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四章 他是高怀亮
针还未到,凌厉的气势便扎的杨延昭面门生疼。
正当梅花针快要刺破他肌肤时,一道耀眼的白光闪过,稍后便见左婆娑立在了他的旁边。
“血阴双魔,当初我师尊念你们可怜,网开一面,没想到你二人仍不知悔改,前些日子竟然敢派人刺杀本座,看我今日不取了你二人的狗命!”
听左婆娑这呵斥,那瘦脸胎记之人眼中闪出胆怯之声,不由得望向了一边的矮胖子,后者却是放声笑了出来,“桀桀,左婆娑,你以为凭你那炼气的修为就能奈何得了我兄弟二人了?这些年我血毒教没少受你们的欺凌,今天这笔账就好生的算上一算,反正耶律明那疯子赶来,你已经死了,而我兄弟二人逃走后改头换面,他又能奈我们如何?”
说罢,那矮胖子小眼中迸出一道可怕的杀气,径直的扑向了左婆娑,而那瘦脸胎记之人犹豫片刻,紧随其后。
二人的的功法很是怪异,每一招一式都带着殷红的血雾,虽然看不出到了何种境界,但是竟将左婆娑给死死压制住,甚至还有余力一边讥笑着。
杨延昭的修为被封印了,可是眼力依然存在,他看得出来左婆娑是在苦苦支撑,怕是抵挡不多久了。
不能再耽搁!
盯着在数丈远开外的耶律休哥,杨延昭抓紧芦叶枪,怒吼一声便要冲了过去,那耶律休哥的长刀已经离手,见长枪扫来,来不及多想,只能狼狈的朝着一边翻滚躲避。
“呲……!”
长枪挑破了那华美的披风,发出一声清脆的撕裂声,耶律休哥只觉得背后一阵寒气,伸手摸过去,袄衣也被撕开,幸好没有伤及到肌肤,否则枪尖上闪着妖异光芒的毒药必定要了他的性命。
还未来得及跃起,耳中又传来炸雷般的呼啸声,只让耶律休哥头皮发麻,只得又是滚了几滚,镶金的毡帽也掉落了,可他哪里还顾得上,身后几尺之处,青砖路面被那杆长枪击出一个大坑来,砖石冰屑飞扬,在他的脸上划过几道血痕,更将他那满头绑扎的小辫子乱作了一团。
身后的长枪如蛆附骨,紧追不舍,耶律休哥此刻哪里还有躲避的机会,感受着身后的呼啸而来的杀气,却是半分的反抗能力都没有。
这时候,多年未经历生死的他突然间觉得原来死亡是这般的接近,仿若下一个呼吸,便被气势骇人的长枪给砸成了肉酱。
“桀桀,你这小子,怎么如此的让人讨厌呢?”
就在这时,那令人生恶的笑声又一次想起了,稍后便见本和左婆娑交手的矮胖子闪到了耶律休哥的身前,短粗肥胖的手将长枪握在手中,满是戏谑的望着杨延昭。
也就在这时,一声沉闷的掌声响起,这是手掌击打在身上的声音,杨延昭回过首,便见左婆娑身子往后快速的退着,脸色惨白一片,嘴角边上鲜血溢出。
糟了,她的伤似乎一直就未痊愈过。
心中暗自焦急着,杨延昭右臂反扣在枪身上,双腿蹬地,猛的一发力,想要将芦叶枪从矮胖子手中夺回来。
怎料后者却丝毫不为所动,继续怪笑着,稍后,抓着枪尖的三支指头轻轻的一搓动,顿时杨延昭右臂如同被巨力搅动一般,疼的他失声叫了出来,豆大的汗珠也落了下来。
“去吧!”
那胖子说的很是随意,肥胖丑陋的脸上满是风轻云淡的模样,右手朝着枪尖往前退去,顷刻间杨延昭右臂响起清脆的骨头声,芦叶枪也随即跌落在地。
右臂被废了!
额头上的汗珠滴落如雨,杨延昭咬着紧紧的咬着牙,点了几个穴道止住血,颤颤巍巍的蹲下身子,用左手拾起芦叶枪。
长枪摆出一个枪花,横在了身前,枪锋直指耶律休哥,眼中满是杀意。
哪怕是身受重创,就算还有一口气在,他杨延昭便不会倒下,就算还有一只手还能动,他也会手刃了仇敌。
先前人潮汹涌的街道已经变得异常空旷,杨延昭持枪独立,他的身边是无数的宫帐卫尸体,一阵寒风吹过,散乱了他染满污血的长发。
就在厮杀的数丈远的茶楼上,苍狼王抓着狼牙青铜爪,脸上满是紧张之色,不由得再次低声道,“卫庄大人,再不出手,那小子可就性命堪忧了。”
在他身前,立着一人白发白衫,剑眉垂星,正一言不发的盯着脚下的街道。
见他不出声,那曾经与杨璟在闽地有过一面之缘的白凤和无双鬼也颇为担忧的想要开口,却是被一身紫衣,仍是妖娆万分的赤练给瞪了一眼。
美目有些不忍地扫过身受重伤的杨延昭,赤练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可是她也同样知道卫庄比他们任何一个人都关心这杨延昭,否则也不会留在这上京城数十天,也不会此刻紧紧的攥着双拳。
“他来了。”
突然间,卫庄轻轻的道了一句,披在身后的白发随风轻摆,赤练等人忙朝着脚下望去,但却见不到丝毫的异样。
“呼……”
寒风大作,似乎要将这浓烈的血腥味给吹散,身形单薄的杨延昭回首看了一眼,不远处左婆娑左手护着右肩,急促的喘着气,看来刚才那一击受伤不轻。
今日怕是要折在这里了。
胸口起伏着,吐出一团团的白雾,杨延昭血红的双眸盯着捡起长刀的耶律休哥,心中充满了仇恨与不甘。
“桀桀,本尊最喜欢的便是弱者无力抗拒的表情,桀桀,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等等!”
在矮胖子要冲向杨延昭时,耶律休哥叫住了他,将手中的长刀扬了扬,“他的命我要了!”
“君子不夺人所好,既然大王和他有恩怨,便交由给你做个了断吧。”
黄豆眼中闪过一丝的不悦,但矮胖子随即还是点了点头,继而转过脸,盯着左婆娑,脸上露出一股**下作的表情,“哼,圣女?还不是被我兄弟二人给拿下来,若不是眼下适宜不对,定要让你好生的尝尝本尊床上的厉害!”
“呸!你这歪门邪道修得猖狂,我左婆娑今日对天发誓,今生今世,定要斩你二人于剑下!”
盯着满脸污秽之色的血阴双魔,左婆娑的声音冰冷的然让人心生寒意。
“桀桀,装什么高洁,当年的圣女不还是跟着人跑了,耶律明那老家伙不也毫无办法!”
矮胖子淫笑着,稍后脸上闪过狰狞的厉色,对着一边的瘦脸胎记之人道,“二弟,今天你我便联手杀了她,以报多年的东躲西藏之仇。”
后者眼中闪出一丝的犹豫,“大哥,杀了她,那个疯子可是要真的发疯的……”
“怕什么,到时候你我兄弟远走高飞,还怕他个啥子!”
说着,那矮胖子便扑向了左婆娑,迟疑了稍许,瘦脸胎记之人也随了上去,二人再次运气那怪异的功法,使得寒风里血腥味大重。
“离开这里吧!”
见着情形,杨延昭也顾不得越来越近的耶律休哥,扭头对着左婆娑大吼道,即便她已经受了伤,但是独自一人离去还是丝毫没有问题的。
“我是巫教的圣女,怯敌而逃,不是我的性子。”
左婆娑突然笑了,带着血迹的嘴角裂出一个让人心醉的笑意,恰如那雪山上怒放的雪莲,圣洁的不容亵渎。
“桀桀,那便都去死吧!”
矮胖子怪笑着,与瘦脸胎记之人同时出了手,而左婆娑想要运气功法,却因神识被他二人所乱,身后明日残像一闪即逝,又是一大口鲜血吐了出来,染红了她的皓月素白宫装。
另一边,杨延昭手中的芦叶枪被耶律休哥长刀劈飞,踢向他的右腿也被对方肘击的半跪在地。
还未来得及喘息,便隐约见到漫天的刀光重叠而降,夹杂着澎湃汹涌的杀气朝他而来,气势之大,竟割裂了层层寒气,发出刺人耳膜的尖锐铮鸣之声。
难道就这般的死去了么?
刀锋在割破杨延昭脖颈汗皮的时候停了下来,耶律休哥似乎被人给定住了,仍是满脸怒色与杀子之仇得报的大快人心之色。
可便是这番,他的刀停了下来。
在杨延昭还未回过神之后,又得听砰砰两声巨响,那之前还是极为嚣张狂妄的血阴双魔口吐鲜血,飞了出去,浑身抽搐着,眼看是活不成了。
一道身影在左婆娑的旁边凭空显现了出来,黑色的衣袍,犹如寻常人那般忠厚老实的面孔,竟是消失多日的陈管家。
此番他双目中布满血丝,整个人显得极为的憔悴,一别再见,似乎已经老上了十多岁。
脚上的黑布鞋在半空中踏着,杨延昭可以感觉到陈管家双眼投出的杀意犹如两柄利刃盘旋在他的头顶上。
好厉害的修为。
在他暗自惊叹时,那陈管家已经到了身前,右手打出一道真气,将杨延昭送出了几丈远,稍后扭过头,双目怒睁,紧紧的盯着耶律休哥。
“那些臭虫我已经都清除了,现在该轮到你了。”
说着便伸出右手,握拳,朝着不能动弹的耶律休哥砸去,拳头上转动着耀眼的流彩,感觉到上面的威力,杨延昭可以肯定这一拳砸下去,耶律休哥必定是碎的不能再碎了。
就在这时,又是异象陡生,白色光华自天而降,神识之中再见那仙人飘飘的迷幻场景,杨延昭知道,那个疯子来了。
果然,下一秒,耶律明凭空出现,挥袖将耶律休哥抛出了十来丈远,伸出白皙的手掌与那拳头击到了一起。
流彩和白光都暗淡了,陈管家和耶律明便是那般的立着,拳头对着手掌,像极了两个熟络之人互相开着玩笑。
可不远处的杨延昭却是惊呆了,他可以清晰的感觉到方圆数十里的灵气全都被绞杀殆尽,本是流动的寒风也被这碰撞的两道强大真气给吞噬了!
“砰砰砰……”
寂静之后,整条丰泽街都化作了乌有,砖石乱舞,木屑飞扬。
耶律明若无其事的收回了,双眼带着深深的敌意,一字一顿的道,“高怀亮,你终于出现了。”
第三百二十五章 手刃仇敌
原来他是高怀亮!
这个名字杨延昭很是耳熟,似乎,曾经听过这名字,只是模糊在记忆的深处,怎么想也想不出来。
刚才一击之后,陈管家,不应该称他为高怀亮,静静的站在了那里,他的咫尺之处,便是寒着脸的耶律明。
寒风骤然又起,卷着破败不堪的街道尘土飞扬。
“水儿现在怎样了?”
衣衫飘动,耶律明毫不掩饰双眼中的仇恨,冰冷的话语中带着冷冽的杀气。
话音刚落下,便见高怀亮束好的长发蓬散了开来,强大的气势毫不遮掩的喷涌而出,脚下的碎石被真气搅动的成了粉屑。
“她被你亲手杀死了。”
闻言,耶律明身子明显的一颤,脸上满是惊诧之色,“怎么会这样,当年明明是你将她给抢走的!”
“我带走水儿时,她已经受了重伤,后来即便多加调养,但身子骨已经垮了,所以生下末儿之后,便离世了。”
说到此处,高怀亮怒目瞪着耶律明,猛然提升吼道,“都是你,要不是你强行阻拦,水儿也不会死!”
说罢,虎拳举起,带着阵阵雷鸣风吼,撕裂层层空间,快速的砸向了耶律明。
“砰!”
依旧是那白皙的手掌挡住了拳头,耶律明阴晴不定的脸上突然露出了与往昔从容恬静不相符合的狰狞之色,“水儿是我亲生骨肉,我怎会害她,一切都是你的错!要不是你,水儿也不会离我而去,这十年里,为了她,我寻遍了各地,却没想到你们就藏身在我的脚下!”
冰冷的笑声恣意的响起,耶律明如同癫疯了一般,身后的华光大涨,继而轻轻的往前一推,便见高怀亮一口鲜血吐出,往后退了数步。
“这十年,你精进了不少,居然到了炼气巅峰,可是我离地仙只差半步之遥,始终是你法逾越的高山。”
说着,耶律明右手虚晃,两道耀眼的光芒如灵蛇一般快速的飞了出去,正中蹒跚着往一边爬去的血阴双魔眉心。
这两个作恶多端之人便这样死了,而耶律明甚至都不正眼看他们一眼,身形飘然,虚闪到左婆娑的身旁,又是一道光芒打出,将她罩在其中。
“师尊……”
左婆娑正欲说话,却被耶律明瞪了一眼,厉声喝道,“无需多言,稍后回雪山,禁闭一年。”
闻言,左婆娑嘴张了张,最终还是将话给咽了下去,眉宇间满是忧伤的神色。
“呸!”
吐出一口血水,高怀亮狠狠的盯着耶律明,继而从怀中取出一颗明珠来,见到那颗明珠,正在给左婆娑疗伤的耶律明脸色不由得变了。
冰灵寒蕊!
这是千年雪莲花吸得日月精华后孕育所出,虽然是宝珠的模样,其实是雪莲花的花蕊所化,当年耶律明力敌守莲的妖狐,才取得这稀世罕见的冰灵寒蕊送于爱女作为及笄之礼。
只见那高怀亮狂笑着将冰灵寒蕊吞了下去,顿时,耶律明脸色大变,不禁怒吼道,“你疯了!”
天地灵物虽然可以增进修为,但是冰灵寒蕊这种天灵至宝,吞食下去很有可能筋脉尽断,爆体而亡。
他的话音刚落下,便见高怀亮长发飞舞,黑袍寸寸俱裂,口耳鼻眼中皆是流出了鲜血,裸露在外的双臂变得白色透明,甚至可以看到一条条绿色的经脉。
这模样,好生的诡异。
不要说杨延昭,就连耶律明也惊呆了。
“啊!”
只得听一声如炸雷般的吼声,高怀亮突然动了,身子就那般消失不见,让人感觉不到丝毫的气息波动。
“闪开。”
耶律明一道真气将左婆娑推开,稍后双掌朝着头顶伸出,而那里,高怀亮如同幽灵那般凭空出现,一只红白不断交相变化的拳头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朝着他砸来。
“砰……”
声音很沉闷,如同漫天银蛇闪电后,只换来一个低沉的雷声那般,有些让人难以置信。
这一切,跌坐在地上的杨延昭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无论是高怀亮,还是耶律明,二者的修为都不是他所能相提并论的,更何况他现在被封印,半点真气都提不起来。
此刻,他紧紧盯着那碰撞在一起的拳头和手掌,这次,亦如先前的那两次交手,排山倒海的攻势在二人触碰的一瞬间化为了虚有。
“砰砰砰!”
就在杨延昭吃惊之时,耳边又是无数的撞击声传来,石屑弥漫,尘土飞扬,再定睛看去,只见耶律明整个身子已经陷入到了泥土之中,只有那反举的双手还在露在外面,白皙的手上满是鲜血。
“师尊!”
左婆娑惊呼着,便要冲上前来,却被高怀亮一个眼神瞪得口吐鲜血,身形踉跄跌倒在地。
身形如鬼魅,下一刻,高怀亮已经出在远处,那里蜷缩在地的耶律休哥早已吓得面色呆滞,满眼的恐惧。
高怀亮流着血的双眸盯着他,“哪怕是死,我也要杀了你!”
举起拳头,便砸了下去,似乎,只有将耶律休哥给一拳砸的支离破碎才能消解他心头难以抹去的恨意。
耀眼的光亮如潮水那般向着四周散开,恰是明日坠地,刹那间将陈管家和耶律休哥包裹在其中,待光芒退去之后,白衣破败不堪,染满泥土的耶律明挡住了拳头的去势。
这次,没有是手掌,而是拳头对着拳头。
“咔擦!”
高怀亮岿然不动,而耶律明则是往后击退数丈,右臂上满是鲜血,一截骨头甚至破肉而出,让人看着很是骇然。
“咳咳……”
耶律明吐着鲜血,望向那七窍不断滴血的高怀亮,发白的脸上露出一丝戏谑的笑意,“你撑不了多久的,没人比我更明白冰灵雪蕊的作用……”
“要不是末儿,我早就去陪水儿了,你走吧,我不想杀你,毕竟你是水儿的亲生父亲。”
没有丝毫的惧怕,或者说高怀亮满是鲜血的脸上已经看不出任何的表情,稍后只见他伸手指着那已经呆滞的耶律休哥,“可是他的性命,我一定要取的。”
这时,耶律明也想起了行踪隐匿的高怀亮出现似乎并不是为了寻他,而是只味了杀了耶律休哥,哪怕被他所发现,哪怕是被冰灵雪瑞反噬丢了性命。
不对,他这是在求死。
心中猛地闪出这个念头,耶律明不由得低声喝道,“究竟是为何,你一定要取他这凡夫俗子的性命!”
“因为他,末儿才离我而去,所以就算死,也得让他陪葬!”
低低的声音像是猛兽在咆哮,高怀亮拖着被鲜血染红的身体蹒跚着上前,走向刚才被抛到一边的耶律休哥。
看着他吃力的身形,耶律明沉默了,静静的立在那边,眼中竟是闪出一丝的悲切之色。
说到底,眼前这倔强的家伙娶了他的爱女,而末儿,自然也是他耶律明的血脉,虽然从未谋面,但想起水儿小时候那可爱模样,耶律明如同深潭死水的心不禁起了波澜,那是内心深处生出的落寞与凄清。
不知为何,脑中突然闪出一个念头来,这末儿想来与她娘长得一样讨人欢喜吧。
“大人,不,老祖宗,救我!”
耶律休哥撕心裂肺的吼着,先前的那一幕幕已经将他心中的自负和孤傲彻底撕碎了,如今看着如同魔神一般的高怀亮慢慢逼来,竟是生出了无限的胆怯,双手在地上朝着耶律明爬来,想求得这他平时很为厌恶的巫教掌教庇佑。
“受死吧!”
