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陈妃蓉三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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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啪!啪!啪!....
声音十分沉闷,并不响亮。
清远城菜市口,两名刑司衙役奋力挥动着板杖,在行杖责。
那名受杖责的是一名四十余岁的中年掌柜,衣衫被掀,裤子被褪下,臀背上血肉模糊,羞愤难当之下,只是打了十余杖,便已昏死过去。
除了两名刑司衙役之外,现场还有数名分别身穿刑司和户司官员的官服在场。
数rì之前,那名城北湖上画舫中饮酒的年轻公子赫然也在其中,身穿户司从八品检官的官服。
当rì他那另外两名好友之中,一名圆脸眯缝眼年轻公子也在其中,身穿户司正九品税官官服,此刻面对这样的杖刑,他面sè平静,眼底却是隐藏着些得意之sè。
按照云秦律法,若是铺号内货物有掺假、拙劣等问题,便可依轻重,由户司和刑司商定罚金用刑,非情节恶劣者,不用收监,只是在菜市口当众杖责,以儆效尤。
今rì这杖责只是二十,处刑并不算重,但这名受刑的,却是大德祥在清远城米行的掌柜石三。
当众所受杖责的缘由,是十余户用大德祥白米的人家,都出现了腹痛水泻等不适,查检余米之后,都在其中发现了些过于白净的细腻白粉,这些细腻白粉经查证,乃是南方的观音白石粉!
这种白石粉只需在磨米面时加入极少的分量,便能使得磨出的米面十分白净,但因对人体不利,所以整个云秦严禁使用,唯有那些铤而走险的不法商贩,才会在一些陈霉米麦之中添加,以次充好,牟取暴利。
因为利益的驱使,类似这种事情在云秦的大小集镇之中可能每天都会发生,但因为这次发生在大德祥的身上,便分外的震动。
十七家联营的商号本来已经有rì暮西山,根本无力阻挡大德祥之势,天凤玉珠行的张大掌柜也的确和盛满盈所说的一样,瘦了许多斤,这个消息一传出来,轰动所有坊市的同时,这十七家联营商号所有的掌柜也顿时狂喜忘形,在黑暗之中,见到了逆转的耀眼光亮。
所以在此时公断执行之时,十七家联营商号所能赶过来的掌柜,也都赶了过来。
一些周遭的知名商号的人,也都纷纷聚集前来。
因为所有人都得知消息,大德祥那神秘的大掌柜,也因对案情有质疑和不服,而正在赶来的途中。
所有这些生意场上的人,也都知道,大德祥至关重要的人物,一定会来,因为这对于大德祥而言,将是一场最为严重的危机。
菜市口外车马坪上停留着的数十辆马车里,大盛高负责栖霞、广裕行省两省事物的掌柜吴秋田也正在其中的一辆马车中焦急的等待着。
就在他焦急的等待着的时候,林夕和陈妃蓉的马车,已经通过了清远城的城关,距离这菜市口已然不远。
在林夕到达大浮镇的过程中,青鸾学院并没有插手任何事情,也并未给予林夕一个用以掩盖真实身份的新的身份。因为学院越是和林夕断绝接触,越是将林夕抛在和修行者世界隔绝的人世间,便越不会有人注意到林夕。
谁会去注意一个商行里面的普通小厮?
林夕现在用的便是商行里面一个小厮的身份,作为陈妃蓉的侍从,他没有任何意外的通过了城关的盘查,进入了清远城。
因为有着比这个世界的人多出不知道多少年的商业头脑和超前意识,林夕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这对于他刚刚站稳脚跟的大德祥而言是一次莫大的危机。只是这个危机来得太过简单和直白…这肯定和大德祥无关。在林夕的思想灌输之下,大德祥在进入米面生意之时,就已经有了质量为王和这个世界根本没有的售后服务的意识。至少在接下来一年的时间内,大德祥都只是完成一些布局,而并没有想过要从米面生意中大肆获利,大德祥的稻谷,都是从临川、湘水等行省购买的“蟹壳黄”“丽水香”等当季上佳稻谷,事情出了之后,大盛高也配合了自查,在出货环节之中根本没有任何的问题,没有铺内伙计用差米换掉好米的情形。
正因为和大德祥无关,而是别人的yīn谋陷害,林夕才决定陪同陈妃蓉一起前来,处理这桩事情。
是那十七家联营商行,还是有别的人想要切大德祥的肉?
林夕并没有多思索这个问题,对于他而言,不管是谁,既然用了这样yīn暗的手段,插手了他在人世间的这场战斗,他便会以更决烈的手段反击,让他付出惨重的代价。
……
“来了!”
聚集在菜市口的人群突然一阵sāo乱。许多停留在菜市口车马坪上的马车内里的人却都是同时一震。
顾不得矜持和掩饰,大盛高两省掌柜吴秋田马上掀开了车帘,下了马车,朝着人cháo分开处迎了上去。
在这看热闹的一段时间内,原本不知道内情的人也都知道了来的人必然是大德祥的掌柜,一时间无论是纷纷避让有着大德祥字样的豪华马车的人,还是无数伸着脖子眺望的人,心中都是极其的兴奋,心想终于可以有幸目睹那名传说中的大德祥女大掌柜。
一片海啸般的惊呼声和赞叹声从人圈中响起,像冲击波一般扩开。
陈妃蓉走下了马车,迎向了身穿灰sè皮袄,戴着山yīn富商才喜欢戴的黄鼠狼皮帽的吴秋田。
没有人注意到她身后的一些侍从,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她所吸引。
她依旧只是穿着那一件红sè翻白毛边的袄子,如瀑黑发用一根白玉簪子简单的插起,但她的身姿,她的美貌和她的端庄神态,以及她之前的神秘和名气叠加在一起,却使得她从未有过的艳光四shè。
身穿户司从八品官服的张灵运远远的看着那名一走出马车,便放佛将这世间所有艳sè夺取的美丽女子,在这一片海啸般的惊叹声中,他的嘴角却是露出了一丝意味深长的微笑。
这名大德祥的神秘大掌柜,的确没有让他失望。
对于像他这样的人而言,最能刺激他心中**的,已经不是一名女子的身姿和容貌,而是这名女子所有的身份和地位。
这是一家刚刚兴起的大商号,还没有什么朝堂中的权贵做靠山,而他官阶虽低,却是有着极大的靠山…所以他才敢做这样的事情,所以在他看来,此刻这名美艳不可方物的大德祥大掌柜,只是一只白白的绵羊。
“大德祥的大掌柜,竟然是如此年轻的一个女子!”
“那些传言竟然一点都没有错…大德祥的大掌柜,竟真是如此美艳。”
“她先前所做的决策可以说是天才至极,但现在大德祥出了这样的事情,却恐怕…”
“…..”
因为陈妃蓉出现时的海啸般的sāo乱,因为周围无数骤然加剧的嗡嗡议论声,因为羞愤难当而昏迷过去的大德祥清远分号掌柜石三悠悠的苏醒过来,他看到了朝着自己走来的陈妃蓉。
他反应了过来,这是自己平素最为敬佩,最为崇拜的大掌柜!
亲眼见到自己最为敬佩的人…又想到自己这里出的事情,一时之间,他的整个身体都猛烈的颤抖了起来,想要硬撑着支起身体。
陈妃蓉的手臂上搭着一条薄毯。
面对这名受刑掌柜的目光,她只是做了一个最为简单的动作,伸手搭住了他的肩膀,阻止他起身,将薄毯极轻柔的遮盖在他裸露在外的肌肤上。
“我还是来晚了一些。”
她在这名掌柜的耳边,轻声致歉道。
最为简单不过的动作和语句,但在此刻,在众目睽睽之下,由她这样一名大掌柜来做,却是分外的震撼人心。
一时间,那些车马坪上许多马车之中其他商号的人,也都是心中微微的一颤,一凛。
石三在先前的受刑之中,虽羞愤晕厥,却没有惨嚎哭喊,而此时看到她如此,他的眼中却是顿时充满了屈辱的泪水。
没有吸引任何人注意的林夕静静的看着这名大德祥的掌柜,看着陈妃蓉对面的那些衙役和官员,他的眉头微微的蹙了起来,只是觉得,这样的气氛有些熟悉…且让他的心中更不快乐。
“诸位大人,此事有诸多疑点,还未断清,为何定案,已经对我大德祥的人用刑?”
陈妃蓉也没有过多的话,只是再轻轻的拍了拍石三的肩膀,平静的看着身前的官员,清声说道。
面对她这种平静的质问,张灵运淡然颔首道:“那些白米出自大德祥无误,且在大德祥分铺内,发现了一包观音白石粉,证据确凿,正因为念及情节不重,所以才如此从轻处理,不知陈大掌柜因何觉得案情还不明?”
听到这名年轻户司官员这么说,一些后面赶来看热闹的人都是在心中叹了口气,心想这的确是铁证如山,这名美貌女大掌柜又怎么能翻得了案?
然而面对这句话,陈妃蓉却只是微微一笑,越发平静道:“诸位大人,若真是我大德祥用这观音白石粉,又何止那十几家白米会有,想必至少是那一天所有送货的数千斤白米之中会有吧?否则难道是我们大德祥吃饱了撑着,故意恶整那十几家?还有,清远城大德祥配送的米面,全部都是出自我大德祥在城南水磨坊,并非是外地运来。我大德祥分铺内又没有库房,所有配送白米、白面,都是由水磨坊直接运送出来,那rì更是有人证物证可查。即便我大德祥想要用观音白石粉,也不会要放在铺子里,也会放在水磨坊里吧?难道要用的时候,我们的掌柜再怀里兜着跑过去,用完了再兜着跑回来?”
“我大德祥在水磨坊中还有大量未磨的稻谷,是否陈霉烂谷,一看便知,难道是好米,我大德祥还要再里面加些这无谓的东西么?”
微笑着连说了两句之后,陈妃蓉又看着张灵运等数名官员,接着道:“据我所查,那十几家都是平rì里家中没有什么人的,很容易被人投放东西在米缸之中。至于我大德祥的铺子里搜出观音白石粉,地点是在后厢房杂货间里,以正常人而言,这样需要小心掩饰着的东西,哪怕是要藏在铺子里,也至少藏在平时不会有外人进入的地方,不会藏在一般的杂货间里吧?”
陈妃蓉这连番三问的声音刚落,整个菜市口周围已经一片寂静,所有人的目光便都已经聚集在了张灵运等数名官员的身上,看他们如何作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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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回去喊你老妈
依旧微垂着头,双眉却渐渐挑起的林夕,在此时想到了长公主。
在这大半年间,随着他眼界的开阔,云秦这个庞大帝国前进的一些轨迹,他也隐隐约约的看清楚了。
他知道皇帝的北巡,亲至青鸾学院,以及对碧落陵闻人苍月的施压,以至碧落陵大乱,闻人苍月的反叛,其直接的源头,都是如东陵那针对长公主的一场刺杀。
皇帝正是以长公主的被刺重伤而乘机发难,使得原本还算平静的云秦帝国开始风雨大作。
整治吏治,本身是律政司的事情,并不是长公主的事情,所以对于云秦长公主,朝堂之中的许多人,甚至是一些认为云秦贪|腐已经到达一个十分严重地步,已经必须要严加整治的老臣,都对于长公主的越权而对长公主的观感不佳。
其实即便是因为长公主的推荐,才进入青鸾学院的林夕,也从未将自己当成长公主的人,再加上皇帝的过于强势,他对长公主也并没有太多的好感。
然而此刻,因为修为突破而能够听清张灵运这些声音的林夕,心中对于长公主却是有了些不同于以往的看法。
东港镇的那些官员、徐宁申父子,军监处的官员,以及现在的张灵运…在云秦帝国成为这世间最为强大和丰饶的帝国后,只是几十年的时间,因为没有太大危机的压迫,官员吏治,竟然已经到了这种程度。大德祥现在已经是一个拥有很大财力的商号,然而一名从八品的官员,竟然敢说出如此直接的话。这并非只是因为有背景而狂妄…而是在这数十年间,许多官员,已经因为权势,而自然骄奢到了将自己凌驾于寻常百姓和云秦律法之上的地步。
在云秦耀眼的荣光下,许多地方的官员机构,却是已然到了如此藏污纳垢,污水横流的境地。
想到长公主,再想到必定很快要进行的南伐,林夕便在心中想着,这难道就是越大越多|汁水的柿子,烂得越快?
他的心中有怒意,呼吸沉重了一些,又有呼气冲到了前面比他略矮的陈妃蓉的白皙后颈上。
陈妃蓉不知他此刻的心情,只知道他是在提醒自己不用担心…这呼气吹得她的脖子有些微微发痒,她又觉得林夕用这种方式提醒她又是十分好玩,于是在张灵运这种根本没有任何yīn谋含量的裸威胁下,她却反而忍不住咯咯轻笑起来。
她笑得声音略大了些,引得一些近处的人都回首过来看她和张灵运,那些十七家联营商号的人都是心中不快,以为她和张灵运相谈甚欢。
“有什么值得大掌柜如此发笑?”张灵运有些莫名的不快,他总以为自己演完了方才那些戏,将事情说明了之后,这名没有官家背景的商行掌柜,便应该惊惶失措,无奈接受自己的一些条件,然而陈妃蓉的反应,却一直在他的意料之外。
陈妃蓉略微扭了扭脖子,驱除了那微微发痒之意,浅笑道:“不知大人还有何等惊人身份?”
张灵运的脸sè更加难看了些,他冷冷的看了一眼陈妃蓉,道:“想必陈大掌柜应该知道容家。”
“容天一的容家?”陈妃蓉的笑容消失了。
张灵运面无表情的轻声道:“我出身于雷霆学院,却是容家安排到栖霞行省的人。”
陈妃蓉似是惊惧,退后了一步。
……
林夕微微的抬起了头。
这世间最出名的容家,就是容天一的容家。
容天一是在云秦先皇时,便掌管皇城内库的人,虽然先皇打下大大江山,正式立国之后,内务司便不再由他掌管,但他却是坐到了重重帷幕之后,成为了九元老之一。容家依旧拥有着价值惊人的封地,有着许多制作兵刃的工坊,还有着许多老牌大商号的绝对支持。
在林夕的理解之中,容天一便是掌握了云秦一些经济命脉的人,以他之前得到的消息,柳子羽父亲的快速上位,其后便有可能有容家的影子…而他的大德祥,就是要做这样的事情,而且还要做得比容家更大。
从张灵运如此裸的威逼之中,他早已知道张灵运肯定还有靠山,但却没有想到,张灵运出自皇帝的雷霆学院,却又是容家挑选的人。
有这样的靠山,即便是像白玉楼那种郡级的高阶官员,也未必敢招惹。
只可惜张灵运遇到的是发了疯的林夕。
在杀死闻人苍月之前,无论是谁挡在林夕的面前,林夕都会毫不犹豫的碾压过去。
如果说以前的林夕还会有些玩闹,有些柔的话,碧落陵之后,他的身上,却是也和南宫未央一样,有了些“无理”的成分。
退后一步的陈妃蓉已经贴近到了他的身前,几乎和他撞在一起。
他知道陈妃蓉并非是真正的心惊,而是要听取他的意见。
“让他去死,让他滚。”
他很是干脆的,在陈妃蓉的耳畔说道。
陈妃蓉自然知道自己就算对着张灵运说让他去死,让他滚,对方也不可能会去死,会滚,绝对会心中勃然大怒,当众取出那不知藏匿何处的白观音石粉。但是林夕的这句蕴含怒火和杀意,异常斩钉截铁的话语,却是让她心中许久未有的甜,于是她甜甜的笑了起来,就和林夕所说的一样,看着张灵运道:“去死!滚!”
张灵运的脸上就像被人突然踩了一脚,他不可置信的看着陈妃蓉,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你说什么?”数息的时间过后,他才彻底反应过来,眯起了眼睛,脸sè变得有些铁青。
难道这些自以为拥有了些权势的人,便都会变得比较弱智,比较白痴么?
看着张灵运不复先前的淡然洒脱,林夕心中的一口闷气略出了些,他心中冷笑着,依旧嘴唇不再动作般,在陈妃蓉的耳畔以唯有两人听得到的声音又说了一句。
陈妃蓉脸上的笑意变得更浓。
林夕此刻极轻极低的传入她耳畔的声音有些过于粗鄙。
然而因为直接说的就是张灵运先前要求她的事情,她便决定将林夕的这一句话也原封不动的说给张灵运听,于是她脸孔有些微红,掩嘴笑道:“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什么样子…就如此德xìng,要陪的话,回去喊你老妈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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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简单对简单
此时的气氛按理应该十分严肃沉冷,然而陈妃蓉的这一句话,却是十分不严肃,十分之无礼,十分之霸道…。
云秦以法制国,以礼束行,辱人父母,是最大的侮辱。
张灵运出身于雷霆学院,能被容家相中扶持,自然不可能是庸才,他垂涎的,自然不只是陈妃蓉的美sè,而是想要令大德祥为容家所用。
然而这样的侮辱,也让他根本难以忍受,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你这是找死!”
他的脸sè变得铁青,如狼般看着陈妃蓉,从牙齿缝隙中极冰极寒的挤出了这数个字。
林夕又微微垂下了头。
似是惊惧,但实际却是掩盖自己眼中的锋芒,不要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他感觉到了张灵运身上的真正杀意,这种杀意的逼迫,使得他必须要小心控制,才不至于散发出那种在战场上自然形成的冷峻和铁血的气势。
陈妃蓉收敛了笑容。
此时林夕虽然没有出声,但他先前的话,给予的态度便已经足够,有他在身后,她便不用去想会发生什么样的后果。“滚!”她再次很干脆的吐出了这一个字。
“很好!”
