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4 镇江事(七)
忽然,百鸟腾飞,糜鹿惊逃,丛林间传来一阵疾雨般的马蹄声,四匹马风驰电掣般飞奔而来,一红一白二黑,红的如一团流火,白的似一道闪电,黑色的则在后面沉默的跟着,在寂静空旷的山野显得特别醒目。
朱高炽、李兰儿并辔纵骑,李兰儿一身墨绿色短装狭袖轻便衫裤,跨下一匹枣红马;而朱高炽则通体缟素,骑着一匹白龙驹。二马井头,撒开四蹄,谁也不让谁。
“世子,看见前面空中的飞鹰了吗?”李兰儿大声喊着,“让奴家看看世子的箭法。”
“算了,让给他们吧!”朱高炽侧脸应道:“老了,拉不开弓了。”
后面的两名随从听见,连忙驻马。他们同时从箭囊中抽出雉翎箭,拉开硬弓。飞马跃过了横在前面的小溪。
“我喊一二三,你们同时发箭”李兰儿从飞奔的马上狐假虎威的喊道。
马一直往前飞跃,空中的鹰示威似地紧逼着他们,在他们的头顶窜上劈下,骄傲地盘旋。
“一——二——三!”
弦响箭飞,速如流电。一声凄厉的哀鸣,飞鹰跃落到奔驰的马后。
他们同时控辔回马,马儿同时矫健地振鬣扬蹄,兴奋长嘶。
“好箭法!”
一声雷鸣般的喊叫,刮来了一阵黑色的旋风,炭黑色的马上端坐着一位通身紫服的粗壮男子,棕黑色的脸膛上浓眉厚唇,双目如电。浓密的胡须在夕阳的光辉下油亮油亮,他催马捡起被射死的鹰。在手中摇晃着。
“刘将军!”朱高炽看见这两个人不露声色,但是两个随从却是同时喊道。朱高炽小声地问李兰儿:“瞧他那威风,可像是张飞,黑煞神?”
他们都笑了。
这个刘将军纵马来到他们跟前,貌似憨笑地摸摸后脑勺:“拜见世子和娘娘?”
“来,刘将军,你也试试箭吧。”朱高炽取下自己的弓,同时抽出两支箭。刘将军接过,在马上左顾右盼,突然。他一撒缰绳,黑炭马跃起,狂奔。大家都一眼瞥见前边的青草地上有两只奔跑的灰兔,向丛林中逃窜,眨眼工夫,跑在前边的兔子歪倒在地,紧接着,另一只进入丛林边的灰兔在小坡上也倒下了。
“好!”朱高炽夫妇同声喝彩。刘将军笑盈盈地朝他们走来,习惯地摸着自己的后脑勺。
“在世子面前献丑了。俺还差得远呢。”刘将军说。
他们跳下马,放几匹马在肥嫩的草地上美美地嚼食起来,悠然地摇动着尾鬃。而两个随从则是很识趣的在周围兜着圈子,看上去像是警戒的模样。
这个刘将军正是镇江水军指挥使刘遂。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约好来接朱高炽的,两个人很熟悉的样子,则因为刘遂乃是合肥人。距离凤阳并不远,而他的升迁和朱高炽的关系网有着扯不断的关系。
而李兰儿也走到不远的一棵橡树下。翠绿色的衫裤在晚风中拂动,衬着她那粉红色的脸。夕阳下,像青枝绿叶上盛开的一朵牡丹,那么端丽,那么迷人。
朱高炽与刘遂对望了一眼,开始谈起了正事。
“俺看这里有文章,”刘遂说:“这太子爷也真的能沉住气,现在依然雷打不动的,要是让不知道内情的人看见,还以为不关他的事情呢,还有齐泰父子,现在都不出院,任由外面在哪里唱戏,一点动静都没有,他们都在等什么呢?”
朱高炽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哼!”魏成贤愤愤地接着往下说,“还有,现在镇江的防务,基本上那个知府都不管,全部都放在我这个水军指挥使的身上,他们只是象征性防止一下那些士子,真的搞不懂,难道是他们故意的……”
“别胡说,”朱高炽截住他的话头,说道:“你跟着我几年了,怎么一点长进也没有,有些话不能乱说的,你这次来接我,有没有人注意?”
“没有!”刘遂说道:“我在镇江没有天敌,只要太子爷不过问,谁还能管的了我?世子大可放心,我这次是便服出来,没有人注意的,在我府上的人大部分都不知道我过来的。”
“小心使得万年船,”朱高炽摇头,说道:“你是我的人,估计很多人都知道,这次我失踪自己来镇江,估计会有很多人注意你,还是小心点好。咱们现在就进城吧,再晚就天黑了,什么事情到了镇江再说。”
刘遂欲说忽止,只好随着朱高炽等几人上马,猛提马缰,双脚一磕,黑炭马纵蹄带路而去。
朱高炽心里一笑而过,同时撒开缰绳,拍马追上去。夕阳像一只红彤彤的大铜锣,枣红马、白龙驹的投影长长的映在皋兰山麓的草地上。
镇江繁华大街旁,有一条名曰七彩香坊的小街。有这么一片颇代表江南格局的粉墙瓦屋,烟柳掩映的精舍,确是奇特有趣。
入夜之后,香坊两边垂下几十盏造型各异的灯笼,灯笼上映出“探春坊”、“胭脂楼”、“梨花院”等粗黑大字。春风拂拂,阵阵脂粉香味扑面而来,游人三三两两走进七彩香坊,但见墙边门下,浓妆艳抹的姐儿媚眼流波,嗲声嗲气,一片莺啼呖呖,娇声婉转。
沿着城墙向南,小河的石桥在星光下现出朦胧暗影。史玉波甩开双脚,走过桥去。
“大哥,啥事这么急,把俺叫来?”史玉波一走进刘安家的大厅便咋呼起来。
“当然有急事,”刘安说,“晚饭之后,指挥使大人派心腹传来回谕,要我今夜亥时之后,子时之前去水军衙门后堂签押房。有机密要事谕示。”
“啥事这么玄乎?”史玉波不以为然地,“就算是布置任务。也不应该在衙门里面吧?”
刘安摇头:“我看不像。若是有什么任务,大人直接安排我就好了。用的着你去吗,何必传你随我一起去呢?”
“莫非是大人改变了主意,”史玉波惊忧地说,“因为皇上毕竟是正统,我们跟着刘大人这样暗地的和朝廷作对,始终是提着脑袋过日子,我看刘大人最近心思不宁,说不定为了保住自己,出卖世子也不一定。那么我们几个就危险了。”
刘安笑道:“看你说到哪去了!傍晚遛马时我曾听说,刘大人去接世子了,大人对世子忠心耿耿,断不会有此恶举,兄弟你大多虑了。我想,刘大人夤夜密谕,必有用意。”
“啊,对了,俺想起两件事。好生奇怪,”史玉波端起茶杯猛饮几口,“俺到梨花院,听老鸨说。听说从京师里来了几个奇怪的人,一直住在他们那里不走,也不是去找乐子的。他们说,其中的一个人。叫做叶青。”
“叶青?”刘安的眼前立即浮现出那个五短身材,嘴角长一颗黑痞子。黑痞子上长着两根硬毛的恶奴的骄横形象,那个年年都要打着内厂旗号,其实是内厂管事叶小天的管家的人。
“他来镇江做什么?难道是来公干?不会的。他又不是朝廷的人,一个家奴而已?嗯,莫非是来为叶小天派他来做事的?……”刘安拂开思绪,拍拍史玉波的肩膀,“阿波兄弟,那个叶青是个仗势横行的无赖小人,咱不要去惹他,免得生出麻烦。”
“可是那混蛋每次来都要到梨花院缠着翠儿,俺……俺操他祖宗。”
“翠儿是院中人,老鸨认钱不认人,阿波听我的,这几天别到梨花院去了。”
“妈的x”史玉波擂动桌子,茶杯震倒了,连忙用手扶住,“还有安哥,俺在探花坊门前看见那那小妞了。”
“哪个小妞?”刘安茫然。
“就是你上次让我监视的那个!”史玉波解释道,“就是从京师来的那个,这小妞十多天没露面了,忽然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了,你说怪不怪?”
刘安皱起眉头,看着打结子的灯花。
“俺看那小妞鬼鬼祟祟,就叫崔善跟着他,盯着他,看看他到底耍哪门子把戏?”
刘安没有理会这事,回到正题:
“阿波,现在已是戌时,再过一个时辰就到亥时了,待会儿你陪我去见刘大人,这次是他点名让你去的。”
“哎!”史玉波欠身说,“俺去看看老夫人。”
“娘已经睡下了,”刘安把他按下,“阿波,你肚子还是空的吧?”
“吃了两碗云吞面。”
“瞧你,人高马大的,光吃云吞面能顶什么用处,”像一阵轻风,刘安媳妇端来一盘烧鸡,一盘牛肉,笑盈盈地打趣说,“来,多吃点,待会去见刘大人,还不知熬到何时呢?”
“恭敬不如从命,”一见那两盆佳肴涎水差点儿流下来,伸手抓住一只鸡腿塞进嘴里,“嫂子,酒呢?”
“今晚不喝酒,”刘安板着脸说道:“酒气熏天冲,刘大人要是怪责下来,一怒之下要我打你二十大板怎么办。兄弟,将就点,以茶代酒吧。”
憨笑地点点头,“这倒是。”一手抓鸡腿,一手抓牛肉,腮帮大动,饕餮如牛。
大门忽然被推开,崔善风急火燎地闯进来。
“崔善,那小妞有啥动静?”史玉波劈脸问道。
“回大哥,”崔善—边揩汗一边急促地说,“大哥吩咐之后,小的便紧走几步,盯上了那小妞儿。他出坑门朝左拐,俺悄悄地跟随着他,只见他照直往四方驿那边走去,我心里正嘀咕,忽见那小妞身影一闪,就不见了,八成是进四方驿了,不过那好像是靖海侯住的地方。”
“怪事!”刘安和史玉波几乎同时脱口说道。史玉波伸手推了推崔善,叱责道:“你小子怎么不跟进去,看他们变啥戏法?”
“老大说的是,”崔善得意地捋了捋袖子,“可是那几个门卫硬是不让小的进去。正好李大爷出来,是咱一个村的。在哪里面当杂役,我向他打探刚才那小妞进去作甚?李大爷摇摇手。拉着我走到僻静处才说,那那妞是京师来的,专门找靖海侯,听说是什么顺妃派过来的。”
“啊!竟有这事。”刘安听到之后,眼睛眯了起来,说道:“有没有可能知道他们都说些什么呢?”
崔善摇摇头,啐了一口:“哼!李大爷对我说,这事儿就是知府老爷关照的。念我是同乡同村,嘱咐我千万别多管闲事。说是来头很大,京师里、府里都有关节,哦,对了,顺妃是什么人啊,怎么这么厉害,连知府老爷都要给他面子。”
也不屑解释什么,刘安知道和崔善这样的解释谁是顺妃,无异于对牛弹琴。不过心中也涌起疑云:“难道……这一次……在这件事情上。大人也跟错人了吗,刘大人果真要翻了船,那我们这般人该怎么办?”
刘安自知比不过崔善和史玉波,他俩是土生土长的镇江人。什么也不懂,说白了,也就是镇江街道上的一个混混而已。什么事情也做不出来,就算是牵连到崔善和史玉波。谁也不会相信他们能翻多大的浪花。
但是刘安不一样,他是水军指挥使刘遂的老乡。是刘遂从村里带出来,并跟了刘遂几十年的人了,已经深深的打上了刘遂的背景,要是刘遂完蛋,他一样会没有出路。
星光暗淡,一弯金色的上弦月钩沉在浩瀚的天海。史玉波紧跟着刘安,急匆匆地朝水军衙门走去。衙门前的小广场一片阒寂。
“阿波,在刘大人面前切不可失礼,”将近大门时刘安低声嘱咐道:“不要多说话,看我的眼色。刘大人可不比你平时见过的那些衙差书吏,那可是朝廷正四品的大官,比知府老爷还要大。”
史玉波的腮帮抽搐了一下,天黑,看不见。他们跨进了石狮雄踞两旁的大门。有家将拦住了他们,叫他们在耳房等候传讯。不到一袋烟工夫,便回来躬身笑道,“刘大人在签押房等你。”
走过他十分熟悉的大院。一直引向大堂。此刻的大院空寂无人,树影模糊,他随着家将一直走进森严的大堂,黑漆漆、阴森森,灯笼的微光依稀可辨大院的各个房间方向,绕过一道屏墙,从后门穿过一个大天井院,水军衙门里各司职部门便设在这里。
走到第三进房屋,出了边门,家将放慢脚步,并小声叮嘱说:“请安叔你们二位在此稍候,待我禀报老爷。”
然后就提着灯笼,轻手轻脚地向横在一旁的几间房子走去,他踏上青石台阶,挑起厚厚的双层夹棉绸帘——一线灯光透露出来——随即又闭上了。
刘遂正在签押房与人密谈,刘安想道,他太熟悉这个他这个同乡日常操办业务的署所了。五间宽敞的签押房,南北各有四扇六尺高的糊着白色绢纱的雕花格子窗,每个窗户下都有一只双层半圆型小茶几,春夏秋三季窗户洞开,茶几上的盆花衬托着墙壁上悬挂的字画,总是那么洁净淡雅。
“坚定勿疑。”刘安喃喃自语道,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他还在想刚才的问题。
“你说啥?”史玉波懵懂地问。
刘安不答。他注意到,签押房的每扇窗户都遮得严严密密,透不出一线灯光。他很清楚,每当刘遂夜晚与人家密谈,八个大窗便都放下厚厚的黑绒窗帘遮掩着。
那个家将一会便回来了,挑开门帘,踏下台阶。刘安赶忙趋前几步。
“安叔,”那家将说道:“老爷吩咐,着你二位再等候片刻。”
“是。”刘安推了推站着不动的史玉波,跟着家将往外走,问道:“老汤,谁在签押房和老爷叙话?”
老汤不说话,挑着灯笼在前引路,他们穿过空荡荡衙署大院,踏进大堂后门。
“老爷难着呢,”老汤在大堂停住脚步,压低声说,“一个来头很大的人正在签押房,大人都不敢说话,面色都很难看,我是暂时不敢禀报。老爷问我啥事,才敢回说你们来了。”
“老汤,……”他截住了话头,跟着刘遂多年他知道规矩,关于有些事儿,不该打听的就不能打听。
那家将叹口气,摇摇手,“安叔,”在刘安当家将的时候,手下就是这么称呼他的,现在离开了亲卫的圈子,老部下还是这么称呼他,“老爷犯难啦!没想到招来恁多麻烦。”
“老汤……”
“安叔,你跟大爷多年了,摸到大爷的脾性,自打半月前你去苏州、无锡办事,大爷就成了红人了,今天这个请,明天那个喊的,光是太子爷都召见了两次,大爷这次看来想左右逢源是不可能了,排队难啊,现在是不想排队都很难啊!现在各个都是话中有话,笑里藏刀。你想,咱家大爷该咋办才是,唉!难啦!”
“这有啥难!”史云波叫道,声音在黑漆漆的空荡阂寂的大院内震响,继续喊道:“咱就不站队,还有办不成的事?”
老汤吃惊地看了史云波一眼,带紧脚步走出大堂。拉一拉烦躁不安的史云波,默无声响地再次走进耳房。
寂静的夜空中忽然传来城外崇庆寺铁钟敲击的洪亮声响,夜深人静,钟声格外清越。(未完待续。。)
725 镇江事(八)
去晋见太子朱雄英。这完全是一次礼貌性的拜会。
一共五人,他们是镇江知府陈光周、水军指挥使刘遂、御史冯天翔、镇江同知刘魁,还有强被拉了去的齐泰之子齐天瑞。
今天,也就是十九日,御史冯天翔就邀请了众人去见太子。对于最近几天心情不好的朱雄英,说话不看人,对别人的话也要理不睬的,把接见的场面弄得十分的拘谨。
为了讨好,无话找话说,作为发起人,冯天翔不断的牵起无数个话题,好像专门来给太子朱雄英套近乎。但是后者并不买他的账,只在鼻子里哼了哼。他害怕拍马屁拍在马蹄子上,也就口若悬河不起来,越说越吞吞吐吐了。
倒是只知随声附和的陈光周反而活跃,他自己无话,插科打诨,常常得体,朱雄英的鼻哼声这时也显得特别的平和。而在众人面前,一直被认为以开淫秽无聊玩笑取悦人的刘遂,在这严肃的场合下,讲不出正话来,但又不甘寂寞,常抢话说,却又说不到点子上。
只有齐泰时时作出点头称是的表情,却并没发出声音。作为事情的主要源头,齐泰本来就话不多,这会即使有话,也说不出来了。一直不吭不声的还有一个齐天瑞,他昂然挺坐着,以目中无人的神态回击着自己的不满。
在齐天瑞的眼里,这刘遂只不过一介武夫,他没必要跟他说话,更何况自己又不是父亲那样胆小怕事的人。他接到过皇上的亲笔书信,也有自傲的本钱。
可是朱雄英。偏偏注意着这个齐天瑞,他在谈笑之余经常将眼神瞟向这个人。仿佛惟有齐天瑞,才是赵宋朝廷的真正代表。这使陈光周、刘魁、冯天翔等大惑不解,且因这次的拜会增加了一分心事,惟恐太子爷看重齐泰父子后而薄待了他们。
这次觐见又是没有任何结果,大家都说着一些无关痛痒又没有半点用途的话语,相互之间的试探,让人真的很苦闷。
而此刻的朱高炽,却在长江之上的某个船上,独个儿伫立在甲板上。放眼大江上下辽阔的水域。这里是长江的主河道,又是运河、京水注入长江的汇水处,所以江面既宽,水势也特别大。一种海阔凭鱼跃的豪迈感情正在他的心里涌动。
眼前没有什么身份的他,是多么希望投身到这自由辽阔的天地里去!这是他的愿望,一种强烈而迫切的愿望,在到达镇江匆忙安排住宿时,他和刘遂短暂相会的机会,让他了解了很多事情。也准备去见一些人。
就在昨天晚上,定下了设法下一步计划的共识。刚才刘遂与太子朱雄英的见面,是朱高炽想要对当前形势有了知己知彼的了解。
在一江之隔,江南面的镇江。与江北面的真州、扬州,恰成一个倒立的品字,而真州、扬州。距离朱高炽的大本营凤阳或者说是安徽并不远。为了确保计划的顺利,朱高炽得在镇江停留一段。而昨天晚上所了解的情况,使他越发觉得这是最好的时机。这里也是最便于实施计划的地方。
“朱公子,在看江景呀!”
热情的招呼把朱高炽从沉思中惊醒了过来。从那拗口的江南口音,他听出说话的人是史云波这个粗俗汉子。朱高炽喜欢这样的人,因为和这种人打交道,他没有危险的感觉。
而史云波并不知道他真正的身份,这让朱高炽也显得特别随和。热情地回应道:“是呀,你看这江上的风景有多好啊!”
随着朱高炽挥手的指点,史云波看到了晚照下的江面上,辉映着灿烂的落霞,金波荡漾。而苍穹之上,一片金碧辉煌。水鸟在长空飞翔,船帆在彩波上穿梭。真是气象万千,风景如画。
这样的景色,作为镇江人,不知道看了多少遍,但是为了迎合这个贵人,史云波还是点点头。这时李兰儿从船舱中走出来,看到两人正说话,也不打扰,不过想起了自己从书中所看到的一首诗,随口的读了出来,正是文天祥所做的,在江南广为流传的《唆都》:
虎牌毡笠号公卿,不值人间一唾轻。但愿扶桑红日上,江南匹士死犹荣。
李兰儿虽然并不怎么懂其中的意思,但是毕竟已经跟了朱高炽五六年的时间,不过联系这首诗写出的背景,他是能懂得其中的含义的。
“兰儿好记忆,背诵得好流利!”朱高炽鼓掌道,而史云波也在跟着叫好。
“那是一首旧诗,公子您总不致辜负眼前的美景,该有雅兴写一首新诗吧!”听到喊好的声音,李兰儿兴致勃勃这样说。
沉吟片刻后,朱高炽陡然脸上泛起一道得意的光彩。李兰儿注意到了这道光彩,高兴地问:“做好了?”
朱高炽灵感一闪,的确有了,说:“是呀,你听……”可就在这一刹那,他眼角扫到了正在关注自己的史云波,突然闭嘴不说了。
“公子快点吟诗呀!”李兰儿催道。
朱高炽歉然一笑,说:“还没做好哩。”
李兰儿一副不相信的模样,着急地说:“怎没做好?”
朱高炽浓眉一皱,淡淡的说:“没兴致了!”
史云波在旁边也感到很遗憾,虽然他是一个粗人,但是总是不能理解,不由说道:“没兴致就不能作诗吗?”
朱高炽说:“是呀,做诗是很讲究兴致的。没有兴致,再怎么苦熬苦煎,也出不了诗的。”
听这话的时候,史云波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朱高炽那张白皙而丰满的脸。他相信地点着头,但心里却觉得难于理解:这诗,可太神秘不测了!但是也没有办法。只好讪讪的说:“那就等朱公子有兴致时做吧!”
朱高炽也觉得史云波有些太过于关注了些,虽然他觉得吟诵出来史云波也听不懂。但他会缠着他解释。这样会出麻烦的。他不能惹这个麻烦。
微笑着点了点头。他不想再跟史云波这么言不由衷地谈下去了。他心中放不下的,仍然是那个即将到来的计划开始。他忘不了昨天傍晚时跟刘遂的密谈。时间虽极短促。话语也十分简单。但他们的心里都是非常明白的。他们是要谈这十几天来,一直在谋划的问题。
他们的谈话就这么简单、明白。朱高炽知道,要将准备工作做好,并不简单。他不相信刘遂能把事办好。刘遂虽是自己一手造就的官员,但是自己的根基还是显得有些太浅。
在和暖的春阳的辉照下,镇江港口显得热闹而有生气,除了随处可见团脸膀粗、一口大舌头的水军外,还很难见出士子闹事的乱哄哄的景象。
这是一个长江岸边的大口隘。它位处京江口,对面又是运河口。是南北东西水路往来的商贾、游客的必经之地。城市的规模和富庶、繁华很有一番景象。那高高低低、大大小小的无数白墙青瓦建筑,落在江岸的高坡上,从江上看去,就像涌起倒海翻江的屋浪。可登岸走了去,穿过一片散乱、破烂的小土棚后,就会出现井然有序的大街、小巷,再往深处走,还不时会出现一座座大豪宅,使你发出大感意外的惊叹。
刘安就是沐着阳光。在这大街小巷中游荡的。在很多人的眼里,他只不过是刘遂的十一个随从中的一个。但是就是这个身份,就给了他自由自在四处游荡的好机会。
而此刻他那满脸的大胡子和粗俗的衣着,又不让人注目。只当他是码头上的一个普通搬运工。这几天,他常拉着齐泰手下的一个水军亲卫于庆元这么游荡。于庆元是镇江人,跟随齐泰出海之前又在这一带工作过多年。熟人熟地,在刘安看来。是齐泰不可或缺的左右手。
他俩最近每天都是一副颠狂模样,成天酒气熏天。不过他们从不上大街里的酒楼。总是往街外江岸边的小酒肆里钻。在那些挑夫、苦力酒客面前,出手大方,豪爽过人。他俩是要在这些人中物色朋友,能为助自己一臂之力的朋友。
这是今天,他俩荡到江岸边的一个芦苇编织的小酒棚边,见里面坐着一位须发灰白的老人。那老人没有喝酒,只是满脸愁云地坐在酒桌边。他俩料定必有原委,便钻了进去。
一个高呼:“老板,上菜上酒!”