高怀亮嘴角露出一个骇人的笑,可就在他举拳的时候,无数‘噗噗’之声响起,稍后便见他身子如同被扎破了一般,鲜血朝着四周喷洒了出来。
摇晃着,高怀亮便要跌倒在地,而那耶律休哥便在离他一尺之处呆坐着。
“哈哈,你杀不死本王,本王乃是大辽的于越,有着上苍的庇佑,怎么会死在你这宋人手里,你就等死吧!”
耶律休哥大笑着,手舞足蹈,像是发了癫疯一般。
看着这一幕,耶律明叹了口气,左婆娑贝齿咬着牙,想要上前,却已有人捷足先登,就在高怀亮身子要倒下去的那一刹那,一道身影冲上前,扶住了他。
却是一直未出声的杨延昭。
将左手提着的芦叶枪塞进了高怀亮的手里,杨延昭咬着牙,抓着他的手臂,长枪缓慢却准确无比的插进了正在痴笑的耶律休哥脖颈中。
“当啷!”
芦叶枪跌落在地,高怀亮倒在了杨延昭的怀里,吐着鲜血,嘴唇蠕动着,许久才口齿不清的说出两个字来。
“多谢……”
说着,血眸渐渐合上,英雄魂归故里。
听得这声道谢,杨延昭心中一阵酸楚,他明白,这句话不止是谢自己助他杀了耶律休哥,更多的是先前对末儿的关爱。
其实,高怀亮一直想让末儿过正常人的生活,只是因为他的存在,才阴错阳差的使得那天真烂漫的小女孩断送了性命。
心中生出无限的自责,因而即便亲手杀了耶律休哥,也丝毫的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感。
不知何时,乌云密布当空,寒风大作,这天,似乎又要下雪了。
第三百二十六章 我要回家
雪花一片一片落下,不多时便成了鹅毛大雪,洒落在残败破损的丰泽街上,似乎要用洁白无瑕也掩埋那触目惊心的血色。
“唉……”
接回断臂的耶律明叹了口气,和在风雪之中,似乎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孤寂。
浮云一别,流水十年,有些事情,终是要放下的。
正如他要放下爱女离世,放下这一眼望不见尽头的大辽朝。
高怀亮的出现让耶律明似乎顿悟了许多,突然间只觉得灵台清明,生出了拨开云雾见青天的豁然开朗。
隐约间,似乎离地仙的修为更近了,想来很快另外一只脚也能踏进这传说中的境界了。
困扰他数年的瓶颈终于有了松动,可是不知为何,耶律明心中半丝的欢喜都没,或许是心境变了。
低首思索了片刻,耶律明飘然上前,轻声对静坐在地上的杨延昭道,“你的仇报了,心愿也算是了却了,跟我回雪山吧。”
将怀中长眠的高怀亮轻轻放在冰雪之上,杨延昭摇晃着起了身,扫了一眼满地的尸首,也看了一眼立在远处,面色有些惨白的左婆娑。
“呵呵……”
良久,竟是放声笑了出来,伸手从染满殷红血迹的怀中取出那枚巫教令牌,丢在了耶律明的脚下。
密铁打造的令牌撞击在碎石之上,发出一声清脆之音,见他这般,耶律明的脸色渐渐的阴沉了下来。
杨延昭是各位老祖宗点名要留下的人,可眼前这副情景,他似乎不愿跟自己离去,不过这种事,想来也由不得他了。
不经意之间,耶律明散出了强大的气势,伸手抓向了杨延昭,这一手轻飘飘,轻盈恍若那些正在落下的片片白雪。
“再往前一步,我便死给你看!”
耶律明沾着血迹的手在半空中停了下来,因为一把匕首架在了杨延昭的脖颈上,匕首上闪着异彩,显然是抹了毒药。
残破的衣衫随风舞着,耶律明盯着杨延昭看了好一会,伸出的手夹住一片雪花,恰似柳絮纷飞之下,轻轻的夹住那零落的柳絮一般。
“你这算是要挟我么?”
话音落下,双指轻轻的向前打出,飞雪瞬间变得晶莹剔透,宛如通体剔透的玉片,呼吸间便打在了杨延昭拿着匕首的手上,化开一道血痕,匕首也因他的疼痛而落在了地上。
摇了摇头,耶律明继续飞身上前,伸手抓向杨延昭,“别再做傻事了,跟我回雪山,日后便是雪山的王,有何不好?”
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杨延昭再次笑了,沾满泥土和鲜血的脸上满是讥笑之色,“雪山的王?那与我又有何干系!我杨璟想要的不过是回家,你们谁也不能阻挡我回家的步伐,谁也不能!”
这笑声很是凄楚,杨延昭瞪红着眼,声嘶力竭,对着漫天风雪怒吼着。
“大人……”
茶楼之上,赤练眼中闪着不忍,朱唇轻启,对着还未发话的卫庄低声道了一句。
可是像是入了定一般,卫庄仍是一声不吭,只是双眼盯着街道的尽头,似乎在等着什么。
“来了。”
立在卫庄身后,一直闭着眼的墨麒麟没来由的道了一句,话音落下,便见一声巨响传来,冷冽的寒风中,浓烈的硫磺味很是刺鼻。
烟雾弥散之下,一道绳索套在了杨延昭的身上,绳索的那一头,是一名骑着马的精瘦汉子。
“杨兄弟,老哥我来带你回家!”
郭渠大笑着,将手中的绳索猛地一收,杨延昭顿时被腾空拉起,往着他的马背上飞去。
见着情形,耶律明哪里容忍有人在他身前这般的放肆,当即往前飘动,誓要将杨延昭重新抓回来。
也就在这时,无数的火药罐子被扔了下来,顿时,又是漫天的烟尘,耶律明即便是修为高深,也不得不暂缓了身形。
大怒之下,双手甩出无数道华光,光芒所到之处,惨叫声一片,数十人从街边屋舍上滚落了下来。
就在这空隙之间,杨延昭已经离他有数十丈之远,耶律明眼中不由得杀气毕现,低喝一声,隔空打出一掌。
下一刻,而那正在拉着绳索的郭渠身子一颤,一口鲜血吐了出来,可是手中的力道丝毫没有散去,硬生生强撑着将杨延昭拉到了身后的马背上。
“杨兄弟,咱们……咱们回家……”
笑着道出这一句,郭渠便猛拽缰绳,打马往着街道的另一边跑去。
“想跑?”
耶律明双目中渐渐的浮现出了血雾,先前那颗宁静的心境彻底被打破了,身上华光大涨,拳头紧紧攥着。
“那就死吧!”
冰冷的道了一句,稍后耶律明一拳打出,气势汹涌,宛如滔天大浪,朝着那骑马远去的郭渠和杨延昭打去。
“砰!”
一道身影如同断了线的纸鸢飞了出去,柔弱的身子像不堪盈握的凉风,却是左婆娑挡住了耶律明的进攻。
“婆娑!”
大惊之下,耶律明快速上前抱住了那宛若娇怜残蝶的左婆娑,运气功法,想要给她疗伤。
精致的脸上一片让人心疼的惨白色,左婆娑摇了摇头,口中不断吐着鲜血,“师尊,没用了,不要为了婆娑耗损真元……”
“婆娑,你不要说话,为师一定会医好你的。”
低沉的声音中多了无限的焦急与担忧。
似乎感受到这份关爱,左婆娑嘴角裂出个笑意来,犹如红莲绽放,“师尊……婆娑快不行,我想回雪山……”
“为什么,婆娑,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颤抖的手从怀中拿出一张宣纸来,左婆娑递到耶律明的眼前,后者扫了一眼,自然是看到了上前的素笔画。
那是一个抱着兔子的小女孩儿正在说笑着,似乎讲到了开心之处,女孩儿的大眼笑成了月牙儿。
这双眼,竟是他那般的熟悉。
二十多年前,似乎,也有这么一个女孩儿,很爱笑,笑起来也是大眼眯成了弯弯的月牙,那是他的亲生女儿。
而另一边,左婆娑面生柔情,笑脸如花,这般开怀的模样耶律明已经有许久未曾见到了。
“师尊……小时候,婆娑也曾画过这样的画。”
伸着手指,颤颤巍巍的伸到宣纸上,左婆娑低声道,“那时候,婆娑便如末儿一般……坐在师尊的身旁,听着你讲那稀奇古怪的事情,笑得……笑得很是开心……”
断断续续,声音越发的低了,最终左婆娑闭上了双眼,只是脸色带着恬静的笑容,像是熟睡了一般。
“婆娑!”
耶律明悲切的大吼着,强大的气势散出,卷起无数的砖石尘土。
片刻之后,耀眼的光芒散了去,耶律明眼中低下了泪珠,与那雪混在一起,落在了左婆娑的脸颊上。
听得这声怒吼,正在郭渠身后的杨延昭吃力的回过首,看着被耶律明抱着的左婆娑,不由得心中一阵作痛。
曾经,他无数次诅咒过左婆娑,憎恨她麻木无情,可是现在,正是她用生命救下了自己,蓦然间,杨延昭这生又欠了一份恩情。
一份难以偿还,更是无法偿还的恩情。
正哀痛着,却听着周围传来无数的马蹄声,前方的街道,不知何时涌现出黑压压的兵卒,手中的长刀泛着冷冽的寒意。
“嘶……!”
像是被这些肃杀之气给惊到了,奔跑中的黑马突然长嘶着,翘起蹄子,马背上的二人顿时滚落在地。
吃痛的在地上挣扎着,抬起眼,却见郭渠仍是一动不动,杨延昭当即伸出摇晃着他,可是后者竟是毫无反应。
匍匐着上前,杨延昭这一看,顿时傻了眼,郭渠早已经双眼紧闭,没了呼吸。
这时,他才想起刚才郭渠中了耶律明的一掌。
大批的辽兵围了上来,不多时,兵卒散到两遍,却是耶律贤打马疾驰而来。
风雪中,这大辽的君主扫了一眼四周的凄惨之景,眼中满是惊骇之色。
很快,耶律贤跳下匆匆走到有些呆滞的耶律明身旁,俯身行礼,小声恭敬的道,“老祖宗。”
雪,遮天铺地而来,片刻间便沾满了耶律贤的金龙攀云的黑色裘衣,可是耶律明没有发话,他只能保持那行礼的姿势。
“日后,若非中原高手来袭,巫教将不插手任何大辽的事情,你多方保重吧……”
许久,耶律明低低的道出了这么一句,小心的收起那被冰雪湿透的宣纸,继而抱着左婆娑,飘然往前行去,待经过已被积雪覆盖的高怀亮身旁时,踟蹰了稍许,扭头对耶律贤道,“他是个苦命人,你找个清静的地方,好生安葬了吧。”
“谨遵老祖宗的旨意。”
耶律贤低声应道,待看到耶律明的身影消散在风雪中时,这才回过神,盯着蓬头散发的杨延昭,眼中闪过一片杀机。
“杀了他!”
冰冷的声音顺着寒风传散了开来,一边候着的宫帐卫车骠骑将挥了挥手,那些围着杨延昭的兵卒纷纷举起了长刀。
见着情形,杨延昭咬着牙,支撑着满是伤痕的身体,晃悠着站了起来,满是不屑的看着周围的宫帐卫,稍后扭过头,对着耶律贤扬了扬头,露出一个鄙夷的笑脸。
就算死,老子也是高傲的不容任何人轻视。
“杀!”
耶律贤咬着牙怒吼道,更是抽过身边侍卫的佩刀,蹬蹬的踩着冰雪,亲自朝着杨延昭砍去。
“住手,皇兄住手!”
刀还未触及杨延昭的面门,便听得耳边传来伤心欲绝的呼喊,提着刀的耶律贤身子一颤,扭过头,只见琼娥手中拿着那把他曾经送的镶金梨花匕首。
而此刻匕首正抵在琼娥的粉嫩如玉的脖颈上
第三百二十七章 红颜泪
??
秀美的脸庞上早已是布满了泪痕,琼娥便这样拿着匕架在脖颈上,对着耶律贤摇着头,挥泪入珠。
“皇兄,不要伤害他……”
说着,匕首又往脖颈上靠了靠,锋利的刃口顿时染上了丝丝的血迹,染在光亮的精铁上,显得很是耀眼夺目。
“秋儿,你不要做傻事!”
耶律贤惊慌的丢下了手中的长刀,随即对那围着杨延昭的兵卒怒吼了一句,“都给朕散开!”
四周的宫帐卫不敢多言,只得用刀指着杨延昭,往着一边退去。
琼娥赶紧走上前,扶着身子摇摇欲坠的杨延昭,扭过头哽咽的对着耶律贤道,“皇兄,请原谅秋儿这般的大逆不道,可是,秋儿心里只有杨璟了,皇兄你就饶了他,从今往后秋儿与他甘做寻常百姓,绝不给大辽添半分的困扰。”
说着,琼娥又将匕首往脖颈上抵了抵,丝毫不在乎那白皙肌肤下流出的鲜红血液,红肿的双眸中露出一丝的坚定,“皇兄若是不答应,琼娥今天便死在这里。”
“秋儿,你住手,皇兄答应你,答应你还不成么!”
耶律贤语中满是慌张,生怕琼娥骨子的倔脾气再犯,做出傻事来,他怎么禁受的了,因而不假思索的点头应允了下来。
听得这话,琼娥破涕为笑,转首对着脸色越来越白的杨延昭柔声道,“杨璟,你听到了么,皇兄他不追究了……”
“琼娥公主……杨璟在这谢过你的厚爱……只是在下早已心有所属,现在……现在只想回家……”
琼娥兴奋雀跃的话被打断了,脸上的欢喜之色还未褪去便听闻杨延昭这番话,顿时如被雷击了一般,娇躯颤抖着,往后退了数步。
绝美的脸上一片惨白,泪水又落了下来,冷冽的寒风中,那清瘦的身影柔弱无助的让人看了极为疼惜。
“给我杀了他!”
耶律贤双拳紧紧攥着,暴怒着吼了一句,那退在一旁的宫帐卫再次朝着杨延昭围了上去,人人眼中喷着怒火,显然已经被他先杀耶律休哥,再伤琼娥的真情给激怒了。
“住手,都住手!”
数把长刀交织而下时,呆滞的琼娥扑了过去,挡在了杨延昭的身前,那些挥刀的宫帐卫只得硬生生的将刀给停在了半空中,更有数人因此力道的骤停伤了手臂,吃痛之下,长刀脱手落地。
“皇兄,放他走吧,秋儿多年未跟皇兄无理取闹了,这次便当秋儿迷失了心智,发了癫疯,还望皇兄能成全……”
说着,竟是双膝跪地,泣不成声。
“好,我答应你!”
耶律贤咬着牙,狠狠的说道,一旁的随行部下欲出言阻拦,却被他挥手给止住了,“不用多说,朕心意已决,把路让开!”
身为大汗的耶律贤发话,那些宫帐卫怎敢不从,很快被拦截的街道让了出来,只是盯着杨延昭的眼里满是凶光,做着咬牙切齿之状,大有将他生吞活剥之势。
“公主,我……”
看着跪在地上的琼娥,杨延昭心中满是亏欠,想要说些劝慰的话,可是到了嘴边才发现这些话说出只会更加的伤害她,只能叹了口气,却因此引来一阵疼痛和剧烈咳嗽,嘴中满是鲜血。
“你走吧,从今以后,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
琼娥没有抬头,低低的说了一句,声音冰人,如同要拒人于千里之外。
没有再说话,杨延昭忍着痛对着琼娥做了一礼,稍后咬着牙,用还能动的左臂将郭渠抱上那匹未走远的黑马。
跨上马,拽着缰绳,黑马驮着两人往着街道一头疾驰而去。
身后,琼娥听着那哒哒远去的马蹄声,心中的最后一丝幻想彻底破灭了,架在脖颈上的匕首掉落在积雪之上,整个人晕了过去。
琼娥这一晕倒,耶律贤自然是慌了,连忙上前将她搂在怀里,吼着身边部下去唤御医,并扭过头盯着杨延昭消失的方向,满脸狰狞的怒道,“封锁上京城,一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茶楼之上,看着杨延昭最终脱身离去,苍狼王等人皆是松了口气,卫庄则是放下了负在身后一直紧攥着的双手,对着左右之人轻声道了一句,“差不多了,我们也能回去了。”
“大人不要保那小子出辽朝么?”
苍狼王嗡声问着,刚才那一幕,他看得热血沸腾,特别是最后杨延昭将郭渠的尸首带走,让他觉得很对脾气,所以待听到卫庄说回宋朝,不由得问出口来。
“呵呵,既然这般都死不了,回大宋又有何难?”
似乎心情极好,话语之中多了些轻快的打趣之意,察觉到这些,赤练顺势将心中疑惑道了出来,“大人,先前为何不出手,如此,救下那小子,跟着我们一起走岂不是方便?”
“因为我们被巫教的老家伙盯上了,而我至多也就是和那疯子打个平手,若是引来其他的老不死,别说是杨璟,我们也都要赔在这里,所以他能自己逃出去最好了。”
闻言,赤练等人皆是背后一阵恶寒,没想到他们行踪隐匿还是被人发现了。
“可是大人,他们为什么不出手?”
“当年,他们欠我师尊一份情……”
说完,卫庄飘然而下,身后的几人自然是紧跟其后,隐没在风雪飘飘的小巷中。
“哒哒哒……!”
马蹄在上京城东的乱街中急踏而过,终于在一条小巷深处停了下来,不多时,便见破旧不堪的木门打开,一个穿着褐色面袍之人探出了头来。
见到马背上已经没了知觉的两人,忙朝着院子里喊了几声,很快,一道魁梧的身形冲了出来,却是面色憔悴的常磊。
“杨兄弟,郭老弟!”
扑上前,待查探了二人伤势后,发现杨延昭还有脉相时,常磊不由得松了口气,可待手放在郭渠那早已经冰冷的身体上时,不由得虎目泛红,许久才小心翼翼的将郭渠抱了下来,“你这呆子,让你不要去,偏偏逞能,还将老哥我给下药迷倒了,现在搞得这幅模样……”
身旁的褐袍人也不禁鼻子发酸,帮着常磊将杨延昭抱回院子后,又是走了出去,跨上马摆手道,“常大哥,辽人肯定在附近,我去将他们引开!”
说罢,也不待常磊应声,便双腿夹着马肚,随着风雪而去。
辽朝宫城,看到耶律贤冷脸抱着琼娥进了‘淑德殿’,正在烹茶的萧绰当即惊得将手中白玉盏跌落在地,滚烫的茶水溅得满地都是。
“大汗,这是怎么了?”
