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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一剑灭法 一诺千金(下)

    幻荣夫人完全有理由发怒,那鬼厌,或者是鬼厌身后之人,简直就是无耻之尤。放出五岳元灵后,她便知道,那人与五岳元灵绝对是旧识,不见那个“小五”的称呼,若不是熟到了极点,又怎会如此?

    由此可见,前面所说的那些“误入”的言语,定然都是撒谎无疑。

    这也就罢了,可那厮竟然倏乎之间就拿出了那样的大杀器,虽是幼女形象,却一剑破了他化真意,随手抹杀了末法投影,剑意、修为无不凌绝当世。

    此界绝顶剑仙,她自问也都心中有数,可幼女模样的,却是从未见闻,他们……也实在藏得太深了!

    好吧,为这一位绝顶剑仙,她能忍:观其剑意,随便勾勾指头,都能在这天地大劫之间,暂辟出一方天地,若能借此辟易劫数,成就yù染魔主,也是极好的。

    但接下来,那群混帐东西都干了什么?

    一剑了事,自辟虚空,一个比一个走得快,只留下她一个,独挡天地大劫!

    幻荣夫人仓促收拾了鸦老留下的烂摊子,彻底他和驱离末法双翼的影响,还维持住九宫魔域,苦苦抵挡玄冥真水的冲击,本还以为那几个会想到“唇亡齿寒”的道理,或许很快就会出来,哪知竟是一去不返……

    是可忍孰不可忍!

    待我成就yù染魔主之后,你们这几人,我一个都不放过……

    一念至此,她在洞房宫一声厉啸,啸音中,又是心神颤动。

    幻荣夫人明白,这是怒气引发了妄念,又形成了根本动摇之势,当真祸不单行,但话又说回来,要成就yù染魔主,妄境这一关,无论如何都逃避不得。现在不来,用不了多久,也一定会来!

    如今,她内外交迫,外有天地大劫,内有天魔妄境,后者缠绵不断,已有千载光yīn不说;那天地大劫之所以称为“大劫”,便不是一时一地的劫数,而是扩散到整个真界,乃至于周边外域,时间又是极其漫长,没有针对xìng的准备,以目前的境界、状态,想要辟劫、度劫,不啻于痴人说梦。

    幻荣夫人完全不存在这种指望,只能是凝聚心念,全力冲破头顶上那一层关卡,借九宫魔域之力,消解妄境,破障新生,才能有一线生机。

    而不是像另一位……

    当鸦老的分身被一剑斩破之后,绝善魔君的下场就已经注定,因为分身力量的散溢、九宫魔域的易主,都还有一定的过程,所以绝善还在懵懂中支持了一会儿,可最终,他与鸦老的联系,还是中断。

    这一刹那,他倒似是明白了什么,终见本来面目,放声大笑,笑声中,倏然汽化,袅袅轻烟,在化为一虚缈不实的法相。

    这是寂妙魔主,本就是自空寂妙悟中来,是人之修行,到了功参造化、圆满无瑕的至境之前,也许就是那么一线之隔,所生就的一点妄心,可以使人万载道行,毁于一旦,其微妙玄通处,也非实相所能形喻,故而虚缈不实,人人眼中所见形象都有不同,什么佛陀、地仙、魔主,又或上善至境,无量魔国,不一而足。

    能现出这一尊法相,就代表着幻荣夫人,已经彻底击败了绝善魔君,扫灭了成就yù染魔主之前,最直接的障碍。

    此时幻荣夫人已经顾不得根本动摇,其在洞房宫,支起身子,嘬唇一吸,便有一道空寂玄妙的真意,自虚空中来,一端镇压太皇宫,一端投入她身中,彻底将洞房、太皇两宫,以及yù染、寂妙魔主尊位联系在一起。

    幻荣夫人全身气机为之沸腾,两股本就无边无际、无休无止的恢宏魔力合于一处,登时催生出了更强横澎湃的力量,将她原有境界,硬是推高一线,就此横扫整个九宫魔域。

    此时,明堂、玉帝两宫,一在最南,一在最北,都是九宫魔域最外围,受到的天地大劫冲击,也最是剧烈,幻荣夫人驱动的恢宏魔力到处,先是为它们缓解了压力,却又是挟魔主之威能,行那五通、yù染的变化。

    一直作为主要争夺对象的明堂宫,本就已经是砧板上的肉,就在yù化不化的节点上,只因为幻荣夫人和绝善魔君争夺不下,才维持至今。此时两方的力量决出了胜负,明堂宫也就随之沦陷。

    代替鬼厌镇压在此的秦行,身躯猛然膨胀,充盈的力量挤爆了他的上身,蚀烂了他的下身,使之化为一个小号的yù染魔主法相,随即形神与魔主之力彼此贯通,血肉尽都化尽,只余下真意一缕,镇压其间,还有一头,同样飞入洞房宫去。

    然后是玉帝宫,黑蛟逆着玄冥真水,飞入此间,已是皮开肉绽,奄奄一息,境界虽还在,但也只剩下境界了。

    幻荣夫人正待一鼓作气,将其染化,成就无畏魔主法相,幽暗虚空中,一道自辟虚空的门户打开,鬼厌左手牵着一位稚龄女童,施施然从中走出,令她心神不自觉就偏移过去。

    还好,鬼厌牵着的,不是那位一剑斩了他化真意的大能,而是那个“小五”,也就是五岳元灵……其实这一位也是个麻烦,以魔门三宗的豪华阵容,围堵了快大半年的时间,都无法降伏,只能围困,期间足足被斩杀天魔亿万,就算是有种种原因,也能见出五岳真形图防御之强韧。