一个凑到老人面前,问:“老人家,怎不喝酒?”
老人气哼哼地说:“我王三没钱,喝什么酒!平时都是赊酒喝,今天倒不肯赊了!”
这边刘安朗然地说:“老人家,不嫌弃的话,就跟我们一块喝吧!”一边向老板喊:“多来两斤酒,多上一份菜!”
老者正要推辞,于庆元一把拉住老人,用地道的镇江口音说道:“你这就见外了吧,都是跑码头的生意人,还分什么彼此嘛!”
刘安也说:“看老人家身板硬朗,动作敏捷,像有点拳脚功夫的。都是江湖上人,分什么你呀我呀!”
老人见两位壮士豪爽、真诚,也就不客气了。酒过三巡之后,老人灰色的瘦脸上,浮现出了红晕,话也多了。他举杯说:
“我就借花献佛了,敬二位一杯!”
刘安和于庆元都说:“一回生,二回熟,我们都是朋友了,不叫敬酒,是一块干!”
老人感动地说:“好,就一块干!”
待三人干了酒后,老人激动地说:“两位如此豪爽真诚,我也该说点自己的话了。我王三是个穷当兵的,当了一辈子兵,老了,打不成仗了,当官的就不要我了,只得流落街头。我连个避风雨的窝也没有,还混了个老太婆,没别的法子,就在河滩芦苇丛里搭了个小棚住着。不该在军营中染上了好酒贪杯的坏毛病,好不容易卖苦力换来几个钱,又都还了酒账,成天挨老婆的臭骂。唉。这日子真没法过。”
刘安听了,心中大喜。他想这一回可找中一个人了。便热情地说:“王三老哥,我们都是苦命人。我跟庆元老弟身强力壮的,跑点小生意,虽富不了,袋子里总还有点小酒钱,如老哥看得起我俩,往后只管来这店子喝酒,这点酒钱我们还付得起。”
于庆元也说:“是呀是呀,老哥你只管来。如今这世道的,不靠朋友靠谁呀!”
老人喝着酒。听着这番热情的话,心里舒服极了,说:“今天真是黄道吉日,不想遇到贵人了。我王三活到六十多,当了一辈子兵,混熟多少人,都没遇上个知心朋友,老来倒遇上了。今天既然聚在一起了,就不要轻易分手。喝罢酒,如不嫌弃的话,一道去我那个穷家看看。”
这是刘安求之不得的事。他正想去江边走走,寻出一个僻静的靠船码头来。便道:“那太好了。庆元兄弟,等会就跟王三老兄走一趟吧!”
于是,酒醉饭饱之后。在王三老人的带领下,三个人从小店走了出来。没走几步,朝旁一拐。就是一条极陡的坡道,顺坡走出不远,便是一片小菜地,穿过菜地,是一片密密的芦苇林。芦苇林中有泥沙路,想是老人夫妇日积月累地用两双脚踩出来的。
他们走出约一里地,果然前面不远处出现一小块空地,空地上有一个芦苇小窝棚。也就在这时,走在前面的老人突然转身说:
“那个破屋没什么看头,我还是带二位小弟到江边走走吧!”
于庆元忙说:“那不见外了吗?来到家门口了,哪能不进去看看老嫂子呢!”
王三迟疑地说:“我们满口的酒气,她又当我赊酒喝了,难听她的唠叨。”
刘安这才想起老人惧内,况且自己心里想的是寻找临时靠船码头,便道:“王老兄带我们去江边也很好嘛,走吧,看这江边还能停船吗?”
王三老人一边说:“怎不能停呢?不远处靠近甘露寺的地方,就有个小码头,过去,附近百姓的小船,就常在这儿停。”一边带着他们绕出苇林,走向那个码头。
站在那码头边,举目四望,于庆元心里高兴极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原来只担心穿街走巷去大码头容易暴露,太危险,现在好了,可以从这条僻静的小路来这个小码头上船。他口里高兴地叫喊道:“太好了,太好了!这地方太漂亮了!”心里却是说:我总算找到了一极好的登船处了。
整整八天了,齐泰父子都是在焦虑不安中度过的。他们一直在想着前天顺妃派人传话说的事,惦记着于庆元准备得怎么样了。因为昨天晚上,顺妃的那个侍女又过来催了一遍,再不行动的话,估计就会被皇上猜忌了。
他不知道皇上到底怎么想的,八天之前。顺妃派人传话过来,让他和儿子齐天瑞脱离大队,直接前往京师面见皇上。
要不是验过令牌和信物,齐泰几乎认为这是有人想把自己父子满门往抄家灭族上引路,抛离太子的迎接,直接私自前往京师,这个罪名可大可小,要是能先见到皇上,那样还好说一些,要是万一落到有心人眼里。
特别是太子手里,直接斩杀自己父子,估计皇帝都说不出什么话来责怪太子的。这可是欺君之罪啊,难道皇上怎么对自己父子二人有什么想法吗?
所以昨天晚上接到顺妃那个近侍的传信之后,他一直都很惶恐,几乎一夜都没有睡觉,可大可小的事情,只好派人催促了于庆元,于庆元是土生土长的镇江人,而且跟随自己多年,是值得信赖的,而且,于庆元找到了自己小时候的玩伴史云波,经过史云波之手,认识了现在水军指挥使的家将刘安,这层关系,当然可以使齐泰顺利离开镇江。
当然,齐泰也交代了于庆元,千万不要把自己的身份泄露出去,就说是要走私的商人,不怕花钱,至于奇珍异宝什么的,齐天瑞周游列国,倒是收集了不少,相信在大明还算得上稀罕玩意的,买一条路走,相信是可以。
但是,齐泰还是隐隐约约的感到事情有些不对头起来,最近几天,总是有人偷偷的在四方驿附近转悠,说白了,也就是在他住的院落附近转悠,到底是为了什么,要不是自己心虚的话,那就是事情泄露了。
而且,最近几天,几乎天天有人拉着他去觐见太子,他还不得不去,不是陈知府,就是刘同知,要么就是水军指挥使刘遂,甚至就连附近的一些名仕大儒,也会找借口前来拜会,比如说今日觐见太子一样。
明明没有什么事情,大家就是在哪里闲扯了一上午,然后就是中午吃饭喝酒,一直到天色近黑,他才回到四方驿的住处,这种心累,已经快要让年岁已高的齐泰快要承受不住了,他现在没有别的想法,就是想着于庆元的动作能再快点,自己也快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那怕等待他的是噩耗,齐泰也认了。(未完待续。。)
726 镇江事(九)
这一天就快要到了,齐泰慢慢的也抛出了一些侥幸的想法,在寻找秘密出路的同时,他也在给自己找着一丝丝的借口,希翼这拖延一天,皇帝能再派人传来口讯,那么他就可以不走这步险棋,自己的安全系数也会增加。
齐泰也并不是担心自己的安全,要不然,他也不会开始想着自杀来了结这件事情,他现在真的害怕了。
原来想要自杀,是害怕连累满门,但是现在的事情要是做了,一个不小心,真的是要连累九族的,可能就连皇上也没有办法救自己,因为连半点书面的旨意都没有,全靠一个自称是顺妃近侍的女人的话,万一有个闪失,就全完了。
但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为了寻找机会,他一直在想方设法的找借口足不出户,寻求独处的机会。这一天,机会来了。镇江知府前来拜会,他就在四方驿里设盛宴款待他们,宴会后,他就以自己喝酒过量为由,将自己的住所紧紧的封闭起来。
第二天,他要求去船上陪伴看看关于给皇上贡品的情况。喊了水军指挥使和镇江知府陈光周。觉得和他俩在一起做伴,相互或可得到一些让太子放心的感觉。
现在目前大家最担心的是齐泰的轻生,有刘遂等人跟他在一起,或可放心一点。于是太子朱雄英就欣然同意了。自然,他没有放松对齐泰的监视,他要专门负责监视齐泰的王统领也同时留了下来。
王统领叫做王军,太子方面的人。据说是一个特刁钻狠凶的人。按照太子的吩咐,特别要防的是齐泰父子的自杀。而不是逃走。在大家看来,齐泰只有自杀的可能。而没有逃走的可能。
屈指计算着,自己从长江口进入见到太子之后,已在镇江、京口整整停了十一天了。这十一天,真是度日如年。他焦虑的是,在镇江停留的时间太长,总而言之,停留的时间越长,对他们的安全就越不利,证明了皇上也在犹豫之中。
这次让他私自进京。是证明了皇帝的决定,但是如果不能成功,后果会是怎么样,谁也无法预测。
沈瑜是镇江的名绅,家财万贯,知书识理,沈府构造恢宏,亭楼别宅,星罗棋布。花圃园林,一应俱全,因为紧挨着水军的驻地,所以没有什么特殊的事情的话。水军的军官们会经常来沈府做客,而沈瑜家里也正做着很多商业上的生意,需要交好这些水军大爷们。也乐于接待。
正午时分,齐泰按照水军往常的惯例。就在沈瑜家里歇息,准备稍晚一些在回到镇江的四方驿。这也算是很久以来,被困在镇江府中的一个补偿吧。
他就在沈瑜的大院落里花径间踱着,在思谋着夜里脱身的办法。
虽然是十一月了,但是地处江南,沈家花园里依然是花团锦簇,蝶飞蜂闹。风是轻轻的,带着淡淡的清香。鸟儿却不知趣,不停地在枝头喳喳戏闹。齐泰就是在这种环境里,焦急思考脱逃之计。
鸟儿的戏闹,增加了他的不安和烦躁。恰在这时,又隐隐感到有一双讨厌的眼睛在鬼祟地闪动。那是从花丛隙缝处漏出来的。他知道那是王统领,这个刁狠的家伙的眼睛,总是这么不停地追随着他,连睡觉也不让他安宁。
他现在思谋的,就是如何摆脱这个讨厌的家伙。正在这时,突然有人给自己说话。
“参见靖海侯齐大人!”
他听出是沈瑜的声音。这个老头会有什么事呢?便疾步走了去,一边问:
“沈先生,有什么事?”
沈瑜一副大病初愈的模样,陡然来到的秋天,虽然没有影响到江南的天气,却让没有出过镇江的沈瑜病了一场,至今病还未愈,身子还很虚弱,拄着一根龙头拐杖,还颤巍巍的。他满面愁容地说:“指挥使大人派人来说,稍后你们就要离去了,所以老朽来给靖海侯告个别。”
齐泰一听,心里更急了。怎么这么糟呢?不称心的事偏偏凑在一块了,才担心如何摆脱王统领,现在又要回镇江。这次如果回去,那么再出来就很难了。他满肚子的不愿又不能公开倾吐,只得说:
“刘大人都来通知了,那我们稍后就走吧。”
沈瑜说:“我今天很不舒服,怕是稍后送不得诸位大人了,想去镇江求医,特来向您讨个主意。”
这是齐泰求之不得的。他心里顿时高兴起来,便惊讶地说:“哎呀,这可马虎不得。沈老先生年迈有病,要有个什么意外,如何是好。不如好好休息一夜,我俩明天一大早赶去就是。”
没过多久,果然刘遂等人寻了过来,风风火火地喊:“快走快走,再不走天就要黑了。”
齐泰说:“沈老先生有病,要不刘大人你们先走吧,明天一大早我就陪沈先生回镇江求医就是。”
也不知道刘遂哪门子的吃错药,还是原本就不愿跟齐泰在一起,而陈光周他们心有灵犀的什么也不说,总之不是他们的事情,他们只要接待好太子就行。
于是齐泰留下了,也就增加了王军王统领的一分心事,他将齐泰盯得更紧,简直是形影不离。看来,今夜里这位王统领可能会整夜不睡地守护着,让他难以脱身。他正在房里不安地踱步时,不想主人沈瑜来了。
“靖海侯齐大人,听说你明儿一大早要走,我准备了几杯薄酒,为几位饯行。”
齐泰不由吃了一惊,几番话说出去,沈瑜竟然也是内厂的人,沈府不过是内厂负责在镇江的一个据点,而沈瑜本人已经接到上面的命令,要协助齐泰离开镇江。
酒宴是相当精致而高雅的。主人很是迎合齐泰父子二人的心意。不事铺张,不搞豪华。小碗小碟,只求味美。沈瑜因病只在桌边小坐一会。就告辞回房。另外没有陪客,除沈瑜之子沈聪外,就只一个王统领。
齐泰显出了难得的随和,他是那样高兴,是那样热情,是那样兴致勃勃,一开始就向主人沈聪敬酒不迭。那情景很让王统领羡慕。他是好酒的,只因监视齐泰父子的重任在身,惟恐有失。一直不敢放量喝。他见齐泰父子与沈聪一杯接着一杯地干,渐渐喉咙发痒,抑制不住了,也就自斟自饮地喝了起来。
一旁人看在眼里,更是一杯杯地接连着敬。王统领也就来者不拒,不到一会来劲了。他是好酒的,刚才虽说自斟自饮了一阵,但很不过瘾,很想放开酒量大饮一回。原来有顾忌,怕误事。现在见齐泰父子一气喝了这么多,也就放心了。他心想,大家都已是半醉的人。以我的酒量,还怕你不成。
于是便放开量喝酒起来。见这情景,好生高兴。他本是海量。刚才虽与沈聪大喝了一回,还没到三分量。便作出一副酒已八成的半醉模样,转身来敬王统领的酒。王统领也不当一回事。心想,你一个老头,又能喝多少?这样你来我往地喝了不一会,王统领竟也趴倒在酒桌上了。这情景好叫齐泰和齐天瑞高兴,万没想到,一直不敢施展的酒量,这回倒帮了他们的大忙。
当烂醉如泥的王统领在外室吼着雷鸣般的鼾声时,住在内室的齐泰父子正焦急地等待着于庆元的到来。
夜已深,人已静,万籁俱寂,倚在铺上的齐泰,静听着自己嘭嘭的心跳。然而,时间像是停止了流动,始终不见于庆元的出现。他一怕王统领酒醒过来,二怕于庆元有了什么意外。
其实,于庆元是早早地来到沈家大院的。他静静地守在大门边,在等待一盏“官灯”。因为学子在镇江闹事的缘故,特别是港口附近,一般夜里街里实行宵禁,不是随便可以通行的。于庆元外表粗鲁,却十分内秀。几天前的夜里,他在沈家大院认识了一位常来沈家办事的刘百户。他好奇地问:“现在禁夜,你刘百户走来走去的,怎就不禁止你呢?”刘百户说:“我手里这盏官灯,就是通行证,是不会有人阻拦的。”
于庆元听在耳里,记在心里。第二天就想方设法找到刘百户,拉他一块出入勾栏、酒楼,十分亲热,接着又成了拜把兄弟。
有了官灯引路,果然一路顺畅地穿街过巷,巡逻的官兵擦肩而过,都不曾查问一声。于庆元领着齐泰绕到一处荒郊,走下高坡,当来到没有多少人家的偏僻处时,穿过菜地,进入一片芦苇林。好在天气甚好,虽无月光,却满空星星闪烁,大地耀着微光,将路映得清清楚楚的。齐泰虽然很少摸过黑路,却也走得十分自如。
正走着,忽然于庆元停了下来,说:“前面有人来了。”
齐泰父子这才听到前面的确响着匆忙的脚步声。
“哪一个?”于庆元陡然这么猛喝一声。
只听得对方飞快地回道:“是庆元哥吗?急死人了,正要找你哩,王三的老婆闹事了,你快去吧!”
原来,于庆元和刘安考虑到街里宵禁,无法行动。白天十来个人同时出城,也目标太大,便作了分散的安排。由刘安派一个人去约船,另派三人随刘安先到王三老人处,于庆元负责接齐泰父子一行人,还有五人隐蔽在芦林里。谁料王三老人又犯了贪杯的毛病,到傍晚才醉醺醺地回家,一进家门就倒在床上昏睡不醒。三个生人的到来,吓得老太婆哇哇叫,并吵着说他们是坏人,要去报官。他们三人怎么解说也说不清,才派人来找于庆元。
匆匆来到王三的小茅棚,大声将王三喊醒。哪知懵懵懂懂醒过来的王三一见老太婆怒气冲冲地朝于庆元吼,畏老婆如畏猛虎的他,竟吓得连于庆元也不敢认了。面对这种情况,于庆元顾不上气,果决地将王三从床上拎了起来。将他拖出门,王三只是赖在地上不肯走。于庆元从腰间掏出叠银钞。拴在王三腰带上,说:
“只要带我们去荒郊码头。这三百银钞,就是你的了!”
这话老太婆自然也清楚听到了,爱钱如命的她,一时喜从心来,连忙走上去将银钞拿在手中,斥道:“没用的,还不带这些官人去!”
王三这才乖乖地从地上爬起来,带着于庆元找来了隐蔽在芦苇林中的人,一道朝远远的荒郊码头走了去。
夜色朦胧。江波闪烁。阵阵江风,裹着潮润的清凉,直扑胸怀。匆匆走着的齐泰父子还有**个亲卫,很感有点冷意。他这才想到在改换便服时,过于匆忙,忘了多穿一件夹衣。
从天幕闪闪的北斗七星,齐泰判断出他们是在朝西方向走,也就是说,这样越往前走。靠京师也就越近。这让他稍觉宽心,免去了过分为时间担心。
走了一阵,总算到了那荒郊码头。这时,已近三更天了。江面静静的。码头边却空无船只。齐泰的心里有点急,但他沉默着,等待着于庆元的判断。他知道于庆元会跟他一样的急。果然说话了。他问王三:
“据说这码头离甘露寺不远,约定船是靠在甘露寺附近。”
王三面有难色地说:“去甘露寺倒不远。就在上面里多路的地方。只是那里驻有水军,我才不敢领你们去哩。”
于庆元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朝齐泰说了一句“请老爷少待片刻”,就沿着着江岸,顺甘露寺方向走了去。
站在黑暗中的于庆元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心中无限感叹:多么机警而勇敢的人!从这夜里种种的应急表现,都显示了于庆元处事果决而有度,沉稳而灵活,而且处变不惊,遇难不畏等等可贵的特点。真是个难得的人才啊。他正这么想着,忽听到江上隐隐响起一片桨声,不由高兴,想一定是于庆元接来了船。
他们正准备迎声而去的时候,猛听到传来沉重的梆声和高亢悠长的“三更”的喊更声。熟悉这个声音的刘安陡然一惊,忙向大家低声吆喝道:
“是水军的巡逻船,快隐蔽好!”
水军的巡逻船很快就耀武扬威地过去了,江面恢复了先前的平静,接着又是难耐的等待。齐泰此刻最担心的是时间,是能否在天亮之前赶到京师的时间。否则,一到天亮,江上尽是来往的船只,随时都有暴露的危险。
正焦急着,又有桨声传来。这一回大家都很小心了,都隐蔽着,注视着江上的动静。桨声越来越分明了,渐渐还看到了船,而且是朝码头划了。
“侯爷,侯爷!”
这分明是于庆元的声音。于是大家都高兴了,一齐拥了上去。
“侯爷等久了!这次亏得船家机警,将船靠在甘露寺下边不远的水柳丛中,否则,肯定会被水军的巡逻更船发现的。”于庆元歉意地这么说。
齐泰感动地说:“庆元、刘安,你俩都辛苦了!大家快上船吧,赶时间要紧!”
行动是相当迅速的。很快,船就顺着驶向京师南京的方向前行了。
齐泰父子亲自操着一片桨,说道:“大伙一起划吧,争取在天亮前到达走出镇江水军的辖区。”
艄公是本地人,这是刘安特地为安排的。他说:“只要有风,天亮前是没问题的。”
可是偏偏这时没有风。艄公虽然拉起了风帆,但一点用也没有,船速缓慢得很。亏得大家划的划,撑的撑,才算稍快一点。
艄公站在船头,叹道:“照这么走下去,明天晚上也难到得南京玄武湖入江口城下。”他心里也异常紧张。这种营生在和平时期,要是犯事真的很大罪过的。
原是沿着岸边走的。艄公说:这样一可以避开顺主航道巡查的巡夜船;二可避开激流,划船省力。可是走着走着,艄公突然将舵突转,船儿飞速朝江心驶了去。人们正问怎么回事,突又听到艄公急促的吩咐:“大伙赶快躲到舱里去,巡夜船沿江岸来了。”
这话刚落音,果然听到了急促的划桨声和人的吆喝声。
艄公只是不理,驾着船从巡船的眼皮下飞驰而过。这么一路走着,遇到过不少巡船,倒还顺利,都这么一晃而过了。大家反生出了一种痛快的情绪,也都不把巡船当一回事了,在舱里说笑起来。正说着,猛听到外面一声大喝:
“什么船?”
艄公沉着地答道:“捕河豚的船!”
“不对,怎么捕河豚捕到七里江这一带来了?”
艄公也有点心慌了:是啊,捕河豚是从来没跑这么远的。他急中生智,答道:“江里河豚少了,没捕着,不跑远点怎么办?”
“不对,回话吞吞吐吐的,一定是走私的歹船。要上船搜!”
艄公一边掌正风帆,尽量让船速增快,一边大声回道:“要搜,你就来搜吧!”
躲在船舱里的齐泰等人紧张地准备随时对付突发的事变。齐天瑞、于庆元他们,一个个也紧张得急出了满背脊的汗。(未完待续。。)
727 镇江事(十)
正在这危急的时候,艄公见巡船并没追上来,却一动不动地停在原来的地方。他这才明白,原来是突然的退潮,使江水骤然落了下来,沿江边而行的巡船,被搁浅划不动了。很快地,他们就将巡检司的巡船远远甩在后面了。
艄公愉快地大笑起来:“没事了,大伙都出来吧!”
大伙都拥着齐泰和齐天瑞从舱里走了出来。出来一吸夜气,大家顿感一身轻松,紧张情绪顿时消失殆尽。
齐泰站立在桅杆面前,双手插腰,昂首长空。
正在船行顺风,大伙十分轻松的时候,突然听到艄公发出一声叹息:“糟了!”
