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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戒大师     大官人txt下载     大官人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七一章 认真就输了

    “我?”王贤张口结舌道:“我人微言轻,能做得了什么?”

    “所以你需要一个官职,文官的官职”金问沉声道:“我们知道,这是在揠苗助长,对你很不公平。但形势太严峻了,容不得让你慢慢读书,一步步的出人头地,请你千万舍弃小我,一切以太子殿下为重”说完对他深深一揖

    王贤忙把他扶住道:“学士言重了,为了太子太孙,我自然义不容辞。”顿一下道:“只是情况真的坏到那种程度?”

    “这边的情况不用你cāo心,你专心考试就行。”金问摇摇头,笑道:“你去跟太孙殿下说一下,然后就出发。”

    “是。”王贤应一声,等朱瞻基回来,便将金问的事情讲给他听。朱瞻基倒是很于脆,笑道:“这样感情好,我也觉着那个劳什子千户不合适你,还是听金师傅他们的”

    “这样……真没问题么?”王贤小声问道。

    “没问题。”朱瞻基很肯定道:“金师傅他们是厚道人,不会害你的。”

    跟朱瞻基道别后,王贤便拿着兵部勘合离了běi jīng,一路上快马加鞭,晓行夜宿,十天后便回到了金陵。

    虽然一路上风尘仆仆很是辛苦,但王贤丝毫感觉不到疲劳。经过艰苦卓绝的草原之行,他整个人的体力jīng力耐受力都比原先强大太多,看来‘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这句话,一点也没错。

    一想到九个月没见的林姐姐,王贤便归心似箭,他本想给妻子一个惊喜。但转念一想,如今朱瞻基他爹正是大难临头之际,自己若先回家,显得太不把太子放在心上。只好按捺住回家的心情,先打马往东宫去了。

    东宫的卫士都认识王贤,一见是他,侍卫头领马上上前牵马,惊喜的陪笑道:“小人不是眼花,您老怎么回来了太孙爷呢?也回来了吗?”

    “太孙殿下还得过阵子,跟皇上一起返驾。”王贤笑道:“我是有私事提前回来,先给太子爷报个平安。”

    他算是东宫的属官了,也不用通报,把马交给侍卫,跟进自家大门似的进去,遇到的侍卫和太监都上来打招呼问好,看他们一个个神情轻松的样子,似乎还不知道一场风暴已经笼罩在这东宫上空了。

    来到内书房外,他看到东宫的管事牌子范弘,忙笑着行礼,小声问道:“老公公,太子爷起来了么?”这会儿是过午,朱高炽一般都会午睡。

    “嘿,小哥回来的正是时候。”范弘苦笑道:“太子爷这阵子心情不好,也没有觉,见到您肯定很高兴。”说着让小太监伺候着王贤,自己进去通禀,一转眼便出来说殿下有请。

    进了内书房,王贤赶忙大礼参拜,便听到朱高炽那把温和的声音道:“钟怀,快替朕把王爱卿扶起来。”

    王贤谢过太子后,起身见朱高炽还是老样子,胖胖的像尊弥勒佛,只是眼圈发黑、眼眶里也有血丝,眉宇间也有化不开的忧sè。不过看到王贤他还是很高兴的,亲切的招呼道:“王爱卿,来这边坐。”

    太子盘腿坐在榻上,让王贤坐在另一边,这礼遇有些过了,王贤自然推辞道:“臣不敢。”

    “不就是个座么。”朱高炽一脸真诚道:“你救了孤的儿子,就是孤的恩人,按说孤应当拜谢才是。”

    “折杀微臣了。”王贤忙逊谢道,但架不住太子的热诚,只好略略隔了小半边屁股在榻上。

    “坐实了。”朱高炽一语双关的笑道:“在我这里,你永远都可以踏实的坐着。”

    王贤早领教过太子殿下笼络人心的本事,也早就收起对这位看上去痴肥无能的储君的轻视之心……用句不太恭敬的话来形容,太子殿下就是‘面带猪相、心中嘹亮,,不然也不能让那么多人心甘情愿为他牺牲。

    坐定后,朱高炽问他吃了没,王贤虽然饥肠辘辘,但还是说吃过了,太子便让人上茶,温声道:“前阵子听说你留在瓦剌,孤和瞻基的母亲都很焦急,说要是你有个三长两短,我们怎么和清儿还有你爹娘交代。”说着一脸庆幸道:“好在你安然回来了。”

    “让殿下挂怀了。”王贤轻声道。

    “不要那么客气了。”朱高炽摆手笑道:“你和瞻基亲如兄弟,又救了他的命,在孤看来,你便如我的孩子一般,在我面前放随意就好,没必要这么紧张。”

    “是。”王贤苦笑道:“殿下,臣不是见了您紧张,臣是为眼下的局面着急。”既然朱高炽知道他已经回来了,那就没理由不知道自己身处的危局,这话太子不好主动开头,王贤当然要先开口了。

    “呵呵……”太子的笑容凝滞了好一会儿,才叹口气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该来的就让它来。”

    “殿下问心无愧,”王贤吃惊道:“为何要逆来顺受?”

    “说得好。”朱高炽的脸上,露出深以为然的神情道:“问心无愧,逆来顺受,说得好。尤其是后者……”真是道出他这些年来的心境。

    “还是要自救的……”王贤其实也不知道,该跟太子殿下说什么,毕竟双方之前只是见过几面,交浅言深,实在尴尬。

    “嗯……”朱高炽面露感谢的笑容道:“仲德这是一回京,连家都没回,就来我这儿了。”

    “是。”王贤点点头。

    “你这一片心意我记下了。”朱高炽微笑道:“但这件事上,孤确实不能做什么。”

    “为什么?”王贤不解问道。

    “因为我什么都没做过,”朱高炽缓缓道:“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王贤懂了,太子的意思是,他清清,问心无愧,现在无论做什么都显得心虚,还不如什么都不做。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虽然不敢苟同太子的消极思想,但王贤也承认,对太子来说,这样的选择显然是没错的。至于要搬救兵之类,那是身边人的事,他不能掺合。

    想明白这点,王贤便不再多说什么,和朱高炽又闲聊了几句塞外风情,他便起身告退了。

    离开东宫,二黑问道:“大人,现在回家么?”

    “不。”王贤摇头道:“去庆寿寺。”

    到了门可罗雀的庆寿寺,知客僧听到外头有人来,兴冲冲的迎出来,但看到是王贤,不禁泄了气,有气无力道:“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什么态度啊,”王贤笑骂道:“赶紧给弟兄们弄斋饭吃,快饿死老子了

    “这……起码要先上香。”知客僧一脸郁闷,心说原先每次来,还装模作样的上个香,现在倒好,连香都懒得上,直接蹭饭来了。

    王贤倒是从善如流,给佛祖上了香,感谢菩萨保佑自己平安归来,显得很是虔诚。作罢这一切,他急匆匆冲到斋饭,连吃了两大碗罗汉面,才胡乱一抹嘴巴,拍着肚子起身道:“吃饱了,去给老和尚请安了。”又嘱咐弟兄们敞开了吃,反正不要钱的

    说完,便在众光头鄙夷的目光下,大摇大摆往姚广孝的禅房走去。

    其实他之前没这么粗鲁,还挺注意作为一个秀才的自我修养,但是在军营里厮混了一年多,已经在他身上烙下了难以消除的丘八气……比如张口就是‘老子,,比如不拘小节。

    到了禅房外,他才收拾下心情,恢复了点斯文,敲门进去道:“师傅,徒儿来看您了。”

    姚广孝还是半死不活的老样子,在禅房中盘膝打坐,闻言睁开一双三角眼,瞥他一眼道:“回来了。”

    “回来了。”王贤在他对面坐下,恭敬行礼道:“这次多亏了师傅的锦囊,徒儿和殿下才能化险为夷。”

    “你说那个锦囊啊,”老和尚突然不好意思道:“抱歉没告诉你,那天老衲一时迷糊给拿错了。那锦囊其实是给别人算卦用的,跟你无关。”

    “怎么会没关系,上九,亢龙有悔。”王贤听了愣半晌道:“不正说的分毫不差。”

    “那当然,老夫算卦向来没有不准。”姚广孝得意笑道:“怎么样,服了……”

    王贤一脸黑线,这老和尚怎么脱线了?刚说了给我的锦囊是错的,现在却又改口自夸起来。

    “呵呵……”姚广孝这才神秘兮兮的笑道:“这是老衲的看家功夫,你想不想学?想学就说么。”

    “不就是忽悠么。”王贤郁闷道:“您这样会把徒儿玩死的我看到‘上九,两个字,还以为你让我上九龙口呢,就那么不管不顾冲进去,险些就回不来了”

    “傻,就算用刀逼着你,你也不该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姚广孝冷哼一声道。

    “可是师父啊,我这是对您无条件的信任啊”王贤苦着脸道:“您认真点好不好?”

    “笨徒儿记住,这世上没人能无条件信任,不然你就离死不远了”姚广孝冷冷一笑,一字一顿道:“还有……认真你就输了。”

第三七二章 回家

    “认真我就输了?”王贤一脸糊涂道:“师傅的意思是?”

    “帝王家事,你个外人掺合什么?”姚广孝冷笑道:“你看为师,啥也不掺合,管他外头风吹雨打,我自念我的经,什么也碍不着我。”

    “我……”王贤苦着脸道:“以我和太孙殿下的关系,除非我跟您一样当和尚,不然就无法置身事外。”

    “当和尚有啥不好的。”姚广孝白他一眼道:“衣食无忧,心情无忧,一天到晚淡泊宁静。”

    “……”王贤无奈道:“只有您这样已经功成名就、阅尽繁华的人,才能做到淡泊宁静。”

    “也是哈,”姚广孝自得的笑笑道:“那么你有什么梦想?我记得你好像胸无大志的样子。”

    “我确实没老师那样的梦想。”王贤正sè道:“我只想好好过rì子,可惜有些人就是不想让我好过,所以我只能和他们斗下去。”

    “痴人呐。”姚广孝摇头叹息,不再说话。

    “老师,请您为太子和太孙指条明路。”王贤俯身行礼,恳求道:“这次的局面实在太凶险,您也不愿看到大明朝丧失两代好君王”

    “…”姚广孝不理他,王贤就继续缠磨,缠得他实在不耐烦,只得从袖中摸出一样眼熟的东西——一个跟上次一模一样的锦囊道:“回家再打开。”

    “是。”王贤双手接过来,大喜过望道:“就知道师傅最疼我了。”

    “疼你有个屁用。”姚广孝哂笑道:“答应给我传衣钵的徒孙,你找了么

    “当然当然,”王贤这个汗啊,心说这人老了,不管多有智慧,都跟小孩似的,忙笑道:“我在漠北物sè到了,心灵像白云一样纯洁,智慧像草原一样辽阔,而且年纪还小,正适合师傅洗脑……哦不,教导。”

    “这还差不多。”姚广孝这才露出一丝笑道:“滚蛋你”

    从庆寿寺那里滚蛋出来,王贤当街就把那锦囊拆开了,一看里面有一张跟上次一模一样的纸片,展开一看,上头写着两个大字:

    上九

    “我去怎么又是这俩字”王贤当时就晕了,老和尚这是逗我玩呢是

    他再回去找姚广孝算账,却被告知老方丈云游去了。王贤真见识了老和尚的脸皮厚度,刚才还跟自己见了面,一转头就去云游了?这摆明了就是在耍他

    他气得跳脚,但庙里的和尚得了命令,不许他踏入后院一步,王贤也没法硬闯,只好怏怏转回。

    费了一顿口舌,得了这么个结果,王贤徒呼奈何,但冷静下来一想,老和尚是什么人?那是改变大明命运的牛人在这种事攸关国本的事上,不可能开玩笑的……o

    于是他怀着忐忑的心情回到东宫,再次觐见太子殿下,朱高炽听说他从姚少师那里求来了锦囊,竟然激动的站起来道:“快拿给我看”人的名、树的影,这就是姚广孝的魔力

    “是。”王贤恭敬的双手奉上,朱高炽打开一看,见到那俩字便陷入了沉思。王贤不敢打搅太子,只好安静的等着。好一会儿,就见朱高炽的脸上yīn云尽散,竟现出放松的神情道:“不愧是姚少师,一语道破天机。”说着忍不住拊掌道:“仲德,你又为孤立了大功,让孤真不知该如何谢你”称呼从‘王爱卿,变成了仲德,,显然短短半天时间,太子已经把王贤从有特殊贡献的臣子,升格为了心腹。

    “殿下,这两个字……云山雾罩,”王贤不得不提醒朱高炽道:“您不可尽信。”

    “不,说的很明白了。”朱高炽摇头笑道:“上九,亢龙有悔。父皇是真龙天子……生过气去,就知道是错怪我了”

    王贤这个汗呐,老和尚真是神棍啊,就这么两个字,蒙完自己蒙太子,还不能说他错……

    这时候天sè不早,谢绝了太子留饭,王贤急匆匆赶回家中。

    他家和东宫很近,骑马转眼就到,本想悄没声的回来,给清儿他们个惊喜,可一进巷子,就见两个娇俏的身影,在那里翘首以待,正是好久不见的灵霄和玉麝。

    “小贤子”由衷的笑容刚在他脸上绽放,伴着个惊喜的声音,一道火红的身影rǔ燕投林的扑了过来,王贤赶忙伸手去接,便把那玲珑结实的娇躯抱了个满怀。能从平地跳到他马上来的,除了灵霄大小姐自然没别人。王贤苦笑道:“幸好徒弟我勤练功夫不辍,不然还真接不住师傅呢。”在王贤这里,最不值钱的称呼就是沛傅,,老和尚是,魏学士是,连灵霄也是。

    “瞎说。”灵霄像树袋熊一样挂在他脖子上,给他个白眼道:“人家的梯云纵不是盖的,你就是不接我也掉不下去”

    “不过师傅你好像沉了不少……”王贤憋住笑道:“你看马直喷响鼻呢…

    “讨厌”灵霄不依的撒娇道,“亏人家还隔三差五想着你,回来就挖苦我”

    “真有想我么?”王贤吃惊道。

    “当然了,都九个月没见小贤子了,想念的紧。”灵霄揽着他的胳膊,一脸花痴状,但下一句就露了馅:“你再不回来我就要憋死了天天给你看家护院,跟坐牢差不多”

    “我说么……”王贤笑呵呵的揽住她结实的小蛮腰,看着站在地上一身绿裙,两汪泪眼的玉麝道:“小茉莉,你有没有想我啊?”

    “嗯。”玉麝使劲点头,俏脸都快憋红了,认真道:“很像很像,每天都想”

    “那就上来。”王贤弯腰伸出大手,玉麝赶忙伸出纤纤小手,心里激动的都快晕厥过去。王贤一把握住她的手,用力一提,她那纤小的身子,便轻飘飘飞到马上,正落在王贤背后。吓得玉麝赶忙环住王贤的腰,待意识到自己终于实现夙愿,抱着了自家老爷,忙紧紧的抱着不撒手,幸福的都要冒了。

    王贤便载着二女骑马进了巷子,笑问道:“你们怎么知道我回来了,还想给你们个惊喜呢?”

    “是太子妃娘娘派人来说的呢。”玉麝小嘴叭叭道:“太子妃娘娘对夫人可好了,隔三差五便叫夫人过去陪她,现在京里的贵妇人,都争着巴结夫人呢

    叽叽喳喳正说着,便见陈管家带着一于下人在家门口恭候,一见到王贤全都大礼参拜。王贤笑着点点道:“都起来,这段时间辛苦大伙儿了。”

    陈管家忙上前牵过马,又给他搬了脚凳,王贤却洒然一笑,于脆利索的翻身下马,怀里还抱着个小茉莉,却能稳稳落在地上……玉麝幸福的都要晕过去了。灵霄拍手笑道:“小贤子的功夫有长进呢”

    “那当然”王贤把玉麝放稳了,便大步走上前去,此刻他眼里只有那个一身黄裙、人淡如菊的倩影。

    林清儿听说他回来,早就激动的坐卧不宁,但她要有主母的体面,不能跟两个野丫头似的,跑到大街上等着。只好在轿厅里一面看书一面坐等,从rì头偏西等到夕阳西下,书本还停留在那一页,眼却往门口瞄了不知多少次。

    终于听下人禀报老爷回来了,她终于按捺不住,丢下书,快步走到院门前,便见王贤也大步流星朝自己走来

    “官人……”一声神情的呼唤,眸子里水汽氤氲,满是化不开的浓浓相思

    林清儿顾忌着有下人在场,明显压抑着自己的感情,只是袅袅娜娜的拜在他面前,王贤却毫无顾忌的一把将她搂在怀里,紧紧的抱着道:“娘子,可想死我了”

    林清儿又羞又喜,却舍不得他的怀抱,把螓首使劲埋在他怀里,小手紧紧揪住他的衣襟,生怕他跑了一般。

    陈管家见状,忙招呼一众下人退散,把院子留给这两口子。

    道不尽的相思,化成缠绵的长吻,直吻得天昏地暗、海枯石烂,王贤才放开林清儿微微红肿的樱唇,两手捧着她的小脸,见她玉容清减,不胜心痛道:“清儿,你怎么又瘦了?”

