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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西风紧     平安传txt下载     平安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三十五章 信手一棋

    采访使司虽然不是正规编制的官府机构,但从决策、监督到执行体系一应俱全,常规而有些呆板的办事组织方法。这是常德府采访使司组建起来后的第一次议事。

    除了张宁和吴庸等人,还有被任命为细作头目的徐光诌,以及桃花仙子。桃花仙子能参与,如同两年前张宁第一次到扬州见谢隽时一样,谢隽指着苗歌说:自己人,不用担心;张宁现在也这样把桃花仙子引荐给其他人。

    但是苗歌或许早已经在锦衣卫诏狱里香消玉损了,想起往事,张宁仿佛看见了初chūn驿道边的梅花树,花瓣飘落,被行人的鞋子踩进稀泥里,粉身碎骨。

    “除了派人入教混进辟邪教的分坛寨子,前期的突破点是永顺司的那座‘鬼寺’,应派得力人手蹲守此地,力图查明鬼寺与辟邪教的关系及用处。”张宁面无表情地缓缓分析着入手点。

    听到这里,桃花仙子不由得抬起头仔细看着他的脸。昨晚刚见面谈事,她们就告诉过张宁,辟邪教的总坛仍然设在那座所谓的“鬼寺”后面,教主也就是张宁的娘也在那里;现在他却明白无误地提及那个地方,而且说是重点要盯梢的地方。

    看不到他有什么表情,他一如平常一样的温和,说话条理清晰口齿清楚。当然桃花仙子绝对感觉不到他有一丝高兴,那淡然的口吻中,隐隐让她直觉到一种忧郁。

    安排盯梢鬼寺的人手被授命给了细作头目老徐,但老徐是张宁的人,最后还是张宁自己在cāo纵。如此一来,又把吴庸排斥在外,采访使司这个格局一开始就注定了吴庸不好插手。

    等议事完,果然张宁就立刻交代老徐,让桃花仙子负责此事。

    他又私见桃花仙子,说道:“上次我们查香灰案,那座古寺便是一个疑点,如今我们如果避而不谈,就会‘yù盖弥彰’,所以有些事迫不得已要这样安排。我写一封信,你去永顺司后设法交给姚夫人,把你手下的细作人数和分工告诉她,好让她们有所准备提防,毕竟下面的密探并不是能完全信任的人。如此一来,既让咱们办的差事看起来合情合理了,又不至于危及总坛。”

    张宁说罢叹了一口气,沉默不语了。桃花仙子本来想和他多说两句话,但见他这副模样,也只好安静下来,只见他坐在那里手里拿一粒围棋子在桌子上轻而慢地敲着。

    ……在常德府礼馆里住着的吴庸和詹烛离也在密议。吴庸和往常一般,很淡泊的样子,茶不离手。

    不过詹烛离却在一旁发牢sāo:“咱们大老远到这蛮荒之地来,什么事儿都不让沾手,实在闲得慌……这地方的酒我也喝不惯,还是南直隶的米酒喝着顺口。”

    吴庸看了他一眼,又低头沉吟:“还是那座古寺的事蹊跷,这事儿咱们要不要过问过问……”

    詹烛离听罢有些疑惑,由于他的相貌问题,疑惑的眼神显得有点夸张。他的皮肉又黄又枯,偏偏骨骼很大,年纪也只算中年、眼睛并不昏暗,一双眼睛在那张棱角突出的脸上惊诧起来,分外显眼。

    詹烛离忍不住问道:“张大人不是提出要将鬼寺定为盯梢地点么,有何蹊跷?”

    吴庸一副很有城府的模样:“他是这么提了,可安排人手的是徐光诌,就是他的家奴;还有今天咱们第一回见的妇人,脸上有疤的,什么来头?名册卷宗的东西能信?都是他的人,怎么说大家都能听到、怎么做谁知道?”

    詹烛离埋头思索了一阵,小声说道:“在下以为,张大人排挤防着咱们,多半是因为被人时刻盯着不高兴,就像地方上带兵的武将,一向与监军太监不和一样的事儿;但要说他背地里反而帮着乱党,他好好地当着朝廷命官、好像不会吧?不然皇上怎么让他做巡按御史?”

    “张平安的出身本来就有问题,他能做巡按全仰仗杨少保。不然,御史本就是监察地方官吏的,为何张平安身边还被安排了咱们?上头对张平安不太放心。”吴庸缓缓说道。

    詹烛离一面想一面点头:“倒是这么个理儿……大人一说,我倒忽然想起来,要是辟邪教和建文乱党有关系,张宁上次查案的言论也会存疑,他在朝里也不好说话。这回他真有可能帮着辟邪教开脱。”

    吴庸白胖的脸忽然露出冷冷的一笑:“这只不过是上头的信手一步棋而已。早先胡大人和张平安颇有交情,若是大家都一个鼻孔出气了,上面再叫人暗查密事,怎么能相信是真是假?”

    詹烛离无言以对,可能吴庸说得太玄虚了,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

    “我不过随口一说。”吴庸看了一眼詹烛离,微微叹息了一句,“圣心不是咱们凡夫俗子能随意揣度的。”

    他想了想又自言自语似的小声说:“按理事情到了这一步,咱们只需写份文章把情况报上去就行了,张平安明摆着要咱们插不上手……但如此一来,胡大人会责怪我办事不力。”

    吴庸少见地皱起了眉头,再淡泊的人都不能不关系自身的利益。吴庸这种永乐时期任用的非正式官员,在官僚体系内得不到认可,唯一的靠山就是胡瀅;若是失去了靠山,在官场混不下去了,吴庸不得不考虑自己的处境:四十出头的年纪,说老不老,年轻也不年轻,以后干点什么?恐怕只有早早地回到老家守着一点田产混吃等死了。

    他想到这里又用怜悯的目光看詹烛离,这家伙更惨。吴庸自己平时还有意识地积累些财物在老家购置田业,家里也照顾到了;詹烛离这厮是又piáo又好酒,连个家都没成,被淘汰失业后,不知道他如何生计?

    吴庸犹豫了许久,才轻轻说道:“我写一份奏报,差你回京送信……你出了常德府,秘密折道去永顺司,盯住‘鬼寺’的动静。咱们且先瞧瞧,张平安究竟是怎么做的。”

    ……辟邪教总坛的位置在永顺司和常德府接壤的山区,这个地区也是辟邪教教徒活动最频繁的地方;常德府是离那里最近的较大的城池,所以采访使司才会设在常德府。桃花仙子接了两个差事,带着人马往西行,路程并不远。

    第一个差事,就是明面上的分派人手盯梢。第二个差事去总坛传递消息。后者才是她的正事,因为方泠和桃花仙子的身份一直都没变过,就是建文余党成员。

    作为已经确定的联络人,桃花仙子很容易就找机会进了辟邪教总坛。隐藏在山间的院落依旧在那飞洒白雾水珠的瀑布后面,不过桃花仙子却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

    她被人带引着进了院子,进门就是厅堂。教主传话要独见信使,于是桃花仙子又穿过厅堂进了内院的书房。

    就算是辟邪教内部的教徒,一喧密的知情者也是极少数,比如辟邪教和建文党羽的关系,只有教主和四大护教知情。故桃花仙子才需要密见。

    书房的门窗外白汽笼罩,视线不开阔,幽静而闭塞,这个地方如同与世隔绝。桃花仙子等了一会儿,就看见一袭白影出现在蒙蒙薄雾之中,然后一个女人缓缓走进了书房。

    桃花仙子站起来正待想见礼,忽然看清了来人,顿时愣在原地。她过了一会才回过神来,心道:这个教主本来是建文君的嫔妃,皇室jīng挑细选的女子,自然不俗。这么一想才想通了,不然真不明白为啥深山里会有如此佳人、会以为是狐妖一类的东西,那不得吓死人。

    “拜见……娘娘。”桃花仙子忽然觉得有些紧张,简单一句话还结巴了,在这个女人面前的感觉很奇妙,她忍不住有种自惭形秽的感觉,就像凡人见了神仙一般。

    “你是为张平安来送信的信使?”一个空灵纯净的声音道,那声音仿佛不是从人的嘴巴里发出来的,而是来自虚空之中。

    桃花仙子忙从衣服里拿出信件来,双手送上去:“是,卑职正是上峰新任命的联络人,姓王名玥,上峰郑先生交代此事唯娘娘马首是瞻。”

    “我是辟邪教的教主,你称我教主便可。”姚姬道,“我听说过你,不是桃花仙子么?”

    桃花仙子没搭腔,心道:老娘在你面前怎好意思自称仙子?

    她把信件递上去后,垂着目光无法正视,只生硬地说:“张大人认为总坛所在不能回避密探,派了一些人过来盯梢,这里面有名单和分工,差卑职送来,以便让教主有所布置防备。”

    姚姬在椅子上轻轻坐下来,拿起那漆封的信封,打开,果然见上面几张纸是记录名单和描述分工等文字。这时姚姬翻到末页,才见一张写着熟悉字迹的纸,正是张宁的字迹。她拿起来看了一遍,脸颊忽然有孝烫,因为里面有句话:朝暮云彩细雨,望之思念备至,愿早rì重聚。

    这里面隐隐包含宋玉的典故,姚姬一看就觉得好像用得不太合适,却不知张宁是不是故意的……毕竟他是考取过功名的人,一般不该用错典故才对。

第一百三十六章 烧掉的文字

    姚姬微微转头,看了一眼放在案上的信封,信封开口处还有一般朱漆樱,刚刚才拆封。她便问:“你拿到信的时候就已经封好么?”

    桃花仙子忙道:“是,这封信自从交到卑职手里后,一直随身带着。”

    姚姬遂拿起那份张宁亲笔写的信纸,起身走到香炉旁,焚香的炉子旁放着一支点燃的红烛。她便将信纸伸过去,桃花仙子见状惊讶,下意识伸手做出一个好像要组织姚姬的动作,但是已经晚了。那纸触火便着,燃起一团火光,随即被姚姬丢进了一旁的铜盆里。

    桃花仙子站在一旁,不解地看着她。她回头微笑道:“你回去告诉张宁,说他写的信典故用错了,要是被别人见了,会笑话他。”

    “是。”桃花仙子生硬地应道,“属下要留下来,等教主写回信么?”

    姚姬道:“不必了,你回去便说信已送到,若有事要联络张宁,我自会派人过去。另外,和桃花仙子一块儿的方泠曾是江浙名jì?”

    桃花仙子顿了顿说道:“方姑娘确是对音律歌舞jīng通。”名jì在风花雪月的场所受追捧,但离开欢笑场所这种身份其实算不得光彩,所以桃花仙子才是是而非地换了种说法。

    “那我想借个人,让方姑娘到辟邪教来住一段时间,有事需要她帮忙。”姚姬轻轻说道。她说得客气,但桃花仙子无法拒绝,只好说:“我回去便传教主的话,听您的吩咐。”

    姚姬点点头,转头看着窗外不说话了,窗外是白茫茫的水雾,依稀房屋和山石在朦胧之中。桃花仙子见状适时地说:“张大人还等着回禀,卑职不便多留,告辞。”

    姚姬便道:“小月,你送送信使,让她好好地从总坛出去。”

    等桃花仙子出书房了,姚姬便回头看那铜盆里烧尽的纸灰,随即又垂头想着什么。

    ……桃花仙子送信一个来回花了几天时间,张宁听说她到达沅水茶园时,他刚刚从府衙行馆回来。吴庸告诉他派詹烛离回京送信去了。

    吴庸随张宁到湖广来的作用就是监视他,张宁一开始就知道的,所以詹烛离替吴庸送信回京实属正常。不过他直觉哪里不太对劲,一路进茶园后面的别院见桃花仙子的路上,他便仔细寻思。

    对了,吴庸要打小报告虽然不怎么仗义,但如今的状况也是可以理解的做法。按照吴庸那种xìng子,大可以明说出来,然后再正大光明地派詹烛离去;为什么他要悄悄把人派走几天了,然后才告知?

    吴庸身边有几个随从全在张宁的掌握下,常德府这地方又基本人生地不熟,一时间难以收罗额外的党羽;而詹烛离是他唯一信任的心腹,这个人不辞而别,究竟是干什么去了?

    这时张宁走进了别院的一间厢房,这里是私人住处,不待客的,所以院子里很清静没几个人。桃花仙子正在里面等着回禀,见着张宁面有郁sè,她也不敢玩笑,只是规规矩矩地见礼。

    桃花仙子说道:“书信已经顺利送到,我亲手交到了教主的手里。”

    张宁随口道:“有回信么?”他忽然对那娟秀好看的文字充满了期待,关心一个人,就算仅仅是她的亲笔字,也是一件很让人期待的东西。

    不料桃花仙子摇摇头:“教主没有胸信,只叫我回禀张大人,书信和名单都已收到,若是有事她会派人联络我们。”

    “片纸也无?”张宁意外而有些失落地随口问了一句。不过他微微一寻思就相信了桃花仙子的话,不仅因为她作为遗臣后代算比较值得信任的人,况且如果是假报、要不了多久就会露陷,桃花仙子没理由干那种事。

    桃花仙子小心地说道:“信送到之后,教主留下了名单卷宗,把最后的一张纸烧掉了,并说张大人用错了典故,怕被别人见到书信笑话。”

    张宁听到这里脸sè忽然有点发烫。化用的宋玉《高唐赋》,那篇古文描述的是楚王和巫山神女的男女之情,用在给母亲的书信中自然不妥,牵强附会的引用也没这种用法;比如借用“三chūn晖”,就能明显地表达一种子孝母慈的意思,典故的用法都是固定了的。

    姚姬当着信使的面把信烧掉,实则是在告诫和教导的意思吧?

    张宁深吸一口气调整自己的心绪,可脑中那幽闭的密室又浮现出来,印象如此之深刻无法让人忘怀,他甚至能记起每一个触觉、每一丝气味、每一刻心情、每一寸肌肤sè泽与曲线,如同就在眼前,从来没有一个场景能记得如此清晰。但他又明白,当时发生的误会完全不是姚姬的责任,她被绑架了,没法反抗。

    现在她宽恕了自己,并且在暗示纠正过来。

    张宁紧紧握了一会儿拳头,便冷冷说道:“我知道了,这次差事你办得很好。另外还有一件事,我觉得让仙子去办最稳妥。”

    桃花仙子道:“请张大人吩咐。”

    张宁道:“今天我刚刚知道吴庸派他的心腹詹烛离回京送信去了,已经走了几天。但是这个人是否真的回京,如果回京只是一个借口和幌子,那他干什么去了?我想弄清楚。仙子在桃花山庄时,曾追随彭天恒贩运私盐,江湖经验丰富,所以我才准备派你循着路过去,看能否找到蛛丝马迹证实詹烛离的去处。”

    桃花仙子想了一会儿,说道:“我需要大人的印信……人已经走了几天,现在追赶已是来不及。既然詹烛离是回京送信,就无须躲躲藏藏的,那么他应该走驿道住驿站,这样最方便。我拿着张大人的印象查湖广地界上的驿站卷宗,一路查下去,就能粗略估计出詹烛离的行程。”

    张宁听罢点点头:“这么做很妥当,我马上给你印信。”

    他说罢就想出门去拿东西,这时桃花仙子又忙道:“还有件事呢,教主说要借咱们的方姑娘一段rì子,让咱们把方姑娘送过去。”

    张宁不解道:“让方泠到辟邪教总坛?去作甚?”

    桃花仙子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或许是教习辟邪教里的人歌舞?因为教主问过方姑娘是不是曾为江浙名jì。”

    张宁沉吟片刻:“我知道了,这事我会另外派人去办。你先将我刚才交代的事办好。”

第一百三十七章 故地重游

    几天后桃花仙子就返回,她带回的消息说明詹烛离极有可能没有去京师,而是在半道折回了。她先到常德府的驿道出发点府河驿查到詹烛离在那里领过马,然后她径直去了荆州的大驿站荆南驿,同样查到了换马记录;但在汉江水马驿就不见了记载备案,继续往北的大小驿站再也不见詹烛离的蛛丝马迹。

    桃花仙子查到这里,就没有办法再追踪了。詹烛离是几天前出发的,没有了写在纸上的记录,天下之大加上桃花仙子的人手极少,在茫茫城乡中何处找到一个人的行踪?