接着,船突然慢了下来。大伙这才明白,风停了!这时艄公又说:“这才刚过龙潭二十来里哩。”
“大伙动手,自己划吧!”于庆元这么号召说。
立时,甲板上响起杂沓的脚步声。人们又各自操起了桨和篙,齐心协力地划了起来。于庆元又忙向艄公建议,将船驶向岸边的浅水处,自已先跳下船。接着又跳下几个,他们是去拉纤。
齐泰最关注的是东边天际。他反身面对掌舵的艄公,双眼紧盯着东方天际。此刻,天上的灰色的云团在滚动着,渐渐出现亮色的豁口。那豁口处慢慢变白,骤然染红,随着红色的不段扩大,一大片蓝天上,浮现出层层的彩色的鳞片,十分绚丽灿烂。
天亮了。在大伙奋力的划动下,站在船头的齐泰。隐隐看到对岸瓜埠小岛的城楼了。
然而,艄公却指着江边的一条小河说:“到那河口。就是一个码头了。从这里到江宁城里,有水、陆两条路。水路是从那小河去,得有潮水才能行船。现在潮水退了,船没法进了。走陆路,就五十里地,天已亮,得快一点,这一带是常有巡检司的巡逻队的。”
大家一听,心又沉下来了。
齐泰说:“那就感谢你了!庆元,我们赶快上岸赶路吧!”
于庆元说:“好。大家快上岸,我带路。”
待他们爬上高峻的江岸后,在蒙蒙的朝暾辉映下,只见四处一片平坦,连一个躲身的土包都没有,若真遇上巡检司的巡逻骑兵,如果说不清楚,他们现在又不敢亮出靖海侯的招牌,就只有束手就擒的份了。齐泰刚这么想着。迎来了刚冒出地平线的日头,红彤彤的,将耀眼的金光,辉耀在对面浩瀚的长江上上。长江成了一条金闪闪的带子。
好难得的回笼觉。被吵醒了。盛庸躺在帐内,还迷迷糊糊的,已经近七十岁的年龄。禁不住像是昨夜的那场宿醉了。他打了一个哈欠,问:“什么事打扰我。要不是本侯爷想要知道的事情,小心你们的屁股?”
家仆在门外答道:“都到江宁的南城门口了。”
盛庸还在迷糊着。怒道:“谁到江宁南城门口了,侯爷我是奉皇上的命令来的,谁到了南门口也不管,除非是靖海侯到了!”
家仆战战兢兢回道:“正是靖海侯,他们一行人刚到南门口,还没有来得及进城,被盛兵看到了,让我赶快回来禀报侯爷。”
盛庸又被弄糊涂了:“什么,靖海侯?本侯爷什么时候让你们去看着到没有?”
“小的也搞不清楚,是刚才从城楼上来的盛兵要我这么禀告的。”
拍了拍宿醉的额头,盛庸有点痛苦的坐了起来,昨天江宁的几个老部下,加上卫戍京师的羽林卫的统领拉着自己去喝酒,喝了多少他能算出来不少,但是事后做了什么他真的不知道了,可能是怕误事,交代了家将们的任务吧。
盛庸这次出现在江宁,绝对不是偶然,是奉旨来江宁接齐泰父子的,当然是密旨了,皇上想看看失踪了齐泰之后,太子爷的反应,这件事偏偏让他盛庸来做,也不知道皇上再想什么。
他可是太子爷的老丈人啊,一边是自己的女婿,一边是齐泰,这个从靖难开始就交往的朋友兼同僚,几十年的感情,让盛庸如何自处,要不是这一点心事,盛庸何至于快七十岁了,还要喝这么多久。
原来借酒浇愁不是年轻人的专利,而这些老家伙也需要的。
盛庸心里还是不放心。他想,如果来的真是齐泰,那是绝不可怠慢的。齐泰这个名字在他心目中,也不是几十年的同僚这么简单,当初他盛庸带着兵南征北战的时候,齐泰正是兵部尚书,也算是盛庸的老上级才是,而且齐泰的超群的才学和刚正的品格,他也是熟知并佩服的。
他觉得齐泰的到来,对他来说,反正是一种福音,至少皇上交代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一半了。这么想着,他动心了,真心希望来的就是齐泰。但是他刚才仔细问了家仆,那个盛兵也是猜测了,这个盛兵才多大年纪啊,又没有见过靖海侯,光是猜测判断,怎么能作准。这么想着,就打算亲自去看看。
他刚匆匆嗽罢口,洗罢脸,那家仆又来了,禀报说:
“侯爷,按你的吩咐,我们的斥候乔装走近了打探,来的确是靖海侯齐大人。”
盛庸听了,有点高兴,但仍不放心,问:“你看到没有?什么模样?带了多少人?”
那家仆说:“小的亲眼见了。高高的,白净脸,眼睛炯炯有神,年纪和侯爷差不多。他讲的确是一口南京话,是靖海侯无疑。他和随从一共十二人。他的随从一个个也很精明,他本人没说多少话,都是那个连巴胡子随从嘴里不小心露出来的,气派大得很哩。”
从那家仆的描述,盛庸也认定来者是齐泰无疑。以齐泰的刚正率直,是从不愿多说求人的话的。
盛庸吩咐的时间。齐泰一行人已经走近了江宁城,城门洞开。被灿烂的朝阳铺照着的街道、铺面、楼房,显亮地敞在他们眼前。在这一瞬间。这些渴望着快快进城的逃亡者,竟然如在梦中,好一阵都没迈动步子。是齐泰昂首阔步跨上吊桥之后,大家才猛醒过来,一个个才喜笑颜开地跟了上去。
在跨过城门第一步时,齐泰突然眼睛潮润了。他既激动,又伤感。这种滋味,跟他第一次锦衣还乡踏进那生他养他的那座旧宅时完全一样。他觉得自己又回家了,回到了一个与溧水一般无二的家。
江宁距离溧水并不算远。满眼满耳,都是熟悉而有舒服感的衣着、陈设和乡音。连在街头漫游着的鸡呀狗的,也都叫他感到亲切。
一位家将模样打扮的魁梧汉子来到他面前,一看就知道是当过兵的人,齐泰心里有数,当初顺妃的传信人说的很明白,让他来江宁城,自然有人接他,于是收回了刚才跑走的思路。就听见那家将十分客气地说:
“齐先生,我家侯爷正在州衙的清边堂迎候!”
侯爷,那个侯爷,齐泰把熟人或者朝中的大臣们想了一遍。隐隐约约猜到是谁,但此时也不好说出口,不禁也有些欣慰。这些人在自己刚进城就过来迎接,看来是下了一番心思。于是矜持的回道:
“那你前面领路吧!”
就在这时,另一位军官模样的人。拦住了除了齐天瑞之外的于庆元等人,客气地说:“请各位先到客馆小歇。”
要和齐泰分开,于庆元、刘安等人很不放心,说:“齐先生不能没有随从!”
那军官的态度客气而坚定,说:“有我们很多人跟随着,还少随从吗?”
齐泰觉得,既已进了城,就得听盛庸的安排了,量他也不会有什么恶意,就向于庆元等人说:“你们先随这位老哥去吧,等会我着人找你们。”
穿过州衙大院内的小径,来到深处的圆洞门,门上小匾额刻着三个极清秀的行书字:“清边堂”。齐泰顿时便有了一种清爽的感觉:在这等悠静、舒适的地方接待他,可知对方用意极善,他也可放宽心了。
“靖海侯爷请走!”走在前面领路的家将这时突然让在门边,客气地请他先走,这时候已经不用再像是在外面那么顾忌良多了。
齐泰也不客气,朝那家将微笑地一点头后,就大步跨进圆洞门。刚一抬头,他眼睛都亮了,原来这里别有风光。几年来来,常见到的,多是满目苍凉,或是浩瀚的大海。只在沈颐的大院里,见到了些许生机,可这清边堂的小院里,才真正称得上是关住了满园春花雪夜。这时太阳已经高高升起,暖和的阳光铺满了树呀、花呀、草呀、池呀,无处不在闪耀着金辉。
他就是怀着这样的好心情,穿过一条绿树掩映的小径的。
盛庸已迎在一座小巧的四合小院门边的阶檐上。那是一位体态魁梧、相貌堂堂、鬓边泛霜的老将军,一身整洁的戎装,更增加了他的威严。他一见到齐泰健步走出小径,便双手抱拳,十分谦恭地说:
“末将失迎了,请大人海涵!”
齐泰忙拱手迎了上去,连声说:“鄙人逃难到此,匆忙叨扰,万分不恭,万请老将军宽容。”
这一番客套之后,两人携手进入厅堂。刚坐定,未及上茶,却有小厮送上一盆热水来。
“料想侯爷连夜赶路,未及净面,请大人自便!”盛庸指着那盆热水这么说。
两个人许久没有见面,谁也没有想到见面竟然是这么的平淡,不过盛庸这样做,倒是真的像是一个细心的下属,用细节来关心老上级。
于是,齐泰匆匆地净罢面,就兴奋地对盛庸说:
“盛大人,我是从虎口中逃出来的。历一整夜的风险,从京口逃到江宁来了。”
盛庸点头道:“陛下如此做,本侯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不过靖海侯冒险倒是真的,但是此举下来。真的不知道太子该如何自处啊!!!”
齐泰这才想起了盛庸的尴尬,身为老岳父。竟然开始算计自己的女婿,要是这个女婿真的没有出息就算了。偏偏这个女婿又是最有希望统治这个国家的太子,他要是作为盛庸,也不知道该如何办了。
由此,齐泰也想通了盛庸为什么和自己拉开了距离,双方竟然没有同僚之友谊,感到如此陌生。不由哑然,半晌才说道:
“让盛大人为难了,但是陛下这么做,肯定是有更深的意思。这些对于太子,未尝不是一种磨练呢?”
盛庸不理会齐泰的安慰,反问道:“靖海侯最近被困镇江,对于京师最近发生的事情可了解呢?”
“待罪之身,不敢多问,我每天除了觐见太子之外,很少出门,更是很少人会给我说朝中之事,只是畏我如虎。何敢与我搭上关系。”齐泰黯然的道。
想着齐泰的遭遇,不是也是被皇上架在火盆上烤着,盛庸的心里平和一点,反而透出了一丝同情。自己的女婿无论怎么着,也有着皇族的身份,太子的尊贵。但是齐泰不一样。稍有个省察差错,那么就是灭族大罪。
此时齐泰私自离开镇江。要是被大臣们攻击,那可是有着数不清的罪名。只有皇上一个人能保住他,但是就这样下来,一旦皇上明年真的出海,太子一旦登基,那也是不会轻易的饶过齐泰一家。
那时候,恐怕自己讲情都没有用处的。由此一来,那不是皇上把齐泰推到太子的对立面吗?难道皇上想要齐泰扶持那个皇子?盛庸本来就是武将出身,虽然在年轻时也号称儒将、智将,但是毕竟年岁不饶人,想着想着,就钻进了牛角尖。
就这样出神的想了一会,竟然把齐泰给凉在一边,弄得好不尴尬。
按照齐泰的才智,当然知道盛庸此刻在想什么,但是一旁的齐天瑞也洗完脸,在旁边站着,却心里不是滋味,齐天瑞的年纪也不算笑了,四十一岁,算是男人最巅峰的时候,在海上航行的时候,养成了一身的脾气,看到这种情景,不由冷哼了一声。
这一声却把盛庸惊醒了,不满意的看了齐天瑞一眼,却是带着歉意的向齐泰道了个歉,依他的资历,绝对没有将这个齐天瑞放在心上。
齐泰也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只是笑道:“我要是侯爷,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做不到侯爷这个境界的,想来侯爷在朝中真的是获益良多,比不上我们在外面风催雨送的。”
被这番发自肺腑的话感动了,说:“我这边就教教学生,养养老,算的上什么,倒是靖海侯和令公子一路辛苦了。冒昧的问一句,靖海侯觉得太子有错吗?”
这最后一句话,如同重锤一般,狠狠地敲在齐泰的心头。
有些念头只是一闪,就瞬即让“尊君”二字盖过去了。名节为重呀!这一声严峻的警告,使他不再想下去了,慨然回道:
“盛大人所言错了,咱们做臣子的,那又议论上位的福分呢。”
凝神看着齐泰,一副极不理解这一回答的表情。但齐泰满脸的真诚,使他突然悟到点什么。他叹了一声,说:
“嗯,靖海侯这话,怕也有点道理。但不知现在太子怎么样了?”
齐泰说:“自奉旨往京师以来,镇江的情况也不大清楚了。只听说太子精神状况极好,现在一点也不着急,天天有大儒求见也都允了。”
盛庸一听,面露喜色,正要说话时,一位家将来了,将他的话打断了。道:“靖海侯的随从他们都洗漱好了,等靖海侯大人去用餐哩。”
盛庸很奇怪的,又很认真地反问了一句:“都洗好了?”
“是的,都洗好了。”那家将回答得很果决。
盛庸这才说:“侯爷,我俩要说的话还多。你担惊受怕了一整夜,先吃了好好歇歇再谈。惭愧的是城里寻不出什么好吃的,淡薄了,万请见谅!”
当齐泰父子出现在膳馆的时候,于庆元等人都一齐高兴地拥了上来,见他神采奕奕的模样,知道受到了礼遇,悬着的心也就放下来了。
“大家都洗好了?”齐泰这么问,想着刚才盛庸的神情。 笑道:“那就饱饱地吃上一顿,再饱饱地睡上一觉,让大伙舒服舒服!”
这话把大家都逗笑了。
朦朦胧胧中,齐泰耳边响着麻雀子吱吱喳喳的吵闹声,忙睁开眼,只见窗口灰蒙蒙的,他心里一怔:唔,已是傍晚时分?这一觉竟睡了大半天!他忙爬了起来,想去庭院里活动活动。刚走出门,却见盛庸站在院里。
“侯爷醒来了?”
齐泰歉意地说:“这一觉睡久了,倒叫盛大人久等,太不敢当了!”
盛庸笑着说:“侯爷一路辛劳,就该好好安歇。是我的不该,倒来吵扰。有两样东西想请侯爷过目。”
齐泰忙客气地说:“请进,那**人进来说话吧,请进!”
这时,家仆已在清边堂的小厅里点上了灯。盛庸没来得及坐下,家仆已送上酒菜。
盛庸含有深意的说:“关于这次觐见陛下之事,我自当与侯爷细议。这里备了几杯薄酒,算是为侯爷接风,不成敬意呀!”(未完待续。。)
728 镇江事(十一)
酒菜确也淡薄,较之盛庸经常在京师中吃的酒食,那真是天上地下了。酒是百姓自用的米酒,菜是豆腐、花生米之类。
这种酒菜原本用来两个侯爷喝酒,是极为不合身份的,但是两个人都是明白,这是当年两个人在一起带兵时,经常在一起做的事情,两个人心照不宣,只留下家仆们纳闷的不得了,想起了侯爷昨天赴宴时的奢侈,再看看今天侯爷与这个新来的这个侯爷的简单酒食,不由纳闷两者之间的关系。
两个人闷着坐了一会,稍过了一会,盛庸和齐泰碰了一杯之后,放下杯子,说道:“皇上临来的时候有些交代让本侯对你说。”
齐泰听着盛庸把“本侯”两个字都说出来了,知道肯定是很严肃的,一定是圣旨到了。连忙站了起来,做出了接旨的准备。
看到齐泰如此隆重,那边盛庸却是笑了一声,摇摇手,说道:“没有那么紧张,皇上只是口谕而已,也曾言道侯爷劳苦功高,是不用正式接旨的。”
于是两个人又相互拱手,寒暄一番之后,齐泰问道:
“盛大人你早十余年已经是深居简出,可曾听到什么风声?这次怎么又把你惊动了。”
盛庸心里一格登,望着齐泰那一张苍老的面庞,那一双慈眉善目正友善地望着他,于是笑道,“老夫自从进入军事学院教书之后,闲暇时间闭门深省,确是不谙朝野新闻。侯爷所说风声指的是……”
“关于太子的事情,老夫虽然常年在海上。但是还是略有所闻的。”
“侯爷听说过什么?”盛庸吃惊地问道。齐泰常年不在大明境内,都能听到什么风声。那么证明太子的处境真的不妙啊。
看着盛庸那紧张的模样,齐泰笑着摇摇头,说道:“朱高炽也到了镇江,这点你总该知道吧。”
朱高炽是勇王朱棣的世子,一直是大明关注的对象,据盛庸府密报,此人颇有朱棣风格,经常交往一些奇人术士,常常鬼祟密谋。行踪诡诈,暗中监视朱高炽,朝廷的这些动作还是瞒不过盛庸的。
“他这次去镇江,其实是找太子的,这点恐怕老兄您就真的不知道了吧。所以……”
“皇上知道吗?”
“知道,他奏报皇上的,但是为了避免一些内阁大臣的阻拦,所以出京的时候很低调。”
“皇上怎么说的?”
“皇上说?”齐泰很奇怪的望着盛庸,不由说道:“我多少年没有见到皇上了。老兄天天在京师,还问我皇上说什么,我怎么知道,但是有一点老夫可以肯定。皇上让我离开镇江,肯定是为了避开这个朱高炽的。”
“夜猫子进宅,他是不怀好意。难道他想对侯爷不利吗……也不会啊,天下人都说你不对。说你齐泰的胆子大,功高震主。但天下人也都知道,皇上在保你,所以人人都恨你,但是人人也都不敢动你啊。”
“我不知道,这些事情你也不要给我说,但是京师传话过来的人说,这个朱高炽在龙潭港晃了一圈,然后就不见了,脱离了朝廷的视线,所以皇上才诏令我进京的。”
“噢!”盛庸将茶碗盖子轻轻地刮着茶叶,也不去喝,似是自语:“朱高炽一定又有什么秘密,也真的大胆了些,难道他不怕皇上吗?这一段时间,老夫在江宁等侯爷,倒是消息闭塞了一些,还不如侯爷的消息灵敏。”
一阵短暂的沉默以后,齐泰探身道:
“盛大人,依老夫看来,这事与皇上明年的出巡有关。这一个多月里,我虽然在海上,但是也感觉到了天下臣民无不担心。朱高炽这个人极富心计,能做出这么冒险的行为,看来是肯定有所依仗……”
“倚仗!”盛庸持着花白的胡子,恨恨地说:“皇上健在,他们不敢造次;皇上万岁之后,难卜吉凶。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朱高炽当初反叛被我们打败,还能有什么图谋,总有一日,他要露出真实面目。这样一个严峻情形,皇上难道真的没有察觉?!”
“盛大人,老夫以为,皇上明察幽微,心中早就有所察觉,也作了未雨绸缪,再三敕谕李景隆镇守北平,直指辽东,并有其他一系列严密措施。只是对朱高炽这见不得人事情皇上似不在意,这事儿……”
“皇上自有圣断,何来我们这些做臣下的操心!”
“盛大人忘了自己和太子的关系,难道你不怕他连累太子吗?”
听到了齐泰提及了太子,盛庸好像是失去了勇气一般,半晌没有言语,说他在乎太子,还不如说在乎他盛家一族的兴衰,他们家族已经和太子牢牢的绑在一起,再也没有半点分开的可能。
“盛大人,你也不必气馁。”看到盛庸这样消沉,面对垂头丧气的曾经属下,这位在宦海沉浮十多年的靖海侯安慰道:“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坏,太子镇守辽东那么多年,所谓正是朱高炽必攻之人,朱高炽的基业也基本上实在辽东,估计他也知道,勇王的那些东西,他是指望不上了,想要更多的筹码,那就给他吧。”
“老夫老了,而侯爷你也老了。”盛庸说道:“今天观察令公子,虽然年届四十有余,但是依旧是血气方刚,沉不住气,老夫只是稍微一激,便喜怒形于色,那是不好的现象,看到了令公子,老夫就好像看到了自己的儿子一样,他们太像了。”
“心怀大志,临变而不惊。汝血气方刚,忠信正直,疾恶如仇,确是他们为官的良好品德。然遇事务须冷静、持重。意气用事,锋芒毕露,往往是事倍功半甚至会招来麻烦。”
“盛大人鞭辟入里。回去之后一定要犬子铭刻深心,”齐泰点头说道:“我见皇上对朱高炽放任不管。浑然不想原先的英明果决,老夫想皇上必是想使朱高炽飘飘然忘乎所以。一念之下就会暴露其真实想法。”
“老夫几年前便已察觉,想阻止他们参与到皇位之争去,但又不便插话,几次暗示,他们都不以为然。浑然不想侯爷您慎重、稳健方略,可是……。”
“可是不知怎么一时冲动,昏了头脑。但毕竟都都咱们的亲生骨肉啊,我也感到了犬子的不稳,最近十余天的压制。估计犬子已经对如此待遇不满了。”齐泰仿佛知道盛庸该怎么说,马上接下去说道。
“我见皇上对朱高炽之举,并未以为然,所以有些隐约感到皇上对咱们的子孙是否参与到几个皇子之中,也是没有什么意见……”
“可是历朝历代,对于皇位之争,都是忌讳很大,皇上真的不会介意?”
“看,你又冲动了。”齐泰示意盛庸喝茶。语重心长地说道:“其实这次皇上能派你来接我,那已经皇上的暗示了,那是代表着皇上不想你沉默,想让你站出来支持一方。你或者令公子在圣上面前越显得浮华倔傲。颐指气使,圣上越是喜欢,不知道你相信不相信。”
“噢。”
“盛大人。在这个时候,岂有袖手旁观畏怯退缩之理?你也不必处之极端。要么趾高气扬,不顾一切;要么灰心丧气。妄自菲薄。”
“侯爷的意思是——”
“皇上既然让我们见面,让我们这些老家伙参与,那就参与呗!”
“此言何解!”
“皇上的意思还不清楚吗?皇上让我们两人支持太子,这种显而易见的事情,盛大人不要说看不出来,在这里试探老夫吧,现在还不把皇上的口谕说出来吗?”
盛庸闻听此言,不由尴尬的笑了两声,说道:“看来海上的孤独,并没有让侯爷您丧失多少智谋,侯爷您就怎么看出老夫是在试探您呢?”
“先说说皇上的意思吧?”
“皇上的意思?”盛庸见齐泰不肯搭腔,沉吟了一下,梳理了一番,然后道:“皇上的意思很简单,不但是我们要支持太子,而且朱高炽也要支持太子,对于朱高炽,皇上不想他去勇王哪里。”
齐泰在那里静静的听着,并不插话,他知道只要打开话匣子,盛庸就会把很多事情说出来,果其不然,盛庸连茶水也没有喝,然后继续说道:“方孝孺快不行了——。”
“皇上日前召我进宫,第一句话就是这么说的,方孝孺已经八十余岁了,而且重病缠身,恐怕过不了今年,但是少了方孝孺这个士林的旗帜,太子就显得有些势单力薄,方孝孺之子方中宪虽然入住内阁,但是毕竟不如其父的声望甚远,如此如果方孝孺一倒下,太子就成了最势单力薄的太子。”
“那朱高炽怎么能进入陛下的法眼呢?”