张灵运眯起了双眼,若是一般的庸才,此刻可能还会多些废话,但在他这样的人眼中,陈妃蓉的这些态度,便代表着已经根本没有任何回旋余地。
若是背后没有容家的影子,他此刻或许会有些畏惧,担心大德祥不是那么简单,但正因为他的背后有容家的影子,在他来到栖霞行省清远城任职时,容家并没有给他任何有关大德祥的jǐng示,这便说明,大德祥是真的没有什么令人忌惮的背景。
“只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么?那我就看看你玉碎之后会如何。”
眯着双眼,冷冷的说出很好二字之后,他便转过身去,看都不再看陈妃蓉,缓缓的,用水磨坊中每一个人都能听得到的冰寒声音,道:“磨坊水车备件库,藏有观音白石粉。”
这声音如同一道惊雷,所有水磨坊中的人全部一滞,随后一片哗然。
“去看那观音白石粉的藏匿处,尽量快一些。”
在一片哗然之中,林夕又无人知的在陈妃蓉的耳畔说了这一句。
陈妃蓉神sè平静,没有任何的停留,朝着那几间最角落里,水车旁的备件库走去。
因为她的平静,所有争先恐后涌上的人却是也不由得一顿,和她以及张灵运等人隔出了十余步的距离。
后方的人群中,脸sè煞白的吴秋田知道这就是一派大家的气场…然而他却不知道,这陈大掌柜还能有什么手段,可以回天。
……
观音白石粉藏在数个水车上用以兜水的桶状水轮之中。
这些桶状水轮又堆叠在一些用以修补片轮的木片之中。
不仔细翻检,不将这些水轮提起来看的话,绝对发现不了内里的粉袋。
当这些每个二十余斤分量布袋被取出,尤其看到一个已经几乎用了近半的粉袋时,所有十七家商号中人脸上的神情都是异常的复杂。
他们都是长年做米面生意的人,所以他们都十分清楚,只要少许的白观音石粉,便可以将大量sè泽略黄的陈米变得相当白净。在之前,大德祥虽然将他们逼迫到了极其惨烈的地步,但同为生意人,他们对于大德祥在无奈和惶惶之时,也都保持着一些敬意。
他们希望大德祥倒下,但心中大多却又不希望大德祥因为这种不光彩的事情而倒下。
几乎所有的水磨坊的工人浑身都不可遏制的因震惊和不可置信而颤抖起来。
在前段时间里,外界关注的还只是大德祥如疯狂赌徒一般的扩张和决策,却几乎没有人发觉,在林夕的授意下,陈妃蓉在大德祥的内部,也已经从上到下在做着改变。一些这个世界原先根本不存在,但林夕却很是熟悉的福利,出现在大德祥内里。
在云秦,绝大多数商号的伙计本身都是从一而终,对于商号有着极其忠诚的归属感。大德祥的崛起,本身就让大德祥的伙计非常的荣耀,再加上一些别说是别的商行没有,而且根本就是连听都没有听过的额外福利,所有大德祥的伙计自然对那名先前从未见过的陈大掌柜由心的尊敬和感激。
他们是在这里做事的,当然清楚自己和大德祥做的都是良心生意,但是在这里搜出白观音石粉,又如何辩驳?
“陈大掌柜...先前正是因你的异议,才来这水磨坊,现在在你这水磨坊中,又搜出白观音石粉,你又有什么话可说?”
在一袋袋取出的观音白石粉前方,张灵运冷淡的转过身来,看着陈妃蓉,缓缓的说道。
陈妃蓉没有回答,因为此时,林夕已经在心中计算完了时间,然后在心中充满着冷意的喊了声:“回去。”
……
时间回到了八停之前。
在陈妃蓉和他刚刚到达这水磨坊之前的时候。
“你先进去,拖延些时间,至少在两停的时间内,不要让任何人接近水车备件库,还有,最好不要让任何人的视线,可以看到那几间水车备件库内里。我要先从那里进入,做些事情。”
他身体微微前倾,在陈妃蓉的耳边轻声的说了这一句。
陈妃蓉不知道林夕要做什么事情,但是她对于林夕的话,却是没有丝毫的疑虑,她的嘴角露出了些若有若无的笑容,继续往前走去。
林夕脚步略缓,先停在了马车旁。
人群继续前涌,挤在水磨坊宽敞的,可以容数辆马车同时进出的大门口。
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坊内的情形下,林夕缓缓的转到了水磨坊的侧后面,然后飞快的前行,按照心中所记的位置,到了那间水车备件库的墙外。
这水磨坊是木制工坊,外墙都是厚达两指的桐油杉板,用长钉钉实,内里还有横梁相连,一般的人,即便是用翘棍翘,也根本难以撬开,除非是用铁锯或是斧。
然而面对这结实紧密的桐油杉板墙,林夕只是微微蹙起眉头,伸出了手。
一股股魂力从他的指掌间丝丝的沁了出来,只是数息的时间,他的手掌,便似变成了金铁。
“喀嚓”“喀嚓”数声轻响,木粉倏倏而落,他的五指轻易的洞穿数块坚厚木板,掀出了一个足以容他进入的孔洞。
他如狸猫般无声的钻了进去,进入了昏暗而充满一些油脂气息的水车备件库。
那十数块用以修补叶轮的木板被他掀了开来,露出了下方的桶状水轮。
他的目力远超一般的修行者,所以此刻在弯腰近看之下,根本不需要将这些水轮提起,他便可以看清内里根本没有观音白石粉袋的存在。
一抹凌厉的冷笑出现在了林夕的嘴角。
从先前发生的事情来看,张灵运等人是已经料定了陈妃蓉申辩时会提及水磨坊,所以便想在这水磨坊让大德祥无法翻身,若是观音白石粉袋已经早就安置在这里,在已然没有多少时间的情形下,他也只能将观音石粉袋带出,沉于河中处理掉。
现在这里没有,便说明这观音石粉袋根本就在某个人的身上。
对方的栽赃嫁祸很简单,但极有效,而且即便不至水磨坊,今rì也可以用在别的地方。
绝大多数的聪明人,也都会选择最为简单,但又最为有效的方法。
但这样一来,对于林夕而言,要应对起来也变得更为简单,也更不需要动什么脑筋。
没有丝毫的停留,他退出了这个备件库,甚至都没有将被他扯破的洞口补上。
他直接绕回了磨坊门口。
因为穿着大德祥商号的衣衫,且做了个有事要禀报掌柜的手势,就连门口的数名衙役都并未阻拦,让他进了磨坊。
在进入磨坊之后,看着陈妃蓉和张灵运等人还都聚集在一架石磨旁新磨出的米面上,那名圆脸年轻税官也在其中,林夕根本没有马上上前,而只是不动声sè的缓步跟在了后方。
等到陈妃蓉有意识的微微靠后,和他以及另外数名大德祥的人靠近之后,他才不动声sè的微动嘴唇,在陈妃蓉的耳后轻语了数句。
陈妃蓉的脸上始终带着平静的微笑,似乎一切都没有发生,在离开了这架石磨,朝着前方的一处稻谷库房前行了十余步之后,她却突然停了下来,转身,看着张灵运和那名年轻税官一眼,道:“我大德祥这件事…该不是两位大人故意栽赃吧?”
陈妃蓉的这句话,语气十分平淡,但声音却是不低,一时不仅是坊内的人,就连聚集在门口的许多人,都全部听得清清楚楚。
整个工坊的空气顿时凭空一滞。
包括吴秋田在内的许多商号中人都是愕然的睁大眼睛看着陈妃蓉,无法理解为什么她会突然说出这样的一句话。
即便有些怀疑…这种无端猜测的话对于大德祥的处境而言根本没有任何的好处。难道这名极有大家气度的大德祥大掌柜,面上虽然平静,但内心之中早已乱了方寸?
“陈大掌柜,这种无端恶意猜测的话,还是不要多说的好。”张灵运的面sè微微一变,寒声说道。
陈妃蓉听得出其中严厉的jǐng告意味,但她却只是微微的一笑,反问道:“先前从我大德祥铺子里搜出的观音白石粉,据说是大半袋,有十余斤?”
张灵运的眉头皱了起来,沉声道:“正是…陈大掌柜提及这个,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很简单。”陈妃蓉懒洋洋的看了一眼张灵运和那名年轻税官,“即便大人们将观音白石粉带在身上当做证物…如果搜出只有大半袋,那带在身上,也绝对不可能超过这大半袋对不对?观音白石粉这东西属于违禁货物,平时也绝对不可能有人带很多在身上,除非极有用心,要栽赃嫁祸对不对?”
陈妃蓉的这数问,比起在菜市口发的数问要简单的多,然而周围的这些人却都不是愚笨的人…只是一个呼吸之间,周围几乎所有商号的人都是身体一震,惊疑不定的目光,全部聚集在了张灵运和那名年轻税官的身上。
张灵运的双手不可察觉的微颤。
年轻税官想要尽力保持平静,但是他的脸sè却还是变得苍白起来,额头上不可遏制的沁出了汗珠。
林夕在一侧淡淡的看着这两个人。
清远城毕竟只是个小地方,**级的官阶也毕竟不够高…所以跟随着张灵运和这名年轻税官进来的人之中,也只有张灵运和这名年轻税官是修行者。而那些观音石粉袋虽然不大,但加起来也至少有七八十斤,要身上捆绑和放置这么多袋子,而做得若无其事,也唯有修行者才能做到。
这名年轻税官和蒙白一样又有些胖,肥大的官袍之内,便最适合放些东西…所以对于他而言,要锁定是谁,便根本没有难度。
这名年轻税官,无论再怎么演戏,已经不可能翻身,但林夕做事…对于敌人,他的反击,却自然会十分彻底,不留任何余地,不可能只是对付年轻税官这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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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天破
陈妃蓉朝着年轻税官跨出了一步,清声道:“这位大人,不若你将官袍内的东西,拿出来让大家看看清楚。”
年轻税官眼中闪过一丝惊恐的神sè,他不自觉的退后了一步,却是下意识的厉声道:“放肆!胆敢如此污蔑本官,本官官袍内,哪里有什么东西!”
他这下意识的厉声呵斥,的确是此刻最正确的应对。
因为即便再多的怀疑,在被坐实之前,也只是怀疑,没有任何的意义,只有这种完全不计颜面的硬撑,才有可能使得他渡过眼前的危机。
然而林夕早已经告诉了陈妃蓉如何做。
而且陈妃蓉也是一名修行者,一名在这世间已经算是强大的修行者。
面对这名年轻税官的呵斥,陈妃蓉只是再抢进一步。
这一步不像方才那么轻柔和缓慢,而是像陈妃蓉平时修炼剑技般的快和凌厉。
只是一步,就已经到了年轻税官的身前。
年轻税官根本没有想到陈妃蓉竟是连一句话都没有说就出手,他下意识的伸手格挡,然而陈妃蓉如剑般伸出的右手,已经落在了他的身上。
“嗤啦”一声,这名年轻税官身前半幅衣衫被陈妃蓉瞬间扯裂,“蓬”的一声轻响,年轻税官下意识的臂击反击,被陈妃蓉的左手挡住。这双手相撞之间,陈妃蓉面sè如常,站立于原地不动,然而这名年轻税官却只觉自己撞上了一辆马车,噔噔连退两步。
就在他这连退两步之间,一蓬白sè粉沫已经在他和陈妃蓉之中炸了开来。
一个个锦布包裹着的白布袋从他的腰间和破裂袍袖之间掉落下来,其中有两个在陈妃蓉的一扯之下,已然开裂。
面对比最上等的白面还要雪白细腻数倍的白sè粉末的扩散,陈妃蓉只是顺势将手中抓住的半幅官袍如旗般一抖,丢了出去。
纷扬洒落的细腻白观音石粉被她抖出的风势,全部吹到了年轻税官的身上。
年轻税官前面的半片身体全部被白sè粉末沾满,就连面目都彻底的变成了白sè,看不出表情的变化。
在身体不可控制的不停秫秫发抖之下,这名年轻税官的嘴角抽搐着,他脸上的厚厚白粉,又纷纷的掉落,飘洒下来。
这是一副很可笑的景象,然而整个水磨工坊内外都是一片寂静,没有人发笑。
“这位大人,你身上带着这么多白观音石粉,是想都放在我们水磨坊里,还是想加在我们那些主顾的家中米缸里?”
陈妃蓉看着面前好像落了一层白雪般的地面,看着失魂落魄,浑身发颤的年轻税官,冷冷的问道。
她的声音,再次让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她的身上,也让所有的人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大德祥水磨工坊之中的伙计第一时间开始愤怒。
他们知道这些官员来的目的,也已经知道了清远城大德祥分号掌柜当众受了杖责的消息,此刻回过神来,这些平时温厚老实的人脸sè也顿时变得血红,有些人的双手甚至不由自主的抓起了身旁的一些木棍,木片等物。
无数围观的百姓也开始明白了过来,开始愤怒。
之前大德祥给清远城百姓,尤其是手头并不宽裕的人家的印象可以说是极好,在听到大德祥有可能是jiān商之后,他们有种受欺骗的愤怒,但此刻,这种愤怒却全然化成了对大德祥的同情、支持,以及对眼前这些官员的汹涌怒火!
这些寻常的百姓更为联想…他们忍不住想到,是不是就是因为大德祥给了他们最大的实惠,所以才触犯了一些权贵的利益,所以那些权贵,才用这种卑鄙的手段想要弄垮大德祥。
一时之间,无数愤怒的喝骂声响了起来,门口那数名衙役也掌控不住,大批大批的人群眼看就要冲入进来。
“各位乡亲,这事情既然明了,必定会有个交待,若是在这里弄出了事情,我大德祥也脱不了干系,没有什么好处。大家看在我的面子上,请冷静一些…我大德祥的货物不会让大家失望,我也必定不会让大家失望。”
就在此时,陈妃蓉平静的转身,对着门口涌入的所有人行了一礼,在这混乱之中,她清越的声音却是清晰无比的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中。
这声音似有无穷的魔力,汹涌的人群依旧愤怒,但却是都停了下来,反而缓缓往后退了出去。
年轻税官的脸上此刻更加的可笑。
他的汗水如蚯蚓一般流下,冲刷着脸上的厚厚白粉,形成了一条条清晰的沟壑。
……
在年轻税官的官袍被扯掉,到此刻,张灵运的脸sè已经yīn晴变幻了不知道多少次。
修行者!
这个出自穷乡僻壤的商号大掌柜,竟然是一名修行者!
他想不明白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让陈妃蓉可以肯定冯征明的身上藏匿着白观音石粉,但他十分清楚,此刻先行将冯征明撇开,才是唯一可行之法。
“冯征明!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此时周围愤怒的叫骂声略微平息下来之时,心中惊怒异常,对陈妃蓉十分怨毒的他,看着年轻税官,极其厉声的呵斥道。
“我……”面对自己平时好友的严厉呵斥,年轻税官冯征明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张灵运一声冷笑,转头看向身旁的一名刑司官员:“陆大人,若是云秦官员犯法,栽赃嫁祸于商号,该当何罪?”
那名刑司官员从也从震愕中彻底惊醒过来,想到接下来一年吏司的民意考恐怕就取决于此时的态度,于是他马上背心冒汗的发出了一声厉喝:“官员知法犯法,罪加一等,按律削职查办,情节恶劣者,入狱两年起。”
“诸位请放心,想不到受云秦俸禄的官员,不尽心尽力为民办事,竟然反而做出此种事情。”张灵运再次发声,冷厉道:“我等定然会查个水落石出,定然不会放过此人。将此人押回之后,我必定建议刑司公审!”
