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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贼道三痴     雅骚txt下载     雅骚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二章 泥妆杜丽娘

    张萼移开望远镜,揉了揉眼睛,虽然没看到船里的商氏女郎,但发现这望远镜果然有用,视远如近,实在是一大乐事,连声道:“妙哉,妙哉,看来这一百八十银子花得还是值啊,介子,你说呢?”

    张原附和道:“当然值了,大明朝独一无二的望远镜嘛。”

    张萼揉了几下眼睛,又凑着望远镜对觞涛园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口里道:“妙极,以后我携此望远镜登高望远,可窥探他人闺闼秘事,哈哈,妙不可言。”

    张原无语,虽说后世那些买望远镜的家伙也大多存了这么个偷窥的心思,但如此夸张地说出来倒是少有,发乎情可以,但终归要止乎礼嘛,现在是什么时候,万历四十年啊。

    张萼看了一阵,又向张原请教了旋转铜管对焦,笑道:“原来如此,远近不同就要旋转这两截铜管调试,明白了。”命能柱将望远镜收好。

    一个头戴玄罗帽、身穿半新不旧天青夹纱褶子的中年管家小跑着过来道:“啊呀,张公子让小人好找,飞涛馆的酒席早已备好,我家老爷等着呢,几位快请吧。”

    张萼掸掸袍袖,沉着脸问:“商氏女郎也在贵处留饭吗?”

    这中年管家道:“商家大小姐已经乘船回去了。”

    张萼冷笑道:“既约我在觞涛园相见,为何面也不露就走了?”

    贺氏管家陪笑道:“张公子有所不知,那商家大小姐已经见过公子了——”

    “咦,见过我了,在哪里?”张萼忙问。

    贺氏管家道:“张公子在松涛阁饮酒时,商家大姐姐便已悄悄见过张公子。”

    张萼皱着眉头想了想,恍然道:“是有那么几个婢女从阁边走过,我还叫她们上阁同坐喝杯酒呢,不过小姐什么的没看到。”

    贺氏管家笑道:“那商家大小姐正是杂在婢女当中呢,这不就见过张公子了。”

    张萼叫道:“她怎么能这样,她是暗处我在明处,她看到了我我却没看到她,这不是暗算人吗!”

    贺氏管家不知张萼指的是什么,不敢答话,只是道:“张公子,已经是午时了,各位想些必也都饿了,先请去飞涛馆赴宴吧,我家老爷等着呢。”

    “不去。”张萼愤愤道:“我心中不快,食不下咽,就不打扰了。”

    “这个这个——”那贺氏管家搓着手,不知如何是好,只有连连作揖。

    张萼越想越生气,说道:“我哪知道商氏女郎会杂在婢女中窥探我,若是早知道的话,我当然会正襟危坐,装模作样取本书吟哦什么的,就不会跳着脚骂仆人,还又调笑婢女——”

    能柱身体强健,脑子却不大灵光,为了证实自家公子所言不虚,插嘴道:“没错,我家公子那时正在阁子里骂仆人,骂得就是我能柱。”

    张原笑了起来,武陵躲在他身后笑。

    张萼也是气极反笑,在能柱屁股上踢了一脚,骂道:“无怪乎今日事事不顺,原来带出来的都是些蠢人。”

    贺氏管家忍着笑,力邀张萼去听涛馆赴宴,张萼摇头道:“不去了,请转告贤主人,张燕客回山阴去了。”转身便往园门方向走。

    贺氏管家陪着笑脸跟在后面,一再请求,张萼道:“我说了不去就是不去,也没有怪罪你家主人的意思,我也知道这次相亲是不成了,商氏女郎看穿我了,我无颜见你家主人,怪只怪商氏女郎狡猾,我悔不听母言,不慎中计。”却原来张萼出门时,其母王氏千叮万嘱,要他今日莫要耍性子,要温文尔雅,又说那商氏女郎乃是会稽绝色,有西施之容、咏絮之才,让儿子万勿错过——

    贺氏管家知道凭他是留不住这位脾气火爆的张公子了,请张萼稍等,他急去报知他家老爷,等贺老爷从听涛馆赶来,张萼、张原、张卓如早已乘轿去得远了,贺老爷摇着头道:“老夫听说来相亲的是张葆生的儿子张燕客,就知此事难谐,张燕客暴虐荒唐,太仆寺少卿商明兼宠爱小妹犹胜女儿,怎会将妹子嫁给这种人,罢了罢了,由他去吧,明日送帖子去对张萼的祖父肃之先生解释一下今日之事。”

    ……

    大雨之后城外道路泥泞,六个轿夫抬着三藤轿小心翼翼地走着,近城郊就是硬石路,就好走多了,王可餐偏就在硬石路上滑了一跤,弄得半身泥污,这极似女子声伎泫然欲涕,张萼瞧得哈哈大笑,心情舒畅了一些,命轿夫暂停,叫道:“可餐,来两句牡丹亭吧,你这污泥妆的杜丽娘极有韵味,快唱!”

    王可餐被逼不过,只好唱了一句:“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残垣——”唱得上气不接下气,两手还都是泥浆。

    张萼拍着轿杆叫着“妙极妙极”,命王可餐再唱,身段也要比着,不能光唱不动弹。

    王可餐一身狼狈,眼泪都快下来了,望着张原求助。

    张原道:“三兄,别捉弄王可餐了,这样唱有什么意思,大煞风景。”

    张萼道:“我最爱煞风景——”想起方才商氏女郎用船送张原渡湖,不免有些醋意,问道:“介子,你在那湖心岛与商氏女郎都做了些什么?”

    张原横了张萼一眼:“三兄这是什么话!”

    张萼笑嘻嘻改口道:“我是问你见着商氏女郎没有,果真绝色否?”

    张原道:“模模糊糊看到了个影子,大雨时天暗,渡湖时商氏女郎是在另一条船上。”阁中对弈之事当然不说,人言可畏嘛。

    张萼点点头,他先前是看到有两条船,说道:“介子,你与那商氏女郎似乎比我有缘一些,改日你让人提亲去,不过那商氏女郎可比你大着一岁,绍兴人忌讳女子比男子大一岁,你忌不忌讳?”

    张原笑道:“我不忌讳。”

    张萼大笑:“如此说你是有意了,哈哈,介子喧宾夺主,我和卓如弟今日倒是陪你相亲去了。”

    张原道:“我有言在先,未补生员之前不提亲事。”

    张萼笑道:“行行行,让商氏女郎等着你,后年你补生员,你十七、她十八,欢欢喜喜入洞房。”

    张原闭了嘴,不与张萼多说,不然张萼会越说越猥|亵。

    张原在府学宫前下了藤轿,与武陵回到宅中已经是未时初刻,主仆二人都是饥肠辘辘,吃饭时觉得今日饭菜分外可口,正大快朵颐之时,忽听后园有骡马嘶鸣,张原奇道:“似乎是白骡雪精在叫。”

    一边的小丫头兔亭道:“是白骡子在叫,真真姐姐抓回来的白骡子。”

    张原“哈”的一声笑,那跑掉的白骡雪精却被穆真真抓回来了,问:“真真呢?”

    兔亭道:“真真姐姐在这里用了午饭就回去了,刚走不久。”

    张原吃饱了饭,去后园看白骡,这白骡个高体健,应是公驴与母马生的,俗称马骡,这马骡从头至蹄都是白的,被拴在一根木桩上,在墙边不安分地磨蹭着背腹。

    张原吩咐道:“小武,牵这白骡牵到西张那边去。”转念又道:“先在这里养几天,这时牵回去说不定被三兄抽个半死,还是等宗子大兄回来再送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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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姚记书铺

    张原在后园看白骡时,母亲吕氏走过来问他今日陪张萼相亲之事,张原对母亲没有隐瞒,一五一十都说了,母亲的心总是很敏感,新奇地打量着儿子,见儿子眼里神采不同往日,便笑呵呵问:“我儿喜欢那商氏女郎?”

    在母亲面前,张原永远是孩子,被母亲这么问起,难免有些赧然,眼睛望着足尖,轻轻应了一声:“是。”

    张母吕氏既欢喜又忧虑,儿子开窍了,懂得好色慕少艾了,这表明儿子真的长大成人了,做母亲的哪个不欣喜,可是东张不是西张,与世代冠缨的会稽商氏门第颇为悬殊,商澹然是太仆寺少卿商周祚的幼妹,甚有美名,那商周祚进士出身,在福建做了几年县令,清廉有政声,迁南京任职,近年又做了京官,会稽商氏与山阴西张是世交,商周祚的祖父与张萼的曾祖父张元汴是同榜进士,寿享遐龄,但商周祚的父亲却是中年病逝,其母悲伤过度也在两年后魂归道山,商澹然自五岁起便由兄嫂抚养,商周祚怜惜幼妹早孤,格外疼爱——

    张母吕氏试探着问:“我儿既喜欢商氏女郎,为娘就托媒妁去会稽商家探探音讯可好?”虽然希望不大,但试试又何妨,做母亲的总认为自己的儿子优秀俊拔,会有意外之喜的。

    张原道:“儿子现在只是一介儒童,等有了生员功名再说吧。”

    张母吕氏道:“我儿就算都顺利,那也要后年才补生员,那时你已十七岁了,商氏女郎今年芳龄几何?”

    张原道:“好象是十六岁。”

    “长我儿一岁。”张母吕氏眉头微皱,随即又舒展开,说道:“长一岁也不见得八字就一定不合,为娘想说的是,后年我儿十七岁,那商小姐可就十八岁了,若是之前就被他人定亲娶了去,我儿岂不是要后悔莫及。”

    经母亲这么一提醒,张原才意识到在晚明十八岁的大家闺秀还未订亲的那是很少有的,倘若真如母亲所说,等他中了秀才乘白马、插金花游泮时,商澹然已嫁作了他人妇,那真要后悔死,今日觞涛园一见,相互的好感应该是有的,但据此就认为商澹然已对他一见倾心、就会苦苦等他,那显然太意淫——

    “那依母亲之见,儿子又该当如何?”张原向母亲求教。

    张母吕氏怜爱地揉了揉儿子额头,却问:“我儿与姚秀才打赌,真能赢吗?”

    张原道:“母亲放心,儿子一定能赢。”

    “那好。”张母吕氏道:“待你赢了那姚秀才,在本地有了一些才名,那时为娘托人去会稽商家说媒也有底气一些,我儿以为如何?”

    张原曾对母亲还有侯县令都说过,要等补了生员后再议亲,但那是因为没遇到好女子,现在遇到了,难道还死抱着曾经说过的话不放,这岂不是迂腐,议亲又不是立即就结婚,立即结婚那是得考虑考虑十五岁的小身板吃不吃得消,订亲当然要先下手为强,成亲可以缓几年,这是终身大事,当下道:“儿子但凭母亲作主。”

    说话间,大石头来报,范先生、吴先生来了——

    于是,张原的日课又开始了,《文章正宗》还有最后两卷,听完后就要开始制订制艺八股了。

    申时末,《文章正宗》最后两卷读完,张原道:“两位先生辛苦了,且先喝口茶,等下还要请范先生或者吴先生领我去书铺买一些时文选集,明日开始读时文。”

    范珍、吴庭都知道张原与姚秀才的赌约,他们是最清楚张原学问进展的,张原用了不到二十天时间就听完了百余卷的《八大家文钞》和《文章正宗》,当年他二人读完两套书那可是费了大半年时间,当然,他们没有张原这么勤奋,张原现在每日听书在四个时辰以上,而且张原听过一遍之后,书中内容的十之**就能记忆,这岂是他们读大半年所能及的——

    但是,制艺八股毕竟不能等同于背诵诗书,这需要高超的悟性,仅以破题为例,同一个题目就可以有十几种破题方法,全在于作者的灵活运用,今日已是八月十六,张原还没读过一篇八股,距离十月二十九只有七十多天了,到时要临场作出清通规范的八股文,这实在是超出范珍、吴庭二人想象之外的事,但少年张原的沉静好学和非凡的颖悟,又让二人不敢有任何轻视取笑之意,只有拭目以待了——

    范珍道:“我陪介子少爷去买书吧,老吴你先回去。”

    吴庭道:“左右无事,我也陪介子少爷逛逛书铺,看有没有什么新出的话本小说,也买几卷来,夜里解解闷。”

    离张原家不远的府学宫周边就有好几家书铺,张原带了小奚奴武陵,与范珍、吴庭二人一道出门往府学宫而去。

    府学宫就是绍兴府的学宫,比山阴县学高一个等级,县学设教谕、府学设教授,其他的诸如大成殿、明伦堂都差不多,张原以后考试很方便,县试、府试、道试都在家门口。

    府学宫外的十字街,店铺鳞次栉比,以卖文具的居多,单单一样纸,就有江西铅山的竹柬纸、江西广信的绵纸、陈清款的宣纸、五色笺、薛涛蜀笺、镜面高丽纸、松江谭笺,各方名纸,应有尽有;墨是徽州墨、笔是湖州笔,还有卖文具匣、砚匣、笔格、笔床、笔屏、砚山、镇纸、裁刀、书灯,诸如此类,琳琅满目——

    正走着,武陵叫道:“少爷,这里有一家大书铺。”

    张原与范、吴三人抬眼去看,这书铺有匾,大书“姚记书铺”四字,范珍笑了起来,对张原低声道:“冤家路窄,这是姚复的书铺,我们另寻一家吧。”