“你先别急,朱高炽这个人,陛下说了,做好人可以,做一个丞相也可以,但是他却是做不成大事情,所谓的大事情,侯爷知道是什么事情吧。”
齐泰点点头,没有出声,就是争皇位的事情,他虽然没有出声,却是不以为然,朱高炽连名分都没有,凭什么呢,皇上还真的拿他当回事。
在齐泰的眼里,名分是最重要的,这可能也是朱标选择他支持太子的原因之一吧,然后继续听到盛庸说道:“这也是我为难的原因之一,我们两个老家伙,现在躲在这里喝酒,皇上让我们支持太子,却不让我们跳出来,让太子过了镇江这一关才行。”
“皇上的意思,我们父子现在还不能进京?”
“进京做什么,烤火吗?你知道不知道,现在有些人想把你们父子吃了,陪老夫在这里钓鱼吧,老夫只是担心,万一太子过不了皇上这一关,咱们这两个老家伙只能在这里钓鱼了。”
齐泰不以为然,只是不想惹已经看上去醉了的盛庸,随声附和了两句,两个人渐渐的又把话题说到了更深的地方。渐渐的陷入了喃喃低语之中。
“不会的,皇上不会让我在这里钓鱼的。”
镇江府。在一家客栈之中,朱高炽很自信的向对面的人说道。
转过身来。却正是大明王朝未来的继承人太子朱雄英,很淡然的表情,笑道:“那父皇让王弟过来做什么呢?现在齐泰也偷着跑了,要是没有父皇的旨意,他敢走吗?”
笑着看自己的侄子那种恼羞成怒却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朱高炽有点羽扇纶巾的感觉,特别是在这靠着长江的镇江之中,他很有成就感。但是心里也是很消沉。
“太子爷去管什么齐泰父子,先想想。怎么过了学子们这一关吧,突然齐泰不见了,学子们要是知道,肯定说是太子爷偷偷放走,或者是太子爷有意纵容,不管怎么说,与陛下也没有半点关系,一切还是要靠太子爷来安抚啊。”
“安抚什么?直接告诉他们齐泰奉旨回京了,看他们能怎么样。难道还敢造反不成?”
朱雄英嘴上这么说着,但是脸色却是没有露出一丝惊慌的表情,朱高炽“嗤”的笑了一声,说道:“太子殿下。你就不要再给我出难题了,何必说出如此的话呢?”
“父皇让你来,就是来看孤家的笑话吗?”
对于这个王弟。朱雄英没有一点好感,但是对于这个王弟的心机。他是半点也不敢轻视,因为朱雄英在北平近二十年的时间。从中看到了朱棣父子在辽东、朝鲜、北平等地经营后的稳固,那可是颇费了朱雄英和方孝孺等人的一番心血,就算是那样,也免不了经常写信请教朱高炽,所以两个人倒是不陌生。
而朱雄英虽然有些看不惯这个王弟的作风,也没有什么好感,但是现在还是要听从一下王弟的意见。
“岂敢看太子殿下的笑话,但是太子殿下成竹在胸,根本用不着我这个王弟帮忙,说一句实话,这件事说难真的很难,但是要是说容易,那也容易!”
“王弟那个周忱,是早就安插进去的吧,怪不得王弟那么自信,孤家就不明白了,王弟难道早就知道镇江会有事情发生,特地让周忱过来,孤家调查的明明白白,那周忱可是来了近两年了啊。”
“这些全是巧合,完全的巧合而已。”朱高炽打着哈哈,顾左右而言他,却把话题转到其他地方,继续说道:“周老师那是巧合而已,而镇江的水军指挥使刘遂,却不是我的人,太子殿下不要误会了。”
“我知道,那是父皇的棋子,要不孤家怎么能容的下他在这里左奔右跳,小丑一般的人物。”
朱高炽心里一动,已经知道了太子殿下心有怨念了,不过还不是那么明显而已,于是正色说道:“天下的臣子都是陛下的,包括我这个王弟在内,到时候,还不都是太子殿下的人,殿下着急做什么呢?”
“不过,镇江知府陈光周,那可不是太子殿下的人了,殿下说话要小心点。”
朱雄英一怔,随即就明白了,随即坐下,喝了口茶,问道:“王弟先说,孤家该怎么做,用那种方法去做呢?”
“太子殿下有两条路可以走,相信殿下也知道,就是想从我嘴里听听,那条路对太子殿下有用处而已,是吗?”
朱雄英下意识的点点头,而朱高炽继续说下去,道:“第一条路,利用内线,将带头的人抓出来,揭露其的阴谋,让天下人知道其他二位的一些丑事,那么太子殿下的威望就可以一步登天,再也无人撼动了。”
摇摇头,朱雄英道:“不妥,且不说能不能揭露其心中的阴谋,但说天下百姓对朝廷的信任有几分,就可以看出,如果父皇不发话,基本上没有可能,特别是在江南,孤家的根基浅薄,那些世家大族,该替谁说话,孤知道的清楚的很,孤揭露的阴谋,很快的就会被他们颠覆,如果父皇不出手,连三成胜利的希望都没有,王弟,你说父皇出手的几率有多少?”
“一成都没有,皇上根本不会管这种闲事!”朱高炽肯定的说道。
“这怎么能算是闲事?”朱雄英不悦道。
“这本来就是陛下出的一道题,如果陛下出手,那么还有什么意义,所以陛下眼里,这就是闲事,与其出手,还不如不做。”
“那第二条路呢?可以吗?”
“第二条路,那就要看殿下的决心了,殿下如果不怕事,我这个做王弟的,倒是可以陪着殿下玩一玩。”
“孤家现在就是发愁,什么事情,可以转移百姓朝野之间的视线,最近天下太平,没有什么大事发生,而齐泰的事情,坚决不可以用来做文章,因为齐泰是父皇留给我用的,不能再动了,再动就算是齐泰忠诚,那齐天瑞也会有怨怼之心的。”
“呵呵,太子殿下难道忘记我的身份了吗?”
“王弟是勇王世子,这一点天下都知道!”
“但是有一点肯定皇上还没有告诉你,而且这件事还算是保密,太子殿下还来不及知道的,殿下知道吗.......?”
“是什么?”朱雄英隐约猜出点什么,连忙追问道。
“我父王病重了,下旨请皇上派我西去继承勇王爵位呢?”(未完待续。。)
729 镇江事(十二)
朱雄英眉毛一跳,意外的道:“那可要恭喜王弟了,王弟终于可以得偿所愿。”
“可是还有一件事情,皇上恐怕还不知道,我也是隐约才出来的,所以,我根本就不想西去继承所谓的勇王爵位。”朱高炽眼睛里露出一丝少见的悲哀,却没有让朱雄英发现。
“我父王可能已经去世了!”
朱雄英这才发现了朱高炽语气的低沉,但是顾不上朱高炽的哀伤,急忙问道:“王弟是从哪里猜测出来的?”
朱高炽犹豫了一下,看着朱雄英说道:“殿下,父王要是让我继承爵位,绝对是会先通知我,然后才会上奏的,但是我一纸书信也没有收到,不但是这样,就连臣的几个儿子,到现在还是没有任何消息传出来,如果不是父王出了意外,那还会是什么呢?”
朱高炽猜测的没有错,一点错也没有,甚至比朱高炽猜测的还有些糟糕。
朱棣死了。
就在郑功兵带着朱棣的奏折悄然离开之后没有多久,朱棣就死了,没有一点预兆,就连朱棣自己也没有想到,但是朱棣的死,对于整个西征军队的军事力量,可以说是一次毁灭性的打击,使西征军几乎最后丧失了集团作战能力。这在西征军内引发的震动,是可想而知的。
反应最激烈的,当然是朱棣的两个儿子,也就是朱高煦和朱高燧两人,跟随西征军南征北战近二十年,他们在朱棣的身边不知道安插笼络了多少人。朱棣的死,他们几乎没有超过三天。就知道了的确的消息。
可是有一点他们有些无能为力,那就是他们也没有料到自己的父亲勇王朱棣会忽然死亡。两个人都领兵在外作战,战局导致了暂时无法抽身。
而这时,朱棣的王后徐氏就起了很重要的作用,徐氏是徐达之女,这个在朱标生活的那个时空早就应该死去的女人,在跟随朱棣南征北战之后,却依然健朗的活着,而在朱棣死后,成了关键性的人物。
朱棣的意思。恐怕也只有这个老王后知道了,所以在接二连三的向朝廷奏报,却没有消息的时候,毅然决定开始号召众人拥戴朱高炽之子朱瞻基继承勇王的爵位,并取得了几个实力派旗主的坚决支持。
这样以来,朱高煦和朱高燧就对自己的亲生母亲产生了绝对的不满,他们也不是庸才,知道自己母亲在父亲身边呆了这么久,享有的威望是仅次于父王的。他们不怕自己的哥哥从大明过来争抢爵位,但是自己母亲的决定,彻底击毁了他们的幻想。
他们分别也带领了两个旗的军队在外面作战,也在按兵不动稳定局势的情况下。分别向母亲写信告知了自己的不满。
特别是朱高煦的怨念十分强烈。他十分愤慨地写信对徐王后说:“像父王这么大的基业,有两个知根知底的儿子,但是一个也不用。却把父王亲手打下的基业交给一个黄口小儿。本来我也无德无能,又得母亲的欢喜。但是让朱瞻基这个小孩当此重任。下面的旗主们大都有离心。这能打好仗吗?必然遭致失败。本来父王的仙去是一个打击,还能遭受得几次这样的失败呢?好的意见无人听。我这个做儿子的无职可守了,但是这样白白地拿让父王亲手打下的基业飞灰湮灭实在感到惭愧,难道母亲就不认我这个儿子了吗!”
朱高煦的这通牢骚虽是让徐王后听到了,但也没什么用,既没有赞同,也没有去追究什么人的责任。一位名叫刘九皋的旗主,又上疏徐王后,揭发朱高煦种种专横跋扈的行为,认为二王子朱高熙是一个奸佞之徒。只是这道疏落到了朱高熙的亲信的手中,被他压了下来,没有呈报给徐王后。
如果只是不呈报倒也罢了。只是朱高熙本是个心地狭窄、心术不正之人,报复性极强,从年轻时就是如此。这样一个朱高熙,面对着刘九皋针对自己的疏奏,能善罢甘休吗?
这一回,他的报复手段十分的简单而毒辣,以有人诬陷,无法领命为由,竟然不理会勇王所属的命令和自会,隔绝了与徐王后所拥戴的朱瞻基为首的勇王一部,基本算是开始分裂十二旗的建制。
徐王后几次派人去召,他都不肯理会。而朱瞻基手中不可一日缺少中杆力量,徐王后准备召朱能入勇王府,提升张钰为兵马大元帅,去换守朱高熙的地盘。但是奇怪的是,张钰拒绝了这一任命。在这种情况下,无可奈何的徐王后,便下诏将刘九皋逮捕入狱,又亲笔给自己的儿子写信,催促朱高熙回来。在这种做足了戏的情况下,朱高熙只是懒洋洋的写了封信给自己的母亲,却是不回去。
这时朱瞻基所属的局面混乱已极,下面的官员各找各自的门路。或者做墙头草,或者是请假准备回家,或者是直接投靠了朱高熙或者朱高燧,很多人都可以看出来,朱瞻基主要靠一个徐王后支持,没有徐王后,在西征军中,还真的不是两个王弟的对手。
不过在众多人离心甚炽的情况下,忠臣义士也大有人在。他们为着支撑这摇摇欲坠的勇王西征大军,以西征大业、个人气节为重,在万分艰难的情况下,奋勇抗争,视死如归,不惜以自己的身家性命,维护着朱棣的尊严和自己的气节。他们只是凭着自身有限的力量,坚守自己的底限,与人多势众的朱高熙和朱高燧慢慢的抗争着,用自己的鲜血,谱写出一曲曲惊天动地的悲壮之歌。
朱高熙终于忍不住了,随着日子的加长,他越来越觉得心里不安,慢慢的和弟弟朱高燧达成协议。想要快点把生米做成熟饭。
西征军战力强大,但是在大明的支持之下。后勤保障这一块做的是十分糟糕的,过分依赖大明的商业支持。而粮食、军需等物品,基本上都要大明的支持,如果没有明确的身份,或者是彻底的激怒皇帝,那么对于西征军,只要断绝了后勤补给,那么打击是致命的。
朱瞻基目前的驻地是在朱标那个时空的莫斯科附近,莫斯科是一座历史悠久和具有光荣传统的城市,已经建设了二百多年。有“第三个罗马”之称。奠基者尤里?多尔戈鲁基大公在莫斯科修筑泥木结构的克里姆林城堡。“克里姆林”一词,一说源出希腊语,意为“城堡”或“峭壁”;一说源出早期俄语词“克里姆”,指一种可作建材的针叶树。后来在克里姆林城堡及其周围逐渐形成若干商业、手工业和农业村落。宋朝末年的时候,首任莫斯科大公达尼埃尔立莫斯科为首府,成为莫斯科公国的都城。而继宋朝被蒙古所灭之后,莫斯科被蒙古帝国的子帝国之一金帐汗国统治;后来被朱棣的西征军占据,一直到现在,基本上成了西征军的象征性地点。
莫斯科得名于如今穿越整个城市的莫斯科河。而莫斯科河的名字来源有三种解释,分别是低湿地(斯拉夫语)、牛渡口(芬兰-乌戈尔语)、密林(卡巴尔达语)。
就这样慢慢的胶着一番后,朱高熙和朱高燧终于达成了协议,开始继承哥哥未完成的事业。那就是所谓的清君侧。
当然,他们还是没有信心和大明作对,打着有人谋害父王。为父王报仇伸冤为名,领着自己所属的大军。分别向莫斯科进发。
朱高熙率领的进攻的大军,是在西北寒意渐重的十月到达牛渡口城边的。牛渡口。对于朱高熙说来,是进攻莫斯科的第一道关口。
他是早就盯住了这座必争之城的,当初朱棣进驻莫斯科,他就注意到这里的重要性,而朱瞻基所属,也是看到了守住牛渡口,对于保卫莫斯科的重要性的。
在朱高熙和朱高燧大军压境的危急情况下,朱瞻基为了支持牛渡口,也采取了救援的军事行动。一方面派出将领张全率领两千禁兵援救;一方面命刚到莫斯科不久的朱能派军队配合张全的部队。朱能的部队大都留守莫斯科,他现在手下的部队都来自几个旗主的贡献。由于将领们对勇王的敬畏,所以这些杂牌军队的战斗力还是很强的。当即朱能派出了最满意的部将尹玉、麻士龙、朱华三人,共率三千余人出战。
尹玉等率军与张全所部会合后,就在牛渡口附近的地带,与朱高熙所属遭遇了。第一场战斗,是麻士龙将军率领的部队在东南边和朱高熙的部队展开的。麻士龙仅千多人,而敌人数倍于他们,在这场兵力明显十分悬殊的战斗中,麻士龙率领官兵,顽强地与敌人拼搏,直到自己英勇战死。而驻兵在附近的张全,却慑于敌人兵力强大而眼看着友军溃退下来,不出兵支援。在主将战死之后,官兵们勇敢地各自为战,最后杀出重围,退回了莫斯科。
朱能是在毫无防备设施的情况下迎击朱高熙和朱高燧的联军的。虽然十分勇敢,同样在敌强我弱的情况下,顽强抗争。那是一个隆冬的阴天,从昏昏的早晨,一直杀到傍晚,双方居然未分胜负。
联军在遭到惨重牺牲的情况下,不再跟忠于勇王的部队硬拼,便利用夜晚的机会,另派一支部队绕到山后,去打击尹玉率领的军队。尹玉顽强杀敌,杀死敌人千多人,在这种顽强拼搏的情况下,坐视对岸的张全,竟不出一兵相助。但毕竟敌人数量上占优势。慢慢地,尹玉开始转为劣势,并开始退却。退却的士兵纷纷攀沿着张全部队系战船的绳缆过河,而丧尽天良的张全,竟命令部下斩断缆绳,使许多士兵落水溺死。
即使在这种处境极为不利的情况下,尹玉仍然斗志昂扬,他收集残部五百来人,继续与敌人进行通夜战斗,一直到天亮,直杀得联军死伤惨重,尸体堆满了田间。在战斗中,尹玉身先士卒。亲手杀死了十多个敌人,在精疲力竭的情况下。最后被联军俘虏了。朱高熙因伤亡惨重而深恨他,将四柄长枪架在他的脖子上。用木棍活活将他打死。他的部下,也都英勇牺牲,没有一个投降的。
忠于勇王的部队的顽强抵抗,使牛渡口到十一月仍牢固地坚守着。
朱高燧正是十一月来到牛渡口城下的。牛渡口的久攻不下,是他的一大心病。不破常州,就必然延误进攻莫斯科的日期。两路军队进攻临安的日期是他和朱高熙兄弟两个定下的,如果不能如期而到的竟是自己,哥哥会怎么看自己,虽然自己很像哥哥的部队和侄子的部队两败俱伤。但是这仅仅是开始,所以,对于牛渡口的久攻不克,他的心情特别焦虑。
朱高燧使用的,仍然是他的一开始招降的套数。然而,驻守在牛渡口的主将,一个个都是顽强的忠于勇王的派系,尽管他百般劝说,终于没有什么效果。朱高燧恼羞成怒了。这些日子来。他的红脸简直成了紫脸了。他在城郊的毡房(即蒙古包)中急躁地踱着。从南征以来,在军事行动上,他还没遇到这种困境。他羞于这种困境,更无法容忍这种困境。
这天夜里。朱高燧无法安眠,辗转反侧之后,他忍不住披衣而起。步出毡房。夜风已有彻骨的寒意,不过对他这个经常南征北战的人。也就算不得什么了。他站在草木萧萧的小山包上,凝神注视着朦朦胧胧的牛渡口城楼。心里恨恨地想:你难道是铁打的不成,怎就不能攻破?
在这个常州,他哥哥朱高熙的损失是太大了。两次攻下,死伤的人难以计数,两次的被夺回,也是损失相当大的,不到万不得已,他的士兵是不会丢失城池的。而这一次,费时不少,损失也很大。
然而,城仍然未曾攻下。怎么办?城是非攻下不可的,而且不能再拖。这对他的军旅生涯来说,不但是一件关乎声誉的大事。
哥哥朱高熙曾经对自己说过,如果不能再朝廷诏令来之前把局势稳定住,那么他们两人将会没有立足之地。
一转眼就是十一月了,也就是太子朱雄英被困镇江的这一段时间。莫斯科已经吃紧,整个勇王府所属的莫斯科正在摇摇欲坠,朱高熙和朱高燧的联军,已在作着进入莫斯科的准备。
这种形势,限制于通讯的不流畅,可能是还没有能流传到大明的本土之内,别说是朱高炽,就算是作为皇帝的朱标,恐怕也没有想到情况会变得这么糟糕。
在莫斯科陷入重围的情况下,朱高熙和朱高燧表现出了他们长久跟随朱棣而学到的狠辣,对于曾经占据的地带,越是接近大明本土的地域,控制的越是严厉,抱着拖延一天是一天的心理,派出了自己的心腹们占据一个又一个回大明的必经之路。
甚至后来有人猜测,朱高熙和朱高燧两个兄弟,可能是在勇王在世的时候已经开始防备着这一天的到来了。
所以沿途的一些重要城镇,都陷入了他们两个人的心腹亲信手里,就连大明本土的一些官员,在不知道详细状况之下,也受到了他们二人的摆布,帮助他们掩饰一个又一个的漏洞,而罗永辉是一个,但绝对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西征军带来了大量的商业机会,促进了丝绸之路的繁荣,也给西征军带来大量的财富,这些财富虽然买不来大量的军需粮草,但是可以买通很多人的效忠,虽然只是向着这些财富效忠,但是短时间内,在大明本土的消息,被暂时的封锁起来。
要是朱标此时知道,不禁要感叹他生活过的那个时空,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的日子了,要不是现在的通讯基本靠腿,无论是人腿还是马腿,都太容易被控制了,稍微快一点的飞鸽或飞鹰传书,又局限于距离和路上的意外发生,而且中转站一旦出了问题,什么都不行了。
也可能是运气问题吧,反正大明境内依然没有人知道,可能有很多人猜测出来其中的缘由,但是也仅仅限于那几个人,比如朱标,比如朱高炽,又比如罗永辉等等。
罗永辉已经死了,他死的算是比较冤枉的,也不算是最冤枉的。
开始收了朱高燧的钱,就要帮助朱高燧办事,郑功兵找他之前,他已经知道勇王病危,而朱高燧想要继承勇王爵位,但是罗永辉不在乎,他只是一个指挥使而已,而且年纪和声望都在哪里放着,大明也没有了战争,他几乎没有了升迁的空间,所以只能寄望于多多往自己家里划拉点钱。
既然收了朱高燧的钱,就要帮人家办点事,所以朱高燧传书过来,让他拦阻郑功兵的之后,郑功兵前来求救,他马上按照传书中的要求,将郑功兵的行踪通报给了肃州一个朱高燧所属的商号。(未完待续。。)
730 源头(一)
然后就开始当了甩手掌柜,他认为就算是出事了,也找不到他头上,就算是追查下来,他也有一百个理由推脱,但是没有想到,过了没有多久,朱高炽的第四个儿子朱瞻垠就又找了上来。
而且目的几乎和郑功兵一样,都是来求助的,唯一不同的是,朱瞻垠要求提供一些马匹和补给之后,并没有往京师去,而是走了另外一条路,往凤阳城区找父亲朱高炽了。
这也让追杀他的一些人扑了空,但是罗永辉却是从朱瞻垠哪里知道了详细的情况,真的有些害怕了,他爱钱不错,但是基于为大明的考虑之下,他也不希望西征军大乱起来,基本上守卫在嘉峪关附近的肃州卫,要是西征军出了问题,他们是首当其冲的,这是一个问题,另外一个问题,罗永辉一直以为只是夺位而已,谁知演变成了战乱,这个责任他怎么也负担不起来的。
于是开始给自己寻找后路,甚至想密奏朝廷,之后就等来了朱标召其回京师的消息,他也就压了下来,收集了部分的证据,准备揭露此事,并把自己置身事外。
但是很明显,事情败露了,罗永辉也死了,而无论是西征军,还是南京的京师,都陷入了扑朔迷离之中,而朱瞻垠此刻在什么地方呢?