    不过只要有这样一点信息,张宁便已可以作出判断。詹烛离既然出发时走驿道,如果确实是北上送信,有何必要在半路抹去自己的记录?他放弃了驿道,唯一能解释通的可能就是在荆州就改道了。

    詹烛离为什么半路改道,他要去哪里?张宁很容易就可以假设他的目的,佯作北上京师、为了人从常德府行馆消失找到合理的理由,然后折道回常德府永顺司地界,暗中监视张宁的活动。

    作为采访使司经常直接发号司令的沅水茶园,吴庸等人已经被排挤插不上手,如果这样下去他们显然会毫无建树和作用;詹烛离离开了视线,这是吴庸另辟的一条监察之路。

    不过詹烛离只有一个人,他能干的事很少、根本没法全方面监视张宁的人。突破点在哪里?张宁想了一遍,就想到了作为辟邪教总坛的那座“鬼寺”。

    自从去年到永顺司暗查香灰案,那个可疑的地方就成了一个暴露在官府视线内的突破口,张宁没明白姚姬为何没有迁徙总坛,几个月过去了仍然留在那里。鬼寺通过恐怖的流言极其险要的地势构筑起了防线,但这些东西对于一般人或许很有效,对于官府的人就未必有效。当官场的人被逼起来时也是完全不信邪的,穷凶极恶也不为过。

    护送方泠去辟邪教总坛,需要内部能完全信任的人,张宁本来打算亲自送过去,然后还能和姚姬见上一面。但这时他打消了这个念头,有詹烛离这个脱离了控制的人在暗处,他不想冒这种无谓的险。

    最后这事儿张宁交代给了桃花仙子和徐文君。这段时间桃花仙子来回跑,确实是忙了好一阵,张宁也是无奈,事涉机密就只有那有限的几个人能用。

    送方泠到辟邪教总坛时,张宁又写了一封信,言明这边有个人脱离控制的详情,叫辟邪教注意总坛附近的防备和秘密搜捕。然后又安排了两个人去“照顾”吴庸,将吴庸给看住。

    过了一段时间,张宁的住处来了个姚姬派来的密使,并带有姚姬的亲笔书信。

    字里行间没有过多的话,只谈了一件正事。早就准备要与张宁见面的“重要人物”就是建文帝朱允炆,如今上面已经议定了计划,见面的地点就在辟邪教总坛;并约定了时间,姚姬在信中让张宁提前几天就到总坛去,以免临时在路上出现意外。

    张宁看完信心里就有些不踏实,他心里隐隐觉得总坛并不是一个安全可靠的地方,偏偏上头的人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非得选这么个地方;如今谏言已是没用了,因为姚姬提及上面已经“议定”。

    或许建文帝及其身边的幕僚认为辟邪教总坛有较多的人马防御,加上地形险要易守难攻,所以更加“安全”;而选择其它场所,怕万一暴露被袭,连有效的防守都没有……不过张宁认为这种太求稳的做法,反而束手束脚非常被动;还不如临时选个地方,叫人猜都猜不到,主动权就完全在手里了。

    如果建文帝的处境换作是当今天子朱瞻基,朱瞻基会怎么做?张宁想起自己到南京迎驾那件事,觉得如若是朱瞻基,他肯定不会去辟邪教总坛。这么多年过去了,建文帝做事的风格好像仍然缺点什么,或许人的命运真正是出身就注定的?

    ……建文帝为什么要亲自过来见面,而不是叫张宁去见他,其中原因就不得而知了。

    不管怎样,既然“父亲”念及亲情,屈尊下来相认见面,张宁无论如何也是要去的。他有种难以描述的心情,对于这个从来没见过面的父亲缺少一点亲近的感情,如果张宁还是原来的张宁、记忆里没有来自另外世界的灵魂,或许念及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血浓于水,会有一种特别的感受;可如今的张宁,真是一点感受都没有。反而因为建文帝朱允炆在历史上的名气,这个名字让他更有熟悉感。

    但他不能把自己的真实感受表现出来,必须要表露出诸如感恩、尊敬、孝顺等等,否则无法立足于世。在忠孝观念成为公理的社会规则下,一个不孝的人将遭受所有人的唾弃。就连戏里杀人如割草的反贼李逵,也要背着自己的老娘做个孝子,亡命徒尚且不能挑衅的规则,何况张宁这样一个人?

    张宁准备了一番,在不告知吴庸的情况下,带着两个心腹先出了常德府,进入永顺司地界。考虑到此行本身就存在诸多隐患,他等到半夜才悄悄向辟邪教总坛行进。

    往西行的路面就没常德府那么平坦了,山越来越高,路越来越崎岖。别是半夜,就是大白天也没法行车。张宁和桃花仙子徐文君一行三人只好牵马慢行。路上遇到了前来接应的教徒,遂合为一处,让教徒做向导继续走。

    可走了半天张宁觉得路好像不对。虽然是半夜看不太清楚周围的环境,而且张宁去那鬼寺也是几个月前的事了,但是路况之类的多多少少有点印象,现在走的这些路太过崎岖,完全不像。

    此时的夜间本来气温也比较低,感觉yīn风惨惨的,或许是气氛太低迷,张宁倒有点提心吊胆起来:这俩教徒不会是假的吧?但转念一想,知道这件事的人本来就不多,刚见面时和那两个人的问答也对得上,应该不会是假的;再说在常德府也想不到谁会这么暗算自己。

    就在这时,那两个穿青sè土布衣的妇人说道:“等会儿没路了,得过一段林子,大家当心脚下,别踩滑。”

    张宁便问道:“咱们不是从山崖上的古寺密道里进去?”

    前头带路的一个妇人道:“正门的位置视线太开阔,容易暴露,咱们走另一条路,每个月运补给进山就是从这里,要隐秘一些。”

    “原来如此。”张宁心头的疑惑才稍微解了些,至少此人的解释挺有道理。

    沿路穿过一个洞,前面带路的就说:“跟紧,咱们进山了。”说罢离开小路向旁边的灌木林里走。林子里杂草很深,树木倒不怎么高大。两个教徒一个走前面拿着根树枝开路,另一个走后面略微掩盖痕迹;看得出来她们很谨慎,本来这种山路上就人迹罕至,就算偶尔有过路的恐怕也不会莫名其妙到跑进林子里。

    没一会儿,张宁的袍服就全被露水给打湿了,衣服还被荆棘挂破了好几次,下裳破得如布条。他身上的衣服是用棉和绢纺成的上好面料,平时穿不错,可一走这种路完全不如教徒们的土家布结实。露出袖子的手背也被不知什么刺刮破了几道,又痒又痛。

    折腾了许久,总算走到头,只见石壁挡住了去路,在荒草之间隐约有个简陋的土地庙,看样子是荒废了的。一行人进得土地庙,两个教徒合力挪开泥菩萨,原来后面藏着一个山洞。

    大伙儿进了洞子重新合上入口,教徒们就在入口处取了一盏马灯点燃,开始走石洞。如同那古寺下面的密道一般yīn湿黑暗的石洞,头顶上还滴水,脚下也有水流,众人深一脚浅一脚鞋子早就打湿了。

    走过蜿蜒曲折的长长一段黑路,总算到了头。压抑的空气随之一新,张宁回顾周围,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山谷里,周围有许多大树,脚下踩着又软又厚的落叶挺舒服。耳边一阵“哗”的水声,他循着声音抬头望去,只见一道瀑布出现在高山之上。他顿时恍然大悟,有了参照物总算知道了自己身在何处,原来这个地方正是辟邪教总坛下面的山谷,而教坛所在在上面山腰上。

    带他们进来的一个教徒捧起双手做了个姿势,两个拇指并在一起露出小孔,其它手指和手掌合成一个瓮般的形状,然后把嘴放在拇指间的小孔上吹起“苞谷、苞谷……”几声响亮的声音。接着上面就有人应答,问了口令,然后教徒们才带着张宁上了栈道。

    “旁边还有绳索框子,平时用来运东西的,也能拉人。不过坐那种框子挺吓人,咱们还是走路上去罢。”带路的教徒边走边说话,或许到了自家地盘心情放松了,她们的话好像渐渐多了一些,聊起了不太相干的话题。听得出来,这两个带路的人并不认识张宁他们,更不知他们的身份。

第一百三十八章 秋叶

    山高路远难相见,况且阻隔母子见面的不仅是高山水流崎岖道路,见这一面着实很不容易。数月不见,仿佛过了数十年,可终于见到了又能叙些什么呢……这种感觉就像是爬山,千辛万苦汗流浃背满载着希望、期待着山顶的风景,可是爬上了山顶或许会发现雾太大什么也看不见。

    若是仅仅如此也还罢了,张宁见到姚姬没多久就因为一个消息而百感交集。

    姚姬说:“我让方泠来就是为了让她给编排一支时兴的舞,我在山里闭塞了太久,不知外面时兴什么,方泠曾是江浙名jì,她能帮上忙。”

    张宁不禁问:“您是为皇上准备的?”他很容易就能想到,因为建文帝要来,她忽然要排练舞蹈应该就是要去讨好建文帝。

    姚姬仔细观察着张宁的脸sè,微微点头,轻声道:“除了他,我还能为谁起舞?”

    张宁默然,无言以对。

    姚姬又好言道:“你怎么不想想,皇上yù与你见面父子相认,为何不命你前去,却要大老远地自己来?”

    张宁苍白而机械地答:“他除了想与我相认,还想见见你。”

    “正因如此。”姚姬幽幽叹了一声,“虽然他没有明说,但我们要多点心思猜。”

    可能是情绪起伏太大,张宁脱口问出了一句很不得体的话:“若是皇上高兴,您要侍寝?”

    姚姬本来已低垂的眼睛又抬起来看着他,她良久不语,明眸里的神情复杂变幻,忽然又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似嘲弄似不以为然,叫人揣摩不透,她终于朱唇轻启,目光停留在张宁的脸上,淡然说道:“自当如此……当年马皇后对后宫看得紧,不是她的人很难靠近皇上,我若不是设法寻机得皇上临幸一回,又如何能得到你?”

    张宁的脸纸白,一点血sè也无,他使劲点点头以示同意这个道理。不过他的牙关咬紧,两腮的肌肉已经绷紧了,一张五官端正的脸顿时有些扭曲。

    他突然有种错觉,这个娘是不是后娘,否则怎么能表现得如此冷然?可他很快又在心里想明白,这种事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本来就无所谓冷热。

    渐渐地,他就像被泼了一盆冷水清醒过来:作为父母,建文和姚姬对自己来说有什么区别?如果因为自己是穿越者、而且从小和他们没见过面导致没有感情,所以才对建文帝只有一个符号般的概念、内心里无法产生亲情;那么,姚姬难道不是一样的?可自己为什么就要对她万般思念,为什么就觉得她对自己那么好?

    怪就怪在这个当娘的本来就太年轻,而且又是绝sè容貌,jīng致保养……所以才会被张宁区别对待。他明白过来,自己之前对她的情愫根本不是那种感生养之恩的亲情。

    有些情感,自己搞混了,所以才糊涂了。这下子他好像清醒过来。

    这时他忽然对姚姬有了另一种看法,而且内心忽然产生了一种绝望和恨意。恨只是一种感觉,真正又恨不起来,她做错了什么?她什么都没做错,就算是那件足以误导张宁感情的事,她也是被迫的……她现在宽恕了自己,如何还能怪她什么?

    张宁情绪大起大落,jīng神恍惚,窗外的白雾让这里如同梦境。

    姚姬见他这副模样,她也没出声,过了良久她见张宁的神情逐渐恢复下来,才柔声说道:“我这是为你好。你还年轻,只要专心正事有所建树,高门广田那一天,还缺娇妻美妾么?不要在女人花费太多心思,她们会自己送上门来,不必太执着。”

    或许这番劝导能让他安静下来,不料张宁突然抬起头目光如炬,一手就抓住她的素手,眼睛火热道:“时至今rì,你为何还要去讨好建文皇帝,争宠又有何益?你别去……侍寝了,我发誓一定让你脱离这种地方”

    姚姬吓了一跳,忙抽回手来,生气道:“我说的话,你当耳边风了”她骤然起身,一拂薄袖说道:“天还没亮,我们在这里独处不甚方便,你早些歇息罢,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张宁颓然在书房里坐了良久,这时一个白衣妇人走了进来,屈膝淡然道:“张大人的衣服破了,我吩咐人为你准备新衣和热水,请移步厢房沐浴更衣吧。”

    他抬起头来,只见这妇人估计有三十出头,生得还算细皮嫩肉,只是皮肤上不易察觉的细纹让她看起来着实和女孩儿不同了。他忽然冷冷说道:“你过来。”

    不料妇人十分听话,或许她在辟邪教的地位高,也知道张宁的身份?她依言便小步走上前来,也不多问,只是恭敬地站在面前。张宁正一肚子压抑,不知怎么忽然伸手一把搂住了她的腰,妇人吃惊,下意识挣脱,随即一巴掌扇到了张宁的脸上。这妇人肯定身手不错,身法和手掌的反应都极快,简直是电光火石之间,张宁都没反应过来挨了一掌。

    张宁脸上火辣辣的愣在那里,白衣妇人也愣了,片刻后忙跪倒在地,“我一时失手,绝无故意冒犯之心……请殿下惩罚,打我吧,千万别告诉教主。”

    她说罢忽然抽了自己两耳光,这时张宁说道:“住手。”

    “您原谅我了?”妇人眼睛里满带希望地看着他。

    张宁道:“你今晚侍寝,我便答应不告诉教主。”

    妇人顿时一脸为难,悄悄打量了一番张宁,小声说道:“张大人仪表堂堂,属下另外给你找个年轻的小娘子,一定能让你尽兴。我这般残花败柳不敢做那样的事。”

    张宁执意道:“我要的是你。记得……上次就是你带头违抗教主之命,带人堵在院子门口?秋叶还是冬雪?”

    “秋叶。”妇人小声说道,“未料大人竟还记得我……我是辟邪教的护教之一,是上面派下来的人,不能做这种难以见人的事。”

    正好是上头派来的人,以前当过宫女?张宁冷笑道:“看来你有恃无恐,不仅敢教主之命,更不听我的,还敢袭击我。”

    “殿下……”妇人的称呼十分乱,张宁注意到她一紧张就叫殿下。她唤一句便低头寻思着什么,好一会儿都没说话,只是眉头越来越皱。

    过了许久她才悄悄说道:“一会儿张大人到房里沐浴时,我过来支开奴婢,到时便好生服侍你。”

    “当真?”张宁看着她问道。秋叶脸sè有点红,轻轻点点头:“我不敢信口欺骗你。”

    张宁遂依言回了给自己安排的房间,果然见暖阁里已经备好了热水,一个小丫头把换洗的衣服都叠得整整齐齐放在边上。他便说:“我要洗个澡,然后就睡了,你回去吧,我不习惯沐浴时旁边有人。”

    小丫头咬着唇娇憨地忍住笑,道了一声是便走了。张宁浑身被露水和汗水打湿,很不舒服,也就脱光了先洗澡。刚开始他还回头看了两此暖阁的帘子,看那叫秋叶的护教有没有来;没一会儿,温热的水一泡,身上懒洋洋的,他几乎把那事儿给忘了。

    忽然肩膀上感受到软软的触觉,他惊诧之下回头一看,只见那叫秋叶的妇人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后面,衣服也脱了,正轻轻把胸脯靠了过来。

    她随即走进了水里,跨坐到张宁的身上,将小小的胸脯贴到他的脸上,用手臂搂住了他的脖子,此时尽显得颇有风情。她把嘴凑到张宁耳边悄悄说道:“快来吧,一会儿你完事了,我得尽快出去,不然叫人知道了不太好。”

    俩人本来就不熟,如同一夜情,没什么好说的,于是就做起了那苟且之事。秋叶见张宁年轻,以为一会儿就能把他对付过去,不料半天没对付过去,反而因为她自己长期不尽男sè,把持不抓入佳境。

    她忘乎所以,又担惊受怕,忙拿了毛巾咬在嘴里,可不注意的时候仍然哼出声音来。

    张宁的房间里亮着灯,洗澡洗了近半个时辰,院子里有人生疑,已经把里面的情况听清楚了。正好探听的人和秋叶不是一个小派系,便连夜赶着去向姚姬告密去了,说那护教秋叶勾引张大人,正在房里做那见不得人的事。

    姚姬诧异道:“秋叶为人正派,张宁又刚到这里,怎么会……”

    告密的妇人说道:“属下亲耳听见秋叶护教的声音,不堪入耳,绝不敢欺瞒教主。”

    姚姬便问:“你听到了什么?”