惊愕之后,忙冲上前,殷切的询问着,可是耶律贤却没有说话,径直的走到内殿,将琼娥放在了软榻上。
“耶律休哥死了,杨璟走了。”
手轻轻理着琼娥凌乱的青丝,耶律贤目光呆滞,僵硬的道出了这么一句。
他的身后,萧绰脸色大变,低呼了一声,“他走了?”
听得这话中的惊诧,耶律贤不由得回过了头来,而后者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忙疾步上前,拿出怀中的手绢给琼娥擦拭着被雪湿漉的秀发。
“这杨璟走了,琼娥该如何是好?”
这惋惜与心疼的话语让耶律贤眼中的杀气猛地窜了出来,许久,愤恨的一拳打在了床榻檀香木上。
见他这般的恼怒,萧绰自然是不敢在发话,只得将心中那深深的怨恨给埋藏下,匆匆的外外殿走去,招来宫女内侍去准备热水汤药之物了。
天色一片漆黑,宫殿中灯火缭绕,那些个宫女大气都不敢出,即便是萧绰,也是立在一旁,看着耶律贤呆坐在床榻前,想要开口劝慰,却不知该说些什么话来。
此时,她心里也极为的不好受,先前那般的挽留,可是杨延昭还是毅然决然的离去了,今生今世,怕是再难相见,以后谁还能一起说着心中的话儿?
一想到这,萧绰美眸中便满是低落与伤感。
翌日,天未亮,‘淑德殿’内灯火暗淡,靠在木椅上歇息的萧绰睁开眼,便看到不远处梳妆铜镜前立着一个人,而她的脚下洒着一地的青丝。
大惊之下,萧绰忙扑上前,止住仍在剪着长发的琼娥,“你这是要作何,秋儿,你可不能做傻事啊!”
惊呼声使得爬在床榻前的耶律贤也醒了过来,见到这幅情形,后者当即从棉凳上跌落在地。
“秋儿,你这是要做什么!”
转过首,琼娥惨白的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看不过悲伤,也看不出哀怨。
只见她对着耶律贤和萧绰露出个凄楚的笑容,“皇兄,皇嫂,秋儿看破红尘,心无挂念,今日便断了这三千烦恼丝,日后只愿伴在青灯古佛前,了此残生。”
“不可!”
暴怒着,耶律贤便要上前,可是琼娥却将那匕首再次架在了脖颈上,“皇兄,秋儿对着尘世再也没有留恋,你便让我去静心修行吧!”
说着,红肿的大眼中泪水落下。
见此,耶律贤立在原处,没有再向前,怒目圆睁,喘着粗气,良久,突然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杨璟,你害我大辽不浅!”
第三百二十八章 闻得惊变
上京城西,城门口,通行之人来来往往,络绎不绝。
盘查的兵卒虽然已经劳累的很,但不得不睁大了眼睛,一边查看着行商走客,一边看着手中通缉令上的画像。
竟然有人胆敢在上京城生事,将新任于越给刺伤,当真是胆大妄为,听说还是个宋人,这下还得了?
朝廷动了怒火,守城的兵卒自然不敢懈怠,每日,他们都拿着画像一个一个的核对,生怕将那胆大包天的宋贼给放出了城。
“眼看便到了三月天,可这鬼天气还是这般的冷,砖石上的积雪还未融化,昨夜又洒了一夜的雪花,当真是让人难受的很。”
当值的校尉跺了跺脚,心中正想着换班之后去哪里喝两杯舒服一下,却看到数十人驾着马车从远处醒来。
那长相,好像都是宋人。
当下,搓了搓发麻的双手,提着校尉才配有的长刀,仰首走上前低喝道,“站住,干什么的!”
被他这一呵斥,正在盘查其他人的手下兵卒也回过神来,立马有三五人提着长枪站到了那校尉的身后。
“各位将军,小人是‘义海’押行的,这次是给城中‘暮雨阁’送一批货物到奉州城,还望诸位将军通融通融。”
那领头之人满面虬须,低声下气的回着话,让盘查的校尉很是享用,宋人在辽朝地位并不尊贵,为了混饭吃,也有会些拳脚的人做起了押货护卫的行当。
“既是送货,怎么没个‘暮雨阁’的话事人跟着?”
那校尉翻了翻眼,正欲上前检查货物,一辆马车中走下个穿着月白棉袍,头戴着毡帽,留着几缕青须的斯文中年人来。
“呵呵,小人染了风寒,而昨夜又是大雪纷飞,让这路上冷得着实吓人,所以便躲在了车中,望将军见谅。”
说着,咳嗽了起来,他那惨白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庞证实了并无虚言,而先前下车时,那伙长分明看到了车中熊熊燃着的小火炉,随着车帘的掀开,一道热浪扑面袭来。
绕着几辆马车看了看,让人将所有的箱子打开看了看,除了些皮革之类的东西外,确实没有异样之处。
将长刀递给一边的手下,那伙长打了一个冷颤,不由得嘀咕了一句,“都病成这样了,还出来瞎跑腾做啥。”
“都是为了谋个生计,还望将军通融通融。”
说着,‘暮雨阁’的管事的从怀中掏出了些碎银,笑着递了上去,见到银子,那校尉本是板着的脸立马露出了笑意,殷勤的让人难以适应,又是让属下放行,又是嘱咐管事快点进马车免得冻着了。
看来还是银子好使。
马车晃晃悠悠的出了城门,那校尉掂了掂手中的碎银,得意的哼着小曲,到一旁城郭下躲着风寒去了。
出了上京城,走在最前面的常磊对着身后的众兄弟使了个眼神,而后数道清脆的马鞭扬起,马车飞快的朝着南飞驰而去。
十天后,蓟州城,几辆马车风尘仆仆的进了城,昼夜不停的连续赶路,即便是常磊这精壮汉子,也是疲容满面,双眼中满是血红色,更不要说其身子比他还要弱的弟兄。
可是这一干兄弟硬是咬着牙坚持了下来,这让马车的中的杨延昭很是愧疚。
到了蓟州城,离大宋也就不算远了,因而他与常磊商量了一番,打算在此歇息一日。
进了城,一行人避开繁街闹市,挑了个门可罗雀的小客栈住了下来,连日来奔波使得众人皆是乏了,稍作了收拾之后,便在房中蒙头大睡。
而杨延昭却是睡意全无,或许是想着即将回到宋朝,心中竟有着莫名的欢喜,坐在木桌旁,脑子里不断的想着与柴清云等人重逢后相拥而泣的场景。
傍晚的时候,常磊敲开了杨延昭的房门,给他送了吃食,并说了些事情,稍后,他便带着几个手下出去,将所带的裘皮之物给送托付的店家,毕竟手底下还有一帮兄弟要吃饭。
因为杨延昭身份不便,所以他留在了房间中,连易容的装扮都没有卸去,好在心里想着回家的喜事,也不觉得寂寞烦闷。
“啪啪啪……”
木门被敲着,杨延昭顿时心中一紧,走上前低喝道,“谁……”
“杨大哥,是我,孙杨。”
他的声音刚落下,杨延昭便听到很是熟悉的唤声响起,“公子……”
这声音有着惊喜,也有着悲伤,似乎是排风的声音。
大惊之下,杨延昭忙开了门,门口立着的除了常磊的手下孙杨之外,还有泣不成声的排风和满脸警惕的崔平。
或许是他此刻易容着,所以排风倒是没认出来,本要扑向杨延昭怀里的姿势硬生生的停在了门口。
“快进来,排风,崔平。”
低声道了句,杨延昭顺手将排风拥进怀里,这时门外的崔平也将伸在怀里的手拿了出来,大步跨进屋子里面,双眼泛着红光哽咽道,“教官,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而杨延昭怀里的排风已经哭得跟个泪人似得了。
见到这副场面,那领他们进来的孙杨欠身与杨延昭行了一礼,“杨大哥,我得出去看看,先前常大哥在外面碰到了魏天平他们了,这帮孙子现在混得不如意,想来要少不得纠缠一番,我这就带着其他弟兄将常大哥寻回来。”
当初建雄军食不果腹之时,便是另一个校尉魏天平带走了带部分人马,做起了打家劫舍的勾当。
一边给排风擦着眼泪,杨延昭一边点首道,“小心点,崔平你也去吧,万一遇上事也好做个帮手。”
“使不得,杨大哥,先前常大哥也是在市集中无疑见到崔兄弟他们,恰好那时遇上了魏天平,遂暗中遣我将崔兄弟和排风姑娘引到杨大哥这里。那魏天平曾经在代州城待过,说不定也认识崔兄弟,所以万万不可啊。”
那孙杨说完这些话,便关上门离去了,杨延昭则是将排风的泪水给擦干净,柔声的劝慰着她。
可不知为何,他的心中也是波澜顿起,酸楚异常。
好一会,小丫头才平复下来,可是依旧赖在杨延昭的怀里不愿起来,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小姑娘,他自然不会在意,只是崔平的眼中复杂之色一闪而过,终究带着痛楚和丝丝的殷切盼望的盯着杨延昭,“教官,萧大哥他们是不是……”
“萧大哥与诸位兄弟都……都去了……”
话音之下,是一声凄凉的悲叹。
而听到这句话的崔平则是面色一片惨白,虽然之前他也这样想过,但没有见到杨延昭之前,他心中至少还是有这些期盼。
从刚才踏进客栈,没有见到萧慕春等人的身影,崔平的心便沉了下去,待听杨延昭亲口说出来,顿时如被泼了一盆冷水,使他从头凉到脚,瞪红的虎目中泪水再也抑制不住的流了下来。
另一边,刚止住泪的排风又痛哭了起来,在一起两年来,萧慕春等人虽然是粗莽的汉子,可却是真真实实的将她当做妹妹来疼,如今听到他们全都死了,怎能不伤心欲绝?
又是好一会,见宣泄了感情的崔平和排风才平静了开来,杨延昭不禁问起了他们来的缘由。
听了这句话,排风的脸上涌现出了焦急与慌张之色,用那已经沙哑的声音急促的说着,“公子,他们都说你死了,罗姐姐和柴姐姐伤心了好久,八小姐更是哭昏了多次。两个月前,市井里都在谣传公子没有死,更是做了辽国的驸马。那时柴姐姐她们便做好了来辽国寻公子的打算,可是后来党项那边来人到汴梁献宝,再后来官家竟然答应将柴姐姐许配给那边的什么节度使……”
“砰!”
拳头狠狠的砸在了木桌上,桌上的半杯茶水顿时洒了出来,杨延昭双目中满是杀气,他倒不是恨辽朝的诬蔑,毕竟自己也搅了上京城一个天翻地覆,更是杀了耶律贤的重要依仗,耶律休哥。
他恨的是赵光义,既然流沙出现在辽朝,作为大宋的官家,怎能不知杨延昭在上京城的所作所为,怎么会不明白他的忠贞不屈?
而到头来,竟然将柴清云许给了党项人,这口气怎能咽得下去!
不行,要赶紧回到汴梁去,回到柴清云的身边去。
许久,杨延昭紧紧攥着的拳头才放了开来,剑眉扭曲在一起,被恼怒冲乱的理智渐渐恢复了清醒。
“排风,宫里说什么时候让清儿出嫁?”
“这个暂时还不知,不过消息一个月前传出来的,柴姐姐整日以泪洗面,倘若公子你再不回去,她……她就会寻短见了……”
已经一个月了,看来他确实得尽快赶回去才是。
不管这身上通敌卖国的罪行是否坐实,人是一定要救回来,他杨延昭好歹也是热血男儿,岂能看着自己的心上人做了他人妇?
正想着,屋外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想来是常磊他们回来了,稍后便听得有人敲门,那崔平收起了悲伤之色,走上前,打开了木门。
顿时,一股浓烈的酒味扑了进来。
门外是个不认识的汉子,身袍子满是油渍,不过看上去有点像是官服。
“你找谁?”
见到这素未谋面之人,崔平不由得低声喝道了一句,后者却没有离去的模样,嘴里说着胡话,要往门里挤去。
“哎呀,魏大哥,你这是做什么!”
就在崔平想一脚将这耍酒疯之人踹出去之时,那孙杨走了出来,拖着他往外走去,并道着谦,“这位兄台,真是对不住了,他喝醉了,我这就将他带走。”
那魏天平在孙杨的拉扯下大呼小叫着离去了,崔平关了门,似乎一切相安无事。
客栈外,孙杨将魏天平交给在哪候着的曾经袍泽,说了两句寒暄话语,便转身进了客栈去了。
待他走后,本是醉醺醺的魏天平收起了脸色的癫狂笑意,望着在两盏破败灯笼照耀下的昏暗简陋的客栈,眼中闪出一丝狂热的欢喜。
??
第三百二十八章 小人无义
昏暗的房间里,油灯静静的燃着,奔波劳累和担心受怕使得排风很是疲惫,小丫头竟在杨延昭的怀里睡着了。
将排风轻轻的放在床榻上,盖好被衾,杨延昭让崔平去楼下再订一间房好好歇息,后者却是摇了摇头,走出了房间,立在门外做了起放哨禁戒。
见他这般,杨延昭也不多说,坐在灯下,锁着眉头,听得柴清云被许配别人的消息,他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到汴梁城。
可是这般鲁莽,又能起到了什么作用?
努力压制下心中的愤怒与焦急,慢慢的理着这些天所发的事情。
那日他杀了耶律休哥,养伤了两个月,深居简出,便很少接触到外面的消息,就连辽朝散布出来他娶了琼娥,做了驸马的谣言丝毫都未听闻过。
而这真是一条借刀杀人的好计谋!
想到这,杨延昭不由得握紧了双拳,眼中迸出一道杀机,辽国的耶律一脉,迟早要让你们为今日所为付出代价!
胸口起伏着,好一会,才平静了下来,杨延昭盯着桌上油灯燃着的微弱灯火,心中不由得想起了赵光义。
那副伟岸身影后的道貌岸然。
流沙出现在辽朝,他怎能不知杨延昭从未就范,臣服于耶律贤的事情?
可即便如此,谣言四起之时,赵光义并未下旨辟谣,反而将明知与杨延昭情投意合的柴清云许配给党项一族,这到底是何种居心?
他有些看不明白,赵光义为何要这样做?
但如今这些都不重要了,柴清云正处在危难之中,作为大丈夫的杨延昭,当然是要为自己的女人排忧解难,将这事情给摆平了。
千辛万苦的从辽朝逃了回来,竟然是这般的局面,杨延昭很不甘心,但是意气行事,非但救不了柴清云,更会惹来大的麻烦。
不管怎样,他得与赵光义见上一面,否则,作为大宋官家,很容易将他给置于万劫不复之地。
打定了主意,杨延昭一直不安的心才平静了少许,此刻,屋外一片寂静,隐约见可以听到隔壁屋子里常磊等人的鼾声与梦呓。
心中多了安静,脑子不由得就胡乱的想起了事情来,也生出了几分感慨,多亏了常磊的这帮兄弟,否则,他怕是很难逃出上京城。
想到这,杨延昭又记起了先前常磊回来时的情形,有人他房间敲门的事情,突然间,一种不祥之感涌了出来。
那魏天平看似满身酒气,说着胡话,可是敲门之时力道很轻,完全没有喝醉酒后下手毫不知轻重的模样。
想到这,杨延昭身上汗毛炸起,猛地起身,将排风唤醒,又是一脚将门踢开,惊得守在门口的崔平快速的将怀中匕首棱刺给拔了出来。
“把常大哥他们叫起来,赶紧离开这里!”
那崔平虽然不清楚发生了何事,但是见杨延昭这般的焦急,他也不作犹豫,迅速的冲进了隔壁的房间,将常磊等人全都叫醒了。
“杨兄弟,发生了什么事情?”
常磊眼中满是迷离之色,身上的酒气未散,脸上还有着水渍,显然,正在酣睡的他是被人用茶水给浇醒的。
“常大哥,此地不宜久留,小弟我这就离去了,也免得给诸位兄弟添麻烦。”
拉着排风,杨延昭便要往楼下走去,身后的常磊立马冲上前挡住了去路,“杨兄弟,这是怎么了,外面漆黑一片,你这是要去哪,先前不是说好让老哥明天送你出城的么?”
见常磊这般,杨延昭只得将缘由道了出来,“常大哥,我怀疑先前那个魏天平已经发现我了,杨璟再待在这里,只会连累了大家。”
闻言,常磊抬首望向一边,那孙杨满脸的忐忑,“将军,魏天平那家伙趁属下给你端茶倒水的时候敲了杨兄弟他的屋子,属下想阻拦也已经来不及了。”
听得这句话,常磊的浓眉紧锁到一起,随即沉声道,“那魏天平是个疯狗,现在没动手,怕是在搬救兵。客栈外肯定有他们的人,杨兄弟这番离去,肯定也要被人跟踪。”
“我去杀了他们!”
冷脸着的崔平嗡声道了一句,眼中满是杀机。
伸手止住要出去的崔平,杨延昭摇了摇头,“不妥,若是再耽误时辰,等魏天平叫来了人手,那便麻烦了。”
“都不要争了,兄弟们收拾收拾,随某出去。”
常磊道了一句,便率先的往楼下走去,丢给那守夜的小厮些碎银结了房钱,便径直的走向了客栈后院的马厩。
套上马,常磊这才对着杨延昭道,“杨兄弟,这边五辆马车,稍后我们各上一辆,朝着城中不同的方向出发。”
这乱敌之计却是不错。
只是不知为何杨延昭心里有些伤感,是因为这一别而不知何时再见生出的离愁么?