听着张灵运这名年轻官员的话语越来越为严厉,又听到公审等字眼,外面那些百姓顿时觉得解气不少,眼中的张灵运和另外的刑司官员在他们的眼中也显得刚正和可爱起来。
眼睛的余光之中,扫到这些百姓的反应,那名刑司官员便微微松了口气,心想自己来年的民意考的一些分数总算是保住了。
张灵运在竭尽全力的出演着一名清正无私的云秦官员时,却没有人收集那些掉落在地上的白观音石粉袋。
在这么多人已经亲眼目睹的情况下,这些粉袋已经失去了作为证物的价值。
所有人都不知道,大德祥在这里地位最高的,并不是大掌柜陈妃蓉,而是东家林夕。
没有人注意到,在陈妃蓉已经心中计算好的一击之下,她那扯下的半幅官袍一抖之下,有数个粉袋震飞出去,有数个便落到了石磨后方的隐蔽处。
在方才群情汹涌,外面的人都涌进来的时候,也没有人注意到,大德祥的一名普通青袄侍从,已经悄然从这个工坊中,那个备件库的窟窿中走了出去。
……
一名车夫坐在水磨坊大道旁的一辆马车上。
这辆马车是张灵运的马车,在许多富商包铜包铁的马车之中,并不显眼。
这些马车原本比那些步行围观的人更早到来,但此刻人群都涌在水磨坊门口附近,这些马车却是反而落在了人群之后,却是分散在了人群之中。
这名车夫是一名军士出身,穿着户司杂役的衣衫,身姿却依旧坐得笔直。
此时他不知道水磨坊内里发生了什么,只是想着这么多马车,这么乱的挤在一堆,等会要离开时,可是也要一片混乱,调整许久。
突然之间,他心里咯噔一声,背后有些凉意。
他眼瞳微微一缩,下意识的抓住了手边的长刀,但就在他转头的瞬间,他只觉得侧颈大动脉上被一股大力均匀的撞了一下。
对方是个高手。
他的脑海之中只是刚刚冰寒的闪过这个念头,还未来得及思考一名可以在不惊动周围任何人的情况下,潜近并将自己击晕的高手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来对付自己这样一名车夫,他的眼前就黑了下来,失去了知觉,晕厥了过去。
……
大德祥水磨坊中的搜查自然不可能继续下去,张灵运和刑司官员押着冯征明从分开的人群中走出水磨坊。
许多百姓朝着冯征明经过的地方吐着口水表示他们的唾弃和愤慨。
对于之前表现得慷慨激昂,对冯征明极其严苛的张灵运,这些百姓却是产生了尊敬和爱戴之情。
在他们看来,不维护坏官员的,自然便是清正的好官。
就在此时,所有的人陡然听到数声马嘶。
数辆马车的马不知因什么缘故有些受惊了,混乱起来,带着马车就往前冲出。
张灵运的马车上,昏厥着,却是依旧好好的坐着的车夫因为马车的移动而骤然惊醒,猛的一抬头。
他周围前侧数辆马车被车上的车夫马上控制住了,然而因为他刚刚惊醒,身体摇晃之间,还没有弄明白发生什么事情,他身下这辆马车便往前冲了过去。
在此刻所有望向这几辆马车的人的眼中,张灵运这辆马车上的这个车夫,是在打瞌睡,睡着了,所以才没有及时反应过来。
就在一片惊呼声中,这辆马车的车轮处却是正好撞上了一块大石,这车轮一侧的车轴在这一撞之下,断裂开来,整辆马车猛的一颠,轰的一声,猛的往车轮脱落的这一侧倾倒了下来。
车头上的车夫无法控制,惊声从车头上跳了下来。
马惊,车轴断裂,一个车轮掉落,车厢震动倾倒,这对于马车而言,本身是极正常的事情,即便是普通的车夫,在有备用车轴的情况下,也可以很快的修好。而且此刻又没有伤到人,本来只是小事。然而就在这车厢倾倒,轰然巨震之间,车帘晃动,许多人却都是清晰的看到,一大蓬极白极细腻的粉末,从车厢内向一阵白sè浓雾般飘洒了出来。
张灵运的身体顿时彻底的僵住,他看上去刚毅正直的脸孔,也不可控制的抽搐了起来。
“这是谁的马车?”
“这…是观音白石粉?!”
“这不就是那户司张大人的马车么?”
一阵阵的声音响了起来。
骤然,场中又陡然安静了下来,绝大多数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张灵运的身上。
那都是一道道发现了些真相,以及被欺骗而更加愤怒的目光。
“这可真是天破啊…”
一声淡淡的,充满冷讽的声音,响了起来。
“还以为真是什么清正的好官…原来根本就是幕后主使…更加的黑心…居然连侍卫守着的车厢里面,都备着观音白石粉。这种虚伪无耻,连老天都看不过去了。”
这声音响起,绝大多数人顿时又都反应过来一般,也纷纷愤怒的出声:“天破,正是天破!”
天破,在云秦,就是说那些原本没有什么线索,破不出来的案子,却是因为一些突然的意外,莫名奇妙的露出了马脚和证据,让人一下发现了谁是真正的案犯。
然而张灵运十分清楚,他的马车之中是绝对没有观音白石粉的,而且车马,怎么可能凑巧就在这个时候受惊,又会凑巧在这个时候就这样一撞,就撞断了车轴?
这个淡淡的,充满冷讽却彻底引导了此时周围民众言论的声音,让他瞬间就感觉到了不对,他身体冷僵的马上转头,但是此时周围无数人喝骂,哪里还辨得清楚这声音是从何处发出?
“你…!”
他的脸孔彻底的铁青,霍然对着陈妃蓉。
陈妃蓉却是皱着眉头,鄙夷道:“大人好心计,好演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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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快好了…我的仇家
“清者自清,这一定是有人栽赃嫁祸…”
在此种情形之下,一名官员要是想要维持自己在民间的口碑,肯定要说些这样的话,甚至还要摆出些大义凛然的姿态,让刑司官员把自己拘起来,并说事情一定会查得水落石出等等。然而此刻看着面上全是嘲讽之意的陈妃蓉,这些话,张灵运却是全然说不出口。
对方完全是以同样的手段,对付了自己。
自己竟然被一个没有朝堂背景的商号女子,反过来玩弄于股掌之间?
张灵运的双瞳微微收缩,极低的寒声道:“你一定会后悔的…因为你根本不知道你激怒了一个什么样的对手。”
陈妃蓉不置可否的笑笑。
“张大人…”一旁那名刑司官员的脸sè都苦得快要滴出了苦水来。刚刚才好不容易扳回了些民意考的分数,现在张灵运又出了事情…在这些百姓的眼中,自己岂不是也难逃干系,民意考的分数,是一下子彻底丢光了。
“带我去刑司审讯吧。”
张灵运也不想再多说,冷冷的看了陈妃蓉一眼之后,便直接说了这一句。
这名刑司官员如蒙大赦,对着一旁数名刑司衙役使了个眼sè,这几名衙役领会意思,顿时两名衙役上前,押送犯人一般将张灵运和冯征明押上一辆马车,接着另外一名衙役进入倾翻的车厢,取出内里的白观音石粉袋留证。
看到果然是和文征明身上一样的长条布袋,围观的人群中顿时又是传出了一阵阵愤怒的怒骂声。
……
十七家联营商号中的人看着这件事情的落幕。
在这么多人的亲眼目睹之下,大德祥是被官员栽赃嫁祸的消息必定绘声绘sè的传出清远城,非但可以将先前对于大德祥及其不利的负面影响全部抹消,而且还会使得大德祥的名气越发响亮,恐怕反而会吸引更多的主顾。
因为在寻常百姓的眼中,那些官员和权贵自然和自己不是一个阶层的人,这样一来,他们自然会对大德祥抱有同情心,会越发觉得大德祥是自己人。
这样的结果,对于依旧在生意场上和大德祥在进行着激烈绞杀的十七家联营商号的人而言,自然是不利的。
但身为生意人,最痛恨的也是来自于官员的一些黑暗手段。
在这一方面,除非是官营商号,否则利益都是一致,都是同仇敌忾的。
所以原本这些在前来水磨坊时都没有和陈妃蓉打过招呼的十七家联营商号的人,在离开时都是怀着真正的敬意一一和陈妃蓉作礼之后告别。
所有这些商号的人,并不知道在背后起到决定xìng作用的人又是林夕,他们只是看到一场巨大的危机被陈妃蓉轻易的化解,比传说中似乎更为可怕的大德祥大掌柜,更是像一座无形的大山,沉甸甸的压在了他们的心头。
大盛高两省掌柜吴秋田拿着一块锦帕擦着汗水,敬佩且惊喜的走向陈妃蓉。
他今rì才发现,陈妃蓉竟还是一名强大的修行者,但是他心中依旧还有些隐隐的不安,觉得张灵运这样的官员如此有恃无恐,恐怕身后会有很深的背景,不会就此作罢。
陈妃蓉并没有马上急着离开。
就如那名刑司官员知道在这无数百姓聚集围观的情况下的表现对他的民意考有着至关重要的影响一样,她也十分清楚,这个时候是可以极有效的为大德祥赢得更多的好感和口碑的时候。
于是她很平和的对着所有围观的百姓行礼,说了些感谢的话,并说明大德祥的稻谷都甚至是用的代价更高的钱塘行省等产地的上佳稻谷。
“你可以告诉他们,为了确保我们大德祥可以百年如一rì都没有任何问题,我们可以每rì让两户人家各出一人前来帮工,监督白米白面的磨制和运送过程,我们会支付和大德祥伙计一样高的工钱。若是有兴趣的人家,便可以去我们大德祥的分号报名登记,我们会按照顺序,一家家的轮过去。”
正在她平和的说着的时候,已经走回她身边的林夕,在她的耳畔又轻声的说了这一句。
陈妃蓉微微的一笑,完全鹦鹉学舌一般,将林夕的这句话朗声说了一遍。
围观百姓本来正因为大德祥赢了那两名贪官污吏而心中畅快,看着这大德祥大掌柜如此平易近人,又听到这样的话,现场顿时又是一阵惊呼声和赞叹声。
对于一些困窘人家而言,哪怕多个几文钱能够多买些米面也是好的,大德祥这种大商号的伙计,本身比起一般地方的帮工和劳力的工钱要高出许多,哪怕只是帮工一天,许多天才能轮到一次,有是有着很大的吸引力。且这正说明大德祥的货物,绝对的上等。
看着面前人群的欢呼和惊喜,低垂着头的林夕心中的冰冷缓缓的被温暖取代。
这个世界的人和他之前的那个世界相比,大多数都是要纯朴许多。简单而言,这是一个让他可以明显感到善和真诚多过恶的世界。能够帮助这些人,看着这些人的快乐…对他而言来说也是快乐的事情。
陈妃蓉也温暖的笑着。
蓦然间,她感觉人群中有道目光有些异样的看着自己。
她不由得转过头去,微微一怔。
那是一名中年文士,面目很是熟悉,就站在道边一株普通的柳树旁,隔着很远…和她的目光对撞之间,这名中年文士冲着她颔首一笑,打了个招呼,接着便转身离开。
陈妃蓉的眉头顿时蹙了起来。
她只是觉得,这名中年文士看着她的目光和脸上的笑意上,似乎都有些诡异的意味。
“这是…”在蹙眉想了数息的时间之后,她醒悟过来,这名中年文士,是那柳家的柳子羽求见自己时,身边的那名谋士。
柳子羽已经至广裕行省任职,这名谋士按理便应该也会跟着,怎么会在这里?
一时之间,陈妃蓉的眉头皱得更紧,越来越觉得苏仲文方才的神sè诡异。
……
人群慢慢散去。
在回到马车,开始朝着城中大德祥分号进发之后,在马车的车厢之中,陈妃蓉正准备和林夕说这件让她觉得有些诡异的事情,但她还没来得及开口,林夕却是已经看着她,轻声道:“水车备件库那里的墙板,需要补一补…这张灵运,有容家的背景。”
因为并不知道林夕动用能力之前发生的事情,所以听到林夕的这一句话,陈妃蓉的脸sè顿时彻底凝重起来:“九老之一的容家?”
“这栽赃嫁祸,对于官员来说是罪名略重,但对于一般人而言根本不算什么。那名税官应该难免会丢了官职,但张灵运哪怕只是用最简单的找人顶罪,找个人出来承认是他放在张灵运车上的,便可以很轻松的脱罪。”林夕点了点头,沉静道:“现在即便是九老,rì子也并不好过,且张灵运这种对于九老而言,也只是一颗小棋子,所以事情弄得更为大些,容家反而不可能会插手…张灵运年轻气盛,既然能轻易脱罪,应该不会就此罢休…所以我不会放过他。至于将来,大德祥和容家之间,应该不可避免的会有些争斗。所以你也不用太过担心得罪容家。”
“有你站在我身后,我便真的不太担心。”陈妃蓉点了点头,看着林夕,微笑了起来。
“我刚刚看到了上次和柳子羽一起来的那名谋士。”笑了笑之后,她又认真了起来,看着林夕说道。
“柳家的谋士?”林夕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有没有看到柳子羽?”
陈妃蓉摇了摇头:“没有…但我先前听你说过,柳家可能也和容家有关,这柳家的谋士到来,会不会和这张灵运之间有些关系?我方才看到他时,他也看到了我,但我总觉得他看我的眼光有说不出的古怪。”
林夕一时没有出声,沉吟了片刻,然后低下了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你的伤势有没有事?”陈妃蓉知道林夕必定是从备件库外开洞进去,她并没有问林夕进备件库做什么,只是关心林夕用力之下,双手会不会有些损伤。
“有些麻痒,刚刚以为会有些问题,现在看来没有事情,应该是许久没有用力…气血和魂力汹涌之下的一些异感。”林夕抬起了头来,看着她,轻声补充道:“快好了。”
快好了。
只是极其简单的三个字,但陈妃蓉却很清楚其中的包含着的意思,她想着这半年来林夕的修炼和所受的苦,为林夕感到高兴的同时,眼眶也莫名的微湿了起来:“比你想的都要快一些…你先前都和我说过,恐怕要到立chūn时,才可能会好的。”
林夕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缓缓的点了点头,“是的,比我想象的要快一些…等会你回分号处理一些事情,我会先去盯着张灵运那边,若是苏仲文和张灵运之间真有些什么联系,我也会第一时间知道。”
“大人,借你的肩头给我靠一下。”
陈妃蓉点了点头,却是看着林夕,哭了一声般,又笑了起来,说了这一句。
林夕一怔。
“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张灵运有靠山,柳家有靠山…我先前可是没有什么靠山可以靠。”陈妃蓉看着林夕,轻咬着嘴唇道:“你快好了…南伐也已不远,我知道,你便也快要离开了。我就想借你的肩头真正的依靠一下。”
林夕看着陈妃蓉,从她此刻的目光之中,他看出了一些陈妃蓉不会展露出来的软弱和辛酸,他没有过多的犹豫,便点了点头。
陈妃蓉将头靠在林夕的肩膀上。
她很是安心的闭上了眼睛,等着马车缓缓的驶向大德祥的分号。
“你一直都没有问我,我为什么会孤单的一名女子无依无靠。我也一直没有告诉你…但我刚刚突然有些害怕,想到那名谋士的眼睛,我就有些害怕,所以我甚至希望柳家的那名谋士,是真的和张灵运有什么yīn谋…可是我依旧担心,只是因为我。”在马车已然接近大德祥分号时,陈妃蓉睁开了眼睛,离开了林夕的肩头,她的面容变得有些苍白,“我的仇家是陈家。”她抬起了头,艰涩的看着林夕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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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这是老套的故事
“陈家?”
林夕看了一眼陈妃蓉,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双手,轻声的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
庞大的云秦帝国有许多陈姓氏族,但林夕知道,陈妃蓉所说的陈家,只可能是陈一成的陈家,那端坐在重重帷幕之后,九老之一的陈家。
在冷家代替黄家之前,那九道重重帷幕之后,镇守和监管着云秦帝国的,分别是闻人家、江家、容家、宇化家、胡家、黄家、陈家和钟家、孔家。
这九家分有立足之本。
闻人家的闻人老首辅是先皇首辅,云秦朝堂之中一批资格最老的老人,大多都是他提拔起来,是老派的领袖。江家对于刑司有着极大的掌控,负责密探院,掌控着许多云秦人的耳目。容家拥有大量的封地和工坊,大量商行的支持,而且自先皇时期开始,便拥有大量云秦顶尖的工匠,云秦的许多军械,都是要出自容家之手。宇化家拥有祭司的支持,拥有许多狂热的信徒,且祭司院有许多强大的修行秘术,也相当于拥有许多修行者的支持。胡家在军方有着强大的影响力,千霞边军大将军胡辟易便是最好的例子。黄家拥有一些地方军的绝对支持,朝中和地方上的清流,也都将黄家视为领袖。孔家掌管着律政司,至于钟家钟暮邻,在先皇立国之时,便负责铸钱、漕运,本身又是仙一学院出来,许多仙一学院出来的学生,都是拜在钟家的门下,算是仙一学院在朝堂之中所占的一席之地。
至于陈家陈兆吉,却是配合皇帝建立雷霆学院的创始人之一,拥有许多出身于雷霆学院的门生。而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九老中的这一席,本身也算是皇帝占了的一席。
原先的这“九老”,抛开这些明面上为大家所知的势力,还不知道有多少暗地里的强大势力,在云秦,本身就有一半修行在九老的说法,这修行,就是指修行者,谁也不知道这“九老”在过往的数十年间,到底网罗了多少修行者门客。
这些数量肯定惊人,且许多为外界不知的修行者所代表的武力,才是皇帝和这个世间真正忌惮的东西。
陈家已经坐大到如此程度,也并不能算完全是皇帝的人,但和陈家为敌,恐怕至少也相当于与数分之一的雷霆学院做对。
……
林夕看着自己的双手,微微蹙起了眉头,又抬起了头来,看着陈妃蓉,轻声道:“所以方才,你说我很快便要离开,想要借我的肩头靠一下…其实是你心生去意,生怕连累我和大德祥,是你想要离开?”
陈妃蓉眼中有些莫名的感动之sè,她看着林夕道:“为什么你不理解为我用这种方法,让你挡在我身前?”