    张原道:“就是这家,谁会把主顾往外推,正好让姚秀才知道我刻苦读八股,让他惊惧不已。”

    范珍与吴庭对视一眼,摇了摇头,范珍心道:“姚复这些日子四处拜访本县生员,忙得不可开交,他若得知你今日才来买时文选集研读,哪还会惊惧不已,只怕是要开怀痛饮一番,都省得到处送礼交际了。”

    “姚记书铺”的大门一侧还悬着一块板子,板子上贴着一张红纸,上面写着几行魏碑大字:

    “新到姑苏墨憨斋主人《全像古今小说》第五、第六卷。”

    “新到庚戌科殿试探花钱谦益制艺精选三十篇。”

    “新到……”

    “新到……”

    张原笑了起来,这书店广告几百年都差不多啊。

    四人在门前稍一流连,便有那书铺伙计出来热情招呼:“三位才子要买书吗,请进请进,本书铺各类书籍齐全、纸张上等、雕版精良,三位才子请随意挑选。”

    张原踱进“姚记书铺”一看,这书铺果真不小,分成三大格,分别是“经史、子集、杂说”,书架数十架,整齐摆放着一叠叠书籍,油墨香浓郁。

    吴庭去“杂说格”翻看那新到的姑苏墨憨斋主人著的《全像古今小说》,范珍陪着张原挑选时文选集,那书铺伙计跟在张原身边卖力地推荐这套书、推荐那套书,象老鸦一般聒耳。

    范珍道:“不用你推荐,我们自会看、自会选,再罗嗦我们就走了。”

    那书铺伙计这才闭了嘴,讪讪地候在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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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友天图分香纵论贼道三痴历史文

    三痴兄果然写明未了,和天图推测得一模一样,很有成就感,显摆显摆。

    三痴兄完本时,大家对新书有一番推测.天图那时就想:以三痴兄的文笔,不去写明末真是太可惜了。现在果然与天图想的不谋而合,天图大为得意,把当初的贴子抄来,显摆显摆:

    “主题:猜测一下三痴兄新书类型:

    一、大概会回归《皇家》那种略带搞笑的情节,轻松、浪漫、温馨,不过三痴兄在《寒士》里也修练出了一种一往情深的写法,这次也要加上便好;

    二、时间上难考虑。奥斯卡只能写清,淡墨青衫只能写明,月关看似哪个朝代都能写,但哪个朝代风格都写得差不多,只换了人物、情节与地点而已.在这方面,还是三痴兄多多益善,随手拈出皆有不同。《皇家》虽然架空,但写的还是宋,温文儒商、富贵风流;《寒士》里面的美男淑媛也极有时代风味。

    试论之:秦汉如上古刺客;三国是武将;隋如纨绔大阀主;初唐如隋,盛唐如五陵游侠年少,晚唐真是诗人;宋则宽袍大袖,袖内有诗书,有银钱,南宋如小户淑女;元代秀才成了下九流,让人想起唐伯虎,乞装拽文;明代如穷措大,晚明如戏台上书生;清如京师婆子,外面光鲜,嘴里吃烟.

    我觉得三痴这次会写明末,晚明看看张岱几本书,真是风流诗意得一塌糊涂,与三痴兄极为锲合。起点上历史写手中能把古代诗文写好用好的太少了,不少人连平仄都不懂,更不要说四声了。三痴兄每次引用的都很恰当,少少的几处改笔也没闹笑话。

    三、结论,对这本很期待,等不及了,闲话几句。

    女主印象最深的是:《皇家》中的两姐妹,特别是妹妹,躲在马车中亲嘴的那幕超萌超赞的说,背景(乌云密布、大雨如注)氛围(大众中的一个sī密角落)情愫(引yòu小萝筣)简直是每一个小男孩心底最深处的爱丽丝神境啊。致以最崇高的革命敬礼!!!哈哈哈

    秦雀也不错,仞针要不是聊斋直是记不清,李公主除却相貌就不敢恭维,穆流苏写得反差不够;羊小颦开头可爱无比,让她出身显贵后反而不可爱了;比较好玩的是周小尖童鞋,和阿周冒充夫fù一齐去诊咪咪看fù科大夫那尴尬不安的情景真让天图笑晕了。顺便说一句,胡仔曾记录过六痴里面的大痴林逋其实不会下棋;又顺便提一句,陈操之出场没多久双手解局后来怎么没有了,天图曾当是伏笔呢?

    《上品》里陆葳蕤写得太空灵,略有过头,前半真是灵气氤氲的美少女,后半就有些空泛;咏絮娘子也很好,个人觉得锋芒还少了一点。公主不写亦可,苏小姐大概是懒得写了,不提她。

    还有陈宗之陈润儿,小正太戏少了点,小萝筣真是写可惜了,《上品》上卷是神作,下卷可能是三痴兄累了,自操之出山后就神气索然,真应了在山远志、出山小草一句恶谶。

    乌衣巷辩难、司徒府考核两幕不仅写得累,看得也累,真是认真也有错啊。结果冉盛和润儿的婚姻泡了汤,不然三痴应该会成全他们的。

    冉盛“吼书”一节真是画龙点睛,寥寥一笔就把冉盛在陈家坞无忧无虑的生活、本人慷慨正直的面目生龙活虎地勾画出来,顿时觉得满屏云烟、光彩夺目;还有润儿倒认字、虎头眉眼疏朗而斗鸡眼等出彩点,这是三痴兄笑傲文坛、独步千军的密技,乃天地所钟、仙灵所授,不经意处妙趣横生,却非学力所能到地步;而且与其说细节想象力也不如说是xìng灵妙笔。

    《丹朱》里小哑巴蓝儿也是这个体现,和《红楼》史湘云大舌头同一机杼。

    就个人感觉,《雅sāo》写到现阶段,好象三痴兄还没静下心来,可能是《丹朱》让三老板赔了一点本吧。其实依天图管见,只要三痴兄捺住xìng子、安静写书,依其人的学识与做人的雅趣,《雅sāo》自然会**迭起。

    赋诗两首,祝三痴兄《雅sāo》龙年行大运,称圣封神只在翻掌间,诗云:

    移根仍带土,引蔓故含葩。劝君宜努力,勿作暂时花。

    又云:

    论丛金有价,吐蕊玉无瑕。纵向云间种,亦称第一花。

    C@。

第六十四章 骄兵之策

    制艺时文集子与经史巨着摆放在一起,落落大满,占了姚记书铺“经史格”的一大半,从最近三科的杭州乡试到京师会试的中式时文几乎全部搜罗编辑刊行,乡试解元和殿试的状元、榜眼、探花还分别有专集,至于说童生试的优秀八股文也有,基本都是绍兴本地的生员之作,张宗子与祁虎子这两大山yīn县神童竟然也有一本时文合集,就叫《神童制艺》,一卷十八篇。

    张原拿起《神童制艺》略一翻看,笑道:“这本是必买了。”先放在一边,再行挑选,问范珍道:“范先生,这怎么都是绍兴府生员的时文,乡试时文也只有杭州的,别处的有没有?”

    范珍道:“府县不同,文风也不同,绍兴学子当然只学习揣摩本地名家的时文,这样中式的机会大,不过江南十二府的文风时尚也都差不多。”

    张原心道:“应该是揣摩考官的文风喜好更重要吧。”问:“嘉靖年间的时文风气与现今应该有区别吧?”

    范珍道:“当然有区别,区别很大,现今的时文已隐然与古文合流,八股题割裂经文、截头缩脚,恰让作文者有了随意发挥的余地,更能展现学识和才情,这其中尤以会稽王季重先生的制艺最为突出。”

    张原点点头,嘉靖以来,官文正统的程朱理学对士人的控制力大为削弱,佛、道、诸子百家、王阳明心学,乃至西学东渐,各种思潮一时并起,八股文代圣贤立言的经学xìng质自然受到极大的冲击,那种板着脸孔说教的八股文已经不流行了。

    张原拿起一册印制精良的书册,正是店门广告的《庚戌科殿试探花钱谦益制艺精选三十篇》,钱谦益的大名可以说是如雷贯耳了,晚明三大诗家之首,又是东林党魁,最出名的是娶了秦淮名妓柳如是,还有后来“头皮痒甚”的削发降清以及暗中资助反清义军,总之钱谦益是一个才华横溢而又矛盾纠结的人物,当然这些都还是后话,现在是万历四十年,岁在壬子,钱谦益高中庚戌科探花,也就是前年的事,钱谦益还不到三十岁吧,风流蕴藉探花郎啊,此人学识丰赡,制艺时文应该要学习一下,买了。

    范珍又推荐了八股文着名选家陈际泰编选的《皇明时文定》,陈际泰是临川才子,十五岁为诸生,今已年过四十,依然未能捷于乡试,但八股文章却有盛名,这真是让人很不平的事。

    《会稽王季重闱墨三十六题》这自然是必买的,但刘宗周的八股文集子却没看到,问书铺伙计,伙计说刘启东的专集没有,但可以从历科会试制艺中去找,刘启东是万历二十九年辛丑科的——

    正找书时,书铺进来一个方巾襕衫的青年秀才,张原一见,忙拱手道:“黄兄也来买书。”

    这青年秀才就是从九江来黄霆黄默雷,今日是双日,启东先生不授课,他就过来看看有没有新到的乡试时文,黄霆为了向刘宗周求学,放弃了今年的乡试,离家千里、负笈求学,并非视功名如粪土要追随刘宗周做学问,而是为了在三年后的江西南昌乡试中更有把握一些——

    黄霆见是张原,还礼道:“原来是张兄,张兄买了些什么书?”看了看张原选的这些时文集子,笑道:“前几日启东先生还提起你,说那个张介子的制艺不知学得如何了?——怎么,张兄现在才开始学?”

    张原点头道:“是啊,多谢启东先生关心。”

    黄霆笑了笑,没再多说,因为当时启东先生是说经一蹶者长一智,今日之失,未必不为后日之得也,这分明是认为张原输定了,要蹶,要狠狠跌一跤。

    黄霆向书铺伙计询问今年乡试的时文到了没有?

    伙计道:“乡试三场,一日一场,从初九到十一,其后阅卷、唱名、写榜总要到下旬,今日才十六,连黄榜都没张布,至于墨卷传出、刊行,最快也要九月中旬。”

    黄霆见无书可买,便要回去,张原请黄霆到他宅中小坐,黄霆婉谢,先回大善寺去了。

    选好了要买的书,张原让书铺伙计搬书去计价,一共二十八卷,其中陈际泰编辑的《皇明时文定》二十卷、《会稽王季重闱墨三十六题》二卷、《庚戌科殿试探花钱谦益制艺精选三十篇》一卷、《神童制艺》一卷、《本县童生试佳文精选》二卷,吴庭买的《全像古今小说》两卷也一并计价,共计银子八钱四分,而且已经是优惠价——

    这书真是贵得吓人啊,一卷书不过薄薄几十页,二十八卷书叠起来也没半尺厚,不过转念一想,这可是明版书啊,而且纸张油墨也都不差,张原便命武陵付钱。

    书铺伙计正用银秤称量银子时,一乘闽轿在店前停下,姚复下轿进到书铺,他是在得到书铺管事的急报才特意赶过来的,扯着面皮干笑两声:“原来是张大公子啊,张大公子如此好学,真让姚某肃然起敬。”

    张原左右一看,惊诧道:“咦,姚记书铺,这是你的店?那这些书我不要了。”

    姚复显得相当的和气生财,道:“张大公子不要意气用事嘛,买书归买书,赌约归赌约,井水不犯河水。”问伙计多少银子,道:“四分零头免了,就算八钱银子吧——张公子还要不要多买一些制艺时文,读书破万卷,下笔才能如有神嘛。”

    张原道:“读完这二十六卷,也差不多就到十月底了,告辞,届时县儒学再见。”

    姚复站在书铺门前看着张原四人走远,冷笑连连,心头笃定,他原还担心张原会有什么诡计,诸如由张汝霖出面游说本县那些生员之类的,这个不可不防,所以他指使得力家仆关注张原和西张的动静,但张原只是闭门家中坐,也不知是不是在读书,今日倒是去会稽游园了,西张也一如往日,浑没把张原与他的赌约当作一回事——

    所以姚复认定这赌约他是必胜了,但又觉得懊恼,心道:“当日怎么就和这么个黄口小儿赌上了,还立契存照,这小子现在才开始读八股,简直是戏耍我嘛,这些日子将请客送礼已花去了几十两银子,上次得的张大春讼银二十两全贴进去了还不够,前日去蕺山见那个文秀才还被那腐儒痛骂了一顿,真是气死我了,待这次赌局后,我要让那腐儒尝尝我的手段,我要让他家破人亡。”

    今日见过了张原,姚复已不打算再拜访其他生员,五十四诸生只要有十九人不认可张原的制艺八股那就是他姚复赢,而这十九人姚复已都打点疏通好,赢是肯定赢,只可惜那些花出去的银子——

    “张原小子,莫以为输了只是终生不参加科举,我姚复岂会这么容易放过你!”