    “属下见张大人的房里的灯亮了近半个时辰,觉得蹊跷,便故意从檐下走过,忽然隐隐听到里面‘啊’地呻吟了一声,好像秋叶护教的声音。属下顿时心生好奇,便在门外等了一阵,时不时里面的叫声大些就能听见,确实是秋叶护教的声音,准没错。那呻吟之声就像在哭似的,听起来像很难受,可女人都听得出来那**其实快活得要升天了。”

    不料这人口无遮拦,描述得那么细,倒把姚姬听得脸上一阵发烫,等她说完才拉下脸道:“别说了,明rì我会召见秋叶责问她”

第一百三十九章 上房揭瓦

    秋叶已无声无息离开了厢房,正如她悄悄进来。张宁一个人刚睡着没多久,忽然就被人声吵醒,躺在床上侧耳一听,听见外面的院子里有人大声说话,只是听不太清究竟说些什么。他向头顶的天窗看去,上面黑漆漆的,天应该还没亮。而且这院子是辟邪教总坛的中枢之地,冷飕飕的凌晨时分,怎么会有人在这里喧哗?张宁心下好奇,遂起身披上衣服开门察看。

    姚姬所住的正房外面果然站着几个妇人,别人都没吭声,只有一个四十来岁的妇人再次大声对着房门说道:“属下冬雪有急事禀报,打搅教主清梦请恕罪。”

    张宁认识一个护教名唤秋叶,这里又有个自称冬雪的,他很容易联想起来,所谓四大护教可能就是以chūn夏秋冬为名;那么这个冬雪应该也是辟邪教高层的四大护教之一。冬雪这名字挺雅致,不料人却是一个皮肤黑黑的半老徐娘,颧骨甚高门牙有点爆,长相却是不咋地。

    因为她口称有急事,张宁心下好奇,便退而系好腰带、也没梳理头发,随即出门。门外的妇人见他出来,都微微弯腰做个行礼的姿态,可见张宁作为贵客已是辟邪教上层人员知情的事了。

    张宁转头看了一眼正房紧闭的房门,里面毫无动静。他便说道:“这么晚,教主可能早就宽衣歇息了,稍安勿躁,得等一会儿……什么要事?可以先对我说?”

    冬雪左右回顾,略一思索便道:“刚刚得到禀报,总坛后山入口发现一个可疑之人,还打伤了咱们俩人。当时在后山附近我们加强了jǐng戒,各处共有八人,可是草木丛生行动不便,加上天黑,八个人闻得jǐng示过去也没凑效,被那人各个击破伤二人,跑了。”

    张宁听罢大惊道:“这么晚了有人在荒郊野岭蹲着干甚?”

    冬雪正sè道:“正是如此,所以我们的人才会发出jǐng示,想要把他抓住审问,不过没能成功。”

    “你看清那人的身高容貌没有?”张宁急道。

    冬雪答道:“出事时我没有在后山,据受伤的人说,看清了那人的相貌,估摸着有三四十岁,长得很高,面枯而瘦,面骨粗大……”

    她一边描述,张宁的眼前就浮现出了詹烛离那张欠抽的脸来,更离谱的是想象中的人还仿佛说了句话:有酒就好。

    这家伙不是詹烛离是谁?除了他谁没事半夜跑到荒山里晃悠?张宁顿时心急如焚,又问:“我和随从进来的地方,是否就是辟邪教的‘后山入口’?”

    冬雪道:“是。”

    詹烛离那厮会不会看到我进土地庙的密道了?他是怎么查到除“鬼寺”之外的另一个入口的?张宁忽然想起带路的教徒闲聊时的话:正门的位置视线太开阔,容易暴露,咱们走另一条路,每个月运补给进山就是从这里,要隐秘一些。

    那厮肯定是暗地里观察了辟邪教徒的活动,慢慢摸索到后山入口的这个好酒而无量、一身邋遢的家伙,还真是个人才,张宁真不知该夸他还是骂他。果然有能耐会办事的人不一定就好,万一他是自己的对头呢?

    起先张宁还说“稍安勿躁”,现在他也急了,忙在门外喊教主。可仍然没有动静,仿佛压根没人,他便问周围的人:“教主会不会在院子后面的温泉?”

    一个妇人道:“教主在房里歇息,这么晚了不会去沐浴。”

    张宁遂走上台阶,用手掌猛拍。冬雪等见状惊讶变sè,正待要劝,木门已经“砰砰”被他拍响。冬雪忙道:“贵客失礼,不怕教主怪罪?”

    张宁不管她,继续拍。过得一会儿,里面总算传来了姚姬冷冷的声音:“是谁,要上房揭瓦吗”

    张宁道:“是我,十万火急之事,快开门我有话要说。”

    姚姬的口气随之改变,在里面说道:“我已宽衣睡下,衣衫不整不便立刻相见,先等等。”

    刚才喊那么大声她怎么也没听见?实在有点奇怪。这个念头在张宁的脑海中一闪而过,他现在也顾不上想这种小事,回头说道:“去个人,把我的两个随从叫起来,让她们收拾好等着。”女人起床确实有点墨迹,张宁急忙提前做了个准备。

    “我得马上离开辟邪教回去。”张宁在门外一边想一边说,“走之前其实也没什么要说的了,就是道个别。”

    里面姚姬的声音变得有些急促:“发生了什么事?”

    张宁道:“昨晚我到辟邪教的事,可能被人盯到了,我得回去想办法处理。”

    这时门内轻轻一个响动,姚姬的声音道:“你一个人进来,把门关上。”

    刚才明明听见姚姬说宽衣睡下暂时不太方便,没一会儿工夫就让张宁进去,还是个男的,院子里的几个人微微有些疑惑;加上教主允许一个所谓贵客的人住在一个院子里,这时不少人都隐隐猜测到了张宁的身份。若非教主十分亲近的人,怎么会如此待遇,加上张宁年轻的年龄,这种隐隐的关系在小圈子里就变得愈发明朗了。

    张宁走进布置雅致的屋子,只见暖阁前挂着珠帘,里面燃着红烛,细碎的珠子垂着当着视线,隐约可以看到里面一个妙曼的身影在动,好像仍在系腰带。

    张宁想起昨晚的不欢而散,忽然间觉得心里念想的那个姚姬仿佛在渐行渐远,他遂不造次,只规矩地呆在珠帘外面。里面姚姬说道:“是不是上次方泠带信来的那个詹烛离?”

    “极可能就是他。”张宁道,“这人脱离我们的视线已近月,一直下落不明,我曾派人沿驿道察领取驿马记录,推算他很可能已折道返回,目的就是为吴庸密查我的活动。吴庸便是在我做湖广按察使后胡瀅安插在身边的眼线,此事应该得到过宣德帝的首肯。如果昨晚詹烛离确实看到了我进入密道,无须物证、只要他一个认证,传到宣德帝耳朵里,后果不堪设想,我肯定是不敢再返回官场了。”

    张宁早就意识到了此行有隐患,当时想亲自送方泠来的行程都取消了;可是来与建文帝相认这件事,无法拒绝,人总是存在侥幸心理,哪里会觉得正好被詹烛离目睹这种小概率事件会发生?所以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懊悔的,很多事都存在风险,这回运气差而已。眼下能做的只有设法弥补,怎么弥补?张宁忽然想起了一个词:杀人灭口。

    如果失败的话就没法混官场了,只能投身“乱党”……如此一来,辟邪教也会成为宣德帝想铲除的威胁,处境更加不妙;自己的处境也好不到哪里去。

    连姚姬都要屈身去讨好建文,张宁可以想象自己可能面对的处境地位。

第一百四十章 气极反笑

    人道是,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对于现在面对的困境,张宁早就有心理准备,一面为朝廷“尽忠”、一面与建文党羽勾结,事情迟早有败露的一天,早晚而已;只是他还没找到怎么解决的办法。

    “我一会儿就离开辟邪教总坛,您派个人送我们出去。”他在珠帘外面沉思了一会儿便说,“预先准备接受皇上召见的安排,只有取消了。”

    姚姬口气有些不满:“我知道此事很重要,但皇上专程到这里来,知道你为了其它事而取消行程,定然认为你对他不看重,会影响皇上对你的印象。”

    张宁一时没细想,随口生硬地说:“失去皇上的欢心,与被朝廷通缉,哪样更严重?”

    “你如此说话是何意?”姚姬带着点生气地说,“你给我进来”

    不知怎地,张宁的犟脾气又在这时犯了,他便说:“您刚起床衣冠不整,我进去像什么话?有什么事就这样说吧,我能听见。”

    姚姬一下子撩开珠帘,瞪着眼睛说道:“我是你的娘,还叫不动你了?连一点礼数都不懂,孔圣人是怎么教的”

    她嗔目的样子依然别有一番风情,实在是脸长得太漂亮的缘故。不过她的怒sè不像是在撒娇卖憨,可能是真动气了,胸口起伏之下微微颤动;张宁不由自主地被吸引目光,只见她穿的立领上衣的领子没整理好,锁骨位置的一片如玉肌肤仍露外面,不知怎地只露了一小片肌肤,却更能引得人胡思乱想。

    不过张宁一想到她兴致勃勃编排舞蹈的事,情绪就更加复杂起来,心里一乱说话也没了讲究:“您已经猜测过的,既然皇上要亲自下来的一个重要目的,是为了见你。那我在与不在,也不会让皇上白来一趟的。”

    “你……”姚姬一跺脚,片刻后她忽然“噗嗤”笑出来,脸上一片绯红。

    张宁顿时愕然看着她,心道:这就是所谓气极反笑?

    她可能也意识到现在不是该笑的时候,很快就故意拉下脸来,说道:“进来说吧,外头就隔一扇门,被人听见我们吵闹很不好。”

    或许是刚才那个笑容让张宁的情绪微微有些改观,这时便顺从地跟着走进去了。

    “你还和我闹别扭。”姚姬渐渐平息了怒气,恢复了平时的那般从容,渐渐地她的声音小下来,轻轻说道,“皇上已经老了,不会发生你想的那种事。”

    张宁疑惑地看着她的脸:“你昨晚不是说皇上高兴了,就要侍寝?”

    姚姬脸sè不自然,说道:“这是你该过问的吗?”很快她便板起脸,义正词严地说,“你居然为了这种事和我闹别扭,读书明理是怎么回事,你想想其中的理来。这样是对是错?是非黑白你都不分了”

    话说到这份上,张宁已无言以对,暗自微微叹息了一气,没什么好辩驳的,道理谁不懂?他遂侧头避开姚姬故作严厉的目光,正好看见墙角那张歪歪斜斜的放着古筝的桌案,好像刚刚被移动过,他没多想就向下看,只见那桌案下的石板没盖好,还有条缝。

    他恍然明白,刚才和冬雪在外头叫了许久都无人应答,也许那时姚姬正在密室里。张宁进过那间密室,无门无窗四周镶石,难怪不容易听到院子里的动静。

    姚姬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刚刚还义正词严的脸sè顿时羞得通红,那样子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虽然cháo红的脸sè无法掩盖,但她很快又恢复了若无其事的样子,挺直的背和脖子让她的气质依然端庄贤淑。

    这时张宁马上也感觉很尴尬,他确实是无意间看到的,并没有窥视她人**然后给人难堪的想法。现在只好装傻了,别提那茬更别解释,是最好的办法。

    他便左顾而言它,岔开话题道:“我考虑过,现在不能舍弃官身,所以希望您能在父皇面前帮我解释解释并请罪。等一下我的两个随从就该准备好了,我得尽快赶回去设法弥补。”

    说到这里,张宁的脸上有些失落和伤感,叫姚姬看着、心里突然生出莫名的同情心来。

    姚姬轻轻说道:“若是无法补救了,你早作安排,到娘身边来,我会全力保护你。”

    张宁听罢叹了一口气,微微摇了摇头,并未说什么,片刻后才说道:“既然道过别,也没别的事了,我这就出去瞧瞧桃花仙子她们。您等会儿派个人给我。”

    说罢他便拜了拜,转身走过去掀帘子正待要走,忽然姚姬问道:“我这个娘是不是做得不好,让你轻视失望了?”

    张宁颓然道:“怎么会?我有什么道理过多索求?”

    “那你为什么要叹气?”姚姬动容地望着他。

    “我叹自己的……无力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摆脱被世人cāo纵的命运。”张宁忽然转过身来,勇敢地直视姚姬,“我叹数月来的每天的想法,其实都是错的,见面才知相距千里。”

    姚姬听罢面露着急,忙道:“我也每rì念想着平安。”

    张宁沉吟片刻,心道她只有一个儿子,就算二十几年没见了,哪里会有不牵挂的?人之常情。他便点点头:“嗯,今rì别后,我也会时常挂念你的,请多保重。”

    张宁说罢出门,没一会儿,外面就传来了张宁的说话声,好像在和他的随从说话。姚姬正心绪烦乱地呆呆坐着,听到声音才想起正事来,忙走到门口唤道:“来人。”

    等外头有人应答,她便吩咐派人护送张宁出山。因为刚起来比较仓促,她虽然穿好了衣服,脸和头发都没来得及打理,便没有以这副模样出门见人。

    她在房间里来回踱了许久,心里一片混乱,终于打开房门,左右一看院子里已经恢复了宁静,只有一个侍从还在视线内守夜。姚姬便问:“客人走了么?”侍从忙答道:“冬绚教亲自安排人手,已经送贵客三人走了。”

    姚姬遂回到房里,掀开珠帘就看见那张歪歪斜斜的桌子和下面的石缝,心里又是羞臊又是莫名生气,忙上去整理好密室入口,正想把桌子推回原处,一发火就一掌拍在琴弦上出气,不料那细细的琴弦割破了她的指尖,一屡鲜血瞬间冒了出来。

    她忙捏住伤口,眼泪“吧嗒”就从脸颊滑落滴到地板上。都怪那个chūn梅,大晚上的跑来告密,说什么厢房里的事还那么细,叫人没法入睡。

    姚姬泪眼蒙蒙地回顾这间屋子,很容易就能想象到院子外面的景sè,实在是太熟悉了。说是世外桃源一般,可成天都在这方寸之地,难免会有郁气堵心,平时调节好心绪还好,但偶尔也会像现在一样,非常难受。

    她忽然产生一种自己都觉得自私的想法:张宁在官场过不下去了也好,便会前来投奔自己。虽然这样一来他以后很难有什么出息,但起码有个亲近的人左右陪着。

    可是她又逐渐理智起来,自己唯一的依靠就是张宁,如果他今后消磨得连一点能耐都没有了,到时候靠谁去?

    ……

    一行三人由辟邪教内部的教徒护送出山,渐渐地天sè泛白了,等上了驿道那教徒才告辞返回。张宁遂叫桃花仙子和文君上马快行,马不停蹄向常德府方向赶路。

    他在马背上一面寻思,一面和桃花仙子商议:“之前咱们没法抓住詹烛离,现在想抓他也不容易。眼下这事儿的关键人物是吴庸,咱们只能从他身上想办法。”

    桃花仙子也积极出谋划策:“张大人的目的是要避免事情被他们禀报上去,我们只对付吴庸没用处,只要有一个人漏网就全盘皆输了……有没有办法利用吴庸把詹烛离引出来?”