“这近半年来,我身不能大动,却学会了更多的用心,用感知去看东西。”林夕像是说给自己一般听,像是在述说某种成长的代价一般,轻声道:“而且这么多时rì下来,我和你已经很熟,即便再好的演技,往往只能迷惑一些不互相了解的人。我当然感觉得出你的真正意思…其实简单点,你要是另外的意思,就不会在一切还没有明了,只是觉得那名柳家谋士看着你的目光诡异的情况下,就告诉我你的事情,再简单点的话,其实我觉得这些解释都是废话…只是我知道你这个时候肯定想起了许多不开心的事情,心里肯定很不开心,所以我才说了这些废话。”
陈妃蓉破泣为笑般噗嗤一声轻笑了起来,深深的看着林夕:“你知不知道,你真的算是很适合女子的红颜知己。”
“我知道女人有些时候的直觉一直很准,所以柳家这名谋士恐怕真的会和你的事情有关。柳子羽也是年轻人,即便属于同一靠山之下,我也不认为柳子羽会帮张灵运这样的年轻人。”林夕没有笑,他只是平静的看着陈妃蓉,道:“不管是容家还是陈家,都和我无关…关键在于,你是我的人。”
若是在平时,听到林夕的这句“你是我的人”,陈妃蓉恐怕会忍不住说些玩闹话,但此时,她却是安静的看着林夕,然后对着林夕躬身,认真的行了一个大礼,轻声道:“是的,我是你的人。”
“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在马车已经开始进入大德祥分号后院之时,林夕通过车窗帘子的缝隙,看着外面的景象,同时轻声问道。
“其实是一个很老套的妻妾争风的故事。”
陈妃蓉安静的说道:“我父亲是水千辰,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当年也算是云秦知名的才子,现在是律政司提检院院长,虽然官阶在律政司排在司首和副司首之后,但他的妻子是陈落雁,是陈家的千金大小姐。所以在律政司,他的实权都甚至不在司首之下。”
“我母亲姓应,是山鲁行省大济城富商之女。水千辰当年既然能够得到陈家千金大小姐的青睐,自然是风流倜傥,又真有才华,一年在大济城无意和我母亲会面之后,两人互相倾心,我母亲为了他,便不惜成了他一名见不得光的妾室。”
“原本在我懂事之后,水千辰已在中州皇城为官,和我母亲也已经越发见得少了,一年也难得见一两次,但不知因何事,被陈落雁知道了我和我母亲的存在,于是有一名修行者,便在一夜到了我家中。杀死了我家中所有人。”
“幸亏我生得好看,身子又发育得早,我sè诱了那名修行者,并用言语让他有些良心不安,我才活了下来…那一年我十三岁。”陈妃蓉说得很平静,哪怕说到这里,她的面sè也很平静,但是林夕的双手却是微微的握紧了,他完全可以想象得出,当年对于一名十三岁的女子来说,那是何等可怕的事情。
“后来那名修行者将我带到了龙蛇边关…他本身便是陈家的一名死士,在杀死了我全家之后,为了避免牵扯出陈家,他便成了流亡的修行者,流落于边关,做些黑市生意,不再和陈家有关联,后来我从他的口中,也得知了更多的事情。陈落雁长得很美,但极其自负,认为水千辰有了他之后,再有别的女子便是不可理喻的事情。所以她是一个真正的母老虎,大概水千辰也很难忍受得了她这种xìng子,所以在外便不只有我母亲一名小妾。我母亲和我被陈落雁发现,也是因为他在中州城有一名小妾事发,然后被陈落雁彻查出来。陈落雁自然勃然大怒…而为了平息陈落雁的怒火,是水千辰主动要将外面和自己有染的女子全部杀死的。所以导致这事情的,虽然是陈落雁逼迫水千辰表态,但杀手却最终是水千辰派来的。”
“再后来…我从那名修行者的身上学到了很多东西,然后杀死了他…然后我就在等着有人可以将我带到中州皇城。”
“我不知道他们知道我死没死,但我知道他们如果知道我活着,便知道我会极度恨陈家…所以我在掩饰自己的身份时,我用的便是陈姓,我提醒自己不要放弃,不要忘记这个陈姓,同时也是想着,他们应该会觉得我这么恨陈家和水千辰的人,是绝对不会用陈姓或是水姓的。”
……
林夕静静的听完了这故事的全部。
这的确是一个十分老套的故事,大官在外面养了个情人,被家中更有势力的老婆发现,为了彻底表明立场,不惜以杀死情人的方式,来表明最重要的还是老婆。为了不让自己的事情有所败露,名声有所受损,给自己官场中的对手可乘之机,他还杀死所有的知情者,杀死情人的全家。
但是这样老套的故事,却是有着超出他底线的东西。
连自己的女儿都要杀死…十三岁的陈妃蓉为了活下来复仇,不惜向杀死自己全家的杀手奉献自己的身体….那名杀手自然知道她心中的仇恨…但最后还是被她杀死,这其中,陈妃蓉又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
这些,都是让他心中产生凉沁沁的杀意的东西。
他看着陈妃蓉,轻声平静道:“在你的计划里面,你就算能够到中州皇城,拥有可以见到他们的机会的身份…但他们的身份,依旧异常尊贵,你也只能行险刺杀他们。就算能够成功,自己也肯定不可能活得下去。”
陈妃蓉点了点头:“就和你不杀死闻人苍月和那名箭师,你便很难开心一般,我不杀死水千辰和陈落雁,我这一生便也难快乐。”
林夕也点了点头:“我明白…但我先前便对你说过,仇恨可以令我们忘记一些痛苦,让我们变得更为坚强,但不能让仇恨占据我们的一切,不能让仇恨成为我们存在的意义。要报仇,以付出所有为代价,便根本不值得。”
“只有看着仇人哭,自己笑,让仇人死,自己好好的活着,这才是值得的。”林夕看着陈妃蓉,缓慢而认真的说道:“人生就像是一场旅途,任何的风景,任何的朋友,都值得珍惜。”
陈妃蓉笑了笑,柔声道:“有你这样的人站在我的身后…我不会去首先想着玉石俱焚的事情。你说的话,我会好好的去想。”
“你就在这分号中静观其变,我先去看看张灵运。”
林夕点了点头,不再多说什么,打开车门,走了出去。
和煦的阳光,从车门中shè入,柔柔的照shè在陈妃蓉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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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在大家的刺激下,保持住了三更的节奏...今天的第二更又来了,不过有些过于劳累,用脑过度...写得越来越慢了,所以今天继续还想三更,但晚上的一更可能会时间稍晚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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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十夜行
“咔嚓!”
清远城一间官宅之中,发出了一声木裂的脆响。
一张紫檀木桌子被张灵运伸手一拍,爆裂了一个桌角。
张灵运的脸sè铁青,牙齿咯咯作响。
“区区一个商行掌柜,竟敢反过头来对付我,竟让我蒙受如此奇耻大辱!”无边的怒火,还有一种被自己完全没有放在眼中的对手狠狠抽了一个巴掌,而无法还手般的情绪,让这个原本前途无量的年轻官员,浑身的血液都似乎沸腾成了毒火!
民间的风评不是那么容易转化,而且他的好友冯征明原本也会成为他栖霞行省官场上的一大助力,但今rì这一来,冯征明的官场之路,就相当于彻底的断了,将来最多只能做他的门客,最多只能起到一名普通修行者的作用。
“我原本只不过是想让她乖乖听话,为我所用,现在如此,不杀了她,难消我心头之恨!我不仅要杀了她,还要她身败名裂!”
一掌拍碎身旁的桌脚,张灵运的脸sè反而变得更加的狰狞。
听到他的这句,他对面椅子上坐着的一名年轻人,是当rì在画舫上和他饮酒的另外一名好友,顿时眉头一跳,想要张口说什么。
但就在此时,这名左眉上有一个淡淡青记的年轻人和张灵运都是耳廓微动,陡然身体一震,几乎同时如虎跃一般跳出,只是几步,就已经推开房门,跳到了院中。
幽幽的月光下,两人所望向的屋檐上,有一只双眼发着绿光的普通黑猫,正飞快的跑过。
“是一只猫。”
左眉上有青记的年轻人神情一松,轻声说道。
张灵运转身回屋,脸上铁青之sè略减了些,但眼中却依旧有着如猫眼般的幽火,“一个刚刚发家的普通商行,要是敢做监视官宅之事,那就真是自己找死了!我料大德祥也没有这样的胆子!”
“既然冯征明根本无法抗衡,那陈妃蓉那女子的修为,至少也到了大魂师巅峰。”左眉上有青记的年轻人看着张灵运,劝诫道:“你的马车被人做手脚,大德祥恐怕还有其余修行者,要杀她恐怕难以做到,而且即便冒着风险动手,这种时候,杀死了陈妃蓉,别人也会联想到你的身上,这对你极其不利。”
“这你不用担心,我既然敢动这样的念头,便是有万全的办法。”张灵运寒声道:“我知道通过谁可以找得到画师。”
“画师?”左眉上有青记的年轻人大吃一惊,“难道他就在左近的城镇中?”
张灵运点了点头,冷笑了起来,“修行者食不厌jīng,像他这样的人,也不可能靠食sè活着。他的要价虽高,但对于我来说还不是什么问题。他是近国师巅峰的修行者,既然连我们洪师姐那样的大美女,国士中阶修为的高手都遭了他的毒手,陈妃蓉最多最多刚过国士阶,又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
左眉上有青记的年轻人听到他这句话,顿时打了个寒颤:“难道…”他一眼看向张灵运,只是看到张灵运脸上的神sè,便心知事情恐怕和自己想的一样,顿时住口,没有再说下去。
屋檐上,一处yīn影之中,一团黑影以比猫还敏捷的动作,悄然离开,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
……
大德祥分号一间会客厅中。
陈妃蓉坐在一面根雕孔雀开屏的屏风之前,她的对面,坐着的,正是柳家的重要谋士苏仲文。
两人的身旁的案上,都放着一杯上好的红茶。
栖霞行省的红茶在云秦最为出名,两人身旁的红茶,是其中最为名贵的红雀舌,但两人却都是一口未饮。
“既然不是柳大人让苏先生来找我,那苏先生来见我,是有什么事情?”
陈妃蓉微蹙着眉头,看着似笑非笑看着她的苏仲文,说道。
“他虽有进步,但依旧太过年轻稚嫩,若是有些事情被他知道了,他心软之下,反而诸多麻烦。”苏仲文平淡道:“所以索xìng先不让他知道,就我一人来见大掌柜的好。”
陈妃蓉在心中叹了口气,知道自己直觉中的担心的事情恐怕真的要来了,然而林夕之前和她说的一些话,给了她信心,她对于林夕也有信心,于是此刻,她的心中依旧平静,也只是淡淡的看着苏仲文,道:“既然是觉得都不便让柳大人知晓的,那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
苏仲文微微的一笑,道:“大掌柜真的姓陈?”
陈妃蓉看了苏仲文一眼,道:“我不明白苏先生的意思。”
“上次会面之后,我查过大掌柜的过往。”苏仲文淡淡的说道:“按理说大掌柜应该只是个粗鄙村女,不可能拥有这样的才智气度,于是我便更加疑心,让人去你之前住过的地方查了查,结果很快便发生了件有趣的事情,只是找到了两名认识‘陈妃蓉’的人,所做的描述,便和大掌柜实在相去甚远,可以说是完全两个人。所以便只有一个可能,大掌柜你冒用了‘陈妃蓉’的身份。于是我便好奇,大掌柜你到底是谁,到底犯了什么事情,才需要冒用别人的身份?”
陈妃蓉想了想,看着苏仲文,道:“那你接下来,查出来了没有?”
“大掌柜之前那些年的足迹都在龙蛇边关的一些边贸集市,鱼龙混杂,人员流动又多,不过慢慢查,总是查得出来。”苏仲文看着陈妃蓉,道:“不过大掌柜是聪明人,应该明白,和我合作,比起交由刑司或是柳家追查下去,都要好得很多。”
“柳家?”
陈妃蓉用一种莫名的眼光看着苏仲文:“怎么,你想弃柳家?”
“我是爱才。”苏仲文叹了口气,看着陈妃蓉,却是真诚道:“若只是一般的人物,一般的大商号,我自然不会动心,然而大掌柜之前表现出来的能力,却是使得我相信,大德祥的潜力,比柳家还大。与其靠着柳家,为什么不靠着大德祥?”
“我是真心想和大掌柜合作…我想我和大掌柜联手,也必定能帮大掌柜很大的忙。”苏仲文微微一顿之后,看着陈妃蓉道。
“我只是大掌柜,不是东家。”陈妃蓉摇了摇头,道:“大德祥又不是我的。”
“我已经查过,东家是刑德荣父子,但我也已经探听清楚,他们不做任何决策,大德祥是你一手在掌管。”苏仲文微笑道:“大德祥是大掌柜一手做出来的,以大掌柜的才能,暗中再另作个商号出来,流通些银两过去,超过大德祥,想必也不是难事,只是要消耗一些时间而已。”
陈妃蓉看着苏仲文道:“你的意思是用大德祥养肥另外一个商号,而你就是另外一个商号的东家?”
苏仲文点了点头,真诚道:“不是我,是我们。将来我们会是那个远超今rì大德祥的商号的东家。”
陈妃蓉想了想,笑了起来,道:“那便等你查得出来我是谁再说。”
苏仲文面sè一厉:“大掌柜你是不想合作?”
陈妃蓉摇了摇头,道:“你总得给我几天时间考虑,这种事情,想必你也不急在一时。”
苏仲文站了起来,冷冷的点了点头:“好,我会给你几天的时间…这几天,我都会在清远城里等着你的答复。”
陈妃蓉眉头一动,正想站起,就在此时,屋中一阵冷风卷入。
一道青sè的身影推门而进,掀开了门帘,没有任何的言语,身体瞬间拖出了一条长长的残影,右手并指如刀,直接朝着苏仲文的脖颈间斩去!
这道青影疾掠之间,整个屋中全部都是风的炸响,就像一条条皮鞭在空中猛抽,右手上闪出金属般的光泽,真像是一柄快刀!
“好大的胆子!不过也太小看我苏仲文了吧!”
面对如此声势的突然袭击,文士模样的苏仲文却只是冷笑了一声,一步往前踏出,右手双指并指为剑,朝着来者的胸口点去。
这青sè的身影,正是身穿一件普通青sè棉袍的林夕。
苏仲文的这一击似乎也没有什么奇妙,但是一脚踏在地上,林夕的身体一震,却是瞬间有种被切断了地面联系,悬空虚浮,立足不稳的感觉。
林夕对敌经验已经十分丰富,在这身不能大动的半年时间内,除了魂力修为已经到了国士之外,其对于魂力的运用和对于元气的细微感知,也已经到了十分强大的地步,只是这一瞬,他就知道,这是苏仲文对于时机的把握jīng准到了极致,就在他脚踏地面最后要用力一击的时刻,猛力震荡地面,震得他的脚底和地面瞬间脱空,使得他在脚底最后借力的时刻,却是微微的踏了个空。
也只是这样的一击,林夕便已试出了苏仲文的实力,他也任凭苏仲文的双指,刺在了自己的身上。
“噗”的一声,林夕胸口的棉袍被彻底洞穿,苏仲文的双指深深的刺入他的身体,与此同时,林夕只是在心中喊了声:“回去!”
……
时间只是回到半停之前。
从屋檐上无声跃落的林夕走入了隔壁一间房间。
等到苏仲文从和陈妃蓉交谈的房间走出,走出了这个院落,林夕才“再次”推开门,掀开门帘,进入了会客厅中。
看着因他的突然出现而一惊一喜的陈妃蓉,他直接开口道:“我早些时候就已经回了,听到了他和你的谈话。”Q
第四十一章 磨去身上的锈迹
“想不到我的直觉居然这么准。”陈妃蓉有些感慨道。
“他已经是国士中阶的修行者。”林夕道:“而且是那种极会战斗的修行者,只是你和我还是幸运的,他还是太过贪心了一些。”
陈妃蓉揉了揉脸,想了想,道:“你是说他没有先行告诉柳家?你想杀了他灭口?”
“这些官员和修行者已经让我越来越失望。”
林夕在陈妃蓉身旁坐了下来,端过了陈妃蓉还未喝动的冷茶,喝了起来,微苦的茶水让他好看的眉头蹙了起来:“先前不接触,也没有觉得什么,但越是觉得自己是云秦人,融入了这个帝国,想为一些人做些事情的时候,却越是发现这个荣光沐浴的帝国有太多的黑暗。”
陈妃蓉不知道林夕的真正内心世界,不知道他在碧落陵到大浮镇的途中,就曾经发疯,骂过一条小河,她不知道林夕之前并没有把自己当成是这个帝国的人,只是因为那些发生的事情,因为那些人,无可奈何的融入了这个世界。但她知道肯定又有些令林夕十分不舒服的事,否则林夕不可能有这样的话。
“张灵运的确用了我想到的最简单的方法,找了个游手好闲的无赖汉顶包脱罪。我进入他的官宅监视他的时候,他们被一只猫惊扰到时,他便认为我们大德祥这种正经商号,绝对不敢犯法,不敢暗中潜入官宅。”林夕冰冷的说道:“但我在杀沐沉允的时候,就已经明白,只要不被人抓到证据,只要是真正光明的事情,即便是违法,便是光明的。因为对于那些有权势,本身都不敬畏律法的人来说,再迂腐的守法,便是愚蠢的。”
“先前柳子羽对付我,也应该有这苏仲文的许多主意,不过我不会杀他。”微微一顿之后,林夕看着陈妃蓉,道:“他查过你的事情,只要柳家怀疑他的死是和你有关,便会出问题。所以我会借刀杀人。”
陈妃蓉微微一怔:“借刀杀人?”
林夕看了她一眼,道:“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叫‘画师’的人?”
陈妃蓉本身也是极其冰雪聪明的人,听到林夕的这一句,她顿时有些反应了过来林夕为什么先前会说出那些话,为什么一回来便有如此凌厉的杀意,直接就说要杀人,她深吸了一口气,探询式的看着林夕:“难道是张灵运想要借助他来对付我?”