    姚复冷哼一声,坐上闽轿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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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看骡吃草

    自八月十七日始,张原潜心揣摩八股时艺,在听那些名家时文之前,他先请范珍给他讲了八股文的大致格式,范珍是老童生,八股文虽然写得不怎么样,但格式和作法还是懂的,一篇体式完备、中规中矩的八股文由破题、承题、原题、起讲、入题、出题、提二比、中二比、过接、后二比、后二小比、大结这些部分组成,讲究结构严谨,章法细密,范珍又将每一部分的构成和作法细细的说了,一边的詹士元略作补充——

    张原默思片刻,点头道:“好,就请范先生为我读《本县童生试佳文精选》吧。”

    范珍清咳两声,一抖直裰道袍,架起二郎腿,喝了一口茶,翻开书卷,开始朗读起来,读了十篇童生试小题八股,由詹士元接着读,上午两个时辰读完了上下两卷《本县童生试佳文精选》,范珍笑道:“那么午后便可以读《神童制艺》了,以介子少爷这样的神速,不须十日就可就昨日买来的时文集子尽数读完。”

    张原摇头道:“不能这样囫囵吞枣,这八股文体我不熟悉,听得费劲,每日上午读两卷就够了,午后我自己细细回想,慢慢揣摩,这个不能求快。”

    范珍二人自然乐得休息半天,范珍道:“那我二人明日辰时初再来,介子少爷午后若有什么吩咐可随时让小武来唤。”便与詹士元一道告辞走了。

    用午饭时,张原还在想着满脑子的破题、承题,一边吃饭一边怔怔出神,张母吕氏笑道:“看这孩子,读书读迷糊了,只顾扒饭,菜都忘了夹了。”夹了两筷子肉菜到张原碗里……

    过了八月中秋,这天气明显的就转凉了,午后又下起了小雨,张原独自在西楼书房踱步吟哦,上午听过的那两卷《本县童生试佳文精选》又在心里流水一般过了一遍,可以说是烂熟于心了,但试着以同样的题目自己拟作一篇,却觉得无从下手,题都破不进去,思路被限制得难受,左一想出格了,右一想又出格了,好比在一个狭小的房间里奔跑,房间里处处都是障碍物,而且天还是黑的,看不清障碍物,能不走几步就摔一跤吗?

    张原也不知在书房里踱了多少步,先前还在书房外侍候的小丫头兔亭被少爷来回不停地走晃得眼晕,这时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张原走累了、想累了,坐在椅子上叫“兔亭倒茶”,没人答应,又叫了两声还是没人答应,摇头道:“兔亭这丫头没以前好使唤了,学会偷懒了。”揉了揉腿,准备自己去倒茶。

    “少爷要什么?”

    堕民少女穆真真戴着个竹笠出现在书房门口,依旧是蓝黑色的裙裳,挽着裈沿,露出两截白白的小腿,脚上是草鞋,脚拇趾露在外面,沾着泥污,唯一与以前不同的是不再以草绳扎腰,用上了一条青布带,绕腰三匝,扎得紧紧的——

    穆真真摘下竹笠,斜搁在廊檐下滴水,又麻利地将背篓卸下,背篓里还有半篓谢橘,因为午后天落雨了,大善寺广场没什么人,这些橘子就卖不出去了,穆真真本来不想来张家,怕张母吕氏把她这半篓橘子全买下,那就太过意不去了,心里是这么想,可是却管不住自己的脚,不由自主的就往府学宫这边来了,到了张家,应门的大石头早就熟识了,叫了一声:“真真姐。”就埋头看瓦盆里两只蛐蛐相斗,穆真真就直入内院,正听到张原在说兔亭偷懒,便忙问少爷要什么?

    张原起身道:“真真来了,这下雨天的,进来先擦把脸。”

    书房里有水盆和丝麻面巾,张原将那面巾递给穆真真,穆真真受惊躲闪,这是少爷用的面巾,她怎好接过来擦脸,道:“不用了不用了,小婢洗把脸就行。”走到水盆边,掬水洗脸,又洗了洗手,正待象往常那样用袖子擦脸,忽然醒悟少爷正看着她,手刚抬起就又放下,两手别在身后,在后腰蹭了蹭湿漉漉的手背,但脸上的水珠没擦,滴湿了衣领,两道秀气的柳叶眉被水打湿,好似羊毫沾水的长锋——

    张原将丝麻面巾往她面前一伸,道:“快擦干脸,我有事吩咐你。”

    穆真真一听少爷有事吩咐,这才接过面巾,飞快地抹干脸,问:“少爷什么事?”

    张原笑道:“我背书背得口干舌燥,想喝茶,兔亭跑得没影了——”

    穆真真道:“小婢这就去吩咐厨下给少爷烧热茶来。”

    张原道:“那要等到什么时候,你拿两个橘子给我吃。”

    穆真真便去挑了两个又圆又大的橘子来,先用面巾拭干,再剥去橘皮,将两个完整的橘瓤托在掌心呈给张原,张原取了一个,掰一瓣送进嘴里,赞道:“好甜!这一个,真真你吃。”

    穆真真托着那嫩红水盈的橘瓤,摇着头正要说她不吃,就听少爷提高声音道:“叫你吃你就吃,别我说什么你就摇头。”

    少爷好象发脾气了,穆真真吃了一惊,赶紧将那橘瓤塞进嘴里,抬眼看少爷时,少爷却是一脸的笑,说道:“吃吧,我一个人吃没意思,再拿几个来,我们一起吃。”

    这橘瓤不小,穆真真嘴又不大,塞得鼓鼓的,脸也有些红,赶紧回身,咀嚼咽下,又拿了几个橘子进来,张原道:“自己剥。”取一个橘子剥着,见穆真真不动手,便含笑道:“真真,要我剥给你吃吗?”

    穆真真赶紧剥了自己吃,脸却越来越红,浑身不自在,却又不想走。

    张原吃了几个橘子,和穆真真说了会话,绷了一天的脑筋总算轻松些了,学八股可比听古文费神得多,当然,收获不小,他在努力确定八股文那狭小房间里障碍物的位置,等一一确定后,他就可以在房间自由奔跑,遇到障碍则一跃而过,今天先不多想了,且练一会大字——

    穆真真拿着笔洗去后园盛水,回来说:“少爷,兔亭在看白骡吃草,专心得很,少爷不要责怪她。”

    张原道:“我都忘了那白骡了,等下我去看看。”耐心练完一遍麻姑碑,穆真真帮他洗笔,他先往后园来了。

    后园西墙根下铺着一些干草,有飘檐,淋不到雨,白骡雪精卧在墙根下,很闲适地咀嚼着干草,小丫头兔亭蹲在白骡跟前,呆呆地看白骡上下两排牙齿交错磨动吃草,嘴巴也跟着一动,似乎她也在咀嚼着草料——

    张原笑了起来,叫一声:“兔亭——”

    小丫头“啊”的一声,如梦初醒似的,站起身迷迷瞪瞪禀报道:“少爷,骡子在吃草。”

    张原道:“我看兔亭你也在吃草。”

    “扑哧”一声,跟出来的穆真真忍不住笑。

    张原笑道:“别傻傻的看了,快烹茶去。”

    小丫头走了以后,张原对穆真真道:“兔亭方才肯定是蹲在这里睡着了,在做梦——”

    穆真真笑着接口道:“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只大白兔。”

    张原微笑道:“应该是,等下你问问兔亭。”

    不知为什么,穆真真心里莫名的快活,点头道:“好,等下问她。”

    已经是申末时分,天色暗暗的,张原看着天空不停飘下的细雨,问:“真真,你爹爹从萧山回来了没有?”

    穆真真道:“不知道,中午时还没回来,也许这时候已经回来了。”

    张原道:“你明天来把小盘龙棍带来,让我见识一下,真的想见识,不许推托。”

    穆真真咬了咬嘴唇,脸儿红红地应道:“是,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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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穆家有女初长成

    第二天午后,穆敬岩、穆真真父女二人一起来了,穆敬岩用一根哨棒挑着两只绿头野鹜,这两只野鹜是他从萧山回来在西兴运河边的芦苇丛中抓到的,野鹜肉质鲜嫩,穆敬岩父女自己舍不得吃,就给张原家送来了。

    张母吕氏正在给张原缝制冬衣,张原已然发身长大,去年的冬衣眼见是短小穿不得了,见穆真真送来了两只野鹜,喜道:“天气凉了,张原读书辛苦,正想给他买只鸭子进补,这绿头野鹜比家养的鸭更好。”即命伊亭去吩咐翠姑,将一只野鹜用豆蔻、肉桂一起炖了,好给少爷补身子,又对穆真真道:“怎好生受你爹爹送的野鹜,伊亭,给真真五十文钱。”

    穆真真急得要哭了,跪下道:“太太若要算钱,婢子以后再不敢登门了,这些天来婢子没卖完的果子,太太不论好坏都买下,婢子已经很过意不去了,昨天还是半篓——”

    张母吕氏忙道:“好好好,你快起来,兔亭,扶真真起来。”不再提给野鹜钱的事,上下打量着穆真真,深秋天气凉了,这堕民少女还穿着草鞋,不冷吗,便问伊亭可有不穿的旧履找来给穆真真穿——

    伊亭去房里找了两双旧履出来,穆真真却穿不了,伊亭虽然也不裹足,而且年龄比穆真真还大了几岁,可穆真真的脚却更大,穆真真自幼都是赤脚走路,这两年才穿草履,单是每天跑一趟西兴运河码头就是二十多里路,这脚哪里小得了。

    穆真真见自己脚比伊亭姐的脚还大,不禁低下头去,很是自卑,江南富庶之地,裹足之风已经很普遍,女子大脚就表示身份低贱、缺少教养。

    张母吕氏笑道:“真真是有武艺的,自然要脚大,待我这冬衣缝好后,给你做一双青布履。”

    穆真真叫声:“太太——”眼泪汪汪不知该说什么好,这自幼丧母、饱受欺凌、一直苦惯了的女孩子,得了别人一点关爱就感激得只想把自己的心掏出来报答。

    张母吕氏微笑道:“这没什么的,我也喜欢做这些,伊亭、兔亭她们的鞋子都是我做的,就是式样不甚新时,跟不上苏样哦。”

    小丫头兔亭出去了又进来,手里拿着一样东西,递给穆真真道:“真真姐,你掉东西了。”

    穆真真一看,脸红了起来,这是她带来的小盘龙棍,来见张母吕氏就搁在了南楼廊阶上,兔亭却给她拿进来了。

    张母吕氏便问:“真真这是什么?”

    穆真真低声道:“小盘龙棍,少爷昨天说要看。”

    张母吕氏笑道:“这就是小盘龙棍啊,张原午饭时还说起了,他是要看你练小盘龙棍呢,你这去他那边吧,不用急着回去,你父女二人就在这里用晚饭。”

    穆真真想推辞又不知怎么说,已经生受张原母子很多恩惠了,推辞一餐晚饭会不会显得矫情?

    穆真真透过长窗向西楼那边望了望,说道:“少爷在听书,不好打扰吧。”

    张母吕氏道:“他现在上午听书,下午自己在书房里转圈琢磨八股文,我都担心他转晕了,你去让他歇一下也好。”

    穆真真答应一声,握着小盘龙棍出了南楼,站在天井边迟疑了一下,觉得这样子进去有些不尴不尬,便对跟出来的兔亭道:“兔亭,给少爷倒一杯茶来,让我端进去。”

    兔亭便到南楼下面的茶水间,拨开炭火,将茶壶烫了烫,很快用描金漆盘端出一杯茶来,穆真真将小盘龙棍倚在廊沿上,接过漆盘,端茶进到西楼书房,见少爷背对着门正飞快地翻书,口里还念念有词:“——未作破题,文章由我;既已破题,我由文章——”

    穆真真端着茶盏站在门边一动不动,生怕惊了少爷的思路,看着少爷要转身了才开口道:“少爷,茶来了。”

    张原“咦”的一声:“真真怎么是你,兔亭呢?”

    梳着两个免耳朵丫髻的小丫头应声闪到门边,叫了声“少爷”,手里抓着小盘龙棍,长的那截还在地上拖着。

    “哈,真真带双截——不,小盘龙棍带来了,很好,这就去后园演给我看看。”张原合上手中的那卷《皇明时文定》,今日上午范珍、吴庭为他读了《皇明时文定》的第一、第二卷,这二十卷《皇明时文定》精选了从洪武十七年至万历三十年这近二百年间的优秀八股文四百二十篇,并且每篇都附有精短的评语,选文侧重于嘉靖以后,嘉靖、隆庆、万历三朝的选文占全部篇目的三分之二,对科举应试具有很强的实用性和针对性,尤其是股文之后的评语,对张原帮助很大,待二十卷读完,对二百年来八股文体制演变已及体例和作法就能有清晰的了解了——

    开卷有益,心里欢喜,且休闲一会,劳逸结合方是久长之计。

    张原大步在前,穆真真握着小盘龙棍跟在后面,小丫头兔亭最喜看热闹,岂能错过,碎步跟着。

    三个人来到后园,武陵和小石头正从投醪河边拔了一些青草来喂白骡雪精,听说穆真真要耍练小盘龙棍,都是大喜,小石头飞跑着去叫他哥哥大石头也来看,这兄弟二人早就从武陵这里听说了穆真真打喇唬的事——

    穆真真脸儿红红,一长一短的小盘龙棍在手里绞来绞去,忸怩、拘束。

    张原鼓励她道:“武艺用来防身,惩恶扬善,这正是你的本事,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我最欣赏有本事的人,真真,开练。”

    穆真真使劲点了下头,抿着唇,紧了紧扎腰的布带,反手握着小盘龙棍,身形瞬间一挺,含胸拨背,英姿飒爽,就象转眼间换了个人一般,那个卑微、羞涩的堕民少女没有了,代之是一个刚烈、锋利的灵魂——

    就听一声娇叱,棍影带着风声疾挥而出,好似流星赶月,棍梢竟掠到一丈开外,不待长棍勾回,手腕疾旋,又变向劈出,霎时间,双截棍盘旋飞舞,棍影如扇,棍风如啸,张原是瞧得眼花缭乱,这不是舞棍,每一下可都是实实在在的,被抽上一棍就得筋断骨折——

    张母吕氏也过来了,笑眯眯立在穿堂口看穆真真练棍,小院的石双父子三人和穆敬岩也从水井那边来到后园,穆敬岩向张原母子叉手唱诺,张原母子眼睛都盯着那一团翻翻滚滚的棍影,根本没注意到他。

    又是一声娇叱,那团棍影陡然消失,穆真真停止反手握着双截棍挺身直立,好似原地未动,只是额角微现薄汗,胸脯起伏着,腰扎得紧,显得胸有些大,这十四岁的堕民少女已是曲线玲珑、亭亭玉立。

    “好极!好极!”张原鼓掌大赞,热烈的眼神看得穆真真不好意思起来。

    张母吕氏问:“真真这样能打得了几个人?”

