错,结果在错误的策略上越走越远,以至于如今连回头的可能都没有了。

    某只能造反了?只能与窦建德、刘黑闼等人一起揭竿而起了?

    事实上就是这样,他和追随他的几十万饥民在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实际上就是造反,就是谋‘乱’,就是对帝国的背叛。

    西北人已经坠入深渊底部,而黎阳就在眼前,河北三大义军即将会师,此时此刻,西北人若想求得一线生机,必须做出选择,但选择只有一个,西北人只能与河北义军联手,才能击败来自黎阳的围杀。

    刘黑闼成竹在‘胸’,从容‘逼’迫。

    曹旦‘胸’有成竹,步步紧‘逼’。

    至于几十万饥民的生死,他们不作考虑。任何事情的成功都要付出代价,尤其这种改天换地的大事,代价尤其沉重。一将成而万骨枯,没有付出,哪来的回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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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伽蓝徘徊在暮‘色’沉沉的原野上,削瘦的身影显得孤独而苍凉。暴雪跟在后面,亦步亦趋。一人一獒,渐渐被黑暗所吞噬,留下一抹挥之不去的无助和悲伤。

    消息陆续传来。

    游元带着巡察使团扬帆而下,直奔黎阳而去。

    元宝藏和白猛以戍卫永济渠为名,把河北诸乡团全部留在了洹水镇,却把河北饥民‘诱’骗过河,以最快速度驱赶至魏郡地境。

    傅端毅回报,临漳和邺城两县均拒绝开仓放粮,并敦促禁军龙卫火速带着饥民离开他们的县境,而这就是魏郡官僚们给予禁军龙卫击退太行贼的回报。傅氏虽然在邺城一带有着不小的势力,但利益攸关之刻,傅氏当然以本族利益为重,无意给西北人以帮助。傅端毅既愤怒又沮丧,无颜以对。

    子夜,魏征飞马而至,奉元宝藏之命前来传讯。黎阳杨玄感传告周边诸郡,言右翊卫大将军来护儿举兵谋反,正率军沿大河南岸向黎阳急速杀来,意图断绝远征军粮道,陷远征军于绝境,故急召各郡县官长,火速调集诸军坊、乡团和宗团壮勇赶赴黎阳集结,戍卫黎阳仓,戍卫东都。

    伽蓝的心骤然一沉,虽然他知道这一天正在来临,但当这一刻真的到来之际,他还是感到一股千钧重压从天而降,压得他无法喘息。该来的还是来了,他费尽心血,万里迢迢而来,屡受上苍眷顾,如今更是距离黎阳近在咫尺,但咫尺距离却与万里之遥没有任何分别,他还是没有实力,还是无法力挽狂澜,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杨玄感在黎阳举起叛‘乱’大旗,‘混’‘乱’中土,涂炭生灵,埋葬大隋帝国。

    帐内死一般寂静。

    伽蓝神‘色’冷峻,眼神悲怆,默默地思考着,久久不语。

    傅端毅、西行目‘露’杀气,不得不放弃一切幻想,做好了与对手‘玉’石俱焚的打算。

    刘炫陪坐一侧,抚须沉思。这种场合本没有他一个客卿的位置,但伽蓝似乎有求于魏氏,所以把老先生请来作陪。

    “局势紧张,明公故有一问,将军是留在此处确保永济渠畅通,还是抛下饥民,火速南下戍卫黎阳?”魏征不动声‘色’地问道。

    元宝藏面临艰难抉择,是被迫参杨玄感的叛‘乱’,还是与杨玄感反目成仇?他不想参与叛‘乱’,因为他对前景没有任何信心,但也不想即刻与杨玄感反目成仇,因为那样一来他将遭到杨玄感的攻击,至于第三个选择就是冷眼旁观,然而,杨玄感会把自己的后背‘交’给一个冷眼旁观的潜在敌人?所以,他要军队,更需要西北人这支彪悍马军,以帮助他度过难关,帮助他赢取一段缓冲的时间,最起码要等到局势稍稍明朗一些。

    伽蓝的目标很明确,南下,马上南下,遇神杀神遇佛杀佛,不惜一切代价剿杀叛军。

    “南下。”伽蓝神态坚定,眼神坚毅,语气更是斩钉截铁,“马上南下。”

    伽蓝南下对元宝藏来说是个好消息,西北人等于帮他正面阻挡了杨玄感,所以伽蓝毫不客气地提出要求,“某要苏氏父子的捧日团即刻渡河赶来会合。”

    信都苏氏父子和河间、渤海、平原等地的乡团都是应游元之邀而来,目的是扈从左右并相机戡‘乱’。现在游元赶去黎阳了,去和杨玄感谈判去了,虽有与虎谋皮之忧,但高风险意味着高回报。从山东大世家大权贵的立场来说,这场谈判是必须的,崔逊已去试探了,却至今没有回音,所以游元必须代表山东大世家大权贵跑一趟,就算杨玄感是头猛虎,也要从这头猛虎身上割下一块‘肉’。这些乡团则留在洹水镇待命,等待游元的消息,而临时承担指挥之责的名义上是武阳郡丞元宝藏,实际上正是在武阳一带有着庞大势力的巨鹿魏氏兄弟。

    此时伽蓝名义上是向元宝藏提出要求,其实就是向魏氏兄弟求助。

    魏征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关陇人自相残杀,河北人绝不掺合,再说游元正在赶赴黎阳的途中,一旦杨玄感知道河北乡团挥军进击,恼羞成怒之下杀了游元,那损失的可是山东权贵。游元能否在黎阳“趁火打劫”,打劫后能否安全返回,一定程度上也取决于游元手里控制的这支乡团军队。可以想像,这支军队一旦跟随西北人向黎阳发动攻击,对游元来说就是个“噩耗”了。

    游元此去黎阳干什么?很简单,火上浇油,让杨玄感掀起的这场风暴更大,破坏力更强,生灵涂炭算什么?让帝国遭受重创甚至奄奄一息才是最为理想的结果,唯有如此,山东大世家大权贵们才能如愿以偿地收获自己想要的最满意的权力和财富。

    这时候假如有一支军队以无可匹敌之势杀到黎阳,阻止了风暴的扩大和肆虐,其对帝国和帝国苍生来说当然是件好事,但对山东世家权贵来说却是一件坏得不能再坏的事。所以魏征来了,他有意夸大局势的危险‘性’,试图阻止西北人急速南下。所以在此之前,刘黑闼和曹旦不但坚决拒绝了伽蓝的邀助,还威‘逼’和胁迫伽蓝,试图把西北人牢牢牵制在韩陵山一带。

    魏征的拒绝,刘黑闼和曹旦的胁迫,让伽蓝勃然大怒,他先前对河北人的好感在这一刻丧失殆尽。他痛彻入骨,难以接受眼前的事实。关陇权贵和山东权贵为了争权夺利,血腥厮杀,而承担代价的却是帝国和帝国的苍生,这是何等的不公,然而,上苍视而不见,权贵们理所当然,唯有帝国和帝国的苍生在如注的鲜血中无助悲号。

    伽蓝愤怒了,他指着魏征纵声咆哮,“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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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征谦恭有礼,躬身告退,风度翩翩地走了。

    伽蓝急召龙卫统军官,不再做丝毫的隐瞒,把杨玄感意图谋反和龙卫统南下黎阳的真实目的,事无巨细地一一告之。

    “黎阳叛‘乱’在即。”伽蓝厉声说道,“咱们别无选择,唯有南下攻击。”