林夕点了点头。
陈妃蓉提起了旁边的红泥小壶,帮林夕的茶杯里添了些热水,热气缭绕中,她没有多少愤怒,脸上反倒是有些红晕,“是一名采花贼,六七年前在陕露行省犯过几件大案,后来据说连一名追捕他的女官员都反而遭了他的毒手,因为他有些独特的怪癖,所以在当时震动云秦,陕露行省几乎美艳女子都不敢抛头露面,大约是你那时年纪尚小,所以才没有听说过这人。”
林夕微蹙着眉头,没有多想,便问道:“有什么怪癖?”
陈妃蓉的脸更红了些,但还是轻声道:“他下手的对象,都是要肌肤白皙的美艳女子…且在得手,jiān污了女子之后,都会在女子的**的身上用油彩作画,作画完成之后,还会将受害女子放置在一些人多经过的地方。这样便会有许多人会看到他的‘杰作’。”
林夕一怔,抬起头看着陈妃蓉,这才明白陈妃蓉脸上为何会有些异样的绯红。
“我会试着看能不能借这‘画师’的手,将苏仲文杀死,并将张灵运也牵进来。”喝了一口温热的茶水之后,林夕低下头,想了想:“南宫未央那里也应该有不少货物了,我们也差不多可以做第一笔黑市生意了…那边不知道算不算已经是她的地盘,你顺便传些消息给她,柳家有人去那边打探你的消息的话,便让她帮忙应付着些。”
……
同一个夜,这世间最为宏伟的雄城,中州城的一处普通客栈之中,一名瘦削的男子烧掉了刚刚看完的一个纸卷。
这名瘦削的男子,是闻人苍月手下的密探头子之一,他的名字叫甄快,简单而很容易让人记住。
因为并不像胥秋白等闻人苍月手下的名将一般出名,就连碧落边军本身也没有多少人知道他的存在,再加上先前本身便是做的密探的事情,所以在碧落陵之后,改变身份,在云秦各地游走,对于他而言也并不算什么难事。
云秦帝国和大莽王朝的大战即将爆发。
他效忠的闻人大将军需要更多云秦国内的消息,包括一些粮草、军械的运输,同时要需要更加安定的大莽国内局面。
而对于大莽国内的局势而言,目前最大的威胁,已经不是千魔窟的那些余孽,而是湛台莽的那名学生,那名叫湛台浅唐的男子。
当那rì大莽皇宫的宫门提前关闭的时候,整个大莽便已经布置好了重重杀局,然而除了湛台莽的一些老臣的忠诚之外,这名叫湛台浅唐的男子也表现出了非同一般的实力和智慧,竟然是冲破了重重的杀局,逃进了云秦。
湛台莽的传位密诏和皇印,都在湛台浅唐的手中。
即便以湛台浅唐和老皇帝的实力,必定不可能翻出什么风浪,但闻人大将军不希望在战局紧张时,出现任何的变数。
所以湛台浅唐,一定要死。
按照可靠的情报,湛台浅唐在许多rì前便已进入了中州城,然而现在,所有的线索表明,湛台浅唐只停留了一rì一夜,便离开了中州城,似乎在朝着栖霞行省在行进。
“栖霞行省那边有什么?是什么吸引你往那边去呢?”
甄快思索着,却完全无法想出到底是为什么。
……
夜更深一些的时候,在没有燃灯的漆黑房间之中,林夕在缓缓的做着青鸾二十四式。
在今rì潜入了官宅,浑身都做了些剧烈运动之后,他此刻已经不只是双手,而是浑身内外都在麻痒着,带着一些刺痛。
这种如同从骨子里渗出,弥漫于全身的麻痒异常难受,但林夕知道自己已然能够和人动手,只是如同在磨去着一柄生锈宝剑上的锈迹,所以他没有觉得痛苦,反而甘之若饴。
每一丝难受的感觉,在他的感知之中,就好像是一个闻人苍月在跳出来,在他的感知之中,便有一柄剑马上斩杀过去,将这一个闻人苍月斩杀。
他身后的床榻上,放着那柄用布包着的淡青sè长剑,此刻厚布内的剑身上,有一层层如瀑的银光在闪动,使得这柄剑似乎随时都会飞起。
***
(似乎有些写不动了,所以这章字数略微少些...休息一下下再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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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冷雨夜,何以越阶战之
一场雨悄然的在清远城落了下来。
雨水很冷,淅淅沥沥,然而既然是雨,而不是雪,便预兆着云秦帝国的这个冬天快要过了。
林夕体内那种如无数蚂蚁爬行一般麻痒的感觉本身在前几rì已经消隐了不少,但他这麻痒的感觉本身就来自体内的暗疾,在碧落陵,他的骨骼和体内血肉不知断裂了多少,虽然在青鸾学院不计代价的灵药和唐雨人等恐怕是这个世间最强的医师的解救下,在经过了半年的近植物人般的生活后,他体内的血肉和骨骼终于长好,能够承受得住他的一些剧烈活动,但是原先那些血肉和骨骼断裂处,重新连接起来的血肉和骨骼,却是新的。这种时候,就像是他体内新生的血肉和骨骼,在和他的身体融合,新骨变成“老骨”。所以在这种气候变化的yīn雨天里,他体内这种麻痒的感觉,反而比得前几天还更清晰,更加难受。
然而这种麻痒的感觉,除了让林夕心生一股燥意之外,却反而让他有些莫名的兴奋,甚至有些想和人交手的渴望。
他毕竟是名修行者,而且是已经跨过国士阶的强大修行者。
要想杀死闻人苍月和他那些强大的部下,便只有在战斗之中,让自己更会战斗,让自己变得更强大。
之前虽然和苏仲文有过交手,但那只是一两个呼吸之间,只是试了一下苏仲文的战力,他根本就不算是真正的出手。
这种没有酣畅淋漓的出手的交手,反而就像一个火引子,点燃了他心中无法遏制的与人交手的渴望。
他现在便是在等待着一个可以让他酣畅淋漓的出手一次的对手,那名会为了陈妃蓉而来的“画师”。
他可以肯定,这名“画师”今夜一定会来。
因为他和陈妃蓉搬到了“留园”,大盛高在清远城的购置的一处幽静别院,且陈妃蓉以喜欢清静为由,使得这个园子里只剩下了少许几个佣人,这里距离一些镇守军的驻地又远,是最佳的动手时机。
这名“画师”虽然因为修行和生活所迫,改行在做暗中杀人的生意,但林夕知道,许多年没有做自己癖好的东西,一旦要做起来,不管是被逼着做,还是自己想做,心里的野火肯定也是烧得十分厉害,在有极佳的动手机会的情况下,极难忍得住再等上一两天。
淅淅沥沥的冷雨,敲打着屋檐和院落中的芭蕉,发出清幽的响声。
林夕闭着眼睛,如同睡着一般,静静的感知着。
远处的深巷中,似乎隐隐传来了低微的狗吠声。
蓦的,林夕睁开了眼睛,他的身影一动,便如劲弓shè出的箭矢,到了门前,然而他的手落在门上,却是无声无息的将门推开,下一息之间,已经落入门外的黑砖长廊中。
隔着一个圆月般的门洞,在对面的一条雨廊下,站着一名身穿着褐sè衣衫的来客,脸上没有五官,sè彩却是十分的斑驳,却是带着一个用油彩随意涂抹的面具。
“朋友,你是谁,在这种时候,不请自来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林夕自然清楚这来的是谁,但他却是微拢着双手,就像一个恭谦的门客修行者一般,平静的注视着对方,问道。
对方没有马上动作,平视着林夕,发出了带着些微赞叹的声音,“想不到这种小地方…也会有像你这样的高手,竟能感知到我的到来。”
“什么事情?”陈妃蓉的声音,就在林夕所在院落的一间厢房中响起,悉悉索索,似在穿衣。
“朋友,不管你是什么人,这是私宅。我们不想惹麻烦,若是你离开,我们便不再追究。”林夕沉声道。
“有美人如玉,不亲眼得见,如此清冷雨夜,我怎会白跑一趟?”
褐衣彩面的画师听到陈妃蓉的声音,微微的一笑,笑声刚起,他的脚尖在地上轻点,就已直直的掠向了林夕。
他和林夕之间,有下着雨的明堂,有两株枝叶茂盛的芭蕉树,然而他身上散发的磅礴气息和带起的劲风,却使得所有靠近他的雨珠都被震飞,使得芭蕉树的叶片都自动往两边飞开,碎裂。
他在一息之间,便穿过了一个院落,穿过了圆月门洞,逼近林夕。
面对画师凌厉的来势,林夕一声轻喝,终于将体内蓄积了许久的那种燥意和渴望一口呼出,与此同时,他不退反进,两股强大的魂力由他的脚下涌出,使得他的整个人以一种斜着向前飘飞的姿势,迎向了画师。
瞬息间,林夕已经飘飞到褐衣彩面画师的身前,右臂棉衫啪的炸响,手臂上每一丝肌肉都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于电光火石间拔出了背负着的长剑,一剑撩向画师的咽喉。
这一剑,犹如提前到来的chūn雷雷光,说不出的迅疾,凌厉。
然而面对这样的一剑,画师的双目之中,却是闪现着一丝不屑的笑意,他的右手似是往后微缩,但手腕下,却是出现了一道刀光。
一柄淡褐sè的短刀,以反手撩杀之势,斩向了林夕持剑的手腕。
刀光之快,远超林夕如闪电般的剑光,就像林夕手腕凑上来给他斩一样。
但就在此时,林夕的身前空气似乎猛的一震,林夕的身体在空中竟是猛的一顿,他这一刀,却是瞬间失了分寸,斩了个空!
林夕就在此时抬头。
他的那种发疯,那种压抑着的所有负面情绪,以及强大的杀意,似乎就在这一刻从他的双目中喷涌出来,化成了冲天的剑意。
他的右肩棉衣嗤啦一声裂响,瞬间喷发的魂力,使得他的整条右臂好像陡然变长了一般,猛烈往前甩了出去,他原本已经因为身体的停顿而变得有些山穷水尽的剑势反而变得更加迅猛,一往无前的斩向画师的眉目之间。
这才是林夕真正酣畅淋漓的一剑,决绝至极!
画师的双目之中也瞬间暴闪出不可思议的震惊神sè。
他并非是震惊于林夕国士阶的修为和对于魂力的掌控能力,而是震惊于林夕魂力的调用速度。
jīng巧的魂力运用,只要战斗极多,便有可能做得到林夕如此,但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魂力在体内的这么飞快的调用,根本就是不可能做得到的事情。
即便是以他超出一阶的修为,也根本不可能做得到。
这根本是违反了修行者的魂力和身体的常理的事情。
在极度的震惊之中,画师的左手飞快的往上伸了出来。
这是两根保养得极好,如同白玉一般的手指,看去势似是想要夹住林夕的长剑,但就在他这两根手指刚刚往上伸出之时,一股磅礴至极的气息,已经从他的这两根手指间狂涌而出。
一团庞大的力量,就像燃烧一般,从他的指尖燃起。
“轰!”
他和林夕之间的空间再次猛的一震,由他体内涌出的力量,在顷刻之间形成了一只红sè的火焰鸟的形状,冲击在林夕手中的长剑上。
在这数分之一息的极短时间内,林夕的手上鲜血飞洒,长剑直接脱手飞出。
庞大的力量四溢,冲击得他的身体都彻底停顿在空中,身上棉袍条条裂开,有往后倒飞之势。
张灵运先前对于“画师”的实力预计没有错误,画师的确是一名已经快接近大国师巅峰,且是已经成功融魂的修行者。
之所以修行者之间,自然有着这么多的等阶划分,那便是因为每一阶之间的实力,都有着巨大的差异。
大国师阶的修行者,体力的魂力力量,比起国士阶的修行者,还是强大太多,光是体内魂力的急剧爆发,转化成的强大力量,就足以将国士阶的修行者震飞出去。
而且这还只是大国师阶的修行者,若是圣师阶的修行者全力喷发魂力,普通的修行者根本无法近身,一个照面,就会被轰成血肉模糊的一团渣滓。
在压倒xìng的力量面前,一切技巧,都是虚妄。
国士初阶的修行者,在修行者世界的概念中,是绝对不可能越阶挑战接近大国师阶巅峰的修行者。
清远城也毕竟只是个小城,整个清远城,之前恐怕都根本没有大国师阶的修行者,所以张灵运才有绝对的把握,所以画师才敢来做这样的事情。
……
画师手中的刀继续往前,刺向林夕的小腹。
虽然以绝对的力量,彻底瓦解了林夕的一击,但对方表现的实力,却使得画师也有些紧张,而且按照之前给他的消息,屋内那名大德祥的大掌柜,也是一名修行者,如果也是一名这样的强者,两人联手,便会对他造成威胁,所以他必须将眼前的这人马上解决掉。
在两名修行者的感知之中,此刻的世界是相对缓慢的,林夕正开始往后倒飞,他的左手,却是依旧狠狠的按向了画师右手持刀的手腕,要阻挡住这一刀。
画师没有改变刀势。
因为他本来也觉得林夕的魂力调用十分的诡异,这一刀也只是想重创林夕,并不想直接杀死林夕。在他看来,就算是手腕和林夕的手相交,他的力量,也足以将林夕重创。
然而就在此时,原本因为绝对力量差异而强弱极其分明的战局,却发生了极其微妙和诡异的改变。
画师感觉到,林夕体内的魂力,再次以极其惊人的速度喷发。
一股急速的魂力从林夕的手中喷涌而出,在他都根本无法反应的时间里,就化成了一股金sè的闪电,冲击在了他的手上。
画师的眼睛不可置信的睁大,强烈的灼烧感和麻木感甚至在此刻使得他的魂力调用产生了停顿,然而让他大脑空白般的震惊和麻木还未停止,他看到,林夕那柄已经脱手飞出,正在往后倒飞的淡青sè飞剑,闪出了耀眼的银光,在空中强横的顿住,如同一条跳跃的银sè闪电,反shè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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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有个饭局,不过决定给自己点压力,这11月的最后一天,还是要做到三更!晚上还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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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军队何惧修行者
因为距离极近,所以画师看得清楚,也感知得清楚,林夕的手和长剑之间,并没有任何东西连着,完全是因为魂力的贯注,才使得这剑飞斩了回来。
这是真正的御剑!
然而在修行者的世界之中,唯有圣师那一阶的修行者,才能够做得到真正御剑。
他已经是接近大国师巅峰的修行者,但越是到了此种修为,他越发感觉到,自己距离那“圣”阶,还有着难以想象的距离。
超脱于一般修行者,以强大的实力,甚至可以无视世间许多规则,许多律法的“圣”阶,对于他而言,还不是一扇门,而是一座大山。
难道对方是一名圣师?
这种普通的商号之中,怎么可能会有一名圣师阶的修行者存在?
而且若是圣师的话,又怎么会刻意压低自己的修为,和自己来进行这样的对决?
但不是圣师的话,对方又怎么可能会做得到御剑?
还有那冲击到自己的身上,让自己的半边身体灼伤和近乎麻痹的金sè闪电,是怎么回事?
这个世间,所有的修行者中,也唯有中州的长孙氏,才能以魂力化成强大的金sè闪电。
在这战局产生微妙变化的极短时间里,无数震惊的念头充斥在了画师的脑海之中。
极度的震惊产生的大脑空白感,使得他体内的魂力调用,出现了真正的迟缓。
“嗤!”
林夕的这一剑,直接划过了他的面目。
他脸上斑驳的面具裂成了两片,从他的脸上掉落。
他的左脸脸颊至右脸,带上了一条恐怖的剑伤,然而即便是从伤口中涌出的鲜血,都遮掩不住他脸上极度的震惊。
“轰!”
他体内的魂力,终于再度爆发而出。
林夕发出了一声闷哼,整个身体再度以更快的速度,往后倒飞而出,背部狠狠的冲撞在这条走廊尽头的墙上,背部和墙撞击发出沉闷响声的瞬间,他的体内也响起了不少骨裂的声音,但他的目光却一直紧锁在画师的脸上。
他看得十分清楚,画师原本是一名面相清癯的中年男子,留着几缕疏须,颧骨有些略高,面相就像是一名有些落魄的教书先生。
“怎么可能!”
“你到底是谁!”
此刻画师绝对看得出颓然摔倒在墙边的林夕的伤要比自己重许多,但是他却还是像发疯了一般,连连叫嚎了起来。
他头顶上的雨檐已经被他体内迸发的强大力量整塌了,此刻密密麻麻的冰冷雨水冲刷在他的脸上,使得他脸上血水混杂着雨水淌落,伤口显得更加狰狞可怖。不知道是因为痛苦还是因为寒冷、惊恐的缘故,他的身体开始控制不住的剧烈颤抖。
“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谁。”
“只要我记住你身上的气息,知道你的面目就可以了。”
林夕开始咳嗽,咳出了些血沫,但是他的面sè十分愉快,他打得十分痛快,他明白以自己现在的战力,若是全力拼命起来,已经有可能越阶杀死一名如此强大的对手。而且他也已经达到了他的目的。
因为要想利用这名画师对付苏仲文,便至少要知道这名画师的真正面目,要将他从清远城中找出来。
看着根本无法理解,身体索索发抖的画师,林夕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在心中说了声回去。
……
时间回到数停之前。
除了林夕之外,没有人知道这个世间,在林夕和陈妃蓉所在的这个小院中已然发生了什么。
冰冷的雨丝在天空之中密密麻麻的洒落着。
身穿着褐sè长袍,面带着面具的画师,正在一条泥泞的小路上穿行着。
看着远处十分静谧的留园,这名在世间已经很强的修行者心中的燥意便更浓烈了些,他的身体开始有些兴奋的颤抖。
毕竟这个女子不但美艳,而且还是先前流传甚广的大德祥神秘大掌柜。
这样身份的女子,自然更有吸引力。
就如云秦皇城中的长公主,整个云秦,不知道有多少男子在心底里对她有龌龊的**,想要将她狠狠亵渎,只是都不敢说出来而已。对于他而言,若是有了足够强大的修为,连皇城都能出入自如的话,长公主对他的吸引力自然也是第一的,他肯定也是要进入皇宫,好好亵玩长公主,并在她的身上做一副最为jīng美的画,让天下人都看看,并宣告天下人,他们只敢在心里龌龊的想象一下的女子,已经被他亵玩了。
……
就在这名因为自己的**,而兴奋得浑身有些颤抖的修行者距离留园还有数里地时,林夕已经走到了陈妃蓉的门外,敲了敲门。
“要走了?”