陕西西安,从表面上看一切平静如旧。
位于西安城北的秦王府,酉时之后,苑内宫灯遍挂。烛火高烧,秦王朱志均在辉煌的烛光中踌躇满志。再加上多饮了几杯的酒兴,更是踌躇满志……。
他这个秦王的爵位得来的全不费功夫。哥哥朱志堩莫名其妙的就死了,而且没有儿子,按照皇事院的规定,那就只有一个办法,由他这个庶出的次子继承秦王爵位,这么轻易得来的秦王爵位,当然不会让他感到珍惜。
朱志均现在唯一珍惜的是,他在秦王的爵位上,到底能得到多少的好处。朝廷对于藩王的要求十分苛刻。自己只有十五年的时间在藩地,然后就要去京师皇事院做什么院士,去处理宗亲内部的事情。
其实朱志均一点也不想去京师,在西安多好,也算得上是个土皇帝,他没有野心,也不想做什么大事业,就是想过的随心所欲点而已。
秦王府原来曾经是元朝的那个倒霉的元顺帝在西安的行宫。他一次巡幸陕西驻跸于此,宣召印度僧人和西番僧人。跟他们学演淫术揲儿法,日夜练习房事运气之术。大凡姿色俏丽、淫秽有术的美女,都被掳来。君臣男女僧俗杂处一室,一个个赤身**。互相触摸,乃至公然**,吮吸丰乳。众人围观取乐,一阵阵惊叫。一阵阵喧笑,无度宣淫。尽情纵欲,简直如同畜牲发情、动物交媾一般,还美其名曰皆“即兀该”,意思是诸事无碍。
徐达取西安之后,曾想纵火焚烧这个淫秽之地,禽兽之窟,因见屋宇俨然,巧夺天工,不忍加毁。所谓昏君有罪,房屋无辜,这才封存保管下来。洪武三年第一代秦王朱樉封地西安,就将其设为了秦王府的所在。
秦王府门楼宏丽壮观,五间飞檐抱厦顶覆琉璃瓦,两侧逶迤一色青砖墙。中为正门,左右各有两个边门。正门门楣上俯悬宽大匾额,堆金凸起颜体大字“秦王府”。厚重雄浑,遒劲古拙。进入大门的院内,古木参天,夹道繁花,爽气袭人。穿过几座临溪假山,豁然开朗,如茵的芳草,宽阔而平坦,是当年为元顺帝或王子们在此打马球,作道场之用。
草坪的四周花木葱笼,数十间粉墙青瓦精舍呈孤形抱立草坪。有月洞门通入花园,花园的另一边,一座座四合院式的屋宇依傍地势高低栉比鳞次,错落有致。屋宇之间,以曲廊相连,廊外两旁,修篁簇拥。穿过曲曲折折的雕栏彩廊,拾级而上,是一栋三面临水的两层红楼掩映在天水一色之中,园林楼台,花草亭榭,一应仿江南建筑,仿佛置身于南国。
这小楼,正是当年元顺帝与僧臣美女纵淫作乐的场所。而如今成了朱志均的歇息场所,接待客人,处理一些不为人知的杂务,大部分都是在这里。
而此刻,朱志均正在接见刚从哈实哈儿回来的秦王府管事周宝,刚从丝绸之路归来的周宝,看见了秦王朱志均,就像鼻涕虫一样前前后后贴着朱志均,喋喋不休地谈论着他此行西行交易的情形……比他们当初预估的获利多出一倍,卖给番人计得银八万多两。
原因是朝廷巡检司查走私越来越严,私货出境十分困难,周宝却以大宗私货比如说哪里急需的茶叶、丝绸、瓷器等等运到番地,并按约定,一次卖给克必泰酋长。他深谙买卖之经,讨价还价,自然赚了大价钱。
“王爷,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发,王爷,当初小人说的这条路没有错吧……。”
“好了,好了!”朱志均看着周宝手舞足蹈说个不停,不耐烦地抬抬手,说道:“周宝,本王叫你清理各方馈赠礼物,可有头绪?”
“回王爷,午后小人就已经清理完毕。珍贵财宝金银古董以及一般礼品,某月某日某时由哪位官吏奉献,都标示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说罢,从袖中取出一本册页呈给朱志均,“文册在此,请王爷过目。”
接过册页,翻开细阅,他的右手食指在工整的小楷书写的礼单上轻轻滑动,那瓜子金,马蹄金熠熠生辉,鸡血石,田璜猴相映成趣,金花银双丝瓶,金镀银盖碗,稀世奇珍,玛瑙镶金碧玉壶,金平脱海并大盏,前朝遗物……还有善解人意分明是投秦王府几个王妃之所好进献的玉盒子,玳瑁刮舌蓖,耳蓖。犀角梳蓖刷子,碧罗帕。红罗绣帕,紫罗翠。玉枕子之类礼物……。
“王爷,”一旁侍立的周宝一直偷觑着主人面上的神情,见朱志均不动声色,面目生辉,赶忙趋前小声地讨好说,“这些金银财宝,小人粗略估计约值五万两,加上那些货物所赚计有十余万两呢。”
“不得胡言!”朱志均眼睛没有移开礼单,厉声制止周宝说。“小心本王割了你的舌头喂狗!”
“是!王爷!”周宝脸上掠过一丝诡谲的笑意,心里骂道,“假装什么正经,其实你心里快活得像小猫抓痒呢。”
周宝十分透彻地了解他主人的秉性,他深知主人是有恃无恐,以皇亲之尊贵,秦王之威,做别人所不敢做也难做的触犯大律的买卖,获取暴利;收受贿礼眼皮不眨。明明是堂而皇之接受贿赂,但美其名曰见面常礼。
“周宝!”朱志均的食指在礼单上按住,抬起头,向站在一旁的管家喊道。周宝正沉浸在得意的遐想中,没听见。
“周宝!”朱志均提高了嗓门。
“噢!王爷,小人在。”周宝连忙躬身答道,“王爷有什么吩咐?”
“礼单上记有后蜀孟昶花蕊夫人的手书一卷。快取来让本王瞧瞧。”
“是。”
不一会,一幅装裱精致的横幅行书展现在欧阳伦满目生辉的面前。
“妙。妙,果然绝妙!”朱志均围着案上的横幅忽前忽后忽左忽右忽远忽近,忽而俯视,忽而斜视,不竟击掌赞赏不已。
“王爷,何为人绝?”周宝肥胖的圆脸上堆满谀笑。
“这花蕊夫人乃是五代十国时蜀国孟昶的宠妃,姓徐,也有说姓弗,此女天生丽质,绝代佳人,后蜀帝主视若天赐尤物,掌上明珠。那孟昶骄奢淫逸,豪侈无度,后宫佳丽三千。所用溺器,也用七宝装饰,君王如此昏庸,百官更是**,文官贪污受贿,武官贪生怕死,宋军大将曹彬攻来,六十六天便灭了后蜀。惟独这位花蕊夫人偏偏不让须眉,仰天长啸,壮词砥砺,写下了这首千古绝唱。”
周宝听着主人侃侃而谈,眼前这个贪财成性的秦王爷,显然忘了自家也是贪赃枉法之徒,仿佛俨然是一个非礼勿视的正人君子,俨然是一个满口仁义的道学先生,成了一个慷慨激昂的爱国志士,一个壮怀激烈的血性男儿。
“哎呀,王爷,这幅画既称三绝,如此名贵,要值上万两银子吧。”周宝故作惊诧。
“古人遗墨,文苑珍玩,难以银钱多少论之。”朱志均的眼睛仍然不离书轴,意犹来尽,周宝之言实在鄙俗,于是不屑地说道,“此幅书轴若论价,价值连城,虽黄金千两也不可购得。若落到俚俗的下里巴人手里,只不过视为一张废纸如烧火薪草而已。”
“启禀王爷,”忽然闯进两个侍卫,双手呈上一纸书信,禀报道:“有人送来这封信,让直接交给王爷……”
“什么事这么大惊小怪?”打扰了朱志均的兴致,不耐烦的问道。
周宝接过书信,递给朱志均。
欧阳伦双眼似被蝎子螫的一样,面色由红转黄转灰,手也轻微地颤抖着。弄得众人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你望我,我望你,又不敢问。
“罢了!”朱志均叹了口气,让侍卫们下去,侍卫退出之后,朱志均吩咐周宝:“备轿,本王立即去总督衙门。”
昏黄的月光洒在秦王府的草坪上,数十间粉墙青瓦精舍如同张开大嘴的铁钳钳着门前的草坪,一座座朱门丽阁的檐下挂着一盏盏俏丽的绢纱宫灯。
最东边的一座精舍的绿纱窗上,映着一位操琴女子的剪影,琴音哀怨凄婉,情意绵绵,倏忽间琴弦急促,似风似雨,含愤含怒,铿锵激烈,大起大落。
蓦的,琴声更然而止,女子的剪影压向琴案,琴弦发出一声轰鸣,被弹琴女子发出的啜泣声掩盖了。
“杏儿、杏儿!”周宝走进来,见杏儿伏琴啜泣,赶忙上前抚慰,“唉,又是什么事惹你伤心了?”
杏儿推开周宝放在她头上的手,站起来。周宝嬉皮笑脸地准备拿着绢帕为她擦泪。
“周大管家,”杏儿巧妙的躲闪过去。装作漫不经心地说,“你说你刚回来。王爷就宣谕你商量大事,怎么这一会工夫就回来了?”
“王爷动怒了,去总督衙门了!”
“这么晚了,你们的秦王爷还能有什么事情?”
“谁知道,反正只要不让我跟去,那我就能来陪你了。”
“想来是很重要的事情,你也没有资格知道吧。”杏儿竟然像是面带嘲讽,眼神中有着一种轻蔑。
周宝果然受不了激将法,特别是自己看中的这个小美人面前。于是大声说道:“喏,能有多大事情,还不是有个逃犯,上次回来的路上给你说过的。”
杏儿听了心中一震,不安的情绪立即涌了上来。
“周大管家——”
“哎,杏儿,跟你说多少次了,喊我宝哥哥就行了,还叫什么大管家小管家的。你要不愿意,就直呼我周宝也行。”
“宝哥,据你看来,王爷还是为了抓住那人吗?”心里委屈加恶心了半天。杏儿采取了一个折中的办法,那就是喊这个周宝为“宝哥”,就算是这样。胃里还是一个劲的反胃。
“这不是和尚头上虱子明摆着嘛,十有九成是那个逆贼。就是刺杀肃州卫指挥使的那个,在路上你不是看过报纸吗。”
杏儿一愣。问道:“那个、那个逆贼还没死?不是都说他死了吗?”
“畏罪潜逃,官府已经画彩图形,谅他插翅难飞……就算是跳进大河,虽然九死一生,也难说不意外存活。”
“噢!”杏儿心头一松,暗里祈乞上天保佑这个周宝。
“说来也怪,当时那人逃走的时候,正是我遇见你的时候,对了,你哥哥的病养好了吗?!” 说着,周宝用眼看看室内的方向,要不是顾忌杏儿的哥哥,估计他会有些不规矩的举止,周宝眼馋杏儿的姿色很久了。
“命不该绝吧!”杏儿白了他一眼,并未说出什么,心里也正担心这个周宝想到什么端倪。
周宝色迷迷地看着杏儿,浑然没有往别处去想,思想中早就龌龊的不成样子了。
“杏儿,你长得真像仙女一样,王府里那些有些王妃,也都比不上你。”周宝傻了似地在她说:“回来的路上,在凉州的第一眼见到你,魂就给你摄去了。”
“杏儿,我周宝虽说不是达官贵人,可也是人见人敬。从小就跟着秦王,已经十几年了,在王府当上总管。承蒙王爷厚爱,在府里也是一踩乱晃,一应大小事宜都由我运筹安排,财物进出铺排管理皆出我一本清册。就是在外头,无论总督衙门或者是布政司、按察司,我也能进出自由,礼受三分。即使做错哪桩事情得罪了哪位大人,也都不致受责罚,常言道,打狗还看主人面,当小官的只好捏住鼻子,当大官的也最多是瞪瞪眼而已。秦王爷岂能是好惹的?”
“所以你就狗仗人势!”杏儿将眼睛转向别处,不无厌恶地揶揄他一句。
“不错,狗仗人势,或者叫做狐假虎威。”周宝毫不理会,大言不惭地点头说:“狗仗人势,狐假虎威又何尝是我周宝一人,那些县官、府官、省官,就连咱荣荣光光的秦王爷,又有哪一个不是狗仗人势,哪一个不是狐假虎威?他们这干人,在皇上面前,在他们的主子面前岂不也是狗,也是狗仗人势?”
杏儿忍俊不禁地笑道:“那么你就明明白白地承认是秦王的一条狗了。”
“是哇,我当然是秦王府的看家狗了。”周宝两手一摊,十分得意地说:“王爷叫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叫我咬谁我就咬谁!”
“寡廉鲜耻!”杏儿差点叫出来,她鄙夷地瞥了一眼周宝,冷笑道:“好一条看家狗,那么他们要甩几根骨头骨脑喂你了。”
“哈哈哈……”周宝大笑,洋洋得意地打了个响指。倒是毫不把杏儿的嘲讽放在心上,这种话他明的暗的听惯了,也说不疼他半根汗毛,还是真金白银的来的实在。
这个杏儿,是他在凉州遇到的一个女子,当初和哥哥一起在客栈,哥哥病了,没有钱给客栈,客栈可是不看杏儿漂亮就可以免费的,当时凶神恶煞的要将杏儿和他哥哥给赶出去,杏儿还能走能跑,但是哥哥却是奄奄一息了。
正好周宝从哈实哈儿回来,经过凉州,正好也在那家客栈居住,当时见到杏儿,就惊为天人,毫不犹豫的就将杏儿兄妹所欠的房租给付清了,而且还请名医给杏儿的哥哥诊治,然后慢慢的套上了交情。
才知道杏儿兄妹原来是小商贾出身,这次去嘉峪关外收购一些毛毯之类的用品,可是回来的时候遭遇到了山贼。不但货物被抢了,而且还将其哥哥砍伤了,要不是杏儿男扮女装的逃过一劫,恐怕杏儿也到不了凉州。
但纵然是这样,哥哥也受了不轻的伤势,按照另外一个时空的说法,那就是伤口感染,引起了炎症,导致了发烧,一直昏迷不醒,眼看就不行了。(未完待续。。)
731 源头(二)
因为垂诞于杏儿的美色,周宝没有一点吝啬的表现,不过在那种情况下,他也不能耽误秦王朱志均安排的行程,他要赶回西安,于是就想极力游说杏儿跟他一起到西安,只要是到了西安,这个杏儿难道还不落到他的手掌心吗?
杏儿的哥哥还没有醒,当时也没有了主意,但是听周宝说,西安的名医要比凉州高明的多,而且西安乃是古城所在,这个大家都是知道的,肯定能找到比在凉州好的名医。
再加上一些不能说的原因,这个秦王府大管家的招牌,一路上也会方便很多。杏儿就答应了下来,但是也少不了一路上受到周宝的滋扰,要不是杏儿机灵的整天到晚都在昏迷着的哥哥面前,就算是睡觉也在哪里将就一下,估计周宝早就露出那种好色的本性了。
就这样周宝在这里磨磨唧唧,始终不肯离去,很显然,他今天虽然是刚刚回到秦王府,刚刚将杏儿兄妹安排到自己所住的院落,显然是不想再等下去了,看他的眼神就好像能看到快要燃烧的火焰一般,就知道周宝此刻的饥色心情。
杏儿也不由的有些慌乱,虽然答应了周宝一起到西安,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为了哥哥,他怎么也豁出去了,但是到了事情的紧要关头,还是不由心慌意乱的望了望房间里面。
“杏儿,你真漂亮......”,周宝诞着脸慢慢的走向前去。
“宝哥,你别这样......。里面还有人呢!!”杏儿不由一阵慌乱,就在这个时候。室内房间的门忽然打开了。
“令兄醒了,你可以去看看他!”
随着声音走出来一个胡须半白的中年人。正是周宝请来给杏儿哥哥治病的郎中,一脸不耐烦的气势。但是转眼看到在一旁正伸着魔爪的周宝,脸上的不耐烦马上就变成了谄媚的笑容,拱手忙道:“周总管过来了!”
嘴里这么说着,心里却是后悔不已,周宝正在想做什么,谁都能看出来,自己打扰了这个周大管家的好事,他会不会以后给自己小鞋穿呢?
但是这郎中却是给了杏儿一个绝佳的借口。就像是跳出虎口一般,杏儿急忙扭过身子,朝周宝福了一下,道歉说:“宝哥,我哥哥醒了,我现在去看看,宝哥如果没有什么事情的话,回头我会和哥哥一起前去拜谢您的,您自便。病人的房间,宝哥这种贵人是不方便进入的。”
这一顿软刀子下来,周宝就算是有话也说不出来,只好瞪了那郎中一眼。冷哼道:“你跟我过来拿诊金吧!”
话虽然这么说,却是没有丝毫给钱的意思,那郎中只好自认倒霉。连称不敢,只是为周总管效犬马之劳之类的话。只想及早脱身不提。
那周宝在外面犹豫了一会,想着那杏儿哥哥一副痨病鬼的模样。始终还是没有勇气进去,只好走出这个地方,另去他处找乐子去了。
杏儿进了屋,他的那个哥哥还是没有完全清醒,仍然在呢喃之间徘徊,要是此刻朱高炽在的话,就会赫然发现,这个杏儿的哥哥,正是他的第四个儿子朱瞻垠!!
朱瞻垠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头脑里散乱地飘忽着瘴雾,踉跄着的双足困陷在布满荆棘的泥沼中,几个面目狰狞的魔鬼同时伸出形同骷髅般的手紧紧地叉着他的脖子,他窒息得透不过气来,身子渐渐没入腥臭的泥潭,他奋力挣扎,竭尽全力嘶叫着:
“不!不!”
“哥哥,哥哥!”
“噢!”
杏儿从进房间就一直守护着他,听到他微弱的呻吟声,杏儿紧紧地抓住他的手俯身在他的耳畔兴奋地喊道:“哥哥,您好些吗?”
朱瞻垠听着杏儿的呼喊,似是从遥远的天际飘来的细乐,他想用力睁开眼皮,但怎么也睁不开,只觉得浑身如针砭火炙般疼痛。
“水……”朱瞻垠感到喉头生火,五内焦灼。
杏儿赶忙从柜头上揭开草悟,拎出青花瓷壶,倒了一碗开水,用匙子喂他。
像一股股甘泉滋润着干枯的禾苗,朱瞻垠觉得一阵沁心爽肺,眼睛慢慢地睁开了,轻声唤道:“杏儿......。”
抽出手来想抓住杏儿的手,忽然一阵剧烈的震痛,抬起的手臂放了下去,说,“不要难过,不碍事。这次发生的事,我一定……”又是一阵钻心的剧痛,他顿了一下,面额上沁出了汗珠,继续说道:“我一定会讨个公道的。”
“你刚刚醒来,不要多说话了。”杏儿用手巾轻轻揩去他脸上的汗珠,说,“等你养好伤再作计较。”
朱瞻垠又闭上了眼睛,睡着了。两个时辰之后,他醒来时一睁开眼便想坐起,杏儿将他按住,他迫不及待地问道:“杏儿,咱们这是在哪儿?”
“在西安,就在秦王府的别院里。”杏儿不安的回答道。
“噢,其他人有消息么?”朱瞻垠并没有露出很惊讶的态度,中途他醒了几次,虽然没有说话,但是事情的经过还是知道个大概的。
杏儿摇摇头,替他掖好被子。
“那个秦王府的家奴呢?”
“他刚才还在外面,听说你醒了,我没有让他进来,然后他就走了……。”
“委屈你了,杏儿,这个秦王府的家奴不是好人,你要小心,看来我们还是早些离开的比较好。”
“那你的伤,恐怕短时间内不行……,”
“没有问题,现在只是身体虚弱,倒是没有什么大碍了。”
“虚弱不是大碍吗!”杏儿几乎急的快要哭了出来。
“谢谢你,杏儿,你不用担心我。”朱瞻垠眼睛闪亮。就想翘起头来,杏儿将他按了下去。他喃喃地说道:“要是你被那恶奴糟蹋了,才是我最大的遗憾。”
“他没有那个本事!”杏儿想了一下刚才周宝的大胆。说着这话也没有太大的底气。
“嗯,但是这是在西安,这样子的地头蛇,咱们以后再收拾他,但是现在却是惹不起啊。”怎么想,朱瞻垠都有一种虎落平阳被犬欺的感觉,也幸亏这个半路上捡来的妹妹杏儿,要不可能她早就暴尸荒野了。
只是一个偶遇,朱瞻垠在回大明的路上。看到了一个准备被买到西方的女子,那种凄惨的眼神打动了他,于是没有什么犹豫,就出钱将其买下。
贩卖人口这种事情,虽然被朱标深恶痛绝,但是从奴隶到家奴,然后到歌姬,这些身不由己的事情无时无刻的不在发生着,就连朱标生活过的另一个时空。不过也是换了一种方式存在,那么依着朱标短短穿越这几十年能起到多大作用呢。
而朱瞻垠并不是讨厌这种行为,他府上就有不少买来的歌姬、家奴什么的,这次的善举纯粹是被杏儿的凄惨眼神打动。但是也就是这次善举,救了他的性命。
“总是在这里也不好,我们要想办法离开。要不周宝这个恶奴,恐怕会做出一些丧心病狂之举。”朱瞻垠考虑了一下。说道:“你能找机会出去一趟吗?”
“应该可以的,我就说去给哥哥抓药。应该可以出去的,正好刚才郎中留下一份药方,让我给您抓药呢!”杏儿点点头,从桌子上拿起一张龙飞凤舞的药方来。
“那就好办,明天早上你出去一趟,西安城你来过吗?”
“来过!但是不太熟悉!没有机会出去的。”说起了这些,杏儿才想起自己被贩卖的悲惨,眼泪差点没有掉下来。
朱瞻垠此时正闭着眼睛,虽然没有看见,但是从杏儿的声音里听出了一点异样,但是也顾不得这么多了,提起了点精神,赶快把要交代的事情交代一下,他此刻身体虚弱,恐怕经不起太久的集中精神。
第二天,杏儿装作随意的问了一声,才知道周宝一大早就被秦王叫走了,而且听院里的丫鬟说,周宝这厮,也就是下午或者晚上的空多一些,大部分的时间,还是要去侍候秦王的。
杏儿大喜,向周围几个见过的丫鬟和家仆打了个招呼,要去给哥哥抓药,问杏儿需不需要人陪着,杏儿拒绝了,而周宝走的时候也没有交代不让杏儿出去,于是事情十分顺利。
挤过摩肩接踵的东大街街,顺着和平门朝北,还是那么拥挤。水磨青砖大道被行人久踩久磨显得更其锃亮,街两旁朱楼画栋,层楼栉比,一个商肆连着一个商肆,杏儿看着那些商家用各种样式做出的匾、牌、幡、灯箱……,目不暇接,直看得眼花缭乱。
西安城因为丝绸之路商业的发展,现在已经成了五十万人口大城,真是富甲天下了。在三个月前他被贩卖,只是在车里看到过这些情景,……今天杏儿在半个时辰前路过轻烟楼、澹粉楼、翠柳楼三处酒楼,抬眼之间,已到了人山人海的弥陀寺前广场了。这是她熟悉的地方,几个姐妹当初哀求人贩子好多次,有几个姐姐还受到凌辱,才得到他们来弥陀寺上香的机会,她们不为别的,只为了乞求被贩卖到好人家,千万不要是青楼妓院等地方。
望着弥陀寺前万头攒动人流如潮的广场,杏儿盘划着怎样完成哥哥交付的任务,她到现在也不知道哥哥的真实身份,但是知道这个哥哥是个好人,救了她的好人,并且到如今还没有碰过他一根手指。
随着涌动的人流朝弥陀寺信步走去,走过一排排算命测字摊位,有个相命先生突然拦住她,惊诧地说:“小姐面布阴云,必有大祸临头!”杏儿心里一惊,旋即冷静下来,反唇相讥道:“呸!不安好心,我看你才大祸临头呢!”