    “长久以来,咱们在西土浴血奋战,抛头颅洒热血,马革裹尸,为得就是戍卫帝国,保护苍生。但今天,有人要伤害帝国,要涂炭生灵,要摧毁咱们为之奋战的理想和信念。”伽蓝手指夜空,纵声高呼,“天上的袍泽在看着咱们,在召唤咱们,咱们必须奋战,为了那些死去的袍泽,为了那些忠诚的兄弟,为了咱们的帝国,咱们的中土,誓死奋战”

    “誓死奋战”

    西北人义无反顾,一往无前。

    “传令,黎明起兵,剑指安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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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二章 如你所愿

    西北人本意是攻击韩陵山,其目的是击败太行贼,打通河北陆上通道,并希望因此得到魏郡各级官府的帮助和支持,继而开仓放粮拯救饥民,但结果完全偏离了预想,魏郡各级官府根本不领西北人的情,不但拒绝开仓放粮,甚至还要驱赶西北人尽快离开魏郡。

    无疑,不论是西北人强渡白沟攻击太行贼,还是河北饥民蜂拥冲进魏郡,都触犯和损害了魏郡官府的利益,这不能不让西北人恶意揣测魏郡官僚都是黎阳叛逆的同党,既然如此,那还犹豫什么,就像当初在馆陶一样,一杀到底。

    安阳城是魏郡首府,距离河北重镇邺城不过六十里,距离临漳也不过六十里,而此三城距离韩陵山则只有三十多里,所以西北人黎明起兵,纵马疾驰,在朝阳升起之际,已经抵达洹水北岸。

    西北人飞箭传书,先礼后兵,一则借道南下黎阳,二则需要粮草补充。龙卫统隶属禁军骁果,手上有备身府的命令,各地郡县关防不但要遵令放行,还要提供粮草,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当日不论在鄃县还是在馆陶,地方官长之所以拒绝,都是因为龙卫统滥用权力,非‘逼’着他们开仓放粮。事实上龙卫统的这种做法形同谋反,当然可以拒绝,不过考虑到双方实力上的差距,拒绝就显得不明智,不但解决不了问题,反而‘激’化矛盾,扩大危机。

    邺城和临漳都是县城,城外不是太行贼就是漫山遍野的饥民,出于安全方面的考虑,两县坚决拒绝禁军龙卫所提的要求也在情理之中。安阳是郡府所在地,如果安阳也拒绝,等同于整个魏郡都与龙卫统为敌,危机就升级了,西北人走投无路,就不得不做出“疯狂”之举,而这种疯狂的代价就是自绝生路,彻底葬送自己。

    就在西北人焦虑不安之际,安阳城却出乎意外的迅速做出回应,一位郡府属官急速过河而来,求见伽蓝将军。

    此人二十四五岁,相貌俊伟,器宇轩昂,不卑不亢,沉稳有度。见到伽蓝后,自称是郡府西曹书佐柴绍。

    柴绍?伽蓝面‘露’惊诧之‘色’,仿若有所听闻一般,旋即笑容满面,态度更为客气。伽蓝本来就很客气,毕竟有求于人,合作比翻脸好,不过心里的忐忑可想而知,此刻听到“柴绍”两个字后,欣喜之情却是溢于言表,这令西行等人暗自惊讶,不知他缘何心喜。

    傅端毅听到这个名字却是神‘色’凝重,眉头紧锁,乘着进帐之际,凑到伽蓝的耳边小声提醒道,“此子应该出自襄国柴氏。”

    襄国有三大世家,任县游氏,巨鹿魏氏,襄国柴氏。柴氏的历史可以追溯到汉高祖刘邦帐下的悍将柴武,因功封侯,此后子孙繁衍生息,昌盛不绝,尤其在高氏齐国的天统年间,柴氏有数十人在山东为官,当时有“柴半朝”之赞誉。当然,河北柴氏与山东王、崔、李、卢、郑五大一流世家无法相提并论,不过与清河张氏、任县游氏、巨鹿魏氏、冀城刘氏等二流世家则完全可以比肩。

    伽蓝到河北时日不短了,整天与世家豪望周旋角力,对河北柴氏自然有所了解,也知道傅端毅为何担心,所以他寻了个借口转入偏帐,向刘炫和薛德音询问柴绍的出身来历。

    薛德音听到这个名字,当即证实道,“此子的确出自襄国柴氏……”

    柴绍的祖父柴烈当年追随魏孝武帝西行入关,是西魏八柱国之一李虎帐下的一员悍将。在宇文氏周朝,柴烈官至骠骑大将军,并历任遂、梁二州刺史,爵封冠军县公。他的父亲柴慎也是一员猛将,在统一大战中曾建下显赫功勋,并出任东宫府的右内率,也就是太子杨勇的禁卫军两大统帅之一,深得太子信任,爵封钜鹿郡公。太子废黜后,柴慎首当其冲遭到打击,柴绍因此受到连累,直到成年后才到元德太子的东宫府里出任千牛备身,但随着元德太子的薨亡,东宫名存实亡,他这个千牛备身也就闲散在家,无所事事了。

    东宫的千牛备身品秩不高,但身份显赫,怎么会到地方郡府任职?而且出任的还是一个被郡守‘私’人所征辟的属吏西曹书佐?虽然独孤震是当今国舅,当朝显贵,但也不至于目无法纪到了如此地步,把一个东宫的千牛备身放在身边当仆役使唤吧?

    薛德音对此颇感疑‘惑’,只能将其解释为柴绍很可能被解职了,毕竟帝国没有太子,东宫没有主人,东宫的许多机构也就毋须安置官员,东宫的禁卫军官当然随之削减。既然被解职了,柴绍自然可以接受军政官长们的征辟,虽然他继承了巨鹿郡公的爵位,地位很高,但独孤震是当今国舅,追随左右也不会辱没了他的身份,而且还能获得较好的前景,何乐而不为?

    刘炫则把襄国柴氏的相关历史和现今势力简要介绍了一下,一句话,河北柴氏的利益诉求与山东世家权贵的利益诉求绝对一致,也就是说,柴绍匆忙赶来,主要代表的是河北柴氏,而不是关陇虏姓大族独孤氏。

    柴绍的显赫家世,让伽蓝略感意外。说到底还是中土的世家贵族太多了,而世家豪望培养出来的优秀人才也太多了,不要说伽蓝,即便是皇帝和当今一等大世家们,恐怕也无法把每一个家族和它们的优秀子弟都记在心中、都能了解得面面俱到。

    另外,伽蓝还注意到一个问题,不论是薛德音还是刘炫,都没有提到河北柴氏和陇西李氏联姻之事。柴绍看上去已经二十好几了,没有娶妻生子的可能‘性’不大,但没有娶正妻的可能‘性’倒是很大。旋即想到李世民在家排行老2,如今不过十四五岁,那么柴绍要迎娶的那位李世民的妹妹年纪还小,两人或许还没有成婚,甚至还没有缔结婚约。再一想柴绍既然能到独孤震的身边出任属吏,今天又代表独孤震到禁军龙卫来谈判,那么足以说明柴绍深得独孤震的信任,由此不难估猜到李柴两家可能已经缔结婚约,甚至已经结婚了。帝国‘女’子十三四岁就要出嫁,以李世民的年纪来推测他妹妹的年纪,也有出嫁的可能。

    伽蓝稍稍思索了一下便甩开了这些念头,想多了没用,必须先把柴绍的来意‘摸’清,接下来才好应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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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伽蓝屏退左右,与柴绍相对而坐,若有所思的沉默不语。

    柴绍微笑不语,始终用一种好奇的目光兴致盎然地打量着伽蓝,似乎想从他身上寻找到什么答案。

    帐内很安静,也很燥热,但气氛却有些冷,让人彷徨不安。

    柴绍喝了一口凉水,真的是凉水,而不是冰镇的琼苏酒,更不是达官贵族才能享用的明月、碧涧等上等清茶。柴绍端着杯子,似乎不相信伽蓝会用凉水招待他,特意闻了闻,然后又轻轻呷了一口,品尝了一下,确认这真的是一杯凉水后,脸上突然‘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眼里更是掠过一丝戏谑之‘色’。

    “将军思念且末之水了?”