迟疑了片刻,杨延昭将这些天一直压在心中的话给道了出来,“常大哥,不如跟小弟一起回宋国,这样兄弟们在一起也能有个照应,省得在这蛮夷苦寒之地受人欺凌。”
眼中闪过一丝的落寞,常磊没有说话,一旁的孙杨等人也是愁苦满面的模样。
说到底,他们都是汉人,落叶归根,乡土情结总是有得,否则也不会每夜辗转难眠,思念着儿时玩耍的那条泥泞小道。
可是,有些心结终究不是那般容易解开的。
常磊不出声的望向手下的兄弟,见无人应声,他轻叹了口气道,“杨兄弟,有些事情,总需要些年头来淡忘,我们会回去,但不是现在。”
听得这句话,杨延昭不再多言,登上了马车,因为崔平的模样已被认了出来,遂由孙杨为他们驾车。
天上繁星璀璨,如同宝珠缀在黑玉盘间,地下青砖含雪,遍洒皎洁的月光。
三月初的夜风仍是带着瑟瑟凉意,马车出了客栈,在寂静的巷子里轻摇着前行,车轱辘碾碎了一地的月华。
五辆车往着不同的方向而行,那守在客栈外的两个人当即傻了眼,互相琢磨了一番,留下一个人在原地等着回去调人前来的魏天平,另一人则是跟着驾车的常磊身后。
曾经的建雄军校尉亲自驾车,车里面肯定是那辽人秘密悬赏了万两黄金的杨璟。
车行得很慢,绕过一条条街道小巷,这恰好给了跟踪之人方便,尾随在后面,做着记号,倒也轻松不少。
一直到小半个时辰后,嘈杂的脚步声彻底打破了夜色下的平静,那尾随在马车身后之人朝后看了看,见来的是自己人时,顿时来了勇气,飞奔上前,挡在了车前。
拉车的黑马停了下来,常磊手拽着缰绳,一言不发的看着昔日的部下,后者却没有显示出半分的敬重,拿出腰间别的短刀,眼中满是贪婪的奸笑,“得罪了,常校尉,你车中藏着朝廷通缉要犯,我们得抓回去交差!”
说着,便要往马车上冲去,还未到碰到车辕,便被常磊一脚给踹到了地上,只觉得胸口疼的厉害,刚要发火,便见一双冰冷的眸子盯着他,那逼人的气势让他噤若寒蝉。
“别忘了,你还是个汉人!”
常磊沉声道了这么一句,并不再看地上的人一眼,而就在这时,身后举着火把而来的数十人也到了。
见到他们,那躺在地上的汉子捂着胸口爬了起来,对着带队之人囔着道,“武大哥,人就在车上,错不了!”
带队之人面色惨白,双眼浮肿,显然沉迷于酒色,掏空了身体。不过来人当初是常磊手下的伙长,知道他的身手,遂言语上也多了几分客气。
走上前,抱了抱拳,此人笑着道,“常将军,一别半年,没想到今日又见面了。”
见常磊并不理睬,眼中闪过了愠怒之色,语调中也多了几分嘲弄,“姓常的,你还以为你是以前了不得的将军了,呸,那时候也不过是个校尉,如今更是走南闯北跑江湖的,今天老子把话搁着了,人交出来,放你们走,否则休怪各位兄弟不念往日的情分!”
说话间,便是一群人涌了上去,常磊则是将放在一边的长剑横在了身前,他背后的车帘被掀开,五个精壮的汉子跳了下来。
二话不说,常磊便冲进了人群之中,他们虽只有六人,但当年便是建雄军中的好手,这半年更是行走在外,身手没有落下。
相反,对手有着三四十人,可与常磊等人分道扬镳之后,整日里吃喝玩乐,哪里还有半点的精悍?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地上便倒了一片,但常磊他们也不好受,毕竟双拳难敌四手,各个身上都挂了彩。
“姓常的,你以为你们调虎离山用的好么?魏校尉已经带着人去南城门了,那里是回宋朝必经之路,杨璟是肯定跑不了的,到时候还是给我们兄弟拿来升官发财,哈哈……”
笑声随着长剑刺破胸膛戛然而止,常磊本不想下杀手,可奈何此人尽是干着卖国求荣,认贼作父之事,这让他岂能容忍?
在一群人胆颤的目光中,常磊将染着鲜血长剑提在手中,飞快的登上马车,待几名弟兄上了车,猛抽着马鞭,快速的朝着城南疾驰而去。
第三百二十九章 夺门而去
风,带着冷瑟的寒意,摇晃着墙角砖缝中钻出来的缕缕青草,也吹开天际的层层黑幕,晨光微熹,一抹白亮透云而出。
高大的城墙在还未散去的夜幕中岿然而立,任由清风吹着它的斑驳沧桑,城墙之下,是紧阖的深红sè城门,北地还未退去的寒凉在那硕大的门钉披上了一层淡淡的水雾。
城门之前,数百人或蹲着或勾肩搭背的说笑,身上的甲衣破旧残缺,那一支支脱了缨穗的长枪被胡乱的丢在一边。
城郭之下,一身光鲜甲胄的魏天平右手扶着腰间的长剑,身姿挺拔,听得耳边的粗言乱语,眼中露出了丝许的不屑。
倘若不是晋阳城破了,如今还得依仗他们,世家出生的他又怎么会和这帮子满身臭气之人混在一起?
都是他这该死的!
手紧紧的握在镶银镂刻睚眦吞云的剑柄上,魏天平眼中杀机迸出,好一会才渐渐的平息下来,从怀中掏出一张背后烙印着狼头的羊皮纸来。. .
这是辽人的密旨。
魏天平如今是蓟州校尉,作为投诚的汉人,自然是爹不疼,娘不亲的那种,那辽人知州对他呼之则来,挥之则去,丝毫没有器重之意。
好在魏天平善于察言观sè,认识了同为汉人的蓟州城守将,马樊。平rì里他溜须拍马,阿谀奉承,倒也能吃上口汤食之物。
也正是前几rì魏天平捞了些不义之财前去巴结之时,看到了被马樊摆在桌上的辽朝通缉令,随手的看了看,发现上面是杨延昭,顿时长了心眼。
趁着酒酣之时,他说起了密令一事,正喝的兴起,马樊哪里会在意,胡乱的将那道旨意甩到了魏天平的身边,口中说着痴言乱语。
后者见这情形,顺势着将这羊皮纸收进了怀里,反正他手底下混吃混喝的人多得是,别的事情办不了,派出去找人还是绰绰有余。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没想到杨璟竟然逃到了蓟州城,还误打误撞的被魏天平给发现了,如此,黄金千两,加官进爵,都手到擒来了。
当真是老天爷眷顾。
魏天平心中暗暗的念叨着,心中也不禁猜测起杨延昭究竟在上京城做了何事,这宋国的俘虏不是做了驸马爷,怎么又成了重赏通缉之人?
正当他暗自琢磨时,哒哒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抬首望去,晨风之中,一辆乌蓬马车正朝着城门缓缓行来,坐在车辕上驾车的正是一身皂sè长袍的孙杨。
见到孙杨,魏天平双眼中顿时露出一缕jīng光,拔出长剑便迎了上去,那些本在一边说着闲话的兵卒当即纷纷提起冰冷的长枪,跟在了他的身后,挡在了马车的前面。
“吁……”
孙杨貌如平常的拉住了缰绳,将马车停了下来,看着魏天平笑着道,“魏大哥,诸位兄弟,我是‘冲天’营的孙杨,都是自己人……”
话还未没说完,便被魏天平冷声打断,只见他将手中的长剑指向孙杨,“哼,既然是自家兄弟,别的不说,将他留下,你走吧,否则别怪本将军翻脸不认人!”
厉声之下,早已经有人扑上前,将马车掀开,却见里面空无一人。
“说,他在哪里!”
魏天平的脸sè越发的冷了,手中的长剑架在了孙杨的脖颈上,后者则是举着手连连惊呼道,“魏大哥,不,魏将军,你慢点,手别抖啊,小弟可不想糊里糊涂的死在这里。”
“快说!”
魏天平面目狰狞,长剑划破了孙杨脖颈的汗皮,丝丝的血迹顿时渗了出来,疼得他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魏将军,小人真的不知道你说的什么,这趟买卖走完了,后rì我们便要回上京,所以常大哥让我一早出城,赶着去低价收点从宋国来的行脚商货物,以便混些酒钱。”
手慢慢的拿住剑锋,做着要往外推的模样,孙杨战战兢兢的说着,脸上满是惊慌之sè,生怕这剑在使上几分力,将他给结果了。
可是魏天平哪里听得他这些话,到手的荣华富贵便这番不见了踪影,当即眼中杀机毕现,将剑抽出,挥着染满血的长剑便要刺向孙杨的胸口。
“妈的,别在这跟老子打马虎眼,快说,那姓杨的在哪里!”
就在他剑刺出去之时,本是做着求饶之状的孙杨浓眉往上扬起,身子往一边闪过,被剑划破滴着血的双手抓住魏天平挥剑的手臂,一脚踢在他的腹部。
光鲜亮丽的甲胄上生出一只灰脚印,而他怀中的那道羊皮纸密令也滚落开来,映入到众人的眼前。
吃痛着,魏天平跪在青砖地面上,而那祖传的宝剑也落到了孙杨的手中,换了位置,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给我把城门开了,否则老子杀了他!”
此刻的孙杨哪里还有半点先前低声下气的模样,浑身的jīng干与杀气,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跟着魏天平的一帮人顿时惊住了。
“都愣着做什么,开城门!”
跪在地上的魏天平大吼着,脖颈上刺痛让他心中大为害怕,即便是抓到了杨璟,那也得有命去享受,若是把命丢了,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或许是平rì里养成的一些威严还在,有几个人转身朝着城门走去,将厚重的城门给缓缓的打开,而就在这时,三道身影从街边的巷口中走了出来。
正是杨延昭,八妹和崔平。
“杨兄弟,你们快上马车走!”
见他们出来,孙杨大吼了一句,杨延昭三人自然不敢多逗留,飞快的疾行上前,想要上马车冲出去。
可就在这时,围着的众多兵卒中有人看到了羊皮纸,看着杨延昭,大声吼道,“他是辽朝的逃犯,辽皇赏赐黄金千两,抓住……”
话还未说完,崔平甩过手中的匕首,正中他的喉咙,而那道羊皮纸则是飞了出去,恰好落在了杨延昭的脚下。
没有多想,俯身将那羊皮纸塞进怀里,提着在车上时孙杨递给他的长剑,杨延昭将排风挡在了身后。
那一句话如同野火点燃了干草,使得这数百人眼露贪婪,朝着他围了上来。
这时,还有谁会关心魏天平的死活,颠沛流离了数载,钱财对他们这些明为兵实则为匪的人来说,早就超越了一切。
咆哮着,如同江cháo涌动,争相恐后的杀向了杨延昭。
见这情形,心中大急的孙杨剑起剑落,直接将那求饶的魏天平给砍倒,便舞剑杀着扑向杨延昭的昔rì袍泽。
天边,朝霞遍染;晨风,微凉冷瑟,城门前,厮杀惊心动魄。
杨延昭手中的剑口已经卷起,他的一边,崔平和排风二人护卫左右,匕首和长鞭交相的舞动着,而身前则是满身带血的孙杨在开路。
至于马车,早就被杀气惊着的马给拉到了城门外去了。
刺死双眼满是嗜血之sè的敌手,杨延昭丢了手中的长剑,双脚在地上的长矛踢过,接住飞起的长矛,快速的挑刺着涌过来的疯狂兵卒。
不能再这样耗下去了,否则等辽人的援军来了,可就出不去了。
杨延昭一边杀敌,一边心中暗自焦急着,此番,城门就在数丈之外,可是这些兵丁如同跗骨之蛆,为了抓他,连命都不要了,一拨又一拨的涌上前,让他寸步难行。
倘若修为没被封印就好了,这些人根本挡不住他。
舞着长矛,杨延昭暗自运着功法,可是丹田处那封印纹丝不动,纵使他怎办努力,仍旧和之前一般,毫无变化。
抬起头,恰好看到孙杨的肩头被一柄长枪给贯穿,而他身子一晃之后,便抓着那长枪,飞快的朝前奔着。
“啊!”
一声大吼,孙杨将那刺他的兵卒给挑翻,又是一剑,将那枪身给砍断,铁青的脸上满是骇人的戾气。
似乎被他这杀气给吓到了,那些兵卒竟是纷纷的往后退了几步。
“干他娘的,老子又不是没杀过人,谁敢挡老子发财,我第一个弄死他!”
一个满脸横肉之人舞着长枪便朝着孙杨杀去,有他这句话,人群再次涌动起来,刀光剑影再起,杀气澎湃凌然。
数道长枪刺向孙杨,即便他舞着长剑,也难以全身而退,眼看便要血洒砖石之时,杨延昭冲了上去,手中长矛灵巧的钻出,如毒蛇吐信,点出片片腊梅般的血花。
“孙兄弟,小心!”
将孙杨拉倒身后,杨延昭低声道了一句,一边的崔平则见势闪到孙杨的身后,做着护卫,击杀那些涌上来的兵卒。
“把城门关上!”
不知谁吼了一句,立马有数道身影小跑向城门,见此,杨延昭心中越发的急了,可是挡在身前的人还有几百号人,都是要钱不要命的亡命之徒,让他很是吃力。
“给我滚!”
突然间,一声爆吼声响起,继而便见常磊驾着马车飞快的往城门而去,一手攥着缰绳,一手挥着长剑,剑影晃动,那几个在关城门的兵卒惨叫连连,顷刻间便毙命于剑下。
击杀了几名关城门的兵卒之后,常磊调转马头,朝着人群冲去,一时间,无数人被马车给撞飞了。
一条路也被撞开了,车上早就安奈不住的五人纷纷跳下马车,杀到孙杨的身边。
“上车!”
常磊低喝了一句,杨延昭也不作迟疑,挑飞两人之后,拽着排风便往车上去,崔平则是紧随其后,想要钻进车厢中去,却是被常磊给拽住了,将缰绳塞到了他的手里。
“带着杨兄弟走!”
说着,便跳下马车,提着剑杀向回过神继续扑来的兵丁。
听道动响,杨延昭掀开车帘,见常磊带着手下几人奋力厮杀着,而不远处的街道上,隐约传来阵阵马蹄之声,似乎辽人援军来了。
“常大哥!”
杨延昭抓着长矛,便要下车,而那常磊则是回过头,大吼一声到,“走啊,赶紧走!”
强忍着心中的异样,杨延昭转过满是酸楚的双眼,对着崔平低声道,“走,冲出去!”
闻言,崔平手中的匕首猛地扎在了马屁股上,拉车的黑马吃痛的撒开蹄子往城外跑去,撞飞扑一路的兵卒。
黑马跑动时,常磊顺势抓在了马车的后面,杨延昭正欢喜的要将他拉进车里时,可常磊却摇首不肯进。
“杨兄弟,保重!”
待到城门口,常磊跳下马车后,怀中一抹银sè落在马车上,排风捡起递到杨延昭的身前,却是曾经他送于常磊的匕首。
外壳依旧光新,雕刻的睚眦纹理仍是栩栩如生。
将这匕首拿在手中,杨延昭掀开车帘,恰好看到常磊正在怒吼关着城门,突然间,身子一晃,隐约间可见数把刀插进了他的后背。
“常大哥!”
杨延昭双眸蒙上了一层雾气,而那常磊嘴中吐着血,对着他露出一个笑意,双膝跪在地上,继续吃力的关着城门。
最终,厚重的城门轰然关上了,瞧不见了常磊的模样,也看不见半点人影,杨延昭则是跌坐在车里,手茫然的在匕首上抚摸着。
匕首上,仍带着些许的温暖之意,泪水却是毫不遮掩的落了下来。
第三百三十章拦路劫匪
三月里,芳草萋萋,花红柳绿。
一望无际的原野上,马车疾行,扬起漫天的烟尘。
车辕上,崔平满脸的疲惫,双眼中尽是血丝,为了摆脱身后辽人的追赶,这两天来,rì夜兼程,终于,前方就到益津关口了。
进了关,便是霸州城。
想到这,面sè麻木的崔平目光中有了些许的兴奋,不禁又甩了几鞭子,使得那黑马撒开蹄子往前跑着。
又是一个多时辰,高大的城墙前,崔平勒住了缰绳,那比之前明显瘦了一圈的黑马当即大口喘着气,即便是脚下的鲜嫩青翠的绿草都不愿去咀嚼。
城墙上,当值的兵卒也听到了动向,一列兵卒涌到了城头上,手中的长弓搭箭,幽冷的光芒在正午太阳照shè下寒人肌骨。
“等等,我们是宋人,不要放箭!”..
崔平忙丢下马鞭,跳下车,对着城头喊道,听到这纯正的中原话,城头的戒备收了回去,一名穿着锁子甲的伙长探出了身子来,“你们是何人,怎么跑到辽人那边去了!”
“我们……”
崔平刚要开口,却听身后传来一声轻唤,稍后便见马车帘被掀开,杨延昭走了出来,两rì来的悲伤使得他脸sè发白,下巴上稀稀拉拉的胡须更显得苍老,似乎被太阳给刺了眼,用手遮住额头,好一会才恢复过来。
看了看这斑驳的城墙,那‘益津关’三个字让杨延昭唏嘘万分,低下头将眼中的红sè给挤出去,抬首对那伙长道,“将军,小人一家人是被辽人虏去的,辗转流离到了蓟州,前些天好不容易蓟州逃了出来,还望将军能行个方便,让小人重回代州故里。”
杨延昭的话带着几分河东路一代特有的浓重口音,再加之辽人每年打秋风确实抓走了不少的汉人,那心地直爽的伙长忙让手下开了城门。
道了声谢,杨延昭带着排风重新上了马车,当马车驶进益津关时,他的心中波澜翻涌,想着这半年来的一幕幕,不由得叹了口气,闭眼靠在车厢上,不再作声。
一边的排风见他这般,大眼中闪过一丝的担忧,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靠在杨延昭的身旁,将小脑袋贴在他的胳膊上。
马车粼粼,过了关,往着霸州城内而去,rì落之前,总算是赶到了霸州城。
车外是熟悉的喧嚣吵闹,掀开车帘,杨延昭看着那熙熙囔囔的人群,街边琳琅满目的商铺小贩,心里莫名的生出一分安全感。
到家了。
轻叹了一句,杨延昭让崔平找了家客栈,三人在霸州歇了一晚。
是夜,杨延昭房间里的灯火一直未熄灭,房间中不时传来嬉笑哭啼之声,守在屋外的排风和崔平没有出声,也没有上前,只是满眼担忧的立在门前。
翌rì,天未亮,马车便再次启程,或许是昨晚给了碎银子的缘故,大黑马被客栈小厮打理的油光闪亮,肚子也吃的圆滚滚的,跑起来很是飞快,留下一地的轻烟。
杨延昭的神情似乎比昨天好上许多,虽然依旧静静的坐着,但是排风看到了他眼中少了前些天的悲伤。
出了霸州,车行在幽幽山路中,百花竟放,暗香扑鼻;草木清脆,鸟啼谷幽。
车轮滚过的声响便尤为的清晰,走在这份幽静之中,即便崔平,也觉得心中生出莫名的舒适,眯着眼看着透过参天古树茂盛枝叶下漏下的阳光,轻轻的甩着手中的马鞭。
突然间,一群飞鸟冲天而上,似乎睡着的崔平猛然的睁开了双眼,左手发力,拽着缰绳,将正欢快行着的大黑马给停了下来。
抬首看了一眼左右的寂静无声的林野,崔平缓缓的将绑在腿上的匕首棱刺拔下,低声对着身后道,“教官,我们可能遇上埋伏了。”
“知道了,小心点。”
声音平淡,听得这句话,崔平本有些不安的心瞬间平复了下来,手中抓着匕首,虎目打量着两遍的地势,心中盘算着该如何冲出这埋伏。
“咻咻咻!”