    张宁冥思苦想了无头绪,只好逐步分析:“如果詹烛离不再冒险联系吴庸,径直北上告密,我们是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从常德府到京师水陆交错,有很多条路,我们那点人手如何在短时间里堵截得到……”

    譬如几年前于谦带人从南京跑路,情况比现在詹烛离艰难多了,首先于谦那时是暴露在对手视线下的,而现在詹烛离一个人在暗处谁也不知道他在哪儿;其次当时周讷可以动用的人手比现在张宁要多。饶是如此,当时于谦和张宁都顺利摆脱了围追堵截;而詹烛离身手和江湖经验都不错,要成功摆脱追堵恐怕没多大的难度。

    桃花仙子听罢好言劝道:“詹烛离最多就是看到了事儿、却没有物证,他又只是吴庸身边跑腿的,平时无法接触上面的官僚,这种事他很可能不敢擅作主张。我觉得他应该会设法先联系吴庸,让吴庸拿主意。”

    “但愿如此罢。”张宁道。

    桃花仙子见他最近一直愁眉苦脸,忍不住又柔声说:“张大人不要太担心,如果詹烛离看到了你进入辟邪教,他便料想不到我们会很快做出反应和布置,应该会赶回常德府设法联系上吴庸。”

第一百四十一章 临镜贴花黄

    建文帝要巡幸辟邪教这一天,姚姬睡到临近中午才起来。女子的美丽和气sè有不小的关系,所以她多睡了会儿养气,起来洗漱吃了点清淡的食物,这才在梳妆台前坐下,让奴婢小月服侍着静心装扮。

    虽然多年没见过建文帝,但姚姬了解这个人。朱允炆从小身边就有很多文人,受熏陶影响,他本人也是个文人。明朝文人喜欢素和雅、不喜太过张扬热烈。所以姚姬今天选择的衣服也是以白sè为底、配浅红sè霞披,衣袖和裙边的修饰是很细的金线刺绣,显得素雅明净而又不失高贵。

    小月正在给她梳理头发,她拿起一朵桃花钿轻轻放在额头上,然后仔细地看着镜子里的模样。就在这时,身后的小月小声说道:“chūn梅护教在门外,可能想见教主。”

    姚姬头也不回地轻轻说道:“有什么事让她进来吧。”

    不一会儿,姚姬便从铜镜里看到一个白sè影子从门口进来了。那名叫chūn梅的年轻女子安静地走进来,在姚姬身后弯腰小声说道:“派出去的人已经接到皇上了,传回来了个消息,‘太子’也同行。”

    姚姬一听,顿时想到让太子跟着朱允炆下来、一定是马皇后的主意。看来今天更要注意礼仪了,若是在细节上失礼,那太子肯定要说坏话,而且会回去告诉马皇后。

    想到这里,姚姬只是回答道:“我知道了,按预先安排,不要出现意外,把人接到总坛。”

    “是。”chūn梅应了一声,便退出了房间。

    姚姬随即搁下桃花型的花黄,随口道“桃花太艳了”,然后拿起一朵白里透红的小梅花,却不贴在额头中间,而放在左额的发际轻轻一按,发际黑白反差的颜sè顿时多了一点彩sè点缀,多了几分活泼却不显张扬。

    她又拿起梳妆台上一张调制好的胭脂纸,小心放在嘴里,上下嘴唇轻轻一抿。从镜子里看到自己的这个动作,她忽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好似在哪里看过这样的场景,可细思了一会儿却想不起了。不过这样用心的动作,那些将要出嫁的新娘子应该也会做的。

    或许是因为今天要调整情绪,在努力让自己镇定而舒心的过程中,心情反而变得额外敏感起来。姚姬回忆起自己这一生竟然没当过新娘,二十余年前当时还是天子的朱允炆临幸,自己只是个宫女,稀里糊涂就被拉到了寝宫,不过是一件草率的事。她记得设法接近诱惑天子时,想法是很简单的,宫里头得到过天子临幸甚至宠爱的女子,都能获得身份地位财物封赏等无数好处,那样的女人在其它宫女面前好像个个都骄横跋扈,谁也不敢欺负,所以她明白只要得到一个人的宠爱就能拥有一切、就能不被人欺负不受委屈。可是当幸运降临时,她唯一的记忆就是痛苦,因为年龄小还没男女之事的想法,在绝望和恐惧中、无力反抗的心情,是唯一的记忆,后来意外地怀孕生产更是在yīn谋诡计和痛楚中度过。

    往事哪里有半点做新娘的记忆?于是此时此刻,她对着镜子贴胭脂纸时,忽然有种做新娘一般的错觉。这样想或许是为了弥补心里的一种遗憾吧。

    这时姚姬独自露出了一丝笑意,心道:都多大的人了,还做着小女儿般的白rì梦。她回头看了一眼小月,小月忙怯生生地低下头认真地打理她的一头青丝。这个年轻的小奴婢,虽然相貌和聪慧都远不如姚姬,可是她还有机会做新娘。

    ……及至下午,人报“贵客”已经进山,姚姬没有下山去迎接,只是带着四大护教等待在院子门口。因为辟邪教和建文党羽的联系是高级机密,不能大张旗鼓弄得上下皆知。虽然辟邪教是朱允炆余党的势力范围,但他是失败者已经失去了天子的尊贵,自然在礼仪排场上也无法那么讲究。

    在太阳下等了许久,姚姬脸上出了层细汗,感觉jīng心打扮的胭脂可能也有点花了,太阳晒得她身上懒懒的头脑有些晕,心情渐渐也浮躁起来。二十多年中的第一次见面,妆却是花的,姚姬心里不是个滋味,可现在又不敢回去修补;一会儿人就上来了,要是发现自己居然不在门口等候迎接,岂不是很不知礼?她遂想着等会儿献舞时,进去换衣服出场,有机会整理容貌。

    那支舞是经过江浙名jì方泠静心排演,自己练习多rì的美妙舞蹈,她很有自信,一展示出来定能惊艳四座。也只有朱允炆,够得上资格观赏姚姬亲自上场的舞蹈。

    一队人终于从水雾茫茫的瀑布下出现了,渐渐靠近。姚姬远远地看去,她已经认不出朱允炆的模样,只能从人群中猜测。除开随行上来的辟邪教内两个人,剩下五个男的:其中两个壮汉最多三十余岁,像是侍卫;另一个年纪大点的虎背熊腰,一嘴大胡子,武夫的外貌不可能是朱允炆;还有一个比较年轻jīng悍,不出三十岁的年纪……

    最后一个两鬓斑白的瘦高文士模样的人引起了姚姬的注意,她仔细观察了一下,果然相貌隐隐和记忆里有点相像。她心下一沉:皇上怎么完全是个老人的样子了?

    算来朱允炆还不到五十岁,不想却苍老成这般……失败的折磨确实太催人衰老吧。

    与此相反,姚姬因为保养和静养,岁数也不太大,装扮之后看起来非常年轻,连年龄都瞧不出来。两厢一比,本来是一个时代的人,结果现在仿佛差了一辈。想当初在南京紫禁城,朱允炆也是个二十多岁的翩翩儿郎、尊贵的年轻天子,岁月实在让人变化太多了。

    姚姬心下产生出一种沧桑凄凉来,等朱允炆走近,她便带着四大护教跪倒在门前,垂首拜道:“臣妾姚姬恭迎皇上。”

    这时朱允炆的眼睛里果然一亮,露出了惊异的神采,言语间也仿佛高兴起来:“快快请起。”说罢亲自上前扶姚姬。他的手微微接触到姚姬的手肘时,姚姬心里竟然产生了一种抵触,她疑惑自己的合法男人身上为什么会有一种腐朽的味道。

    姚姬有些自责地想,或许是世俗心态作祟,若是建文现在仍是手握生杀大权的天子,自己还会这样抵触吗?她一时间又对朱允炆微微产生了一点同情:因为这个男子还不知道,他连自己的嫔妃的心都抓不住。

    曾经的建文帝已经老了,姚姬意识到自己也是到了失去梦想与希望的时候,现实只有这样了。在jīng致艳丽的外貌掩饰下,她有一颗渐渐苍白老去的心,暂时留住的红颜、又能留住多久?身为朱允炆的嫔妃的身份也无法改变,更经不起胡闹折腾,一切都老得失去了活力失去了希望。

    为了还能在世上有立足之地、有容身之所,姚姬发现自己竟然不得不为了这个失败的腐朽的老头争宠。她抬起头来,故作嫣然一笑,眼波里暗暗渗透的勉强无人能懂,她说道:“谢皇上恩。”然后软软地站了起来,请朱允炆等人进入厅堂。

    朱允炆坐了上位,就是姚姬平时在教内发号施令的位置,其它人依次在下首入座。

    姚姬款款拜道:“臣妾已准备了山珍薄酒,为皇上接风洗尘。”

    朱允炆点点头,目光不住投向下方那美丽的身影,忍不住说道:“姚姬上来坐,坐我的身边。”

    姚姬轻轻笑道:“臣妾可不敢,皇后知道了怕要说臣妾骄狂呢。”

    朱允炆听罢微微侧目看向座中的太子朱文奎,遂不再坚持,默然不语。过了一会儿,他才问道:“三皇子在哪里?”

    所谓三皇子应该就是指的张宁,虽然朱允炆早就不是帝王了,但他们一直不承认当前政权的合法合礼,而且他本来就是朱元璋的孙子,所以在某小合仍然习惯xìng地用皇字。

    姚姬脸上闪过一丝忧郁,忙跪倒在地,小心翼翼地说:“本来前几天他就来了总坛恭候皇上,可是发现被官府暗哨盯上了,身份可能暴露,十分危急,便赶着回去处理此事,无法如约拜见他的父皇。臣妾代他向皇上请罪。”

    如意料中一般,朱允炆的脸上顿时浮现出不悦之sè。他当然不会高兴,无论是什么理由,儿子竟敢不来,他多多少少感到自己受到了挑衅,不仅是权威而且是父子尊卑的常纲。

    好在这时教徒们送酒菜上来了,人在堂上晃动,稍稍解了一时僵冷的气氛。酒菜摆上各人的食案,大伙都没动,姚姬没有入座,只是站在上位的一侧。朱允炆回顾四下,便说:“诸位赶路还未用午膳,先用膳吧。”

    众人遂道谢,等朱允炆拿起筷子才纷纷举箸。朱允炆见面前有酒水,感觉有汹干,便说:“赐酒,诸位共饮一盏。”大伙端起酒杯,说了几句吉利话才纷纷饮下。

    不料就在这时,突然听得“咚”地一声,众人循着声音侧目,只见太子朱文奎捂着肚子倒在了座位上。

第一百四十二章 未演的一支舞

    毫无预兆之下朱文奎突然倒在了座位上,众人皆尽失sè,看向朱文奎时,只见他脸sè纸白,牙关咬紧呈痛苦之sè。“酒里有毒”不知谁喊了一声。

    “哗”忽然一声巨响,只见跟着朱允炆来的年长大汉跳了起来,那人虎背熊腰一嘴大胡子,这时竟然动如突兔,一脚塌在食案上向上面的朱允炆冲过去。受了巨力一踩的食案顿时就塌了,杯盘碗筷散落,菜肴酒水撒了一地。

    朱允炆见他那阵仗,反倒被吓得往后一缩。大汉用极快的速度冲到他的面前说道:“末将在此,皇上无虑也”

    “梦熊忠勇可嘉。”朱允炆情急之下赞了一句,随即说道,“快看看太子怎样了。”

    事情发生之后辟邪教的人也惊了,根本没有丝毫要动手对朱允炆等人不利的举动,那莽汉周梦熊的极端举动一时间倒显得过于激烈。

    朱允炆站了起来,周梦熊及两个随从也急忙上前救起文奎,只见他已口吐白沫,周梦熊便道:“殿下中了毒。”旁边一个随从听罢声sè俱厉地对下首的辟邪教护教们喝道:“还不快拿解药来”

    四个护教面面相觑,不能作答。这时姚姬上前了两步,眼睛里露出一丝恨意:“自己唱的一出戏,别人如何能解?”

    她心里想:干脆别理会,不信他把能把自己给毒死?

    但这时朱允炆恼怒了,大声说道:“还不快救醒太子……你你怎么不分轻重,想让我绝后吗?”

    见朱允炆气得发颤的手指指着自己,姚姬心里冰凉一片,情知现在和他争执反而会火上浇油,遂装着无辜可怜的样子跪倒在地,强哭道:“皇上明鉴,臣妾怎会当众做出这等事来?分明是个yīn谋。”

    周梦熊忙进言道:“太子昏迷不醒,现在不是计较谁是谁非的时候,咱们都不通医术,辟邪教内人多,得赶快找个人来先救人要紧。”

    朱允炆听罢忙道:“姚姬,快传郎中。只要救起文奎,我恕你无罪。”

    姚姬心里纵然有千般委屈万般不情愿,在这种时候也不能任xìng固执;人口吐白沫xìng命垂危在面前,如果不积极对待,世人不得指责自己毒蝎心肠?

    她便急忙差人传jīng通医术的教徒进来,等了一会儿,侍从便带着一个身作土布衣的中年妇人来。那妇人翻开文奎的眼皮瞧了瞧,然后伸手抓他的手腕把脉,一面竟然用手指蘸了一点呕吐之物闻了闻又尝。姚姬见状,胸中一阵翻滚,差点没吐出来。

    那中年妇人拙于言辞,面对一屋子的人什么话都没说,只顾埋头办事,医术当真还是不错的。她就这样瞧瞧尝尝,也不问人怎么回事,果断就叫人抬出去,配药洗腹,然后点了三支特制的香放到文奎的鼻子前熏了一会儿,神了,前后不出一刻时间文奎就悠悠醒转。

    朱允炆大喜,弯腰看着他的脸轻轻唤了两声:“文奎、文奎。”

    文奎无力地伤心说道:“儿臣以为再也见不到父皇了……”

    朱允炆忙好言宽慰,松了一口气,幸好救起了不然他这个年纪再失去唯一在身边的亲儿子,白发人送黑发人,该是多难受的事?他直起腰来深深叹了一口气,神情复杂地看了一眼在旁边哑然失sè的姚姬。

    姚姬十余岁的时候被朱允炆注意到,她就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小姑娘,她就像一个出众的jīng灵,带着诱人的灵气。所以朱允炆一直都没忘记这个姑娘,多年过去了,她艳光照人,很招朱允炆的喜欢……如果他不是有过许多阅历的年纪,肯定被这个女人迷惑了;但眼前的事让他忽然醒悟过来,理智起来。

    家里、身边没有完全可以信任的人是件很危险的事,而原配的皇后和长子无疑才是他最值得依赖的人,毕竟在一起这么多年了。现在后宫发生争斗,决不能为了一个姚姬抛弃家人,否则自己真要便成孤家寡人么?

    而且朱允炆也很忌讳后宫因为争风吃醋争权夺利用毒、暗害等手段,觉得不仅下作、而且危险,难保哪天自己也要遭殃。

    分清了轻重厉害,朱允炆便狠心对姚姬说:“你好自为之”

    姚姬站在那里没有祈求饶恕,突然生出一种很犟的心态来;也没有解释什么,现在还能如何解释?说自己无辜,说是没有证据的yīn谋,这些道理朱允炆自己还想不到么,他要是不信任你怎么解释也无用,除非拿出有力的真凭实据来,偏偏这种yīn谋最难找到实据。

    这时文奎好像恢复了不少体力,摆脱随从自己站了起来,躬身进言道:“父皇,趁天没黑,咱们应离开此地再作计较。”

    朱允炆看向门外,淡淡的水雾中丛山峻岭,在这种封闭的地方,确实没多少安全可言。当即便听从文奎的建议,下令即刻离开辟邪教,吩咐姚姬传令下去放行。

    姚姬生硬地照做了。她意识到此事恐怕比较严重,但一时还没理清会严重到什么地步,头脑里几乎空白,心情也落到了冰点,说不出是伤心还是愤怒。

    待朱允炆走到门口时,她的情绪有些失控,在后面大声说道:“臣妾排演了一支舞,还没让皇上欣赏。”

    朱允炆听罢回头不解地看了她一眼,“哼”了一声继续走出了门槛。

    不知过了多久,山间的院落又渐渐恢复了沉寂,原来的充满了美酒佳肴的盛筵成了狼藉,丝竹管弦轻舞飞扬的场景也没机会出现。姚姬微微叹了一口气,抬起头回顾左右,只见三个护教正默然站在自己的身边,她便随口问道:“冬雪呢?”

    秋叶护教答道:“亲自护送皇上出山去了。”

    三人中最年轻的chūn梅估摸着才二十出头的年纪,她出道得早,虽然年轻但在辟邪教的资历也算老的了,正是凭借功劳和教主的赏识于下层提拔上来的护教之一。那晚告密说秋叶坏话的人就是这个娘们,chūn梅和秋叶出身不同,平时不太合得来。这时chūn梅便小心问道:“皇上会降罪么?”