    “想官人想的啊。”林清儿伸出小手,轻抚着他又黑又瘦的面颊,心如刀割道:“官人才是瘦了呢,也黑了,皮肤也粗了,这是受了多少苦啊在外头”说着忍不住淌下清泪。

    “这没办法,远征漠北几千里,还要跨越大漠,风餐露宿,金戈铁马,能全须全尾的回来,还你个完好无损的相公,你就谢天谢地。”王贤咧嘴笑道:“其实吃苦倒不怕,就是想你啊……”

    “嗯,我也想官人,每天都想,每时每刻都想……”林姐姐一般不这么肉麻,但此刻她非得用这种方式,才能表达出心中相思的万分之一来。

    两人就在院中互道衷情,直到天黑的看不清对方,才拉着手进去厅里。厅里面灯火通明,厨子早备好了丰盛的酒菜为王贤接风。

    “你们真能磨叽啊……”灵霄饿得肚子都咕咕直叫,见他俩终于进来,不禁埋怨王贤道:“要不是因为你才回来,我早就先把鸡腿撕下来吃了。”

    “只管吃。”王贤含情脉脉看林清儿一眼,这才环视席上,奇怪道:“小白菜和你顾姐姐呢?”

    此言一出,便见众人的神情一下黯淡了。

第三七三章 状况百出

    “怎么了?”王贤心一沉道。

    “妾身没给官人看好家……”林清儿眼圈通红的起身请罪道:“两个妹妹现在不在家中……”

    “她俩去哪了?”王贤眉头一皱,见爱妻花容失sè的样子,他轻叹口气,拉着她的小手道:“坐下慢慢说。”

    “先不见的是小怜妹妹,”林清儿面带苦涩道:“那是六月间的事儿,一天家里来了个客人,说是她兄长,小怜出来与他相见,也没有否认。只是双方都有些生分,而且长得也不像,但当时妾身觉着家家一本难念的经,便没多嘴

    王贤点点头,握着妻子冰凉的小手,给她最需要的信任和安慰,听她接着说下去道:“我们便都离开,让她俩单独说话,过了好久,小怜出来,脸上带着泪痕说,她娘病危,想见她最后一面。我自然无不应允,本想陪她一起去,但她坚决不肯,我只好请几个护卫大哥,跟她一起上路。”

    “谁知十来天后,几个护卫大哥就回来了,说在旅店里被下了蒙汗药,醒来就不见了小怜和她哥哥。”林清儿叹气道:“他们问了旅店的伙计,说两人是自己走出去的,并没遭到胁迫……护卫大哥顺着店家所指的方向追了半天,也没看到她们的人影,只好分头行动,一路回来报信,一路去小怜的家乡看看

    “过了一个月,去小怜家的护卫大哥也回来了,带来一个不好的消息,”林清儿黯然道:“那个乡里根本没有那个村子,甚至连姓顾的都没有……”

    “嗯。”王贤点点头,他已经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想到顾小怜神秘的来历,她又这样神秘的消失,倒也不算离奇,不过还是一定要调查清楚,如果是被胁迫的自然要救她回来如果是自愿的,也得问个明白,她对自己一直是在作戏么?

    收起纷杂的情绪,他又问道:“小白菜呢?她又怎么不见了?”

    “绣儿妹妹,唉,太痴了……”林清儿幽幽一叹道:“七月底,太子妃张娘娘和妙修真人私下说话,被她听到了,才知道原来官人为了救太孙,失陷瓦剌,怕是凶多吉少……”

    “妙修真人?”王贤愣神道:“你们怎么会见到徐妙锦呢?小白菜怎么能听到太子妃和徐妙锦的私下谈话?”

    “蒙张娘娘垂爱,时常唤我们过去说话,踏青赏chūn、避暑消夏也必叫着我们。”林清儿答道:“妙修真人有时也会来……”

    “她可真美啊……”灵霄插嘴道:“连小怜姐姐都能比下去。”

    王贤心说,那当然,倾国倾城的国sè天香啊但现在不是花痴的时候,他使劲摇摇头,问道:“然后她们就认识了?”

    “绣儿和妙修真人很投缘,真人还时常邀她到天香庵作客。”林清儿点点头道:“她就是在天香庵听说你出事儿的,便哭着跑回来了…”想到当时的凄惶悲痛,她的眼圈也红了,拭泪道:“之后一家人天都塌下来了,我也不争气的病倒了,她伺候着我病好了,然后竟上吊了……”

    “啊”虽然知道郑绣儿没死,但王贤还是忍不住心一抽,骂道:“这个想不开的小白菜,又钻牛角尖了”

    “看来还是官人最了解她。”林清儿用帕子擦着红红的眼圈道:“幸亏灵霄耳聪目明,听到她屋里有异响,便赶紧跑过去,才把她救回来等她回了神,我问她你这是于什么?她先是流着泪不肯说,后来才呜呜咽咽道,自己是个不祥之人,先克了前夫又克了家族,现在又要克官人,她觉着唯一能救你的办法,就是自经了……”

    “这个傻白菜”王贤鼻头一酸,险些掉下泪来,他知道小白菜的xìng子就是这样,喜欢把所有的悲剧都归咎于己身……加上她的命运确实悲惨了点,竟然三番两头的寻起了短见。

    “我怎么劝都没用,只好rì夜看着她,她就不吃不喝,是一点都不想活了。”林清儿以泪洗面道:“后来惊动了妙修真人,她亲自前来劝她,告诉她自杀是要沦入畜生道的,永世不能超生。绣儿明显是吓到了,但她依然不肯吃东西,真人又说,其实还有别的办法,同样可以消除业障,就是修行……”

    “其实真人只是想让她在家念念佛,给心灵点安慰,谁知她一骨碌爬起来,竟给真人磕头,请她为自己剃度,要跟她出家为尼。”林清儿怯生生看着王贤道:“真人说她在家修行也可以,但她坚决要出家,说不想留在红尘中害人了……见她情绪太不稳定,真人便和我们商量着,先带她回天香庵小住一段时rì,等她情绪平复再说。”

    “嗯。”王贤点点头道:“我已经回来了,她总可以放心了吧?”

    “哪儿呢。”林清儿幽幽道:“前些天,官人脱险的消息一传回来,我就去接她回来,谁知她坚决不肯,说自己一出家,官人就脱困,正说明自己是灾星无异。她已经决定此生青灯古佛,再不踏足红尘了……”

    “我晕……”王贤惊呆了,这小白菜还真是执念呢?转一圈还是当了尼姑

    “妾身无能,实在劝不回她,只能等官人回来,再跟她计较了。”林清儿满面羞愧道:“官人把个好好的家交给我,一转头却四分五裂成了这样,妾身这个正妻太不称职了,治家不齐,妄为人妻,请官人休了我吧……”说着泪雨滂沱的跪在他面前。

    “你这是闹哪样?”王贤头大如斗道:“一个个都这么不省心,你也要跟着添乱么?”

    “妾身不敢。”林清儿使劲摇头道。

    “那不赶紧起来。”王贤伸出双手,叹气道:“你我夫妻一体,生死不弃。休你可以,先把我杀了”

    “官人……”林清儿哭得稀里哗啦,一下扑到他怀里,大哭起来。这段时rì以来,忧惧凄惶、自责苦恼,无时无刻不折磨着她的一颗芳心。现在她的男人终于回来了,她又重新有了依靠有了天,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松下来……

    “好了好了。”王贤轻拍着林清儿的背,为她拭去泪痕,宽慰笑道:“放心好了。你相公我都能从瓦剌和鞑靼的魔掌下逃回来,这点麻烦又算得了什么?我一定能解决的。”

    “是。”林清儿巴望着他道:“官人最厉害了,快把绣儿和小怜找回来,我们好安安生生过rì子。”

    “嗯。”王贤笑道:“不过得先让我们吃饭吧?灵霄都快饿晕了。”

    “是啊。”让他一提醒,灵霄顿时感到自己的肚子咕咕直叫,怒道:“有什么话不好吃了饭再说”

    “是,先吃饭。”林清儿不好意思的捂着红肿的眼睛道:“玉麝,把酒满上,咱们一起喝一杯,给官人接风洗尘……”

    “是,夫人。”玉麝赶忙给已经斟满的酒杯里,再添上一点儿。

    晚餐过后,王贤和灵霄讲了下她哥的情况,闲云少爷在九龙口一战负了伤,但伤势并不严重,没出草原就痊愈了。伤好之后,在太孙殿下的恳请下,做起了他的贴身卫士……

    “这个小黑太过分,我哥明明是替我保护你的”灵霄愤怒的挥舞着小拳头道。

    “非常时期,只能一切以大局为重。”王贤叹气道:“现在的情况,比原先还要危险,太孙殿下若是有个三长两短,那就万事皆休了…”说到这他眼前一亮,升起一丝不地道的念头,整个人便愣在那里。

    “你傻了啊?”灵霄伸出小手,拧他的腮帮子一下,才把王贤唤回来。王贤忙道:“哦,我有点走神了,你继续说。”

    “我说危险时刻,你也需要保护啊”灵霄瞪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道:“我决定了,自即rì起,便由我亲自保护你”

    “真的么?”王贤取笑她道:“我看你是静极思动,想去杭州找银铃玩,是真正的原因”

    “讨厌啦”灵霄扭着身子不依道:“别人关心你,你都那么感动为师关心你,你咋就不感动呢”

    “感动,怎么敢不感动?”王贤笑嘻嘻的伸出手道:“快让徒儿抱抱。”

    “你还是抱林姐姐吧”灵霄扮个鬼脸,一闪身跑掉了。

    “嘿嘿。”王贤见这小灯泡终于走了,转身朝林清儿邪邪一笑道:“娘子,天sè不早了,我们歇息吧。”

    看到他熟悉的眼神,林清儿娇躯一热,俏脸腾地就红了,但她忍着摇摇头,轻咬朱唇道:“官人还有心情做坏事?”

    “一码归一码,反正绣儿在天香庵安全得很,小怜嘛,她那样的美人,谁忍心伤害她?”王贤说着一步步逼近爱妻道:“娘子,我很想你……”

    灼热的鼻息喷得林清儿晕晕乎乎,被丈夫打横抱起来,大步进了里屋。

    这时候,她才在王贤耳边说了实话,“官人,我也很想你,很想很想的…

    〖

第三七四章 报名

    尽管家里家外都是一摊事儿,但时间实在太紧,王贤不能在京城稍作停留,第二天上午拜访了他魏老师,便在灵霄和帅辉的陪伴下,匆匆赶往杭州。

    二黑并未与他们同行,而是奉命悄然北上,向太孙殿下传递王贤的口信。

    话分两头,且说王贤一行人快马加鞭赶往杭州,一路上秋高气爽、风和rì丽,三天时间便抵达了西湖边。

    “大人,先回家还是去提学衙门?”帅辉问道。

    “我先去提学衙门。”王贤笑着摸摸鼻子道:“你去街上买些礼物,尤其是小nǎi孩用的,千万不能少。”他太了解老娘的脾气,这么久没回家,空着手怎么行?

    两人便分头行动,帅辉去购物,王贤则往提学衙门去了。提学衙门的人见他前呼后拥,还有侍卫保护,还以为来了什么朝廷大员,忙出来磕头相迎,弄得王贤颇为尴尬,赶忙下马道:“几位大人,学生是来报名补考的……”

    “噗……”几个提学衙门的官吏更是尴尬,心里暗骂道,你一个秀才摆什么谱

    小伙子你这么拉风,你娘知道么?

    王贤的声势实在太惊人了,他身边有自己的随从,有朱瞻基派给他的护卫,还有太子殿下另派的护卫,加起来百多号人,全都骑着高头大马,配着兵刃弓弩,那排场比藩台臬台还气派,难怪几个小官吏会在他的王霸之气下纳头便拜。

    几个小官吏赶忙爬起来,本想训丨斥他两句,但在王贤这么大的排场下,话都说不成块,更别说端架子,为首的小官员结结巴巴道:“你…要补…考啊?

    “是啊。”王贤笑着拱拱手道:“不知该如何办理?”

    “你为什么不参加今chūn的科考?”明确了他的身份,那官员话说得越来越顺溜。

    “我呀,没赶上啊。”王贤笑道:“不是说因为外出游学,没有赶上科考的生员,可以参加补试么?”

    “是,但你得写明情由,并由府学教授出具证明,然后由我们提学大人同意,才能参加。”那官员说话逐渐硬气起来道:“而且明天就是补试了,你现在才来申请已经来不及了。”

    “哦。”王贤暗叫一声乖乖隆地洞,幸亏没在京城多逗留,不然这两千多里就白跑了。“这不还有大半天的时间么,我这就去办,应该还来得及。”

    “来不及了。”那官员断然摇头道:“报名已经截至了。”

    “那我拜见一下大宗师总可以?”王贤道。

    “提学大人考前不见客。”官员恨不得一口说出三个‘不,字。王贤倒还好,气得他身后的一于护卫暴跳如雷,这帮家伙虽然在京里很老实,但下到了省里就一个个变得眼高于顶,岂能忍受这般非难?

    王贤摆摆手,示意他们少安毋躁,对那官员笑道:“请你把我的名帖转呈给大宗师,让不让我补试,全凭大宗师一句话。”说着把自己的名帖往上一递

    那官员也很好奇,这个牛逼上天的小子,到底是何方神圣?接过名帖来一看,上写州府学生员王贤敬拜,,“王贤……”那官员一愣,旋即见鬼似的盯着王贤,下一刻竟激动的失态道:“你是义救周臬台的那个王仲德”

    “哦……”那一刻,王贤竟有些恍惚,那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是王仲德,但义救二字不敢当。”

    “果然是王义士”众官吏激动的再次向他行礼,“快快受我等一拜”

    “诸位大人莫要折杀学生,你们拜我作甚?”

    “周臬台是我们杭州人的保护神,你救了他老人家,就是救了我们杭州父老,怎么当不起一拜”官吏们激动的把他迎进去:“听说您留在京城,成了太孙殿下的伴当,怎么又回来考举人了?”

    “这不冲突?”王贤道。

    “不冲突不冲突,”提学衙门的官吏变得热情似火道:“秀才考举人,天经地义么。”说着给他上茶,请他在客厅等候,又赶忙去签押房向提学大人报

    不一会儿,那官员便返回来,陪笑道:“老弟的面子果然大,提学大人同意您参加明天的补试,只是今天不便相见,请您谅解。”

    “岂敢岂敢。”王贤随口应酬几句,又问道:“还需要写条陈么?”

    “不需要不需要。”官员摇头笑道:“您把户籍牌子、学籍册子还有生员的互保文书给下官,其余的都不用cāo心了。”

    “呃”王贤不好意思道:“来的太匆忙,这几样都没来得及准备。”

    “无妨无妨,考完再补也一样。”官员对他大开方便之门道:“您明天直接来考就可以了。”

    “这不好……”王贤假假道。

    “有什么不好的,特事特办么。”官员呵呵笑道:“您赶紧回去准备考试,明早记得卯时来点卯就好。”

    “那么多谢这位大人了。”王贤拱拱手,笑着离开。

    王贤这次吸取了教训丨让大队护卫去驿馆休息,自个只带了十几人回家去探望。

    站在家门口,他还真有些小小激动,想起爹娘的音容笑貌,那真是……都快忘了长啥样了。

    一阵婴儿的啼哭声把他拉回现实中,王贤不禁暗暗苦笑,那是自己小弟弟的哭声啊……这个小弟弟,是真的小弟弟,与他同父同母,才出生不到一个月的小弟弟啊

    家里人早通报进去。得知他回来,老娘急匆匆跑出来一看,见果然是自家二郎,不禁眼圈通红,捂着嘴说不出话来。

    “娘,我回来了。”王贤也是眼眶一热,赶忙上前给老娘磕头。

    老娘一边擦泪一边骂道:“你个小兔崽子,还知道回来”说着捧着他的脸,上看下看道:“有没有受伤?怎么瘦成这样了,还这么黑,这孩子遭老罪了”

    “快进来说话。”王兴业竟也在家,但他顾着为父的尊严,是踱着步走过来的,见状训丨斥老娘道:“而今仲德是太孙跟前的红人了,在门口让人看耍猴么”

    王贤这个汗啊,还以为老爹今非昔比了呢,原来三句话就露馅啊但这才是他货真价实的老爹啊赶忙又给王兴业磕头,王兴业眼角也有些泪花,拉起把自己高一头的儿子,拍拍他结实的肩膀,连说了三个字,又回到那句话上:“咱们进去说……”

    “遵命。”王贤便扶着老娘进了院子,担心问道:“坐月子不是怕见风么

    “你个小兔崽子瞎说什么。”老娘的脸腾地红了,使劲捏他一把,小声道:“老娘这都第几窝了?跟老母鸡下蛋一样,下多了就不叫个事儿了。”

    “哦。”王贤点点头,就见妹妹银铃抱着个小婴儿出来,喜出望外道:“哥,你回来了,快看看咱弟弟。”

    “嘿。”王贤接过那小婴儿,他是抱过侄女的,抱个孩子不成问题,只是想到侄女都比弟弟大一岁,便觉着很好玩:“新儿得管这小子叫叔叔,岂不很吃亏?”