    伽蓝缓缓抬头,似乎从沉思中醒来,目光中带着几分浓厚的疑虑。

    “那是某的家。”

    柴绍笑着摇头,“或许,这里才是你的故土。”

    伽蓝摇头,神态异常坚决。

    柴绍望着他,仿佛在阅读一本记载了沧桑岁月的古籍,仿佛在聆听风沙中传来的古老‘吟’唱,蓦然,他似乎发现了一些东西,读懂了一些东西,笑容更甚,手上忽然就出现了一封信。

    柴绍把信放在了毡席上。伽蓝迟疑了片刻,慢慢拿起,展开,一丝笑容从他的脸上悄然‘荡’起。

    这是李世民写给他的密信。李世民在信中亲热地呼他为“伽蓝兄”。李世民告诉他,在其与长孙无忌陪同苏合香、石蓬莱安全抵达长安之时,从东都传来消息,西北人以禁军龙卫统的身份南下黎阳。这则消息让楼观道确信了伽蓝所提供的机密,遂与某些关陇世家权贵们紧急拟制对策并开始实施。与此同时,李世民和长孙无忌帮助石蓬莱和苏合香处理完了西京之事,急速赶赴东都。在他们抵达东都之时,伽蓝与禁军龙卫横扫河北叛军的消息已经传开,不过传来的大都是西北人骄横跋扈和血腥杀戮等负面消息,这足以说明局势异常紧张,河北已经风起云涌,风暴已经开始呼啸了。

    伽蓝反复看了三遍,然后‘交’还柴绍,笑道,“你呼他为二郎,还是二哥?”

    “虽然某比他大,但某娶的是他的妹妹。”柴绍笑道,“所以,某呼他为二哥。”旋即手指伽蓝,“某比你大,故你得呼某为兄。”

    柴绍这话一出口,两人不禁相视大笑,顿觉亲近。

    “今局势紧张,行宫那边……”

    伽蓝想侧面打探一下行宫方面可有什么动静,自己数封密奏是否起到了警示作用。他的身份地位不足以获取行宫消息,但独孤震可以。独孤震知道的事情,是否会隐瞒柴绍?

    “唐国公正在日夜兼程赶赴弘化。”柴绍低声说道,“唐国公能顺利西行,裴阁老居功至伟。”

    伽蓝心中一喜,脱口问道,“东面呢?”

    柴绍脸‘色’顿时凝重,“从黎阳送达的命令来看,东面恐怕出事了。”

    伽蓝暗自惊悚,无奈苦叹。

    “将军今有何策?”柴绍不动声‘色’地问了一句。

    “黎阳方面可有动静?”

    “虎贲郎将王仲伯正在挥师北上,明日抵达安阳。”

    伽蓝剑眉微皱,“邺城、临漳、尧城是否听命于郡府?”

    “这里是河北。”柴绍说道,“河北人说了算。”

    “这么说,群狼环伺,要吃了某?”

    “将军若想尽快南下,必须杀出一条血路。”

    伽蓝冷笑,“安阳城不开‘门’,某如何杀出一条血路?”

    “安阳城‘门’之所以不开,是因为时机未到。”柴绍说道,“将军以为,以一己之力可以戡‘乱’平叛?”

    “时机已经到了。”伽蓝郑重说道,“黎阳传讯,言右翊卫大将军来护儿谋反,急速征召四方壮勇集结黎阳,这已经是谋反了,证据足够了,戡‘乱’平叛可以开始了。”

    柴绍摇头,摇手。

    “关键是东征。”伽蓝再一次提醒道,“确保东征的胜利才是重中之重,所以戡‘乱’平叛要快,越快越好”

    “这是皇帝的旨意,还是裴阁老的嘱咐?”柴绍问道。

    伽蓝迟疑不语。

    “杨玄感所拥有的实力足以动摇国祚。”柴绍的语气非常严肃,非常有力,“从黎阳传讯郡县开始,二次东征事实上已经结束了。攘外必先安内,将军不知道?在黎阳的那个人他叫杨玄感,而不是王薄,不是郝孝德,不是窦建德,将军可明白?”

    伽蓝听出了柴绍的意思,冰冷的寒意从心底缓缓涌出。可以肯定,不仅是山东人试图借助杨玄感之‘乱’摧毁帝国,就连关陇贵族中的某些庞大势力也想借此机会改朝换代。帝国的大厦不是杨玄感一个人推倒的,而是被那些与杨玄感一样心存野心的权贵们一起推倒的。

    柴绍望着伽蓝,等待他的答复。

    伽蓝没有沉思过久,稍稍权衡了一下,便不得不答应柴绍,毕竟,西北人不是这块土地上的人,西北人要回家,既然要回家,又何必非要毫无价值地‘玉’石俱焚?

    “接下来,巨鹿公打算去哪?”

    “邺城。”柴绍笑道,“将军是否愿意同行?”

    “某要粮食。”

    “如你所愿。”

    “某要军队。”

    “如你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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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三章 武川系

    柴绍的出现,迅速扭转了西北人的被动局面。

    在邺城,在柴绍的引介下,伽蓝与先期聚集于此的河北李氏、游氏、魏氏、柴氏、傅氏等世家豪望中颇具声望的子弟们坐到了一起,共商大计。

    至此,伽蓝才了解到,在纷繁复杂的帝国政局下,以陇西李氏为首的部分受到遏制和打击的关陇世家贵族,通过像柴氏这种山东大族的居中运作,已经与部分山东世家权贵建立了密切的协作关系,虽然距离结盟还有一段距离,甚至因为地域和派系利益的矛盾常常发生“碰撞”,但在利益诉求一致的时刻,双方还是能搁置矛盾携手合作。

    杨玄感是当权的既得利益贵族集团,他的“兵变”一旦失败,那么获利的必然是那些受到遏制和打击的贵族集团,就是以陇西李氏为首的关陇贵族和以山东五大一流世家为首的山东贵族,当然,前提是,他们必须击败杨玄感以赢得功勋和皇帝的信任。

    但杨玄感的“兵变”必然会导致皇帝和以他为首的帝国中枢中的改革派大臣们,加大遏制和打击保守势力的力度,并对中间派持相当严重的怀疑和不信任的态度,如此一来,最终获利的就是那些持‘激’进改革立场的世家权贵们,他们将进一步把持权柄,比如河东裴氏,江左虞氏等等,所以,仅仅击败杨玄感远远不够,必须在击败杨玄感的同时,重创皇帝和以其为首的改革势力,阻碍甚至击退正在进行的改革进程,从而迫使帝国的国策方向不得不向保守一方进行倾斜,唯有如此,那些持保守立场的比如以陇西李氏的关陇贵族和以山东五大一流世家为首的山东贵族,才能从这场风暴中攫取到最大的利益。