陈妃蓉在房中问道。
她并没有脱衣服,只是合衣坐在床上,听到林夕的敲门声,她便也已经站了起来。
“是的。”林夕不紧不慢的点了点头。
陈妃蓉没有丝毫的犹豫,也不问林夕任何的缘由,便推开了门,跟着林夕快步上了已经在侧门备着的一辆马车。
林夕紧了紧衣服,戴上了一顶竹笠,披上了厚厚的蓑衣,“驾!”的一声低喝,这辆由两匹最上等骏马拉着的马车,便如离弦之箭一般,冲了出去,由庄园中冲出,沿着大道,朝着城中狂奔而去。
黑sè的马车冲破了雨帘。
如雷般的马蹄声击破了雨夜中的平静。
距离留园还有数里,正在快速移动的画师愕然的站住。
他依稀看到了这辆马车的冲出,然后看着这辆马车以惊人的速度离开,消失在他的视线之中。
“这是怎么回事?”
画师看着马车消失的方向,他怎么都想不明白,这大半夜的,那名女子好好的在这里住着,为什么突然发了神经,为什么突然这么急着离开?
……
淅淅沥沥的冷雨一直下到天明时分才停,清远城守军的cāo练大场上也变得有些泥泞。
正武司参领李安霆看着面前泥泞硬土地,眉头深蹙。
因为没有结冰。
没有结冰,便意味着对于军队而言的冬天开始正式过去,便意味着一场两国之间的大战,就要拉开帷幕。
越是不明状况的云秦百姓,便越会热血沸腾的想要打这一仗,想要将叛国的闻人大将军拉回来砍头,但越是像他这样的军中将领,就越是清楚打这样一战,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要付出多少对帝国忠诚的将士的生命。
一名校官从大营营门处快步赶来,到了他的身后,马上行了一礼道:“将军,方才有一名叫苏仲文的人,自称是柳省督家的谋臣,托人带话过来。”
“苏仲文?的确是跟着柳子羽的那名谋士,城防先前告诉过我,我知道他在城内。”李安霆转身,完全一副铁血将领之风,语速很快道:“他有什么事情?”
这名校官也没有任何的迟疑,道:“他说他发现了一名通缉重犯,可以确定就是‘画师’。只是那名‘画师’的修为应该远在他之上,应该只有我们军方出动,才有可能围杀得了那名重犯。他说他此刻已经设法将那名重犯引向天贞坊那片街巷之中。但不能保证那名重犯能在那里面停留许久。若是我们军队有所顾忌,不能很快到达的话,便也不用去了。”
李安霆的眉头猛的一跳,脸上浮现出了一丝冷笑:“苏仲文是想立功…但我们的职责,本身就是护卫一方平定,若是一名修行者就能骇住我们的话,那我们军队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何必用这种拙劣的激将法来激我们?”
“下令下去,让儿郎们马上上马,重铠军和弩军全军出动!去天贞坊街区围剿重犯!”
一声厉喝,从李安霆的口中迸发而出。
只是数息的时间,一声声的严厉军令声在驻地炸响,无数金铁的声音,在镇守军驻地中轰鸣起来。
……
一名手持着普通油纸伞,身穿着普通青布棉袍的清癯中年教书先生走在一条条陋巷之中。
他的眉头慢慢皱了起来,眉眼之中的神sè,也变得冷厉起来,完全不像他之前在外面人多的街道中时的平和。
这名下颌有些疏须的清癯中年男子,便是昨夜白跑了半夜的画师。
他不明白为什么陈妃蓉会在半夜突然离开,只是觉得有些不对,而今rì更让他心中有些莫名的杀意和震惊的是,竟有人知道了他的身份,知道了他的住处,竟让客栈伙计带了个口信给他,约他在这片街巷中见面。
是谁走漏了他的消息?
这人对他有什么企图?
现在他在明处,对方在暗处,所以他必须知道到底是谁。
按着客栈伙计告诉他的方位,这名满心惊疑,极其谨慎的修行者缓缓的向前走着,突然,他停了下来。
因为前面是一个死巷,迎面是一道墙,没有出路。
就在他脸sè变得更为难看了些,思索着自己接下来该留在此处,还是马上离开这里,离开清远城之时,他感觉到了什么,转过身来。
他看到有一名中年文士,从远处的巷口显现出了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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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当军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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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名中年文士,自然就是苏仲文。
他也是皱着眉头,有些疑惑的走入了这片街巷之中。
为什么陈妃蓉今rì要特意约他到这片街巷之中见面?
在苏仲文看来,陈妃蓉自然是不敢对他做什么手脚,要是他在这清远城中出了意外,陈妃蓉肯定脱不了干系。
陈妃蓉是聪明人,越是聪明,越不可能直接做将他杀了灭口的事情。
且要杀人,也可以选在更不容易为人发现的夜间。
所以越是觉得不可能,苏仲文便越是觉得疑惑,不知道陈妃蓉派人带来口讯,神神秘秘的约他来这里做什么。
在死胡同的画师转身看到他的时候,他也一眼看到了画师。
苏仲文这名平时极会谋划的人,此刻还不知道今rì的一切都是出自林夕的谋划,他此刻也不知道小巷尽头那名清癯教书匠模样的人是谁,然而只是一眼,他的心头就有种被针微刺的感觉,就知道这小巷尽头的清癯教书匠模样的人不是普通人。
“画师”是云秦的一等重犯,这样的重犯,若是被生擒,必定是要当众千刀凌迟处死,所以在平时,他自然能够极好的收敛住身上的气息。
然而他看得出苏仲文不是凑巧路过这里的行人,在他的眼中,苏仲文肯定就是那名知道了他的身份,约他在这里见面的人。
他便自然难掩敌意,难掩身上蓄势待发的气息。
“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微微眯起了眼睛,眼中闪烁着寒光,心中jǐng惕着,反而慢慢迎向了苏仲文。
苏仲文顿时一怔。
这个问题按理来说应该是他问的,但反而被对方问了去。
这一瞬间,他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但一时却无法彻底理清,还来不及反应是哪里不对。
“在下苏仲文,只是和人约了在这里见面。”
微微犹豫了一下之后,苏仲文先行说了一句自己认为得体的话。
就在此时,微冷的空气中,传来了一阵奇特的声音。
这声音还极轻,在这条小巷之中,还只有像苏仲文和画师这样的修行者才听得到。
但是画师却骤然变脸sè。
因为他听得出,这是包了棉布的马蹄,急剧而密集的踩踏大地的声音。
这种声音,而且是分几个方向传来,这种声音,只可能是强大的云秦军队,突袭而来的声音!
“你是官?”
画师的口中,急剧的挤出了三个字。
在这种时刻,被这种催命般的声音包围的画师,做出了几乎所有人都会做出的第一判断。苏仲文是云秦官员,是为了尽量减少无辜平民的伤亡,才故弄玄虚,故意将自己引到这处人烟稀少的陋巷之中,用军队进行袭杀!
苏仲文的眉头猛的一跳。
在这个时候,他也做出了绝大多数人都会做出的第一判断。
对方是一名江洋大盗!
陈妃蓉竟是想让一名江洋大盗来杀死自己,恐怕她也已经备好了后路,可以让人知道是谁杀死了他,可以证明大德祥和这名江洋大盗没有任何关系。
只是这名江洋大盗不知如何走漏了消息,已经惊动了军方?
一念至此,苏仲文根本不做任何的回答,只是一声低喝之间,体内的魂力就滚滚的从足底涌出,他的整个身体,便已经发出了急剧的破空声,往后掠出!
其实不管苏仲文此刻是何等的想法,哪怕是知道了这是林夕的安排,第一时间逃,也是最为正确的选择。
然而画师不想让他轻易的逃,因为外面的云秦军队,未必知道他是如何的面目,但苏仲文却是知道他的真实面目,不管苏仲文有没有其他的同僚,对于画师这样的云秦重犯而言,能够杀死一名知晓自己真正面目的云秦官员,自己便多一分安全。
“啪!”
就在苏仲文一言不发,直接往后疾退之时,画师左手往脸上一抹,一个sè彩斑驳的面具,便罩在了脸上,与此同时,他的右手却是像条长鞭一般,往前一抽,发出了一声炸响。
就在这一声炸响之间,他的指掌之间红光一闪,如有一头火焰鸟冲出,“嗤”的一声,他前方的空间都好像被彻底的割开,却是将他那柄淡褐sè的短刀,直接将暗器一般投掷了出去。
苏仲文刚刚才转身,就已经感到一股极其恐怖的力量压到了身后,此时他才知道,对方竟是一名平时整个栖霞行省都极其罕见的大修行者!
在这一瞬间,脸sè剧变的他根本来不及细虑,体内的魂力往脚下猛的一冲,他的身体侧掠出去,闪过了画师的这一击,轰的一声,撞在了身旁的民居巷墙上,将巷墙撞出了一个大洞。
一撞进去,内里似是一个灶火间,没什么人,堆了些干柴,光线昏暗。
感觉出对方修为可怖的苏仲文根本顾不得肩膀的疼痛,只是双手护住双目,一声厉喝之中,连连撞破门窗,像一匹发狂的猛兽一般,一路从这片民居之中横冲直撞,朝着外面的大道狂逃。
但只是连掠十余步,苏仲文就已听到后方屋面上,轰轰声连番爆响,就像一块巨石,又像一头体重极其惊人的猛兽在疯狂跳跃,片刻之间,就已经到了自己的身后不远处。
“这么快!”
苏仲文头皮一阵阵发麻,再次一声厉吼,正当不惜拼着受些损伤,更加剧烈的喷发魂力之时,“砰”的一声巨震,他只觉得身后的空气好像瞬间被排空,就像是好像突然到了海边,一个巨大的浪头,从身后拍了上来。
转头只是一瞥之间,苏仲文便骇得连浑身的寒毛都冒出了凛冽的寒气。
他身后整个半面民宅的墙壁,已经被画师拍得崩飞了起来,朝着他撞来。
“砰!”
苏仲文也是极其会战斗的修行者,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他的身体猛的往前一倾,身体近乎横飞起来,双脚往后一蹬,却是蹬在了这面崩飞而至的墙壁上,就想反而借势往前冲出。
但他却还是低估了这一面断墙上蕴含的力量。
“啪!”
他双脚靴子的厚布底全部裂开,整个人被往前撞得立足不稳。他随地一个翻滚,就要发力继续再往前冲。
但画师的身影已经在四分无力的断墙后显现出来,就在苏仲文刚刚完成翻滚,一步蹬踏在地上时,画师的整个人也已经跃起,凌空一冲而下,整个人就仿佛一匹纵腾飞跃的奔马扬蹄,狠狠的践踏下来。
苏仲文再也无法闪避,骇然的一声尖叫之中,双臂十字交叉横档,浑身的魂力都不计自身损伤的强行往双臂中涌至。
“咔嚓!”
国士阶的力量和大国师阶的力量,毕竟无法抗衡,当下,他的两条手臂,便齐齐折断,整个人的身体,如投石车投出的一块巨石一般,往后弹飞而出,撞碎了后方的木窗,落了出去。
……
……
正武司参将李安霆在朝着苏仲文和画师交战的地方急掠,他的身后,紧跟着十名身穿云秦主战青狼制式重铠的军士。
在率领第一支骑军到来,随后数支骑军开始分割包围这片街巷之时,所有在这片街巷数里范围内的军士,都已经听到了恐怖的爆响声和轰鸣声。
这种声音,就像有两架马车在撞击,又像是有两头巨兽在奔袭。
听着这样的声音,又看到街巷中爆开的一团团尘焰,所有的军士都清楚,那是高阶修行者交手的景象。
对于李安霆而言,这便意味着苏仲文所说的应该是真的,而且苏仲文已经被画师发现,已经在被画师追杀。所以他和他的军队,便必须要更快一些!
此刻李安霆和十名已经开始动用魂力的青狼重铠军士,已经距离前方爆出尘焰的街巷极近。
也就在此时,再度轰的一声巨响,李安霆和十名青狼重铠军士前面侧前方的一处宅墙轰然倒塌,无数碎屑纷飞之中,一道身影带着一条条残影,以极其惨烈的姿态,横撞出来。
“杀!”
李安霆顿时一声厉啸,浑身的魂力也更加剧烈的喷涌而出,双足在石板路上踏出道道裂纹,以更加惊人的速度,朝着那道撞出的身影迎去。
他虽然只是从城门守军的回报之中,知道有苏仲文这样一名柳家的修行者进城,并没有见过苏仲文的面目,然而他知道这名逃出的人,应该就是苏仲文,否则不可能主动朝着他们所在的方位逃来。
他这一声厉啸之间,距离苏仲文已经直差二十余步,然而就在此时,苏仲文身后的宅墙再塌一方!
数十块砖头如流瀑一般飞出,一条异常强悍的身影,带着恐怖的尘流,从中冲出,一拳,闪电般击向苏仲文的后背!
李安霆的心脏骤然冰冷,这一瞬间,他判断出来自己已经来不及抢到身前。
这一瞬间,他只来得及看见那名修行者的面上,带着一张sè彩斑斓的面具。
然后他便无比的愤怒,他愤怒于,光天化rì之下,这名重犯竟然胆大到如此程度,竟然在他们已经到了眼前的情况下,还敢冲上来击杀苏仲文!他愤怒于,苏仲文用了拙劣的激将法激他过来围杀这名修行者重犯,但他竟依旧晚到了一步!他竟是没有机会呵斥苏仲文,他身为云秦军人,即便是面对再强悍的修行者,付出生命也是不惧,又何需激将法。
“贼子!你敢!”在急怒攻心之下,他发出了一声滔天的厉吼。
在他厉吼之下,画师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手上磅礴的力量迸发,轰的一声,一团红光轰在苏仲文的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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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修行者与十军队之战
“噗!”
苏仲文口中一口鲜血狂喷,背部都全部凹陷了下去,整个人往前撞入一间民宅之中,轰然塌陷其中。
眼见苏仲文在这一击之下已然决不能活,李安霆浑身的鲜血都好像一下子涌到了面上,整个脸面一下子变得紫红。
“杀!”
他的口中好像轰的一声爆响,好像肺中的所有空气,都被他吼了出来。
与此同时,他的脚猛的一踢,旁边的一个青石井圈被他踢飞了出来,朝着画师撞了过去。
“啪!”的一声,画师随手一挥,将那个至少重达百斤的青石井圈拍得四分五裂。
但就在这顷刻之间,李安霆三步连踏,身上气劲炸开,每一步都是炸开一蓬灰尘,就好像连踏三个灰sè营帐,硬生生的以之前更快一倍的速度,到了画师的身侧,呼的一声,手中的长枪带出恐怖的风声,不像是枪,倒像是一根铁棍,朝着画师拦腰横扫了过去。
他这柄长枪,不是普通的黑花长枪,而是通体古铜sè,布满荆棘状细密符文,极其沉重的一柄重型魂兵长枪。
这柄长枪横扫经过之处,都是残留一条条古铜sè的光芒,就像是一片片的荆棘,在空中急剧的生长出来。
画师的身体才刚刚腾空,往后掠出,眼见来不及躲避这长枪横扫,他却是也不心惊,只是沉声低喝了一声,“好枪!”,右手双指一并,就像一柄小剑一般朝着这根横扫而至的魂兵长枪戳去。
铁血霸烈的魂兵重枪和纤细的手指,瞬间相交!