就在这时,数道羽箭飞了出来,一字排开的钉在马车前后的一丈之处,顿时,惊得大黑马翘着蹄子长嘶着。
奋力的拉着缰绳,崔平明白,这是对方在jǐng告他,莫要望向逃走,再看这shè箭之人,想来是非常的jīng通箭术。
确实没有办法冲出去了。
“杀!”
震天的喊杀声传来,树林两边眨眼睛便转出数百号人来,皆是手中拿着刀枪之类的兵器,更有数十人持着长弓,眼中jīng光内敛,想来刚才的箭便是由他们shè出来的。
“呸,真是晦气,埋伏了大半rì,竟然只逮到了这么个小虾米!”
最前面一个汉子圆脸满脸胡须,身上的长袍一脚撩起,塞在腰间的粗布带上,带子的一边还挂着个黄葫芦。
或许是看到马车太过破旧,顿时脸上满是失落之sè,扛着大斧有些不满的嘟囔着。
而他的身后,则是一个提着铁枪八尺左右高的jīng壮汉子,再加上他浓眉大眼,在这群人中显得有些鹤立鸡群。
听到这声抱怨,那提枪的汉子摇头笑了笑,“你这夯货,看看这太阳都过了正午,想来今天是没有行商了,麻雀再小也是肉,说不定还能得些钱财,不如便着劫了它,也好早些回去喝酒。”
感情在他们眼中,打劫杨延昭还是那出山不空手而归,将就凑合的意思。
二人这番话,崔平当即是怒火中烧了,可心里很想冲上前,真刀真枪的和这帮土匪干一架,但是他得冷静。
只有这样,才能找到杀出去的机会。
至少要将教官和排风送出去。
正当崔平寻思之时,那扛着大斧的汉子大大咧咧的走上前,将锋利的斧头在手中扬了扬,满是不屑的说道,“车中的人赶紧下来,也省的我手下兄弟费事,丢下钱财,便饶了你们的狗命!”
根本不将拿着匕首的崔平放在眼中。
而他的话音落下,车内并无动静,即便是车把式都坐在车上纹丝不动,顿时觉得脸面挂不住了,舞着大斧便朝着车厢砍去。
“他娘的,你孟爷爷说话竟然不理睬,今天得好好教训教训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斧头带着猎猎风声,劈向了马车,就在这时,崔平动了,手中的匕首转了半圈,倒放在右手臂上,迎向那大斧。
“铛!”
火光四起,崔平被震得往后退了数步,手臂也疼的厉害,那棱刺匕首差点脱手而出。
“哈哈,有点意思,没想到一个赶车的竟然有这种身手。”
这汉子见崔平伸手了得,竟然不怒反喜,又嗷嗷叫着挥着斧头扑着上去,顿时,又见无数的火花乱窜,耳中竟是铛铛的金属撞击之声。
一连交手了数十下,皆是硬碰硬,崔平虽没有落下风,但心里却是暗暗叫苦,虽然经过郭淮的打煞,他的力气是有的,但与眼前这汉子相比,还是相差甚远。
可惜对方扑了上来,崔平又不能举手求饶,只能凭借着还算灵巧的身形,避开那满是蛮力的进攻,不时的找准机会,匕首画出一道灵巧的寒光,直逼来人的要害,让他措手不及。
纵使这般,那抡大斧的汉子丝毫没有怒sè,反而是越抖越勇,也不去管崔匕首扎进了他的肩头,甩着斧头便朝着崔平的脑袋砍去。
“砰!”
关键之时,崔平拔了匕首,一个驴打滚躲到一边,而后者则是接连数斧砍去,顿时让他险象连生。
“看我这次不要了你的命!”
大笑着,斧头呼啸而下,朝着在地上还未起身的崔平腰间砍去,就在这时,一声清脆的撞击声响起,便见斧头飞了出去,落在远处的青草之上,砸出了一滩绿sè。
出手的是那提枪的汉子,还有,是拿着长矛的杨延昭。
“三弟,忘记先前怎么说的么!”
低喝了一句,拿枪的汉子便抬首望向了杨延昭,白sè的袍子,星目剑眉,很是英俊的脸上因为苍白而显得几分憔悴。
只是,那双眼睛很是明亮与深邃,似乎在一瞬间,能够看透他的内心。
不知为何,提枪的汉子心中生起了一丝争斗之意,一提,一抓,长枪如毒蛇吐血,便朝着杨延昭刺去。
可是枪还未碰到杨延昭的衣襟,便已经停了下来,因为那泛着寒光的长矛已经顶在了他的喉咙之上。
耍枪十多年的汉子心中胆颤了,刚才,一朵煞是好看的枪花闪过,这长矛便到了他身前,这枪法,远在他之上。
“哈哈,焦大哥,你也有吃瘪的时候啊!”
拾起大斧,那满脸胡须的汉子放声笑着,似乎,见到提枪汉子碰壁很是欢喜。而后者没有理会这打趣的话,脸sè窘态之sè一闪而过,继而收了长枪,对着杨延昭抱拳道,“壮士好身手,某不能敌,某是焦赞,这是我兄弟,孟良,若是壮士不嫌弃,随我兄弟二人到山上把酒言欢!”
扶起在地上的崔平,杨延昭虽想着早些赶回汴梁,但是四周皆是匪寇,若是不应下,怕是插翅难飞,只得点首应道,“焦兄弟这番盛情相邀,杨某怎敢不从?”
第三百三十一章 芭蕉细雨
盎然的绿色里,花香扑鼻,山路曲折,却通幽境。
坐在马车里,听着车外孟良与焦赞爽朗的笑声,杨延昭沉声不语,剑眉紧锁,满是思索之色。
一边,排风静静的坐着,抿着小嘴,不敢发出声响,生怕打扰了杨延昭的思绪,一双小手紧紧的抓着青鸾鞭,虽然是隔着帘布,但她那一双乌黑的大眼不停转动着,警惕的望着车外。
“哈哈,杨兄弟,山路难行,不如将你的马车暂且放在山下,某派兄弟给你看着如何?”
行了许久,马车停了下来,耳边传来孟良粗狂的声音,听得这话,杨延昭只得叹了口气,这些人为匪为寇,虽性情豪爽,但脾气也是乖张暴戾,为今之计也只能与其相交,再择机而还了。
将那归心似箭的急促给压下,掀开车帘轻声道,让崔平停了车,并对孟良微微颔首道,“便依了孟兄弟。”
山上青翠盎然,绿意醉人。
下了马车,杨延昭拉着排风的手,跟在孟良焦赞的身后,听着二人道天说地,也不时的应上两句,权当是暂且迎合他们。
这期间,焦赞也问及杨延昭的家世与师门,后者自然不能据实相告,胡乱的说着本是代州富裕人家之子,自幼喜欢舞刀弄枪,后来辽人来犯,将他家小都给虏了去。
这番说法,倒也是合情合理,至少焦赞听不出端倪来,他便是有着这番经历,出生在殷实之家,从小请武师学得了这一手枪法,只不过后来广交游侠行客,散尽了家财,在这芭蕉山上落草为寇。
大路朝天,吃遍往来。
焦赞爽朗的说着,那边的孟良则是揭着他的短,这两个山大王一时间竟像个斗嘴的顽童,倒也是热闹了不少。
“哈哈,杨兄弟,这里就是山寨了,整个芭蕉山都是我们的地盘!”
经过几道简易的关卡之后,一行人到了半山腰,那孟良将手中的大斧头递给身边的小喽喽,指着那一排排木头搭建的屋舍,很是豪情万丈的说着。
这不是杨延昭第一上山,曾经在闽地时,祝力的族人便是在山中居住,那里比孟良的寨子还要大上几分,因而在他的眼中,并无惊愕之状。
而这平静的表情落到一旁焦赞眼中,不由得心中更起结交之心,当即吩咐手下打扫出房间,并准备酒菜,拉着杨延昭,便要往前走去。
前方,是一间较大的木屋,亦如所有的绿林山头所该有的香堂,屋子上面挂着‘忠义堂’三个大字,只是这字歪歪斜斜,让人不敢恭维。
察觉到杨延昭正盯着匾额看,那焦赞脸上莫来由的一红,而身后的孟良则是放声笑了起来,“哈哈,杨兄弟,这是我焦大哥的手笔,整个寨子也就他会些笔墨,怎么样,是不是很出彩,比那山下的老秀才强多了!”
孟良这句话让焦赞脸色更加的红了,而排风则是毫不给情面的摇了摇头,低声喃语道,“这字比我家公子可是差多了……”
说者无意,但听者却是有心。
那有些窘态的焦赞忙拉着杨延昭往着屋里去,里面左右两侧各摆着几把椅子,上首的是一丈长扑着虎皮的靠背坐榻。
看起来,极有气势。
“来,杨兄弟,坐!”
那焦赞不由分说的将杨延昭往那虎皮座上拉去,后者当然连连摆手,这位置所代表的地位,他怎么能不知晓,只得极力的推辞。
此时,那大大咧咧的孟良也算是看出了焦赞的心思,性子好爽的他因刚才与崔平交手,觉得很是畅快,而杨延昭更是一招败了焦赞,当即也是颇有深交的打算,遂也拉着杨延昭往着上首走去。
正在双方拉扯之时,那小喽啰拿来了笔墨,恰好给杨延昭解了围,拿起小豪,沾了沾墨汁,挥笔而下,顿时三个苍劲有力,廋骨藏锋的大字一蹴而就,在白纸上跃然而出。
“好字。”
焦赞毕竟是出生大户人家,见识过多,当即出声赞道,而那孟良则是挠着头笑道,“某不懂这些,只是觉得杨兄弟写的字好像是刻在上面似的,确实比焦大哥那三个字好上不少。”
这番话,让焦赞不由得再生尴尬之色,佯装怒色道,“贤弟,你这是在说哥哥的不是了?当初让你到山下请个先生来写,你不愿意,如今又埋怨哥哥才疏学浅,当真是恼人。”
如获珍宝般,孟良小心的吹着纸上的墨汁,憨厚的笑着道,“弟弟哪敢说焦大哥的不是,今日当真是好运气,遇到杨兄弟这文武双全之才,当痛饮一番才是!”
很快,烤肉酒水便摆了上来,因为杨延昭的坚持,他坐在了下首,而排风和崔平则是顺着他坐在了一边。
心中本就有着烦闷,所以杨延昭举碗,喝了几大口酒,这番豪情之举当即让孟良觉得更加投机,藏不住话的他当即将说道,“杨兄弟,正所谓不打不相识,某与焦大哥都觉得杨兄弟很对脾气,不如留在我芭蕉山上如何,与我们一道大口吃肉,大碗喝酒,过着快活的日子!”
这话音刚落下,一旁焦赞放下手中的筷箸,默不作声的盯着杨延昭,待看到他脸色笑容退去,手中的酒碗停在半空中,心里不由得生出几分失落。
匪寇终究是人所不齿的行当。
“怎么,杨兄弟,你不愿意?”
孟良见杨延昭不作声,心直口快的他便又继续问道,那焦赞则是瞪了他一眼,“二弟,休得无礼,杨兄弟是文武兼备之士,怎能留在此地与我们这些人为伍?”
话说得很直,但听在耳中却令有沮丧之意。
这二人心里的拉拢之意杨延昭怎能看不明白,见这情形,不由得放下手中的酒碗,叹了口气,“两位哥哥的好意,杨某很是感激,只是我身上有着要紧的事情,怕是不能在寨子上逗留。”
说着,他举起酒碗对着孟良、焦赞道,“多谢两位哥哥的抬爱,有得罪之处,还望哥哥们不要放在心上,小弟在这赔罪了。”
话很是诚恳,焦赞二人虽然极为惋惜,但也不会做强人所难之事,遂也举碗,将酒水一饮而尽。
有了先前这一出,屋中的气氛显然比之前沉闷了不少,好在有孟良这性情爽直的人在,用他那大嗓门说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也使得这场酒吃得不那么单调乏味。
“哈哈,那牛邙山的泥腿子还想和我芭蕉山争山头,结果陈麻子被某一斧头吓得尿都流了出来,杨兄弟,你是没见到那情景,当时某笑的连大斧都拿不动了!”
爽朗的笑声似乎要将屋顶上的灰尘给震得落了下来,也许是讲了乏了,一连饮了三碗酒,这才舒畅的打了个酒嗝。
酒一直吃到了日落,待出了忠义堂时,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细雨,清新润肺的晚风中,放眼望去,青翠一片的山上烟雨朦胧,草木竞长,幽幽绿意上披着淡淡的水雾,犹如满面含春的少女遮了一层薄沙,更添了几分风情。
住在焦赞令人收拾的木屋里,杨延昭盯着夜幕渐洒的窗外,春雨仍在沙沙而落,一缕晚风吹过,撩动着桌上静静燃着的油灯。
“吱呀……”
木门被打开,略带凉气的晚风灌了进来,灯火猛地上下窜动着,一丝淡淡的清茶香也在房间中弥散了开来。
“公子,那焦当家的让人煮了些茶水,送过来给公子解解酒。”
接过排风倒来的茶水,杯盏中,暗黄的茶水散着扑鼻的香气,几片肥厚的茶叶舒展着身姿,在水中慢慢的飘动。
杨延昭抿了一口,只觉得盈盈香气流转于齿舌之间。看来是上好的茶叶,这焦赞识文弄墨,谈吐非常,并不是那一般匪类。
心中暗自想着,杨延昭又是抿了几口,或许是见他委实有些悠闲,那排风终于忍不住了,眨着大眼弱弱的问道,“公子,我们什么时候回汴梁去,要是晚了,柴姐姐可就……”
闻言,杨延昭眉头皱起,叹了口气,“差不多了,应该明日一早就可以启程。”
孟良与焦赞都是性情中人,所以杨延昭明白,明日他若是强行离去,这二人是不会加以阻拦的。
听得这话,排风眼中的不安终于散了去,静静得坐在桌边,小手托着下巴,盯着油灯,不再出声。
窗外,雨下似乎比先前急骤了几分,啪啪的落在屋外山林中,更有几滴晶莹随风溅在窗柩上,落在了屋子里。
见到这情形,排风起身向前,想要将支开的木窗关上,却转过头问道,“公子,他们山寨中晚上还派人当值?”
排风指了指远处,杨延昭抬首望去,风雨飘摇中,几道身影在夜色中时隐时现,正快速的朝着山寨而来。
身手极为的灵活,犹如细蛇游走在山野之内,倘若不仔细看,还真是难以察觉。
突然间,杨延昭想起了上山时见到的几处关卡,有关卡在,便不需要人当值了,而眼前这些黑影自然是不速之客。
不好,是夜袭!
双眼猛地张开,杨延昭快速的朝外疾行而去。
第三百三十二章 夜雨风中现旧情
??
有人偷袭,赶紧起来!
潇潇风雨中,赤膊的孟良怒吼着,喝完酒后,他正打算洗个舒服的热水澡,却被杨延昭一脚踹开了房门。待得知是有敌人袭来,也顾不得穿袍子了,胡乱的套上了长裤,提着斧头便冲了出来。
怒吼声响彻了黑夜,很快,焦赞便提着铁枪飞快的出了屋子,其他芭蕉山的喽啰也是纷纷拿着兵器,做出了大敌当前,禁戒备战的模样。
“发生了何事?”
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焦赞走向孟良,低声问道。
忙着布防的孟良甩了甩头,将脸上虬须挂着的水珠甩落,抬首指向一边默不作声,盯着山脚出神的杨延昭,“焦大哥,是杨兄弟发现有人在朝我们寨子潜伏过来,身手极为了得,估计是牛邙山那边的人,听说前一阵子那边换了个大当家,此人有些本事。”
听得这话,焦赞被雨淋湿的眉头猛地翘起,细细望去,果然见到山脚下数百人正佝偻着身子,快上涌了上来。
将手中的铁枪往地上一插,眼里满是怒火,焦赞愤愤的骂道,“娘的,上次饶了他们,竟然还敢来寻仇,今日便杀他个片甲不留!”
说着,一拔铁枪,便带着人往山寨的另一边疾行而去。
“杨兄弟,你且先待着,看某去杀退这帮乌合之众。”
与杨延昭道了一句,孟良抡着大斧,便带着数十人往着山下冲去,这情形,似乎要先发制人,将来敌给一举歼灭。
山雨似乎没有停息的迹象,雨幕之下,孟良吼叫着迎敌而去,山寨中,人影憧憧,却有条不紊的各自防守一处。
与寻常山匪相比,这芭蕉山的匪寇强上了太多。
这让伫立在雨中的杨延昭有些惊奇,隐约间,竟有了军营的感觉。
雨,越来越猛。
杨延昭便那般静静的立着,不出声的望向数十丈开外已经交上手的两帮山匪,双眼眯着,长长的睫毛上挂着大滴的雨珠。
他的身后,崔平仰首而立,手中的棱刺半截露在秀外,雨水将那满是寒光的匕首洗刷的更加骇人心魄。
左边,而至拿着青鸾鞭的排风,小丫头不听杨延昭的吩咐,倔强的留在雨中,瘦小的身子挡在他身前一步远之处。
或许在排风的心里,任何人都不能越过她,伤害到身后的杨延昭,哪怕是前方有刀山火海,也不会退后半步。
脚下,孟良带的人已经和牛邙山众匪厮杀到了一起,而另一边,焦赞也与从其他方向爬到山寨的匪徒交上了手。
风雨呼啸之中,喊杀声不绝于耳。
芭蕉山虽说是仓促应战,但却已经占了优势,孟良带着一干部众在前冲杀,而那些善射的弓箭手则是在身后点射着对方的小头头。
很快,牛邙山竟有溃败之象。
突然间,杨延昭半眯着的眼睛睁开了,双眸中精光迸出,飞快的扑身而下,朝着草木丛生间冲去。
他得弄清楚一件事情。
先前,排风看到有人来偷袭时,杨延昭便觉得对方身不光是身手了得,更善于隐秘,而这些,似乎都是出自他的手笔。
可是来到这一世,除了毒蝎之外,杨延昭并未跟谁说起过训练特种兵的事情,所以,他的心里自然很是疑惑。
特别是看到芭蕉山数名弓箭手在悄无声息中被人给放倒了,他再也忍不住了,纵身而下,想要一探究竟。
杨延昭这一动,他身后的崔平和排风也是动了,正欲上前,却被前者回首止住,“不碍事,别跟着我。”
听到他这句话,崔平和排风只得将身形停了下来,很是担忧的对望了一眼,最终还是跟了上去,只是保持了数丈远的距离。
山雨依旧未停,落在草木之中,迷了人眼。
风雨里,灌木树下,一个脸上有着刀疤的弓箭手瞪着眼,看着前方混战支持,弯弓搭箭,便要朝着一个牛邙山的头目射去。
就在这时,他身后半人高的野草动了,稍后便见一把泛着寒光的匕首伸了出来,架在了他的脖颈上。
“砰!”