    这也正是武陵、兔亭和石头兄弟最关心的问题,一齐竖起耳朵——

    穆真真咬着嘴唇,望着爹爹。

    穆敬岩上前几步向张母吕氏叉手施礼,道:“真真胡乱练的,让太太见笑了。”

    张母吕氏道:“怎么会是乱练,这种两截棍子比一截的难练吧,真真舞弄了这么久也没打到自己一下,好生了得,说说,真真打得了几个人?”

    穆敬岩只好答道:“空手的话等闲四、五个汉子近不了身的,有小盘龙棍在手还能再多打几个。”

    小石头问:“能不能打十个?”

    穆敬岩笑。

    大石头道:“何止,真真姐这么厉害,我看二十个都能打。”

    张原听这小兄弟二人说话,不禁想起前日在觞涛园湖心岛遇见的商氏姑侄,那商景兰在此定要说“穆真真有万夫不当之勇”,小景徽眼睛会好奇地瞪得老大,商澹然呢,猜不出她会说什么?

    张原打算月底就去会稽向王思任求教制艺,不知能不能再遇商澹然,晚明风气虽然比前代活泼自由一些,女子游山游园的不少,但在会稽街上走一走就想遇到商澹然显然不现实,嗯,走着瞧吧,学八股最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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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驯骡

    此后十余日,张原听完了二十卷本《皇明时文定》,《神童制艺》也听过了,《会稽王季重闱墨三十六题》上下二卷放在最后,在八月的最后一天全部听毕,还好是听书,相对要存神一些,不然短短半个月要读完这近百万字的枯燥肯定要头晕脑胀,八股文比古文要难记忆一些,因为体例单调,都是代圣贤立言,一个个道貌岸然,很难找到方便记忆的亮点,所以张原只能记得其中的一小半文章,当然,王思任的三十六篇精彩时文是烂熟于心的,听过一遍,还自己读了一遍——

    这些天依旧是每日上午听书,下午思考揣摩八股奥义,傍晚时到后园看穆真真练武,再就是与武陵几个一起到投醪河畔放牧白骡雪精,这白骡似乎待在东张更适意,放开它缰绳它也不过桥回西张去,闲着这么个雪白坐骑不骑一骑实在过意不去,张原试着骑那白骡,白骡暴躁,摔了张原一跤,还好没跌伤,第二天傍晚穆真真把她爹爹穆敬岩叫来了,穆敬岩扣着缰绳,让张原尽管大胆地骑上去,张原小心翼翼刚跨上鞍座,白骡就开始撒泼想把张原颠下来,穆敬岩单臂抱住白骡脖颈,用劲一勒,白骡四蹄乱刨挣扎,大鼻孔剧喘,就是动弹不得,黄须力士果然名不虚传——

    这样接连试了几次,白骡纵然桀骜不驯,也被制得服服帖帖,看到穆敬岩的黄胡子就老老实实,穆敬岩当然不可能每天都来shì候张原骑骡,小奚奴武陵就找了个花脸面具戴上,下颌粘上黄丝线,竟然也管用,把张原、穆真真几个笑得肚子疼,多骑了几次,白骡雪精也就认了,不管有没有黄胡子、黄丝线,它都很温驯,当然,这温驯只限于张原,所以当凉秋八月最后这一天的黄昏,张岱和张萼两个出了北院门,走到三拱桥上看到张原骑着那白骡在河岸悠闲漫步时,都是大为惊诧——

    张萼怒道:“好孽畜,当日不肯让我骑它,介子骑着却这么温驯,气死我也!”也不管大兄张岱就在身边,叫着“拿鞭子来,拿鞭子来”,要抽这白骡。

    张原骑着白骡“得得得”上了石拱桥,翻身跳下,牵过白骡,笑对张岱道:“宗子大兄回来了,骡子还你,当日这骡子跑到我家后园,我就代养了几天。”

    张岱笑了笑,说道:“还好是你帮我代养了这几日,不然这白骡就让燕客给抽死了。”

    张萼道:“也不抽死,就打得这畜生服帖为止——咦,介子,你没用鞭子抽,它怎么就服你?”

    张原见大兄张岱虽然脸带笑意,却难掩失意和落寞,就知道大兄这次是落第而归了,张原这几日苦读八股,没留心杭州乡试的消息,但若是张岱秋闱得中,报喜的人应该会比张岱先到山yīn,定会传得沸沸扬扬,但现在张岱回来了,西张别无动静,显然张岱落第了,这对自幼有神童美名的张岱是一个沉痛打击,也是生平第一次遭受重大挫折,必须散散他的心——

    张原笑道:“三兄有所不知,我与这骡子打了个赌,我说我能背出它主人张宗子当年道试的那篇‘文不在兹乎’的八股文,背得出它就服我,背不出它就踢我——”

    张萼大笑起来:“这么说你是背出来了?”

    张原道:“那是当然,不然它怎肯服我——要不三兄你骑它试试。”

    张萼笑得直不起腰,连连摇手道:“不试了,不试了,我哪里背得出大兄的八股文。”

    张岱也是放声大笑,对张原说:“介子弟若真能背出那篇制艺,我把雪精送你。”

    张萼便催着张原快背快背,不然白骡怎么会服贴,张原便背诵道:“文不在兹乎?文值其衰,圣人亦自疑也——”

    张岱笑道:“对了,就是这么破题的,再背诵后面的。”

    张原琅琅地将当年张岱道试的这篇两百七十二字的四书义一字不差背诵出来,张岱赞道:“介子弟真能强记啊,这白骡归你了。”

    张原摇头道:“不用大兄相赠,我也是骑着玩,我又没远路要行,大兄自己留着骑吧。”

    张萼笑道:“大兄还不知道吧,介子还和本县另一头大孽畜打了个赌,那孽畜姓姚,叫姚复,赌注着实不小,赌的是姚复的生员头巾。”

    张岱听张萼把姚复比作孽畜,大笑道:“听说了,昨日在船上就听说了。”面容一肃,问:“介子你这个赌得鲁莽了,哪能用自己一生的科举来赌,那姚复的生员功名算得了什么!”

    张萼不以为然道:“介子他必胜的,他有妙计,大父那日听说介子与姚复的赌约,起先也很恼火,把介子叫去要严加呵责,也不知介子与大父说了什么,大父竟留他用饭了,笑呵呵的,我问介子到底有可妙计,他却说天机不可泄漏,连我也瞒着。”对张原道:“现在大兄也问你了,介子你要从实招来。”

    张原道:“这个事情确实不能早说,早说出去万一泄lù了风声就起不到最佳效果,待我从王季重先生那里学了八股回来,差不多下月中、下旬的样子,那时就可以施展妙计了。”

    张萼心痒难熬,但张原不说,他也不能逼着张原说究竟是什么妙计,他前些日子还装着很忧虑的样子向大父说起张原赌约的事,说姚复到处拉拢生员,介子弟只怕要输,不料大父张汝霖不以为意,说让张萼到东张去看看,看看张原是怎么埋头苦学的,苦心人天不负,张原怎么会输——

    张汝霖又借机教训了孙子张萼一顿,张萼哪里肯服气,腹诽道:“什么苦心人天不负,照样负,介子那是因为有妙计。”

    张岱听张原说要向王季重学制艺,问:“季重先生答应收你为门生了?”

    张原道:“还不知肯不肯收,我明日要求族叔祖带我去。”

    张岱道:“大父现在有闲,你去对大父说。”

    张原便与张岱去见族叔祖张汝霖,张萼自然是避之不及,自与清客们饮酒下棋去了。

    张汝霖在北院书房里整理一些书札,听张原说了来意,便问:“我知你这一个月来都在闭门苦读,都读了哪些书?”

    张原便将这一个月读过的书一一说了,张汝霖信口考问,张原对答如流,张汝霖脸lù笑意,点头道:“通读了这些书,是可以学作八股了,嗯,明日我就带你去会稽拜访王季重。”转头对长孙张岱道:“看到了没有,张原既聪明,又肯用功,聪明你不缺,你缺的就是用功。”

    张岱唯唯受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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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住家弟子

    九月初一,张原早早起来,先到后园蹦跳一回,又练了两遍太极拳,正准备回内院沐浴更衣,忽听得正对投醪河的后园小门“砰砰”响,心道:“谁这么一大早来走后门,还踢门,如此无礼?”走到门边问:“谁人?”

    没人应声,张原就以为是哪个早起的顽童经过这里顺便踢了几下门跑了,很可能就是张定一,那小子最近没去社学读书,整日东游西蹿,几次到他这边来,见他在听书或者练字,就无趣地走了——

    张原转身回去,没走两步,又是“砰砰”的踢门声,张原掉头喝道:“什么人!”

    这次有回应了,却不是人话,而是一声骡鸣。

    张原急忙去拔了门栓打开后门,果然是白骡雪精,一早在河边吃草吃得满嘴青沫,就到东张这边来了,白骡雪精这些天在张原家后园待惯了。

    武陵在穿堂口叫道:“少爷,水备好了——哈,雪精回来了,哈哈,雪精喜欢咱们这里。”昨日傍晚张原让他把雪精牵回西张还给张岱,他就很不乐意,垂头丧气的,没想一早起来就看到这白骡回来了,真是喜出望外,赶紧过来牵着雪精,抚mō其脖颈背脊,很是亲热,对张原道:“少爷,不要把雪精送回西张了,好不好?”

    哪里有动静,哪里就有小丫头兔亭,这小丫头见白骡回来,喜笑颜开,也央求道:“少爷留下雪精吧,雪精只吃草,不吃饭。”

    张原笑道:“行行行,就留下,我等下对宗子大兄说。”

    武陵和兔亭欢天喜地,围着白骡雪精打转。

    ……

    用罢早餐,张原衣巾一新地出门了,小奚奴武陵跟随shì候,先去西张拜见族叔祖张汝霖,在北院垂花仪门外,那个领他进去的婢女不是上回那个看一眼就脸红的美婢,张原随口问起,那婢女道:“介子少爷是说莲夏吗,莲夏她爹爹病重,所以暂不来随shì。”

    张原心道:“那美婢果真就是莲夏,当日怎么会被张萼叫去如此这般呢?”一抬头,就已看到族叔祖张汝霖头戴凌云巾,穿着直裰道袍,立在廊阶上——

    见张原进来,张汝霖笑道:“你倒来得早,老夫都还未用饭,你且到书房稍候。”

    张原向族叔祖叉手唱诺,就去族叔祖的书房等着,族叔祖的书房比较凌乱,书画、卷帙堆得到处都是,不是婢仆偷懒,而是张汝霖不让婢仆整理,一整理反而找不着他要找的东西了——

    张原见书桌上有一封名帖,精致的松江谭笺,红帕包裹,上书“友生董其昌拜”六个小楷,董其昌的字很好认,小楷高秀圆润、丰神独绝,张原以前见过影印的董其昌书帖,这真迹是第一次见,看来族叔祖张汝霖与董其昌有往来,以后他想必也能有机会见到书画双绝的董其昌。

    族叔祖的案头堆了很多书,都是音韵训诂之类的书,一支湖州中锋羊毫搁在砚台上,笔墨半干,还有一卷装订好的空白书册,首页用绳头小楷写了几行字,张原随便瞄了一眼,族叔祖好象是要编纂一部韵书。

    等了小半个时辰,一个shì僮过来说:“介子少爷,大老爷唤你去。”

    张原便跟着那shì僮来到前厅,张汝霖已准备停当,两个shì僮、六个健仆随行,张汝霖乘帷轿,张原乘绳轿,一行十余人出门向东往会稽行去,王思任府第距离山yīn府学宫大约有七、八里地。

    过了府河,便是会稽县城,张汝霖对张原道:“谑庵在会稽山下的避园尚未建成,现今他还是住在城中,我昨晚遣人先去问明白了,免得今日拜访不遇。”又笑道:“谑庵先生对你很器重,说张介子小友来访,他要倒屣相迎。”

    张原道:“族孙近日读了谑庵先生闱墨三十六篇,很是惊讶,没想到时文也能这么写,极富才情想象,并不输于唐宋古文。”

    张汝霖微笑道:“学刘启东的时文易,学王谑庵的时文难,你可得用心啊,莫要画虎不成反类犬。”

    说话间,过了杏花寺,杏花寺四周遍植杏树,这深秋时节,当然没有什么杏花,叶子都落尽了,树丫光秃秃的。

    王思任府第就在杏花寺东边,有张氏健仆先行投刺通报,两顶轿子停在王宅大门前时,王思任已经迎了出来,拉着张汝霖的手笑道:“肃翁来得好早,这才辰时末,就已到了外县。”

    张汝霖笑道:“谑庵才名远播,孙辈求师心切,今日一早就到我那边候着了——张原,还不过来见礼。”

    张原上前施礼。

    王思任含笑上下打量着张原,说道:“一个多月不见,张世兄风采愈佳了,想必是听书多有领悟。”

    张汝霖道:“正是,张原近日苦读《会稽王季重闱墨三十六题》,颇有所悟。”

    王思任迎张汝霖、张原入内,边走边道:“山yīn书商可恶,将我墨卷胡乱刊印,售价奇高,却不分我半两银子。”

    张汝霖笑道:“难道贵县的书商就肯分你银子?”