    有人问起,姚姬才从极度低落的心境中回过神来,思考这个问题。

    姚姬聪慧,很快就明白了许多关系。建文帝应该不会杀自己,xìng命暂时无忧,主要原因有二:这件事究竟谁是罪魁祸首,建文帝没有实据拿不准;姚姬有个儿子平安,下令处死平安的亲娘不是平白去让儿子记恨?平安虽然不是原配皇后所生,但对建文帝来说也是自己的后人,没有必要完全搞僵父子关系。清楚xìng命大事,接下来她考虑权势地位,辟邪教的教主地位是否能保住?自己会不会被关起来?这些问题却不好准确判断。

    而对于辟邪教内的护教们来说,教主被罢免和被杀是一样的,她们只关心今后谁来管理。人之常情,谁不是优先考虑与自己关系最紧密的事呢?或许有人会因为相处时间久了报以同情,为之叹息两声,也仅仅只能这样了。

    因此姚姬也没打算说自己xìng命无忧之类的话,只对chūn梅说道:“上面要怎么做,只有过段rì子才知道。”

    她看了一眼厅堂中的狼藉场面,看着就有点心烦,便说:“我去更衣,叫人进来收拾了。”

    “是。”一旁的护教们一起应了。无论怎样,她们知道姚姬是建文帝的嫔妃,争权斗恶的结果还没搞清楚,现在姚姬一天是教主,她们一天就不敢造次。

    姚姬穿过院落,吩咐自己的近侍小月准备东西,然后就去了石洞中的温泉沐浴。她衣服也没脱,径直就走下了池子,水渐渐打湿裙衣,变得越来越重,她忽然有种落水般的错觉和惶恐。

    万一被人从辟邪教带走,一旦到了建文帝藏身的秘密之地,自己又不是被完全信任的人,恐怕此生就不能在奢望出来了。到时候马皇后新仇旧恨一起算,恐怕想孤独老死都不可能,一定会死得很惨。

    从十余岁瞒着皇后被建文帝临幸开始,她便与马皇后结怨了。其实这么多年来自己大多处于防守的局面,大约是因为地位的差别、很难主动出击过,总之要说谁对不起谁,那一定是马皇后姚姬怀孕时差点流产,这样恶毒的事马皇后做过,可姚姬回忆起来自己对马皇后做过什么?

    不过这样一来马皇后反而更要置她死地,人的心很奇怪,越是自己错越是觉得自己对不起别人,越害怕别人报复,越不愿意放过对方。所以姚姬一向不愿意居功,更不愿意表现出自己委屈,脸上常常带着浅浅的微笑,但仅仅是这样亦不能让马皇后忘记仇怨。

    谁对谁错,连姚姬自己都觉得毫无意义,哪怕错的是他人。正如建文帝,他在道义有什么什么错?这个世上只有成败最重要。

    这时她就像一只受了惊讶的兔子,回头顾盼,好像害怕随时有人进来把她抓走。而曾经突然闯进来的人是张宁……她想了想,忙对一旁的小月说道:“立刻传chūn梅过来,我有事要吩咐她去办。”

第一百四十三章 小楼一夜听春雨

    张宁回到常德城,径直去了府前街。所谓府前街就是府衙大门前面的一条街,这种街道的名字在各城非常常见,如县衙前面的街坊一般就叫县前街。

    常德府的官员行馆就在府衙一侧,吴庸住在行馆内,有两个人看着,没有限制吴庸的行动,可是一直前后跟着在监视他的一举一动。现在张宁没办法找到詹烛离,只好把注意力放在了吴庸身上。

    他观察行馆的位置,发现街对面是一家客栈,楼上有窗视线很好,遂派徐文君过去询问正好那间房没客,当即就进客栈花钱要住靠街的房。

    三人上得楼来,肩膀上搭着白巾的小二上来说话,见状好心问道:“这阵子客稀,隔壁还有空屋,客官是否要租两间?”张宁一时以为他是为了生意,片刻后才领悟过来:自己带着两个女的,确实不适合住一间屋,就算俩女子是他的妻妾,妻妾同房也是很少见的。张宁为了让自己人看起来更加正常合理,便依言补钱把隔壁的房间也订了下来。

    小二又好心提醒道:“房里有水壶,可以叫人打开水泡茶,酉时以后厨房要烧洗脸洗脚的热水,您有事到楼梯口言语一声。”

    “行,咱们知道了。”张宁好言应酬过去。

    进得屋子,桃花仙子便没好气地说:“这小子挺啰嗦。”

    于是张宁便叫文君守着门口,以免有人突然闯进来听见说话,然后走到窗户跟前将那竹帘子拉了下来遮住。他挑开一个缝看出去,行馆门口及半条府前街都在视线内,这个地方还算不错。

    “前阵子不见了詹烛离,我便派了两个人看住吴庸,现在反是碍事,吴庸脱不开身,詹烛离没法和他联系,便无法引蛇出洞。”张宁放下帘子小声说道。

    桃花仙子随着他的话说道:“现在突然撤去人手,可能会让吴庸他们生疑,怕弄巧成拙。”她说罢拿水壶倒开水,很麻利地从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将水轻轻滴了几滴进去,好像是在测毒。也许跑江湖的人习惯了,在外面的jǐng惕心很强,不过张宁倒不觉得这衙门前的客栈有什么问题。

    张宁在窗前站了许久,默然琢磨,心道:詹烛离会设法与吴庸联系,也是一种猜测,不能绝对断定,但眼下也只能试试这个法子,不然对暗处的詹烛离实在是束手无策。

    楼下的街道上一半明一半yīn,太阳西垂,时间已近黄昏。这时他便转身招呼徐文君过来吩咐道:“文君现在回沅水茶园给你爷爷传个话,让他明rì一早布置一件事。”他说罢靠近文君一步,在她旁边悄悄交代了一阵。徐文君应命走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桃花仙子忽然没头没脑地轻轻问道:“文君晚上要回来么?”

    张宁随口答道:“不回来了,我让她今晚先留在茶园子里。”他答完话才觉得桃花仙子问得很奇怪,不由得抬头观察她的脸,只见她低眉垂目,看不出什么来……其实她现在就算笑嘻嘻地说剩下孤男寡女,调笑几句,张宁也觉得是正常的;虽然眼前的事挺烦心,可桃花仙子本来就是那样乐观常常不正经的人,熟悉了张宁也不会和他计较。

    不料她并没有继续说下去,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才一本正经地说道:“我们要换哨盯着行馆?”

    “不必,盯梢没什么用,很难那么巧正好看见詹烛离在府前街活动。”张宁说道。

    太阳渐渐下山,陈旧灰蒙蒙的官府衙门上空,竟然出现了几朵绚丽的云彩,衙门建筑黯淡而显古朽、与云彩的鲜艳形成了sè调的极度反差。

    俗话云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意为有晚霞天气会晴,不料事无绝对,天黑后居然下起了小雨。朦胧的灯光,湿润的空气,入夜后气温好像更低了。此时的“旅馆”连电视都没有,无聊又冷飕飕的,张宁便说道:“今晚就在这里歇了……咱们在隔壁还订了间房,你想住哪间?”

    桃花仙子沉默了片刻,轻轻问道:“平安就那么厌恶我?”

    “哪里的话?”张宁愣了愣,随即转身指着床笑道,“一间屋只有一张床,咱们总不能睡一块儿吧,那像什么话?”

    桃花仙子道:“那你睡,我坐着。”

    张宁张了张嘴不知再说什么,他又摸了一下额头,忽然觉得这阵子桃花仙子很奇怪,她不调笑了反而让人很不习惯。也许片刻后她会噗嗤一声笑出来,说句逗你的。可沉默良久也没发生那样的事。

    本来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已经整个旁晚了也没觉得不妥,这时气氛却忽然间变得有些暧昧起来。对于张宁来说,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现代社会一夫一妻制度偷偷情也是常见,现在这个时候除了去招惹那些有名有份注重名节的良家妇人、一般在外面沾花惹草真不算个事儿。

    不过桃花仙子是个例外,因为她算得上是方泠的“闺蜜”,不注意点分寸很容易弄出女人间的矛盾来。张宁心里明白的,所谓三妻四妾没问题,道德法律都是允许的,可自己总不能把后宫弄得窝里斗、没事给自家添乱吧?关键是张宁一开始就对桃花仙子没那方面的想法,不必要捣鼓出麻烦来,特别是这几天更没儿女情长的心思。

    刚刚桃花仙子都说“你睡我坐着”,话说到这个份上,张宁便不好再撵她、也不好丢下她走,只好暂且僵着。

    世间上的事很奇妙,如果两个人在一块儿相处融洽很淡得来,商量事或者聊得兴起,就能自然而然;如果像现在这样在一起默默无言时,反而要平白多出了许多含蓄的难以言传的心思。

    桃花仙子不言语,张宁也不是个能没话找话的人,在屋子里踱了几步,感觉挺无聊,遂转身面对窗户竹帘看长街的夜景。饶是在城市的中心,入夜后也安静起来,因为路上没有汽车的噪音,窗外的细雨“沙沙沙”地响,细细微小的声音在静夜中愈发清晰。

    不知怎地张宁的脑海中又浮现出那一行隽秀的字来,轻声吟道:“小楼一夜听chūn雨……”

    忽然背上一沉,接着肩胛感觉软软的,他顿时意识到桃花仙子从后面抱住了自己,他忙转身,轻轻抓住她的胳膊,想调笑两句,不料忽然见桃花仙子的脸颊上挂着眼泪。他顿时怔在那里,认识她这么久,还真是第一回见她这个模样。记得初见这个娘们,她是要杀自己,给的印象就是个老江湖,难道不是杀人不过头点地脑袋挂腰带上的强人?为何今夜忽然间隐隐感觉她非常脆弱?

    “你……”张宁的手放在她的胳膊上,开口无言,又不知手是要推她还是要缩回来。

    桃花仙子哽咽道:“让我抱着你好么?”

    张宁微微叹了口气,任她抱着,心道自己一个男的还怕女人抱?他见不得女人的眼泪,心下一软,便好言宽慰道:“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说出来或许好受一些。”

    桃花仙子忍不住抹了一把眼泪,露出一丝笑容道:“我能有什么心事,倒是你不是很担心詹烛离告密么?”

    张宁故作轻松道:“船到桥头自然直,事已至此,担心也无用。”

    桃花仙子此时突然变得温柔起来,柔声道:“平安是个能让人安心的人,抱着你很好受。”

    张宁便道:“心里不安是因为做了亏心事,我没做过亏心事。”桃花仙子道:“你真是一件亏心事都没做过?”他听罢心里想了好一阵,两世为人加起来活了不少年,还真没做过什么特别愧疚严重的坏事,前年杀了个人,但他认为彭天恒这种人死有余辜,杀了人也没心理负担。于是他就坦然地说:“以前偷过别人家柿子算是亏心事么?”

    “噗嗤……”桃花仙子破涕为笑,被逗乐了,脸随即也浮上红晕。

    张宁见状便一面好言说话,一面轻轻拿着她的胳膊弄开,不然桃花仙子那身段再贴一会儿,自己肯定要硬了,到时候顶着她实在就不好办。

    桃花仙子也没继续缠着,她收住笑容,小声说道:“我知道自己不好,不配……我是个抛头露面浪迹天下的妇人,没有身份名节可言,我……也没法改变了,只能这样过下去,不应该再有白rì梦……”

    张宁细心地听着,或许是这夜晚太宁静,心情也变得细腻起来,桃花仙子说得很慢,他渐渐地设身处地想着她,一时间仿佛自己变成了桃花仙子,一时间又找到了自我、感觉似曾相识。

    “没有希望。”张宁冷不丁插了一句。

    桃花仙子微微有些诧异地看着他的脸,他的脸很安静,又好像沉迷在某种东西之中。忽然桃花仙子觉得自己的心和他贴得那么近。

    张宁回忆起了自己前世得绝症后面对他人的自卑与绝望,以及除此之外的一些点点滴滴,人生仿佛一眼就能看到结局。他便悄悄说道:“我感同身受。”

    仍是感同身受这个词,叫桃花仙子的眼神迷离。张宁发现她此时的神情,便轻轻捏住她的手心道:“我会好好对你的。”

第一百四十四章 走路不长眼

    “就你一个人?”吴庸从卧房里出来,看着门口的跟班问道。

    那后生答道:“我那兄弟家里有事,今一早告假走了,暂且只有小人侍候吴先生。”

    吴庸笑道:“行馆不缺人手,要不你也别在这儿了。”后生忙道:“那可不成,徐老爷交代小人要贴身保护吴先生,您和他说去,要是让徐老爷叫小人回去,小人便不跟着您了。”

    “你们这是要把老夫看押起来?”吴庸收住笑容,有些不满地说。

    后生弯腰道:“吴先生言重了,哪敢啊,这不怕万一您出事儿么?”

    “说得倒好听。”吴庸不动声sè地说,“那我现在要出门,老徐没不准我出去吧?”后生道:“您爱去哪就去哪,可小人得跟着。”

    吴庸真就进屋换了身衣服,叫人备马,收拾停当便出了行馆。后生也骑马跟着,不必担心吴庸会跑,本来就是个文人,再说在城内大街上驰马非得弄得鸡飞狗跳不可。

    果然吴庸便优哉游哉骑马慢行,晚上刚下过雨,石块铺就的路面看起来清爽干净,他的神情也十分轻松。二人路经一家古董店铺,吴庸便随口说:“进去瞧瞧。”

    走到店铺门口,他便将马缰一丢,让后生看着马,自己径直就走了进去。后生只好牵着两匹马在门口候着,一面注意吴庸。吴庸站在一个木架前看上面的东西,并没有乱走,然后见一个老掌柜向他走了过来,说了几句话,外面听不太清楚。

    吴庸指着木架上的一个空位问道:“我那件东西,已经有人买走了?”

    老掌柜上下打量了一番他,恍然道:“哦,老朽正想看着客官眼熟……那瓶子昨晚售出,老朽刚要打烊,就来了个个子高高cāo京师口音的人,爽快购买了这上头的东西。客官拿上契约,弊店扣取两成佣金,余下的便是您的钱款。”

    吴庸听罢脱口问了句:“契约上不是明明写的一成酬金?”

    老掌柜厚着脸皮好言道:“是这么写的,可前几天老朽甄别了您那‘宝物’,不过是个赝品,一两银子也不值,却卖了一百两……呵呵,客官明鉴,这种事儿弊店要担风险的,故酬金提高一成,不算过分吧?”

    吴庸只得说道:“今rì出来闲逛未带契约,改rì再来取银。”

    原来这老头自以为“领悟”了这个交易的玄机:眼前这个顾客想收受贿赂,又想做得隐秘,于是从家里随便拿了个赝品到古董店委托代售,贿赂他的人按约定价格将赝品购走,最后钱财大部分便流入了想收钱的人手中。老掌柜断定坐地起价在合理范围内能让吴庸接受,因为这笔钱本身就是不义之财,而且吴庸也不会以违背契约的由头把事儿闹大。

    吴庸从古玩店走出来,接过缰绳小声说道:“小地方的东西,没啥好货,咱们再别处看看。”

    俩人接着又在一家酒楼停下来,这种地方有专门的人看管马匹,人多手杂,吴庸身边的后生交接了马匹也跟着他一块儿进去。走近厅堂,吴庸便交代道:“你在这儿等着,我过去问个事儿。”

    后生见他在视线内,也便没有阻止。只见他走到柜台附近,拉住一个伙计说了阵话,然后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来递过去。那伙计瞧了瞧,急忙揣进了袖子。

    旁边的后生正疑惑,吴庸便走了过去,说道:“订了桌酒席,咱们上去瞧瞧地方,中午再过来。”遂招呼后生一块往木楼梯口走。

    忽然斜地里慌慌张张地走出来个端盘子的伙计,一下子撞到了那后生的胳膊上,一叠盘子顿时“哐”地摔落在地,瓷片溅了一地,伙计一把将那后生拉住,怒道:“走路不长眼睛?”

    “你他娘才没长眼后生大怒,“不瞧瞧这是什么地儿,衙门就在前头,你敢用这种下三滥手段讹钱?”

    就在这时,只见吴庸二话不说,疾步就向厅后的门走。后生见状忙推了一把那店伙计:“放开”不料店伙计立刻嚷嚷了一声,“打人了”

    随即就有老少几个人过来,问咋回事。店伙计道:“这个青皮无赖走路不长眼,撞着人摔了东西,恶人先告状反诬我要讹他钱,大伙给评评理,这叫啥事”

    吴庸已经消失在视线内,后生心急,忙从袖袋里摸出一串铜钱:“我陪你,行了么?放开手。”

    “打发叫花子?”店伙计一脸火气,“再说我怎敢收,你不得说咱们讹钱?”