    “他还得管你叫哥哥呢,你也够亏的。”灵霄冷不丁冒出一句,让王兴业两口子大固,银铃捂嘴咯咯直笑,赶忙把灵霄拉去自己房里说话。

    王贤便抱着弟弟,和爹娘在正屋里吃茶说话。他仔细端详着老爹老娘,见两人看上去气sè很好……这不废话么,要是不好,也不可能有他怀里这小东西

    老娘也笑眯眯的看着最得意的儿子,口中问长问短,王贤自然只捡好的说,听得老娘心花怒放,对王兴业得意道:“张瞎子一点没算错,咱儿子那是要紫气东来的,听听,连太子爷都对咱儿子客气着呢,这将来等太子成了皇帝,还不让咱儿子当个宰相?”

    “瞎说。”王兴业纠正老婆道:“太祖爷废了宰相,也不许后世子孙再设宰相。”

    “吓,太祖爷不许,那我儿就当不了宰相了。”老娘小小郁闷一下,又兴奋道:“那当个王爷也不错。”

    “大明祖制,异姓不封王。”王兴业又道。

    “你说说太祖皇帝也真是的,这不专和咱们小二作对么”老娘登时无比郁闷道。

    “去喂nǎi去……”王兴业只好往王贤把孩子给她,打发老娘去里间,父子俩好‘正经,说话。

    “爹,您龙jīng虎猛啊。”王贤笑嘻嘻道。

    “多亏了你请老吴开的方子啊。”王兴业笑道:“如今我腿不酸了、腰有劲儿了,你娘也不嫌我没用了,咳咳……”一不小心竟说漏了嘴,忙改口道:“要不你也吃,老子等着抱孙子呢”

    “我又不肾虚。”王贤这个汗啊,于笑道:“再说,您有儿子抱着不一样么。”

    “那能一样么?”老爹白他一眼道:“儿子我已经有俩了,孙子我可一个没有”

    “听说大嫂又有了。”

    “我请人算过了,又是个闺女。”老爹气道:“她就这么个破命”

    “算卦的都是胡说八道。”王贤的老师是天下所有算卦的偶像,他有足够的底气说这句话。

    “甭管真假,你结婚这么久了,怎么媳妇肚子还没动静?”老爹瞪他一眼道。

    “我也得有工夫啊……”王贤这个汗啊,不过他也奇怪,为啥到清儿的肚子,现在还没动静?

第三七五章 科考

    为了避免老爹问东问西,王贤果断道出自己回来的原因,王兴业果然变了脸sè,抬起刚扣了脚丫子的手,撵人道:“还不赶紧去用功念书”说着又吆喝起来道:“老婆子,你带着老小回富阳去这就走,赶紧的”

    老娘没听到前头的对话,从里面抱着孩子出来,骂道:“我儿子刚回来,你就把我往老家撵,你什么意思你?”

    “你知不知道?”王兴业吹胡子瞪眼道:“老二是回来考举人的”

    “啊,那我赶紧走”王大娘也变了脸sè,“别让老幺哭哭啼啼打扰老二念书”说着就扯着嗓子,让佣人赶紧收拾收拾,准备回乡下。

    “不用这样”王贤苦笑道:“一切照旧便好。”说来真是惭愧啊,他自从考中秀才,就断了继续考下去的念头,便再没看过一天书。亏爹娘还以为自己有多用功呢……

    但老爹老娘望子成龙之心无比强烈,虽然他现在是太孙的伴当,太子的红人,但在文教昌盛的浙江人看来,这种幸进实不如自己考出来的功名硬邦邦、响当当就连市侩如王老爹、王大娘者,亦作如是想。

    所以老娘回了乡下,老爹严令家里人不许大声说话,在书房附近,连咳嗽放屁都不准。并亲自带头,全力做好考前准备工作……王贤这一年多,个也高了、肩也宽了,原先儒衫得重做,头上的方巾倒还合适,但王家如今不差钱,一并也做成新的。还有考篮、铜铫、号顶、门帘、火炉、烛台、烛剪、卷袋,被褥、衣服,甚至锤钉小锯等等,统统都得备齐。

    因为乡试不是县试府试院试,之前的考试都是早晨进去傍晚出来,好捱的很。乡试却要连考三场,每场都在在里头待三天,这对考生是十足的折磨,家里只好竭力做充分的准备,尽量让考生少遭点儿罪。

    王家从没出过读书人,王兴业是不懂这些的,好在他衙门里有相好的官员,是举人出身,便请人家来指导着准备,才知道原先准备的食物都不靠谱,一旦考生要是吃坏了肚子,考试肯定大受影响。虽然乡试比县试好的一点,在于没有屎戳子,但你拉得七荤八素,十成的功力拉去了八成,写出的文章都臭不可闻。

    在有经验者的指点下,王兴业又备最新鲜月饼、蜜橙糕、莲米、圆眼肉、人参、炒米、酱瓜、生姜、板鸭……全都是用最好的食材,亲眼监督制作,唯恐哪里出了纰漏,吃坏了儿子的肚子。

    殊不知王贤那个铁胃连马皮都能消化,就是吃了变质的东西又如何?

    因为时间太紧张,老爹忙得团团转。不过这些事都不用王贤cāo心,他只管安心考试就好……

    第二天就是科考补考的rì子,王贤早早来到提学衙门。本以为自己来的够早了,谁知人家大都比他来得更早。帅辉给他提着考篮,目不暇接道:“人还真多啊……”

    “是啊。”王贤随口应一声,眼却没离开手里的四书章句,这些朱子著作他原先都背过,但一年多不看书,已经大都还给林姐姐了。虽说大宗师会照应,但自己要是连题都破不了,或者连最简单的句子都忘了,那就太说不过去了……万一大宗师为了自个的名声,把他给黜落了,那真叫鸡飞蛋打了。

    他正在吃力的临阵磨枪,突然听到一声惊喜的叫唤:“王大人,真得是你么”

    “是我啊。”王贤抬头一看,就见到一张俊到让人想给他毁容的面孔,配上那一身月白sè的儒衫,脑后长长的皂巾,更显得玉树临风、貌比潘安。竟然是那无缺公子韦无缺

    “是你啊”王贤一脸惊喜道:“好久不见啊无缺公子,你好像又帅了点呢”

    “大人还是称呼小人草字。”韦无缺苦笑道:“在您面前,我不敢自称公子。”

    “那好,草字,你也是来补考的么?”王贤一脸天真道。

    “大人又开学生玩笑。”韦无缺苦着脸道:“小人草字天成。”

    “好一个无缺天成。”王贤大赞道:“正是名副其实啊”

    “大人过奖了。”韦无缺不好意思的笑笑道:“学生是来补考的,大人也是么?”

    “是啊,好巧,这么说你是同志啊。”王贤笑道。

    “大人,应该说是同年……”韦无缺心说你这胸无点墨的家伙来考试,不是自取其辱么?

    “无所谓了,反正我看着你像同志。”王贤哈哈大笑道:“这一年多没见,你都忙什么了?”

    “学生还能作什么,埋头苦读而已。”韦无缺笑道:“倒是大人这一年,着实风光啊”

    “风光个屁,混了一圈沦落到跟你一样地步了。”王贤白他一眼道。

    “……”韦无缺这个无语啊,亏他还自觉是天上地下独一份,原来在姓王的眼里,自己混得这么惨啊。

    虽然严重怀疑这家伙是邪教高层,而且跟最近的是是非非有关系,但这个节骨眼上,王贤不想多事,两个各怀鬼胎的家伙,便像多年未见的老友,热络的攀谈起来。等到衙门开门,两人拱拱手,互道好运,便提着考篮进了衙门。

    进去衙门后,便见院中摆满了一排排的桌椅,众生参拜了提学大人,那位刘提学四十多岁,不苟言笑,由其副手吩咐诸生寻自己名字就坐。场面一下有些混乱,有人为了争位甚至争吵起来,只见大宗师眉头一皱,便有军卒将吵闹的人叉出去……再想考试,只能等三年以后了。

    在大宗师清冷目光的注视下,几百号人登时大气不敢喘,找到自己的名字就坐,几乎再没发出什么动静。

    “夫才须学也、学须静也。”待诸生坐定,刘提学才缓缓教训丨道:“故而今rì的题目,便是刂止能静,。”

    众考生知道了题目,便赶紧开始磨墨的磨墨,构思的构思。这次考试只考一篇八股文,但所谓‘一篇八股定终生,,科举虽然考三场十几道题,其实真正决定成败的,只有头一道四书题

    所以对考生们来说,这次考试丝毫不比正式的秋闱简单,无人敢掉以轻心,就连王贤都眉头紧皱的搜肠刮肚起来。好在大宗师的题目不偏不怪,他知道这是出自《大学》中的一句刂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倒不至于连题目都破不了。

    众考生也觉着奇怪,这位刘提学来浙江向来爱出偏题怪题,这次却出得如此简单,莫非是爱护我们,怕我们考不过?

    于是大伙怀着对大宗师的感激之情,一个个答得心情舒畅,都发挥的不错,就连王贤也顺利的写完了这篇文章……他都有些佩服自己,一年多不学习,竟还能写出这种见鬼的八股文,莫非自己真是个天才?

    其实他也只能做到勉强不出纰漏,八股文这种螺狮壳里做道场的东西,你非得下上十多年苦功夫,才能写出点味道来,以他那点浅薄的功力,只能具其形不能具其神,想过关只能靠大宗师手下留情了……

    科考的文章,一般都是宗师当面批过,直接判卷。卷分五等,前三等可以入秋闱,后两等则被黜落。这补试也是如此,但浙江这样的文教大省,竟积攒了七百多补考的诸生,大宗师批到后面难免头昏眼花,好文章也看不出好了。是以对自己文字有自信的,大都赶紧写完,争取在头里交卷。天不到中午,交卷的队伍便排成了长串……

    那宗师名叫刘鉴,是永乐四年进士,及第后又选了庶吉士,在翰林院读书三年,散馆后授了翰林编修,又捱了这么多年,终于被钦点浙江提学……可谓一步登天。中进士整整十年才熬出头,他早就拿定主意,这次要把差事办得漂漂亮亮,为国家选出一批人才来。不枉自己十年磨一剑

    刘提学坐在堂上,见那些生员纷纷迫不及待交卷,心中便先不喜,暗道这些人xìng情浮躁、心怀侥幸,我是一个也不能取的。便竟将所有早交卷的都判到四等以下……除非有极为亮眼的,才肯低低的取了。

    众生员见先交卷的几乎全军覆没,又都吓得不敢交卷,好半天没人再起身。这时候王贤也答完了,看看卷子没什么问题,便上前去交给大宗师……其实他心里也有些忐忑,唯恐这死人脸的大宗师六亲不认。

    刘提学见他敢于上前,心说这人倒也有些勇气,再一看他的文章,只能说勉强通顺而已,火候还差得很。他刚要用朱笔在这考生的名字上划条杠,却看到这人的名字。硬生生住了笔,问道:“你就叫王贤?”

    “是。”王贤应声道:“学生就是。”

    “我问你,别人都不敢交卷,为何你敢上来?”刘提学板着脸问道。

    “学生写完了文章,自然要交卷。”王贤心说你这不废话么。

    “你这文字火候还不够。”刘提学继续板着脸道:“按说不该取你。”

    听他前半句,王贤心里咯噔一声,暗道:‘真要六亲不认?,但听到后半句,又放了心,暗道好一个

    “但你坦诚可嘉,文字自有一股正气,便给个三等出去。”刘提学淡淡一句,提笔画了个圈,便把他取中了……

第三七六章 摊牌

    出来考场一会儿,王贤才缓过味来,那刘提学此番做作,是在有意撇清呐。不过这样也好,做得于净些,将来少很多麻烦。

    正要骑上马回家去,身后响起韦无缺的声音:“大人请留步。”

    王贤站住脚,回头笑道:“天成兄也出来了。”

    “是啊,借大人的好运,在下不才,取了个二等。”韦无缺谦虚的笑道。

    “哦。”王贤点点头,笑道:“那比我强一点点。”

    韦无缺险些没喷血,什么叫比你强一点点,难道你不知道,在刘提学那里,一等几乎是虚设?我得了二等就是出类拔萃的意思跟你这种靠运气过关的,有天壤之别好

    吞下一口老血,他又笑问道:“不知闲云兄和灵霄妹子也来杭州了么?”

    “闲云没有,灵霄来了。”王贤接过帅辉递上的水囊,笑道:“怎么,你想她了?”

    “当然朝思暮想……”韦无缺说着叹口气道:“可惜婚姻大事,父母做主,我必须娶另外的女人了。”

    “哦,那太可惜了。”王贤敷衍一笑道:“不知道是哪家姑娘走了这般狗屎运?”

    “咳咳,大人真会说笑。”韦无缺都对他的调笑麻木了,苦笑道:“是家父世交的女儿,姓唐,山东人氏。”

    “那感情好,成亲时别忘请我喝喜酒。”王贤马上开心道。

    “唉,如果这门婚事成了,当然要请大人务必赏光了。”韦无缺再叹道:“可惜小生把握不大。”

    “怎么?”王贤好奇道:“人家女方不愿意?”

    “不是,是有人同时下聘了。”韦无缺苦恼道:“而女方家里,还没想好应哪一家呢。”

    “哦,原来还有截胡的,”王贤哈哈大笑道:“这好办,你想法见一见那女的,以兄弟的人品相貌,只要往那小娘子面前一站,保准勾得她五迷三道,这事儿不就成了”

    “大人说的对啊,我怎么没想到”韦无缺眼前一亮道:“对,改rì设法见上唐姑娘一面”说着又有些踯躅道:“我心里还是没底,大人若是有闲,能陪在下一起去么?”

    “能啊,我有的是空。”王贤一口答应下来,韦无缺大喜过望,便和他约好乡试之后,一起去见那小娘子。

    看着韦无缺高高兴兴的走了,王贤露出奇怪的神情,实在不知这家伙葫芦里买的什么药。

    不过,金问等人安排他回杭州乡试,一是想让他取个功名,二是想让他避开即将到来的风暴,这也是太子和太孙的意思,毕竟他留在京城也无济于事,反而容易被波及,还不如先让他离开京城积累资本,以图来rì呢。

    横竖闲着也是闲着,就跟他好好玩玩。

    补考之后,最后一百余名生员,搭上了七天后浙江乡试的末班车。

    因为皇帝亲征漠北的缘故,今年的秋闱比正常晚了一个多月,往年都是八月中旬举行,今年却延期到了九月底,要等皇帝回京后才会举行。

    永乐皇帝八月底从běi jīng回京师,一路上迎接的百姓乡绅欢呼迎送、望尘而拜,放眼望去,龙旗蔽rì、环顾左右、金戈辉煌,试问自古几多帝王,享受过这种亲征凯旋的殊荣?朱棣的心情似乎也很不错,一路上召见官员、安抚子民,犒赏军队、吟诗作对……看起来不亦乐乎。

    但皇帝身边的人,却能不时从皇帝的目光中,看见丝丝寒芒闪过。那些真正了解的朱棣的人,都明白这是皇帝心中已经杀机澎湃了。那些身在局中之人,更是清楚当皇帝抵达京城时,就是彻底摊牌的时刻了

    歌舞升平的欢庆气氛下,各方却都高度紧张起来,快马奔驰在皇驾与京城之间,人们在不遗余力的为最后摊牌加码……

    “过了扬州,还有不多天就回京了,”行军下榻的民居中,朱高煦按捺着心中的亢奋躁动,对身边的朱高燧道:“真迫不及待看老大倒霉的样子了。”

    “呵呵,”朱高燧望着院中的柿子树,幽幽道:“听说老大在京城,安排了盛大的迎接仪式,到时候不仅我大明的公卿大臣,还有各国使节都要到燕子矶迎接,他定是想让父皇碍于面子,不能马上发作,然后再私下请罪。”

    “想得倒美。”朱高煦快意笑道:“却不料这些天纪纲给他下得烂药,已经让父皇想杀他的念头都有了,他拖得了初一,躲得过十五么?”