    王思任道:“会稽书商尤为可恶,道上遇见我,会说季重先生,你那是时文集子近来是洛阳纸贵啊,雕版都印废了几版,季重先生声名远播了——也不分我银子,瞧那神气,似乎我还得请他喝酒谢他。”

    张汝霖大笑。

    张原心道:“谑庵先生倒很有版权意识。”

    入厅分宾主坐定,张原没敢坐,站在族叔祖身侧。

    张汝霖品了两口茶,说道:“谑庵也知道我今日来意,就是带张原来拜师的,束脩贽礼都已备好,张原,磕头吧。”

    王思任道:“且慢,两个月不到的时间教他写出让人心悦诚服的时文,这个在下敬谢不敏。”

    张汝霖笑道:“谑庵也知此子与人打赌之事吗,拜师只是拜师,能学到什么地步在于他自己,至于赌约,他自己另有良策,不用替他担心。”

    思任看着张原,脸现笑意,道:“那好,不过我还要先考考他。”

    张汝霖道:“此子近来用功颇勤,谑庵尽管考他便是。”

    王思任先问张原近来都读了哪些书,听张原回答后,点头道:“果然勤奋。”便就《八大家文钞》和《文章正宗》这两部书向张原问了六个疑难,张原一一作答。

    张汝霖捻须颌首,显然很满意族孙的回答,王思任提的这几个疑难可不是一般死记硬背就能答得上的。

    王思任赞道:“此子聪慧过人,辨析精微如老儒,这如何是童子的识见!好,你就留在我这里,我教你三个月,有三个月时间就能得授我所领悟的时文精义,当然,这只是窥了门径,而要真正写好八股,至少三年的磨砺。”

    张原当即郑重拜师行礼,王思任留他祖孙用午饭,张原因为要回去报知母亲,午后便随族叔祖回了山yīn,说好明日再来王思任府上,算是上门弟子,要住在王家,以便朝夕受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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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风月场老手

    张母吕氏听张原说求学三月都要住在会稽王家,有些不喜,儿子长这么大还从没离开过她一日,说道:“我儿在家住惯了的,这到别人家去,只怕诸多不便。”

    张原道:“母亲不必挂心,儿子能照顾好自己,隔个三、五日就会回家一趟的,谑庵先生家也不远,不过七、八里地。”

    张母吕氏也知儿子学业要紧,没再多说,当夜帮儿子收拾好衣物、文具,次日一早命石双挑了,送张原去会稽王思任府上,让小奚奴武陵也跟去shì候少爷,本来打算叫一乘藤轿来送张原去,张原不肯,说要步行。

    张母吕氏送到竹篱门外,叮嘱儿子初五那日一定要回来,又叮嘱说早晚天冷莫要着凉、读书不要读得太晚要多养眼,又担心儿子不习惯王家的吃食怎么办,说话难免有些絮叨,张原笑道:“母亲,儿子这算不得什么远行,还没离家十里呢。”

    张母吕氏笑道:“好了,不说了,你们去吧。”看着儿子和武陵在前、石双挑着行李在后,三人绕过府学宫不见了,这才转回内院,先到西楼书房看看,书桌笔墨纸砚都收走了,儿子不在家,四下里就显得空空dàngdàng的,没有了那些读书声,还真是不习惯——

    又想:“儿子书读得好、八股文作得精彩,以后还要赴杭州乡试,还要进京参加会试呢,那才是真正的远行,那时我可不更要放心不下?”

    正自出神,忽听穆真真的声音问道:“太太,少爷就走了吗?”

    张母吕氏转头一看,穆真真站在书房门外天井边,微微躬着身,显得背上的竹篓颇为沉重。

    “真真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有事吗?”

    张母吕氏走到门外,见这堕民少女白里透红的面颊浸出薄薄一层细汗,脚上的草鞋满是尘土,显然是走了很远的路。

    穆真真扯起袖口擦了一把汗,微微有些气喘道:“少爷喜欢吃橘子,这要到会稽读书好几日不回来,小婢就去码头接了一篓橘子好让少爷带去——太太,少爷几时走的?”

    西兴运河码头来去二十多里路啊,真是个傻孩子,橘子哪里买不到,要这么急急的赶来!

    张母吕氏心下感动,说道:“才刚转过府学宫,你快去,能赶上。”

    话音未落,穆真真转身就跑,追出府学宫以东一里地,快到府河了,终于看到了张原的背影,忙唤道:“少爷——张家少爷——”

    张原止步回头,见穆真真大步奔来,到了近前这堕民少女突然显得有些羞涩,说道:“小婢给少爷送橘子来了。”

    张原见穆真真满头大汗的样子,感其心意,也不多说,只是喜道:“好极,我正好带到会稽去吃。”

    石双放下挑子,将两篮行李并作一头,另一头装上三十斤橘子。

    张原道:“真真你还没吃早饭吧,到我家吃去,记住,常来看看我母亲。”

    穆真真心中欢喜,脆声应道:“少爷放心,婢子每日都来。”

    张原说了声:穆真真摆摆手,转身向府河东岸的会稽县城而去。

    主仆三人来到杏花寺东头的王思任府上还只是辰时初刻,王思任的管家迎着,说:“张公子来得这么早,我家老爷才刚起着张原进到内院西侧的几间厢房,指着其中一间道:“这是我家大公子住的房间,大公子去年赴南京国子监读书,这间房就空下了,老爷昨日吩咐,张公子来就住这一间,张公子书僮也安排了一张小榻,其余日常用具都是齐备的,张公子看看若还有什么要备置的尽管吩咐小人。”

    张原看了看,房间窗明几净,一应器物也收拾得干干净净,笑道:“管家辛苦了——小武,给王管家买壶酒相谢。”

    武陵便将事先封好的六钱银子送上,王管家不肯收,张原道:“我在此求学,以后还有多劳烦管家之处,若管家两壶酒钱都不肯收下,那我以后想请管家帮忙都不敢开口了。”

    王管家见这少年人谦和有礼,说话也委婉,心下颇喜,收了银子道:“如此小人生受了——张公子可曾用过早饭?哦,那张公子先在这里等着,小人去看看老爷好了没有。”

    石双将筐内行李和橘子搬出,就辞了少爷先回去了。

    张原走到门前打量着这小院,小院呈长方形,左边院墙下有一座八尺高的太湖石,孤峰耸起,奇峭凌厉,太湖石下面种着几株雁来红,深秋季时节,雁来红叶片鲜艳夺目,叶底还有一枚枚小卵一般的浆果,靠右是隔墙,有一扇月洞门,门是从那一侧开的,此时木门紧闭。

    张原心道:“这是内院西侧,月洞门那边应该就是谑庵先生与内眷的住所了,呃,这是西厢房吧。”

    昨日张原从族叔祖张汝霖那里得知谑庵先生有一妻二妾,膝下三子二女,长子年方弱冠,在南京国子监求学,另二子尚幼,长女王静淑,去年嫁与萧山陈氏,次女不知何名——

    张原当时就想:“这么说那次跟随谑庵先生到砎园的那个王姓少年极有可能就是谑庵先生的次女了,那王氏女郎年龄应该与我差不多。”

    若说以前张原对那个要买《金瓶梅》的王氏女郎还有一些好奇,但此时置身王宅西厢小院,张原只想着好好读八股,不想惹上别的事,待赢了那姚讼棍后就让母亲托人去商家提亲,如此而已,心思很简单。

    正想着,王管家来了,说老爷有请。

    张原便跟着管家来到前院书房拜见王思任,为人师表的王思任不再与张原说笑了,肃然道:“张原,你既已读了数百篇时文,你且说说,八股难在哪里?妙在哪里?”

    张原道:“学生以为破题最难,一旦破题不好,后面就会全写歪了。”

    王思任道:“说得不错,作时文譬如选sè,其面在破,其颈在承,其肩xiōng在起,其腰肢在股段——”忽然闭了口,心道:“我怎么向一个少年人这般譬喻,惭愧惭愧。”

    王思任以欣赏美女来喻八股文的高下,张原听得是津津有味、茅塞顿开,见王思任闭嘴不说,一时没醒悟是何故,接口道:“那么其足当为全文之结束,八股总体在长短纤秾,其神态艳媚,在若远若近、是耶非耶之间,而总以脸面为主,脸面不美,其余的再美也是逊sè,所以说破题第一,先生,是这个道理吗?”

    王思任抬头望着屋顶木梁,心道:“这是十五岁少年吗,似是风月场老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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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临死抱佛脚(求票)

    张原见王思任白眼望天不理睬他,当即醒悟,以美sè喻八股实在是肆意了一些,得注意自己十五岁少年人的身份啊,不过这也是谑庵先生你自己提的头,学生只是略作发挥而已。

    王思任目光下移,瞥了张原一眼,这少年神态恭敬,静候他发话,王思任微微摇了摇头,说道:“你果然用功,且有妙悟,你对八股还有哪些领悟,说来给我听听。”

    张原哪敢再多说,恭恭敬敬道:“学生全靠先生点拨。”

    王思任冷冷道:“这么说你是极善举一反三的了,我说一句你倒能说三句。”

    张原额角见汗,不敢出声。

    王思任暗笑,心想:“板着脸吓他这一下也够了,这也怪我自己戏言在先,当然,这譬喻着实精当。”放缓语气道:“少年人戒之在sè,你还没到十六岁,耽yù伤身,这修心养xìng的功夫不要废了。”

    张原真有点跳进黄河洗不清的感觉,他怎么就成了好sè少年了,也无从分辩,只好唯唯受教。

    王思任对张原虚心诚恳的态度比较满意,开始施教道:“万历之前,破题多用三、四句,万历初年以来,破题只能用两句,破题切忌连上犯下,语带上文称连上,语侵下文为犯下,破题贵在流利、贵在大雅、贵在古律、贵在自然,大题之破贵在简括雍容,小题之破贵在圆融灵巧,县试、府试也就罢了,道试以上,考官都是八股名家,识见犀利,一眼就扫到这破题二句,这两句若醒目中意,那么这篇时文十之**就能过,破题平淡,后面写得再如何花团锦簇,也容易被阅卷官错过——”

    这是八股名家经验之谈,极富真知灼见,靠自己揣摩领悟哪能见得这般分明,张原静心倾听,不知不觉就闭起眼睛来,这已成了他的习惯,却又猛然醒悟谑庵先生不比范珍、詹士元他们,哪有学生在老师面前闭着眼睛听讲的!

    王思任见张原刚闭上眼睛又突然睁开,他听说过张原过耳能诵的传言,笑道:“无妨,怎么方便记忆就怎么做。”又说了一番破题的要领,最后道:“这破题说着容易,真要一个题目摆在面前要你破、要破得圆融灵巧岂是易事,我先教你破四书小题,但这有个先决,四书倒背如流还不够,还要能聚能分,所谓能聚能分,就是信手从四书中摘一句,比如夫子说‘巧言令sè,鲜矣仁’,你就得把四书中与这句意义相近的其他句子全部背诵出来——我给你三天时间,三日后我来考你。”

    王思任说罢,径自回内院了,他有两个书房,前院这个书房用于接待外客,现在就让张原在前院书房学习。

    《大学》、《中庸语》、《孟子》这四书是有意科举者必须熟记背诵的,不计朱熹注释的话,《大学》和《中庸》不过几千字,《论语》一万多字,《孟子》篇幅稍长,三万多字,对张原来说,连朱熹的四书集注他都能随口背诵,这五、六万字原文当然更不在话下,但正如王思任所说,死记硬背没有用,必须聚散随意,这就要求张原必须一句一句去梳理、去整合、去辨析,八股文耗费心智,由此可见一斑。

    四书早已熟记于心,倒也不用翻书,张原就那样老僧参禅一般坐在书房的大椅上,每半个时辰就在书房里来回踱几步,然后又坐回椅子上默学深思。

    小奚奴武陵坐在书房外的一条小杌子上,随时听候少爷的吩咐。

    临到午时,王管家来请张原主仆用饭,饭菜用食盒盛着已经送至西厢房,有鲜鱼、有咸肉、有时新蔬菜,饭是绍兴的花白米饭,很是可口。

    用罢午餐,武陵将食盒送回厨下,张原又回前院书房来回踱步,默默梳理四书义。

    武陵无聊,王家的僮仆他又不认得,没人和他说话,百无聊赖剥橘子吃,见少爷面前的茶盏干了就去厨下给少爷端一杯热茶来。

    未时末,王思任从内院出来,先走到书房这边,武陵一见,赶紧起身,正要叉手唱诺,王思任摆摆手示意他不要出声,朝书房里看了看,张原闭着眼睛默坐在那里,若不是搁在书案上的手会时不时会叩击一下桌面,都会让人误以为他坐在那里睡着了。

    王思任笑了笑,带了两个僮仆出门赴约去了。

    午后时间漫长,武陵无所事事,坐在书房外打盹,没发现自家少爷正遭人偷窥——

    一个容貌俊秀的少年公子蹑手蹑脚走到书房边,先看了一眼坐在小杌子上打盹流涎的武陵,皱了皱鼻子,转头望向书房里面,见张原闭着眼睛坐在那一动不动,等了一会,还是不睁眼也不动,这少年公子便悄悄移步进房,隔着书案与张原对坐,也是一动不动,当然,清亮双眸却是睁得老大——

    张原正在梳理四书中关于夫fù之道的相关语句,什么夫fù之愚,可以与知焉,什么夫fù之不肖,可以能行焉……鼻间忽然嗅到淡淡的脂粉香,睁眼一看,“啊”的一声惊呼,站起身来——

    书案那端的少年公子见张原受惊的样子,不禁“嗤”的一笑,起身拱手道:“张兄莫惊,是我。”

    张原心道:“我正是因为知道是你,我才惊。”拱手还礼道:“哦哦,原来是王兄,在下正苦思默想四书义,请王兄不要打扰,不然谑庵先生会责骂的。”

    这王姓少年,不,王姓少女在自己家里显然还要活泼一些,说道:“不要紧,我爹爹去延庆寺了,老和尚请他吃斋饭说佛法,一时回不来,我和你说说话——”

    张原心里叫苦,西厢记这出戏可不好乱演啊,这是晚明,不是四百年后,少男少女不好随便说话的,说道:“抱歉,在下没空陪你闲话,学八股要紧。”

    张原口气有些生硬,这王姓女郎却不以为忤,反而深表理解道:“我知道我知道,你要和一个姓姚的秀才打赌是不是,可你这样临死抱佛脚来得及吗?”