    后生怒道:“你放不放,耽误了正事你们这店别开张了”

    “老子吓大的?”店伙计紧拽着不放。

    后生忽然想起刚才吴庸在柜台旁边找的一个伙计,还给了银票,顿时恍然大悟,这厮肯定收了钱办事……给的银票,定然是一笔不小的钱财,对于一个店伙计来说完全值得干这么点事。后生想罢咬牙切齿,指着他的鼻子冷冷说道:“你娘的收了银子,不知死活的东西,给老子等着”

    ……吴庸已从后门溜出了酒楼,马也不取,混进人群便走。不过戏弄了个跟班,他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连张宁都不敢把自己怎样,别说老徐和他的跟班了。

    走了两条街,进了个巷子,路面上渐渐清静起来,他抬头看了看天,太阳快到中间了。巷子里人很少,走了好长一段路,才见一个妇人埋着头在屋檐下,旁边放着一木盆水晒在太阳底下,好像要洗头。

    吴庸一声不吭,又转了两道路口,在一扇陈旧的木门前停下,轻轻敲了敲门,片刻后门打开他便侧身走了进去。里面光线暗淡,站着一个人正是詹烛离。吴庸左右看了看说道:“幸好派你出去之前准备周全,不然真不好见面。张平安应该知道你没有去京师,起了疑心,派了俩跟班盯着我。”

    詹烛离正sè道:“张宁和辟邪教徒勾结,进了辟邪教在山里的老巢。”

    “什么?”吴庸有点吃惊。詹烛离忙道:“我亲眼所见,绝没有看错我从荆州折道去了永顺司地界后,依吴先生之言,暗中查探那古寺周围的动静,发现有粮草补给进山,遂顺藤摸瓜发现了另一个入口。于是我隐在山中yù探个究竟,一rì深夜发现张宁、桃花仙子、徐文君三人和辟邪教徒一道从那口子进山,后来正想离开,不料被辟邪教的暗哨发现,所幸最后脱身,便尽快回城设法将实情禀报吴先生。”

    “你被辟邪教的人发现了?”吴庸眉头紧皱,忙走到门口从门缝里往外看。

    詹烛离忙道:“现在咱们该如何是好?以前我也没料到会发现如此大事,那张平安为何与辟邪教有勾结?”

    吴庸头也不回地说:“还能有什么别的缘故,那张平安本来就是建文余党,混了个官身;辟邪教也是乱党,两相勾连图谋不轨我们得不计代价把消息告诉胡大人。”

    詹烛离听罢说道:“属下要的就是吴大人这句话,若是您在此前交代清楚,这回我也用不着再冒险与您见面,径直就可以北上京师了。既然如此,吴大人可修书一封,让我送回京师。”

    “稍安勿躁,容我安排周全,以备万无一失。”吴庸忙道。

    如果让詹烛离送信走了、等于断了吴庸的后路,他一介文人很难从张宁的人马眼皮下逃走,会不会被报复?吴庸心里寻思:自己家里还有妻儿老小,一家子都靠自己,而詹烛离光棍一条……自己为他打掩护逃生,是不是有点不值?

    吴庸遂皱眉道:“你去送信,胡大人可能信不过你,还有可能把你……”说罢伸出手掌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詹烛离疑惑道:“胡大人为何要如此?”

    “官场上面的事你不懂,这件事如果能抹干净痕迹,胡大人也不愿意捅破。”吴庸一脸正sè道,“张平安以前当官,胡大人也推荐过,此中干系复杂。”

    詹烛离沉吟道:“那唯有吴大人也和我一起回去,才好处理其中关节。只是吴大人不辞而别,会不会马上惊动张平安,派人追上咱们?”他也清楚吴庸这样的文人跑起路来很不利索。

    吴庸点点头:“是这么个理,所以我们得在常德府弄出点动静困住张宁。我有个安排,你拿着我的亲笔信去府衙找知府,告张平安勾结乱党谋逆,让知府找张平安的麻烦,咱们办完了这事再走,也不必马上去京师、可以先找个地方藏起来,知府不敢隐瞒自会帮咱们把事情报上去。”

    詹烛离揉了揉太阳穴:“知府会把此事报上去?”

    吴庸用肯定的语气说道:“谋逆大案,地方官谁敢隐瞒不报?知府吃了豹子胆么,何况张宁在常德府官场并无根基,知府为何要冒险帮他?”

    詹烛离沉吟片刻,微微点了点头。

    吴庸又道:“咱们分头行事,我去买两匹快马在北门外等你,你去送了信就尽快过来找我,咱们一起走。到时张宁被知府找上门,或许还会被兵马看住动弹不得,定然无暇追击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 绑得像粽子

    “那不是詹烛离么?”张宁在客栈的窗户前正好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府衙门口,不禁愕然。

    他安排了那么多事,目的只有一个就是逮住詹烛离。对付吴庸不是困难,但只要詹烛离跑掉了,捉了吴庸也无用;所以张宁才想方设计地收放、给他们空间,引詹烛离出洞。不料这人不知怎地出现在了眼皮底下,老徐的人搞些什么?

    正待想叫桃花仙子去问老徐,老徐没一会儿就上客栈来了。他解释道:“咱们的人一直小心盯梢,吴庸和詹烛离见面的地方应该在染布坊东边那一片,于是我就叫人将几个口子盯住,等着詹烛离出现。不料等到吴庸出来了,却不见詹烛离,他不是从房顶跑了就是钻了哪家的狗洞刚刚才见到他在衙门门口,咱们来不及捉他,他进衙门去了……我便赶紧上来找东家,这事儿现在怎么办?”

    “詹烛离进衙门作甚……狗急跳墙想揭发我?”张宁踱了几步,又问,“吴庸呢?”

    詹烛离道:“出城了,我让文君跟着,吴庸很好对付,跑不掉。只要东家下令,临时派人快马追上文君,就能将吴庸抓回来。”

    “暂时先不管吴庸,咱们直接下去,到衙门行馆等着。”张宁想了一会儿说道。

    桃花仙子好心提醒:“如果詹烛离向官府告发了大人,您再到衙门旁边的行馆里,不是自投罗网么?”

    “我知道你怕官府。”张宁道,“但我不怕,因为我本来就是官员,而且地方府衙根本没权力制约巡按御史;不然只要有人无凭无据‘诬告’,地方官就要扣押御史?我猜知府等会儿就要来告诉这件事,要与我商量。”

    桃花仙子将信将疑,几个人遂大摇大摆地来到府衙旁边的行馆呆着。

    果然不出所料,不到半个时辰,就有人来问张大人在哪里。接着知府就亲自到行馆来了,张宁装出一副热情的笑脸迎接进来。

    知府是个中年人,仪表礼节的规矩表现得娴熟而自然,官场经验比较丰富的样子。客套寒暄罢,知府便微微侧目看了一眼张宁的随从,张宁意会,便伸手做了个动作,桃花仙子和老徐退出房间。

    这时知府才不紧不慢地问道:“张使君有个随从叫詹烛离的?”

    张宁点点头:“是有这么个人,怎么,他又给知府大人惹了麻烦?此人是我的属下,但绝非我的随从,有点不懂规矩,请知府大人别和他计较;上回在京师,他连杨大人也得罪了……”

    知府听到杨大人这三字,眼皮轻轻一跳。在此之前知府问过师爷,了解到张宁是朝中红人杨士奇的人。

    他便立刻从袖带里拿出一份未扯封的书信来:“那詹烛离这回是给张使君惹了麻烦,他称信封内装着你的罪状,东西递到衙门里可把我给难住了,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后来李幕宾进了两言,才让我变明白了。詹烛离是张使君的人,有什么事儿不归咱们管,还得把东西交给张使君处置才合适。”

    张宁自然不推辞,忙接了信封,拜道:“知府大人这份人情在下没齿难忘。”

    “言重言重,这是应该的。”知府好言道。

    张宁道:“您真是帮了大忙,这东西要是捅上去被杨大人知道了,我又得挨一顿好骂。詹烛离对您说了些什么?”

    知府张了张嘴,又一本正经道:“没说,什么也没说。他不是把事儿写在书信上了,我连信封也没坼,更不知道他意yù何为。这种属下告上官的事,又不是常德府官府该管辖的范围,本官管不着啊”

    张宁露出一个笑容,问道:“詹烛离在何处?”

    知府道:“我叫人看起来了,他是张使君的人,自然要交给您处置。”

    于是张宁便直接叫知府把人交给自己。一行人进了衙门,詹烛离见到张宁的一瞬间,脸都变黑了,转头盯住知府,情绪激动之下口齿不清:“你……你这昏官,yù与乱党同流合污?”

    知府拉下脸,好像在说:本官不与同僚们同流合污,难道要自绝于同僚一枝独秀?

    张宁喝道:“不懂规矩的小人,竟敢辱骂一府长官,来人,给我掌嘴”

    桃花仙子走上前去,二话不说一掌打在詹烛离的颈窝,将他一招打晕过去。张宁见状心下直夸桃花仙子是个机灵人,这下晕了不会乱说话了,而且方便抓走。

    张宁下令派一辆毡车到衙门里来,将昏迷的詹烛离抬上马车,赶车刚出衙门,他便立刻和老徐等人一起将詹烛离给五花大绑、堵了嘴。然后派桃花仙子出城,快马去追徐文君,让她们将吴庸一起逮住。

    吩咐停当,老徐看着被绑得像粽子的詹烛离问道:“东家要怎么处置他?”

    怎么处置?张宁的脑海中闪出一个词来:杀人灭口。

    他在对吴庸等二人动手的过程中,就已经考虑到了这样的结果。想方设计把人抓住,就是为了避免他们把消息捅到京师;为了消除这种后果,除了灭口还能怎么办?

    可是事到临头,他却不禁彷徨。毕竟这回杀人和杀桃花山庄的彭天恒完全不同。彭天恒是朝廷通缉的要犯,杀他不会受到律法的制裁;而吴庸和詹烛离是有合法身份的人,杀他们就是犯罪,是人命大罪,只要追究是要偿命的。彭天恒不是什么好人、作恶多端,本来就该死;吴庸和詹烛离却没什么大恶,大不了贪点钱为朝廷办了些不光彩的事,可本身不是无恶不作的恶人。两厢对比,完全不同。

    张宁杀过人,当时除了心情紧张手法生疏之外,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刺激。可是这次还没开杀,就紧张起来……其实怒而杀人最简单,杀人不是那么难办的事,难以下手的主要原因只是担心后果。正常的人,一旦手上犯了人命案很难安心,因为不知道哪天会事发,被清算;人命关天,很难说算了就算了。

    当然也有犯人命案没有被制裁的人,同时也有躲藏了很多年有一天运气不好被清算的;更多的是,提心吊胆地活着,听到jǐng车的jǐng报心里都会怕得发抖。

    “人不要带回沅水茶园。”张宁沉声说道,并没有直接回答徐光诌的问题。

    他的思绪虽然乱,却还能有条不紊地布置事情,心里盘算着眼下应该尽量消除痕迹,丝毫没有慌手慌脚的表现。忽然之间,他觉得自己是不是本来就很冷血,虽然两世都做着善良的普通人。

    徐光诌又问:“那我们现在赶车去哪里?”

    张宁想了想道:“出城。叫马夫先回去,我来赶车,你看好詹烛离,别让他出状况。”

    就在这时,马车停了下来。前面的马夫敲了敲木板,说道:“大人,茶园里派人来了。”过了一会儿外面又有人说话,一番言语后,张宁弄清楚了状况。方泠派人来找张宁,说有事要见,让他先回去一趟。

    他心里琢磨,对于整个事情,方泠和桃花仙子都是知情者。既然方泠知道自己在办要紧的事,这时候还派人来,说明她那里也不是小事。

    张宁便对徐光诌说:“还是先让马夫赶车出城,出去后将马夫打发了,你看好人,如果出了什么事,你就……算了,不会出什么事,常德府现在没人和咱们作对。”

    说罢他和来的人一起回沅水茶园,径直回园子后院的别院见方泠。

    只见方泠的房里还有一个戴着帏帽的妇人,在屋子里还戴宽帽子,应该是不想让别人看见她的脸。张宁看了一眼那妇人,方泠便说:“总坛派来的信使。”

    信使遂弯腰作礼:“见过张大人,属下奉教主之命,专程送书信而来。因是教主亲笔书信,属下只能亲自交到张大人手里,以图万无一失。”

    张宁接了书信,见漆封未开,便拿了小刀开封,拿出书信来。信使见状也不多话,退出去等候。

    一行行隽秀的好看字体映入眼帘,可是张宁此时心情沉重,对于一直想看的东西也高兴不起来。他快速地浏览了一遍,字是汉字都认识,可内容竟然看不太明白,遂转头对方泠说道:“辟邪教有暗语?”

    方泠点点头:“我和桃花仙子都能解。既然是暗语写成的信,可否赐我一阅?”

    张宁遂大方地递了过去,方泠取来纸笔,重新在纸上写起字来。张宁只好看方泠的字,对照暗语内容。

    本来他的心情就沉重和忧虑,看完信件之后更是心情复杂。姚姬在信中说了接待建文帝那天发生的事,太子文奎应是被马皇后教唆,使苦肉计自己中毒,然后栽赃到姚姬的身上,导致建文帝怒而离去。后果可能会对姚姬十分不利,建文帝回去后,或许会下令收回教主之权,将她隔离辟邪教关起来。

    这时张宁心里除了担忧,竟然产生了一丝高兴:既然发生了那件事,姚姬当天就不可能去侍寝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 仗义

    午后的阳光透过雕花木窗照shè进来,将张宁那雪白颜sè的内衬衣领上的一条淡淡污迹暴露;昨晚他在客栈里歇的,一天没换内衬,白sè衣领稍微有点脏就会非常明显。其实平时这样的穿着有点装比,因为明代没有洗衣机,天天换洗内衣其实是一件很麻烦的事,幸好以他目前的身份地位有奴婢侍候着,装不装比就是他的zì yóu了;如果没有这种条件,他这样的习惯肯定要被人说闲话。正所谓一切抽象的品味都是以现实条件为基础的,若没钱没地位很多东西就是个狗屁,还不如俗点,自然。

    他在屋子里坐了一会儿,一脸淡定地想着事儿,同样有装酷的嫌疑,只不过他自己没发觉。

    “我得尽快去辟邪教总坛。”张宁半天才说出一句话来。

    纷繁的思绪中,他恍若回到了从前某一个时间点,面对的是一道比较麻烦的数学题。其实此时的状况和数学题真有几分共同点,每一个步骤并不难,只是步骤比较多就显得有点复杂;另外需要一个切入点,需要创造xìng的思维找准关键……当然如果只是一道数学题就好了,便不用考虑人命。

    他此时心里琢磨着,既然马皇后用那种不择手段的仿佛陷害姚姬,那么她有机会时还不得尽力将姚姬往死里整?建文帝如果撤掉姚姬的权力,将她隔离辟邪教众,到时候对于马皇后来说不就是个板上切肉的机会?

    这时一旁的方泠问道:“张大人要去辟邪教,绑出城的詹烛离和在逃的吴庸如何处置?”

    “已经派桃花仙子去追文君和吴庸了。”张宁道,“我得先出城处理此事,然后再赶去辟邪教,方姑娘一会儿让信使暂留在茶园,等我回来后,让信使带我去辟邪教。”

    方泠不禁轻轻问:“你要杀掉他们?”

    张宁沉默了片刻,点点头,立刻站了起来,说道:“我现在出城。”

    一时间方泠突然觉得张宁仿佛变得渐渐陌生。她了解张宁的底细,本来只是个二十年埋头苦读的书生,手无缚鸡之力、沉迷典籍被洗脑得心底善良;接着他在扬州做采访使时生擒了郑洽、杀了彭天恒,让方泠对他的影响有些改观,觉得他不是一个书呆子;但这次要杀人灭口,就算方泠是站在朝廷对立面的,她也懂得黑白对错,于是忽然觉得张宁隐隐变得疯狂起来。

    张宁离开了沅水茶园,他已经决定杀人灭口,亲自处理,是要亲眼看见尸体以图万无一失。

    出城见到徐光诌,马车停靠在道路一旁,马夫不见了,徐光诌正在车厢里。张宁上了毡车,见詹烛离已经从昏迷中醒过来,一张骨骼宽大的枯脸上的眼睛此时仿佛格外明亮,大约是因为嘴被堵着说不了话、只能用眼神交流,所以眼睛瞪得很大。

    “马夫走了?”张宁随口问了一句,无需等回答又说,“现在参与这边事的人,只有四个,除了咱们俩,还有追赶吴庸的徐文君和桃花仙子,不要被第五个人知道了。”

    老徐从容道:“东家放心,在扬州答应追随东家那时,我已经考虑过这些问题了。”

    张宁听罢心里一宽,带着几分赞许地点点头,说道:“咱们现在沿路一面东北方向走,一面等着文君的消息。”

    于是老徐到前面去赶车,张宁在车厢内看着詹烛离。詹烛离被五花八绑动弹不得,恐怕是没有挣脱的可能。

    及至旁晚,果然见到返回的徐文君,她说吴庸已经抓住了,一行人遂合为一路,继续往北走。路过一个市集,张宁又叫人去买了锄头和铲子等工具丢到马车上。

    老徐、文君见状都沉默不语,估计在猜测这些工具的用处。张宁本来想着用柴禾焚烧尸体最干净,但是意识到一个问题,要火化两具尸体可能需要好几百斤柴才可以,柴禾哪里来?上山现砍的话需要劳动力和时间,一行两个女人一个老头、张宁自己又是个文官,去砍几百柴有点困难;去购买的话又会多出目击者和线索。而且到时候大火冲天,很容易吸引周围人的注意。所以他决定放弃这种毁尸灭迹的办法。

    桃花仙子带路,老徐赶着车进了路边的一个树林,只见徐文君拿着短剑正站在一棵树旁边,吴庸被绑在那棵树上,两匹马的缰绳也拴在附近。

    张宁下令将吴庸从树上解下来重新捆绑在马背上。他们将马车暂时弃在树林里,带着马匹驼人,沿着树林往山里走尽量远离驿道。

    走了一两个时辰,天sè已经完全黑了,众人都没吃晚饭,折腾了半天早已是饥肠辘辘,走到一间土地庙旁时,张宁见附近都没有灯光,山林之处人烟稀少的样子,遂叫大伙停了下来。

    徐文君在土地庙里升了堆火取暖,张宁便叫人把两个俘虏托进了土地庙。几个人都很沉默,桃花仙子神sè镇定,也没说话估计不知道说什么好。桃花仙子在武装贩运私盐的过程中与官府及同行产生矛盾,难免没有做过人命案,她的表情给了张宁鼓励,或许杀人不过如此?