    伽蓝坐在这些慷慨‘激’昂、侃侃而谈、一副以拯救中土和苍生为己任的世家子弟们之间,看着他们意气风发、挥斥方遒、指点江山,聆听着他们毫无保留和无所顾忌的辩论,渐渐读懂了许多,渐渐能够从这段历史长河中的咆哮漩涡里看到一些朦朦胧胧的新东西。

    山东贵族集团内部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也是派系林立矛盾重重,这段时间伽蓝与他们频繁接触和碰撞,与形形‘色’‘色’的各式各等贵族打‘交’道,从崔逊、游元、刘炫、魏德深、魏征、白猛、苏邕苏定方父子,乃至到窦建德、刘黑闼、曹旦……等等,一直到今天,伽蓝基本上算是把河北世家贵族粗浅地了解了一遍,尤其此刻,他的感触和领悟最为深刻。

    伽蓝忽然意识到,大隋帝国之所以覆灭,与山东贵族集团的整体背叛有着直接关系;李唐之所以兴起,正是得益于部分山东世家贵族的支持;李密、窦建德和刘黑闼之所以先后失败,与越来越多的山东贵族背弃他们密不可分。

    可以这样说,在过去的几百年里,山东贵族集团主宰着中土的命运。现在,他们看上去被新兴的关陇贵族集团所压制,但实际上,主宰中土命运的依旧是山东贵族集团,帝国的兴衰存亡依旧控制在他们的手上。先帝对此非常清楚,所以对山东贵族集团极尽拉拢、分化、遏制和打击之能事。今上继位,对此也非常清楚,但今上过于自信,过于轻视对手,结果被山东贵族集团“掀翻”在地。

    现在,就在这一刻,以赵郡李氏为首的,在地域上以邯郸为中心的河北世家贵族集团,就在密谋颠覆帝国的国祚。

    当然,他们不会说“颠覆”,更不会为此冲锋陷阵,他们始终躲在黑暗里,或借刀杀人,或推‘波’助澜,掀起一场场风暴,直到把帝国彻底摧毁。

    今天所拟制的策略就是借刀杀人,就是借杨玄感这把“刀”屠戮关陇贵族,而关陇贵族正是帝国的鼎柱力量,所以屠戮关陇贵族,就等于损毁帝国的根基,实际上就是屠戮帝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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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伽蓝陷入思考之中,他必须正确估计自己在这群世家贵族眼中的地位和份量。

    柴绍为什么把他引入这个贵族集团?依伽蓝自己估计,这个贵族集团是以陇西李氏和赵郡李氏为主,也是李唐此后兴起的基础。

    李唐起于太原,拿下关西后,其一部主力随即翻越太行山进入河北,对洛阳形成了东西夹击之势。这个大战略的成功,帮助李唐迅速统一了中土,而这个大战略之所以成功,与赵郡李氏及其以邯郸为中心的河北世家豪望的支持有直接关系。

    赵郡李氏的祖先可以追溯到战国名将李牧。陇西李氏的祖先可以追溯到大汉朝的飞将军李广,再往前就是秦国统一时期的名将李信,这个李信就是斩杀燕国太子丹,其后与‘蒙’武一起率军伐楚,结果被项燕击败的那位秦国少壮派统帅。

    赵郡李氏和陇西李氏是不是同出一个祖先?历史已经不可考,但在今天这个时代,谁掌握了**学谁就掌握了文化的话语权,不可考的历史可以由掌握话语权的人按照利益的需要进行有目的的编纂。中土统一后,“李氏当兴”的谶语流传天下,赵郡李氏和陇西李氏都属于被遏制和打击的对象,这两家有必要进行合作,于是两家的祖先经过考据后,就变成了老子李耳。李耳的后代遍布四海,于是就有了赵郡房和陇西房。

    两家的祖先既然是同一个人,大家都是同根同源的血脉亲人,当然就有了合作的基础,于是以陇西李氏为首的部分关陇贵族与以赵郡李氏为首的部分山东贵族就走到了一起,而以陇西李氏为首的部分关陇贵族实际上就是当年的代北武川的独孤氏一系。

    代北武川系在宇文泰和独孤信时期,分裂为宇文系和独孤系,最终独孤系取得了胜利,以杨氏为主体的独孤系轻而易举地夺取了宇文氏的江山。

    大隋建立后,武川系迅速分裂,这是政治的需要,也是武川系生存的需要,而对立双方的领袖,武川系是皇后独孤伽罗和核心大臣高颎,而另一派则是先帝和鼎柱大臣杨素,其中杨素一系中不仅包括大部分关陇本土汉姓,还包括一些虏姓大族,他们实际上代表了真正的关陇贵族,其势力一度超越了武川系。

    太子杨勇的身边理所当然有大量的代北武川贵族,但不论是先帝还是今上,都不允许代北武川人继续控制权柄,继而威胁到杨氏国祚,防止重蹈宇文氏国破族灭的覆辙,所以必然遏制和打击武川系,于是武川系在皇后独孤伽罗薨亡和太子杨勇废黜之后,连遭政治风暴的打击,实力骤降。

    今上继位后,因为锐意改革,严重触犯了世家贵族尤其是关陇贵族的既得利益,导致帝国政局出现了新的变化,关陇贵族两大派系联手阻碍改革,迫使今上不得不联合山东、江左贵族与关陇贵族开始了一场你死我活的殊死博弈。

    今上要改革,就要遏制和打击关陇贵族,但仅靠山东和江左贵族肯定不行,还必须得到一部分关陇贵族的支持,为此必须拉拢和分化关陇贵族。很显然,今上肯定拉拢以杨素为首的关陇系,大家同姓同族同源,理所当然联手攻击武川系。

    今日帝国中,代北武川系依旧庞大,依旧以虏姓为主,其中独孤氏依旧是‘精’神领袖。独孤氏前有独孤伽罗这位帝国皇后,后有独孤震这些活蹦‘乱’跳的国舅,它对武川系的影响之大可想而知,而像于仲文、李长雅、李渊这些当年西魏八柱国的武川系后代,附翼于后,实力依旧强悍。

    高颎、于仲文,两位武川系的鼎柱,一文一武,先后死去,对武川系的打击非常沉重,虽不至于一蹶不振,但已无法与杨玄感为首的关陇系相抗衡,也正因为如此,杨玄感才敢发动“兵变”。

    从这一系列的政局变化来推测,伽蓝对楼观道在西土的一系列布局,对李世民和长孙无忌远赴楼兰的原因,也就更加清楚了。

    杨玄感兵变,看上去是以杨玄感为首的关陇贵族与以皇帝为首的山东江左贵族因为“改革”而爆发的一场斗争,实际上就是关陇贵族集团内部的一次斗争。如果再恶意地揣测一下,不妨把它看作是皇帝和他身边改革派大臣们的‘阴’谋诡计,他们的目标一如既往,就是针对整个关陇贵族集团,针对阻碍改革的保守派势力。皇帝和中枢的改革派大臣先联合以杨素、杨玄感父子为首的关陇集团攻击武川系,等到武川系实力锐减了,马上调转矛头,猛攻杨玄感一系。若把杨玄感一系彻底摧毁了,关陇贵族集团还有多少实力?保守派势力还能阻碍改革吗?皇帝和改革派大臣们在朝堂上还有对手吗?