一声闷响,弓箭手倒在地上,那搭在弦上的箭应声落在了汇满积水的野草泥地之上。
解决了这弓箭手,那道身影正要继续钻进丛林之中,而潜伏在一边的杨延昭出手了,刚才下山时捡的长矛如同灵蛇出洞,快如电闪雷鸣的朝着他刺去。
风雨声将长矛的声响给遮掩了,可在长矛就要刺进他的肩头时,后者却还是察觉到了,一个反扑,滚到了左侧的草丛里。
杨延昭哪里给他反应的机会,长矛在手中画出半个圈,又追了过去,直直的朝着黑衣人的小腿插去。
“当啷!”
一声清脆的响声在雨中显得尤为醒耳。
就在长矛要扎进这黑衣人时,又是一道身影飞出,用手中的匕首将长矛给拨到一边。
见到来人,杨延昭惊呆了,手中紧握的长矛脱手而出,落在了脚边,溅起了一地的雨水。
“萧大哥……”
颤抖着,杨延昭低低的唤着,这声音虽然低弱,但是却清晰的传入到了来人的耳中,正要抬起头的他整个人跌坐在了泥水野草中。
稍后,便见他飞快的从地上爬起来,朝着杨延昭扑了过来,落在几丈远的崔平和排风当下大急,拿着兵器猛地向前冲去。
“不要乱来!”
杨延昭一声怒吼,二人生生的停下了脚步,而排风手中甩去的青鸾鞭却结结实实的打在了那黑衣人魁梧的身上。
排风的修为已经是练气之境,并且是全力一击,顿时,对方衣衫上一片血肉模糊。
因为吃痛,黑衣人的身形停顿了少许,之后,又朝着杨延昭扑去,不明所以的排风和崔平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可是接下来的一幕却让二人摸不着头脑了,那汉子竟然扑进了杨延昭的怀里,魁梧的身形哆嗦着,呜呜声音传来,似乎在低声哽咽着。
这到底是谁?
崔平和排风对望了一眼,皆是满心的疑惑。
好一会,黑衣人才将头抬了起来,待他转过脸,崔平和排风也是惊呆了,竟然是萧慕春!
“萧大哥!”
排风惊呼一声,便飞快的冲了上去,而她的一边,崔平也回过神来,将棱刺收进怀里,紧随其后。
“呵呵,好久不见了,崔兄弟。”
萧慕春走上前在崔平的肩头拍了拍,之后对着排风龇着牙,“小丫头,一阵子不见,你的功夫又精进了,这可是要一鞭子将萧某给抽死啊!”
扑进萧慕春的怀里,排风哽咽着说道,“萧大哥,排风不是成心的!”
宽大的手在排风被雨湿透的长发上抚过,萧慕春笑着道,“某是跟你说笑的,你萧大哥这一身皮肉可是很结实的,小丫头无需放在心上才是。”
在萧慕春与排风和崔平说笑是,杨延昭抹了抹脸上的雨水,压下心中的欢喜,打量着他这最为忠心的部下。
数月不见,萧慕春比以前消瘦了很多,胡须密密麻麻结在一起,几乎将整张脸给覆盖了,只留下一双明亮的眼睛露在外面。
想来,这些天,吃了不少的苦头。
此刻,杨延昭很想知晓萧慕春的经历,特别是他怎么做了山匪,后者也察觉出了,脸上笑意散去,红着眼将先前的事情简要的说了来。
那日,云州城外惨败,萧慕春身中数箭,本该必死无疑,可或许是命不该绝,待辽人退去后,他又醒了过来。
恰好辽人将他们胡乱的埋在了云州城外的荒野之地,待他醒来之后,便径直入了山林,在里面养好了伤。
后来,萧慕春想回汴梁,也想回代州城。可是杨延昭死了,多兄弟也死了,他已经是无根之萍,不知今后该有何盘算。
于是乎他在思绪混乱中到了霸州城外,前些日子,他终于下定了决心,击杀辽人以报血仇。
可是单枪匹马成不了大事。
仔细盘算下,萧慕春将目光盯在了山匪上,牛虻山的众匪被他收服之后,他又看上了占据芭蕉山的孟良、焦赞二人的人马。
所以,才有了今夜的偷袭,只是没想到会遇到杨延昭等人。
说完这些,萧慕春深了吸口气,哽咽的说着,“教官,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想起那些死去的兄弟,杨延昭也觉得心中异常酸楚,眼角处滚下大颗的水珠,分不清那是泪水还是春雨。
没有多言,上前伸出拳头,萧慕春迟疑了片刻,也将拳头伸了出来,一边崔平也是这般,夜雨之下,三只拳头靠在了一起。
彷佛又回到了曾经,只是缺了那些熟悉的身影和嬉笑之声。
牛邙山的匪寇是萧慕春的人,这偷袭自然是取消了,先前被杨延昭长枪逼到的汉子吹起了怀中的竹笛,随即清脆悠扬的声音传散了开来,本在和孟良等人交手的牛邙山众匪纷纷往山脚退去。
“呸,有种就别跑,让你孟爷爷杀个痛快!”
孟良提着带血的斧头,对着山下唾道,随即便张罗着手下清理地方,将受伤之人送到寨子里去。
当他看到杨延昭走过来时,正大笑着说道先前勇猛的孟良突然虎目猛地瞪起,举起斧头便扑了过来。
第三百三十三章 夜话
“砰!”
斧头被一抹青色缠上,继而从孟良手中飞出,砸在了一丈开外的参天古木上,发出一声闷响。
这时,孟良才发现杨延昭身边那个小女孩的厉害,竟然轻而易举拉飞的将他全力抓着的斧头,那劲道,绝对远在他之上。
一时间,孟良竟是愣在了原地。
也许是声响惊动了别处,其他的芭蕉山的山匪纷纷围了过来,留守寨子的焦赞恰巧看到了这一幕,双眼中满是惊诧。
毕竟他们只是武夫,而排风却是有着练气的修为,刚才那一手,足以震慑住他们所有人。
见孟良和焦赞愣住了,杨延昭走上前去,对着他们抱了抱拳,“二位哥哥,切莫动怒才是,这是一场误会,牛邙山如今的当家是小弟的旧友,能不能卖我一个薄面,此事便不再追究了。”
听得这话,孟良回过了身来,脸上浮现出盛怒之色,“杨兄弟,某虽然不知你和这牛邙山的家伙有什么交情,但是他今晚伤了我寨子不少弟兄,这笔账若不算上一算,你让我与焦大哥怎么面对手下的弟兄?”
“公子,属下惹得事,还是由属下来解决吧。”
萧慕春低声道了一句,跃过排风和崔平往前走去,可正是他这句话,让沉默不语的焦赞眉头翘起,带着疑惑的目光又盯向了杨延昭。
“两位当家的,事情都是萧某做的,牛邙山和芭蕉山向来不和,厮杀已久,不如趁着今夜握手言和如何?”
见孟良和焦赞不出声,萧慕春尴尬的轻咳了几声,指着身后的山林又继续道,“刚才的夜袭,我已经和手下嘱咐过,不要下杀手,即便你的弓箭手,也不过是打晕,所以应该没有让贵寨折了多少弟兄。”
听得这句话,孟良眼中的怒气消减了大半,事实确实如萧慕春所说,刚才牛邙山的人气势极为凶悍,但下手却有轻重,他的弟兄大多是受了皮肉伤。倒是他自己,刚才杀的起劲,用斧子砍倒了数名对手。
牛邙山和芭蕉山相斗多年,一直互有伤亡,倘若是真的不再起事端,倒是个不错的选择。今后两个山头各吃一边,遇到事情还能有个照应。
心里有了松动,但是孟良却不能表露出来,毕竟双方争斗已久,有着宿怨,便这样应允了下来,他很难服众。
漆黑的苍穹上如玉盘滚珠,遗落一帘雨幕,唰唰的落在山林间,也落在了众人的衣衫上。四野里,风雨声之外便是沉重的喘气声,目光都聚集在了不作声的孟良和焦赞身上。
好一会,焦赞走上前,盯着杨延昭,沉声问道,“若还拿我焦赞做兄弟,今夜便将你的身份说出来,否则,焦某也交不起你这样的朋友!”
白日里,杨延昭只说了他是代州的富裕人家之子,可眼下萧慕春的出现,便有了出入,被心细的焦赞给察觉出来了,因而他的这番话语中已经有了隐约的责备与愤怒之意。
看着焦赞铁青的脸,以及横在身前的铁枪,崔平的匕首再次握在了手里,一边的萧慕春也往后退了几步,挡在了杨延昭的身前。
排风更是用小手抖了抖青鸾上的雨水,额前的秀发已被湿透,凌乱的散着,大眼怒瞪,警惕的望向四周,青鸾在她的抖动中发出啪啪的声响,其中的力道远非她这瘦弱的身体所该有的。
“萧大哥,崔兄弟,别紧张”,杨延昭越过他们,走到一边,将排风脸上的雨水好生的擦了擦,并理了理她凌乱的青丝,这才转过头对焦赞与孟良歉意的笑了笑。
“二位哥哥,先前是小弟不对,隐瞒了些事情,只是怕说出来给二位添麻烦。如今焦大哥既然问起,那我也不能再说那些搪塞之言了。”
说着,杨延昭对孟良、焦赞二人抱了抱拳,“小弟姓杨,名璟,字延昭,刚从辽国逃出来。”
“啪!”
他的话刚说完,焦赞手中紧紧攥着的铁枪落到了地上,另一边的孟良眼睛瞪得老大,就连嘴都张开了,手下意识的抓着腰间的葫芦,似乎吃惊到了极点。
“你是……你是……云州城的杨将军!”
许久,孟良一声惊呼打破了夜雨阑珊的寂静,飞扑上前,平日里很是爽朗的声音中竟多了丝许的颤抖。
而杨延昭也不知道他的名头竟有这般的响亮,心中暗暗吃惊之后,面色却是露出一个苦笑,“杨璟已经不是朝廷的人了,眼下反而卖国贼,所以还望两位哥哥莫再怪罪小弟,之前没有据实相告,也是不想给你们惹来无端祸事。”
这句话让孟良心中更加确认自己的判断,张着嘴,许久说不出话来,稍后竟是大笑着,像是遇到了开心的事儿,手舞足蹈,好似发了疯一般。
“哈哈,孟某这粗俗汉子竟然能够跟大名鼎鼎的小杨将军一起饮酒,当真是三生有幸!”
说着,又是转过脸,对着焦赞挤眉弄眼道,“焦大哥,某当初就说过,杨将军是条汉子,在几十万契丹狗前都面不改色,怎么会为了几个臭钱卖了自己的良心!”
没有理会痴笑着的孟良,焦赞双眼直直的盯着杨延昭,嘴唇蠕动着,最终低声问道,“小杨将军,外面的那些谣言是不是真的,你做了辽人的驸马?”
“没有。”
听得这声斩钉截铁的回答,焦赞笑了,对着杨延昭抱拳很是郑重的行了一礼“焦某最敬重有血性的汉子,杨将军忠君爱国,硬生生的挡住了辽人数十万大军,使得流离关外的云、寰、应、朔四州重回中原,此举此功当受焦某一拜。”
“某也是,孟良悔不早些识得杨将军,否则也能跟着将军杀他娘的契丹狗!”
二人对着杨延昭行礼,他自然是不受,赶忙上前扶住他们。道出了真实的身份,孟良与焦赞对他都是极为的推崇,因而两个山头的事情便迎刃而解,一众人笑着往琵琶山的寨子走去。
换了衣衫,‘忠义堂’内放着冒着热气的驱寒汤水,而孟良则是更喜欢大口喝酒,正是对了萧慕春和崔平的脾气,三人便在那般大碗喝酒,很快便如相交多年的故友那般亲热。
一边的焦赞与杨延昭饮着茶水,望着说笑很是起劲的孟良他们,不时的低首说着话,而他们的一边,排风端着茶盏静静的坐着,这时,她又变成了柔弱的小女孩儿,低首不语的陪在杨延昭的身旁。
抿了口茶水,焦赞像是想起了什么,遂放下茶盏问道,“杨将军,眼下你回到大宋,那些谣言自然不攻而破,到时候将军必定要身居显赫之位,不过焦某倒是有个疑问,将军何时挥兵北上,一扫辽人,拔我大宋北方荆棘,为云州城的英杰报的大仇,也让焦某为国尽忠,杀一杀那辽狗。”
焦赞说得满脸豪情,可是杨延昭却是沉默了,见着情形,他当即停了下来,不再多言,不远处的萧慕春等人也是察觉出了杨延昭的异常,皆是止住笑的望了过来。
屋外,山雨依旧未停息,唰唰的落在木屋之上,落在林野之间,微凉的晚风吹进屋子,使得屋内越发的寂静,甚至让人喘不过气来。
堂柱上放着的几盏油灯随风乱窜着,在屋内留下舞动的黑影,灯芯燃着的滋滋声也变得更加响亮。
“唉……”
良久,杨延昭一声轻叹打破了沉寂,只见他手不断的在身前瓷杯中来回抚摸着,像是心中极为的不安。
而这情形,无论是萧慕春、崔平还是排风,都是第一次遇见。在他们担心之时,杨延昭终于又开口了。
“云州城众多兄弟的仇,我已经报了,至于踏平辽国,这终究会去做的,只是不知何时才能够实现……”
“砰!”
话音落下,便听得一沉闷的声音响起,抬首望去,却见萧慕春虎目含泪,蹒跚着走了上来,他的身后,崔平也是泪水不断的往下落。
“公子,你是说……你是说……给兄弟们报了仇?”
待杨延昭点头之后,萧慕春突然放声大笑起来,稍后又是嚎啕大哭,更是和崔平抱头痛哭,两个血性的汉子,便在众人面色哭得跟个小孩子似得。
见到这癫狂的一幕,屋中所有人都沉寂了,排风咬着牙,低低的抽泣着,焦赞双目中也是泛着晶莹,纵使天生粗放的孟良也是挥泪如珠。
这般哭闹了许久,压抑在心中的哀苦悲伤宣泄殆尽,声音已经嘶哑的萧慕春和崔平才停了下来。
“杨将军,上京城中究竟发生了何事?”
焦赞低低的问了一句,他的心里很是好奇,毕竟杨延昭可是被关押在上京城,而那里正是辽人的都城,这仇是怎番得报的?
他的话让众人将目光重新聚在了杨延昭的身上,确实,要从在辽人重兵把守的上京城中手刃仇敌,并全身而退,这其中得有多少的艰难困苦?
没有出声,杨延昭的眼中闪过一丝的悲楚,似乎有着不愿去想得伤心事,怔怔的看着杯盏中荡着微微涟漪的茶水。
许久,再次轻声道了一句,“我杀了耶律休哥。”
??
第三百三十四章 愿为将军轻生死
??
屋中,灯火乱窜,焦赞等人皆是瞪着大眼,似乎,被刚才所听之事给着实的惊到了。
“啪!”
寂静之中,一声清脆响起,寻声望去,排风手中的杯盏碎成了一片,茶水洒落,小手中更隐约有着血迹。
咬着牙,排风的大眼里满是恨意。
在她的心中,死去的那些毒蝎都是极为疼爱她的大哥哥,因而不管这耶律休哥是谁,哪怕有着三头六臂,也要手刃仇敌。
所以即便听到杨延昭已经杀了耶律休哥,排风的愤怒还是难以抑制,竟硬生生的将那杯盏给捏碎了。
“排风,你这是做什么!”
惊呼着,杨延昭忙将排风的小手抓了过来,另一边回过神来的焦赞则是匆忙的取来了药酒。
好一会,才将排风的手上的瓷渣除去,包扎伤口好。
“不许再做这样的傻事了。”
板着脸,杨延昭沉声道了一句,闻言低首不敢看他的排风点了点头,“公子放心,排风不会这般做了。”
怯弱的声音中带着化不开的悲伤,让杨延昭心中又是跟着泛起了一阵酸楚,不由得伸手在她头上抚了抚,“别胡思乱想,天色也晚了,早点回房歇息吧。”
说罢,对着焦赞与孟良歉意的笑了笑,继而搂着排风瘦弱的肩头,往外走去。
山雨未止,夜风更胜之前,黑幕下,这场春雨不知又绿了多少枝头的嫩芽。
一边守着的小喽啰递来了油纸伞,杨延昭微微颔首致谢,后者则是憨厚的笑了笑,摇了摇手。
撑开那油纸伞,遮住一片烟雨,怀里的排风将身子贴在杨延昭的怀里,似乎很喜欢那让人割舍不下的短暂温暖。
撑伞的杨延昭自然是不会明白小女孩的心思,将排风送到房间,好生的嘱咐了几句,又回到了‘忠义堂’内。
见他去而复返,正在低声说话的焦赞从座椅上站了起来,而那孟良更是大步朝着杨延昭走来。
“杨将军,刚才听崔兄弟说了,党项的小子竟然敢抢郡主,当真是不知道马王爷长了几只眼,明日孟某便与焦大哥带着诸多兄弟下山,替杨将军杀了那不知死活的东西!”