    临死抱佛脚,这个形容得好,张原无奈道:“怎么说也要抱抱啊,我这不是在刻苦学习吗。”

    王氏女郎热心道:“若是规定好题目的,就请人代笔——”

    张原道:“这不行,临场出题的。”

    王氏女郎道:“那就没办法了,只有靠你自己了,我爹爹今日教你学什么?”

    张原便说谑庵先生让他梳理归纳四书义理,没想到这王氏女郎“嘿”的一声道:“我就知道爹爹要来这一套,以前教我阿兄也是这样,其实我爹爹早已梳理得极完备了,你等着,我去给你把我爹爹的手稿拿来。”转身风一般的就去了。

    武陵揉着眼睛进来道:“少爷,方才那人是谁?”

    张原只好答道:“王公子。”

    武陵想起来了,说道:“哦,是上回在砎园遇到的那个王公子是吧,难怪眼熟,走得这么快做什么,倒吓了我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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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婴姿

    不须一刻时,那王氏女郎就又来了,走得急,面sè泛红,微微气喘,将一卷厚厚的书册递给张原道:“这就是我爹爹辑录的四书提要,专门针对写八股文的,你看看。”

    张原接过那沉甸甸一卷书册,见封面没有题鉴,翻开一页来看,王思任精丽的小楷赏心悦目,不禁赞了一声,再凝神读了两页,叹服道:“熟读此书,四书义这种小题的破题就可迎刃而解,这简直就是科考秘笈啊。”

    王氏女郎笑道:“这书我都看了,不是我大言,我若是现在去参加童生试,中个秀才怕也不难。”

    小奚奴武陵舌头“嗒”的一声,表示惊叹,也有点不信。

    王氏女郎斜了武陵一眼,说道:“你先出去,不要妨碍我与你家公子说话。”

    武陵退出书房外,坐在小杌子上剥橘子吃,心想:“王可餐姓王,这王公子也姓王,看着都象女人。”

    张原翻看了几页,将这书册递还给王氏女郎,说道:“这个我不能看,谑庵先生会责骂我的。”

    王氏女郎瞪大眼睛道:“不是吧,你这么迂腐古板。”

    张原被她说的笑起来,解释道:“谑庵先生让我自己梳理领悟,而没有把这书册给我照着背诵,这绝非先生吝啬藏sī,而是自己梳理出来的能领悟得更深刻,照着背诵看似进境快,其实yù速则不达。”

    “奇哉!”王氏女郎叹道:“我爹爹当日也是这么对我阿兄说的,可是你十月底就要与姚秀才赌八股,事急从权嘛。”

    张原微笑道:“多谢关心,不急,还来得及。”

    王氏女郎盯着张原看,半晌道:“那我可不管你了,你自己用功吧。”

    张原以为她说完就会走,不料她还坐在那里,还说:“用功啊,我看着你用功。”

    张原哭笑不得,说道:“王兄,你这么看着我,我怎么能专心用功。”

    这王氏女郎道:“奇怪了,你以后入县学、入国子监,难道都是一个人闭门学习的?”

    张原无语。

    正这时,一个青衣小婢慌慌张张跑来,开口便叫:“婴姿小姐,夫人找你呢,你快回去吧。”

    门口的武陵“吧嗒”一声,手中剥了一半的橘子掉在地上,目瞪口呆。

    本来好整以暇端坐着的王氏女郎那张粉脸通地一下就红了,也不敢抬看张原,离座转身,足不点地似的飞快走了。

    张原耳朵尖,隐隐听得这位王婴姿小姐在低声骂丫头,不禁笑了起来,心道:“这下子lù馅了,她以后不好意思再出来了吧,这样最好,我可不想对不住敬爱的王思任老师。”

    武陵拣起地上的橘子,走过来道:“少爷,这王——”

    张原双眉一扬,道:“不许对别人说起今日之事,谁也不许说,若传出去,我就揍你。”事情一经传扬就会变质,流言蜚语就来了。

    武陵忙道:“小的哪敢,小的一向守口如瓶,少爷放心好了。”见少爷闭上眼睛想书了,他便退出门外,依旧坐在小杌子上,浮想联翩,连手里剥好的橘子都忘记吃了——

    武陵虽是个家奴,但自幼陪着少爷读书识字,肚子还是有几滴墨水的,最近几年西张那边又经常搬演戏曲,《西厢记》啊,《牡丹亭》啊,武陵都看过,《西厢记》看了好几遍了,今日见这王家小姐女扮男装跑到少爷这里来,武陵油然想起了《西厢记》,在武陵看来,“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隔帘花影动,疑是玉人来”这诗既好懂又有风情,实乃好诗,比什么“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妙得多,而现在,自家少爷似乎要与这王氏小姐上演真真实实的《西厢记》,这让小奚奴武陵兴奋且无比期待,转念一想:红娘在哪里,红娘呢?

    此后三日,小奚奴武陵时刻期待着好戏上演,但让他失望的是,那个王婴姿小姐一直没再出现,少爷也总是闭着眼睛想书里的事,武陵心想:少爷这老是闷在书房里读书多没意思啊,怎么和戏里演的不一样啊,是因为没有月亮吗?嗯,月初是没有月亮,再过几天就会有的,只盼不要落雨——

    ……

    初四日午后申时,王思任到书房来了,这三天他对张原基本上是不管不问,但张原的默学苦思他是知道的,虽说三天时间要梳理贯通四书实在有点勉为其难,但张原不能以常理度之,谁让张原年少气盛与那姚复立下赌约呢,所以张原必须在三日内做到这一步,不然,十月底前写出清通的八股就是痴人说梦——

    张原见王思任进来,赶紧起身shì立。

    王思任坐下,看着张原,问道:“尚能贯通否?”

    张原恭恭敬敬道:“请老师提问。”

    王思任笑道:“xiōng有成竹啊,好,那我问你,四书里提到的仁,有几处?仁有几种析义?”

    张原从容不迫,一一答来,尤其是对仁与富贵、仁与礼乐、仁与君子小人的辨析尤为入微,王思任听得捻须微笑,又择其疑难精深处,问答半晌,王思任点头道:“敏而好学如此,真是读书种子啊,哈哈,启东先生可是在盼着你输给那姚秀才。”

    张原道:“老师想必也知道那姚生员的劣迹,学生也是借赌约之机jī励自己勤学上进,顺便为乡梓除一害岂不是好。”

    王思任那日听张汝霖说过,张原另有良策胜那姚复,这八股张原本来就是要学的,便道:“你既已融会贯通,那就可以看看我辑录的一部四书笔记了,对于四书小题的破题论述颇精,读后对于四书义小题八股,无论如何出题都能应对自如。”转头对门边shì候的小僮道:“去内院书房,在乙字号书橱,取我那部封面无字的笔记来。”

    小僮应声去了。

    张原却是心里叫苦,那部四书笔记就在这书房里,前日王婴姿小姐匆匆离去并未将这部书册带走,他也没有翻看,随手放在一边,现在王思任让小僮去取,哪里取得来!

    此事颇为暧昧,一时不好解释,张原正在琢磨说辞,那小僮回来了,禀道:“老爷,没有找到那部笔记,小奴把乙字号书橱都找遍了,就是没有。”

    王思任摇了摇头,对张原道:“稍待,我亲自去找。”起身yù行——

    张原忙道:“老师且慢,学生有话说。”

    张原没有什么话说,只是把那册四书笔记捧了出来。

    王思任愕然,问:“怎么会在这里,我前日都看到在内院书橱中?”

    张原道:“是初二日午后王公子拿来给学生看的,学生并没有看。”

    “王公子?”王思任眉头微皱,便即恍然,二话不说进内院去了,过了小半个时辰才出来,暮sè已然沉沉而下,书房里一片昏暗了。

    王思任命仆人掌灯,对张原道:“笔记既已拿来那你就读吧,三日前不能读,现今可以读了。”竟对女儿王婴姿sī会张原的事只字不提。

    王思任不提,张原自然也不会提,想越描越黑吗,就当王婴姿是王公子好了,说道:“老师,学生明日想回山yīn看望母亲,后天一早归来。”

    王思任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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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越王桥上

    初五这天一早,石双就带着幼子小石头到了王思任府上,奉张母吕氏之命来接张原少爷回家,还送来了两条半尺多长的鲥鱼和十斤东阳南枣,王思任让管家回赠一块浦江火腿。

    在王家用过早餐,张原、武陵主仆二人还有石双父子起身回山阴,这日天气晴好,初升的秋阳朗朗照人,会稽县城的主要街道已有执役的民夫洒扫过,走起来尘土不扬,一路过了杏花寺、钱肃王祠,前面便是会稽、山阴两县的界河——府河。

    接连三日闷在书房里读书思考,张原也觉得有点疲惫,这时站在府河越王桥上,看不舍昼夜流淌的府河水映着朝阳波光粼粼,河上往来舟楫,有渔歌唱早,自是心胸一宽,回想这三日求学的收获,更是心情大好,有明师指点和自己揣摩果然是大不一样啊,不会走弯路,事半功倍——

    又想:“昨日傍晚老师进去问王婴姿四书笔记的事,想必婴姿小姐会分辩说她是男装,我并无察觉,只不知老师信不信,有没有责骂婴姿小姐?老师到前院来时倒是脸色如常,就不知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老师可是一等一的聪明人啊——还好我才十五岁,应该不至于产生太多的误会,以后注意点莫要与那婴姿小姐再有什么瓜葛就好,婴姿小姐露了馅,应该不会再出来了——”

    对于王婴姿,张原并没有太多想法,不象一见商澹然那样让他有怦然心动之感,王婴姿就象是邻家小妹,如果可以,出来一起说说话那很好,只是置身晚明,哪能随便与人家在室闺女说话,王老师肯定要把他当成了女婿,虽然那日他以美色喻八股发挥得太过头,王老师板着脸教训了他,但从这两天来看,王老师显然并不在意,应该是认为少年人好色一点是情有可原的……

    张原停下脚步看流水沉思时,武陵和石双父子也站住等候,三个人都是笑呵呵的,武陵在向小石头问白骡雪精的事,得知白骡一直留在张原家这边,武陵更是快活了,说道:“那你今日怎么不把白骡牵来,让少爷骑着回去啊。”

    小石头挠头道:“这个我没想到,雪精也不让我牵它,我哥也不行,只有兔亭和真真姐可以。”

    武陵道:“我也可以,我有黄胡子。”

    小石头道:“小武哥,我戴了那花脸面具的,还是不行。”

    武陵笑道:“你太矮小了,怎么也扮不象。”

    有一艘狭长的龙首船“咚咚”地敲着鼓从越王桥下划过,张原探着头看,问一边的石双:“石叔,端午节早过了,怎么还划龙船?”

    石双道:“明日是海龙王生日,要祭拜,海龙王庙不就在那边吗,咱们方才走过的。”

    张原道:“那是钱肃王祠。”

    石双道:“钱肃王就是海龙王,会稽人都这么叫,海龙王庙会极热闹的。”

    张原点头道:“原来如此——我们走吧。”

    过了府河,绕过市门阁,从玉虚观和双义庙之间穿过,前面便是绍兴府学宫,转过府学宫,小奚奴武陵眼尖,叫道:“少爷,太太在门前等着呢。”

    张原赶紧加快脚步,率先赶到竹篱门前,笑道:“母亲,儿子回来了。”

    张母吕氏眉花眼笑:“估摸着你们就要回来了。”却又把儿子左看右看,说道:“我儿好象清瘦了一些,是不是先生家的饭菜我儿不爱吃?”