    “也是。”朱高燧不禁笑道:“二哥当初拉拢纪纲,虽然是一步险棋,但确实很妙啊。”他们想要害谁都不用自己动手,纪纲这条疯狗就连太子也敢咬皇帝让他汇报太子这段时间的行为,他便说太子很仁厚,不肯让老百姓负担过重,把年初规定预征的皇粮减半,还不肯全力进剿山西的白莲教,让军队保持克制,以免伤及无辜;他又说太子对官员的任免很用心,半年时间换了很多朝廷和地方的官员;还说太子又选了一批美女进宫,还找方士要chūn药……

    纪纲专业黑人十几年,当然不会凭空诽谤,他的黑材料都是有凭有据的……皇帝远征大漠,和国内几乎断了联系,国政大事只能由监国的太子独断,朱高炽每天处理那么多政务、说那么多话,虽然九十九件、九十九句都无可挑剔,但总有那么一件半件、一句半句让皇帝感觉不舒服,纪纲便把这些挑出来呈给朱棣。

    皇帝已经先入为主,觉着太子良心大大地坏了,自然对这些诋毁深信不疑,这才对太子动了杀心……

    在朱高煦和朱高燧看来,太子和tài子dǎng覆灭,已经是板上钉钉了,朱高煦都迫不及待的想要庆祝了。

    还是朱高燧让他千万稳住,别在最后时刻犯了错,要是功亏一篑就太可惜了。

    “你说得对。”朱高煦也看着窗外已经熟透的柿子树,咧嘴笑道:“咱们得装出很震惊的样子,说不得,还得学老大假惺惺一番。”

    “二哥说的对。”朱高燧抿嘴笑道:“老大不就是最爱这一招么,咱们这次也有样学样。”

    “父皇,请饶了二哥……”朱高煦压抑着大笑的冲动,学着朱高炽的声音,闷声来:“他怎么说他也是我兄长啊,您就饶他一命”

    “就是这样。”朱高燧笑着点点头,眼角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恨意……这是当初老大为他求情时的话,朱高煦拿来说笑,岂不是连他一起笑话。

    有人欢喜有人愁。

    那边兄弟俩胜券在握,志得意满,这边他们侄子自然面如黑铁……虽然朱瞻基的脸本来就是黑的。

    听了从京城赶来的二黑的密报,朱瞻基眉头紧锁,盯着那张跟自己差不多黑的脸膛,要不是因为他是王贤的生死兄弟,太孙殿下都要怀疑这家伙是不是在坑自己了。“军师怎么会出这种主意?我父亲现在自辩都来不及,还自己给自己泼脏水,这不是活腻了么?你不是在胡说”

    “这种事,臣岂敢胡说。”二黑瞪大眼道:“我家大人说为今百计不通,唯有苦肉计才能置之死地而后生”

    “置之死地那是肯定的,后生就未必了。”朱瞻基心里火烧火燎,暗道王贤这出的什么主意?“现在我二叔三叔在说我父亲坏话,纪纲也在说我父亲坏话,我父亲要是自己再犯错,可真是没救了。”

    “我家大人说,”二黑面sè凝重道:“一个人吃一碗饭就饱了,吃两碗饭就撑了,吃三碗饭就会涨破肚子而死,这叫过犹不及……”

    “过犹不及?”朱瞻基天xìng聪颖,只是身在局中,吓得失了算计,让二黑这么一说,他有些明悟了,背着手缓缓踱步半晌道:“军师的意思是,让我父亲犯个不可能犯的错,教我皇爷爷疑心是有人在害他?”说着眼前一亮,双手相击道:“一旦有了这份疑心,皇爷爷便可能重新审视他们给我父亲罗列的罪名,只要皇爷爷冷静下来,那么一切还有可为”

    “是啊。”见太孙终于明白了,二黑使劲点头道:“这就好比我们在衙门里,有人犯了事,按例要吃棒子。若是碰到收钱的官,好办,直接送钱给大老爷就能免了。但碰到不收钱的清官,也有办法……”

    “什么办法?”朱瞻基追问道。

    “还是送钱。”

    “不是不收钱的清官么?”朱瞻基翻白眼道。

    “不是送给官,是送给胥吏。”二黑道:“胥吏收了钱,就会教罪犯过堂时大声喊冤,这时胥吏便会故意装出盛气凌人的样子,大声呵斥道:‘少废话,给我老老实实地受杖,清官通常都恨胥吏弄权,见状便以为小吏收了罪犯仇家的钱财,想要整治此人。哪会让胥吏得逞,反而会从轻发落了罪犯。”

    朱瞻基听得目瞪口呆,原来公门里有这么多花花道道,但转念一想,可不就是这么回事儿么

第三七七章 坑爹

    朱瞻基知道,他皇爷爷实属千古雄杰之主。这不是夸张,朱棣雄才伟略、能谋善断,就算刨掉皇帝的身份,也是一代人杰。但是心机灵动就未免多疑,王贤正是要他利用这一点来火中取栗,让皇帝以为有人在陷害他父亲,这样才有可能阻止局面崩坏。

    朱瞻基想来想去,越想越觉着这法子可行,当然主要也是他找不到别的法子,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他看看二黑道:“你辛苦了,先去休息,让孤再寻思寻思。”

    待二黑下去,朱瞻基冥思苦想了半晌,方拿定主意,叫进他的贴身卫士刘勖,看看那张脸忠义的面孔,半晌方道:“刘勖,你兄弟俩跟了我几年了?”

    “回爷的话,五年了。”刘勖道:“五年零三个月。”

    “孤待你们兄弟如何?”朱瞻基缓缓问道。

    “恩重如山,如同再造”刘勖激动道:“当年我兄弟俩从山东一路逃荒到京城,我弟弟生了病,我又因为要饭被恶狗咬伤,这时候殿下出现了,收留了我们兄弟,给我治伤、给刘勉治病,又教我们武功,让我们当上了体面的侍卫。可以说,没有爷就没有我们兄弟”

    “那我让你办一件事,你可愿意?”朱瞻基缓缓道。

    “赴汤蹈火、再所不辞”刘勖慨然道:“爷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就是要我这条命,俺也绝不含糊”

    “好孤果然没看错人”朱瞻基激赏一句,目光闪动,声音低了下来,“我皇爷爷回京,会举行一场凯旋大典,到时候满朝文武、勋贵公卿,还有许多外国使节,都要到龙江关迎候。”

    “嗯。”刘勖点点头,听太孙殿下接着幽幽道:“你这就回东宫去,给孤想个办法,让我父亲到时候迟到。”

    “迟到?”刘勖糊涂了。

    “嗯。”朱瞻基点点头,小声道:“叫我父亲迟到一刻也好……”

    “这……属下怎敢陷害太子爷?”刘勖大惊失sè道:“爷是开玩笑么?”

    “都火烧眉毛了我哪有心情开玩笑”朱瞻基叹口气道。“我与我父亲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这么做当然是有苦心的”

    “这……”刘勖终于信了,但更加吃惊道:“爷想做什么,为何不跟太子爷直说?”

    “我父亲为人忠厚,是不会答应的。”朱瞻基摇摇头,沉声道:“但只有这样做,才能解了眼下的危局这就是孤给你的任务,能不能办到?”

    “属下怕是办不到……”刘勖心慌意乱的摇头道。

    朱瞻基目光冷下来,面无表情道:“你如何办不到?”

    “殿下息怒……”刘勖忙解释道:“就算卑职吃了豹子胆,真敢对太子爷不利。可卑职如何敢阻拦太子爷?就算卑职做点手脚,坏了太子的车驾,也耽搁不了多少时间啊,除非是佯作行刺……但那样就闹得太大了。”说着噗通跪下,磕头道:“爷让卑职上刀山下火海,卑职眉头都不眨一下,只是,卑职担心误了爷的大事啊”

    “谁让你假装行刺来着”朱瞻基嘿嘿一笑,转怒为喜道:“原来你担心这个。真笨,你的双生弟弟刘勉,是我父亲的护卫,我父亲对他根本不设防。你回去神不知鬼不觉的替刘勉当个差,想要算计我父亲还不简单?比方给他饮食里下点蒙汗药,让他睡上一上午不就结了。”

    刘勖这个汗啊,心说给自己老子下蒙汗药,您是亲生的么?但总算知道该怎么办了,只得硬着头皮道:“卑职遵命就是”

    “嗯。”朱瞻基点点头,扶起他道:“事成之后,如果被查出是你干的,怎么办?”

    “卑职自然死咬着是汉王指使的,我是汉王安插在殿下身边的jiān细”刘勖自然不笨,不然太孙也不会委以重任。“打死我也不会招出爷的”他很清楚这件事绝对不能泄露出去。

    “嗯。”朱瞻基扶着他的肩,泪水满眶道:“孤不会再让刘勉遭遇危险,我会让他开枝散叶,再过继一房到你这边,让你也能香火不断……”

    “多谢殿下”刘勖含着泪,深深一礼,便退出营帐,待天黑直奔京城而去。

    銮驾在扬州弃马乘船,千帆蔽rì,浩浩荡荡进入长江,很快便金陵在望了

    这些rì子,可把朱高炽给忙坏了,他知道父皇好大喜功、却又讲究节俭,因此到时候的凯旋典礼如何般的隆重而又花费不巨?还有随后的宴会该如何准备,细到每一曲歌舞每一道菜,他都要亲自验过才放心……终于在典礼的前一天下午,把所有事情都敲定,又会同礼部、鸿胪寺的官员,宫里的太监一起重新推敲一遍,确定每一个环节都万无一失,太子殿下这才松了口气。

    待从皇宫返回东宫,朱高炽看了看更漏,已经是四更天了,只能睡一个来时辰,便又得起床准备了。因为已经是子夜了,他没有回寝宫惊动太子妃,便在书房凑合着就寝了。谁知道翻来覆去也睡不着……明rì的典礼不能出岔子,还要面临父皇的雷霆之怒,换了谁也都睡不着。

    但不睡一会儿,明天昏头昏脑出了岔子就更惨了,朱高炽唤一声外头伺候的人,便见是侍卫刘勉进来了。

    “张宝呢?”太子问道,张宝是当值的贴身太监。

    “回太子爷,张宝熬不住了,卑职以为爷睡下了,一会儿醒不了,斗胆劝他先去迷瞪一会儿,”刘勉忙请罪道:“我这就去叫他起来。”

    “不用了,这段时间他也跟着熬坏了。”太子的仁厚不是装出来的,而是能让你时时刻刻都感觉到:“孤有些失眠,你给我倒一碗苏合酒。”

    “是。”刘勉赶紧出去倒酒,不一会儿,端着一碗黄sè的酒汤回来了。朱高炽接过来,呷了一口,微微皱眉,但还是一口气全都喝下去,又接过茶碗漱漱口,对刘勉点头道:“有劳了,孤再试试。”

    待朱高炽平躺下,刘勉便吹灭了灯,躬身告退,书房里重新安静下来……别说,这药酒还真管用,不一会儿,朱高炽便觉着晕晕乎乎,沉沉睡死过去。

    翌rì卯时正刻,一轮红rì窜出江面,映红了美丽的金陵城。

    三声炮响后,一队队兵丁举着戈矛列队从各处军营走出来,出了金川门,沿从燕子矶到龙江口,二三十里的江边列阵,每隔二十丈远,还扎起一座彩楼,彩楼用黄绸旋裹着柏叶灿花,既能装饰又有瞭望作用。

    到了龙江口,这里更是扎起了几百座首尾相连的彩门,全用金黄sè的菊花装饰,金灿灿、富丽堂皇,好一番盛世气象这场面非但让那些外国外藩的使节大开眼界,就连京城的王公贵族也暗暗咋舌,太子殿下是能人啊,花钱不算多,却能整出这样的气象来……只是这都快辰时了,怎么还没见太子殿下的身影?

    虽然以太子之尊,来得比众人迟一些也是应当,但大家都来了快一个时辰,他还不露面,未免有些过了……

    人们正议论纷纷,倜然听到燕子矶方向传来号角声,登时都激动起来,那是皇上座舰驾到的信号啊

    “皇上到了?”文臣班中明显起来惊慌,皇上到了,可太子还没到呢?

    “这是怎么搞的?”蹇义这样八风不动的老尚书,都急得直捋胡子道:“太子为何还没到?”

    杨士奇和杨溥对视一眼,前者压低声道:“已经派人去催了,许是什么事耽误了。”

    “什么事能有迎驾重要?”蹇义急坏了:“要是待会儿皇上见不到太子,麻烦可就大了”

    “老天官少安毋躁,”杨溥轻声安慰道:“殿下肯定也得到消息了,就是现在往这赶也来得及。”

    “千万……”蹇义叹口气道:“别出岔子。”

    但是世上事就是这样,怕什么来什么,盏茶功夫,去报信的官员匆匆回来,一脸见鬼的神情,凑到杨士奇耳边小声说了几句,杨士奇登时面sè大变,对蹇义道:“太子宿醉不醒,来太医都弄不醒他”

    “什么?”蹇义眼前一黑,要不是边上人扶住,就掉到江里了。

    “这怎么可能”“这可如何是好?”文官们像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乱转。这时候,一阵江风吹开了江面上的雾气,一艘插满旌旗的五层巨舰,在数百艘四层巨舰的护卫下,以一种突如其来,却又泰山压顶的气势,出现在人们眼前。

    “皇上驾到了”岸上人们忙紧张起来,各就各位,乐队奏响了凯旋的乐章,士兵们摆开迎候的阵势,彩棚前的文武百官、公卿大臣、各国使节也纷纷归位,依序站立,大气都不敢喘,迎接大明至尊的凯旋

    朱棣一身龙袍,头戴翼善冠,手扶着腰间的宝剑,凭栏往岸上望去,只见庄严的乐声中,他的臣子们如被割的稻子一样,齐刷刷向自己倒伏,听他们齐齐高呼:“臣等恭迎圣驾臣等恭贺圣上凯旋”

    此情此景,由不得人不志得意满,朱棣手捋胡须,暗暗得意的笑笑,但当他的目光扫过群臣后,笑容却在皇帝脸上凝固了。

第三七八章 危局

    楼船巨舰缓缓靠岸,乐队高奏凯乐声中,一队队大汉将军踏着楼梯下船,大明皇帝朱棣也出现在众人面前。

    乐声停下,朱棣那威严的声音响起:“众卿平身。”

    “谢皇上”众大臣起身,待皇帝步下楼梯,定国公徐景昌跪着奉上三杯酒水。本来这应该是太子的差事,但此刻太子缺席,只好让他先顶上了。

    看一眼自己的妻侄,朱棣强压下不快,端起酒杯祭了天地祖宗,又让徐景昌给自己摘了披风,算是完成‘解战袍,的仪式……这也该是太子来做的。

    立时乐声重奏,朱棣登上銮舆,在文武大臣的扈从下,往城门方向缓缓行去。

    大街上,鞭炮噼里啪啦响成一锅粥,百姓的欢呼声、恭迎声此起彼伏,朱棣淡淡笑朝臣民们招手,口中却冷冷问被叫到銮舆上的东宫属官杨溥道:“太子何在?”

    “呃……”杨溥都要悔青了肠子……他今rì一早为了监督迎驾事宜,五更不到就来到龙江关,要是知道这个结果,他肯定先抛下一切,也不能让太子迟到只好低声道:“太子殿下不知何故耽误了,应该很快便至,皇上一问便知

    “哼。”朱棣哼一声道:“你就是这样辅佐太子的么?”

    “臣有罪”杨溥赶忙磕头道:“只是太子殿下向来守时,又是迎接皇上的大事,一定是出了什么状况才会这样。”

    “出状况?”朱棣面sè愈加yīn沉道:“朕从忽兰忽失温一路返回,万里之遥都没出状况,他从东宫到龙江关,不过四五里路,却出了状况”说着恨声道:“朕以老迈之躯,远赴漠北,出生入死,不都是为了他这个废物?他却丝毫不把朕放在心上,实在是不当人子”

    听皇帝大发雷霆,杨溥汗如浆下,竟不知该如何为太子说话。

    到了皇宫,内侍伺候朱棣盥洗。这时,锦衣卫都指挥使纪纲匆匆进来,低声禀报道:“皇上,查明白了,太子殿下是宿醉未醒,因而耽误了迎驾……”

    “好啊”朱棣本来就满腹怒火,这下火上浇油,更是怒不可遏道:“你从前说他声sè犬马朕还不信,想不到竟然是真的朕回来的头天晚上,他都能喝得烂醉如泥,可想而知平时会怎样”朱棣是真愤怒了,他这么大年纪在外面风餐露宿,忍饥挨饿,还得亲自提到上阵砍人,自己的太子却在后方醉生梦死,这种被欺骗被愚弄的感觉,让向来唯我独尊的皇帝,分外不能容忍:

    “朕的江山,岂能传给这样的孽畜,把那个孽子给朕拿来”金殿中,回响着皇帝的咆哮声:“还有他那些虾兵蟹将,统统给朕抓起来”

    这是要兴大狱啊又到了锦衣卫耀武扬威的时刻了,纪纲兴奋的咽口吐沫,沉声问道:“皇上,都要抓谁?”

    “该查谁,该抓谁,该审谁,怎么审,你心里明白。”朱棣yīn着脸道。

    “是”纪纲应一声,起身大步走出去,金殿外头,他的一于手下早就候在那里,显然知道今天定要抓人

    目光冷冷扫过众人,他厉声道:“皇上有旨,要捉拿东宫的属官一个不能少还有留守的大臣,也要统统拿问”

    众锦衣高官虽然知道今天要拿人,却没想到竟要把留守京师的文官一锅端,全都露出震惊的神情道:“现在就拿人么?”

    “等。”纪纲目光yīn沉道:“皇上还要举行宴会,把人都抓光了,皇上脸上不好看。你们先调集人马,在他们的私宅守候,待其赴宴返回,即可拿人

    “喏!”众锦衣高官齐声应道,赶紧各自下去安排去了。

    “你两个跟我去东宫一趟。”纪纲看一眼自己的心腹爪牙庄敬和袁江,冷声道。

    东宫内书房中,太医想尽办法,又是给太子灌醒酒汤,又是用针灸,折腾了好半天,终于把太子殿下从昏睡中唤醒过去……

    “醒了,终于醒了”众人长松了口气,但表情依然凝重。

    朱高炽缓缓睁开眼,直觉满眼的重影,好半天才顶住神,嘶声问道:“什么时辰了?”