孟良眼中满是怒火,一边说着,一边拍着胸脯,像是在立着军令状。
看了眼崔平,见他缩了缩头,杨延昭大致明白这厮酒饮多了,乱了神识,加上萧慕春在一旁,所以没忍住,将这消息给说道了出来。
“多谢孟大哥,只是这事情还需从长计议,杨璟如今心中也是忐忑不安,自然是不能连累山上的诸位兄弟……”
话还未说完,那孟良便囔了开来,“杨将军这说的是哪里话,孟良心里十分敬佩将军的为人,只要你一句话,某便愿意效犬马之劳,哪怕是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
“三弟说的不错。”
焦赞往前走上几步,沉声说着,稍后指了指萧慕春与崔平,“杨将军,我们四人一见如故,刚拜了兄弟,萧大哥为长,焦赞为次,孟良为三弟,崔平为老四。所以焦赞与孟良也已经是杨将军的护从,甘愿听后将军调遣。”
或许是怕杨延昭怪罪,萧慕春抢声道,“公子,焦二弟和孟三弟都是身怀绝技之人,倘若一辈子做这拦路打劫的买卖,岂不是没了用武之地,所以萧慕春想请公子将他们带在身边,也好有个使得上的人。”
“萧大哥说得是,云州城一战,诸多兄弟长眠异乡,如今公子手中可用之人委实不多,焦二哥与孟三哥都是说一不二的汉子,正是公子所需的。”
细细想来,他们说的倒也不错,此番杨延昭身边的确没有多少可用之人,毒蝎仅剩下萧慕春,崔平还有那留在宋州城的张汉了。
倘若焦赞和孟良能为他所用,倒是可以解去他的燃眉之急,而且芭蕉山众匪身手不错,稍加训练,再见见血,绝对不比普通的兵卒逊色。
只是这两人愿意收敛匪性追随他么?
杨延昭心中也说不准,若是日后捅出什么篓子,这二人大可拍拍屁股回到芭蕉山,再做快活逍遥的山大王,而他则是要焦头烂额的来收拾烂摊子。
所以,杨延昭不敢轻易的应允。
见他不出声,那孟良顿时急了,大步走向前,“杨将军,你是了不起的汉子,孟良打心眼里服将军。刚才听萧大哥与崔四弟讲着先前与将军一起走南闯北的事情,让某很是羡慕,这或许就是焦二哥曾经说过的‘男儿当仗剑行万里江山,漫天烽烟纵马血染金戈’。”
说到这里,孟良眼中生出了期待与憧憬之色,“某与焦二哥是山匪,平日里所做的勾当也是劫掠往来行商,虽说整天大碗喝酒,大口吃肉,过得很是快活。但某还是很想走出芭蕉山,到哪喊杀声震天的战场上去,抡起大斧痛快的杀敌,做那铁血铮铮的汉子!”
想来是讲出了心中追求之事,孟良昂起了头,双眼更加的明亮,满是胡须的脸上也生出了隐隐红晕,沉重的呼吸几下之后,转首指着沉声不语的焦赞道,“至于焦二哥,某一直都知道他其实过得并不开心,二哥胸怀天下,有着大本事,待在这芭蕉山上只会屈了他的满腹才。”
抢在焦赞开口前,孟良回过头,与杨延昭抱拳作礼,很是恭敬的道,“杨将军,孟良是个粗汉子,脾气也有些臭,但这次是真心想追随将军。要是将军对孟良有所嫌弃,某也能无话可说,不过二哥他确实文武兼备,还请将军收下二哥,让他一展抱负。”
“三弟……”
焦赞只觉得鼻子有些微酸,原来这个大大咧咧的兄弟什么都明白,而如今为不拖累于他,竟然能放下着五六年的交情,这怎能不让焦赞动容?
唤了孟良一句,焦赞望向了杨延昭,“杨将军,我兄弟二人敬你为人,愿为将军轻生死,效犬马之劳,只是若将军因焦赞兄弟出身草莽而有所不齿,那只怪我们没有这福气了。”
“二哥,你说什么胡话,跟着杨将军,这才是你想要的生活……”
话音落下,那孟良便焦急的喊出声来,还未说完,便被焦赞给伸手止住了,“三弟,无需多言,你我兄弟情同手足,是不可能分开的。”
“咳咳……”
一阵轻咳声响起,却是未说话的杨延昭。
“二位哥哥情深意实在是难能可贵,也让杨璟十分钦羡,若是能有你们相助,自然是天大的喜事。可是眼下杨璟深陷叛国谣言之中,回到汴梁想来也少不得一场惊险,只怕连累了二位哥哥。”
听了这句话,一直不知如何开口的萧慕春与崔平率先的欢呼了起来,稍后回过神的焦赞与孟良则是喜上眉梢,二人笑着对望了一眼,齐齐上前,与杨延昭作礼道,“属下见过将军。”
“使不得,二位哥哥。”
上前扶起两人,杨延昭眉头微翘,轻声道了句,“朝廷从未给杨璟授过武职,所以还望二位哥哥不要再成我为将军了,免得日后遭人口舌。若是二位不弃,直接唤我杨璟便可,也省的生疏了不是。”
杨延昭这话让二人大为惊慌,忙呼着不敢,一旁的萧慕春见事情已成,便走上前笑着道,“二弟,三弟,公子待人和善,将部众视为手足,这些日后你们就会明白了。”
萧慕春这句话也算是给焦赞与孟良解了围,二人也跟着他一道,称呼杨延昭为公子,又很是郑重的行了一礼。
杨延昭收了他二人,焦赞和孟良都欢喜异常,士为知己者死,今天能投得明主,以后必定能做心中想做的事情,再也不用举碗苦饮有言难道,也不会有那遗恨与失落之感。
高兴难耐的孟良扯着嗓门让手下去准备酒菜,稍后与焦赞一起,拉着杨延昭往那高台上铺虎皮的宽椅走去。
有萧慕春和崔平跟着起哄,推辞了一番后,杨延昭坐在虎皮之上,感觉着屁股下的柔软,不禁心中暗自苦笑着。
这下,他的人生可算是多姿多彩了,武夫,文人,囚犯,如今又做了山匪的头头,说出来,谁会信?
若是一年前,杨延昭自己也不会信,可就短短的一年内,他算是经历了个遍。
屋中,欢笑声一片,香味缭绕的烤肉让人食欲大动,再配上爽口的美酒,倒是人生一大幸事。
吃了少许,杨延昭将手中的酒碗放下,对着正在说笑的萧慕春四人道,“焦大哥,孟大哥,或许崔平已经与你们说道过了,我明日便得下山,实在不能逗留,你二人是随我一道前行,还是?”
杨延昭口中的‘焦大哥,孟大哥’让二人很是不习惯,但也多了几分窃喜,毕竟能真心拿属下当兄弟看待的,自古到今,能有几人?
可话中所提及之事确实不容忽视,毕竟山头上有几百号的人手,焦赞与孟良走了,那剩下的弟兄该怎么安排?
浓粗的眉头拧到一起,孟良着实没想到杨延昭会这般快的就要离去,而山寨是他一手创建出来的,自然是有许多事情还需交代。
“不如我跟三弟在寨子中留上数日,将一切安排妥当,再去汴梁城与公子汇合可好?”
焦赞缓缓的道了一句,不得不承认,他说得是眼下最可行的办法,但这却不是杨延昭所想要,抬首望向不远处的萧慕春,开口轻声道,“萧大哥,说说你牛邙山的安排。”
“嘿嘿,那公子你得先饶恕属下泄露机密的罪责。”
萧慕春憨憨的笑着,与杨延昭讨起价来,待看到他瞪了眼时,忙讪讪的缩了缩脖颈,“属下在牛邙山寻了八个心腹,照葫芦画瓢用公子当年的训练之法,暂且有了些模样。”
“就是先前那些黑衣人?”
崔平没忍住的插了一句,萧慕春点了点头,随即眼中生出一丝的懊恼,“只可惜才月余的时间,这帮家伙还没成形,如今只能靠他们自己来苦练了。我打算将牛邙山交给这八个人,并由他们来狠狠的训练手下之人,想来一年后,也能给公子提供一批能打能杀的兵卒。”
听到这,杨延昭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这才是他所想要的。
第三百三十五章 汴梁风景如故
而焦赞和孟良却结结实实的惊呆了。
那些来无影,去无踪的黑衣人他们是见到的,藏身在林野中,便同鬼魅般一般,身手很是厉害。
而他们竟然只是短短一个多月便训练出来的。
这怎能不让人震惊。
“啪!”
孟良猛地将手中的酒碗放到桌上,碗里的酒水荡漾,泛出几滴,落在了桌面上,很快又渗进了那半旧的朱红木桌中。
“既然这般,某也将芭蕉山交给大哥的人,反正都是一家人,无需分你我,这样弟兄们在一起也能有个照应。”
这话说得确实不错,但是想要厮杀多次的两个山头合二为一,怕是没有那么简单,必须得有说得上话的人镇压住下面部众的反抗情绪。
思考再三,杨延昭还是觉得焦赞说得有理,山寨的事情还需留下他们做打理,待安排妥当了,由萧慕春带出来的亲信操练这些山匪,日后必定能出一千战斗力超强的兵卒。
打定了主意,与四人说道了出来,自然是没人反对,而萧慕春更是将先前被杨延昭放倒的的黑衣人换了进来。
这时,杨延昭仔细的打量了这消瘦的精壮汉子,先前那些身手,确实有萧慕春的一半的水准,勤加练习,日后必定也是一柄利器。
来人姓徐名凤生,以前是牛邙山的小喽啰,待萧慕春杀了陈麻子等一干人,收复了牛邙山众匪之后,见他机灵,便大力提拔成二当家,引为心腹。
因为之前交过手,并且知晓杨延昭的身份,所以徐凤生倒是有几分的拘谨,说起话来也是小心翼翼。
见他这幅模样,萧慕春不由得恼了,径直的将徐凤生拉到身边,拿出碗倒满酒递上前,“徐兄弟,怎么变得这般小娘子样了,来喝了这碗酒,哥哥我明日便要跟着公子下山了,寨子里的事情便交给你了。就用先前那法子,挑些手脚灵活,能吃苦的小子狠狠地操练,至于其他的人,你也不能松懈,多练练,说不定哪天就能跟着公子一起去上阵杀敌了。”
听得这话,徐凤生眼中露出一丝的惊喜,山匪是贼,虽然他们平日里只劫钱财,不妄取性命,但与吃朝廷军饷的兵卒相比,还是相差甚远。
更何况跟着的人还是大名鼎鼎的杨将军,这怎能不让他喜出望外?
大喜之下,徐凤生竟是傻笑了起来,端起酒碗大口的一饮而尽,袖口胡乱的擦着嘴边的酒渍,像是确认的低声朝萧慕春问道,“萧大哥,此话当真?”
“哈哈,徐兄弟,大哥岂能骗你,不仅是牛邙山交给你,待过些日子,我芭蕉山的弟兄也交给你管。到时候徐兄弟你可别客气,该吃的苦便让他们多吃上些,一定要练出我芭蕉山的威风来。”
闻得孟良所言,徐凤生脸上生出一丝的疑惑,牛邙山与芭蕉山交恶多年,即便握手言和,但也远没有到将人马交给他的地步。
想到这,徐凤生不禁抬首朝着萧慕春望去,这短短一个时辰内究竟是发生了何事,竟然有这般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
只是萧慕春笑而不语,让他实在有些摸不着头脑。
“呵呵,徐兄弟,萧大哥他们是不打不相识,如今已经皆为异性兄弟,所以牛邙山与芭蕉山成了一家人。”
这时杨延昭开了口,声音依旧那般的温和,笑容亦如暖阳般和煦,将那灌进屋中的寒风给驱散殆尽。
“因为我要赶回汴梁,所以萧大哥得跟我一道前行,而焦赞、孟良二位哥哥也要去跟我汇合,所以,这些弟兄便拜托徐兄弟了,务必要守好寨子,多加操练弟兄们,待日后,也能驰骋沙场,扬我大宋雄伟。”
一席话谦和却又带着丝丝的威严,听得徐凤生心里生出了异样的,除了丝许的暖意,更多的却是热血沸腾,当即起身对着杨延昭弯身行礼,“将军请放心,徐凤生即便粉身碎骨,也定当将寨子给看好,与兄弟们勤加操练,只待将军一句话,便提刀上阵杀敌。”
有了徐凤生这句话,后顾之忧也算是解决了,一干人又是说笑着喝起酒来,本是有些不安的徐凤生在萧慕春等人热情招呼下,也渐渐的放了开来,更是能举着碗,与杨延昭对喝起来。
酒喝得很是酣畅,一直到了深夜,杨延昭架不住五个汉子的轮番对阵,待酒饮尽,已经有了八分醉,好在屋外的山风带着瑟瑟的冷意,倒是让他清醒了几分,少了些许的难受。
随手撑起先前放在台阶边上的油纸伞,往外走了两步,杨延昭才发现雨不知在何时已经停了,头顶上漆黑夜空一尘不染,如同水洗过的玉盘。半弯的月牙儿正发着幽冷的清光,它的四周,稀稀朗朗的几颗星辰隐在了云雾之中。
看来明天是个好天气,恰好适合赶路。
将油纸伞收起,他的身后,萧慕春等人也是喝的醉醺醺,自然不会见到他这窘态,几个汉子勾肩搭背,口中说着胡话,带着满身的酒气,朝着一边走去了。
他们的一旁,跟着几个芭蕉山的喽啰,想来出不了事情。轻叹了口气,杨延昭拖着有些飘动的脚步往着先前的木屋走去。
推开门,却见排风正托着下巴坐在桌边,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或许是被开门的声音给惊到了,只见她猛地睁开眼,手伸向了一边放着的青鸾鞭。
小丫头这般的警觉,正是说明了她心中的惊怕,看来她与崔平到辽朝这段期间,是吃了不少的苦头。
暗暗的念想着,杨延昭不由得生出了愧疚,一边关上门,省的凉风窜进屋子,一边笑着道,“先前不是送你去屋子里歇息了么?”
揉了揉惺忪的大眼,排风露出个甜美的笑脸,倒了一杯壶中还未冷却的茶水,“公子在那吃酒,排风有些担心,所以便在这屋子里候着了,万一公子醉酒了,身边也能有个人伺候着。”
坐在桌边,杨延昭接过印刻青花的杯盏,喝了口清茶,顿时觉得舒服了不少,伸出手在排风的小脑袋上摸了摸,笑着柔声道,“现在看我无事,你该将心放下了吧,赶快回屋睡下,明日一早还得赶路。”
嘟了嘟嘴,排风径直往外的走去,不多时端着一铜盆的热水来,将汗巾用热水湿了湿,递到杨延昭的身边。
见小丫头这般的体贴,杨延昭不由得笑着道,“你呀,让我说什么才好,硬生生的被你给伺候的做不了这些小事了,等以后你嫁人了,可让我到哪里去找这么乖巧的丫头来?”
用汗巾擦着脸,杨延昭自然是看不见排风双颊上的红霞,小丫头低着头,忸怩了少许,继而低声道了句别,便匆匆的往外走去。
微醉的杨延昭没有察觉到排风羞涩的模样,用铜盆的水胡乱的洗了洗脸,便倒在床榻上,酒劲上来后,使得他头晕沉沉的,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翌日,待醒来时,屋外已经大亮,山中青鸟幽啼,昨夜的那场雨使得景色明亮如画,起身后的杨延昭不由得深吸了几清新润肺的晨风,呼出酒气还未散尽的浊气。
守在外面的排风听到了屋中的动静,敲门之后,进屋将铜盆取走,又送来了些热水,待杨延昭洗漱之后,二人到了‘忠义堂’,那里萧慕春身上四人酒气仍是浓郁扑鼻,红着眼,面上也有几分疲惫,只是眉宇间洋溢着笑意,坐在那边正聊得很欢。
“公子。”
杨延昭踏进屋中,四人忙止住说谈之事,起身行礼。
“几位兄弟,无需这般的客套才是。”
拉着排风在萧慕春一边坐下,杨延昭笑与众人打趣了几句,待一阵嬉笑之后,孟良让人送来了早膳。
山上的野菌菇熬的汤,喝起来,清淡却香气满嘴,对于饮酒过度的众人来说,的确是不可多得好东西。
吃罢,杨延昭环视了下众人,继而轻声道,“诸位,时辰不早了,是该启程了,汴梁城中还有着一团麻烦事等我去解决。”
听得这话,焦赞率先点头道,“公子说得是,郡主他此刻正在翘首以盼公子回到京城,公子的马车仍在山脚,属下已经吩咐人在那里等候。”
点了点头,杨延昭道了声谢,又是说了好一会的离别话语,杨延昭拉着排风,与萧慕春以及崔平告别了焦赞、孟良二人。
雨过之后,山路幽静,草木青翠,鸟语花香。
山下,正如焦赞所说,他的马车正停在路边,拉车的黑马正悠闲的吃着肥嫩的绿草,那守着马车的小喽啰正蹲在路旁,见到杨延昭等人来,当即有些惊慌的迎了上来。
寒暄的说了几句话,杨延昭打发了那小喽啰,带着排风进了车厢,萧慕春和崔平则是坐在车辕上,二人驾车前行。
长鞭甩起,清脆悦耳,大黑马长嘶了一声,马蹄踩碎一路清幽,飞驰前行。
一连十几日的疾行,终于,前方隐约看见汴梁城高大厚重的轮廓,即便是日薄西山,路边的行人也络绎不绝。
驾车的萧慕春满脸的胡须被刮的干干净净,而另一边,崔平则是被蓄上了浓密的胡渣,与二人平时样子截然不同。
这是杨延昭吩咐的。
二人虽不明白,但还是照做了。
如今汴梁城便在不远处,多日来的奔波终于有了喘息的时刻,二人对望了一眼,满是倦容的脸上多了丝欢喜。
正当萧慕春要挥鞭快速进城去寻柴清云等人时,车中传来杨延昭的声音,“萧大哥,进城后我们找个客栈住下吧。”
听到这句话,萧慕春粗重眉头拧了拧,少许低声道了一声,“是,公子。”
马车继续向前,很快过了城门,走在熙熙囔囔人群里,穿行在吵杂喧嚣的街道上。
听着耳边传来的热闹之语,车中的杨延昭伸手掀开车帘,望着车外忙忙碌碌,有欢有忧的过往行人,不由得轻声叹道,“汴梁城依旧这般热闹,风景也如故啊……”
第三百三十六章 元佐生情丝
红日初升,片片金色微醺摇曳,洒落在汴梁城的每个角落,柔软的春风拂动着屋前院内的花草,撩起阵阵的幽香。
街道上,人影憧憧,出早市的商贩已经挑出担子,开始为一日的生计的忙活起来,叫卖声不绝于耳,很是热情的与过往行人兜售着糕点饼酥之类的吃食。
福安街,‘陈记德’作为汴梁有名的吃食铺子,开门迎客本在辰时之后,可是陈掌柜却在半年前改了时辰,卯时还未到,便早早的起来张罗着。
此刻,他正板着脸呵斥小厮清扫着店铺,或许是太过的着急,养尊处优多年的他竟跑到后堂,将今日的刚出锅的糕点给端了出来。
稍后,找来个朱红印杜鹃俏立大红牡丹的食盒,仔细的擦拭干净后,很是小心的将雕做梅花吐蕊的莲蓉糕放了进去。
待做完这些,陈掌柜抹了抹额头的汗珠,却看到袖口上沾着一片白色,当即对着身旁的伙计瞪了瞪眼,一边怪罪他没有出声提醒,一边接过对方递来的汗巾,胡乱的在脸上擦着。
“东家,来了。”
这时,守在屋外的老仆急急忙忙的进屋说道着,听得这句话,陈掌柜忙将汗巾丢在了一旁,手在玉簪子束着的发髻上扶了扶,并整了整身上的墨绿提花长袍,确信易容整洁,这才慌忙的往外走去。
“陈掌柜,今日可是出了什么好吃的?”