轰的一声炸响,无数肉眼可见的气流吹得尘土和沙泥四处飞溅。
就好像有两头巨兽,奔跑到全速,用身体硬撞了一记。
李安霆的脸sè变得更加赤红,连双目之中都因这一震而布满了血丝。
不顾双手十指皆要折断的感觉,他强行按住往后震飞的重枪,就要持枪再击。
然而就在此时,画师的手却是已经又闪电般伸前了数寸,搭在了他的枪身上。
这一瞬间,正好是两人旧力都尽,同时再度发力。
“喀喇…”
这次只是围绕着枪身,发出了一声轻微的炸响,但却是两人真正的瞬间角力。
李安霆闷哼一声,只觉得双腿都开始颤抖,这名云秦重犯的修为竟是如此恐怖,远远的超过了自己,恐怕整个栖霞军方最强的将领也不过如此。
他的双手已经握不住这柄重枪,但极度的愤怒和身为云秦铁血惊人的强大意志,却使得他在这个时候没有放手,反而是双臂下压,以自己的手臂和自己的身体,硬生生的夹住这柄重枪。
画师身上劲气再震。
看似风波不惊,但周围十几间民宅原本已经被震破的窗纸上却是啪啪作响,瞬间被激起的沙石冲得千疮百孔。
一缕鲜血从李安霆的嘴角滑落,体内内腑都出现了震伤,他的两条手臂更是直接被震得脱臼,软软的垂了下来,无法控住长枪,整个人踉跄往后甩倒。
就在此时,那十名身穿青狼重铠的重铠军士,终于也杀至李安霆的身侧,手中长刀、钩爪,纷纷如狂风骤雨般向画师落去。
这种重铠军士,完全就像是一个个移动的金属堡垒,一般的修行者,根本无法力敌。
然而画师却不是普通的修行者,他是已然接近大国师巅峰的强者。
面对这些重铠军士的袭杀,他只是做了一件和李安霆的第一击一样的事情,他双手握住了手中抢夺过来的魂兵重枪,一声厉吼,浑身的力量滚滚流出,涌入手中的魂兵长枪之中,将魂兵长枪当成一根铁棍般横扫。
“当!”“当!”“当!”“当!”…
一阵密集到令人头皮发麻的剧烈震响声在一息内爆开。
三名重铠军士手中的长刀从中折断,两名重铠军士沉重的身躯往后翻到颓然坠地,面罩间喷出了极细的血沫。
十余片从刀身上,或是重铠钩爪,锋刃上断裂的金属碎片嗤嗤破空朝着四处激shè,后方街巷之中,已经有数十名军士涌了进来,其中一名军士刚刚冲进来,就恰好被一片金属碎片shè进眉心,顿时连任何声音都没有发出,便往后栽倒在地。
跌坐于地的李安霆发出了一声愤怒至极的怒吼。
他没有想到,这名云秦重犯,竟然强横到此种程度。
似乎是回应这名军方将领的愤怒,一阵密集的弓弦震动声,响彻于这片街巷之间。
无数密集的黑sè羽箭,带着恐怖的啸鸣,在下一息便充斥了天空,落了下来。
画师松开了手中的重枪,虽然在他此刻的认知之中,这整个请远城还没有可以和他抗衡的修行者,但是他十分清楚,这世间,从来没有一名修行者可以和整支军队硬抗。即便是当rì坠星湖的张院长,也是要依赖十几名和他一起的强大修行者,以及三千名将士。
他已经感觉出来,军队此刻已经包围了这片街区,所以此刻他心中根本没有任何的得意之情,只有强烈的恐惧和愤怒。
到底是哪个环节有人设计了自己,暴露了自己的行踪?
这个念头再次在他心中闪现之时,他的整个人便已像方才的苏仲文一样,撞入了身旁的一间民居。
“咄”“咄”“咄”….只见上方无数黑sè羽箭洞穿薄瓦穿入这片民居屋内,而底下却是一团团尘雾爆开,就像是一列马车,在以惊人的速度,一路碾压横穿而过。
……
苏仲文此时还未死,但他体内的重要脏器在画师的一击之下,已经变成了一团碎絮般的东西,他已到最后的弥留之际。
李安霆在怒吼中跃起,冲入了他所在的这间倒塌了小半的民居中。
看着冲来的云秦将领,苏仲文张开了口,想要吐出陈妃蓉三个字。
但是他张了张口,却是已经再也说不出任何的话,头往下一垂,这名柳家极为倚重的谋士,便就此断了气息。
李安霆之前和苏仲文没有任何交情,甚至见面都没有见过,但此时看到苏仲文咽气,这名云秦将领还以为苏仲文是为了追查重犯而不顾自身安危的那种人,顿时双眼都变得赤红,再度发出了一声厉吼:“杀了他!”
这已经不算是军令,而是个人彻底发泄般的吼声。
这是在城中,若是在城中都被这样的重犯跑掉,那整个清远城的军方,脸面就全部丢光了,即便上司不责罚,李安霆都必定自己请辞。
……
虽然云秦政局在平定了数十年之后,朝堂吏治已经到了一个令人忧心,令林夕觉得污秽难言的地步,但在尚武和前人功绩形成的荣耀信仰之下,在数十年不断的征战之中,云秦的军队,却没有丝毫的败落,依旧是拥有着恐怖战力和意志的铁军。
且因为今天的敌人只是一个,且因为这一个敌人是强大的修行者,上峰的命令也十分简单,只是要求将之格杀。
所以对于军队而言,这场战斗便极其容易部署。
速度最快的骑军已经对这片街巷进行了封锁,大批的步军拉出了三重包围圈,且城防军的数部也在调集过来,伴随着城防军过来的,还会有专门用于对付修行者强大弩机军械。
修行者的速度和力量远超正常的武者,但在这种白昼之下,修行者根本无法隐匿得住身形。
所以在李安霆发泄般的怒吼发出时,已经有上百名轻铠骑军和数百名步兵穿插过来,已经彻底对画师穿行的民宅完成了包围。
数十名盾刀步兵第一时间冲入了发出轰然巨响的民宅之中,修行者和军队之间的绞杀,真正进入了白热化的状态。
然而让很快跃上一间民宅的李安霆浑身一滞的是,那些民宅之间,并没有什么鲜血和残肢飞出。
面对强大的修行者,云秦军方从未畏惧,那是因为云秦军方不畏惧付出鲜血和死亡的代价。
哪怕修行者斩杀军士起来,就如同斩草一般轻易,但不管你在内里杀得如何可怖,外围的绝大多数军士一时却是根本看不到这样的可怕,平时磨砺出来的铁血意志,会使得这些军人即便知道前面一直在出现巨大的伤亡,依旧会不假思索的填进去,冲进去。
在这种城区,在平原地带,在这种白昼,即便是像画师这样强大的修行者,一个呼吸之间,最多也只能杀死数名军士,但在外围,却至少有数十名军士会填进来。
所以包裹着修行者的密密麻麻的军士,不会随着急剧的死亡而变少,反而会变得越来越多,这个包围圈,反而会越来越紧密,越来越大。
这个战团,将会一直包裹着修行者,直至将修行者的魂力耗尽、杀死。
这便是军队对于单独修行者的真正可怕之处。
然而画师此刻,竟是根本就不杀死一名普通的军士,他根本不消耗魂力在杀死这些军士的身上,而是只用于逃,只是以惊人的速度和超出一般军士的反应,从这些军士的间隙之中,拼命的朝着一个方向逃遁。
因为他的速度比奔马还快,所以一个足以碾压他这种级别的修行者的包围团,始终没有真正形成。
而此刻,李安霆也已经看出了画师的真正用意。
画师是要冲向城中大集市!那里平时做生意的商贩和买东西的普通百姓加在一起,恐怕至少有两三千人。
“来得及疏散么?”这一瞬间,李安霆的脑海之中只是浮现出了这样的一个念头。Q
第四十六章 林夕之疑惑
只是一瞬间,李安霆就判断出来,绝对来不及疏散。
因为要以极快的速度,引导数千人的人流,在平时就至少要上千人建制的军队,而且此时不知有多少交易在集市中进行,光是让那些小商贩不管摊位上的货物撤离,都会引发未知的混乱后果。
绝对来不及疏散,便只有不惜一切代价堵住他。
然而就在他背心皆是寒意,想要再发出一声暴喝时,这片街巷上方,依旧寒冷的天空之中,一片呜呜的声音响了起来。
这是军队观察卫的军号声。
李安霆头皮一震,jīng神也随之一振,他这才反应过来,因为亲眼看着对方在自己面前击杀苏仲文,自己有些丧失理智,忘记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之前在发现画师和苏仲文已然在交手之时,他充当先锋全力冲来之时,已经下令让自己的副将统帅全军。
所以现在他发的任何命令只对身边这些青狼重铠军士有效。
那些在高处的观察卫,将会比自己更早看清这里的局势和对方的意图,将会更快的做出应对!
只在军号响起,他jīng神振奋的瞬间,“咚!”“咚!”“咚!”…一声声剧烈而巨大的声音,如雷般响起,遮掩住了军号声,甚至压过了这片街巷中的喊杀声,和画师硬穿房屋时的爆响声。
这是云秦军队的战鼓声!
远处,六架马车上,架着六面一人多高的黑sè战鼓,每一名战鼓前方,都有一名赤身的巨汉,双手持着捶棒,猛烈的敲打着战鼓。敲打出几乎传遍全城,令人忍不住热血沸腾的声音。
每一声的冲击,都甚至激得这些巨汉的脸部肌肤都产生了涟漪一般的抖动。
在如雷的战鼓声中,数十名重铠骑军朝着画师所在的那片民宅开始了决烈的冲击。
这数十匹军中最为强壮的战马和身上的骑者都身披着黑sè的金属铠甲,每一名重铠骑者的手中,握着的都是一根根重型狼牙棒。而每一匹战马的身后,都拖着一根分量绝不在一辆马车之下的巨大滚木。
因为这些战马奔跑的极为剧烈,在滚动和与高低不平的地面碰撞之下,有些战马拉着的滚木,甚至飞跳了起来,跳在了空中。
这数十匹重铠战马,连同着上面的重铠骑军,都是一往无前,不管前方是什么东西,都是决然的往前跃了进去,撞了进去。
这是一副令人震撼的景象。
有的战马整个撞入了墙中,有的只是撞入了一半,有的跃上了平矮的屋面,又硬生生的压塌了屋面,轰然压下去,有的连破了数道墙壁,还在继续往前。
只是数个呼吸之间,也至少有一半以上的战马,在惨烈的嘶鸣中倒地,然而在这数十重铠战马的冲击之下,这一片民宅,就好像一块地一般,几乎被彻底犁平,一大片的房屋,在一瞬间轰然破碎,倒塌。
画师陡然就如同失去了掩护,置身在一片杂乱无章的废墟之中,周围的尘烟,形成了异常浓烈的浓雾。
……
更为剧烈的马蹄声依旧在轰鸣着。
在第一波次的数十匹重铠战马或嘶鸣倒地,或还在继续往前冲时,第二波的骑军已经冲到这片浓尘才刚刚开始扩散的废墟之中。
这是一骑骑的轻铠骑军,马匹和鞍上骑者,全部都是身披着黑sè皮甲,就像是一道道shè入雾中的黑sè闪电。
“拉网!”
一声声明显由不同校官发出,但整齐划一,且同样冷厉和充满铁血气息的军令在此时低沉的响起。
就像放风筝一般,这些骑军的上方,陡然因为猛力的抖开和拉曳,升起了一张张寒光闪烁的大网,纷纷朝着画师所在的方位罩落。
这每一张网,都是用钢丝绞合而成,上面布着许多倒钩、尖刃。
画师在斑斓面具下的脸变得异常的惨白。
他这一生虽然经历过不少厮杀,但还从未有身份和所在位置彻底暴露,被一支军队彻底锁死具体位置的经历,所以他也从未和一支真正的云秦正规军交手的经验,而此刻,他才彻底相信修行界中的那句传言…任何的修行者,都不可能和军队硬抗,都不可能凌驾于军队之上。
他的修为,已经接近大国师巅峰,放眼整个栖霞行省,也找不出几个能够比他更强的修行者,然而他就算再快,也不可能直接避开这彻底笼罩上百步方圆,甚至不惜将自己军中的人,都笼罩在内的铁网。
他无法直接以速度狂掠躲闪,唯有强力破网!
“嗤啦!”
他双手的两柄长刀往前不停斩出,硬生生的将朝着他罩落的一张张钢丝网不停的切开,硬生生的穿过。
但这两柄长刀只是他抢夺而来的普通百炼钢长刀,在他的魂力喷发包裹之下,这两柄长刀虽然也通体发出了耀眼的光亮,但却已承受不住,整个刀身都裂了开来,开始极快的解体。
“钩镰!”
“索!”
对于修行者而言,如催命符般的低沉而冷厉的军令声再次响起。
此刻在尘烟之中,画师依旧在极快的前行,却看不清楚周围到底有多少的军士已经掩杀过来。
唯有在外面高处看着的人,才看得清楚,有两个波次,近一百五十名的步兵,已经全速的狂奔,冲入了浓尘之中,踏起了更多的烟尘。
一条条连着锁链的钩镰刀从第二波次的步兵手中抛飞而出,抛向画师。
第一波次的步兵,已经十余人一组,扯开了一条条粗大的铁索,这一组组军士只是扯着这些铁索,往前狂奔,想要将画师捆缚住。
画师面具下的脸容变得更加惊恐和惨白。
面对着从烟尘中穿出,四面八方呼啸而来的钩镰刀,他手中的双刀以极快的速度化成了两道旋风,瞬间就将所有第一时间迫近他身旁的刀刃全部斩飞出去,但是在剧烈的金铁冲击之中,他双手的双刀彻底瓦解,只余两个刀柄在他的手中。
在这种极短的时间内,他无法选择,唯有再次强烈的喷发魂力,将魂力布于全身。
在大国师阶的魂力弥漫之下,他的整个身体肌肤都变成了淡黄sè,且闪烁着金铁般的光泽。
所有落到他身上的钩镰刀,都没有能够切入他的肌肤,都被震落出去,数条刚刚拦腰触碰到他身体的锁链,也被他硬生生夺到手中的钩镰刀斩断。
“放!”
然而就在此时,浓雾中又传出了一声声军令声。
随着这一声声军令声响起的,是一阵阵金铁铰动的声音。
天空之中,响起了一阵凄厉的破空声。
画师抬头,他看到一根根比寻常弩箭粗出几倍的弩箭,在空中急剧的坠落。
他知道,城防军的第一批部队,已然到达,城防军一些专门用于对付修行者的军械,也已经开始投入。
……
林夕安静的蜷伏于这片街巷之外的一处阁楼中。
他从头到尾,看到了画师对苏仲文的追杀,看到了云秦军队对于画师的围杀。
虽然他在龙蛇边军之中,也已经算得上是一名名将,对于军队已经很是熟悉,但无论是军队和穴蛮部队的绞杀,还是碧落边军中大军和大军的绞杀,和眼前这种云秦军队围杀修行者却是全然不同。
此刻正在发生的一幕幕画面,也让他的心中极其的震撼。
虽然他早在进入青鸾学院之时,就得到过张院长的提醒,说过这世间没有无敌的修行者,他也知道军队本身存在的意义,除了抵御外敌之外,还在于安内,还在于震慑和杀死强大的修行者。
但唯有此刻真正在这种城中,在没有什么遮掩和地形掩护的地带,看到军队围杀单独的修行者,才能真正体会到军队的可怕。
军队之中虽然大多数都是对于修行者而言不堪一击的普通人,但是军方,却是有着许多专门针对修行者的军械。
此刻在战团中依旧不停推进的画师虽然看上去依旧极其的强大,那些云秦的jīng锐军人都显得极其的羸弱,然而林夕十分清楚,在此刻这种情形下,画师已经被迫全力喷涌魂力来避免被击杀,在这种情形下,画师的魂力消耗是极其惊人的,至少林夕可以肯定,他绝对不可能接近城中的大集市。
远处,明显有贯月弩车那种更为强劲的重型军械行进间发出的声音,对于大国师阶修行者真正有杀伤力的东西也正在运送而来。
林夕知道自己还是低估了云秦军队的战力,知道画师是不可能逃得出去,想要直接用画师顺便来将张灵运也牵进来的方法,应该是行不通了,必须要另想其它的方法。
但就在此时,他的眉头突然皱了起来。
因为就在此时,他看到画师陡然改变了冲击的方位,不再像集市的方位冲击,而是将魂力大量的由双脚下喷涌而出,将自己如同一颗弹丸一般连连抛起,朝着他先前所住的客栈方位逃去。
那处地方有什么?
这一片街巷,本身是已经被官方收购,要用于建造数个纱坊,内里的居民本身都已经搬空,所以林夕才选了这样的一个地方。
以画师的魂力消耗速度,恐怕还不能接近他原先的客栈,便已经魂力耗尽。
按理来说,他唯一的生机,便的确只有和他之前的设想一样,冲入一个人口异常稠密的地区,令军队投鼠忌器。
但这片街区到他原先的客栈,都是属于人烟稀少的区域,那他冲往那处地方,是要做什么?
第四十五章修行者与军队之战
-<>-记住哦!
“噗!”
苏仲文口中一口鲜血狂喷,背部都全部凹陷了下去,整个人往前撞入一间民宅之中,轰然塌陷其中。-<>-./-<>-./
眼见苏仲文在这一击之下已然决不能活,李安霆浑身的鲜血都好像一下子涌到了面上,整个脸面一下子变得紫红。
“杀!”
他的口中好像轰的一声爆响,好像肺中的所有空气,都被他吼了出来。
与此同时,他的脚猛的一踢,旁边的一个青石井圈被他踢飞了出来,朝着画师撞了过去。
“啪!”的一声,画师随手一挥,将那个至少重达百斤的青石井圈拍得四分五裂。
但就在这顷刻之间,李安霆三步连踏,身上气劲炸开,每一步都是炸开一蓬灰尘,就好像连踏三个灰sè营帐,硬生生的以之前更快一倍的速度,到了画师的身侧,呼的一声,手中的长枪带出恐怖的风声,不像是枪,倒像是一根铁棍,朝着画师拦腰横扫了过去。
他这柄长枪,不是普通的黑花长枪,而是通体古铜sè,布满荆棘状细密符文,极其沉重的一柄重型魂兵长枪。
这柄长枪横扫经过之处,都是残留一条条古铜sè的光芒,就像是一片片的荆棘,在空中急剧的生长出来。
画师的身体才刚刚腾空,往后掠出,眼见来不及躲避这长枪横扫,他却是也不心惊,只是沉声低喝了一声,“好枪!”,右手双指一并,就像一柄小剑一般朝着这根横扫而至的魂兵长枪戳去。
铁血霸烈的魂兵重枪和纤细的手指,瞬间相交!