    “辰时三刻了……”太子妃低声道。

    “什么时辰?”朱高炽瞪大了眼。

    “巳时三刻。”

    “啊?”太子殿下硕大的身子,霍得从床上弹起来,惊慌失措道:“我怎么睡到现在?快去龙江关”

    “父亲,不用去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朱瞻基出现在太子面前:“皇爷爷已经进宫了。”

    “什么?”朱高炽难以置信,但看到在父皇身边的儿子回来了,容不得他不相信。登时颓然坐下,本来涨红的胖脸变得煞白煞白,斗大的汗珠布满了额头,颤声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说着豁然抬头,望着身边人道:“你们为何不叫醒我?”

    “殿下。”东宫侍讲黄淮叹气道:“您宿醉了,怎么都叫不醒。最后还是请了太医,折腾到现在才……”

    “我宿醉?”朱高炽难以置信道:“怎么可能……”他使劲揉着疼得yù裂的脑袋道:“我昨晚睡不着,只喝了一杯苏和酒?怎么会宿醉呢?”

    “莫非酒有问题……”朱瞻基沉声道:“不过现在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顿一下道:“父亲,不管怎样,事情已经发生了。咱们还是想法面对。”

    “太孙说的对。”黄淮道:“太子这次有失礼仪是定了,但此事可大可小,就看皇上如何看待了。”

    “皇爷爷肯定会借题发挥……”朱瞻基冷冷道。

    “不错。”朱高炽颓然道:“父皇听了太多谗言,早就想收拾我,这次正好给他机会了。”说着叹口气道:“为孤更衣,我要进宫请罪”

    内侍赶紧为太子殿下穿戴整齐,朱瞻基扶着朱高炽起身,缓缓往外走道:“我陪父亲一起去。”

    “你才回来,还是在家歇着。”朱高炽道。

    “父有难,子同受。”朱瞻基摇头道:“而且皇爷爷现在气头上,不一定能听父亲说话,还是我来替父亲解释的好。”

    “也是。”朱高炽点点头道:“那就委屈我儿了。”

    父子俩上了马车,往皇宫驶去,还没行出多远,便被迎面拦下——一身大红蟒袍的纪纲,带着二百名身穿飞鱼服,腰挎绣chūn刀的锦衣卫,把太子车驾团团围住。

    东宫护卫可不怕锦衣卫,呵斥道:“什么人,胆敢阻拦太子车驾还不快快让开”

    “奉旨。”纪纲没开口,说话的是庄敬,他暴喝道:“请太子殿下进宫面圣”

    “太子殿下,请跟我们走一趟”另一名心腹袁江也厉声道。

    东宫护卫们面sè大变,这是要捉拿太子的架势啊要是太子殿下被锦衣卫当街拿下,那还有何颜面当这个储君?

    可是在这皇宫左近,锦衣卫奉圣旨办差,谁敢阻拦?阻拦就是造反,那是要诛九族的

    众护卫正在踯躅间,便听一声低喝道:“纪纲,你少假传圣旨”一脸怒sè的朱瞻基,从马车上下来,出现在纪纲的面前。

    “这不是太孙殿下么。”纪纲抱抱拳,皮笑肉不笑道:“臣有皇差在身,不能全礼,请殿下海涵。”顿一下道:“不过殿下说臣假传圣旨,那可纯属诬陷了,在这皇宫门口,我就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也不敢传错一个字啊”

    “拿来。”朱瞻基伸出手。

    “什么?”纪纲一愣。

    “圣旨”朱瞻基从牙缝蹦出这俩字。

    “皇上传得是口谕,殿下跟我们去见了皇上,自然知道所言非虚。”纪纲道。

    “口说无凭。”朱瞻基却冷声道:“谁知道你是不是意图对我父亲不轨。

    “殿下何出此言,臣怎么可能对太子不利?”纪纲无奈道。

    “一切皆有可能。”朱瞻基沉声道:“还不速速退下,我父亲自会去面圣问个明白”

    “还是让我们保护太子殿下前往。”纪纲却坚持道。这是汉王殿下特意吩咐过的,要让太子颜面扫地。

    “你听不懂孤的话么?”朱瞻基却不跟他废话,暴喝一声道:“滚”

    “殿下息怒,恕臣不能从……”纪纲一个字还没出口,便听刷得一声,一柄长剑已经点在他的咽喉上了,冰凉彻骨的寒意,登时让他口不能言,身不能动。

    纪纲身边自然不乏高手,但天外飞仙的一剑来的太突然,待众人反应过来,纪纲已经被制住了。

    剑法是武当山孙真人的绝招,但出剑的是朱瞻基,他专门跟闲云学了这一招,就是为了关键时刻拼命用。

    “殿下别乱来。”庄敬等人大急,但朱瞻基是太孙。虽然在他们看来,这太孙已是明rì黄花,但他们依然不敢不敬,只敢出声阻止道:“我们大人是皇上的钦差”

    “不过是我朱家的一条狗,什么时候欺到主人头上了”朱瞻基冷哼一声道:“所有人都滚得远远的,不然我就割下他的狗头”说着舌绽chūn雷,暴喝一声道:“滚”

第三七九章 置之死地

    打九龙口吃了一计闷亏,太孙殿下心里就憋着股邪火,尤其是皇帝再不把他如何如何‘英明神武、少年老成,挂在嘴上,更让朱瞻基忧心忡忡,沮丧不已。

    回来后,他父亲又连遭诬陷,父子俩竟同时处于最危险的境地。这让朱瞻基不禁把怀疑的目光,对准了朱高煦虽然没有证据,但朱瞻基坚信是自己二叔在背后捣鬼,自然连着他的死党纪纲一起恨上了。

    太孙殿下一声吼,东宫护卫们也有了主心骨,纷纷拔刀相向。

    御街上来往的大臣,也纷纷呵斥锦衣卫放肆,竟然对太子太孙不敬,锦衣卫的气焰虽然嚣张,此刻却也有些顶不住了。

    “退下。”纪纲终于回过神来,摆摆手,示意手下暂时离开,“我陪太子殿下见驾就是了……”

    “是。”庄敬等人转眼便撤了个于于净净,纪纲转动目光,冷对朱瞻基道:“殿下要这样持剑押微臣进午门么”

    “哼”朱瞻基哼一声,撤剑的同时,剑穗狠狠一甩,抽在纪纲的脸上,锦衣卫大头子的半边脸,登时通红一片。

    “好,好,好……”纪纲另外半边脸,也涨的通红,双目喷火的盯着太孙,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

    “滚一边去”朱瞻基轻蔑的瞥他一眼。

    便有侍卫上前,将纪纲青到一旁。

    一于文臣马上围上来,对着太孙和马车上的太子深深行礼道:“太孙殿下不用担心,我们就是豁出命去,也要保太子殿下安然无事”

    “多谢诸位……”这种时候,文官们还敢往上凑,还敢说这种话,可见太子殿下在文臣心中的地位有多高。朱瞻基感动的热泪盈眶,却断然摇头道:“但是万万不可,诸位千万不要掺和进来”

    “为何?”臣子们不解问道,难道你爷俩现在不是最需要支持么?

    “本来只是一点小误会,我父亲跟我皇爷爷解释清楚,也就风平浪静了。”朱瞻基微笑道:“你们一帮腔,我皇爷爷还以为我父亲借臣子以压君父呢。

    “殿下说的是。”大臣们一听,既然是皇家的家事,人家太孙又说能解决,大家还掺合什么?便都打消了劝谏的念头,先静观其变。

    劝走了大臣,朱瞻基回到马车里,朱高炽忧心忡忡道:“基儿,你小心纪纲告你的黑状。”

    “他告得还少么?”朱瞻基铁青着脸道:“这狗才和我二叔狼狈为jiān,早把我父子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今rì打他还是轻的,明rì我还要杀他”

    看着杀气腾腾的儿子,朱高炽真发现自己实在太软弱了,叹气道:“我方才想过了,那杯酒肯定有问题,只是刘勉怎么会害我呢?”

    “那谁知道,人心隔肚皮……”朱瞻基目光一闪,缓缓道:“我让人将他拿下时,他已经自杀了。”

    “啊……”朱高炽面sè一变道:“犯得着么?”

    “为他的主子保密呗。”朱瞻基哼一声,面sè冷硬道:“父亲还不明白么,他是我二叔安插在我们身边的jiān细啊”

    “唉,孤对他不薄……”朱高炽颇受打击,颓然道:“他怎么能……”

    “父亲,现在不是感慨的时候了,”朱瞻基沉声打断他道:“见到皇爷爷之后,一切由我来说,您只要表现得痛苦不堪即可。”

    “怎么个痛苦不堪?”

    “身心俱痛。”朱瞻基一字一顿道。

    “这……”朱高炽一脸犹疑的点点头道:“好吧。”

    父子俩在奉天门便前下车,朱瞻基扶着朱高炽,缓缓往乾清宫走去……按说太子因为腿脚不便,皇帝特赐他紫禁城乘舆,可以坐着轿子去见驾,但是请罪就得有个请罪的样子。

    此时,为了迎接皇帝凯旋而举行的宴会,马上就要开始了。宫人们在忙碌的穿梭,勋贵恭候、文武大臣也成群结队的前来,遇上太子殿下,都远远行礼,没人敢上前打招呼。

    “大臣反不如小臣。”朱瞻基愤愤的嘟囔一声。

    “不必在意,君子趋利避害。”朱高炽却想得开道:“大臣比小臣知道的多,明白孤和父皇不只是这点表面的小事,谁敢说父皇会不会废了我?自然不敢上前。”

    “父亲定会逢凶化吉的。”朱瞻基目光坚定道。

    父子俩来到乾清宫前,正遇到朱棣的銮舆出来赴宴,父子俩赶忙跪在道旁

    看到太子和太孙来了,王彦忙禀报大轿中的皇帝,朱棣却没有丝毫回应,王彦只好对太子抱以爱莫能助的眼神,跟着皇帝的仪仗远去。

    朱棣没让起来,父子俩只得跪在那里,一跪就是一个多时辰……朱瞻基年轻力壮、铜皮铁骨,都感觉膝盖如刀割,全身痛苦不堪。遑论朱高炽这样身胖体虚的残疾人,看他面如白纸、汗如浆下摇摇yù坠的样子,一旁的宫人想要给太子撑把伞。

    “走开”发出这一声的,竟然是朱瞻基,他厉喝道:“你们还嫌我皇爷爷不够生气么”

    朱高炽又于又裂嘴唇翕动几下,本想讨杯水喝,但听了儿子这话,便住了口。

    父子俩又跪了一刻钟,终于等到朱棣返回,这次銮舆在二人身前停了片刻,朱棣瞥一眼落汤鸡似的太子,目光中满是厌恶的哼了一声,便又起驾回宫。

    又过了好长一会儿,太子终于支撑不住,颓然昏倒,一头撞在石板路面上,登时头破血流。

    “还愣着于什么,快救我父亲”见众人都不敢上前,朱瞻基怒目圆睁,从地上弹起,喝骂道:“快去禀报我皇爷爷”

    “是”身边人那个委屈啊,不是您不许我们上前的么……赶忙上前扶起太子,又把太医叫来,先给太子包扎,再把他衣袍的前襟扯开,用艾条灸他的胸口,才把太子殿下弄醒过来。

    朱高炽一睁眼,便看到王彦站在面前,一把抓住他的手,可怜巴巴的望着他。

    “皇上请太子殿下进去。”王彦轻叹一声道:“太子爷,臣扶您进去。”便和朱瞻基一左一右,扶着朱高炽进了乾清宫。

    乾清宫里,因为并不在此常住,朱棣并没有换下朝服,仍是一身黄sè的团龙衮服,透着帝王的尊崇与威严,此刻他端坐在龙椅上,面无表情,目光冰冷的望着在两人搀扶下,蹒跚进来的太子。

    朱高炽刚进大殿,朱棣便讥讽问道:“太子醒酒了?”

    朱高炽赶忙挣脱搀扶,跪在皇帝面前,重重叩首道:“儿臣今rì失礼,有乖国体,有负皇恩,请父皇严惩”

    “你何止是失礼”朱棣哼一声道:“朕远征漠北凯旋而归,满朝文武、外国使节,一个不缺的在龙江关迎候,唯独你这个监国太子,居然宿醉不起,迎驾失时”皇帝越说越生气,重重一拍扶手,喝骂道:“你让朕丢尽了脸面

    “儿臣知罪”朱高炽使劲磕头:“请父皇责罚”

    “你以为向朕请罪,朕就能放过你了?做梦去吧”朱棣冷声道:“你身为监国,滥饮无度醉生梦死荒废政事身为皇子,目中无父本为人臣表率,却目无礼法朕岂能用把大好江山,交到你这种无礼无国、无君无父之辈手中?”

    朱高炽听得父皇的弦外之音,竟然毫不掩饰废储之心,他不禁浑身颤抖起来,却知道自己不能解释,因为父皇已经恶了自己,自己说什么父皇都反感,只能适得其反。只好使劲叩首道:“儿臣听凭父皇责罚”心里暗叫道,吾儿,全看你的了

    朱瞻基果然挺身而出,本来他跪在父亲身后,此刻蹭蹭蹭膝行上前,抬起头大声对满面怒容的朱棣道:“皇爷爷,我父亲是忠厚君子,敏于行而讷于言,孙儿恳请代父陈奏”

    “你休要瞎掺合,”朱棣板着脸道:“这里没你说话的份儿,速速退下

    “不,孙儿若不大声喊冤,我父亲无辜蒙冤事小,让皇爷爷误会了太子,于出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就太可怕了”朱瞻基的xìng格,和其父截然想法,他从来不是逆来顺受的主,而是容不得半分委屈,这次从九龙口后,他胸中就郁积着愤懑,此刻在皇帝面前,终于爆发出来,他泪流满面道:“皇爷爷,您英明神武,举世无双,为何连这点小把戏都看不穿呢”

    朱棣本来不想跟他多说,但听了这句话,反而冷哼一声道:“你且说说,朕看不穿什么小把戏”

    “孙儿请问皇爷爷,可知我父亲昨晚几时才返回东宫的?”朱瞻基大声问道。

    “朕怎么知道?”

    “其实很简单,因为我父亲昨晚,一直与礼部、鸿胪寺官员,以及内监总管在一起筹划今rì的大典,皇爷爷只消传他们来,一问便知”

    “有话直说,不要兜圈子”朱棣皱眉道。

    “是,我父亲昨晚回东宫时,已经是四更天了”朱瞻基大声道:“请问皇爷爷,以您健旺的jīng神,如果cāo劳到四更天,还有没有jīng力和心情,去饮酒作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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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八零章 而后生?

    如果换算成rì后的小时制,四更天就是凌晨三点。换成谁,在忙碌一天,凌晨三四点回家后,都只剩一个念头,就是赶紧把自己扔在床上,睡死过去算了。何况朱高炽这种身胖体虚的残疾人,怎么可能还有心情饮酒作乐呢?

    朱棣听了心中微动,不动声sè听朱瞻基继续说下去:“今rì的迎驾仪式,和宫中大张筵席,皇爷爷都已经亲眼见了,这么多的文武大臣,上万内侍宫人,可曾有一点乱象?如果我父亲真的轻慢无礼、目无君父,又怎能将这一切打点的井井有条?试问我父亲如此尽心,又怎会在皇爷爷抵达前一个时辰,突然过量饮酒呢?这太不合常理了?”

    “……”其实朱棣也有些奇怪,是啊,太子行事素来谨慎,怎么会在明知道自己要收拾他的节骨眼,如此放浪形骸呢?现在让朱瞻基一提醒,他更加觉着蹊跷。看一眼跪在那里的太子,朱棣冷哼一声道:“你没长嘴么?什么都让你儿子说?”

    “是,父皇。”朱高炽忙答道:“瞻基说的没错,儿臣昨夜确实四更天回府,但是儿臣因为紧张今rì的仪式,辗转反侧睡不着,只好叫人端了杯父皇赐的苏合香酒过来,饮下后便人事不知了。”

    苏合香酒是用郑和从西洋带回来的苏合香制的酒,有安神静心的奇效,皇帝也时常饮用,自然知道这酒不醉人,何况只喝一杯。朱棣眉头微皱道:“胡说八道,区区一杯苏合酒,怎会让你人事不省?”

    “此事千真万确,如有虚言,叫儿臣不得好死”朱高炽赌咒起来道:“儿臣来的路上,也跟瞻基讨论过此事,他说昨夜给我端酒的侍卫,已经自杀了

    “哦?”朱棣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如果太子说得是真的,那他就是被陷害的了。什么人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陷害大明太子?答案不言而喻。

    大殿里鸦雀无声,朱棣沉默的来回踱步,谁也不知这位至尊在想什么。

    朱高炽和朱瞻基父子跪在那里,像等待审判的犯人一样,等待着皇帝的宣判。

    终于,朱棣站住脚,冷声对太子道:“朕今天累了,你先回去闭门思过,待朕查清事由再做处置”

    “是。”父子俩应声谢恩,心里齐齐松了口气。虽然不过是缓刑,但总算躲过这当头一刀了不是?