    张原笑道:“先生家的饭菜很合儿子胃口,儿子每餐都吃几大碗花白米饭,母亲再看看,儿子哪里瘦了?”

    张母吕氏笑道:“那就好,那就好。”又道:“你姐姐从青浦寄信来了,你来看。”

    张原跟着母亲进到内院,看姐姐张若曦亲笔写的信,姐姐那晋人小楷,别有风致,张若曦在信里说得知张原眼睛痊愈,喜极而泣,特意去了城外观音庵上香还愿,又知张原勤学苦读,甚感欣慰,既然张原有意明年三月来松江为姐夫祝寿,那她到时会派仆人来接,又说了一些两个小外甥的琐事,随信寄来的很多嘉兴鱼脯、南京桃门枣、苏州山楂糕、松子糖等方物。

    山楂糕、松子糖是以前张原最爱吃的,现在不敢多吃,略尝了几块,留下一小半,其余的都给武陵、兔亭和石头兄弟分食了,下午穆真真来时,张原就把那一包山楂糕和松子糖给穆真真,让她等下带回家去。

    穆真真现在既卖绍兴谢橘也卖东阳南枣,对张原道:“少爷,明日小婢也去会稽——”说这话时,这堕民少女那双幽黑莹蓝的眸子盈盈看着张原,显然是要张原猜她去会稽做什么?

    张原立在后园石槽边,抚摸白骡雪精的脖颈,侧头望着穆真真,说道:“待我猜来,嗯,你是要去会稽海龙王庙赶庙会是不是?”

    穆真真瞪大眼睛道:“啊,少爷怎么一猜就中!”

    张原微笑道:“明日你与我一起去会稽,我在家里等你,你不用赶得那么急,稍微晚一点没关系。”

    穆真真就是这么盼望的,少爷又说到她心里去了,欢喜道:“小婢明日不用赶早去码头,今日爹爹陪我去了,挑了一百五十斤南枣和谢橘回家,南枣多存放几日不会坏。”

    张原道:“好,你明早卯时末赶到这里就可以了。”

    武陵牵着白骡的缰绳道:“少爷骑骡玩吧。”

    张原今日书一下都不碰,彻底放松一下脑子,这三天里他学到了太多东西,必须让脑子缓一缓,劳逸结合是必须的。

    系好鞍桥,张原跨上白骡,趴着身子从后园小门出去,沿投醪河东岸小跑着,武陵、兔亭跟着白骡跑,小丫头兔亭快活的尖叫象竹哨一般。

    穆真真起先也跟着跑了一段路,又觉得有些难为情,她可比兔亭大好多,不是小孩子了,便停下脚步,站在一株高柳下看少爷骑着大白骡跑远了又兜回来,心里真是欢喜。

    “得得得……”

    马蹄掌铁敲击着坚石,两匹高头大马踏过石拱桥,从西张跑到东张这边来了,马背上的乘客是张岱、张萼两兄弟,张萼扬鞭指着远远跑来的张原笑道:“大兄你看,介子得了头骡子也骑得这么欢天喜地,真正小家子气。”

    张岱道:“不然,雪精可不比一般骡子,短程快跑也不输于我们这两匹马,又有驴的耐力,能日行两、三百里,可坚持七日,马就不行。”

    说话间,张原跑到二人跟前,勒住白骡,执缰拱手道:“大兄好,三兄好。”

    张岱问了张原在王思任那里求学的情况,点头道:“谑庵先生是少年进士,对于八股定然是有独得之秘的,只要他肯倾囊相授,介子又肯勤学,自然受益匪浅。”

    张萼道:“整日读那些无趣的东西闷也闷死了,人生百年都没有,若等你高中进士那日突然就呜呼哀哉,那岂不是白忙一场。”

    张原笑道:“这么冤的少有,总不能因为怕死就什么都不干,这纨绔啊也是三兄才能做。”

    张萼哈哈大笑,又道:“过几日就是重阳了,我们兄弟约了一些友人登玉笥山,介子你一定要来。”

    重阳是九月初九,今日是初五,正好苦学三日后休息一日,重阳敬老,也要回来与母亲一起过节,张原道:“好,到时两位兄长来唤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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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一出门就相见

    白骡雪精霸道,把公鸡司晨的专职也给抢了,每日天刚破晓,它就在后园嘶鸣起来,白骡一叫,翠姑养的那只大公鸡就懒得叫了,想必是因为嗓门小,叫不过那骡子——

    张原睁开眼睛,大大地伸个懒腰,听得脚步声轻快细碎走过穿堂,这是小丫头兔亭,这几天武陵不在,照看白骡的任务就由兔亭主动承担了,每日一早放白骡到投醪河畔吃草,夜里给白骡添一些豆料,还要给白骡刷毛,小丫头显然很乐意这个差事,今日因为武陵回来了,生怕武陵抢了先,一听骡叫,翻身就下了chuáng,飞快地穿好衣裳就冲出来了——

    听到白骡嘶鸣的武陵也正准备起chuáng,却听里间的少爷说道:“兔亭已经去了。”

    武陵笑了起来,仰天又倒在chuáng上,说道:“让她,让她。”笑了一阵,问:“少爷今日骑雪精去会稽吗?”

    听到少爷“嗯”了一声,武陵便急忙起身赶去后园,让兔亭莫要放走了白骡,少爷今日要以骡代步,且喂点豆料,让雪精有劲一些。

    卯时末,张原正在吃麦果粥和黄饼,穆真真就背着沉重的一篓果子就从六里外的三埭街赶来了,竹篓用一块小篱笆分成两隔,一边是东阳南枣、一边是山yīn谢橘,一共四十斤,竹篓边还插着一杆小秤。

    张原不问穆真真有没有吃过早饭,问的话她肯定说吃过了,直接吩咐道:“去厨下盛一碗麦果吃。”

    “少爷,小婢吃过了。”

    “吃过了,走这么远路也饿了,再吃一碗。”

    少爷的口气不容辩驳,穆真真“噢”的一声,遵命吃麦果粥去了。

    张原笑笑的将手里半块黄饼塞进嘴里大嚼,然后漱口净面,去向母亲禀知他要去王思任先生家了,说重阳节一早回来。

    张母吕氏道:“不如初八日晚边就回,那样可在家歇两夜。”

    张原道:“那好,我到时向先生禀明就是了。”

    武陵兴冲冲牵了白骡过来道:“少爷,出发吧。”

    张母吕氏忙道:“我儿莫要在大街上骑牲口,街上人多口杂,万一惊了牲口不是伤人就是伤己,要不叫一乘藤轿来。”

    张原道:“母亲说得是,那儿子不骑骡上街了,儿子不是怕走路,只是一时兴起。”便让武陵把白骡牵回后园。

    张母吕氏依旧命石双送张原去会稽王家,穆真真早已在竹篱门边等着,见少爷三人出来,赶忙蹲下身,背起竹篓——

    石双道:“真真,我用箩筐帮你挑过去吧。”

    穆真真忙道:“不用不用,谢谢石大叔,我背得动,去海龙王庙能有多少路啊。”

    石双道:“那我帮你背一程,。”

    穆真真就是不肯,说她背惯了的,不用人帮。

    四个人就上路了,穆真真走在最后面,看着几步外少爷的背影,心里就有一种莫名的欢喜,浑不觉得有什么重负,轻盈盈就过了越王桥,去王思任府第是笔直走,往钱肃王祠是往左拐——

    穆真真问:“少爷要不要先去看看祭海龙?有扮及时雨、有扮黑旋风的,很好玩。”

    背篓沉重,两道麻绳将穆真真双肩勒往后扯,青黑sè的比甲紧紧绷起,将十四岁的堕民少女那并不高耸的xiōng脯轮廓勾勒凸显出来,走了四、五里路,额角微汗,面sè微红,黑潭一般幽碧的眼神怯怯动人——

    武陵也很想去看,说道:“这才辰时初刻,王老爷怕是还没起身呢。”

    张原道:“那好,去看看就走。”

    石双自无话说,跟着少爷就是。

    明明是钱肃王祠,但会稽人偏偏就叫成是海龙王庙,把五代时吴越之主钱肃王称作是海龙王,会稽、山yīn两县遇有干旱洪涝就来赛社祷神,据说很灵验。

    离着两、三里远,就听得锣鼓声响,绕过一片柏树林子,就能主见阅卷官河南岸的钱肃王祠,祠前广场人不多,搭着两座大戏台,看来上要赛社争胜,时辰还早,戏台上尚未有优伶登台,只锣鼓敲得震天响。

    穆真真道:“少爷,那小婢卖果子去了。”

    张原道:“好,我稍微转转就走。”

    穆真真叫卖橘子、南枣去了,张原与武陵、石双绕广场转了一圈,都只是一些闲人,什么扮宋江、李逵的伶人一个也没见着,武陵道:“这要午后才热闹,少爷,我们午后再来看吧。”

    张原笑道:“先生会揪我的耳朵皮,小武你到时要来看一会也行,不要超过半个时辰。”

    武陵甚喜,谢了少爷。

    张原游目搜寻穆真真的身影,见她正在东边戏台下为一个老者秤量果子,不错,卖出一斤就轻了一斤,对武陵、石双道:“我们走吧——石叔你现在就回去,不用送了。”

    石双道:“太太吩咐过的,一定要把太太送到王老爷府上。”

    张原摇头笑道:“我母亲总把我当小孩子呢。”

    石双道:“少爷不用往回走,沿着这官河往东走一段路,也能绕到杏花寺那边。”

    张原、武陵便跟着石双沿官河南岸东行,一路上行人络绎不绝,都是来赶庙会的城郊百姓,庙会是普通民众的穷欢乐,生活困苦、长年劳顿的百姓一年也就这么几次可以解解闷、逗逗乐——

    一辆单辕双轮马车不紧不慢地驶了过来,马车左右跟着二婢二仆,道上行人纷纷避让,在江南,马车可比轿子尊贵,若非官宦人家,哪里能有马车。

    这河畔土路狭窄,张原与石双、武陵二人也避在路边等那马车过去,马车辚辚而过,张原掸掸衣袖,正待上路,忽听得一个纯稚童音叫道:“张公子哥哥——张公子哥哥——”

    “是商景徽。”

    张原急回头,见那马车并未停下,依旧向前驶动,这侧的车窗却伸出一只白白的小手,使劲摇着——

    张原向马车追出几步,又放慢了脚步,觉得不好去追赶,这时,那马车又缓缓停了下来,车厢里传来小景徽的哭声。

    张原赶紧快步上前,跟在马车边的两个仆人转身瞪着他,见是一个斯文俊秀的少年书生,这才脸sè稍缓,一个婢女便对车窗说了句什么,过了一会,车门打开,先lù出一双小绣鞋和扳着车门的一只小手,车边那婢女正要伸手来抱,小绣鞋蝴蝶般飞起,一个小女孩灵活地跳下车来——

    张原听到车里有fù人“哎呀呀”的声音,显然是担心小女孩摔着,张原很有礼貌地向这个梳着五sè丝辫发的小女孩作揖道:“景徽小姐,你好。”

    小景徽脸上还挂着几滴泪珠,却已是笑靥如花,泪珠就是花瓣上的晨lù,小小的人也向张原福了福,动作惹人怜爱,脆声道:“张公子哥哥你好,我就知道今天能遇上张公子哥哥,只要一出门就能遇上对不对?”

    张原心想:“敢情自上回游觞涛园后,小景徽一直就没出过家门啊。”正要弯腰和小景徽说几句话,那个婢女过来道:“张公子,道上说话不方便,请公子到祠前广场边再说话吧。”

    很多乡人都在看着,这情景着实有些尴尬,但小景徽太可爱,而且车上不知有没有她的小姑姑,张原当然不会掉头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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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六寸金莲吓死人

    马车辘辘前行,两个婢女一左一右牵着商景徽的手走,商景徽不时回头看张原一眼,好象怕张原不跟上来,还时不时两只小手抓紧婢女的手借力缩腿一跳,然后“格格”直笑。

    那两个婢女起先见景徽小姐半路向着一个陌生男子叫哥哥,哭闹着要停车要下来,二婢都是很紧张,生怕闹出她们无法应付的事,这时见张原还只是个少年,又且温文尔雅,这才略略放心,其中一婢笑着对商景徽轻声道:“景徽小姐,你倒好好走路啊,这样会摔着的。”

    马车在钱肃王祠广场东南一角停下,一个婢女拉着商景徽不许她乱跑,另一个婢女凑着车窗听车中人吩咐,片刻后,那婢女过来问张原:“张公子是山阴状元第张肃之先生之孙吗?”

    张原道:“肃之先生是在下的族叔祖,在下张原张介子,是东张子弟。”

    那婢女“咦”的一声,问:“上月在觞涛园不是张公子你吗?”

    张原微笑道:“那日我也去了觞涛园,是陪我族兄张萼去的。”

    那婢女眼神奇怪地看了张原一眼,说声:“张公子请稍等。”又去马车边与车中人低语——

    商景徽拽着婢女靠近张原两步,仰着小脸问:“张公子哥哥这是要去哪里,赛社还没开始呢,你怎么就要走了?”

    张原道:“我在会稽王季重先生那里求学,早上从山阴过来,听着锣鼓热闹,就顺道过来看一看,怕先生责骂,所以要赶着去上学啊。”

    那个传话的婢女又过来了,这次是对商景徽说话:“景徽小姐,张公子要赶去读书了,不能迟到,迟到了先生会责罚的——”

    商景徽睁大亮晶晶的眸子问张原:“先生会用竹尺打你手心吗?”