    于是张宁便说道:“就在这里把他们勒死,免得出血,然后在山上找个僻静的地方挖坑埋了吧。”

    这句话让吴庸和詹烛离都挣扎了一阵,只见吴庸瞪圆双目不住地摇头,嘴里“呜呜”地想说什么。张宁心道:和吴庸也有几年交情,现在他要死了,不给机会说两句遗言,没必要让他憋着一肚子话进坟墓。

    张宁便下令道:“把他们嘴里的东西拿掉吧,这荒郊野岭的,嚷嚷也没用。”

    詹烛离嘴里的布团被拔掉后,立刻说道:“要被斩首示众的罪犯临死还有顿好的吃,连口酒也没?”

    张宁愕然,无奈道:“没想起这茬,要不之前在集市上买东西,顺便给你买壶酒。”

    这时吴庸刚能说话,呼吸了一大口气,就急忙说道:“张平安,你杀了咱们以为就没事了?咱们两个人同时出事,你当胡大人是三岁孩子那么好蒙这事儿迟早要与你算账……不如咱们好说好商量,何必要弄到这般田地?只要你放了我,我指天发誓,绝不说出那事来。”

    张宁不言语,心道如果凡事都有得商量,那整个人类历史怎么会活生生变成一部战争史?他想了想,没有正面回答,只问道:“既然咱们说上话了,我倒是有一事不解。为何会是詹烛离去衙门告发,而潜出城的人是吴先生?如果詹烛离没有自投罗网、自己走掉,我们追起来恐怕比追吴先生难多了。”

    不等吴庸回答,詹烛离就说:“吴大人说常德知府一定会将告发之事禀报上去,不敢隐瞒;而且咱们没有真凭实据,如果是我进京告发、不懂在官僚中周旋,可能会弄巧成拙。所以让吴大人进京,我到常德官府求助……哪料这常德府如此黑,知府二话不说就把我抓了,还将书信和信件交给了你,这……”

    “确实是坑爹。”张宁脱口道,转头看向吴庸,“吴先生还有什么好说的,你把老詹坑死了。别说你料不到这个结果,那常德知府会听别人家一个随从的话,莫名其妙地在官场竖敌?”

    詹烛离顿时怒目看向吴庸,骂道:“狗rì的,你也太不仗义了詹某人跟了你多年,没有二心罢?你倒好,事到临头就把老子往火坑里推,没事整自己人?”

    吴庸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无言以对,顿了一会儿才说道:“张大人,您给一条活路,若是我把密事告发,就天雷轰顶不得好死。”

    就在这时,忽然庙外一阵闪亮,天空中“隆隆”闷响,好像要下雨了。张宁回头仰望门外的天空,转回来时,只见吴庸脸上的表情十分尴尬。

    吴庸忙道:“南方的chūn季多雨,估计正巧天气要变,老天没别的意思……”

    张宁点头道:“定是如此,如果老天那么灵验,盗跖以来十恶不赦的坏蛋怎么没见天谴?”他沉默了一阵,说道:“所以你就算违誓,诅咒会不会灵验也说不好。还有什么话要说,时辰差不多了。”

    吴庸脸sè苍白,忽然掉下泪来:“我家里还有妻儿老小,高堂需要赡养,儿女还没长大,我不想死。”说罢挣扎着想跪下来,可是手脚被绑最后趴在了地上,啃了一嘴的灰尘,胡须都仿佛变花白了,“张大人,看在咱们的交情份上、和吴家妻儿老小的份上,给条活路吧……”

    这时詹烛离在一旁冷冷说道:“今rì我才见到吴大人那点出息,哀求有甚用?要是你遇到这事儿,你能把人放了,自己找死?哎……只是可惜没酒。”

    吴庸骂道:“你不说话,能变成哑巴?”

    不料詹烛离还是条视死如归的汉子,张宁便说:“回去后我弄一整坛酒敬你,你在地下喝个痛快。二位,安心上路罢。”

第一百四十七章 无法心安

    树林里除了近处的一团火光,四周黑漆漆一片,张宁不住向周围张望,好像觉得在黑暗中有许多眼睛在盯着自己。地上软软地躺着两具刚从土地庙里弄过来的尸体,四肢还是软的,但已经没有呼吸了。忙活了半天,汗水在背心冷却下来,此时他只觉得冰凉一片。

    张宁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思维几乎都停止了。原本以为杀了人会非常害怕,可现在几乎没有任何感觉,连担忧之后的事都顾不上。不过心情还是很紧张的,他发现自己的手在微微抖动,没法稳定下来。他拿了一把铲子丢过去,“挖吧,就在这儿挖个坑,把他们埋一块儿。”

    携带过来的工具只有两把铲子,老徐拿起铲子就开始挖土,张宁拿着另外一把。一旁的徐文君忙道:“东家,我来。”

    张宁好像根本没听见,或许听见了没反应过来,埋头只顾铲土。

    也不知过了多久,等他筋疲力尽坐到地上时,意识才一点点地回来,燥热被汗打湿的身体、脸上感觉到chūn夜冰凉的空气,一冷一热。他见面前已经挖成了一个人高的深坑,心里清楚接下来应该干的是把尸体推下去,把土盖上。但是他起身拉了一下吴庸的尸体竟没拉动,四肢都酸得使不上力气了,然后桃花仙子等人帮忙把尸体推了下去。

    詹烛离面朝下趴在坑里,张宁正想说把他翻转过来,可马上吴庸的尸体就被推下去仰躺在詹烛离的背上叠着,张宁见状便作罢不说了。

    吴庸那无神的眼睛仍然盯着天空,死不瞑目的样子。张宁忽然想起他临时前许多废话中的一句:胡大人迟早要与你算账。于是焦虑与恐慌的情绪渐渐弥漫到了全身。

    在做下这桩命案之前,张宁已经慎重考虑过许多遍,现在人都死了,自然没什么好懊悔的……但无法阻挡一种不安。不久前在客栈的晚上,他还给桃花仙子说过一句话:不安是因为做了内疚的事。大约便是这个原因。

    四个人办完事,拿杂草荆棘遮掩住盖好的新土,又小心处理留下的痕迹,这才离开。这个时代很难鉴别指纹,除非是血纹,消灭痕迹其实不用太细。

    他们把马匹和马车赶上驿道,张宁上了马车,发现自己的身上全是土非常脏,拿手抹了一把脸也全是土。老徐终于打破了沉默,说道:“东家,现在进不了城,咱们得找个地方等天亮才行。”

    张宁道:“你和文君留下等天亮后回沅水茶水;我和桃花仙子得去办另外一件事,到时我会派人递信回来,你们帮着做善后之事。”

    老徐隐隐知道一些张宁与辟邪教勾结的事,但没有多问,很懂规矩地应了一句。

    到了常德城附近,马车便留给了老徐和文君,张宁与桃花仙子骑马分道向西行。

    及至天明,平坦的路已经变成了崎岖山路,张宁和桃花仙子骑的蜀马也走得慢了,二人都是疲惫不堪。桃花仙子却轻松地问道:“张大人现在是不是也无法心安了?”

    张宁强辩道:“只是迫不得已,我不杀吴庸,不出半个月肯定有锦衣卫来缉拿我回京,直接进诏狱了,连个准备都没有。”

    走了半天山路,他们两个人中午时分才到达辟邪教总坛的位置,来到后山入口,在辟邪教徒的帮助下进了山里。照样爬那座山间的陡峭路,张宁此时蓬头垢面仿佛一个苦行僧。天上云密不见阳光,也没有下雨,中午了山间仍然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雾,这个地方十分宁静,连瀑布的水流声也没有丝毫喧嚣之感。

    好不容易爬上山,张宁进院子时已是筋疲力竭,不管姚姬的惊讶神sè,他直接在木地板上躺了下来,看着天花板长长呼了一口气。

    姚姬忙问:“你怎么弄成了这样?”

    张宁转过脑袋说道:“折腾了一天一夜,杀了两个人,昨晚半夜到现在又赶路,上山的那段山路又陡,我现在骨头好像都要散了。”

    “你把吴庸那两个人杀了?”姚姬道。

    张宁道:“不灭口还能怎么办?”

    姚姬垂首不语,在他的面前蹲下身来,从袖子里掏出一块jīng致的手帕轻轻擦他的额头。张宁忙道:“擦了也无用,给您弄脏了。”姚姬便道:“那你赶紧去沐浴换身衣服再说……你身上这么脏,去后院的温泉池里洗,那是活水。”

    张宁听罢遂爬了起来,身心疲惫也不想多说话,去了后面的温泉池里洗澡,帮他拿换洗衣服的人正是姚姬的近侍小月。他脱光衣服跳进水池里,温暖的泉水弥漫全身,没一会儿一股子困意就袭上心头。但情知不能在这里睡,便强忍着困意从头到脚清洗一遍,很快就上来穿衣。那小月见张宁赤身露体涨红了一张脸,犹豫也许久才上来侍候他穿衣。

    接着被带到了书房,可能姚姬有一些急于知道的话要问他。张宁便在案前找了把椅子坐下等着,几乎刚坐下来就睡着了。

    没一会儿姚姬就进了书房,却见张宁歪在椅子上打起了轻轻的鼾声,忙对小月摇摇头示意不要吵醒他,转身拿了一张毯子给他盖在身上。

    姚姬遂在张宁的对面坐下,看了一会儿窗外的水雾,又转头看他的脸,轻轻叹了一口气,一丝愁绪渐渐爬上了她美丽的眉梢。

    容不得她不愁,以姚姬的心智很容易就能明白张宁的处境。正道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这边得罪了建文君;张宁那边又莫名其妙死了两个公家的人,恐怕朝廷里的人不会善罢甘休。

    ……朦朦胧胧中,张宁感觉自己身处一片黑暗的树林中,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个地方、怎么来的。忽然地面上伸出一只惨白的手来,那只手还在颤动,接着一头乱蓬蓬的长头发从地面爬了出来,他顿时冷汗直流,想跑却不知怎地脚下像被粘住了一样。那个人慢慢地抬起头来,乱发露出一双很亮却无神的眼睛。

    我的酒呢?一个干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张宁心里一个急,想喊又喊不出来。就在这时,忽然醒了过来,睁开眼睛只见一张jīng致细腻的绝美女人正在眼前,随即鼻子里闻到一股淡淡的清香。

    带着忧郁眼神看着他的人是姚姬,她正拿着丝巾轻轻给他擦拭额头,见他睁开眼睛,便柔声问道:“做噩梦了?”

    张宁瞪圆了眼睛呆了一会儿,身体动了动发现四肢酸痛,片刻后他摇摇头:“太困睡着了,这椅子上睡得不舒服。”

    站着的姚姬忽然伸出双臂抱住他的头,让他靠在自己的小腹处。张宁顿时直觉嗡地一声,脸上清晰地感觉到了她那柔软的腰、隔着衣服的肌肤和骨骼的触觉。

    只听得姚姬幽幽地说道:“是我做得不好,真不该让你来见皇上的。”

    张宁好一会才回过神来,明白她说了些什么,心道:建文帝提出相见,她还能拒绝?此事不能怪姚姬,只怪上面选错了见面的地方,如果不是在辟邪教,临时选一个地方,谁能那么巧就撞见了?

    姚姬没听见张宁的回答,从那种担忧的情绪中恢复时,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感觉张宁的脸紧紧贴着自己的腰,后腰一热、一只热乎乎的手放在了那里。

    她忙后退了一步挣脱出来,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一会儿小月送吃的东西进来了,咱们好好坐着说话罢。”

    张宁这才发现屋子里的亮光是蜡烛的火光,窗外已是漆黑一片。姚姬挣脱开,又说了那句话,她一定感觉到了自己的不良动作……张宁想到这里脸上微微一热感觉有点尴尬,刚才自己也不知道怎么把手伸过去的。

    “现在我们该如何是好……”姚姬又叹了一口气。

    张宁也觉得事情变得一团糟,那种熟悉的无力和无奈之感渐渐涌上心头,任你有天大的志向也无济于事。不过他此时的心神已恢复,情知两个人一块儿唉声叹气毫无作用,反而会增加压抑气氛。

    他便没说话,等着吃的东西送上来了,二话不说便狼吞虎咽,只是吃进去的食物是什么滋味完全没尝出来。等吃完了抬头时,只见姚姬正看着自己,她的脸sè仿佛没刚才那般苍白了,或许是自己狼吞虎咽的动作感染了她……这个时候他的胃口居然还那么好。

    不知不觉中一种大男子主义般的心态涌上了张宁的心头,他放下筷子便镇定地说道:“眼下的事儿,首先我要写信给沅水茶园的属下交待善后,在卷宗上做手脚给吴庸的死编造一个合理缘由;然后拖一段时间再上呈京师,可以说是禀奏文章在路上耽误了时rì。而建文君那边不必过于担忧,先等消息,我觉得上面很有可能不会动您。”

    姚姬微微有些诧异道:“建文君认为我yù毒杀太子,他能如此罢了,如何对马皇后说?”

    张宁道:“除非大事都是马皇后在cāo纵,否则皇上自会想明白利害关系的。”

第一百四十八章 奇怪的梦

    张宁连夜要了一大坛酒,走到崖边,对着黑的夜空说道:“答应了给你补上的一坛好酒。”说罢揭开盖子,抱在怀里慢慢倒在地上。

    他一向不信鬼神,但做完这件事后心里好像好过了一点。转身时只见姚姬正在院门口看着自己。那小巧的古典院子前,昏暗的灯光中荡漾着几片白花瓣,晚上也不知是什么树上飘来的,只是在这样的夜sè中,姚姬的裙袂在微风中轻轻飘起,窈窕的身影一时间显得额外凄美。

    ……张宁在辟邪教总坛呆着一面等建文帝那边的消息,一面以密信的形式指使沅水茶园的老徐做一些手脚:在记录rì常事务的卷宗上、写下近期派遣吴庸和詹烛离到永顺司参与暗访的事由,编造他们意外身亡的细节。

    等到建文帝传消息过来时,姚姬感到很意外,确如张宁所料,上面下达的密文中言太子中毒的缘由未能查证、要她继续主持辟邪教内事。

    姚姬读罢密信,递给了在书案前正写文章的张宁,让他看一遍,然后不禁问道:“前几天你预料到了这个结果,是怎么猜到的?”