    待太子太孙退下,纪纲便在外面求见。

    朱棣让他进来,纪纲跪下禀报道:“启禀皇上,锦衣卫奉旨将东宫属官并留守京城主要官员拘拿审问,现已拿下一于罪员,请皇上过目”说着呈上长长的名单。

    朱棣一看名单上,自吏部尚书蹇义、内阁大学士杨士奇以下,竟有足足二百余人。不禁面sè难看道:“你要兴大狱么?”

    “臣不敢,是臣误解了圣意么?”纪纲能在锦衣卫头子位上十余年,自然有他的独到之处。消息灵通,见风使舵便是他立于不败之地的秘诀,当他看到太子父子安然无恙离开乾清宫时,便知道皇帝并未下定决心废储。他赶忙叫手下暂时不要为难那些大臣,自己试探一下风头再说。

    “当然,朕只是让你查问,没让你抓人蹇义、金忠这样的重臣也抓,你要朝纲震动么?”一试之下,皇帝果然大为光火,纪纲便知道自己的判断没错,太子不会这么快就倒了

    “臣愚不可及,罪该万死”纪纲马上小意道:“皇上不让抓,这就全都放了。”

    “也不用都放,”朱棣哼一声道:“东宫的属官,还是要审问清楚的”酝酿了这么久的雷暴,不可能因为朱瞻基几句话,就能消弭无形,终究还是要劈下来的

    “是”纪纲jīng神一振,这样也能向汉王交差了。“皇上还有何吩咐?”

    “把蹇义、金忠和杨士奇带到北苑去,朕有话要问他们。”朱棣吩咐一句,纪纲赶紧应下。

    锦衣卫诏狱,是个令人闻之sè变的鬼地方,蹇义、金忠一于大臣,万万想不到前一刻他们还在皇宫中高坐宴饮,后一刻就被下了大狱。好在没等他们品尝到锦衣卫的酷刑,那边又下了急令……除了一于东宫属官外,其余官员一律释放。

    这真是天威难测,福祸难料啊几位老大人面面相觑,心情并未因获释而放松……因为东宫属官依然在诏狱里,这一太子失势的信号,实在再明显不过了

    这时候纪纲过来,笑眯眯的朝众大臣拱手赔罪道:“一场误会,让大人们受惊了,是纪某的不是,改rì兄弟摆酒向诸位赔罪,诸位大人务必赏光”

    众大臣恨不得吐这厮一脸老痰,可一于东宫属官还在诏狱里,他们不得不压着xìng子问道:“纪大人,到底怎么回事儿,为什么抓我们”

    “兄弟说了,误会一场。”纪纲笑笑道。

    “那为何不放东宫诸臣?”众大臣追问道。

    “那是皇上的意思。”纪纲皮笑肉不笑道:“蹇大人、金大人、杨学士,皇上请你们到北苑见驾,到时候你们问问皇上,不就知道了?”

    “哼,我们走……”蹇义恨恨的盯着纪纲道:“请纪大人善待东宫众臣,要是他们有个三长两短,我等就是以卵击石,也要跟锦衣卫死磕到底”

    “不错”众大臣莫名其妙被抓来,心里都憋着火呢,闻言自然齐声响应,把纪纲差点气炸了肺。

    窝着火,把那帮文臣送走,纪纲黑着脸转回,一脚踢翻桌子,骂道:“一群什么东西,要不是皇上突然改注意,老子非整死你们不可”

    “老祖宗,诏狱里还有东宫那帮人呢,”庄敬赶忙道:“儿子这就炮制两个,给老祖宗解气”

    “不必了。”纪纲闷哼一声道:“还不知道皇上什么个意思,咱们先不要轻举妄动。”

    “难道太子又还阳了?”庄敬等人难以置信道。

    “哪有那么容易,”纪纲冷冷笑道:“骑驴看账本,走着瞧老鼠拉木锨,大头在后头呢”

    往皇宫去的马车上,三位大臣都一脸的焦急,虽然东宫属臣下狱,并不代表太子一定被废,但对太子来说,已经是再危险不过的信号了

    “都说话呀”见两人沉默不语,蹇义着急道:“太子已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我们这些留京辅佐他的大臣,可不能独善其身啊”

    “那是当然。”杨士奇点点头道:“不管太子因何获罪,我们都有责任,怎么可能只顾自己呢。”

    “是啊,太子殿下因何获罪?”蹇义皱眉道:“就算迎驾失时,皇上也不至于一棒子打死太子啊”说着看看杨士奇道:“士奇,你是聪明人,你来参详参详。”

    “今天的事情,只是个引子,”杨士奇淡淡道:“当初皇上在大漠上断了粮,全军要杀马果腹,我就知道有人要倒霉了,既然赵王没倒霉,那太子就躲不过去了。”

    “太子可没敢大意,只是谁成想,通往宣府的必经之道,竟然有白莲教造反……”蹇义道:“退一步说,粮食运不过去,也是当地官员的责任,太子并没有什么错?”

    “您老心向着太子,当然会这么想,”杨士奇叹口气道:“皇上本来就不喜太子,却会认为这都是他的责任,要是有人再进几句谗言,让皇上认为太子是故意怠慢,想要把他饿死在大漠上,那就不只是怪罪这么简单了。”

    “啊……”蹇义脸sè大变道:“皇上圣明,应该不会因为几乎谗言,就要废太子”

    “所以才会叫我们过去。”杨士奇沉声道:“我们三人的奏对,将帮皇帝下定决心,是要判太子死刑,还是再详查此案”

    “说的对”蹇义重重点头道:“我俩肯定是力保太子的,”说着看看金忠道:“世忠兄,我知道你是皇上的孤臣,从来都是置身事外的。但正因如此,你的话比我俩加起来的分量还重,求你这次务必破例,救一救太子殿下”

    “宜之兄哪里话,”金忠淡淡道:“昔rì汉高祖yù废太子,张良出主意请出商山四皓。我如今也跟着宜之兄、士奇老弟沾个便宜拼上这条命,也要保太子无事”

    见他如此爽快,蹇义大喜过望道:“世忠兄,没想到你有这样的豪气肝胆,这样一来太子殿下的希望,一下大多了”

    “也不要太乐观。”金忠冷静道:“皇上是个极有主见之人,不会因为某个人改变心意。要想让皇上打消对太子的疑虑,一是要有实证,二是要让皇上看到,我们是忠于皇上,而不是忠于太子的”

    “世忠兄说的对”杨士奇不禁对金忠刮目相看道:“是的,皇上最担心的,其实还是臣子都和太子一心,要是皇上相信,臣子还是站在皇上这边的,自然会对太子疑虑大减。但又不能让皇上觉着太子不得人心,那样也不利于太子”

    “绕来绕去,把人都听糊涂了,”蹇义骂道:“你就直说,咱们该怎么办?”

    “我们分工,这样这样……”杨士奇便把计划娓娓道来。

第三八一章 三英战吕布

    三人来到北苑求见之后,太监传旨出来,命金忠和杨士奇在仪天殿外等候,蹇义先见驾。

    “谢皇上,罪臣不敢坐。”蹇义却拒绝道。

    “你何罪之有,竟然自称罪臣?”朱棣问道。

    “臣奉命留京辅佐太子,却未能尽到职责,还辜负了皇上和太子的信任。”蹇义叩首道。

    “你怎么辜负朕和太子的信任了?”朱棣仍在笑,但笑声已经有些冷冽了:“叫太子起床,不是你的责任?”

    “臣说的不是这件事……”蹇义一脸沉痛道:“前月主事张鹤朝参失仪,太子宽仁,并未计较,臣身为领班大臣,当弹劾之,却以张鹤岳父吕震之故,亦宽宥之。臣恃恩枉法,请陛下处罚”

    “那就跪着。”朱棣的笑容敛去,“太子号称谨慎,你也号称谨慎,但朕一离京,你们就都不谨慎了,看来所谓的‘谨慎,,不过是做样子给朕看的”说着冷冷道:“朕委以监国重任,你们就是这样徇私枉法的吗?”

    “臣惭愧,臣确实枉法了,但并不是徇私。”蹇义叩首道:“当时的情形极其危急,大量的军粮屯在太原,却被白莲教造反阻断了往宣府的路,太子殿下和臣等忧心如焚,已是无暇他顾。吕震身为礼部尚书,独自筹备今年的秋闱,事务极繁,若是陡然换上旁人,又要忙中出错,故而为了大局,臣才劝太子先不要追究的……”

    先认错再辩解,比一上来就辩解,效果要好很多……

    “为了大局”朱棣的声音变得像三九的寒风,目光如深洞般幽暗道:“还敢说为了大局要不是赵王从宣大百姓口中夺食,将粮草运到大漠,朕和朕的将士,早就成了累累白骨,也等不到太子的粮草”说着仰天一笑,桀桀道:“这才是太子的大局”

    皇帝这样的目光蹇义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声音也是第一次听到,他仿佛坠入了无底的深渊,只觉一颗心一直在往下沉。终于,他想起了杨士奇在路上,所说的‘置之死地而后生,,他咬着牙定下了神,抬头看着皇帝道:“臣不明白皇上在说什么,要说太子最终没把粮草运到宣大,这是事实。但说太子有不臣之心,那是绝对没有的臣等奉命辅佐太子,其实也是在监督太子,太子稍有不轨,臣等便会禀报皇上绝不会袒护之但臣和金兵部所见,是太子为了运粮,殚jīng竭虑,寝食难安听说粮道受阻,太子是一rì数催,换了八个运粮官,连带山西的官员也换了个遍,至于效果不佳,这里面有很多原因,但绝非太子有贰心,臣请皇上明察,若臣有半句虚言,愿受千刀万剐之刑”

    这番话,虽然仍是在给太子撇清,但说得十分巧妙,处处表明自己是在监督太子,而不是跟太子穿一条裤子。这让朱棣的心情不禁好过许多……毕竟大臣的屁股还没坐歪。皇帝心里最大的担忧,就这样消弭于无形了。

    但朱棣脸上的神情,却丝毫没有松弛,依旧冷声道:“朕问你,粮草可不可以走运河,从běi jīng发运?”

    “回禀皇上,从今chūn起,山东按察司便不断禀报,有白莲教闹事的信号。山东是白莲教的老巢,匪患横行,臣等担心运河运输会遭遇危险,才力劝太子改走山西。”蹇义沉痛道:“谁成想,最终山东没闹起来,山西却闹起来了…

    这一招叫涡水东引,,加上之前的‘主动认错,、‘表明立场,,蹇义打完了他的组合拳,至于效果如何……

    “白莲教”半晌,朱棣方恨恨道:“实在是太可恶了”说着挥挥手道:“你先下去,让杨士奇进来。”

    “是。”蹇义暗暗松了口气,才发现自己已经满身大汗了。支撑着爬起来,躬身退出了大殿。

    蹇义出来,没有跟杨士奇说话,只是给他个安心的眼神,后者便心下大定,整整衣冠,进去了仪天殿。

    待杨士奇行礼后,朱棣这次转变了方法,没有叫他起来,而是劈头就问道:“太子监国时表现如何?”

    这问题看上去很简单,实际上却暗藏杀机,如果杨士奇回答,太子十分积极,rì理万机,在群臣中威望很高,那太子一定完玩了。因为那样在朱棣看来,是太子要夺权的意思——你老子还在呢,你这么卖力表现作甚?等不及了么

    但也不能回答说,太子整天不理政事,疏远大臣,自己没什么主张,有事情都推给下面人办……那样太子也要完蛋。皇帝会想,老子岂能把江山传给这样的废物?

    这就是太子殿下的悲哀所在,做太子难,做千古一帝的太子,更是难上加难,积极了不行,消极了也不行,简直是要把人活活逼死。

    好在这个问题问的是杨士奇,他的智慧足以猜透皇帝的心思,只听他不假思索道:“太子监国期间处理政事十分勤奋,每有大事必然先奏报皇上,若有急事来不及奏报,则会召集辅政大臣,集思广益,能听取大臣合理的意见,但对于不对的意见,也绝对不会随便同意。对于近臣不恰当的要求,他会当面驳斥和批评,总体表现无可挑剔。”

    这回答虽然平平实实,却照顾了皇帝两方面的情绪……你担心太子夺权,又担心太子无能,那我就告诉你,太子勤奋却不独断,虚心但不盲从,严以律己、本本分分,这样的儿子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朱棣听了,神sè缓和许多。这次过招虽然不如之前蹇义那样激烈,但更加的微妙危险,杨士奇却能完美的化解,无疑又拉了悬崖边的太子一把……

    “太子这么谨慎,又怎会迎驾失时?”朱棣用严厉的声音问道:“你少给他脸上贴金了”

    “太子对您一直尊敬孝顺,这次的事情实在匪夷所思,臣恳请皇上仔细查问,恐怕其中另有隐情。”杨士奇沉声道。

    “那么说,军粮运不到宣府,也有隐情了?”朱棣嘲讽道。

    “是。”杨士奇点头道:“山西官场几近失控,太子政令不通,才导致后来的结果。”

    “山西官场为什么会失控?”朱棣沉声问道。

    “这需要严查”杨士奇斩钉截铁道。

    “派谁去查?”朱棣尖锐问道:“是太子的人,还是汉王的人?”

    “朝中没有谁的人,都是陛下的臣子。”杨士奇慨然道。

    “话虽如此,可惜人人都有小算盘,各自向着自己的主子。”朱棣冷冷道:“到底谁心里怎么想的,朕也看不透。”

    “皇上看得透,公忠体国之人不计私利,私心投机之人没有公心。”杨士奇答道。

    “说的轻巧……”朱棣哼一声道:“你先下去。”

    “是。”杨士奇行礼退下。

    轮到金忠了,朱棣又切换回温和的神情,亲自把他拉起来,与他促膝而坐道:“你跟别人不同,你是朕潜邸的老臣,当初朕能下决心起兵,还多亏你给朕算的那一卦。”

    “陛下也对臣恩重如山,想臣以区区以幕府,更无功名,却能忝列公卿十余年,圣恩如海,臣唯有肝脑涂地以报啊。”金忠满含泪水,深情道。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此话一点不假。”朱棣也很动情,握着他的手道:“朕就是信得过你们这些老兄弟。”

    “臣亦绝不敢负皇上”金忠忙道。

    “嗯,听了你这话,朕心甚慰。”朱棣点点头道:“你跟朕说说,太子监国这段时间,到底是个什么情形……一定要实话实说,朕被几个逆子搅得头昏脑胀,实在太需要听到实话了。”

    “臣一定实话实说……”金忠便将太子监国时期的作为,一件件讲给皇帝听。

    其实太子也没那么于净,利用监国的机会,撤换一批汉王的人,换上自己的人是有的,但要说他敢图谋不轨,想把几十万大军饿死在草原上,又是万万不可能的

    听金忠也保证太子绝对没有贰心,朱棣面sè不那么好看了,冷声道:“想不到你现在也心向着太子了”

    “臣的心里只有皇上”金忠赶忙俯跪道:“正因如此,才不能看到皇上错怪了太子而不言那样是只顾自己的安危,不顾皇上的圣名”说着重重叩首道:“皇上啊,您和太子是亲父子啊他得何其歹毒,才能谋害自己的亲生父亲?”

    “……”在三个亲信大臣的连环攻势下,朱棣的态度终于有些松动了,他目光复杂的盯着金忠,幽幽问道:“这么说,太子没有机谋?”

    “太子没有机谋,臣愿连坐以保全太子”金忠摘掉乌纱,重重叩首道。

    “那好,”朱棣冷冷道:“既然你作保了,朕不能不给你面子。但如果查出太子有不轨之事,虽然你是勋旧,也免不了满门抄斩”

    “臣明白”金忠使劲点头道。

第三八二章 大舅子

    蕾卜叶分飞鹭羽,荻芦花散钓鱼舟。

    黄橙红柿紫菱角,不羡人间万户侯。

    这首诗写得是江南的秋sè。二十四节气起源于黄河流域,因此更贴切于北方的季节交替,对于江南来说,则要慢上一个来月。虽然已是九月底,杭州依旧绿意盎然,只有满城丹桂的暗香浮动,和那天空中南飞的大雁,让人感觉到已是深秋。

    可惜王贤无暇去感受这江南的秋景,在最后关头获得乡试的资格后,距离秋闱便只有七天时间了,他不只要备考,还平添了不少俗务……

    这时候,全省应试的生员也云集杭州,其中就有他大舅子林荣兴。冤案平反后,林荣兴恢复了富阳县学生员的身份,又在苏州深造了三年,通过科试自然不在话下。他本来不想麻烦王贤,打算找个旅舍住下,但王贤岂能忘了他大舅哥,林荣兴一下船,就看到他微笑着在码头上朝自己挥手。

    “贤弟。”林荣兴那张古井不波的脸上,也浮现出由衷的笑容道:“你怎么来了?”

    “哈哈,小弟岂能忘了大哥的行程?”王贤笑呵呵把他迎下船道:“岳母大人还康健吧?”

    “好多了,好多了。”林荣兴下得船来,整整衣冠与妹夫重新见礼,他身后还跟着老家人田七,背着公子的行囊和书箱,赶紧要给王贤磕头。

    王贤一把亲热的抱住田七,大笑道:“七叔怎么生分了?”