    或许正因为大家都看到了政局的发展,所以杨玄感在走投无路之下,不得不铤而走险,誓死一搏;所以武川系才想巧妙策划,从中谋利;所以山东人和江左人才静观其变,就等着对关陇人发起致命一击了。

    伽蓝的重要‘性’在于他背后的庞大势力,他的后面是河东裴氏和薛氏,如果依照估猜,伽蓝本人出自河内司马氏,那么很显然,司马氏正想趁此千载难逢的机会再一次崛起,而司马氏不但与河东世家关系密切,与河北世家的关系同样不错,甚至与武川系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样一看,伽蓝就成了一个能够把各方势力黏合到一起的关键人物。

    事实上伽蓝已经在某些事情上起到了关键作用,比如陇西李氏与河东裴氏的合作。唐国公李渊正在飞赴弘化途中,依照柴绍的说法,正是得益于裴世矩的力荐。由此伽蓝又得到一个讯息,针对杨玄感叛‘乱’的部署已经开始了,皇帝和裴世矩已经在布局了,自己这个“棋子”的使命实际上已经完成了。

    “棋子”的使命完成了,那么接下来该干什么?当然是开始“刀”的使命,挥军平叛。

    但平叛的事情不能急,必须掌握好时机,也就是必须等到杨玄感的叛‘乱’形成规模了,有声势了,该跳出来的人都跳出来了,然后才下网,一网打尽,把以杨玄感为首的关陇贵族集团彻底摧毁,如此一来,武川系才能东山再起,而山东人和江左人也能从中获取最大利益。至于帝国和帝国苍生的命运,没人关心,大家只关心自己的利益。

    伽蓝是把刀,西北人是一群狼,武川系需要这把刀,与武川系合作的山东世家们更需要一群为他们冲锋陷阵的狼,所以,今天的伽蓝,在这群世家贵族的眼中,有地位,有份量,缺乏的只是信任,而信任的建立需要沟通和‘交’流,于是柴绍做为中间人,把伽蓝拉进了这个贵族集团。

    伽蓝面临艰难选择。

    如果他不知道几年后李唐是中土的主宰者,他也没必要犹豫,会断然拒绝,会始终追随裴世矩,追随皇帝,但偏偏他知道眼前这一群人,帮助李唐统一了中土,创建了新的帝国。而从当前的局势来说,加入这个集团所赢得的利益,也远远大于暂时的‘交’易所获得的蝇头小利。

    “请问伽蓝将军,计将何出?”

    大儒李守素在大庭广众之下,出言相‘逼’。

    众目睽睽,伽蓝必须做出选择,而他的选择只有一个,谁能保住苍生的‘性’命,他就为谁冲锋陷阵,至于永济渠是否畅通,皇帝和远征军是否能取得二次东征的胜利,他已经顾不上了,他的实力实在是太过弱小,根本改变不了局势的发展。

    “某需要粮食。”伽蓝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需要非常多的粮食。”

    河北人非常爽快的答应了。

    “某需要军队,至少需要六个团的步兵。”

    河北人犹豫不决。给了伽蓝军队,假如伽蓝不听指挥,恣意妄为,岂非自取其祸?

    “某还需要两个人的鼎力相助。”伽蓝先是冲着柴绍深施一礼,接着说出了第二个人的名字,“魏征。”

    河北人再不犹豫,有此两人钳制伽蓝,则大事可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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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四章 独孤八郎

    深夜,在柴绍的陪同下,伽蓝拜见了魏郡太守独孤震。

    独孤震的资历太老了,他和先帝、高颎、杨素、苏威、裴世矩等人都是平辈,今上和唐国公李渊都是他的外甥,柴绍是他的外孙‘女’婿。如此显赫的皇亲国戚,竟然屈就于地方太守一职,其背后所蕴含的深意就很复杂了,让人难以猜揣。

    伽蓝在西北周旋于权贵上层,大人物见得多了,在独孤震面前表现得既从容又淡然,没有丝毫的诚惶诚恐之态,这给了独孤震很深刻的印象,感觉他与众不同,不但冷静、自信、坚毅,更如山一般的沉稳,而这份沉稳岳峙渊渟,蕴含着无穷力量,再加上这两年流传在禁中的有关西北狼和金狼头的传说,无形中又增加了许多神秘感,让人对他的实力充满了猜测,产生了一种莫名的畏惧和戒备。

    独孤震须发灰白,平静的脸庞上自然流‘露’出尊贵者的矜持,威严因为与生俱来的权势而成为身体的一部分,即便悠然而坐,扑面而至的重压也令人窒息。

    伽蓝毕恭毕敬地见礼,说了几句华丽的赞美之辞,刚刚坐下,耳畔便传来独孤震和蔼可亲的声音,“你是哪家的孩子?”

    伽蓝望了独孤震一眼,脸上掠过一丝黯然和茫然,片刻后,他想说话,但面对独孤震那双充满了睿智和沧桑的眼睛,感觉自己仿佛徜徉在金黄‘色’的胡杨林里,留恋在三千年的岁月中,已然失去了自我,失去了短暂而年年轮回的写满了哀伤和泪水的记忆。

    “你忘记了?不知道?还是从来就没人告诉你?”

    伽蓝摇头,没有说话。他从独孤震的询问里已经知道了答案,只是他不想知道这个答案,他本能地拒绝了。

    独孤震望着他,抚须沉‘吟’,良久,叹了口气,“老郎们都很谨慎,太谨慎了,似乎没人在意你的生死,但你活下来,在西本那等蛮荒之地活下来了,你用累累功勋证明了自己的能力,你已经掌控了自己的未来,你正在用自己的双手重建祖辈的荣耀。”独孤震再度叹息,“老郎们高瞻远瞩,深思熟虑,不到最后一刻,谁能看到棋盘上的胜负?”

    伽蓝神‘色’沉郁,一言不发。

    柴绍看看慷慨万分的独孤震,又关注地望着伽蓝,暗自揣测着老人家藏在这番话背后的故事。

    堂上陷入长时间的静寂。

    独孤震目光深邃,沉浸在遥远的记忆里,思绪随着徐徐夜风和摇曳的烛火忽尔‘迷’离忽尔清晰,忽尔朦朦胧胧留下无限遐想。

    “伽蓝,东征是否结束?”

    独孤震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黑暗里传来,弥漫着苍凉的气息,冲击着伽蓝和柴绍的心灵,让两人不由自主地生出几分寒意。

    独孤震询问的不是伽蓝的看法,而是裴世矩的谋划,他和所有人一样,都认为伽蓝是裴世矩的绝对心腹,是裴世矩派遣到河北来实施一系列谋划的关键人物,而种种迹象证明,这种猜测是正确的,所以,伽蓝才一次次在河北局势的发展中掌控到主动。

    伽蓝思考着,谋算着,良久,他说了一句实话,“或许,还有第三次东征。”

    独孤震的表情瞬间凝固,瞳孔瞬间收缩,心神瞬间掀起惊天‘波’澜。第三次东征?第三次东征意味着什么?意味着第二次东征无功而返,意味着皇帝在平定叛‘乱’之后,威信遭到重创,改革的进程遭到阻碍,中央对地方的控制力迅速减弱,迫不得已之下,皇帝不得不进行第三次东征以重振威信,而伴随第三次东征所实施的一系列政策,以及由这些政策所导致的中土局势的急剧变化,将对整个帝国的发展越来越不利。

    为什么一定要进行第三次东征?谁力主进行第三次东征?是皇帝和改革派大臣,还是朝堂上的保守势力?是继续改革的需要,还是阻碍改革的需要?