    张宁搁下毛笔,想了想理清头绪,不慌不忙地说道:“当时我认为上面不会动你,原因有三个,首先皇上一时不能确定太子中毒的缘由;其次辟邪教是建文党羽中较大的一股势力,而你在教内多年人脉很广,如果撤换教主容易造成清洗内部而伤筋动骨,一时也难以找到合适的代替人选;最重要的是,我杀了吴庸等人的消息别人不知道,官员的身份对他们很有用,皇上目前还想拉拢我,如果将你关起来很可能会被马皇后暗算,不利于收拢人心。以建文党羽的处境,经不起多少折腾的。”

    姚姬听罢微微点头,又叹息道:“不曾料你们父子刚刚相认,就成了这样。”

    张宁不以为然,笑道:“殊不闻皇帝爱长子、百姓喜幺儿?太子长兄与皇上二十多年朝夕相处,又是皇后所生,更得皇上爱护本是情理之中。”

    姚姬见他还笑得出来,细细的眉毛轻轻一挑,目光看了一眼张宁面前没写完的奏章,又问:“你打算如何向朝廷交代此事?宣德帝或左右文武大臣定会对你产生猜疑,如果派人查到蛛丝马迹,你的官还能当下去?”

    张宁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缓缓说道:“自从去年秋在这里与你相认,我就觉得一切都变了。我很想让你离开这个地方,让你过上好rì子,可是当我一遍遍地思考该怎么做时,却非常迷茫……有时候我在想,如果能看到你发自内心的笑容,那死也无憾了……”

    “你不要这样说。”姚姬忙打断他的话,脸sè微微一红,“也不要这样想。”

    书房的窗外又有几片花瓣从高处转悠着缓缓飘落,姚姬看了片刻,又自言自语般地喃呢道,“chūn天过得很快,转眼晚chūn到来、百花老去。”说罢也许她发现自己走神,神情一变,正sè道:“你不要对这些奇怪的话,对长辈说话要有应该的尊敬。”

    “是。”张宁愣了片刻,继续说道,“去年到现在大部分时候,我几乎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不过最近发生的事,让我醒悟过来,只有一条路可走:起兵。”

    “什么?”姚姬吃惊地看着他,“你疯了?现在起兵有胜算可言么,就是这些年建文君的部众心有万般怨愤,也没有人yù贸然起事,你的实力和威望比得上你父皇?”

    虽然姚姬马上就否定了他,但张宁此时已经被自己的激情给感染了,不必再徘徊不必再苦闷,他坐正了身体目光火热地说:“皇上默默屈居偏远之地二十余年无所作为,不是缺实力和威望,也不是因为当今朝廷太强大,是他缺乏了斗志与奋进的激情我觉得只要敢去做,一切都有可能”

    姚姬神情复杂地看着他无言以对。

    张宁握紧拳头在桌案上磨蹭了两下,低头平息住内心的起伏,语气安静下来:“刚才我说得有些激动了,但并非一时兴起,您要相信我。”

    姚姬看着他:“男儿正当有志气,我不是想泼你的冷水,可是你太年轻了,有些事明显能看到结局你却不明白,我怎能看着你顾头不顾尾?”

    他张了张嘴,不知如何说服姚姬。这时姚姬站了起来:“你且先办眼前的事,在这里写好奏章,我回房去了。等你清醒一些了后再来见我。”

    张宁想起姚姬刚才斥责自己不够尊敬长辈,这时便起身作礼道:“恭送母亲。”

    辟邪教总坛这个地方与世隔绝,十分清静,着实能让人更多地思考问题。但想得太多也不是好事,当晚张宁就失眠了,各种念头纷纷扰扰地冒出来。

    吴庸之死,无论理由编造得多么合理,照样会有蹊跷,宣德帝在无法确定实情之下,也许不会杀张宁,但至少不能再让他握着实权远离京师。一个闲职或者罢官留一条活路?官场上他仿佛看到了张鹤甚至杨四海等人讥笑的表情,家乡他仿佛听到了四邻的流言……然后有一天姚姬就莫名其妙地失去音讯,或许被关起来了、或许死在了某次yīn谋下,生死未卜渺无音信……

    而张宁将带着血案的提心吊胆和对姚姬的哀叹苟且活着,仿佛这副身体的生父建文帝一样,在不甘与悔恨中早早地老去。

    不知什么时候才昏昏沉沉睡着的,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时间忽然快了起来,他在一面镜子前惊讶而恐慌地发现自己的头发逐渐变白、皮肤逐渐生出皱纹、背也慢慢弓了起来;然后不知怎地,又看到了无尽的黑暗,星系在广袤的空中飞舞;接着看到无人烟的地表上一些原始的生物在活动……自己好像存在在某个地方,又好像不存在。意识里记得地球生命诞生之前,宇宙已经经过了数十亿年的变化,那几十亿年的漫长时光,自己在何处;而老去变为尘埃后的无尽时间,自己又在哪里……

    醒来时,忽然见着人工制作的床和家具,猛地松了一口气。只见门外明媚的阳光,片刻后他醒悟过来,太阳正在西边,一觉睡到下午了?

    没一会儿姚姬的近侍小月就走到门口,用奇怪的目光看着他愣了好一会儿,接着忙屈膝作礼:“公子醒了?教主吩咐等你睡醒后,叫你到教主的房里面见。”

    “我马上过去。”张宁坐起来穿衣服,见小月要来侍候,便又说道,“你去帮我打水来洗漱,等下给我把头发梳成发髻。”

    忙碌着收拾停当,张宁便赶着去上房见姚姬。

    不料刚进屋见礼,本来安静坐着的姚姬顿时站了起来,瞪着眼睛看着他:“平安,你……你的头发怎么白了?”

    张宁听罢纳闷,左右看了看,珠帘外头没有一面镜子,遂不客气地撩开珠帘走进暖阁,在梳妆台的镜子前照,铜镜里的人像比较模糊,但凑近了看能看清楚,果然发际不知怎地有几缕白发。他顿时心道:还在梦里?但很快觉得自己很清醒,忙撩开自己的袖子看手臂上的皮肤,和以前一样没什么变化。他便微微松了一口气,不过是几缕白发而已,估计这段时间心绪太烦乱了,没什么要紧的。

    回头见姚姬站在身后,他便镇定地说道:“昨晚做了个梦,梦见自己老了,不想还真带出来几缕白发。”

    姚姬忙好言劝道:“你也不必太担心了,一切顺其自然罢,心放平一些。”

    “嗯。”张宁点头应了一句。

    姚姬yù言又止的样子,终于轻轻提醒:“暖阁里是我歇息睡觉的地方,我们到外面说话。”

    张宁走出暖阁,沉默了好一会儿,脑子里仍然想着怎么劝姚姬帮着起兵。其实在明朝已经渐渐进入太平盛世的大局势下,起兵造反难度很大,是不是能成他自己都也没底,但是他的xìng子就是这样:没想到就算了,一旦认定想做什么事非得做到底不可,有时候毫无道理,就像小时候非要把一兜沉重的红薯背上山。

    不过既然想要起兵,总得拿出点办法来。这个时候造反,大部分良善百姓有活路饿不了肚子,是不会跟着干的;初期只能靠姚姬,因为只有她才能号召一帮没有合法身份的人起来。

    该怎么才能说服她?张宁轻轻咳了一声,说道:“我突然想起在南京听到的一个故事,母亲可有兴趣一听?”

    姚姬的神情放松下来,看着他的目光带着疼爱,故意露出一丝微笑,点点头:“你说来听听。”

    每次见面都说这段时间发生的几乎无解的难事,把张宁的头发都愁白了,姚姬以为他想谈点别的放松心境,一双清澈的美目便温和地注视着他,一副倾听的样子。而且有个让自己乐意的人这样陪着闲聊,说一些轻松的话题,姚姬觉得是一件很好的事。

第一百四十九章 若即若离

    东岛都城京都的正南门名为罗生门,十三世纪之前曾经历过长期的战乱,一个过程简单的故事就发生在那个乱世。一天暴雨,有三个倭人在罗生门避雨,聊起了一件犯罪案件:一个武士和他妻子路过荒山,遭遇了不测,妻子被侮辱、武士惨遭杀害。

    惨案的结果一目了然,过程却朴素迷离。四个人各执一词,凶手、妻子、代替武士亡魂做证的女巫、以及目击者柴夫都各有说法。真相只有一个,但是各人提供证词的目的却各有不同;每个人的叙述中,自己的道德都被美化,就算犯了罪也仿佛应该得到原谅,而其它人的贪婪、放荡、贪生怕死在讲述的过程中暴露无遗……

    张宁逐一说起四个相似却有细微差别的作案过程,无不合情合理。但是故事里的四个角sè或好或坏、或让人同情或让人唾弃的结论却大相径庭,一个本来值得同情的无辜者、换了一张嘴叙述就完全不同了,谁也无从判断道德好坏与真相。

    姚姬听得渐渐入戏,时不时若有所思地点头。这种事在宫廷里十分常见,歪曲事实说他人坏话是一种常规的勾心斗角手段,姚姬自然很熟悉……只是在此之前没有人将类似的东西编成一个故事。

    这时张宁轻轻叹道:“常言偏听则暗、兼听则明,但有些事多听几个人描述也不一定能明了,无非各人想掩饰的东西不同而已。无论家事、国事不免如此。正如太子中毒的事,母亲认为马皇后等人会用怎样的版本?”

    听到这里,姚姬恍然明白了张宁讲故事的目的,颦眉沉吟未已。

    张宁趁热打铁劝道:“这次上头来的密信未追究您的罪责,那是因为皇上及诸臣顾忌诸多牵连,特别因儿臣为巡按御史当朝官员、并掌握建文党的很多秘密,于是他们不敢轻动……可是吴庸之死纸包不住火,儿臣在朝里的处境岌岌可危,等到咱们丧失了一切制衡和讨价还价的条件,那时的生死难道只能祈求皇上及马皇后的怜悯?”

    姚姬仍然低头不语,张宁忍不住又说了一句:“常言道,没有远虑必有近忧,现在应是从长计议的时候了,请母亲明鉴。”

    “可是昨rì你提到的起兵之事,几无胜算。”她终于抬头、自然而然地端详着张宁的脸,平时她真不好意思这样盯着看他……或是因为隐隐提防着什么,或是心底一直有点无法面对,毕竟“那件”难以启齿的事真实地发生过。

    但并不是因为姚姬讨厌面前的这张脸,其实她觉得张宁的相貌很耐看。虽然这几天他的脸看起来有些憔悴,脸sè也因此隐隐暗沉,嘴上浅浅的胡须也仿佛变粗了一些;但端正的面部轮廓和五官是不会变的,年轻平坦而宽宽的额头,两道剑眉颇有英气,明亮的眼睛下挺直的鼻梁让面部很有立体感,嘴唇和下巴在偶尔兴起时扬起将骄傲的心态隐隐展现。这种英俊却不带丝毫纨绔娇气的感觉最符合姚姬的眼光。

    不知怎地,姚姬觉得他在发愁时的认真紧张最是好看,另外还有认真心无旁骛写东西时的眼神……她注视着张宁良久,竟然一时忘记了烦扰,她的脸上轻轻露出一丝微笑来。

    这不能怪她,她在这里封闭得太久,感官都快要麻木了,压抑无聊的心境长期没法排解。而最容易刺激人感官和心情的,恰恰是一些简单肤浅甚至于低级趣味的东西,比如叫人喜欢的外表……与之相比,诸如对尚未发生的未来的忧心等等虽然重要却显得太抽象,一时间姚姬似乎麻木不仁毫无感觉,却被张宁的面目和他低沉有序的语气吸引。

    张宁对于她忽然露出的微笑很纳闷,是因为被说服了赞成起兵?可是用微笑来表达赞成好像不太准确。他猜不透,面露疑惑沉默了一会儿。

    姚姬很快回过神来,随口道:“你说。”

    “说什么?”张宁问道。

    姚姬便道:“你打算怎么起兵?”

    张宁忙欠了欠身,一面琢磨着语言的条理,一面说道:“据我所知,辟邪教有教徒数万?这些人虽然不能全数用得上,但从中挑选出少数人马为根基起事应有把握。完事开头难,只要势力一发展有了根基地盘,建立起统治体系,治下之民就会渐渐认可我们的合法权力,只要战争形势好,兵源就不会枯竭。

    所以我认为前期的难题是治人,而武器装备和军费反是次要;中后期的难题是民心,士人之心与百姓之心……”

    姚姬忍不住打断他的侃侃而谈,轻轻说道:“我虽是妇人不通兵事,但只问你两件事:第一,辟邪教教徒甚众不假,但他们不认为起兵造反有希望,你怎么说服他们为你上战场送命?第二,永乐以来伪朝已经巩固了军政大权,打起建文君旗号就想让官兵投诚不可能,别说两京数十万jīng锐,就是湖广一省调集军队镇压,你手里既无良将也无jīng兵,一众从未上过战场也无军械的教徒如何与披甲执锐拥有优势火器的官兵对阵,如何能避免不被立刻消灭?”

    张宁正sè道:“母亲这两个问题恰恰是最容易。”

    “哦?”姚姬好奇地做出倾听的样子。

    张宁道:“第一个问题,只要让辟邪教徒相信朝廷会很快清剿他们,特别是那些大大小小的分坛头目,既无合法身份、又无土地产业,可能很多人连一技之长也没有,一旦失去辟邪教是什么处境?第二个问题,官兵的装备恰恰可能不如我们,我能造出更好的兵器。”

    姚姬诧异道:“你以前寒窗读书,后来做文官,你有什么办法得到盔甲和火器?莫非在官场能拉拢到人才,但锻造盔甲人力物力消耗巨大,军费也是难题。”

    张宁一时不知怎么解释,总不能说自己是穿越来的。当然短短年月之内没法弄出工业革命后的东西出来,工业的条件太多;但现在为什么一定要工业?只要比官兵用的那叙门枪先进就够了,做到这一点张宁自觉不是太难。

    他沉吟片刻便道:“我不知如何论述,但我能在起兵之前做出来让母亲相信。”

    姚姬想了一会儿,说道:“你有个舅舅在永顺司地界的山里,管着几个村镇两百余户,那里的人或是建文朝逃难的外户、或是辟邪教徒,有粮有人,我可以先引荐你去找他……娘不是不信你,只是这种大事不能草率。”

    “很好,我准备妥当便过去。”张宁诧异道,“我还有个舅舅?”

    姚姬道:“别人叫他姚和尚,南京之役后,他逃出京师出家躲起来,后来胡瀅清查全国僧道度牒,只好带着一些熟人来辟邪教投奔我这个当姐姐的,在永顺司还俗娶妻生子,却没问他为何不蓄发。后来他就得了个外号叫和尚。你去他那里办事,到底是亲戚更信得过。”

    张宁点点头:“母亲派个人跟我,我先回常德办点,然后好叫人带路过去找那位没见过面的舅舅。”

    姚姬道:“那让秋叶跟你。”

    张宁心里微微寻思,不禁小声说道:“我听说四大护教,秋叶、冬雪是上头派遣的人,母亲却让她跟着我,不知何意?”

    姚姬道:“人是会变的。秋叶是我的人了,让她和你多熟悉,正好有利拉拢……那晚上你胡来的事,她都对我交代了。”

    张宁尴尬,又听姚姬小声笑道:“那么大的人,你也看得上?你身边除了桃花仙子是郑洽的人,那个徐文君没有侍寝?”

    “没。”张宁脸上有孝烫,心道你不也只能在下面的密室里自娱自乐?一时没留神,下意识便向帘子里面看去。姚姬见他的目光,很快明白了什么,脸上顿时变红。她红了脸的模样异常美丽,宛若喝醉了酒的迷离、又仿佛娇羞无限。张宁看得愣在那里,不能自持。

    不料姚姬的神情渐渐冷漠,轻轻说道:“上回秋叶的事就算了,今后你要注意名声,不要在世人中有荒yín的传言。而姚家书香门第,我又是皇室的嫔妃,自应守礼守节,不会让你因我遭人耻笑。”

    忽然有拒之千里的感觉,张宁只好作礼道:“是。”但见姚姬端案上的梨花茶、不再言语,他便知趣地起身告辞。

    回到厢房,张宁从怀里拿出昨rì写好的奏章检查了一遍,又重新放回衣袋,因为决定要回常德府一趟,这些东西也无须叫人递送回沅水茶园了,自己带回便可。

    他见门外rì已西斜,本来今天醒来就是下午了,启程的时间只好定在明天。遂在案前坐下来,用手肘撑着下巴,在心里梳理将要办的各种琐事。

    到了第二天早上,张宁出发前去向姚姬辞行,不想没见着人,她只派秋叶出来,带了句话叫他路上慢行。若即若离的相处,正值远离之时,张宁心里忽然感觉十分失落。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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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v id="lastchapter"><strong>平安传最新章节</strong> »»»» <a href="http://www.kenwen.com/cview/38/38440/5348366.html" target="_blank"> 第一卷 京城中的局 第二十三章 感觉很轻松</a>平安传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平安传,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平安传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