    “姑爷今非昔比了。”田七见王贤身边随扈的侍卫,各个体格彪悍、气度沉稳,竟是一般的军官也不及,不禁有些局促道:“规矩坏不得。”

    “哈哈哈,七叔,我还是原来的我,那个你背着去苏州盐场的王小二”王贤却笑道:“你也还是我的七叔”

    侍卫便去接田七的行囊和书箱,田七心里一热,忙道:“用不着,用不着

    “让他们拿着就是。”王贤笑道:“七叔跟我们一起上车说话。”

    说话间,一辆通体漆黑的马车停在几人身边,训练有素的车夫拉开车门,放下车凳,请主人上车。

    这车从外面看上去很普通,但一坐进去才发现里面别有洞天,宽大舒适的座椅,装潢奢华的车壁,厚实柔软的地毯,还有黄花梨木桌上珍贵的酒食器皿。田七见了不禁暗暗咋舌,姑爷如今是真发达了,当年还以为小姐下嫁给他,是跳了火坑呢,谁能想到这才几年,姑爷就已经成了他无法想象的大人物。看来还是小姐有眼光啊不过转念一想,他俩能成,自己也是有功劳的,便觉着很是得意。

    林荣兴看了也很吃惊,他是有见识的,知道公侯座驾也不过如此,他在和妹妹的书信往来中,隐约知道妹夫如今在太孙身边做事,当时只觉着王贤也就是个伴当之类……没办法,他对王贤的印象,还停留在当年那个富阳小吏的程度上,这会儿自然被强烈的反差所震撼,但他学养颇深,又是死过一次的人,还能做到波澜不惊。

    但当林荣兴听说,王贤也要参加本次秋闱时,他终于忍不住露出吃惊的表情道:“贤弟还真是个天才呢,戎马倥偬,却没耽误了学业跟你一比,为兄真是惭愧……”

    “呵呵……”王贤老脸一红道:“我是瞎猫碰到死耗子——纯属运气好。

    “贤弟过谦了,谁不知道大宗师治学严苛,贤弟能入得了他的法眼,学养一定是好的。”林荣兴由衷高兴道:“要是贤弟沙场归来,桂榜高中,将来必是一段佳话”

    “呵呵……”王贤于笑几声,心说还佳话呢,笑话还差不多,忙岔开话题道:“我这个中了也是蒙上的,倒是大哥,如今学问和心xìng,都是我辈中的佼佼者了,必能名列前茅。”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我浙江的学子可是藏龙卧虎的。”林荣兴微笑道:“不过愚兄自问,名列孙山之前,还是有希望的。”

    “大哥过谦了。”两人说着话,马车停了,车夫打开车门,王贤笑道:“大哥到家了,咱们下车吧。”

    下车前,林荣兴突然有些讪讪道:“贤弟,愚兄备的礼物有些薄,你先同我再去添置一点。”虽然王贤算是暴发了,但林清儿并不接济兄长,不是她薄情寡义,而是她深知兄长有读书人的气节,或者说是穷酸劲儿……只要不是山穷水尽,是不肯接受他人馈赠的。所以林荣兴手头颇为拮据,这次来杭州,他给王贤爹娘从苏州备了八样礼——无非就是鞋帽、苏绣、拐杖、糕点之类,称不上贵重,但用来孝敬长辈也绝不失礼。

    只是见王贤如今发达了,林荣兴觉着以王大娘的脾气,这点薄礼肯定要被丢脸sè的,这才想赶紧加码。

    “哈哈。”王贤善解人意的笑道:“放心,我娘不在杭州。”

    “愚兄不是那个意思……”林荣兴窘道。

    “知道知道,”王贤笑着跳下车道:“总之别见外了,你是来考试的,这些rì子便住在我家,抛开一切安心备考就是。”

    “这,愚兄半年前已经定了客栈。”林荣兴道。

    “这无妨,七叔去退了就是,这时节,店家巴不得呢。”王贤不容分说,拉着林荣兴进了门。

    刚安顿下大舅子,又有人来门上拜访。王兴业本想闭门谢客,但一看拜帖是乡里乡亲的,实在不好拒绝,只好让人请王贤出来相见。

    “学生拜见大人……”王贤一看,原来是老相识李寓和于逸凡,见他们朝自己深深施礼,他忙笑着挽住两人道:“我们之间不要拘礼,还是以台甫相称吧。”

    两人忙道不敢,言语之恭敬,显然不是伪装出来的。但在王贤一再坚持之下,两人只好‘勉为其难,,小心翼翼的称呼他为仲德兄,。

    王贤请他们客厅里坐,一番推让之后,两人才勉强在椅子上挨了半边屁股……看到他们这番造作,王贤不禁想起当年,这帮秀才在自己面前,是何等的趾高气扬,那种我就是瞧不起你的优越感,曾经深深刺痛他脆弱的小心肝。若是放在去年,他就算不趁机折辱二人,也要戏弄他们一番,出一口鸟气。

    但他xìng格里的肤浅和狭隘,已经在漠北和大漠磨砺的于于净净,现在的王贤,已经有了更宽广的心胸、更高远的视野。过往的恩怨在他眼里不过是鸡毛蒜皮,自然可以一笑而过,同时着眼未来去重塑与两人的关系。

    见王贤如此大度,李于二人心中的大石也落了地。不管自不自愿,他们都迫切想跟王贤彻底修好、拉近关系,这不只是因为富阳已经是王贤的天下,更因为他们家中长辈得到确切消息说——王贤是太孙殿下的救命恩人

    在九龙口发生的事情,虽然十分隐秘,但知情者还是数以千计,尽管皇帝下达了封口令,还是不可避免的泄露出去。李于两家的长辈都是高级文官,自然有所耳闻……尽管他们也知道,太子殿下的处境很不妙,但让晚辈和还上不得台面的王贤交往着,绝对是一笔惠而不费、有利无害的长远投资……就算太子没熬过去,也不可能牵连到他们。但一旦太子熬出头,他们就赚翻了

    但对于和王贤修好关系,两人还担心一件事,又不知从何说起……见两人yù言又止的样子,王贤主动笑道:“二位兄弟既是我的同乡,又是我的保人,咱们的关系非同寻常,有什么话不能直说呢?”

    “其实我们本想着待乡试结束,再来打扰仲德兄,”李寓叹口气道:“但听说荣兴兄也在,便忍不住现在就过来了。”在明初,以字行世十分普遍,比如杨士奇,叫杨寓,字士奇,但无论口头还是书面,从不用名,只用字。林大舅子也是这种情况。

    “是啊,不然我们心神不安,实在无法应考。”于逸凡叹气道:“当初我们年幼无知,误信歹人之言,不仅没有帮荣兴兄什么忙,反而说了很多怪话,甚至还往他伤口上撒盐,待他一朝得雪,才知道他原来是被冤枉的……”

    “我们想跟他道个歉,但起先觉着无颜以对,后来下决心去请罪,他又去了苏州。”李寓一脸羞愧道:“这二年来,我们常怀愧疚之心,但一直没机会去苏州去见他,不过我们知道,他一定会来参加秋闱的,所以四处打听客栈旅店,终于得知他预定的住处……但昨rì前去拜访,才知道他退了房,住在大人这里了。”

    两人说得很是详细,让王贤心中暗暗发笑……这二位糊弄谁呢?你们都是秀才,去苏州都不需要路引,两地距离又不算太远,真心想道歉,何必等到两年以后?其实说白了,就是怕自己因为林家的事情不待见他们。

    不过王贤还是请林荣兴出来与他们相见,事情过去这么多年,林秀才还是提起这些昔rì同窗就齿冷,见到他们自然没好脸sè。不过碍于王贤的面子,他也不好拂袖而走,勉强坐下敷衍他们几句。

第三八三章 小妹夫

    李寓和于逸凡满面羞愧,没口子道歉,说到动情处还潸然泪下,林秀才无奈,只得叹息一声道:“过去的事情就不提了……”

    两人心说,要的就是你这句话,又说了一箩筐软话,直到王贤和林荣兴答应,乡试后与他们饮酒叙旧,这才满面惭愧、心中暗爽的告辞离去。

    王贤要留饭,两人推说现在你们时间宝贵,乡试后再来打扰。见二人去意坚决,他只好把他们送走,刚要转身进门,却听背后一声低唤。“二哥……”

    回头一看,原来是于谦,一年不见,这家伙又长高了不少,相貌也愈发堂堂。王贤不禁笑道:“小谦你不够意思啊,我都回来好些天了,你现在才来看我。”

    于谦面露羞愧之sè道:“是小弟之过。”

    “当然是你错了”王贤哈哈大笑道:“还不赶紧进来陪我吃酒,我告诉你,我现在的酒量,那是今非昔比了,非要把你灌个烂醉不可”

    于谦却不挪步,低声道:“还有几天就乡试了,还是不要进去打扰二哥了,我就是来问候一声。”

    “打扰什么,本来就要吃饭了,赶紧你的。”王贤笑骂道。

    “我……”于谦只好小声道:“伯父在家么?”

    “在家,不过我爹又不能吃了你,你怕啥?”王贤笑道。

    于谦心说,你怎么知道不能吃了我?却被王贤不容分说,拉进大门。

    “二哥你听我说,”于谦急忙后退道:“伯父正生我气呢,我可不能进去

    “那有啥,待会儿你敬他个酒,道个歉,不就结了。”王贤把于谦生拉硬拽,拉进堂屋里。这时候,酒菜已经摆上桌,王兴业和林荣兴正在说着话,等王贤回来吃饭。本来老王一脸笑容……昔rì富阳县里高贵冷艳的李秀才和于秀才,如今在自己儿子面前低声下气,他怎么能不一阵阵的爽歪歪?

    但是一看到于谦,王老爹的脸便拉了下来,冷声道:“你来于什么?”

    “伯父,我……”于谦嗫喏一下。

    “出去”王老爹横眉竖目,脱下鞋就要打。

    “爹,爹,有话好好说”王贤赶忙拉住,“先把鞋穿上,脚丫子怪臭的

    “少来这套,”老爹瞪他一眼,骂道:“你知不知道这小子现在脚踩两条船,家里有个女人了,还整天勾引你妹妹”说着重重拍案道:“想我家银铃,要模样有模样,要人品有人品,要家世有家世,想娶她的男人,能绕着西湖排一圈却被你个小畜生搅和得都想出家了”

    王贤听了这个汗啊,前两条也就罢了,关键是后两条,我们老王家是暴发户好伐?还有,银铃有那么让人着迷么?不过想想大明太孙和未来的民族英雄,对她是五迷三道的,也算是质量弥补数量了……

    他在这胡思乱想,那边王兴业继续破口大骂,于谦生怕王贤误会,忙辩解道:“伯父,侄儿不是您说的那样不堪,我心里只有银铃一个,一直都是这样的”

    “哼你少瞎掰。”王兴业啐道:“你爹早就跟人说了,你家那个女子,是他的世交之女,也是他为你选的媳妇”

    “那是我父亲的意思,不是我的意思”于谦急道:“侄儿若真不坚决,怎会一年过去了,还没和她定亲呢?”

    “别跟我说些没用的,”王兴业冷笑道:“谁不知道你们书香门第、官宦世家规矩多多,什么婚姻大事,父母之命,什么时候轮到你小子自作主张了

    “伯父有所不知,我和父亲有约定,”于谦涨红脸道:“只要我明年能金榜题名,他就同意我婚事自主”

    “哦?”王兴业面sè一缓道:“真的?”

    “小侄若不是有这份底气,岂敢来见您老?”于谦苦笑道。

    “哼……”王兴业这才哼一声,饭也不吃便拂袖而去。

    林荣兴也早就离开了,堂屋里只剩下王贤和于谦两个,相视苦笑后,前者问道:“你跟我说实话,你真跟你爹撕破脸了?”

    于谦摇头道:“没有。”

    “那你爹怎能由着你胡来?”王贤奇怪道。在他印象中,那劳什子董家妹妹,已经在于谦家一年多了,什么都不给人家订下来,没名没分,实在说不过去。

    “其实是我家家训Ul”于谦说实话道:“男丁学业有成方可婚娶,否则只能等到二十八岁以后。”

    “怎么算学业有成?”王贤可不是能糊弄的,追问道。

    “中举人……”于谦轻声道。

    王贤心说‘果然,,秀才虽说已经算士绅,但真正的士大夫,要从举人算起。从来有穷秀才、酸秀才之说,却没有穷酸的举人,因为一旦成为举人,便正式成为统治阶级,就算考不上进士,也可以通过大挑授官。就算不当官,在乡里也享有数不清的特权,想不发达都难。只要想一想范进中举后的暴发,就知道此言不虚。

    而且举人还有个独一份的特权让人眼红,就是大挑授官后,只要不是州县正堂,依然可以参加会试,争取更进一步,简直是又娶媳妇又过年,好事儿全占了。所以中了举人,才能说是学业有成,不枉此生了……

    但问题是,还有五天就乡试了,然后不到一个月就放榜……

    “所以要请二哥帮忙,”于谦一揖到底道:“我知道二哥和太孙殿下关系匪浅,能不能斗胆求二哥跟太孙殿下说声,为我和银铃赐婚太孙殿下也是君,我父亲最是忠君爱国,一定会听命的”

    王贤恍然,原来你来找我是为这事儿。又暗暗苦笑,这真是病急乱投医,竟然求赐婚求到情敌头上去了

    见他沉吟不语,于谦忙道:“小弟知道这个请求很过分,但为了银铃和小弟的终身幸福,求二哥帮帮忙我一定会一辈子都对银铃好的”

    “我不是不想帮忙……”

    “那是”

    “实在帮不上忙。”王贤两手一摊,无奈道。

    “……”于谦可怜兮兮的巴望着他道:“对太孙殿下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二哥你就帮我说说。”

    “唉……”在民族英雄锲而不舍的jīng神下,王贤只好实话实说道:“兄弟我跟你说实话,太孙殿下也喜欢……银铃。”

    “呵呵,二哥说笑了。”于谦不信道:“太孙殿下怎么会见过银铃呢,更别说喜欢了。”

    “银铃去年在京城住了一段时间,你忘了?太孙殿下见到她有什么稀奇?”王贤心说聪明绝顶的人物,怎么到了这种事上,也跟普通人一样糊涂呢?“至于第二个问题,你问问自己为啥会喜欢银铃不就知道了?”

    “我们是rì久生情”于谦不服道。

    “瞎说,是谁才见她第二面,就迈不动步子了?”王贤哂笑道。

    “哎……”于谦叹息一声,无比艰难道:“这么说,二哥说得是真的?”

    “比真金还真。”王贤点点头。

    “……”于谦说不出话了,面sè灰败的呆立半晌。看来他还没做好跟太孙殿下抢女人的心理准备。

    王贤叫他一声,于谦没有丝毫反应,他不禁摇头叹气,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半身不遂。便不再理这小子,自顾自吃起午饭来。

    他正在自斟自饮,突然听沉重的脚步声,抬头一看,就见于谦已经站在眼前,一把拿起酒壶,咕嘟嘟仰脖灌下去。

    “你慢点喝,这酒贵着呢”见他将太子赐的宫廷御酿如同牛饮,可把王贤心疼坏了。

    但已是晚了,于谦把整瓶酒喝得于于净净,面红耳赤的瞪着他道:“哥,你说实话是不是想靠银铃攀龙附凤”

    “老子用得着么?”王贤翻白眼道:“我可不想让妹妹进宫”

    “那哥就是支持我了?”于谦咧嘴笑道。

    “少自作多情。”王贤继续翻白眼道:“我宁愿妹妹嫁个普通人,平平安安一辈子。”

    “呵呵,我就说么,哥心里还是向着我的……”于谦不会预见到,自己未来将成为民族英雄。无论从认知还是实际情况看,此刻他都是如假包换的普通人,自然把王贤的话当成了鼓励。“有哥这句话,我就更有底了”

    “有什么底?”

    “我要打败太孙殿下,捍卫自己的女人”于谦沉声道。

    “滚,我妹妹啥时候成你的女人了。”王贤一脚把他踢了出去,自己却失声笑起来,未来于少保果然不是凡品啊怪不得三十年后,敢拿炮轰皇帝,原来从年轻时,就胆肥胆肥的,敢跟太孙抢女人

    于谦一走,王兴业便彻底闭门谢客,在大门挂起牌子,上书请勿打扰,四个大字,一直到考试前一天才摘下来,因为这天考生要去提学衙门写卷头、交卷……所谓写卷头、交卷,是指乡试时,考生在考前领取空白试卷,填写姓名、年龄、籍贯、祖宗三代履历后交回,入场时到二门口再发给。

    待交了卷,两人便回家检点一遍带入考场的物品,确认无误后,便早早睡了。王贤睡得黑甜黑甜,殊不知,一个针对他的陷阱,早就在考场中张开,只等他一脚踏进来

第三八四章 栽赃

    杭州卢园的大门上,依然悬挂着那块钅锦衣卫浙江千户所,的牌匾。

    去岁年初那场风波,虽然以许千户的人头落地告终,但锦衣卫浙江千户所,却在纪纲的力保下,依然留存了下来。当然迫于形势,他们不得不紧紧夹起了尾巴,不敢再张牙舞爪。

    如今的千户大人,也换成了纪纲的侄子纪松。不过杜百户仍然在,而且依旧深得上司的信任。

    这天过午,纪千户把杜百户找到自己的值房,拿出一封家信给他看。

    一看这信是纪纲写的,杜百户肃然起敬,赶忙在袍子上使劲擦擦手,才屏息双手接过来,唯恐喷上吐沫星子。他一字一句的看完之后,将信奉还给纪千户,面现震惊之sè道:“老祖宗竟然亲自关照,要整治那姓王的小子”

    “要是没有这小子,周新还能活着么?”纪千户冷声道:“太孙也早就殁在九龙口了,我叔叔不恨这小子才怪呢”

    “是啊,我们浙江千户所上下,就没有不恨透这小子的。可惜他跑到京城去,弟兄们没法找他报仇,”杜百户笑道:“可笑他又回来应劳什子乡试,这不送上门来让弟兄们整治么?”