    伽蓝的讯息肯定来源于裴世矩,而裴世矩的想法代表着帝国的整个改革派势力。由此不难推测到,二次东征和杨玄感的兵变都是第一次东征过程中朝堂上“‘激’进”和“保守”两大势力的血腥斗争的延续,而斗争的目标就是改革,就是改革的方向是中央高度集权,还是维持先帝时期的平稳。如果中央高度集权,必然削弱和剥夺世家权贵的利益,这正是当前改革受阻和权争‘激’烈的根本原因所在。

    很显然,为了继续推进改革,为了实现中央的高度集权,为了进一步削弱和剥夺世家权贵对权力和财富的大量占有,皇帝和改革派势力必定要利用这场风暴,对帝国的保守势力展开疯狂杀戮,而遭到重创的就是整个关陇贵族集团。

    这是无可改变的事实。杨玄感之所以决心要发动兵变,正是看到了这一点,皇帝和改革派势力所要面对的是整个关陇贵族集团,那么此仗孰胜孰负就难以预料了。

    杨玄感利用兵变,要把整个关陇贵族集团拖到自家这条船上,但受到遏制和打击的,还有在改革立场上持中间态度的部分关陇贵族,在形势尚不明朗,在胜负没有分出之际,诸如独孤氏这样的大世家大权贵,却不愿意被杨玄感所“绑架”,不愿意与其“同生共死”,然而袖手旁观、静观其变又充满了太多风险,甚至直接损害到自身利益,因此,获悉皇帝和改革派大臣的谋划和机密,早早确立正确的对策,就显得至关重要了。

    独孤震先把伽蓝‘逼’上绝境,然后让柴绍利用西北之约赢得伽蓝的信任,并把他拉进本利益集团,继而以长者身份和可能存在的两家之间的亲密关系拉拢伽蓝,然后小心翼翼地敲开伽蓝深藏于心的机密。独孤震成功了,伽蓝选择了信任他,并告诉他机密,从而帮助独孤震坚定了与杨玄感“分道扬镳”的决心。

    杨玄感的兵变,必然导致关陇贵族集团陷入更大更快的分裂,必然会牵连甚广导致整个贵族集团遭到致命重创,但如果部分贵族事先获悉了皇帝和改革派大臣的机密,在杨玄感兵变的同时,迅速做出分裂之举并主动向其发动攻击,那么形势的发展就迥然不同了。关陇贵族集团不能覆灭,不能坍塌,这是帝国存在的前提,所以矢志维护帝国存在的关陇贵族到了此时此刻,必须竭尽全力最大程度地保全关陇贵族集团的实力。

    独孤震很生气,很愤怒,对皇帝和改革派大臣的所作所为深恶痛绝,他再也不能容忍皇帝对关陇贵族集团的背叛,再也不能任由改革派大臣遏制和打击关陇贵族集团。这是生死存活的事情,已经到了千钧一发之刻,再不出手,不但关陇贵族集团岌岌可危,就连帝国都面临倾覆之危。

    独孤震坐直了身躯,神‘色’郑重,不怒自威。

    “伽蓝,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某。”

    伽蓝犹豫着,权衡着,考虑到西北人所处的险境和几十万河北饥民的死活,考虑到杨玄感兵变对帝国造成的毁灭‘性’打击,他不能在畏惧中继续退缩,他必须抓住独孤震这棵“救命稻草”,竭尽全力去尝试着“力挽狂澜”,即便失败了,也算尽了力,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无怨无悔了。

    “参与杨玄感叛‘乱’的,有兵部‘侍’郎斛斯政、左候卫将军李子雄、左翊卫将军赵元淑、弘化留守元弘嗣……”

    伽蓝把自己所知道的杨玄感同党一一告之,包括虎贲郎将王仲伯、汲郡郡丞赵怀义、东光县尉元务本,另外还有胡师耽、孔颖达等诸多大儒,最后他还提到了地方豪强,尤其是杨玄感曾经出任地方行政官长的河南梁郡一带。以他的判断,就算永济渠保证了畅通,但河南地方豪强会举兵响应杨玄感,切断通济渠水道,最终还是无法保证辽东战场的需要。

    “据一些获悉机密推测,杨玄感的整体谋划应该是东西夹击,先行拿下东都和西京,然后集结两京兵民,与皇帝和回师戡‘乱’的远征军决战于中原。”

    西边是弘化留守元弘嗣所统率的西北军,东边则指望李子雄控制帝国水军了,而东西两京则有大量杨玄感的同党,不出意外的话,杨玄感的兵变谋划一旦成功实施,改天换地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目前皇帝和中枢正在想方设法先行控制元弘嗣和李子雄,以摧毁杨玄感的东西夹击之策,接下来就要倚仗留守两京的代王杨侑和越王杨侗能够稳住局势,给皇帝回师平叛赢得足够长的时间。

    “能否守住东都至关重要。东都若失,会导致局势愈发复杂,会把更多的人拖进风暴,会对帝国造成更大更深的伤害。”

    伽蓝剑眉紧皱,嘶哑的声音里透出一股无奈和焦虑,“某到河北之前,万万没想到会发生几十万饥民追随左右,由此导致的危险之大令人恐惧。饥民被某些居心叵测之辈当作了博弈的工具,假若他们死去,饿殍遍野,由谁承担罪名倒是其次,重要的是必定会‘激’怒山东人,引发更大的暴*。暴民越多,局势越‘乱’,各方矛盾越是‘激’烈,帝国必将陷入倾覆之危。”

    “所以……”伽蓝望着独孤震,急切说道,“主动向黎阳发动攻击,拿下黎阳仓,以开仓放粮来拯救饥民,来换取河北人的支持,直接关系到帝国的存亡。”

    独孤震没有答复,他陷入长时间的思考,久久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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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五章 不拘小节

    当伽蓝在沉沉夜‘色’中返回营寨的时候,看到刘炫、傅端毅、薛德音、西行、布衣等人或候在辕‘门’外、或聚在帐中,焦虑不安地等待着自己的归来,心里十分感动。不论未来如何艰险,只要大家众志成城,齐心协力,终会寻到一线成功的希望。

    当着众人的面,伽蓝把邺城和安阳之行的过程详细告之。他没有蓄意隐瞒,不论是西北兄弟还是河北友人,他都给予了最大信任。黎阳已经走上了谋反的不归路,河北人若想从中谋利就必须做出选择,如果担心追随杨玄感前景黯淡,那就只有站到黎阳的对立面,而静观其变的消极态度极有可能遭受无妄之灾,被肆虐的风暴所席卷,所以这时候应该坦诚以待,应该正确分析利弊,把态度尚不明朗的河北人拉到自己的阵营中来,以便赢得河北人最大的助力。

    目前的局势牵扯到三大势力。一是以杨玄感为首的、以关陇本土汉姓大族为主要力量的关陇贵族;一个是以独孤氏为领袖的、以代北武川系汉虏大族为主要力量的关陇贵族;还有一个是以赵郡李氏为首的、以赵郡为中心的世家望族为主要力量的河北贵族。在今日形势下,关陇武川系贵族和河北以赵郡为中心的北方系贵族正在携手合作,试图利用这场风暴为自己谋取最大利益。

    关陇和山东两大贵族集团内部派系林立,在这场风暴掀起之后,某些势力必然要做出不同的选择,必然会走向分裂乃至对抗,而某些摇摆不定的势力在不知道对抗双方实力强弱的情况下,其选择依旧非常困难。