在一排明瓦廊的饮食小店,挂满了彩灯彩绸,店店相接。每个店埠门前又飘扬着招幡……店小二们用各种招数招徐顾客,呐喊吆喝,檀板丝弦。一片喧嚷。
杏儿早晨出门没有吃东西,肚子有点饿了。经不起食物香味的诱惑,便踏进一间叫做“江南粥棚”小店。要了一碗冰糖粥,杏儿是江南人,特别喜欢吃这种甜食。这是一种用粳米煮得既有稠米汤,又显得米粒分明的冰糖粥,原来以为只有江南有,谁知到竟然在西安的街上又遇见了。
一只白瓷蓝花碗往面前一放,清香扑鼻,喝一口,温凉适中。清爽甜润,回味可口。杏儿食罢,交了三只铜钱,店小二接过钱笑眯眯地说:“姑娘,味道如何?”
“不错。”杏儿顿了顿,问,“请问伙计,到北桥梓口怎么走?”
“北桥梓口就在附近。你顺着这明廊往前走,到尽头向东拐。再往前约两百步便是一个丁字路口,往东就是北桥梓口。”
“多谢店家。”
杏儿循着店小二指的方向,快步走着。从明廊向东转弯处,见沿路摆了许多卖葡萄干、哈密瓜干等小摊。然后走到一所院落的门前。
“你找谁?”门子叉着腰,喝斥着跨进门槛的杏儿。
“我找刘夫人。”杏儿稍微有些慌乱,但是还是镇静下来。连忙又补充说道:“夫人上次看民女的绣荷包绣得好。让我改日到府上当面做给夫人看。”
门子这才注意到杏儿生得水灵,色迷迷地盯着她。笑道:“哟,倒是守信用。不巧。夫人到弥陀寺进香去了,你过一个时辰后再来吧。”
“噢……”
“要不这样,你进门房坐坐,喝点茶,等夫人回来。”说着伸手顺势在杏儿的手上捏了一把。
见那个门子贼眼溜溜地瞅着她,见过周宝这个色鬼,没有想到连这个门子也一样是色棍,因想见到刘夫人,心里虽然厌恶但还是装着腼腆的样子说:
“大哥,那我过一个时辰再来。”
离开刘府,心中惆怅,他又不认识那个刘夫人,就算是弥陀寺距离这里不远,他去了也找不到啊。犹豫了一会,还是三步并作两步,匆匆赶到弥陀寺。
偌大的弥陀寺其气势很像开封的大相国寺。她跨进山门,进进出出的香客挤得水泄不通,便闻到阵阵浓重的香火味。步入寺内前院,人声鼎沸,院中铁塔形的巨大香炉内香烟缭绕,善男信女们擎着香把互相拥挤着,正殿、侧殿门口人流如涌,络绎不绝。
杏儿也买了几束香把,顺着人流走进观音堂,她并无心烧香拜佛,眼光在出出进进的香客中瞟来瞟去。观音堂里与外边大院的熙熙攘攘判若两个世界,一片肃静,一派虔诚,只有木鱼声声和悄悄的脚步声;披着黄色锦缎的长方供桌上供满了鲜花酪果,燃着一字排开的数十支红烛,进香点蜡的香客太多,烛台香炉不够用,于是不等蜡烛烧完便吹熄取下,点燃新烛插上,那案前香炉里的香,未等烧完烧透,便撮往殿旁一处巨大石槽内任其燃烧。
观音塑像下供桌前摆了十个绣有花草的蒲团,香客们虔诚地跪伏于上,或默默祷告或求签问卜,磕头拜叩,彼起此伏……临到杏儿,她心不在焉地插上红烛连香也没烧着便插入香炉,慌忙跪在蒲团上,匆匆草草地叩了三个头,起身往外走。
忽然,她听到旁边有人说了一声,“刘夫人,请走这边......”
惊异地睁大眼睛看时,却是一个老僧正引着个贵妇出来,看来是刚从里面解完签或者是上完香油钱,难得这老僧这么殷勤。
心里一横,走向前去问道:“这位可是咸阳知县刘大人的夫人?”
正准备跨出观音殿堂的刘夫人猝然见一村姑站在面前,戴着花头巾束着扎花围裙,弄得懵懵懂懂。
“我是,你……。”
“刘夫人,我是从凤阳来的同乡,有人托我给刘大人捎一封信!”
“哦!同乡!”刘夫人不惊不喜,机警地朝四周瞥了一眼,这才压低声音说:“我家老爷现在咸阳,不在西安城中。”
“据我所知,夫人才是凤阳人啊,刘大人倒是江西人士。”
杏儿笑道,心里却嘀咕着哥哥和这个夫人的关系,谁也不知道,这只不过是朱高炽布下的一个棋子而已,那个所谓的刘大人,才是朱高炽的嫡系,这个刘夫人曾经是朱高炽府上的一个侍女,被赏赐给了刘大人做妾室。
经过一番试探,两个人一前一后,绕过几座大殿,顺着一个两面殿墙的狭卷走了去,踏上数十级台阶,便是一片松林,穿过去,是一个小小的漫坡,松林中掩着一座凉亭,她们走上去。
两个人商量了一会,杏儿将朱瞻垠的要求传达给了刘夫人,刘夫人考虑之后,觉得没有太大的问题,两个人约定了时间和地点,因为杏儿以后出来不一定方便不方便,约定了刘夫人派人去秦王府找她,具体怎么找,刘夫人自有办法。
然后,杏儿先自离开了凉亭,然后这次先去药店抓了几服药,就回秦王府周宝住的小别院去了。(未完待续。。)
732 源头(三)
没有让杏儿等多久,等杏儿回到秦王府别院半个时辰后,刘夫人派人来到周府,就告诉了他详细的步骤,但是一切都要基于朱瞻垠的伤势稍微好一点再说,不过也不能太过慢了,秦王的什么态度,谁能说清楚。
到底参与没有参与到追杀朱瞻垠的行动之中,谁也说不定,而秦王府确实是个很危险的地方,但是现在也的确没有太好的办法,就连刘大人也从咸阳回来了,还是不得要领。
三天多过去了,经郎中疗治和杏儿照护,朱瞻垠的伤渐渐好了。这天早饭之后,阳光洒满庭院,他坐在花架下的石墩上,杏儿细心地为他梳理着一头秀发。
朱瞻垠觉得前胸后背暖洋洋的,手心里沁出了热汗,浑身关节也轻松了许多。看着杏儿那一身束身装扮,那胸部臀部被勾勒出的优美的曲线,闻到了她身上散溢出的与在花丛中一般的馨香,情不自禁地仰面瞧瞧杏儿秀丽红润的脸,正碰上她俯着的温情脉脉的眸子。
“别让人瞧见,多不好意思。”杏儿的脸更红了,轻轻地松开已经梳理好的头发,将他的头发挽成一个髻,插上一根玉簪,在他的耳畔悄声说道:“刘夫人派人传话过来,我们明天就走!”
朱瞻垠点点头,的确拖延不得了,为了防止被周宝或者秦王的属下看出破绽,咸阳知县刘大人最近动用了不少朱高炽曾经留下的关系网,将秦王和周宝套住,周宝被人拉住去了咸阳做大生意。而秦王朱志均正在发愁什么事情,也没有往这边想。周宝又是他最相信的人之一,所以朱瞻垠在这里还是比较安全。
但是将周宝用办法调出西安城。也不是长久之计,这不,马上周宝就要回来了,再不走,估计杏儿真的是要羊入虎口,而那时一个不小心,就连朱瞻垠也不安全。
明天就走,要快点走,两个人同时的想到。
没有迟疑。第二天,周宝依然没有回来,但是借口带着哥哥去怀庆堂看病的事情,杏儿带着朱瞻垠离开庭院,并顺利的从刘夫人那里得到哦两匹马。
三个时辰之后,刚到正午,他们已经到了王顺山,基本上已经出了西安城,王顺山位于蓝田县城东南十里左右的地方。此时他们已经离开西安城近百里了。王顺山是古代二十四孝故事之一“王顺担土”里的王顺葬母于此,因而得名。
经过一阵急行,马儿也累了,他们缓辔来到王顺山西麓的丛林边。山林叠翠。溪水欢腾,春阳下显示出一片旺盛的生机。路边山石的夹缝中有一棵老榆树,好像曾经遭遇炸雷轰击过一样。树皮几乎脱尽,树干半边空心。另半边卷铜似的生满了绿苔。
休息了一会,正准备挥鞭纵辔。白马昂首长嘶,要撒开四蹄,红马昂首扬尾,紧傍着要欢腾驰骋。前面是丛林密布的陡坡,他们控辔减速,折向右边的山溪。
“朱公子!”斜刺里忽然走出一个人来,拦住了马头。
朱瞻垠警惕地勒马问道:“你是谁?”
“朱公子,我家老爷有请二位过去叙话,还望不要见怪!!”那人摘下斗笠,扬起脸来。
“啊呀,原来是刘达!”朱瞻垠不认识,但是杏儿却认出来了,却正是刘大人府中的管事,这几天都是这个刘达给杏儿联系,于是惊叫起来:“难道是刘大人来了?”
“正是。朱公子,杏儿姑娘,知道你们要走,老爷便带着老奴找来了。”
“啊?知县大人亲自来了?”
“是的,请两位随老奴会见老爷。”
“什么事这么急?”
“这……马上见到老爷就知道了。”
朱瞻垠和杏儿交换了一瞥疑虑的目光,便牵着马跟随刘达沿着山溪,来到一处浓荫遮掩的山坡,顺着一条弯曲的山径,走上一个破旧的凉亭,那个刘大人反剪双手,背对着他们,正仰望着王顺山顶。
“见过县台大人。”朱瞻垠见刘大人依然背手眺望,轻咳一声说道,心里稍微觉得有些不舒服,这个刘大人说句实话,不过是父亲众多门徒中的一个而已,而自己却是皇子的身份,看着对方如此托大,心里自然不算平静。
刘大人轻抬右手,算是回答,转过身来。打量着朱瞻垠,问:“公子的伤好些了么?”
“谢过刘大人,基本痊愈,本公子也不是娇弱之人,剩下的也就需要慢慢的恢复了。”
“那就好。”刘大人沉着脸说:“其实无论伤势如何,你必须立即离开西安了,下官这次前来,是想告诉公子几个消息。”
朱瞻垠没有说话,静静地等着刘大人继续把话讲完,只听到第一个消息,就有点忍不住了,就听刘大人说道:“现在世子已经不在凤阳,皇上召见,已经去了京师,昨晚刚传回消息,但是不确定,听说现在世子在镇江。”
“为什么不确定呢?”朱瞻垠皱着眉头问道。
“这还不明白,只是听说世子请旨去镇江,但是半路失踪了,陕西之地,世子虽然重视,但总归相隔太远,消息不可能一下子传过来,”
“刘大人,那个悍奴周宝假冒朝廷车队,贩运大宗走私货物,你那里可查出什么……。”
“这个都在世子的掌握之中!”刘大人打断他的话,“这些已禀报世子,现在还有重要的事情。”
刘大人冷笑着说:“现在卑职查到,追杀公子,可能与秦王有关,这次公子能借助他们的车队回来,真的是出人意料之外,否则。一路上的盘查,还真的不好过!”
“和秦王有关呢?果然不出我所料。”朱瞻垠眼里露出意思寒光。他原来一直跟着朱棣南征北战,虽然最后被派往一个小国家协助治理。但还是养成了一股自然而来的霸气。
“哼!且不说这件事了,我想快些见到父亲,有什么办法没有。”朱瞻垠知道现在也奈何不了秦王,所以直奔主题,问最关键的问题。
“公子,卑职就在西安,很久没有让世子注意过了,对于那边的事情,知道的实在有限。但是公子也不必前往京师,要找到世子,我想公子应该去合肥一趟,哪里的按察司按察使曾大人是世子一手提拔起来的,而且事务交给曾大人的很多,他应该知道的。”刘大人回答道。
“这就是你今天要告诉本公子的!”朱瞻垠问道:“还有,能不能把最近秦王的事情,通过锦衣卫的人透露给皇上呢!这禁止走私的律法是万岁亲自颁布的,先不说追杀我的事情。但凭借走私,他们——。”
“对,严禁走私是万岁颁布的圣谕,”刘大人顿了顿。看着朱瞻垠说:“所以公子是想,这宗官司如若想赢,除非能闹到京师。惊动皇上,由皇上亲理!”
朱瞻垠默默地点点头。
刘大人考虑了一下。也点点头,稍后左右前后张望了一番。确信沓无人迹,这才从抽中取出一封书信,十分严肃地说道:“卑职有位同榜年兄孙天福,眼下升任在合肥做同知,也算的上清正廉明,秉性刚直。你到合肥之后,千万不要莽撞乱闯,不能轻率去找按察使曾大人,卑职怀疑要杀公子,他哪里肯定会有人监视的,公子可以见一下我这个同榜年兄,将卑职这封书信当面奉呈,听听孙同知的意见再做道理。”
杏儿双手接过书信,替朱瞻垠说:“多谢县尊大人恩眷。”
“那卑职就不再远送了!西安去合肥千里迢迢,关山险阻,秦王最近和陕西总督等人来往很密切,我怀疑他们必将派人追捕暗杀,而一路上更是四处陷阱,爪牙遍布,你要处处留心,事事谨慎哪!”
“本公子牢记了,谢谢大人教诲。”朱瞻垠的心里总算是暖了一下,看着这个刘大人这么关心,才知道为什么会让他来咸阳做知县,而且多年没有提拔,这个人还是挺能办事,但是就是有些不会做人。
说话间,老仆刘达匆忙走上凉亭,气喘吁吁地说:“禀报老爷,山下有几个可疑的人朝这边走来。”
“噢!”刘大人吃了一惊,“难道怀疑到本官身上了,看来公子失踪的消息已经传开,而且本官是世子的人,这个在西安还是有很多人知道的!”
“这样吧!你们快从后山绕回去!”刘大人也不耽误什么,急忙随老仆刘达朝另外一个方向,竟然连道别也免了,这也就是朱瞻垠心说他不会做人的原因吧。
仓促中,朱瞻垠、杏儿跨上马,顺着后山飞奔而去。
离开西安已经三天,他们为了逃避官府缉捕,避开往官道,径直向南过马寒山折向西越洮水,经乌鼠山、王竹山、首阳山。不敢走官道,不敢过集镇,顺着荒坡野岭丛林小径日夜兼程。
进入终南山之后,每日转绕岗峦之中,莽莽林海,丛丛荆棘。夜幕降临之后,入冬的终南山是寒气森森,云雾重重。他们带的干粮吃完了,便采摘野藤根,射杀山禽野兔,充塞肌肠,就这样转悠了一日仍找不到出山之路,迷失了方向。
原指望在半个月里能赶到合肥,如今已走了三天多仍困在陕西境内,陷入迷宫之中。朱瞻垠心急如焚,恨不得身生羽翼飞向合肥。路途的艰险他倒并不畏惧,并未气馁,他和杏儿很清楚,如果真的和秦王等人有关系,这些人决不会放过他的,不但暗处会有人追击他们,而且在官府方面,他们也会想办法,但很难说他们不会追上来。
必须机警地逃避,巧妙地周旋,不舍昼夜地东奔。抱着豁出性命,直奔合肥。他们估计几种情形都可能出现,一是在去合肥的途中不幸被捕遭杀戮;一是即使历尽千难万险到达合肥,也不能知道父亲的消息,那么他这次千里奔波就白忙乎了;
但是就算见到父亲朱高炽。这件事该如何解决呢……尽管疑云重重,朱瞻垠还是抱定宗旨。只要一息尚存,都要奋力拼搏作困兽之斗。他不信前程已是山穷水尽;他以为自己倒似是一只在风雨雷电中搏击的苍鹰。振翩凌霄,极目苍穹,飞越群峰。杏儿被他的倔犟、他的无畏、他的肝胆所激励,也不计自己是个女儿身,极力的不拖累这个朱公子。
这么几天来,他终于知道了这个朱公子的身份,但是并未让杏儿退缩,而是更打定主意,要帮助这个朱公子完成心愿。
两个人就在山间找个避风处休息了一会。就算是休息一会,已经累急了的朱瞻垠也立即陷入了睡眠状态,而杏儿在一旁没有一丝睡意,深深地看着这个朱公子睡得多甜,嘴角边挂着惬意的浅笑,显然正在做着一个美好的梦,枕着肘打着呼噜。
她为他轻轻地拂去面颊上的尘垢。她看到他那清秀的脸显然消瘦了,变黑了,那为了易容粘在唇边的胡须显得滑稽可笑。可能是胶液干挣皮肤的关系,睡熟时唇边不断地抽搐着。她怜悯地亲切地俯视着他,却不忍心叫醒他。
抬头看天,已经日近中天了。不能再多担搁。到天门寨还有两三个时辰的路程,前面吉凶难卜。于是,她轻轻地俯贴着他的耳畔喊道:“公子。该起来了!”
朱瞻垠惊醒,一骨碌站起来。杏儿叫他到河边洗洗脸,喝几口水。
两匹马吃饱喝足。悠闲自在地摇着尾巴,不时地打着响鼻,轻提前蹄。
半个时辰的熟睡,朱瞻垠精神多了,只是肚子饿得咕噜噜响,只想赶快找个人家设法弄点食物。路上先后遇见两位樵夫,都说这大山方圆数十里别想找到村庄,只有那双峰夹道的天门寨,是个有几十家铺面的小街,可以歇住用膳。
朱瞻垠依然很警觉,此地仍是陕西境内的终南山,天门寨离商县、山阳都不太远,距西安最多三百来里,说不定关卡林立,盘查森严,而这天门寨是出终南山的必经之道,万一在那里被认出便很难逃脱了。
樵夫告诉他们,由此至商南若不经天门寨,除非插翅腾云,因为处处是峭壁深渊,惟有过了天门寨,才有山路通商洛山北麓,抵达商南。朱瞻垠在马上遥望群山中矗立的双峰,忧心忡忡地对杏儿说:
“杏儿,你估计天门寨可会有人把守?”
杏儿正小心翼翼地控辔缓行,思忖天门寨地处丛山峻岭间,荒僻偏远,人迹罕至,按常理官衙不致在这里设伏的吧?听到朱瞻垠问她,便把这个想法说了出来。
“但愿如此,”朱瞻垠在马上点点头说,“不过,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秦王不可怕,但是陕西布政使、提刑按察使,都是老谋深算的老狐狸,十分狡猾。我总觉得还有一批追兵比他们更狡黠。我能在之前逃跑,他们自然能想到此间必有隐情。他们一定会害怕我将真相张扬出去,传到京师,因此就会百般警惕,不放过每一处关隘,即使这荒僻野岭,也恐怕不能轻易疏忽。我们宁信其无孔不入,切不可掉以轻心。”
杏儿赞许地点点头,说:“公子言语有理,过天门寨还须格外小心。”
他们拍马纵辔,小心地控驭着坐骥,在险峻的山道上朝天门寨方向间去。
天门寨上居住着百来户人家,房屋依山而筑,相向两排房屋间的街道只有一丈多宽。街上有几十家杂货铺、酒店、客栈。药店等门面,最引人注目的青灰色砖墙门楼高耸的是三清道观。
等他们来到天门寨时,天色已晚。一来又饥又渴,十分疲倦,二来天黑了往东去的山路崎岖也很危险,好歹觉得寨上安全无虞,便决定留下来好好歇息一夜,次日天明赶路。
他们走进挂着长安客栈招牌的旅社,店主是位三四十岁的女老板,笑眯眯地迎上来,问道:“二位客官要住店么?”
杏儿迅速向店堂扫了一眼,朱瞻垠回答说:“正是,请问大嫂,贵店有马厩么?”
“有。马厩、马料、马夫、马灯,一应俱全。”
朱瞻垠与杏儿两人将马匹交给店中伙计,随着女老板会后院客舍,顺着青石径来到一排木质结构的小楼,他们要了楼上朝东尽头的一间房子。
饱餐一顿之后,伙计送来热水,朱瞻垠给了伙计一张银钞,向店伙计打听最近天门寨有什么异常没有,却是听到有官府盘查的消息。伙计接了钱,当然说的十分详细。
“客官新来乍到,自然不知究中原委。这天门寨近来不比往日,每天黄昏开始戒严,盘查来往过客。”
“莫非……出了盗贼?”
“不是盗贼,是缉拿逃犯,说有个刺杀肃州卫的刺客,叫……叫朱瞻垠的,说是此二人刺杀朝廷肃州卫指挥使罗永辉,杀死官兵,是朝廷钦犯。府县捕快在天门寨布下关卡,很是森严。”(未完待续。。)
733 源头(四)
“哦!”朱瞻垠大惊,杏儿急忙向他使眼色,从容地对店伙计说,“咱在西安也见到官府榜文,没想到这荒山野岭也布了关卡,想必那钦犯是插翅难飞了。不过,倒也怪,白日未曾设卡,我们来时并无人盘查。”
“谁说没有?”店伙计说:“只不过寨西口没设卡而已。寨东头就不一样了,少说也有四五十名官差捕快。大凡出天门寨往东的行人过客,一律盘查,观照画影图形,仔细验对。关卡设在阎王壁前,那阎王壁陡峭千丈,壁下山道狭窄盘曲,人行碰膝,马过曲蹄,非常之险。”
店伙计临出屋时笑道:“二位只要带路引,就不碍事。官府只捉钦犯的。”
朱瞻垠惊出一身冷汗,后悔不该来这倒霉的天门寨,但若往回走,陷在陕西境内,困在大山之中,也只能是死路一条。况且恐怕也未必不被发现,倘硬闯阎王壁东行,显然是自投罗网。
杏儿也不无忧虑地说:“咱幸亏没有贸然走出天门寨,看来阎王壁是很难通过了。”
朱瞻垠说:“可是,去合肥经河南必须经由商南,小二说去商南又非经阎王壁不可。杏儿,我已易容改形,这一嘴须子一身商人打扮,说不定能从阎王壁混过去。”
“不行,万万不可莽撞。你这易容乍看来不似原貌,仔细辨认还是变化不大。况且又无路引,一搜身便更麻烦,刘大人给孙大人的书信再被查出。便一切都完了。”
“前进不得,后退不行。又无别路可走,难道就坐以待毙。束手就擒不成?!竟然一点估计都没有,追捕一个朝廷皇族世子,难道皇上这么容易就答应了?”