脚步还未跨出门槛,陈掌柜耳边便传来温和中略带稚嫩的声音,抬首望去,正是他所等之人。
今日,来人长发束髻,穿着玄色彩绣蝶纹织金锦长袍,腰间挂着翡翠环,剑眉星目,面色如玉,倒是个风度翩翩的少年郎。
只是他的眉宇间与往日一般挂着淡淡的忧愁,似憔悴也似悲凄,让人看在心里好生的怜惜。
暗自叹了口气,陈掌柜弯身行了一礼,稍后转首指向不远处桌上放着的食盒,“都准备好了,还请公子过目。”
少年走上,身后跟着的青衣人打开了食盒,随之白雾和香气也飘散了开来。
“看起来不错,而且还热的很。”
听得少年道了这么一句,那陈掌柜忙走上前低声道,“昨日公子派人来说莲蓉糕凉了,所以小人在食盒下面加了个隔层,里面放了些沸水,这样即便公子路途遥远,糕点也不会很快凉了。”
说着,陈掌柜抬首看了看少年,见到他眼中的赞赏之声,吞了吞吐沫,指着那精致的莲蓉糕又继续道,“公子,这次小人在糕点里加了些香料和果酥,较之前更软,更香,也多了果味。”
“善,甚好。”
少年赞了句,稍后道了声辛苦,便让随从给了银钱,提着食盒往着街边马车走去。
而陈掌柜则是战战兢兢的立在店铺外,直到马车走进了拐弯处,见不到了踪影才松了口气。
下意识的用衣袖在额头上擦了擦,这时,他才发现自己又一次不自觉的生出了汗珠。
“太子殿下温文尔雅,实乃是我大宋之幸……”
对着长街,陈掌柜轻声喃语,在汴梁城混迹多年,东宫之主他见过数次,虽然每次都是得福匆匆一瞥,但模样还是记了下来。
这半年来,赵元佐每日清晨都来‘陈记德’买些糕点,起初,可是把他吓坏了,后来时日久了,陈掌柜也就约莫着估算到了时辰,遂向来是过了辰时开门的‘陈记德’改成了卯时迎客。
“唉,不知道是谁家的姑娘这等好福气,竟然让太子殿下这般的痴心。”
祥云雕花的马车在小巷口停了下来,赵元佐下了马车,接过食盒,白皙的手放在食盒外,感觉到阵阵的暖意,这才舒了口气。
“夏雨,你在这候着,若是累了,便去对街的茶楼坐坐。”
说完,赵元佐便提着食盒往巷子深处走去,驾车的青衣内侍夏雨手攥紧缰绳,看着那渐渐远去的身影,眼中满是惊恐与感恩。
这半年来,太子殿下变得许多,别人可能发现不了,但他这贴身内侍还是清晰的感觉到了与以前的不同之处。
谦和有礼,待人极为的温善,哪怕下人仆役,也是关怀备至。
品性好像与小杨大人越发的相近了。
想到这,夏雨不由得叹了口气,眉头皱在一起,额前浮现出深深的皱纹,攥着缰绳的手握的更紧了,短短的指甲陷入到肉中,却浑然不知。
倘若有一天,有些事情需要人来做,夏雨会毫不犹豫的冲上前,只要太子殿下能不受到责罚,他愿意做一切的事情。
这便是书上所说的士为知己者死么?
夏雨叹了口气,作为赵元佐的笔墨太监,书是读了不少,但是这般热血的事情发生在他的身上,还是头一遭。
望着熟悉的身影走进了小院,夏雨深吸了口气,脑中闪出了那让人很是亲切的脸,不由得轻叹道,“真希望那些话都是谣言,小杨大人能早些回来,如此,太子殿下也不会这般的劳累了。”
院子里,赵元佐对着祝力点了点头,后者也习惯了每日清晨这身份金贵的不速之客,愁苦的脸上挤出个笑脸,便走到一旁,抱起大斧又是挥汗如雨的练习起来。
寂静的院子里,锋利的斧子划破清新的晨风,带起凌厉的呼啸之声。
看着这一幕,赵元佐没有再说话的往屋内走去,这些天,在宫中他也苦练着武艺,虽然与祝力不能相提并论,但是真的到了那一步,至少他也能提剑护这小院一份周全。
炤房中,炊烟袅袅,升到半空之中,被清风给吹得见不了踪迹,常来这里的赵元佐知道,那里是张大婶婆媳二人在做着早膳。
不多时,身着官袍的张谦与李至走出了屋子,见到他,亦如往常的疾步上前行礼。
与他二人说道了几句,赵元佐见罗氏女伴着八妹走了出来,当即移步走了过去,与罗氏女低声道了声好,放下手中的食盒,便钻进屋子中,搬出一只花彩锦凳放在了八妹的身前。
“鱼儿,来,坐。”
赵元佐柔声道了一句,说着便要去搀扶脸色有些发白的八妹坐下,后者迟疑了片刻,望了眼脸上满是担忧的他,低声说了句谢后坐了下来。
看着那深陷下去的大眼,赵元佐心里满是酸楚,这半年来,本是死里逃生的八妹整日里以泪洗面,变得越发消瘦。
风拂面而过,吹起八妹散开的青丝,映着那小巧的脸颊,竟让他一时间是看呆了。
赵元佐也不记得这柔弱而又倔强的小姑娘是何时进了他的心里,或许是那次用性命救杨师,也或许是这些日子来为兄妹之情悲痛欲绝的柔弱无助。
总之,赵元佐确信,八妹成了值得他守候一生的执着。
“太子殿下,你每日来这里,宫里不会责罚于你么?”
八妹的声音让赵元佐回过了神来,后者讪讪的笑了笑,“我清晨也是无事,下了朝,便过来了,至于读书写字,那也要到巳时,还是有着空闲的。对了,鱼儿,你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说着,将身旁的食盒拿了上前,献宝的送到八妹的手边,“这是‘陈记德’最新的糕点,加了香料和果酥,吃起来很美味哦,鱼儿,你赶紧来尝一尝。”
看着满脸期待的赵元佐,八妹终究是伸出手,取了一块,放在嘴边轻轻的咬了一口,本想将手中剩下的放到一边,待看到赵元佐欢喜的模样,又是咬了数口,将它给吃完。
“的确很可口,鱼儿谢过太子殿下了。”
见八妹没有再伸手取第二块,赵元佐眼中闪过一丝的落寞,抬首望向倚着院里石桌面容凄楚的罗氏女,嘴蠕了蠕,却怎么也说不话来。
又是待了好一会,见八妹不再说话,赵元佐看了看天色,日光大亮,蔚然的天空一尘不染,几团云彩舒卷着,天际不知名的鸟儿在振翅飞向远处。
似乎是个好天气,可也不过是个好天气罢了。
灶房中的张婶和碧月端出了熬好的粥,赵元佐与往日一般,没有留下用早膳,借口说着回宫上早课匆匆的离去了。
待他走后,罗氏女轻脚走上前,将八妹搂进怀中,很是疼惜的柔声道,“傻丫头,他这般的痴情,你又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呢?”
脸上生出丝哀伤,八妹大眼含泪,凄楚的应道,“罗姐姐,鱼儿整个心里都想着六哥,哪里还会想那些卿卿我我之事,也不知排风和崔大哥找到了六哥没,六哥再不回来,柴姐姐可该怎么办?”
柴清云已经被朝廷下旨禁足在郡主府,八妹和罗氏女已经有十数日未曾瞧见她了,二女不难猜出柴清云此刻必定是极为的伤心欲绝。
虽未金枝玉叶,却选择不了自己所爱之人,这对孤傲的柴清云来说,无异是一击重创,让她从九霄云端之上直坠裂谷深渊。
要是他在该多好。
罗氏女又想起了那温暖而又结实的胸膛,眼中,与八妹一般,泪水盈盈而出,将脸靠在八妹的头上,“放心,六郎他会回来的,回来疼八妹,回来救出柴姐姐,回来和我们在一起……”
声音越来越弱,最后低不可闻,清风吹过,拂动着花草之物,带走二女低低的抽泣。
第三百三十七章 车中问情
暖阳悬空,散尽晨曦。
街道上,人来人往,接踵而行,川流不息。
人群里,夏雨小心的驾着车,眼观周遭之景,耳听八方之声,脸上满是警惕之色。
即便是在京城里,行走于天下脚下,他也丝毫不敢有所懈怠,毕竟车里坐着的可是大宋的储君。
马车轻行,穿过人潮,趟过喧嚣繁闹,朝着宫城而去。
“娘的,你这厮怎这般的无理,某又不是买不起,为何要轻视于某!”
怒吼声响起,带着浓重的北地口音,夏雨寻声望去,只见前方不远处,一个魁梧的汉子正与挑担卖酒的酒倌争吵着。
这场景倒也是寻常,商人逐利,特别是这些走卒小贩,时常用点小伎俩来坑蒙拐骗他乡来客。
想来是这卖酒的有些不地道。
可即便这番揣测,他还是睁大了眼,四处打量着,太子殿下每日这番出来,其实都是私自出宫,因而身边都不曾带上护卫。
所以,每逢出现少许的乱象,夏雨都要万分的小心谨慎。
争吵之下,前方聚集了不少过往之人,这些终日无所事事的平民百姓最是清闲的,有个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要扯上许久,眼前出现的争执之景,对他来们来说,无疑是打发时光的好事情。
因这一出吵闹,街道暂且是行不通了,拽了拽缰绳,夏雨开始调转马头,想要从右手边的巷子绕过这一段街道。
否则回宫晚了,耽误了太子殿下的早课,岂不是要被官家给发现。
虽然夏雨一直推测官家是知晓太子殿下出宫的,来来回回半年了,官家怎能没有察觉?
只是为何没有追究,夏雨就不得而知了,或许是太子殿下越发的聪慧明目,也或许是官家念及小杨大人先前的功德。
这些都不是他一个小小的低品太监所能妄加言论的,深吸了口气,夏雨将混乱的脑子晃了晃,此刻要做的,便是将太子殿下安然无事的送回东宫,去聆听李学士的早课。
马车进了街边的小巷,行了数丈远,只觉得周遭变得很是寂静,偶尔一两句话语也是从不知名的院子里传来。
马蹄声哒哒,异常的清脆,似乎要将脚下的褐色砖石给踩碎。与先前的喧嚣街道截然不同,这个时辰,就连平日里喜欢玩耍的孩童都见不到踪影。
也正是这份宛如幽谷的清净让夏雨心里多了些慌乱,巷子一眼望不见人烟,若是有心怀叵测的刺客,太子殿下岂不是危险了?
越想,夏雨越是觉得惧怕,不由得扬起马鞭,想要抽打几下拉车的黑马,使它疾速前行,以好早些走出让他胆寒的小巷。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恍若幽灵般凭空出现在马车一丈开外,来人一身白袍,带着斗笠,看不清容貌。
便那般立着,身形清瘦,却让夏雨整颗心猛地提了起来。
狠狠的攥着缰绳,将马车停了下来,粉白的脸上因慌张而多了抹红色,车上小寐的赵元佐也是察觉到了这动静,当即掀开车帘,“出了何事?”
“太子殿下,都怪小人私自做主走了这小巷,您快走,免得刺客伤了殿下!”
巷子不宽,马车自然是无法调头,因而夏雨飞快的道完这句话,便跳下了马车,从车辕下摸出一把剑来。
长剑出鞘,带着冷冽的寒光,只是握剑的手不断哆嗦着。
这时,赵元佐也看到了前方立着的白袍人,当即明白夏雨为何有这举动,只是他的脸上并未出现惧怕之色,反而瞪大双眼,低声喝道,“何人如此大胆,竟然敢阻拦孤前行之路!”
说着,竟从马车上走了下来,全然没有转身离去的打算。
见他这样,那夏雨却是急了,一边用剑指着来人,一边哀求道,“太子殿下,您还是速速离去,只要到了大街上,便没人敢对你不利了,这里,就交给小人挡着!”
说话间,白袍人开始向前走来,他走的很慢,可是每一步都让夏雨心慌的很,手中握着的剑也更加抖动了。
“孤倒是不信了,皇城之内,竟然有人敢对孤不利。”
赵元佐夺过夏雨手中的长剑,跨步上前,将他挡在身后,剑锋直指白袍人,冷声低喝道,“你到底是谁!”
来人在距长剑一尺处停了下来,拿开了斗笠,轻声道了一句,“太子爷,你倒是太自信了,皇城里就没人想杀你么?”
“铛!”
长剑落地,砸开一涟清响。
见到这熟悉的脸庞,赵元佐惊呆了,他身后的夏雨刚要惊呼出声来,却突然用手将嘴给捂上了。
“杨师!”
眼中泛着清晰可见的红色,赵元佐才低低的喃语道,好一会才回过神来,大步走上,对着杨延昭躬身一礼,“学生知道杨师一定会回来的……”
扶起赵元佐,杨延昭打量着他这个面容憔悴的弟子,心中满是感激。
这半年来,若不是有赵元佐在其中周旋,单凭他这叛国投敌的罪名便让罗氏女与八妹她们丢了性命。
“元佐,辛苦你了。”
“杨师这是要折杀学生了。”
听得这话,赵元佐笑了,眉头上数月不散的愁苦也随之不见了踪影,一边的夏雨看在眼里,也不由得暗自欢喜起来。
又是说道了两句,赵元佐见杨延昭不时的打量着左右,当即出声问道,“杨师,你这般的小心,是不是在担心何事?”
“上车再细说。”
待二人登上马车,夏雨再次驾车而行,只是有杨延昭的嘱咐,这次,他行的很慢,拉车的黑马很是随意的抬着马蹄,散漫的犹如饱餐之后的信步慢摇。
车里,杨延昭低声的与赵元佐说着他在辽国发生的事情,长话短说,言简意赅,很快让后者当即明白了杨延昭的处境。
“这般说来,杨师你确实不能贸然出现在人前,自从传出杨师做了辽国驸马之后,朝中不少大臣都上言迁罪与鱼儿她们,若是他们知晓杨师回到了汴梁,肯定不待你说话,便要派人杀来。”
赵元佐略有所思的说着,稍后抬起头,很是认真的道,“杨师,不如由学生带你进宫,去见官家,只要杨师与官家禀明一切,想来很快便能含冤得雪。”
点了点头,杨延昭应道,“我来找你,正有此意。”
二人合计了片刻,或许都是心中都藏着忧虑与忐忑,竟变得沉默开来,耳中只听得车轮粼粼之声。
赵元佐很是挣扎的望了望陷入沉思的杨延昭,咬了咬嘴唇,终于鼓起了勇气道,“杨师,学生喜欢鱼儿,求杨师成全。”
“哦,只要鱼儿……”
话说到一半,杨延昭从思索中回过神来,盯着满脸期待的赵元佐,沉默了开来。
自从前些日子听起排风提及他倾心于八妹,杨延昭心里便生出了苦闷。自古以来,一入宫门深似海,八妹那般的天真可爱,作为兄长,怎么忍心让这种事情发生?
更何况以杨家降将的身份,八妹定当做不了赵元佐的正室,日后岂不是要受尽欺辱?
相比之下,杨延昭更愿意八妹过着普通而幸福的生活。所以,即便赵元佐是他的学生,品性纯善,杨延昭也不打算将八妹嫁入皇宫。
“杨师,学生是真心喜欢鱼儿,日后也定当好生疼惜鱼儿。”
感觉到杨延昭的沉默,赵元佐忙大急的说着,见他依旧没有出声,又继续道,“学生明白杨师担心何事,学生可以对天立誓,今生情丝只系鱼儿,日后身不由己收她人入室,也独尊鱼儿。倘若此情与大宋江山相悖,学生愿退而做个闲散王爷,与鱼儿长相厮守。”
语中满是坚决,让杨延昭听在耳中也极为的震惊,江山美人,让多少人折了腰,可是要真的计较起来,愿意为美人舍弃江山的又能有几人?
特别是身居皇储,未来江山的执掌者。
赵元佐的这些话,杨延昭没有怀疑,也无需去怀疑,先前他能不顾安危挡在随从太监身前,便说明了赵元佐心地较之前更为的仁善,也多了几分魄力与担当。
或许,他真的会为了鱼儿舍弃那万里锦绣江山。
只是这般去做,得吃下多少的苦头?
叹了口气,杨延昭对着眼中有些期待的赵元佐笑了笑,“太子爷,虽说长兄为父,可是你是不是忘记了我已经被杨家逐出家门了,而鱼儿仍是杨家的人,她这亲事,你与我说,倒也派不上用场。”
面对这一片痴情,杨延昭不知该如何开口,只得用起了这推脱之策。
闻言,赵元佐眼中生出了失落之色,但随即又扬起了头,“我会让杨将军同意的,不过,杨师,你心里会赞成这门亲事么?”
感觉到那灼灼逼人的目光,杨延昭也不好再做搪塞,将心中所想道了出来,“只要鱼儿愿意,即便是天上的仙人,我也会抓下来与她成亲。当然,若是鱼儿不愿意,任你天资卓绝,风华绝代,我也不会让你碰她一根手指头。”
这似乎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大不相同,可也通情达理了许多,想着鱼儿与杨延昭的感情,赵元佐也就释然了。
他最为担心的便是杨延昭的反对,如今,杨延昭没有出言反对,所以只要鱼儿能点头,这门亲事,便成了。
想起那精致的脸庞以及瘦弱身形中那股磨灭不去的倔强,赵元佐心中不由得涌出一股暖意,他相信,只要用真情,定然能融化鱼儿对他的冷淡。
思量了少许,赵元佐对着杨延昭俯首深深一礼,“学生谢过杨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