    伽蓝继续“泄密”。这次他有“独孤震”这座“大山”可以依赖,所以他说出来的机密,其他人理所当然地认为来自独孤震,其可信度无可置疑。依照伽蓝的说法,杨玄感处心积虑所谋划的东西夹击之策正在皇帝的“反击”下一一失败,西面的弘化留守元弘嗣和东面的左候卫将军李子雄都会被抓捕。在杨玄感挥师攻打东都之际,蓟燕的军队、齐鲁的军队和西京长安的军队将三面出击,合围叛军于东都城下。杨玄感必败无疑。

    “某需要更多的军队。”

    伽蓝手指地图上的黎阳,对帐内众人说道,“以某现在的武力,拿不下黎阳。假若久攻不下,等到蓟燕和齐鲁两地的军队飞速赶到,等到奉旨平叛的卫府大将军们控制了局势,那么即便某攻克了黎阳,也绝无可能开仓放粮了。”

    伽蓝位卑权轻,不要说在卫府大将军面前没有位置,即便来一个鹰扬郎将,也足以剥夺他的全部指挥权。也就是说,若想拯救饥民,就必须抢在平叛大军赶到黎阳之前,打开黎阳仓放粮,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很简单的事,不论是山东世家权贵还是大河两岸郡县的关陇籍官长们,都不想被风暴所卷,都想在这场风暴中获利,所以会想方设法隐瞒盗贼蜂起和饥民遍野的真相。可以想像,一旦皇帝和中枢重臣们知道了真相,必然为了在政治上击倒更多对手而乘势扩大打击面,无辜受累者必定不计其数,上上下下都将在血雨腥风中争先恐后地奔赴黄泉地府。由此不难估猜到,如果任由形势发展下去,最终这些河北饥民将成为当权者嘴里的叛逆,必定要遭到卫府军的血腥屠戮。

    若想拯救饥民,就必须尽快打开黎阳仓,然后让饥民们带着足够的粮食迅速“消失”,并利用平叛大军与杨玄感拼死厮杀之际争取到宝贵的“撤退”时间。

    但是,拿下黎阳就需要军队,而更多的军队从何而来?独孤震和赵郡李氏等世家权贵手中肯定掌握着一定数量的军坊、乡团和宗团壮勇,另外现在在洹水镇就有近千河北地方团勇,不过这些军队都是世家权贵们的“本钱”,跑到战场上充充数还可以,让他们去冲锋陷阵则绝无可能。假如这些人都战死了,等于断去了世家权贵们一条胳膊,这个损失是世家权贵们所不能接受的。

    “指望他们,拿不下黎阳。”伽蓝叹道,“拿不下黎阳,一个月后,这里将尸横遍野。”

    接着他看看众人,目光从一张张凝重而不安的面孔上掠过,说出了一个更为震惊的消息。

    “明天,虎贲郎将王仲伯率军抵达安阳,目标就是我们。”

    很显然,伽蓝把难题扔给了刘黑闼,扔给了河北义军。事已至此,西北人可以凭借背后的世家权贵们的庇护脱身而去,因为他们的使命完成了,杨玄感从宣告来护儿造反并下令征召周边郡县军队集结于黎阳的那一刻开始,他已经踏上了谋反之路,当下以独孤震为首的关陇贵族和以赵郡李氏为首的河北贵族毅然与其划清界限,导致围杀西北人的陷阱分崩离析。

    西北人已无生存之忧,唯独羁绊了他们的就是追随而来的河北饥民,而事实上他们对河北饥民并无拯救之责,只有道义上的怜悯。

    当前无法放弃河北饥民的只有谁?唯河北义军而已。

    现在西北人主动揽下了拯救之责,而独孤震、元宝藏等关陇贵族也开仓放粮予以赈济,不过这些举措治标不治本,若想一劳永逸的拯救饥民,必须先稳定大河两岸的形势,平息暴*,让饥民们重回返家园休养生息,所以,现在该轮到河北义军拿出实际行动了,不能再以几十万饥民的生命为挟持手段,蓄意制造‘混’‘乱’,以便‘乱’中取利,扩大自身实力,纵容逐鹿争霸的野心无限膨胀。

    然而,对于河北义军来说,生存之路实际上只有一条,那就是竭尽全力扩大实力,想方设法‘混’‘乱’局势,逐鹿争霸。

    对于帝国来说,叛‘乱’者不可饶恕;对于皇帝和当权者来说,叛‘乱’者必须杀,以维持权威,惩戒民众。所以说,叛‘乱’者一旦迈出了这一步,就再无回旋余地,只有一条道走到黑。刘炫、刘黑闼、曹旦以各种手段结盟西北人,甚至潜藏于西北人帐中,其目的都是为了利用西北人逃避当前危机,寻找生存之路。

    这一点,彼此都清楚。在柴绍抵达龙卫统之前,双方生死相依,携手合作;在伽蓝离开安阳城之后,双方的利益诉求不再一致,矛盾也就不可避免地爆发了。

    帐内陷入长时间的死寂。

    西行低声咳嗽,冲着龙卫统军官们使了个眼‘色’。大家心领神会,纷纷离开了主帐。

    伽蓝的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明天黎阳叛军就要杀到安阳城下,独孤震既然做出了决断,那么龙卫统就要进城,帮助独孤震戍守城池,对抗黎阳叛军,而河北饥民将被抛弃在洹水北岸和韩陵山之间。刘黑闼如果愿意继续合作,那饥民可以得到维生的口粮,并在拿下黎阳后得到足够粮食踏上返乡之路。反之,伽蓝无力兑现诺言,形势将对河北饥民极度不利,他们只有投奔黎阳,而投奔黎阳的结果就是大量死亡,这必将影响到河北义军,因为皇帝一旦知道山东叛民多达几十万之众,必定雷霆震怒,会尽遣主力大军剿杀义军,如此则义军再无生存机会。

    之前刘炫、刘黑闼、曹旦等人或许对杨玄感的叛‘乱’还抱着一丝成功的希望,尚在观察判断之中,如今独孤震和赵郡李氏都明确了态度,通过伽蓝的“泄密”几乎可以肯定杨玄感兵变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除非出现奇迹,除非西边的元弘嗣和东边的李子雄都能控制军队,但皇帝既然早有预防,那杨玄感的东西夹击之策必败无疑,所以,现在没有必要再观察等待了,可以决策了。

    刘炫、刘黑闼和曹旦面面相觑,苦无良策。

    伽蓝没有劝谏,也没有‘逼’迫,与傅端毅、薛德音和西行转入偏帐,商量天亮之后的部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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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炫张口‘欲’言。刘黑闼一句话便封住了他的嘴,“河北义军目标明确,‘乱’中取利,所以,我们既不会帮助西北人攻打黎阳,更不会投奔黎阳参与兵变。”

    曹旦点头,支持刘黑闼的决断。

    刘炫苦叹,问道,“当真不考虑无辜苍生?”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刘黑闼非常坚决,“河北义军若想建立霸业,必须有人做出牺牲。”

    刘炫黯然无语。假如这些饥民大量死在黎阳附近,对山东各地必会造成可怕的冲击,大河两岸的山东人义愤填膺,无数义士必定揭竿而起,义军的实力将在短时间内得到飞速提高,而这,或许正是某些“仁人志士”所期待的结果。

    “伽蓝并没有放弃。”刘炫提醒道。

    “他正在放弃。”刘黑闼摇手,“一个把自己藏在黑暗里甚至连姓氏都蓄意隐瞒的人,谁敢信任?俺自始至终就没有相信过他。事实证明,河北人不过是被其利用的工具而已,如今黎阳已反,河北人也就失去了利用价值,于是他便要找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抛弃我们。”

    曹旦眉头紧皱,沉思良久,小心翼翼地说道,“某以为,如果顺从伽蓝的意愿,或许我们能寻到劫掠黎阳仓的机会。”

    刘炫马上想到了曹旦的用意,心跳骤然加速,窒闷难当,抓住白须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刘黑闼却是浓眉飞扬,立时便领会了曹旦的想法,全神投入思考,数息时间后做出了决断。黎阳仓对他的‘诱’‘惑’太大了,为此,不惜代价也要豪赌一把。

    “需要多少人马?”