    两个婢女“吃吃”的笑。

    张原笑道:“如果迟到好久那说不定就要打手心——景徽小姐好好看赛社祷神吧,我先走了,下次再会。”车里的肯定不是商澹然,商澹然知道他的名字,应该是景徽的母亲,这个就不好多说话了。

    传话的那个婢女生怕商景徽闹,弯腰劝道:“张公子再不走就会迟到很久了,婢子带你先去庙里看龙王好不好?”

    商景徽两道可爱的小眉毛微蹙,小嘴噘了噘,向张原摇摇手:“张公子哥哥快走吧,别迟到了,下次我还要出门的,记得等一下我哦。”六岁的小景徽难得出一次门,最近出来两次都遇到了张原,就以为只要出门就可见到张原。

    两个婢女忍着笑,牵着景徽小姐的手,看着张原主仆三人走远,一个婢女到车窗边禀道:“夫人,那位张公子走了。”

    车里坐着的是一位三十多岁的娴雅妇人,这妇人便是商周祚之妻傅氏,是商景兰、商景徽二人的母亲,上月商澹然去贺氏觞涛园相亲,回来时傅氏问她张萼公子如何?商澹然道:“恶俗纨绔。”再问其他的就不肯说了,傅氏也就认为与山阴张氏联姻不成了,不料夜间景兰、景徽小姐妹二人在榻上嬉戏时,“咭咭格格”说什么张公子和姑姑下棋、张公子背着身子下棋、张公子哥哥说了笑话……

    傅氏好生奇怪,便盘问小姐妹二人,小景徽说得有点颠三倒四,九岁的商景兰说得很明白了,遇雨、下棋、渡船,不过没记住那张公子的名字,反正是山阴张氏的公子没错——

    这可把傅氏给弄糊涂了,小姑商澹然很鄙薄地说那张公子是恶俗纨绔,怎么又会与其对弈并且交谈,而且听这小姐妹说澹然姑姑那日在岛阁很快活,笑得直不起腰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第二天傅氏问商澹然是不是这就回绝山阴张氏的提亲,商澹然毫不犹豫地点头,傅氏试探道:“小妹啊,嫂子听小兰、小徽说——”

    商澹然俏脸霎时绯红,娇嗔道:“嫂嫂,小兰她们乱说的,嫂嫂赶紧回绝了那说媒的婆子吧。”

    傅氏就以为那张公子在与澹然下棋时有什么轻薄言语或举动,这才让澹然鄙薄的,悄悄去问景兰,景兰、景徽姐妹记性很好,景兰几乎把当日张公子与姑姑说的每一句话都对母亲说了,没什么轻薄言语啊,又问那张公子是不是长得好丑?也不是。

    还好老仆妇梁妈清楚当日之事,对太太说是有两个张公子,来相亲的那个张公子澹然小姐一看就不喜欢,岛阁上下棋的那个张公子澹然小姐似乎印象不错,却又不是来求亲的——

    傅氏心道:“原来如此,就不知那下棋的张公子订亲了没有?”悄悄托人打听了一下,张肃之先生有六个孙子,适龄的就只有张岱、张萼、张卓如三人,但张岱和张卓如已经订了亲,张岱赴乡试未回,难道澹然看上了张萼的堂弟张卓如,可人家已经订亲了啊。

    那以后傅氏再不提山阴张氏子弟的事,只是小景徽还老把那个张公子挂在嘴边,那个“骗你的”笑话总说不厌,不料今日带着景徽来看海龙王就被景徽看到这个张公子了,却原来不是西张子弟,而是东张的,傅氏当然是知道东张的家世远不如西张,与商氏官宦世家不太匹配,但方才听张原说在王季重先生那里求学,王季重是会稽名士、制艺名家,以前没听说收过学生,怎么就收下这个张原了?

    傅氏决定回去就让人打听一下这个张原的情况,夫君远在京城,小姑年已二八,再不订下亲事就晚了,这个必须她来操心,翁姑早逝,商澹然五岁起就由兄嫂抚养,长嫂如母,傅氏是把商澹然当女儿看待的,夫君更是宠这个小妹,澹然六岁缠足时受痛不过大哭,夫君在外听得不忍,恻然道:“罢了罢了,由她,缠足亦是一时习俗,唐宋女子大都不缠足,即本朝以来,江浙、岭南女子也多不缠足,正德以后江南女子缠足之风才愈演愈烈,不缠也罢。”

    商周祚一时不忍,小妹商澹然也就不缠足了,这就连带女儿商景兰也不缠足,而今商景徽六岁了,按说也该缠足了,小姑姑和姐姐不缠足,她哪还肯缠,这让傅氏很是无奈,差可安慰的是,澹然和小兰、小徽的足天生纤瘦,虽比那缠足的要大不少,但不至于六寸金莲吓死人,还能掩饰得过来——

    秋阳薰暖,钱肃王祠前广场的人越来越多,两座戏台的锣鼓敲得更起劲了,赛社快要开始了吧,商夫人傅氏从车窗里看着女儿景徽拉着婢女的手蹦蹦跳跳向一个堕民少女走去要买橘子吃,不禁微笑起来,心想:“若是缠足了,小徽哪里能跳得这么欢,唉,孩子缠足着实可怜,硬生生把足骨对折过来,我当年也不知哭过多少回!”

    小景徽过来了,一手一个艳红的山阴谢橘,笑容可掬道:“娘亲,那卖橘子的姐姐说不收我们钱。”

    景徽身后的那婢女用一个小篮子提了橘子过来,说道:“是啊太太,那堕民女子好奇怪,硬是不肯收钱——是不是看我们景徽小姐可爱?”

    商夫人笑了起来:“岂有此理,快去把钱给人家。”

    那婢女回头一望,说道:“走了,人多,不知走到哪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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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天生此才

    小奚奴武陵一点也不想那《西厢记》了,《西厢记》里的张生根本就不读书,专想着莺莺小姐,哪象少爷,整天就闷在书房里,这两天少爷抓到他读书,读王老爷写的四书笔记,总有十多万言吧,两天就要他读完,虽然少爷赏了他一钱银子,可这银子实在不好挣,喉咙冒烟啊——

    嗓子干,就要不停喝水,水喝多了就要撒尿,只有就借如厕之机缓口气,每次都要磨蹭好一会,这次挨挨延延回书房时,忽然听到书房里有人在念书:

    “礼者,仁也。仁不可名,而假于礼以名……”

    武陵大奇:这是谁,这么好,代他来读书?

    ……

    王思任这日午后又去延庆寺为老僧写经了,闷了几天的王婴姿小姐长衫儒服的又悄然来到前院,在转廊边听书房里武陵为张原读书,那小奚奴嗓子都快读哑了,不禁心里暗笑:“这个张介子果真是怪人,不喜读书喜听书,过耳成诵就是这样的吗。”

    听了一会,那小奚奴搁下书出去了,等了好一会也不见回来,王婴姿便蹑足进到书房,见张原背着身子立在窗前,在看窗外的几竿细竹——

    王婴姿拿起那卷覆在书案上的四书笔记,接着小奚奴方才念过的左一行,轻声念诵了起来,甫一出声,就见张原的背影动了一下,却没转过身来,王婴姿就继续念,不间断念了十多页,喉咙终于痒痒了,想找茶喝,案上两杯茶是张原主仆的,小漆盘里有十几个橘子,便覆着书,取橘子剥吃。

    张原终于转身来了,含笑道:“多谢婴姿小姐。”

    王婴姿见张原称呼她为“婴姿小姐”,面上一红,说道:“没什么了,等我吃一个橘子,我再帮你读完,也没剩多少页了。”

    张原只好由她,王婴姿读得比磕磕绊绊的武陵强多了,声音听着也悦耳。

    王婴姿继续读书,这次她把剩下的三十多页近一万字全部读完,小奚奴武陵很恭敬地端了一杯茶进来,说道:“王小姐请用茶。”

    王婴姿笑道:“这是到你们张家了吗。”话一出口觉得不大妥,赶忙转换话题道:“张兄既已读完四书笔记,那么四书小题无论是正题还是截搭题,破题都难不住你了,明日我爹想必就要教你承题、原题、起讲、入题之法,这些都是八股文的头部,最是重要,我爹爹也有专门论述这些的手稿,我去给你拿来——”

    “不要不要。”张原赶紧阻止,又问:“上回你拿书出来,你爹爹没责怪你?”

    王婴姿抿了一口茶,答道:“没有啊,就是问了我一些话,然后告诫我不要再到这边来——不过我想来就来,也不要紧,对吧?”

    张原笑了笑,心道:“想必王老师还只把王婴姿当作小女孩吧,十五岁,也的确是小女孩,婴姿小姐尚不解风情。”

    王婴姿与张原说了些闲话,一盏茶饮尽,便起身道:“我先进去了,出来好久了,我娘会找我的,下次我还来给你读书。”说罢就走了,直截了当。

    起风了,书房北窗外那一丛细竹萧萧的响,张原负手立在窗前,看那暮sè就象是一把沾着淡墨的大刷子,刷一遍,天sè就暗一些,渐渐的,那几竿细竹模糊成水墨画——

    ……

    第二天,也就是初八日,王思任果然如王婴姿所说开始传授张原承题、原题、起讲、入题之法,看来王思任以前教儿子就是这么教的,所以王婴姿清楚这些套路。

    王思任上午、下午各讲了一个时辰,然后考问张原领悟了多少,一番问难之后,王思任大为满意,他现在发现张原的长处并不仅仅是记xìng过人和学习刻苦,更在于非凡的领悟力,往往举一反三、触类旁通,很多需要阅历、经验才能深切领悟的道理,张原只须他稍一点拨,小叩则发大鸣,就好比那日他以美sè喻八股一般,张原接过话头就能发挥得淋漓尽致——

    王思任看着眼前这个少年,心道:“天生此才,用于治学,当为鸿儒;用于治世,当为名臣。”想到这里,问:“张原,我想听听你的志向?”

    张原道:“就是赢了那姚秀才。”

    王思任笑道:“往长远里说。”

    张原道:“那就是明年的县试、府试。”

    王思任道:“再远大一些。”

    张原道:“还有道试,若补了生员,还得指望乡试中举,侥幸中了举呢,当然要进京会试了,也扬老师之名。”

    王思任笑道:“我是问你终生追求的志向。”

    张原心道:“我若说大明朝快亡了,到时王老师你会饿死,而我就是来拯救这大明朝的,王老师你肯定会瞪起眼睛、拿起竹尺揍我吧。”恭恭敬敬答道:“学生大志向尚未确立,下月若不能赢那姚复,那么再有什么大志向都是空谈。”

    王思任问道:“你不是有必胜的妙计吗?”

    张原道:“妙计是有,不过也要八股写得好才行。”

    王思任道:“依你这样的好学敏悟,本月底就可正式动笔制艺,写出中规中矩的时文并非难事。”

    张原喜道:“全赖老师点拨。”

    王思任笑着摇了摇头,他倒是希望张原能说出象北宋张载那样的豪言壮语呢,不料张原只是要赢那姚复,另外就是想着怎么一路科考过关,实在倒是实在,就是有点俗——

    仆人来报,张公子的家仆石双来了,还送来了一筐秋白梨。

    王思任笑道:“你母亲派人接你回去过重阳是吧,好,你收拾一下就回去吧,这几日读书也辛苦,明日登高舒怀,解解读书的闷气。”

    ……

    山yīn习俗,重阳日早起沐浴,佩茱萸、吃栗子糕、饮菊花酒,张原家自然也不例外。

    且喜这日天气晴美,辰时初刻,张岱、张萼、张卓如就联袂来约张原去登玉笥山,玉笥山在会稽县稽山门外,与会稽山相连,相传当年大禹在此山顶得到记载有山河体势的金简玉书,这才治水成功,又因为此山峰顶形似香炉,所以又称香炉峰,乃是绍兴府胜景之一,也是会稽、山yīn两县民众重阳登高首选之地。

    张岱、张萼都骑着大马,张卓如乘轿,仆从二十人,可餐班十余位少年声伎携着笙笛箫管一并前去,张母吕氏见张岱、张萼都骑马,也就答应儿子骑白骡出城,嘱咐路上要小心,命武陵和大石头跟随shì候。

    一行四十余人浩浩dàngdàng穿城过县,出了稽山门,张原记得上次去觞涛园也是这条路,玉笥山就在觞涛园贺家湖的西南面。

    张原骑着白骡雪精,意气风发,步行虽然健身,到底还是有坐骑神气,白骡雪精颇为神骏,与张岱、张萼二马争驰,竟不遑多让,三人把一众随从和声伎、还有乘轿的张卓如都远远抛在后面,早早的就到了大禹陵下,从这里无法再骑马,得步行上山,玉笥山登山石阶有一千多级,山势郁郁苍苍,山道磅礴蜿蜒。

    张原三人驻足欣赏陵前碑亭,一面等仆人们赶上来,却见七、八个士子说说笑笑而来,张岱一看,对张原道:“这都是我们山yīn的生员,奇了,还都是去年岁考一、二等的,其中两位与姚复关系颇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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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到万历四十年,既想吃喝玩乐,又想直线救国。**************************《菜根谭》的雅,《金瓶梅》的俗;袁宏道品茶插花抒性灵,李卓吾酿酒参禅续焚书;雅者见雅,骚者见骚。***************************雅骚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雅骚,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雅骚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