轰的一声炸响,无数肉眼可见的气流吹得尘土和沙泥四处飞溅。
就好像有两头巨兽,奔跑到全速,用身体硬撞了一记。
李安霆的脸sè变得更加赤红,连双目之中都因这一震而布满了血丝。
不顾双手十指皆要折断的感觉,他强行按住往后震飞的重枪,就要持枪再击。
然而就在此时,画师的手却是已经又闪电般伸前了数寸,搭在了他的枪身上。
这一瞬间,正好是两人旧力都尽,同时再度发力。
“喀喇…”
这次只是围绕着枪身,发出了一声轻微的炸响,但却是两人真正的瞬间角力。
李安霆闷哼一声,只觉得双腿都开始颤抖,这名云秦重犯的修为竟是如此恐怖,远远的超过了自己,恐怕整个栖霞军方最强的将领也不过如此。
他的双手已经握不住这柄重枪,但极度的愤怒和身为云秦铁血惊人的强大意志,却使得他在这个时候没有放手,反而是双臂下压,以自己的手臂和自己的身体,硬生生的夹住这柄重枪。
画师身上劲气再震。
看似风波不惊,但周围十几间民宅原本已经被震破的窗纸上却是啪啪作响,瞬间被激起的沙石冲得千疮百孔。
一缕鲜血从李安霆的嘴角滑落,体内内腑都出现了震伤,他的两条手臂更是直接被震得脱臼,软软的垂了下来,无法控住长枪,整个人踉跄往后甩倒。
就在此时,那十名身穿青狼重铠的重铠军士,终于也杀至李安霆的身侧,手中长刀、钩爪,纷纷如狂风骤雨般向画师落去。
这种重铠军士,完全就像是一个个移动的金属堡垒,一般的修行者,根本无法力敌。
然而画师却不是普通的修行者,他是已然接近大国师巅峰的强者。
面对这些重铠军士的袭杀,他只是做了一件和李安霆的第一击一样的事情,他双手握住了手中抢夺过来的魂兵重枪,一声厉吼,浑身的力量滚滚流出,涌入手中的魂兵长枪之中,将魂兵长枪当成一根铁棍般横扫。
“当!”“当!”“当!”“当!”…
一阵密集到令人头皮发麻的剧烈震响声在一息内爆开。
三名重铠军士手中的长刀从中折断,两名重铠军士沉重的身躯往后翻到颓然坠地,面罩间喷出了极细的血沫。
十余片从刀身上,或是重铠钩爪,锋刃上断裂的金属碎片嗤嗤破空朝着四处激shè,后方街巷之中,已经有数十名军士涌了进来,其中一名军士刚刚冲进来,就恰好被一片金属碎片shè进眉心,顿时连任何声音都没有发出,便往后栽倒在地。
跌坐于地的李安霆发出了一声愤怒至极的怒吼。
他没有想到,这名云秦重犯,竟然强横到此种程度。
似乎是回应这名军方将领的愤怒,一阵密集的弓弦震动声,响彻于这片街巷之间。
无数密集的黑sè羽箭,带着恐怖的啸鸣,在下一息便充斥了天空,落了下来。
画师松开了手中的重枪,虽然在他此刻的认知之中,这整个请远城还没有可以和他抗衡的修行者,但是他十分清楚,这世间,从来没有一名修行者可以和整支军队硬抗。即便是当rì坠星湖的张院长,也是要依赖十几名和他一起的强大修行者,以及三千名将士。
他已经感觉出来,军队此刻已经包围了这片街区,所以此刻他心中根本没有任何的得意之情,只有强烈的恐惧和愤怒。
到底是哪个环节有人设计了自己,暴露了自己的行踪?
这个念头再次在他心中闪现之时,他的整个人便已像方才的苏仲文一样,撞入了身旁的一间民居。
“咄”“咄”“咄”….只见上方无数黑sè羽箭洞穿薄瓦穿入这片民居屋内,而底下却是一团团尘雾爆开,就像是一列马车,在以惊人的速度,一路碾压横穿而过。
……
苏仲文此时还未死,但他体内的重要脏器在画师的一击之下,已经变成了一团碎絮般的东西,他已到最后的弥留之际。
李安霆在怒吼中跃起,冲入了他所在的这间倒塌了小半的民居中。
看着冲来的云秦将领,苏仲文张开了口,想要吐出陈妃蓉三个字。
但是他张了张口,却是已经再也说不出任何的话,头往下一垂,这名柳家极为倚重的谋士,便就此断了气息。
李安霆之前和苏仲文没有任何交情,甚至见面都没有见过,但此时看到苏仲文咽气,这名云秦将领还以为苏仲文是为了追查重犯而不顾自身安危的那种人,顿时双眼都变得赤红,再度发出了一声厉吼:“杀了他!”
这已经不算是军令,而是个人彻底发泄般的吼声。
这是在城中,若是在城中都被这样的重犯跑掉,那整个清远城的军方,脸面就全部丢光了,即便上司不责罚,李安霆都必定自己请辞。
……
虽然云秦政局在平定了数十年之后,朝堂吏治已经到了一个令人忧心,令林夕觉得污秽难言的地步,但在尚武和前人功绩形成的荣耀信仰之下,在数十年不断的征战之中,云秦的军队,却没有丝毫的败落,依旧是拥有着恐怖战力和意志的铁军。
且因为今天的敌人只是一个,且因为这一个敌人是强大的修行者,上峰的命令也十分简单,只是要求将之格杀。
所以对于军队而言,这场战斗便极其容易部署。
速度最快的骑军已经对这片街巷进行了封锁,大批的步军拉出了三重包围圈,且城防军的数部也在调集过来,伴随着城防军过来的,还会有专门用于对付修行者强大弩机军械。
修行者的速度和力量远超正常的武者,但在这种白昼之下,修行者根本无法隐匿得住身形。
所以在李安霆发泄般的怒吼发出时,已经有上百名轻铠骑军和数百名步兵穿插过来,已经彻底对画师穿行的民宅完成了包围。
数十名盾刀步兵第一时间冲入了发出轰然巨响的民宅之中,修行者和军队之间的绞杀,真正进入了白热化的状态。
然而让很快跃上一间民宅的李安霆浑身一滞的是,那些民宅之间,并没有什么鲜血和残肢飞出。
面对强大的修行者,云秦军方从未畏惧,那是因为云秦军方不畏惧付出鲜血和死亡的代价。
哪怕修行者斩杀军士起来,就如同斩草一般轻易,但不管你在内里杀得如何可怖,外围的绝大多数军士一时却是根本看不到这样的可怕,平时磨砺出来的铁血意志,会使得这些军人即便知道前面一直在出现巨大的伤亡,依旧会不假思索的填进去,冲进去。
在这种城区,在平原地带,在这种白昼,即便是像画师这样强大的修行者,一个呼吸之间,最多也只能杀死数名军士,但在外围,却至少有数十名军士会填进来。
所以包裹着修行者的密密麻麻的军士,不会随着急剧的死亡而变少,反而会变得越来越多,这个包围圈,反而会越来越紧密,越来越大。
这个战团,将会一直包裹着修行者,直至将修行者的魂力耗尽、杀死。
这便是军队对于单独修行者的真正可怕之处。
然而画师此刻,竟是根本就不杀死一名普通的军士,他根本不消耗魂力在杀死这些军士的身上,而是只用于逃,只是以惊人的速度和超出一般军士的反应,从这些军士的间隙之中,拼命的朝着一个方向逃遁。
因为他的速度比奔马还快,所以一个足以碾压他这种级别的修行者的包围团,始终没有真正形成。
而此刻,李安霆也已经看出了画师的真正用意。
画师是要冲向城中大集市!那里平时做生意的商贩和买东西的普通百姓加在一起,恐怕至少有两三千人。
“来得及疏散么?”这一瞬间,李安霆的脑海之中只是浮现出了这样的一个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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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一个国,一个人
军号呜呜的响着,在高处的几面战旗的指挥下,围杀画师的云秦军队,也在迅速的做着调整,几支骑军开始在外围的街巷之中飞快的穿插。
陡然,一名军中的观察卫瞳孔微缩,第一个明白了画师朝着那处方位突去的用意。
他看到了三个衣衫褴褛的孩子。
这片街巷本身已经快要拆除,居民已经搬迁出去…寻常人家的孩子,即便会出现在这里玩耍,身上的衣衫也不会这么破烂。
所以这应该是三名无家可归,暂时借这里遮风挡雨的小乞丐。
云秦虽然强盛,绝大多数人都吃的饱,吃得起白米面,然而却也是绝大多数人而已,有些贫苦人家再遭受了一些意外之后,尤其那些没有劳力能够挣取工钱养活自己的,便只能沦落为沿街乞讨的乞丐。
那三名小乞丐中最大的一名也只不过十岁左右,是个女孩,另外两个男孩也最多只有七八岁的样子,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姐姐带着两个弟弟。这三名小乞丐想必也早已经听到了不远处如雷般的战鼓和那连续不断的爆响声,然而或许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或许是惊恐,或许觉得缩在巷角不动,才是最安全的。所以此刻这三名小乞丐就像是三条可怜的小狗一样,蜷缩在一起,瑟瑟发抖。
画师就掠向这三名小孩子。
从他杀死苏仲文到现在,时间其实很短,并不长,但他身上的衣衫已经布满了许多裂口,就连他的肌肤上,都已经出现了数条伤口,在渗着血。
尤其他的肩头被一根弩箭射中,留下了一个见骨的血洞。
但他脸上色彩斑斓的面具,却是依旧完好的。剧烈的呼吸声从面目的鼻孔中喷出,形成了两条不停伸缩的白色气流,甚至发出一些刺耳的啸响,使得他的人看上去更加的可怖。
面具下,画师的面容惊恐而惨白,汗水如浆般流淌,但是看到终于出现在视线之中的三名小乞丐,他脸上的惊恐便顷刻之间化成了狰狞。
他体内已然为数不多的魂力继续狂烈的喷发着,他的整个人只是一个起落,便踏裂了半个屋顶,跳了下去,落到了那三名小乞丐的身旁,停了下来。
军号还在继续。
一名名的军士形成了一条条铁流,从街巷和民居中冲出,然而在看清画师已经停下不动,看清眼前的景象时,这些军士的脚步,也骤然放缓,停顿了下来。
一时之间,原本杀声震天的街巷之中,竟变得飞快的沉寂下来。
四面八方,有民居甚至被骑军用檑木彻底推倒了,更多的军士汇聚过来,只是数息的时间,画师的身外就已经密密麻麻的聚集满了黑甲军士,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包围圈。
然而所有的军人都没有进入画师身外二十步的区域。
因为看着这些如铁流般瞬间涌至周围密不透风的云秦军人,画师只是做了一个简单的动作,他只是将手中一柄钩镰刀架在了那名恐惧到连哭喊都忘记了的小女孩的脖子上,然后略微用力,在小女孩的脖子上拖出了些血痕。
“放开她!连这样小的孩子你都下得去手!”
一名校官挤到了最前沿,愤怒的冲着画师厉吼道。
“我可以放开她,但谁放过我?”
画师冷漠的看着这名愤怒的校官,“要么放我我们全部,要么便让她们陪我一起死。”
“你…你也算一名云秦修行者…”校官愤怒得浑身发抖,一时竟说不出更多的话来。
画师冷漠的自嘲道:“再强大的修行者,在军队面前,又算得上是什么?”
有金铁轰鸣的声音传来,所有前列的黑甲军士都是咬牙转头,他们知道应该是李安霆和一些重铠军士也赶来了。
低沉的咳嗽着的李安霆出现在了最前列。
“你应该清楚,今天绝对不可能让你活着走出这里。因为放你出去,谁都知道,会有更多的人死在你的手中。”
李安霆愤怒而狠厉的看着画师的眼睛,寒声道:“你做这样的事情,根本没有任何的意义。”
“你说的不错,今日放我出去,他日我可能会杀更多人,或许也会有更多的军士死在下次对我的围杀之中。”画师点了点头,面具下传出了冷冷的笑声,“三条小命,似乎无法和许多忠于帝国的军人的生命相比…那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不令你的部下动手?你还在等什么?”
“你只是一名普通的修行者,所以你还是不了解我们云秦军人,云秦军队。”
李安霆沉默了片刻,才看着画师,缓缓的出声。
“作为军人,为了胜利,我们有时可以舍弃许多东西。为了胜利,我们可以舍弃自己的性命…甚至我们可以让很多战友,去送死。有些时候,我们会抛开人性。”
“如果是我单独和你对敌,我只是一名普通的修行者,面对此刻这样的情形,我会让你走。但我是一名云秦军人…为了不让你对帝国造成更多的危害,我今日必须将你杀死,这是我的职责所在,这是我必须要承担的牺牲。”
听到李安霆这两句并不大声,但异常坚定的话,画师斑驳面具下的面容,瞬间又从狰狞变成了惨白,他的手也不可遏制的颤抖了起来,锋利的刀刃,也在小女孩的脖子上颤抖着。他听得出李安霆话语中的愤怒和决烈,他也知道李安霆所说的话是认真的,他今日,恐怕不管如何,都不可能活着离开此处。
“既然这样,那你还在等什么?”他的心神震颤着,嘶声厉喝道。
“我在等着你恢复些人性。”
李安霆看着画师,沉声道:“我总以为,任何人,哪怕是云秦重犯,都至少是个人,都会有些人性。你放开这些孩子,我许诺你,我会给你一个体面的死法。”
画师没有马上出声。
他的浑身颤抖着,浑身都冒出了汗水,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面具内,一滴滴掉落下来。
所有的军士,都在屏息等待着,等待着这名修行者放开那三名孩童。
“你恐怕等不到你想要的结果。”
然而让他们所有人浑身一寒的是,画师猛的抬头,厉声笑了起来,“我还想最后试试,试试你们是不是真的可以眼睁睁的看着这三个孩童死亡。”
听到画师的这句话出口,李安霆的面色,顿时变得雪白。
然而画师却没有什么停留,他手中的钩镰刀微微的后撤,便朝着女孩的脖子狠狠的斩落。
……
林夕的手脚变得有些冰冷而僵硬。
在画师停下来之后,他也看清了那三名小乞丐,知道自己的计划虽然完美,然而却依旧出现了一些不以他的意志为转移的意外。
在他看来,画师自然该死,而且现在画师能够做得出这样的事情,自然更加该死。
然而他不想让这三名小乞丐死。
接下来如果动用回到过去的能力,如果早早的设法帮助军队杀死画师,他便有可能会被军队发现,引起很多的麻烦。
但是他似乎别无选择。
然而就在此时,让他的身体微微一震的是,他一直盯着的那处地方,又出现了异样的变化。
……
林夕并不知道,在这片街巷的附近,从一开始便在静静的俯瞰着云秦军队和强大修行者交战的,还有一名从遥远的大莽来,又到了世间第一雄城中州城,又刚刚到了清远城不久的逃亡者,湛台浅唐。
在见到了儿时便梦想见到的中州城之后,湛台浅唐在城中经历了人生中少有的迷惘,然后无处可去的他决定遵循自己内心的一丝冲动,想要见见大德祥的掌柜。
湛台浅唐听说了大德祥的掌柜在清远城,于是他便来了清远城。
林夕也不知道,就在昨夜清远城中下起冰冷的雨,画师准备进入留园时,湛台浅唐也想乘着夜色,直接见陈妃蓉。
因为在湛台浅唐看来,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若是真正超凡的人物,几句交谈便可以看得出来,或许他可以留在大德祥,或许今后大德祥可以成为他复国的助力。
但他去得略晚了一些,所以他除了看到在雨中离开的那一辆狂奔的马车之外,还发现了因为陈妃蓉的离开而疑惑不解,而欲|火难消愤愤低骂的画师。
他不知道画师的身份,但他感觉得出画师对于陈妃蓉似乎并没有什么好意,于是他便也开始暗中盯着画师。
在湛台浅唐的眼中,这或许会成为他可以接近陈妃蓉的一个机缘。
然而他没有想到,一场突如其来的大战,就在这街巷之中,有些莫名其妙的爆发。
湛台浅唐虽然在书籍之中见过诸多对于云秦军队如何强大的描述,但也是第一次亲眼见到云秦军队和修行者交战,这样的战斗,对于他而言,自然更有参考价值,更有了解的必要。
在发觉画师逼近那三名小乞丐时,他便已经比任何人都要早的反应过来画师的用意。
就在那时开始,他的内心便开始了痛苦的折磨和挣扎。
他也不知道这场中还有林夕这样的一名修行者存在,他只是知道自己能够制止画师那没有人性的行为。
他不想让那三名可怜的小乞丐死去…然而,这是三名普通的云秦孩童。
然而,他的身上是背负着一个国。
在这种情形下出手…必将引起许多麻烦,甚至是致命的后果。
三个异国,甚至是敌国的孩童,和许多人的牺牲和唯一希望,和一个国相比,这似乎根本不难取舍。
湛台浅唐的汗水,也湿了棉衫。
然而最终,湛台浅唐还是和在中州皇城时一样,他决定忠于自己心中最深处的那个声音,他还是决定…出手。q</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