“公子勿躁,再冷静想想。”杏儿也有些纳闷,这个朱公子是皇族身份,怎么说通缉就通缉,一点皇族的身份都不顾及呢?
过了一个时辰,月到中天,蛙声如沸。丛山峻岭沐浴在混茫的月色中。窗外的大山里不时传来阵阵狼曝和猫头鹰的啼叫声。客栈的大院内洒满月光,一片宁静,那放置在院内的马车,轿子,杂物,守候着死寂的月夜。马棚内几盏昏黄的油灯闪烁明灭,偶而响起拴在棚内的马儿喷着响鼻的声音。远处不时传来巡夜的吆唤和梆声。
朱瞻垠下楼小解后刚刚踏上楼梯,忽然听到客栈大门口突起一片喧哗。他赶紧飞奔上楼,回到客房。杏儿警觉地迎上问道:
“发生什么事了?”
朱瞻垠摇摇头。他们从门缝往大院里看去,只见涌进数十人来,个个提着刀剑,打着火把。在火光的映照下。朱瞻垠吃惊地发现了一群捕快中有一个熟悉的面孔,正是当初追杀他的人之一,听他的同伙喊他叫做赵健。
本以为在进入凉州之后早已将他甩掉。万万没料到他竟然领了一群捕快忽然出现在客栈大院内。很清楚,赵健率领衙吏包抄来了。
“冲出去。和他们拼了!”朱瞻垠取下刀,就想往外走。
杏儿伸手拉住他。摇摇头:“冲出去寡不敌众,跑不了。”
总不能束手就擒吧!”
“不!我有办法。”杏儿胸有成竹地掩上门,迅速带上包袱佩剑,吹灭了灯,拉着朱瞻垠,轻声地说,“公子,跟我来。”
客栈外,赵健冷静地看着捕头指挥着兵卒张网以待,然后令客栈老板娘领着四个捕快在院内客房逐室搜查,他的右额上的那块疤痕在月光和火光的辉映下像一条趴着不动的蜈蚣。
他奉命追捕朱瞻垠,已经二十多天了,却没有一次挨近逃犯的机会。那次是在凉州境内以西,刚刚发现踪迹,是在一条小溪边,朱瞻垠正和手下们让坐骑在河中饮水,赵健带领五十人从坡后包抄……谁知道只是杀伤朱瞻垠,冲散了他的手下,却又被他又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在丛林中,从此之后便不知去向。但谙熟陕西地理的赵健分析,朱瞻垠断然不敢去西安府,以他从这条山道专挑深山野岭潜行看来,十有**是闯入终南山了。
终南山山峦重叠,绵延千里,真的要跑进山里,别说逮住了,就是连踪影恐怕也难以再见到。但是他们也没哟办法,只好也进了终南山中。
在莽莽群山中一连寻了数日,除了崇山峻岭,古木荒林,云雾流泉之外,只撞见猴群山鹿,豹子豺狼,偶尔见到几间茅屋几户人家,哪里见着朱瞻垠的影子?正当他们迷茫失望不知去何处跟踪追寻时,在三叉路口的山脚河边发现了马蹄印和草地上丢弃的纸屑,忽然又兴奋起来,盘诘了几个过路人,有一人肯切地说有一男一女两匹坐骥朝天门寨方向走去。赵健等便迅速追到寨上来了。
为了怕再失去机会,赵健命人拿着陕西提刑按察使司的令牌火速到附近的商南县调集人马。现在基本上已经掌握住了朱瞻基的行踪。
“禀报赵大人,”一个小差役气喘吁吁地来到赵健身边说,“搜遍了客栈每一个角落,没有找到逃犯。”
“难道他们逃走了?”赵健自语地说,“把老板娘给我叫过来!”
“不用喊老板娘了!”商南县新调来的捕头李贵匆忙走来说:“我到马棚搜查,发现他们的坐骑还在,说明他一定没有走出客栈。”
“严密封锁大门,不准一个人走出客栈。”赵健下令。在此之前,他已派士卒把守在天门寨入口处,又通知东头阎王壁守兵,严阵以待。他有充足的把握,朱瞻垠插翅难飞,必擒无疑。
举着火把的吏卒们横成两排堵住客栈的大门。
客栈老板娘战战兢兢地站在院子中,看着脸上一道疤痕的李贵那凶神恶煞的样子,不敢出声。
赵健气势汹汹地逼近她:“老板娘。你他娘的把犯人藏哪去了?”
“哎呀军爷,我实在是糊里糊涂。折腾到现在,官爷并未说明犯人姓啥名谁什么模样家住何乡何地去往何地何方做什么营生犯了什么王法……。”
“别噜苏了!”李贵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心里想老板娘说的也是,没有询问她便四处搜查,她哪里知道犯人情形,于是语调平和地问道:“你这婆姨挺好了,犯人一男一女,肯定住在你这栈内,因为他们的马匹还在你的马棚里。”
“啊,一男一女,官爷怎么不早说呢!”
“他们在哪里?”
“男的长胡子。女的挺水灵,听口音兴许是临洮西安又像河南人,我也搞不清他们究竟是何方人是好人还是歹人,不过看外表不像是犯人!”
“废话少说,你告诉我,这两个人住在哪个房间?”
“啰,楼上最东头的那间房子便是。”
“走!”李贵拔出腰刀,向赵健等一摆头,往小楼涌过去。
“军爷。你们手中的火把要当心哪,我这楼全是木板呀!”
没有人理会老板娘的喊叫。
李贵、赵健并肩蹑步上了小楼,疾步逼近最东边的房间。
“看你还往哪里跑,快快束手就擒!”赵健在门外喝道。同时将身子一侧,闪电般地冲入房间。
火把通明,照亮小屋的每一个角落。没有人。
桌上摆着一只茶壶,一对茶碗。茶碗里注满水。李贵以手触摸茶壶,壶热温手。
“没走一会。”他自语,忽然放开嗓门,“搜!”
赵健靠近开着的后窗,探首外视,只见窗外一片月色,扑面群山高高耸峙,黑乎乎如千头怪兽。他将火把伸出窗外,勾头向下窥视,模糊一片,深不可测,风过之后,发出刺耳的轰鸣。
“他们不可能从窗口逃走。”赵健得出结论,又补充一句:“跳下去就坠入深渊,粉身碎骨。”
“不对!”李贵仔细观察了对面山岩,月光下,他也看到窗外是悬崖深壁,但是他注意到,窗外对面岩上的一棵古松像一个倾斜着身子的巨人,“你看,显然。当我们走进客栈时惊动了他们,情急之下,逃到对面的山里去了。”
“这……嗯,不对吧,就那小子的身手,还带着一个小妞,能攀上树枝才怪,此事必有蹊跷。要不我们也攀上树枝,进山里追赶。”赵健是唯一见过朱瞻垠身手的人,也极为了解他索要追杀的对象,提出质疑,但是仍旧不肯放过一点机会。
“太危险。”李贵又瞥了一眼那黑乎乎的山岩,那黑森森的无底深渊,摇摇头,说道:“即使我们跟着过去,那大山重重迭迭,古木杂草,也很难找到他们。”
“那……岂不让贼犯逃之夭夭?”
李贵的脸上掠过一丝残酷的冷笑,那道紫色的伤疤越发显得阴森可怖。他慢慢地将佩刀插入牛皮鞘内,说:“逃?逃到阴阳界去了!”
李贵是商南县的捕头,当然对天门寨一带地形很熟悉。隔谷耸立在对面的群山绵延千里,丛林莽莽,群峰造迭,根本无路可走。他的爷爷曾经对他说过,早年几个猎户从阎王壁越过深谷爬到对面的山里转悠了三天三夜,迷了路,在荆棘丛丛的山岩上忽然遭遇了狼群的袭击,一位猎户当场被群狼撕碎,猎户们拼命逃窜,又遇上了三只斑斓猛虎,经过几天几夜的惊吓,又饥又渴,疲惫不堪,淬然遇上猛兽,哪里能敌,结果被吞食了。
只有一个跳下悬崖,被岩壁大树兜住,捡了一条性命。从此之后,再也没有人敢闯那边的群山了。当地人管那山叫鬼哭山。这朝廷钦犯他虽然不知道是谁,但是凭着刚才赵健对其的请示,也不见得有多大本事,何况还带着一个女的。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难逃豺狼虎豹的尖牙利爪……想到这里,遂把详细情况都将给赵健听,后者的脸上又泛起了得意的阴笑。
半夜子时,长安客栈里渐渐恢复了平静。月到中天,银辉泼洒。被惊吓的旅客们驱走了睡意。有的聚在廊下闲聊,有的在院子里吸旱烟。议论着客栈内一个时辰以前发生的搜捕。
“听说那两个差爷来头不小,一个是却是从西安来的上官。一个是商南县衙门的捕头。他们进客栈那凶样儿好像要吃人,莫说俺不认识他们要搜的逃犯,就是知道下落,凭这班人这等张牙舞爪,俺也不会告诉他!”说话的是个驼子。
“驼三爷,你小声点!”憋着嗓门的是一个三四十岁的干瘦矮子,“他们当然有来头了。拿着陕西按察司的手令,来头怎么会来头小呢。”
“也不知道他们追捕的人犯了什么王法,以至于追到这个小地方也不放过?”
“狗**王法!”凑上来一个瓮声瓮气的粗头黑大汉。双手抱胸插话说。这次是驼子嘘了嘘示意他小声点,黑大汉啐了一口,下意识地瞅瞅楼口,压低声音说,“几天前我在西安一家酒楼喝酒,那酒楼的柱子上就贴了一张告示。”
“什么告示?”
“那告示你们怎么也猜不到,是通缉一个要犯,这个要犯的身份可不一般啊,是一个皇子。勇王你们知道吧,就是他一个孙子。听说勇王的这个孙子,杀了一个指挥使,指挥使是多大的官。你们知道吗?”
“乖乖!”周围的人一片惊嘘,大概是因为怕惹是生非,一个一个溜回自己的房间。只剩下黑大汉、驼三爷和一个小矮子,意犹未尽。不愿离去,蹲在屋檐下继续着他们的议论。
“这告示我也听人议论过。”矮子伸着脖子。声音很小,“这天要变了,连皇子龙孙都能通缉,这陕西的当官的太牛了吧,皇上怎么就愿意呢,他老人家不觉得丢脸吗。”
“这种通缉皇上肯定会知道,至于怎么为什么同意通缉龙子龙孙,”驼三爷直摇头:“那就不是咱们能管得着的了。”
“倒也是,”那矮子说道:“没想到逃到天门寨来了。这长安客栈被官差把的水泄不通,还是没有逮住他们,刚才那阵子,吓死人的。唉,听说他们从楼窗缘树枝逃走,可是进了鬼哭山,十之**凶多吉少。即使能逃出去,到处画影图形,悬赏捕犯,逮活的赏银千两,杀死的也赏百两,谁人不见钱眼开?再说又有官差四处搜查,真正是天罗地网,就是一时两时抓不到,他们也如同无根飘萍,断线风筝,断难撑得长久。没想到一个龙子龙孙,竟然落得这个下场!!”
“不见得,”黑大汉道,“我从洛阳过来,就没有见到有通缉榜文,只要他们跑出陕西,估计就没有什么事情,再说……。”
街上传来一阵惊锣声随着大呼小叫的呐喊声。几个闲聊的人嘎然止了话头,不知外边发生了什么事。
锣声和呐喊声也忽然停止,四周一片寂静。偏西的月亮不知疲倦地泼洒着银辉。春夜的蛙鸣声一片鼓噪,不时夹着从鬼哭山传来的阵阵虎啸声,令人毛骨悚然。
“砰!砰!砰!”客栈的大门又被猛烈地撞击着,同时响起粗野的吆喝声。
“开门!开门!”
那三个蹲在檐下闲聊的人惊惶地站起身,不知又发生了什么事,匆匆忙忙地溜进自己的客房,慌慌张张地掩好房门。
莽莽丛林,月光从密密的枝叶缝隙中投下细碎的鳞斑,林子间散发着潮湿的腐叶的酸臭和腥气,间或泛起一阵浓郁的不知名的花香。
朱瞻垠紧紧地拉着杏儿的手,沿着荆棘丛生的泥石陡坡艰难地往下浅一脚深一脚踩在湿滑的泥石上。汗水顺着脸上往下淋,内衣也都湿透了。手不知被刺划了多少道血痕,指甲紧抠着岩石,沁出了血,抬头看,苍苍莽莽,不见山顶。
月色下,周围的山石树木都笼罩在淡蓝色的烟岚中,如哭泣的厉鬼潜伏,威伟的凶神兀立,蛙鸣虫叫鼠窜蛇行。说来也怪,朱瞻垠还好说,杏儿置身于这森森可怖的氛围中反倒没有惧怕,他们在一块略为平坦的乱石丛中坐下来歇息。
一个时辰前,捕快们闯入长安客栈时,朱瞻垠和杏儿面对闯入客栈的众多兵卒没有慌乱。杏儿轻巧地顺着古松的巨臂三踯两跳便到了主干枝丫,然后将绳索她给朱瞻垠,让他将绳子在腰间拴紧,又将铁勾牢牢的抓住粗壮树枝,防止他万一失足。朱瞻垠学着杏儿的做法,也很顺利地过来了。他们举刀奋臂将伸到客栈窗口的岔枝砍断。
“唉,可惜了我们的马儿丢在客栈了。”杏儿不无遗憾地说。
“怪心疼的,这两匹马帮了我们不少忙。”朱瞻垠摸摸被荆棘划破的腿觉得很疼痛,说,“不过丢了就丢了吧,在这山里转悠,反正也不能骑马,倒成了累赘。”
“照这样磨蹭下去,咱何时才能赶到合肥呢?”
“只要人不死,只要不给那帮人擒拿,年总能到目的地,眼下是咱闯入这不知东南西北的鬼山里,不知怎么才能走出山去。”
“好歹咱甩开了他们的追捕,那根松枝已经砍断,他们不能也不敢贸然跟着咱进山了。”
朱瞻垠没有答话,摸摸紧贴着身上斜背着的包袱,这包袱连睡觉时也紧紧贴身放着,以免发生紧急情况时忘了带走。包袱里除了几件换洗的衣服外,还有知县刘大人送给他们的那封信装在贴身的衣袋里。(未完待续。。)
735 源头(五)
朱瞻垠抬头望天,碧宇无尘,月如玉盘,一片空蒙,群山沉浸在梦幻般的扑朔迷离中。他油然地思念起父亲朱高炽。
“啊,杏儿,没有看出来,你的身手还不错,之前你是做什么的,还没有听你说过。”想起了父亲朱高炽,朱瞻垠的心里稍微平静一些,就这些平静之后,他想起了一些疑点,也没有迟疑什么,马上问道。
“我爹在世的时候是在街上卖艺的,奴家曾经跟着他老人家几年,学了点东西。”
“也难怪,这次也多亏了杏儿你了。”这个理由勉强能说得通,但是朱瞻垠却是心中根本不想现在追究,于是夸了杏儿一句,随即陷入了沉思。
“噢!公子是奴家的救命恩人,这一点杏儿会牢记在心的。”
话犹未了,朱瞻垠发现在离他们坐着的地方只有十步远的乱石丛中黑乎乎地立着两条毛茸茸的狼,四只眼睛在月光下闪着绿莹莹的寒光。他下意识地碰了碰杏儿的手,杏儿也同时看到了那两只站着不动的家伙。吓的就要叫出声来,朱瞻垠发现迅速按住了她的嘴,摇摇头,冷静地盯着狼不动。
“嗥——”两条狼忽然昂头曝叫,尖叫声近在咫尺,真是碜人。朱瞻垠紧紧地握住佩刀,心里紧张的不得了。
说来也怪,那两条狼嗥叫一声之后,向他们投来凶恶的一瞥,掉转头,既躬蹑躬地走了,消失在苍茫的月色里。
远处又响起了狼嗥声。虎啸声,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站起身。互相对望了一眼,惊警地握住刀柄。小心翼翼地在大块小块的石头中压着自己的月光投影朝东方走去。
第二天上午,赵健又来到长安客栈,他在朱瞻垠夫妇住过的房间仔细察看一番。他走到窗口,对面的山看得很清楚了,阳光高照,峡谷中白云雾霭飘腾,时不时有几只活泼的翠鸟从云河中展翅腾出,啁啾着。对面的山在夜间看得模糊,好像紧紧压在天门寨的躯体上。但在光天化日之下,却清楚地看出,这个窗口离鬼哭山崖少说也有三十丈,那探身扑来的巨松离窗上也还有大约二十丈。
他开始怀疑了,任凭朱瞻垠的本事再大,也很难变成飞鸟飞过去,况且还是夜间,稍不留意就要跌入深谷。李贵没有发现也没有想到,对面山崖那棵老松树探身的一支长臂早被朱瞻垠过谷后砍断了。他紧锁两道浓浓的断眉。铁梗似的刀痕显得发紫。
“他过不了深谷,”赵健想:“一定还藏在天门寨。”他设想,朱瞻垠两人有可能在他率领兵勇闯入客栈时,曾经在院子里的某个地方。乘混乱时溜出了门外;也有可能他们俩当时在天门寨四处察看动静,发现情况后逃之夭夭;还可能这对贼子效狡免三窟之法,在长安客栈找下房间后。又到别的客栈或道观、词堂、山神庙等地方藏身……逃出天门寨却没有可能,因为寨西进口处已伏重兵严防;寨东头出口阎王壁更早有官兵守卫。犯人一到那里必被活捉。
因此赵健下令,搜查了天门寨里每一个角落。所有的客栈、酒店、药铺、商埠、浴池、道观、山神庙以及每家每户……都被役吏们像筛子一样来回筛了几回,前院后园,屋上梁间,树林山石,毛厕、阴沟,连菩萨身后道坛左右都天翻地覆地搜了个遍,结果连影子也没找到。
“难道这个逃犯会飞?”李贵愤愤地啐道,“难道他有土遁之术!”
“他又不会隐身之法。”赵健说。
李贵用两只筷子在桌上摆了个人字形,他指着左边的尖头说:“这是天门寨这道山与对面鬼哭山交接点,在我们来路进终南山的老鹰嘴——”
“啊!我明白了!是说朱瞻垠要往回跑!”李贵做出判断道。
赵健白了他一眼,说:“他们决不可能往回跑。他们为什么一个劲地朝东走?是一定大有文章的。”
他顿了顿,手指在筷子摆成的人形上方往右轻轻移动,“从天门寨朝东,出终南山是洛南,然后到河南卢氏或栾川——”他的手指按住筷的顶端,摇摇头,自语地,“不可能,因为这条路离西安府不远又比较平坦,他们若是从这儿逃走,很容易被捉住。他们对这一带情形一定很是很熟,决不敢冒这风险。”
“赵大人,那么他们有没有可能永远藏在深山里呢?”
“不可能!”赵健的手指移开上面一根筷子,他心里明白,因为在奉命追杀朱瞻垠之前,秦王爷向他交了底:朱瞻垠非一般案犯,不会满足于惟苟命避难一逃了事。而且给了他足够的权力,足够的关系网,务必在这个朱瞻垠赶到京师之前抓住或者杀死,就算是最坏的打算,也要拖到明年五月之前不能让这个犯人进京,到时候事情可能已经尘埃落定了,秦王就不怕什么了。
赵健的手指又从下面的这根筷子往前慢慢滑动,没有说话,李贵眼睛一亮,说:
“属下清楚了。这犯人一定是逃出终南山从洛南到河南卢氏,后经宜阳、洛阳一直到开封府去,这倒是一条近路。”
赵健的鼻子哼了哼,心里骂李贵是个十足的草包头脑不开窍的榆木疙瘩。慢说洛阳、开封一路官道繁华,难以藏身,去开封这样的大城市,那不是找死吗……赵健的手指慢慢向前滑行,忽然说道:“他十有**从商南向东先逃往安徽。”
李贵茫然,心里想这下子断了追踪,再要抓到犯人的影儿,恐怕是大海捞针了。
“我们立刻飞奔商南。”赵健断定自己的推测。
“守株待兔?”李贵没有说出来,随口应诺道:“好,去商南。”
两个人的错误判断。终于使朱瞻垠和杏儿两个人免受到了今后的追击之苦,但是。此刻的他们已经在终南山陷入了另外的一个困境之中,不过只要能逃出终南山。那么以后的行程,将会顺利的多了。
但是,他们能逃出去吗?