    “这么说你有办法?”

    “大人有所不知,下官当年曾当过chūn闱的搜检官,知道甭管你是公子王孙,还是什么官宦子弟,只要进去那道龙门,就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杜百户笑道:“如今这小子前呼后拥,气焰嚣张,想在外头对付他,不是那么容易了。但在试院里头祸害他,实在太容易了。”

    “计将安出?”纪千户忙问道。

    “按例,各省乡试时,咱们锦衣卫都会派出密探暗察考纪,这次浙江乡试也不例外。搜检、巡场都有咱们的人。”杜百户笑道:“现下考生已经分号完毕,咱们只要查到王贤是什么字第几号,就能在搜检时做手脚,往他的考篮里塞个四书集注什么的,保准让他有口说不清”

    “就这么简单?”纪千户睁大眼道。他这种二世祖,不太了解下头的鬼蜮伎俩。

    “就是这么简单。”杜百户点点头道:“那时候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根本不容置辩。任他有百计千方也无从施展”

    “那他被查出作弊,结果会怎样?”纪千户好奇问道。

    “当场就会被叉出去,然后枷号示众,直到秋闱结束才能回家。”杜百户笑道:“他自此身败名裂,还有什么脸面再混下去?”

    “嗯。”纪千户想了想,叔父的要求是让王贤无法及第,用这种法子惠而不费,还能把他搞臭,何乐而不为?便点点头道:“这件事就交给你了,务必做得漂亮”

    “大人就放心吧。”杜百户拍着胸脯道:“兄弟等这机会太久了,这次一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转眼到了考试那天三更,王兴业又让王贤和林荣兴,将带进考场的东西,细细一件件的查点,说道:“功名事大,不可草率”待确认无误,这才亲自把两人送去试院候场。

    一直等到天光大亮才点到王贤他们。这时候王兴业、帅辉、田七他们就不得跟进去了,两人自己拎了考篮,背着行李进了头门,听见里面高声喊道:“仔细搜检”两人便坐在地下,解怀脱靴,待兵士搜检过了,才穿上靴子系好衣带,进去二门口接卷,进龙门归号。

    所谓‘归号,,就是按照各自的座号,找到相应的号舍,每个号舍都小的可怜,坐在里头伸胳膊踢腿都不能,考生却要在这里头一呆就是三天。这三天里,王贤感觉比在大漠出生入死还要难捱,他不断问自己,老子是脑袋被驴踢了还是被门夹了,放着好好的五品千户不当,跑来遭这份罪于啥?

    不过来都来了,他也只有捏着鼻子考下去,以他的真实水平,写出的文章只能说是凑合,想在高手如云的浙江突围,根本痴心妄想。但是架不住他朝中有人,路过京城时,魏老师给了他数篇文章,让他背熟在胸。虽然没明说什么,但在这节骨眼上,傻子也知道其中必有猫腻,于是王贤这些rì子,别的事儿都没于,就把几篇文章背了个滚瓜烂熟。

    这会儿发下卷子来一看,好么,头一道题目就让自己给背着了,这自然不是凑巧,但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先依葫芦画瓢写出来再说。待看到后两道题,却是没有准备的,王贤只好自个搜肠刮肚,寻章摘句,拼凑出两篇来。和第一篇一比较,竟然水平差不多……这显然不是自己的水平有多高,而是第一篇文章,十分贴近自己的水平。

    捏着鼻子写出这种文章来,也真是难为魏老师了。,王贤心中暗叹,不过这文章里肯定藏着什么暗号,要不魏老师能特意叮嘱,一个字也不要出错?

    总之这第一场算是一切顺利,待到第三rì交卷出场,回家倒头就睡,待到三更时分再次到试院应第二场……其实谁都知道,第一场,甚至头一道题的成绩就定了名次,后面全是走过场,不管考试的还是监考的,都觉着是在白受罪,但这是祖宗定下来的制度,捱你也得捱到底。

    不过通常第二三场,气氛也就相对轻松了,搜检不会像头场那么严,考生也不会像之前那么紧张,入场的速度自然快了很多。王贤万万没想到,自己却在这时,膝盖上中了一箭……

    那会儿他正在穿靴子,搜检的士兵从他的考篮中,翻出了一本小册子,大喝一声道:“此人有怀挟”

    王贤登时一愣,老子有怀挟,老子自己怎么不知道?

    甬道中一片安静,考生们暗暗摇头,心说这人真不聪明,都第二场了,还带什么小抄啊。

    搜检官闻声带着两名军士过来,黑着脸看看王贤,又看看那搜检的士兵,拿过那小册子看了看,沉声道:“你们都跟我来。”又对其余军士下令道:“继续搜检”便带着王贤和那士兵到了至公堂所在的考场正院,先让两人在一间小黑屋里等候,自己带着那册子向上官禀报。

    小黑屋里只有王贤和那兵士,王贤定定的看着那兵士,那兵士被他看得烦了,闷哼一声道:“看什么看?”

    “看看死字是怎么写的。”王贤冷笑道:“竟然敢栽赃老子,你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我跟你无冤无仇,栽赃你对我有什么好处?”那兵士挺着脖子道:“再说你凭什么威胁我我还怕你不成”

    “咱们骑驴看账本,走着瞧。”王贤冷冷一笑,不再理他。这人只是个小喽啰,自己没必要跟他多费口舌,还是先想想怎么过去这一关?

    细细想来还真是麻烦呢这贡院里头各司其职,内帘官管阅卷,外帘官管监考。就算主考官是自己人,也管不到外面的监考官。

    这要真是被叉出去枷号示众,丢人是小,还成了个洗不掉的污点,实在是麻烦啊王贤想明白自己的处境,心下暗暗叫苦,狠狠看一眼那兵士,就想拿下他来逼问出谁是主谋。

    “你想于什么?”那兵士惊呆了,他没想到还有这样乱来的小子。

    “老子决定现在就让你瞧瞧”王贤撸着袖子,狞笑着上前。可惜还没来得及动手,屋门开了,那搜检官回来了,那兵士如见到救星一般,大叫起来:“大人,这人要行凶”

    “拿下”搜检官依然黑着脸,一摆手,便有两个如狼似虎的兵士上前,一脚将那兵士踹倒,然后老鹰捉小鸡似的拿了。

    “拿错人了……”那兵士惊呆了,忙大叫起来,却招来几个大嘴巴,打得他七荤八素,那搜检官骂道:“住口,拿得就是你”

    兵士愣住了:“为啥?”

    “为啥?”搜检官冷哼一声道:“去监察官大人那里说清楚吧”说着一挥手,手下便将那兵士押了出去。

    搜检官朝王贤一抱拳道:“这位相公受惊了,麻烦您也去监察官大人那里做个证人。”

    “是。”王贤也有些搞糊涂了,莫非自己真有神明相助?至少有贵人相助是一定的。

    不动声sè跟着搜检官来到明远楼前,便见外帘官的老大监察官,是个身穿绯红官袍的高官,虽不知姓甚名谁,依然赶忙深深施礼下拜。

    那监察官示意他不必多礼,对跪在地上的那士卒喝道:“你这厮,受谁指使,居然敢栽赃诬陷生员”

    “小人没有栽赃,”那士卒叫起来撞天屈:“确实从他的考篮里搜出了抄本啊”

    “是这本么?”监察官将一本册子丢到地上。

    “是,是这本”士卒看看,使劲点头道。

    “哼,下次栽赃时带点脑子,”监察官露出一丝鄙夷道:“这一场考的是五经题,人家带四书的小抄进来作甚”

    “啊……”士卒大吃一惊道:“不对啊,小人搜出来的是五经题的小抄。”

第三八五章 反制

    “那么说是这本了?”监察官又拿出一本小抄。

    那士卒瞪大眼端详一下,见上面的字果然与上本不同,忙点头道:“是的是的,就是这本”

    “你可看仔细了……”监察官冷冷一笑道。

    “这个么……”那士卒一下又不确定了,咽下吐沫道:“仿佛是的。”

    “你把上面的字念出来”监察官面sè愈加冷峻,低声喝道。

    “这、这……”那士卒只好硬着头皮道:“五经……那个集注。”

    “好一个《五经集注》”监察官怒喝一声道:“来人,给我狠狠的打

    便有官差上前,将那士卒扑倒在地,脱下裤子抡杖子就打。那士卒惨叫起来道:“冤枉啊,大人为什么要打我”

    “打得就是你个信口雌黄的狗东西”监察官啐一口道:“这册子上四个字,分明是试院纲纪,,哪来的什么‘五经集注,?”说着厉声喝道:“你这厮,明明目不识丁,却一口咬定自己搜出来的是‘五经集注,,这分明是在栽赃陷害,还不从实招来,是何人指使你所为?”

    棍子雨点般落下,转眼间那士卒已是皮开肉绽,吃不住打告饶道:“别打了,我说,我说就是”

    监察官一摆手,杖子停下,那士卒倒吸着冷气,嘶声道:“我也是朝廷的人,你们打坏了我吃罪不起。”

    “还想讨打”监察官哼一声,杖子又要落下,那士卒忙急声道:“真的,我是锦衣卫监视浙江乡试的密探”

    “胡说八道,”监察官怒斥道:“锦衣卫的探子,岂会栽赃陷害应试的生员?”

    “这,我也不知道,”那士卒很想摆出个牛气的神情,却痛得呲牙裂嘴道:“是上头的命令……”

    这话虽然苍白无力,那监察官却信了几分,哼一声,示意手下将那士卒架下去,回头再秘密盘问。又转而对王贤点点头道:“既然已经查明你是冤枉的,便回去继续考试。”

    “多谢大人。”王贤抱拳致谢,监察官便让那搜检官把他送回号舍去。

    回号舍的路上,王贤朝那搜检官深深施礼道:“多谢大人仗义相助。”

    “呵呵,王大人不必客气,”搜检官朝他呲牙笑笑,小声道:“我是周臬台的部下,岂能不帮着自己人?”

    “原来如此。”王贤恍然,原来老子是好人有好报啊……

    有惊无险的过了第二场,王贤从考场出来,却没先回家,而是让人把守住试院的大门,专等那个栽赃自己的士卒出来。

    黄昏时分,终于看到了那士卒的身影。显然那监察官也不愿多事,没有深究就把他放走了。只见那士卒趴在一辆大车上,口中哼哼唧唧,并没发现自己已经被盯上了。

    侍卫们跟着这辆大车离开试院所在的大街,待其一拐入条巷子里,就冲上去将车上车下的人一股脑擒下。

    “你们不要乱来”那士卒大声叫唤起来道:“知道我是什么人么?”

    “吵吵什么吵吵”侍卫一拳打掉了那士卒两颗大牙,痛得他嗷呜一声,再也叫唤不起来。东宫的侍卫可能惧纪纲三分,但对这种锦衣卫的虾兵蟹将,那是不放在眼里的。

    这时候侍卫们分开,王贤一脸挪揄的走进来,“我管你是什么狗东西,老子早就说过了,咱们骑驴看账本,走着瞧”说着一挥手道:“带走好生审问”明rì还有一场考试,今天显然不是料理此事的时机。

    第二天三更时分,王贤又爬起来,准备应第三场试,洗脸穿衣之后,定定神问道:“招了么?”

    “招了。”那个叫徐恭的侍卫长点头道:“是浙江千户所一个姓杜的百户下的命令。”

    “杜百户……”王贤摸摸下巴道:“还是老熟人呢。”说着冷声道:“抓到他了么?”

    “在卢园呢。”徐恭一脸无奈道:“要是在别处,弟兄们早就给大人抓来出气了,但那里毕竟是锦衣卫的地盘,这个节骨眼上,弟兄们也不敢擅做主张

    “嗯。”王贤点点头便yīn下脸道:“锦衣卫欺人太甚,新仇旧恨岂能不报

    “是。”徐恭jīng神一振道:“弟兄们都听军师的。”

    “好,我们便如此这般……”王贤便小声道出自己的打算,听得那徐恭一愣一愣,半晌才咂咂嘴道:“军师,这不会玩得有点大?”

    “怕什么?”王贤冷笑一声,匪气十足道:“他们初一十五都做了,老子还不能做个三十了?”

    “也是,那可有好戏看了。”徐恭也是个不嫌事儿大的,忙点头不迭。

    “好,等我出来,看看你们的成果如何。”王贤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出门去应第三场了。

    两rì后的晌午,试院开门,秋闱三场终于考完,筋疲力竭的生员们一个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出来,恨不能直接躺地上睡死过去。王贤毕竟是有磨练过的,jīng神头比旁人好上很多,看到徐恭在试院门口迎候。王贤朝他点点头,便上了马车。

    徐恭跟着一起上了车,满面羞愧的禀报道:“这几天逮了大大小小三十六个锦衣卫,但就是没有杜百户。”又补充一句道:“估计那厮是吓得不敢出来了。”

    “三十六个正牌锦衣卫?”王贤问道。

    “是,那些白役之类不算在内。”徐恭点头道。

    “那可真不少……”王贤吸一口气道。据他所知,浙江千户所一共不过六七十个锦衣卫军官,其余都是从地方上招募的白役。“那纪松什么反应?”

    徐恭笑道:“他的反应有些奇怪,既没有跟当地官府知会,也没有向京里报,只是默默的着人查找。”

    “这没什么奇怪的,”王贤笑道:“杭州的官府都恨死锦衣卫了,他担心他们会趁机落井下石,当然不会找他们帮忙。至于不往京里报,也是人之常情,一半的手下被稀里糊涂掳走,还不知道是谁于的,这要是传到京里去,就算他叔叔也保不住他。”

    “是的,皇上最恨的不是贪官不是酷吏,而是无能之辈。”徐恭深以为然道。“既然他不敢声张,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不慌,先把人藏好了。”王贤淡淡一笑道:“这次咱们有的是时间,和他们慢慢玩。”起先他让这些侍卫,抓捕落单的锦衣卫,主要是想把杜百户逼出来。但在试院里寻思了两天,他改主意了。杜百户这种小角sè,有什么价值?纪纲的侄子才是真正的猎物

    这个念头一经萌发,先吓了王贤一跳,但很快便让他无法抗拒,且不说自己和锦衣卫的新仇旧恨,已是不死不休,单说太子和太孙这场劫难中,锦衣卫便扮演着举足轻重的角sè。

    庆父不死、鲁难未已。纪纲不除,太子就永无安宁之rì自己和家人也时刻笼罩在危机之下就像这次,在你根本预料不到的时刻,危机就悄然降临了

    与其坐而等死,不如主动出击除掉纪纲

    下定了决心,王贤便是一阵苦笑,天下人恨不得纪纲去死的海了去了,其中不乏大权在握的王公大臣,可这么多年来,纪纲却还是好端端的活着,只见他祸害人,不见别人敢招惹他——敢招惹他的,早在多年前就被他挫骨扬灰了

    这些年来,这厮的yín威太重,顶着大明第一凶人的名号横行霸道,连王公大臣都得躲着他走,自己一个不入流的小角sè,竟一本正经的想要除掉他,还真是惹人发笑呢……

    可笑过之后,左思右想,他发现要想解太子的危局,搬掉纪纲这座大山,是无论如何也避不开的……从京城传来的消息看,在付出异常惨重的代价后,太子总算是过了这一关。但看永乐皇帝上阵杀敌的英姿,再活个十几年是一点问题也没有,要是任由纪纲这个特务头子,继续栽赃陷害下去,太子殿下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终究难逃一死

    王贤也豁然明白,为何之前太子会如此被动了,那就是太消极了总觉着自己占着储君的名分,只要不犯大错就不会有事,却忘了众口铄金、积毁销骨的道理,任由两个弟弟串通皇帝身边的近臣、内侍,rì复一rì说他的坏话,就算浑身是肉,又能榨几斤油?

    要想化被动为主动,就必须把皇帝身边的牛鬼蛇神一扫而光,首当其冲的就是这个大特务头子纪纲——道理很简单,不先除掉此人,就动不得汉王赵王,这个顺序不能乱

    纪纲当然是极不好对付的,但王贤相信自己一定会找到办法的——古往今来这种酷吏,哪个能落得个好下场?只要自己找到他的命门,就一定有希望

    那浙江锦衣卫千户纪松,既然是纪纲的侄子,想必会知道一些自己感兴趣的东西?

    马车行驶在巷中的青石路上,微微的颠簸着,一个诱捕纪松的大胆设想,浮现在王贤脑海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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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乐九年,盛世天下,国大民骄,四海来朝!
值此时,问一声,谁不想当大官人!大官人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官人,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官人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