    “倾巢而出。”曹旦低声说道,“豆子岗、高‘鸡’泊和太行山必须联手,否则拿不下黎阳仓。”

    刘黑闼沉‘吟’不语。三地义军联手攻击,时间上肯定来不及。现在格谦、郝孝德、孙宣雅、高开道等人已经渡河南下,正与王薄、左孝友等人联手攻打齐郡,与齐郡郡丞张须陀在章丘一带‘激’战,而高士达、窦建德的高‘鸡’泊军队远在信都,密切关注着蓟燕方向的动静,时刻提防官军主力南下抄了义军的后路。目前能迅速集结到一起的只有杨公卿的太行义军和张金称的清河义军,再加上曹旦暗中布置在漳水河上的人马以及自己所带的一千壮勇,勉强可以凑足五千人。

    正常情况下,五千人拿不下黎阳仓,除非得到伽蓝的配合。

    伽蓝会不会配合?如果伽蓝急于甩掉河北饥民,如果独孤震、元宝藏等关陇权贵急于遮掩河北‘混’‘乱’不堪的真相,如果赵郡李氏、清河崔氏等山东大世家都想从这场风暴中获利,那么伽蓝就一定会配合,其他诸如独孤震和赵郡李氏等世家贵族也会配合。这场风暴中所蕴藏的利益太大了,各方势力都想获得最大利益,无数头狼都在冲向杨玄感这只‘肥’硕的猎物,在猎物没有倒下之前,虎视眈眈的恶狼们没有理由互相厮杀。

    刘黑闼和曹旦‘交’换了一下眼神,然后不约而同地望向刘炫,恳请老先生置身事外,不要参与此事。老先生德高望重,与伽蓝的祖辈又有深重情谊,只要他不离开伽蓝,伽蓝绝不会背弃老先生。以伽蓝此次所建功勋,足以帮助老先生重振声名。

    刘炫微微摆手,神情很决绝,“某是河北人。”

    这个理由足够了,如果刘炫不是河北人,以他在中土文翰的至高地位,又怎会沦落到今天这种凄惨地步?

    刘黑闼和曹旦躬身致礼,以表达对老先生的尊崇之意。此事老先生出面,其成功率远远大于其他人。

    刘炫站起来,毫不犹豫地走进了偏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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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不长,伽蓝跟在刘炫后面再入主帐,坐到了刘黑闼和曹旦的对面。

    “好计”伽蓝说道,“关键问题是,我们必须抢在平叛大军抵达黎阳之前,拿下黎阳仓。”

    “河北饥民怎么办?”刘黑闼问道,“你在河北闹出这么大动静,皇帝不可能一无所知。”

    “你们就是河北饥民。”伽蓝手指刘黑闼,笑着说道,“正是河北饥民帮助某攻克了黎阳,然后你们散去,各自归乡。”

    “这是你的承诺?”

    “某不能对你做出承诺。”伽蓝正‘色’说道,“你知道某所处的位置和实力,如果有人一定要对付你们,一定要把你们拉进这场风暴,某无能为力,唯一能做的就是让你们劫掠黎阳仓,尽可能壮大自己的实力。”

    刘黑闼神‘色’冷峻,一言不发,显然无法接受伽蓝的推诿之辞。

    曹旦犹豫了片刻,说道,“将军,在平叛大军抵达黎阳之前攻克黎阳仓,有可能让我们陷入卫府军的包围。”

    伽蓝双眼微眯,面‘露’鄙夷之‘色’。义军不相信自己,却又想借助自己的力量劫掠黎阳仓,同时又害怕掉进陷阱,全军覆没,为此患得患失,无所适从。如此畏手畏脚、瞻前顾后,成何大事?如果不是因为拯救饥民,我岂肯帮助你们劫掠黎阳仓?

    “如此说来,你们想等到平叛大军离开黎阳之后再行劫掠?”

    “唯有如此,方能确保万无一失。”曹旦理所当然地说道,“我们攻陷黎阳仓,带走粮食,而将军则夺回黎阳仓,拿下功勋。各取其利。”

    伽蓝迟疑不决。

    “将军与河北义军仇深似海,而黎阳形势又极其‘混’‘乱’,义军乘‘乱’偷袭黎阳仓攻打将军纯属正常。”刘黑闼说道,“将军所担心的无非是平叛大军对河北饥民不利,但将军可曾想过,在杨玄感的叛‘乱’没有平定之前,谁敢冒着与整个山东为敌的风险,诬陷饥民为叛逆进行血腥屠杀?”

    伽蓝想了一下,说道,“那么风暴过后,皇帝会派遣大量军队围剿你们。”

    刘黑闼笑了起来,“将军不会以为,风暴过后,河北‘混’‘乱’之局会继续隐藏下去,皇帝和朝廷会继续给我们发展壮大的时间吧?”

    伽蓝摇摇头,暗自叹息。自己过于一厢情愿了。风暴过后,一切隐藏在黑暗深处的东西都会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山东人和江左人为了沉重打击关陇人,会利用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疯狂“攻击”,而关陇人也会抓住山东人和江左人的“把柄”拼死反击。朝堂上的惨烈厮杀会延续到中土每一寸土地,尤其是大河两岸的山东地区,将会成为血腥杀戮的“重灾区”。

    伽蓝愈发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因为杨玄感的叛‘乱’很快平定,假如河北义军把劫掠黎阳仓的时间拖到平叛后期,那么给义军壮大自身的时间会更短甚至根本来不及喘口气,平叛大军就气势汹汹地杀来了。

    “你们可曾想过,假如杨玄感没有攻陷东都,而是迅速败亡于东都城下,你们还有劫掠黎阳仓的机会吗?”

    刘炫、刘黑闼和曹旦互相看看,心里没来由地涌出一丝惊慌。

    “某同意你们的计策,但攻陷黎阳仓的时间必须遵从某的决定。”伽蓝看看他们,口气不容置疑,“从现在开始,咱们各行其事,各司其职,以最快速度集结军队,在最短时间内杀到黎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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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炀帝大业二年(公元606年),全国有户约890万,口约4600万。唐武德八年(公元626年),全国户数不足300万,其中黄河下游地区直到贞观中期户数(以河北、河南和山东三地郡县为准)还不到70万,约为隋大业初年此三地所统计户数470万的七分之一。自大业七年(公元611年)山东人王薄聚众起义高举反隋大旗开始,到武德末年李唐大军平息中土战乱为止,十五年间,中土大约有600万户3000万人死于战乱,而人口密集的黄河中下游地区更是尸横遍野、人烟断绝。隋末唐初,群雄并起,锋镝呼啸虎鹰扬,气势恢宏。当无数人吟唱这段热血沸腾的历史,歌颂声名烜赫的英雄们的时候,可曾听到中土三千万无辜生灵的哭号?可曾看到大河南北三千万森森白骨?生于这个时代就如同走进地狱。他就这样走进了地狱,从敦煌到洛阳,从戍卒到统帅,满怀着希望和梦想投入到汹涌澎湃的历史洪流当中,试图去拯救那三千万无辜生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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