在一棵古老的银杏树洞边打了个盹,醒来时已升起了太阳,杏儿叫醒朱瞻垠,彼此对望一眼,蓬乱的头发,划破的额头手背,不觉怜悯苦笑。
围着大银杏树绕了一圈的柴火已成灰烬。有两处还在冒着烟,这是昨夜临睡前燃烧的黄火。杏儿向朱瞻垠解释说,在跟着父亲跑江湖时有年夏天的一个夜里,班子露宿大山,那山里虎狼肆虐,父亲就是在睡铺的周围这样烧一圈火,说是可以驱赶野兽。
而他们二人果然睡了几个时辰的安稳觉,耳畔虽然不时听到虎啸狼嗥,可能是因为野兽见了火。吓得不敢近前骚扰吧。朱瞻垠越来越觉得杏儿有些神秘,之前怎么还没有发现这个女子有这种本事,但是现在也不是追究的时候,于是拉起杏儿。到离大树几丈开外的泉边,洗脸洗手,杏儿还取出梳子梳理一番。也为朱瞻垠梳了梳一头乱发。
太阳像一个圆圆的大橙子挂在两峰之间,温暖而柔和。周遭烟岚腾袅,丛林中数不清的鸟儿啁啾着。鸣唱着,飞来绕去。
在他们只有一丈远处的一棵橡树的横枝上,并立着一对翠颈红羽凤头锦尾的不知名的鸟儿,正交颈嬉戏,发出一阵柔情蜜意的低鸣,它们似乎分明看见近在咫尺的他们,但毫不在意,毫不理会,不知是因为这座大山里真的从来无人光顾无敌侵扰之故所以它们不知人之厉害而无惊无惧!还是因为这对鸟儿生来便藏身于这座峻岭未曾出山从没有见过人是什么模样而把他们当成了与虎狼猴子一样的邻居了,抑或是因为这一双情侣欢情正浓陶醉在热恋的甜蜜中而忽略了天地间万物的存在了吧。
让二人不忍心去惊动它们。阳光射进丛林,像无数支金箭。支校的花草,叶片上托着晶莹的露珠。葛藤灌木野草山花连成一片,空气中充溢着野花的芳香,草木的青气。经过一夜的喧嚣,野兽们已经疲倦,便在山石上草丛中偃息了。
朱瞻垠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远离市声远离尘嚣远离丑恶远离污浊的宁静,洁净,清纯……但是,人世间却是太丑恶太卑污了。心里愤愤地不由攥紧拳头,恨恨地在心里骂着追杀自己的人还有那个已经不亲近的所谓秦王,那也算是他的哥哥啊,才两代的关系,就这样没有一点亲情了。
环顾迭翠群山,不免又神色黯然:陷入这险峰瘴疠虎狼出没的深山,不知哪里有出口,哪里有人家,通往商南的道路更是一片渺茫。
他们朝着太阳升起的地方在无路的山石上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着。翻过一道漫坡之后,山石渐渐高起来,左右两旁均是沟壑,泉水在布满大小石块的山洞里流泻,流泉撞击着石块,溅起翡翠般的水花,打了几个旋涡,又跳跃着奔流而下。两只猴子在涧中石块上嬉戏打闹,全然没把他们放在眼里。他们躬着身朝上走,山路越来越窄,后来竟如同鲫鱼背,仅约一丈来宽,两旁的山涧也渐渐深起来,他们喘吁吁地走上那块巨大的鲫鱼的圆滑脊背,到了尽头,忽然断了路,原是一个空悬的陡崖,一簇簇一片片繁茂的葛藤互相攀扯着镶嵌在山石中,十几棵虬劲的苍松形态各异,有的孤直毕立,有的探首深谷,有的仰卧,有的悬挂,有的弯曲。
朱瞻垠绝望地叹了一口气,瘫软地坐在一块隆起的粗石上。杏儿俯首下看,她惊喜地嚷道:
“公子,你仔细瞧瞧,这山崖陡而不高,那青草地看得清清楚楚,以我的经验看来,地面离此至多不过二十丈。”
朱瞻垠果然看见崖下是一片平坦的草地,甚至连红花黄花乃至花间翩飞的蝴蝶也看得清清楚楚。
杏儿动手砍了许多葛藤,半个时辰后编了根又粗又长又牢的绳索,将绳索的一头牢牢地挂在一棵倒挂的松树上。不一会。两人先后缘索而下,缓缓地落在草地上。
这是长满着青草的溪畔。姹紫嫣红的各种不知名的野花自由自在地在草地间摇曳,散发着一股沁人心脾的馨香。他们踩着松软的花草。沿坡而下,是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溪中的鹅卵石明晰可见。他们蹲在溪边的突兀的小石上,掬起溪水美美地喝了几口。
太阳是从小溪对面的两山间射过来的,他们涉过浅浅的清溪,朝对面的山中走去。
两山间形成了个很大的斜坡,遍布杂草、乔木、碎石,偶尔惊起几只云雀,扑喇喇从脚下突然飞起。拍着双翅,惆瞅着,直冲云雾。忽然,迎面空中掠过一阵飞鸟,鸣叫着四散而去。成群的梅花鹿,山羊还有野兔,从他们的身边惊惶地拼命地奔突而过,几头野猪埋着头哼哼着朝他们狂奔冲来,似乎没有觉得他们的存在。从他们两边呼嚣逃去。
“有猛兽!”杏儿突然惊叫着。
“你怎么知道?”朱瞻垠愕然。
“快跑!”杏儿不回答,拉起发愣的朱瞻垠朝一旁逃去。她知道,在深山老林中,忽然遇到百鸟惊飞小动物奔逃的情形。若不是有猎人射捕,就必然是出现了凶猛的野兽。
果然,在他们刚跑到五十码开外。兀地与一只豹子撞上了。
这是一头壮如猛虎的穿山豹,暗黄色的皮毛间有着一块块椭圆的黑斑。竖着尖尖的双耳,环眼圆睁。毗牙咧嘴,显然是这畜牲与他们不期而遇也感到突然,它兀地止步,略弓前爪,摇动着尾巴。
朱瞻垠也抽刀在手,而杏儿也马上躲在了他的身后,那豹子一声吼叫,迎着两人毫不畏惧地窜了过来。
“闪开!”
杏儿一个鹞子翻身,朱瞻垠也向一旁迅速躲开,豹扑快如闪电,但是在一瞬间,突然飞过来几个石子,重重的砸在豹子的左眼左耳。
受惊的豹子发出了撕人心肺的尖叫,动作之灵活出人意料。还没等朱瞻垠站起来,豹子已猛然来了个急转弯,两只如刀的锋利前爪迅疾抓向他的前胸,衣服顿时被撕破,鲜血淋漓。豹子张开嘴将利齿对准他的喉部咬来,他急忙伸出双手死死地权着豹子伸向他的脖子。
在此千钧一发之际,杏儿却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柄短剑,纵身仗剑飞扑过去,对准豹子的尾巴用力一划,豹子被此一击,疼得将按在朱瞻垠胸前的前爪缩了回来,撕裂了的布片带着鲜血,朱瞻垠顾不得火炙般的剧痛,趁豹子缩回前爪的一刹那,随手拔出匕首,朝着豹子的颈下用力猛刺,几乎同时,杏儿的剑锋也插进豹子前胸……两股殷红的鲜血,一声凄厉的吼叫,豹子在地上打了两个滚,抽搐着,不动了。
朱瞻垠、杏儿也都变成了血人儿,脸上、手上、衣服上……血迹斑斑,他们相视苦笑。杏儿这才发现,朱瞻垠面色如土,嘴唇发紫,胸前的血还在往外流,摇晃着,一阵晕眩,杏儿赶忙趋前一步,朱瞻垠倒在她的怀抱里。
杏儿慌忙蹲下,将朱瞻垠的头放在自己的腿上,取出随身带的药粉,涂在他的创口上。
过了半个时辰之后,朱瞻垠悠然醒来,额上沁满汗珠,杏儿还准备拿手巾替他揩擦,倏地发现在离他们数十步之外站立着一头斑斓白额老虎,正搐动着肥厚的鼻子双眼眈眈地注视着他们,两只小幼虎紧紧地傍着母虎侍立着。杏儿的头脑轰然一声,心头掠过一个恐怖的念头——
“这下完了!”
说来也怪,那只老虎与杏儿对视一眼之后,昂头打了个干呃,张开的嘴巴真如血盆大口,忽然漫不经心地转过身去,带着它的两个宝贝从容不迫地离去了。
杏儿惊出一身冷汗,急跳的心卟嗵卟嗵似乎要蹦出胸膛,这才俯身告诉朱瞻垠:
“公子,好险啊!”
“这豹子真厉害!”
“你还不知道,刚才又来了一只猛虎!”
“啊?”朱瞻垠大惊,忽然欠身急问道,“在哪?”
“小声点——它走了,”杏儿指着夕阳下草丛中依稀可见的远去的虎影,“喽,你看......。”
朱瞻垠看见了,那老虎的后边跟着两只幼虎,对着如血色铜锣般的夕阳,猛啸一声,响同惊雷,群山回荡,然后投入丛林中。
“刚才,那老虎突然出现在这前边二十步远的石块边,当时我只想道,怎么也逃脱不了灾难了。经过与豹子的一场搏斗,你又受了伤,我的力气用尽,老虎当时如果扑上来,我俩便成了它口中的美食了。”
“哎呀!实在是太危险了,杏儿,我们快走。说不定那老虎走着走着,又想起来我们再转回这里,那……快走!”
“可你的伤口一定还很痛。”
朱瞻垠的胸口确如针刺火炙一般疼痛,可是他想,痛也得逃,总比被老虎生吞活剥好!不知哪来的一股力气,竟然朝着东边的一块空旷的坡地上迅跑起来。(未完待续。。)
735 源头(六)
深秋的天说变就变,晌午还是风和日丽,这会儿山风呼啸,天上涌起了乌云,一声声惊雷在群山中格外响亮,隆隆回声没有个完,怪吓人的。!顶!点*!小说 WWw.23wX. COM可能是习惯了山间的气候习性,那些鸟儿反而活泼兴奋起来。在雷声的间歇中,它们抓紧一天中最后的良辰美景,此起伏彼地鸣唱起来。杏儿搀着朱瞻垠喘息着走到一座山麓,这儿草深过踝,从山上流下的泉水叮叮咚咚地注入溪涧。草地上发现马蹄的印迹。难道有人骑马来过?
也可能是野驴的蹄印,但杏儿仔细辨认,断定是马蹄印,他们不禁疑惧起来,杏儿又担心这儿水草肥美,会有野兽出没,不敢休息,架着朱瞻垠越过溪流朝山坡走去。
渐渐地,脚下出现了若隐若现的石阶,泥土杂草淤塞其间。显然,不知哪朝哪代何年何月此山曾有人依山凿阶,大概长年荒芜,鲜有人至,山阶便经世代风雨剥蚀竟至阶痕掩迹了。他们顺着长满藓苔和杂草的阶石一步一步往高处攀登,眼前出现数株抱岩而生的古松,右边贴山生长着一片竹林,在一块空缺处的山石上布满茂密的茅草,依稀可见其间有个黑糊糊的缺口,杏儿用手扒开茅草,繁枝密叶掩映下的竟是一个石洞。
探头往里看,黑古隆冬的什么也看不见,只听滴水如金属铿锵之声,一只蝙蝠扑喇一声掠过她的脸面从洞里飞出。她将朱瞻垠扶坐在一块方石上,自己忙着去捡来一堆枯树枝,采摘了两兜松子。雨浙浙沥沥地下起来了。她用火石点燃绑在树枝上的松明,左手高擎。右手握剑,小心翼翼地走进石洞。
在火把的辉映下。吃惊地发现这是一个很宽大的石窟,顶高约有三丈,石壁有的光滑,有的粗砺,似有人工斧凿痕迹,石壁上尚可见许多动物图形的图画,可以肯定,这个洞有人住过。她走出洞外将朱瞻垠扶了进来,捡了一块干燥没有滴水的地面坐下来。她忙着把树枝点燃。顷刻间洞内明亮起来,奇怪的是烧火的烟气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以至洞内并无烟熏,越发显得暖和惬意。外面的雨越下越大,雷声一声接一声,一道道闪电像魔鬼的利爪伸进石洞,雷声间歇中,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狼声,虎啸声。
他们庆幸天赐的地点。免了雨水的浇淋和对野兽的恐怖。朱瞻垠的伤口经杏儿的调治,疼痛减轻多了。他也好奇地站起来在洞内四处瞅瞅。
“公子,你来看!”杏儿突然惊叫起来,那声音如从瓮中发出。一片朗朗回声,“这儿还有条暗道。”
朱瞻垠随着杏儿一道,在火把光亮下。果然见到有条隧道与此洞相连。他们交换了一下眼神,默默地顺着隧道往前摸索。约摸数十丈远处,忽有陡壁挡住。
“看这里!”朱瞻垠见隧道左右有石阶通上。
杏儿没有答话。举着火把沿石阶往上走,拐了三个弯,心中默数到一百六十六步时,石阶尽头,顶上盖一块六尺见方的木板,杏儿用力一顶,吱呀一声掀开了,她警觉地探头瞧瞧,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便悄悄地爬上,伸手拉过朱瞻垠。
猛然间闻到一股食品的气味,举火把一照,原是一处有三间房子大小的密室,墙上挂着两盏巴斗大的灯盏,盏内贮满灯油。杏儿用火把将油灯点燃,看清了,室内摆满了大缸小缸,都堆尖盛着米面,豆秫油盐山货,竟然还有干果蜜饯酥饼米糕之类等等,足够一百人吃上一年。那墙上架上,滴溜打挂的挂满了咸肉干鱼,那一头的山架上,堆放着无数把刀枪剑弓等兵器。他们立即明白了,这是一个贮藏食品和兵器的秘密仓库。朱瞻垠早已饥肠辘辘,抓起酥饼米糕递给杏儿,自己则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仓库里一点也不潮湿,四边的墙都用石灰抹刷,地面铺木板,四周墙脚堆放着木炭,大概是用以使室内干燥吧。仓库的那一边是一扇很大的栅门,挂着铁链却没有上锁。
“公子,我们赶快走,这难道是座军营。”
“不像,军营怎么设在这深山野岭呢?我们再往前试试,说不定能走出大山。”
拉铁链时声音很大,他们屏住声息,没有什么动静,只隐隐听到地面上传来的雷声。栅门外是一个弧形的空间,朝左约摸二十步,是一排分隔成五个小间的小石屋,估计是关人用的;他们心中发怵,连忙退出。往右,是一个约有七八间房子大的空室,不知是干什么的。退回弧形空间,正面又有石级往上,只十数级便到顶端,一间房子大小的地面是水磨青砖,厚厚的红色布幕遮掩着墙的四周。杏儿轻轻地用手扒开两块相接的布幕,是一堵木墙,她用手按着木墙往旁边一推,开了,阴森森的房子弥漫着昏黄色的灯光。
一声惊雷炸响,两人不由得缩了缩身子。接着几道惊闪,他们藉着闪电和灯光,瞥见数尊面目狰狞的罗汉菩萨,噢,原来是座庙宇佛殿!跨出夹门,紧挨着便是一尊坐着的佛像,侧身朝前,便见一溜高台上全是形象各异的罗汉,殿中央矗立着佛龛,供台上亮着长明灯。他们轻踮双足,从供台上跳下来。
威严又略带慈容的巨大释迦牟尼金身塑像永远是那么从容镇定,俯瞰着大千世界。供案上摆满香烛烙果,黄橙橙的大木鱼无声地骑着紫檀木架。
殿外电光闪闪,雷声大作,忽然间像从天降一样,闯进数十人来,他们高挚火把,手持刀棍,还没等朱瞻垠和杏儿反应过来便被呼啸而来的不速之客七手八脚地捆绑起来了。
被反捆着双手,眼睛蒙上黑布,由一群人推推操揉押出大殿。带到西院禅房。听见一人以温和的语气说:
“将他们的蒙眼布摘去,松绑。”
“法师。这二人来者不善,不能松绑。”
“松开吧。”
朱瞻垠和杏儿被松了绑摘去蒙眼布之后。便见一片辉煌耀眼的烛光,眼花缭乱,略一镇定,渐渐看清了原采是座禅房,身边站满光头和尚。正面站着一位面色红润身材胖大的老法师,手捻佛珠,赤着双足,正注视着他们。
“二位施主,为何擅闯佛门?”
“回长老。我们并非有意冒犯佛寺,只因在终南山中迷了路,又遇虎豹侵袭,仓皇逃窜,不意误闯贵寺,恭请老法师恕罪。”
“二位施主怎么来到山中?有何贵干。”
“这……”朱瞻垠语促,他摸不清长老身份,怎敢具实相告呢?
“抓到何方蟊贼了,让俺瞧瞧!”外边传来如雷鸣的说话声。随即响起咚咚咚震动窗棂的脚步声,走进一个强悍高大的和尚,双手拨开众僧,瓮声瓮气地说道。“师傅,让俺来教训这两个杂种!”
“阿弥陀佛,惠悟不得莽撞。”
长老话犹未毕。被叫做惠悟的和尚已走到朱瞻垠身后,伸脚将他踢了个踉跄。跌趴在地。杏儿怒不可遏,反身一个飞腿一脚蹬在惠悟脸上。惠悟猝不及防,鼻子被踢出血来,小和尚一拥而上,长老厉声制止:
“休得鲁莽!”
惠悟揩了揩鼻子上的血,像狮子一般朝杏儿逼过来,她连忙拉开架势,二人对眼一看,都愣住了:
“哎呀,你……你是杏儿!”
“魏统领!”
所有的和尚都弄懵了,面面相觑,刚刚从地上爬起来的朱瞻垠也认出了魏统领。正是他的亲卫统领魏成贤,魏成贤见是朱瞻垠,猛扑上去一下子跪倒在地,喊道:“公子。”像孩子似的呜呜呜地哭起来了。
“阿弥陀佛!”长老双手合十,满面堆笑地说,“原来你们彼此相识。”
“师傅,岂止相识!他就是——”魏成贤粗中有细,朱瞻垠的身份这么敏感,如果让众僧知道,传了出去岂不招惹麻烦,所以突然止住话头,望了望周围的小和尚。
长老见魏成贤情状,料定必有隐情,遂令众僧散去。
“师傅,这位就是徒儿说过的楼兰国主,也是徒儿的主人。关于我们失散的过程,弟子早已禀告过师傅,朱公子乃是皇亲贵胄,请师傅开恩。”
“原来是朱国主,失敬失敬。”老僧倒是不宠不惊,很祥和的说道。
“多谢长老相容。”朱瞻垠深深一拜。
“谢法师搭救之恩。”杏儿也随着朱瞻垠向长老道了福。
“出家人慈悲为怀,二位施主有难,暂且在寺内躲一阵子吧。”
“公子,我见官府四处画影图形捉拿你,以为凶多吉少,没想到在此相逢。”
“阿弥陀佛。相逢便是缘份。惠悟,你带二位施主到客房安歇,有话明日再说。”他见朱瞻垠胸口伤痕,瞅了瞅说,“是豹子抓的吧?我这里有药,睡下后以酒调和敷上,不日可愈。”
魏成贤等谢过长老,来到寺院后开了一间客房,点上灯,侍候着朱瞻垠坐下喝茶。不一会工夫端来饭菜,朱瞻垠和杏儿这才觉得又饿又馋,好久没好好吃上一餐饭,如今终于有顿热饭,自然食欲大振,狼吞虎咽吃起来。
魏成贤告诉朱瞻垠,长老法号定边,人称赤脚僧定边,是一个比较开通的僧人。他自己恪守佛门清规,对弟子却要求并不严格,特别是吃喝,酒肉都不严禁,只要不在施主公众面前暴露放肆,他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谓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朱瞻垠想起了,怪不着暗道密室中储藏了那么多鱼肉野味呢……,朱瞻垠才突然问道:
“成贤,你怎么跑到这里当起和尚来了?我还以为你在沙漠里变成人干了呢!”
“我魏成贤福大命大,阴曹判官说俺死簿无名,阳寿未尽,阎王爷不愿收留。放我回来了。”
魏成贤说他在凉州为了拖延时间,好让朱瞻垠逃走。就领着追兵背着一个死去的亲卫在沙漠里面兜起了圈子,一直从凉州卫的辖区跑到了西宁卫的辖区。最后终于跑不动了,正好跑到了一条黄河的支流河道上,但是此时追兵已经迫近,没有办法也不想被抓住,就跳了下去,被奔腾的黄河水冲卷到数十里外的一处河滩,岸边就是寺庙,他被和尚救起。
因为在逃跑的过程中,他一直背着的那个死去的亲卫也弄丢了。所以追兵知道朱瞻垠并没有死,也造成了一直在追捕的原因。
而魏成贤被和尚们救起,适逢赤脚僧定边法师到此云游,他不但禅道高深又精于医道,不知用的什么丹药救治好了魏成贤。
在寺院休养两三日,魏成贤想着去寻找朱瞻垠,但是他的样貌已经暴露,不能随意的出门。于是苦苦哀求随定边出家当和尚,定边正要返回云光寺。见魏成贤身材高大,体魄强壮,有意收作寺院护卫僧,便答应了下来。
到了云光寺后方知此寺位于崇山峻岭之间。虚无缥缈之中,若非跟着定边法师一道,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这块人间仙境的。到了寺院后两天。定边命魏成贤带了十多个身手不凡的小和尚终日舞刀弄棒,有时定边法师亲自指点武术。别看他那一大把年纪,丈把高的墙头。庙屋檐瓦,大树枝杈……他轻轻一跳,便如飞燕凌空踮了上去。
魏成贤见师傅慈祥友善,仗义方正,便将关于朱瞻垠被人追杀的事情说了一遍,定边不动声色,只说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之类的佛门禅语。过了几日,定边要到西安一带云游,魏成贤求师傅带他一道,居然得到许诺。到西安后,魏成贤见到处贴着通缉自己主人的告示,心中怒火万丈,对于追杀他们的人恨之人骨。
但也因此推测,朱瞻垠一定在潜逃中,他相信公子爷绝顶机灵,不会轻易被捉,一定咽不下这口气,说不定有朝一日会报此仇,他也知道朱瞻垠这次的目的地在哪里,所以这次回到寺庙中后,就准备出去云游,到凤阳城找公子爷,看能不能碰到。
“定边法师是一位善恶分明的高僧,”一直没说话的杏儿突然说道,“他四海云游,见多识广,他肯收留被你这个危险人物,可见法师乐善好施,疾恶如仇。既然如此,我们何不求定边法师指点迷津,商量如何与追兵周旋,如何潜入合肥,又如何找世子呢?”
“对!杏儿说的在理。师傅是高山打鼓,名声在外,不少名山古刹的主持与师傅都有交往,是一定会给咱们几条锦囊妙计的。”
“这个主意不错,就这么定了,明日一早就去求教长老。”朱瞻垠端起茶碗,与魏成贤以茶代酒相碰,然后一仰脖子,咕嘟咕嘟喝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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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察院佥都御史邓宇一回到京城,就有人告诉他,皇上的生病了,太医院的御医们用了多剂药方不起效应,弄得彻医们惶恐不安,束手无策。
只是五十多岁,还不算高龄的朱标真的病了,为心悸隐痛和燥热症困扰了二十多天,慌得大臣们惴惴不安,每日清晨便赶到午门外等候,早朝的文武官员在左右掖门外整齐地排好了队列,一片肃穆。在清晨的凉风中默默地期待着。
但是有几个例行早朝的日子都过去了,还是不见皇上上朝接见群臣,但是听说邓宇从陕西回来了,还是破例在御书房宣召邓宇觐见。
因为这件事关系着他多年以来的原则问题,无论出现什么情况,朱标几乎都没有对朱家的皇族动过手,而且都是以宽容、宽松为本。
但是这次却的确触动了他的底限,那就是对朱高炽第四个儿子的通缉令的发布,罗永辉的死,可大可小的一个指挥使,经过陕西、宁夏、肃州、凉州与陕西行都司的调查,一致认为,罗永辉的死牵涉到了朱瞻垠。
而且朱瞻垠擅离勇王所属,没有经过朝廷诏令,就擅自回归大明的行为,也极大的触动了朝廷大臣的底限,在陕西都司和陕西行都司、陕西总督的一直要求下,内阁同意了对朱瞻垠的通缉问题,但是在朱标的强调下,只能活捉,不能有性命之忧。
这是朱标多年来,第一次对于皇室中人批复这样的奏折,所以他想对于陕西等地的情况多了解一点,这些光凭借锦衣卫和内厂有些不够,他还想听听刚从陕西回来的佥都御史邓宇怎么说。
很微妙的一种情况,在朱标把陕西布政司布政使、陕西行都司指挥使都召回京师的情况下,陕西的官员还能腔调一致的对一个皇族的态度如此强硬,这不能不让朱标感兴趣。(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