    虽然幻荣夫人已算是掌控了九宫魔域,但在此内外交困之时,便是有什么想法,想要付诸实施,成功的机率也是不大。倒是鬼厌和五岳元灵,真想使坏,她的前景很是不妙的样子。

    幽暗虚空中,幻荣夫人与余慈的神识一个交错,后者便将当前局势看得通透。

    余慈倒还真没什么想起,此时黑蛟与他,还有一些联系,要想动什么手脚,也没问题,可这又何必?天地大劫临头,无人能避,这时候可没有鹤蚌相争,渔翁得利的讲究,不能同心协力,再彼此攻伐,同归于尽的可能xìng倒还大些。

    故而余慈控制着鬼厌,伸手前引,做了个“请便”的手势,将自家的态度展现出来。

    幻荣夫人低哼一声,却又展颜微笑,不管怎么说,鬼厌的态度,移去了她的一块心病,妄境的袭扰都缓和了一些,至此她再不客气,已经汇聚了三宫三大魔主的恢宏之力,碾过玉帝宫,黑蛟本就只剩一口气,此时在魔主法力的催化下,没有任何抵抗之力,转眼便被魔染。

    倒是那血疫龙瘟,受无畏魔主法力一催,竟是强行扭转血脉,千百倍地提升了转化的速度,使这头奄奄一息的黑蛟,身躯之中,化生龙筋,顶贯双角,颈生逆鳞,张牙舞爪,依稀有真龙之形。

    但也在此时,被魔意催化,那一声将出未出的龙吟,都化一股狂风,风中凝就一个形相,面目严肃冷峻,袒露上身,肤sè黧黑,除此之外,再无什么奇妙之处,显得平实普通,正是代表苦行、jīng进的无畏魔主法相。

    更由于黑蛟是引爆天劫的“罪魁祸首”,它这一去,深海之中,层层涌动的玄冥真水,却是失了气机牵引,势头有些散乱,给九宫魔域的压力也随之骤减。

    这就是意外之喜了。

    虚空深处,洞房宫中,幻荣夫人终将无畏魔主真意收拢,一时间,洞房宫内秽渊、无畏、寂妙三大魔主的真意氤氲,牵引无边魔力,将那堕落、jīng进、圆满的种种神通演化,竟有以客凌主之势。

    这个时候,幻荣夫人反倒安静下来,她坐直身子,宗门内有关yù染、五通魔主的记载、经义、诀要,都如清溪般汩汩流过心头。

    不论是五通魔主也好,yù染魔主也罢,其实是都体现的他化魔意化入到生灵意识存灭的全过程。

    只不过,前者要先从秽渊、无明、yù染、无畏、寂妙等魔主尊位抽离出来,拟化出一位“五通魔主”,不如此不足以体现对他化魔意的驾驭之能;

    后者则以身试之,认为“生灵”之堕落、偏执、yù望、jīng进、圆满,都根基于生灵本身,故而五者取其中,以七情六yù复杂混染的yù染魔主,架起“上行”和“下行”的两极,取其yīn阳相交之意,与他化真意混而为一,但凡生灵在世,无论上进、沉沦,都脱不开他化魔染,生灵不灭,则天魔永存。

    如此说来玄虚,其实有一点最能简明辨别:

    因“五通魔主”之出离于外,故而修士jīng修的真形法体可以保留;而“yù染魔主”化生于内,最终便将化入众生识海,不具真形,以此登上不灭不坏之至境。

    可笑绝善魔君一道残灵,叫嚣着要走“五通魔主”之路,而她形神俱备,却是要行yù染魔主的法门,世事荒谬,由此可见。

    诸多心绪杂念,泥沙俱下,而那一颗挣扎于妄境,仍未泯灭的真种,终是澄净水波,显化出来。

    她对鬼厌的观感,再不会影响她的判断,只简短发话:“请道友为我截击无明真意。”

    不管是什么法门,在最终成就之前,防备大梵妖王的干扰,都是极其重要的环节,鸦老能够利用“他化自在天”的妙法绕过去,不代表幻荣夫人也能做到。她本来是准备了一件法宝,意图阻挡一时,但既然有鬼厌和五岳元灵在,不用白不用。便有什么变故,再抛出法宝,也是可以的。

    余慈对此无异议,之前他已经说起过,要拿鬼厌和黑蛟,换取小五zì yóu,如今黑蛟化烟,成就无畏魔主真意,按照约定,鬼厌差不多也是一样的下场,让他去挡住大梵妖王的侵扰,也是应有之义。

    他当然可以拒绝,但正如前面的权衡,这又何必?只要有核心念头在,有三方元气在,他只要花点儿力气,完全可以再造出一具鬼厌分身,最多是让重组的分身再过一次天劫罢了。

    说到底,他的损失,只是那一头黑蛟,可若不舍去,九宫魔域之外,那排山倒海而来的玄冥真水,难道就是好惹的?

    此时得失都不萦于怀,余慈的思路更是清晰,他转脸道:“小五,帮个忙喽……对了,刚刚对你说的,可别忘了。”

    “唔,可是会好撑啊。”

    “见机行事嘛,说不定用不到……”

    两人嘀嘀咕咕的时候,都被幻荣夫人移到了极真宫,这里与明堂、洞房、泥丸等又有不同,虽已经被九宫魔域生就的幽暗虚空覆盖,但虚空之中,时时可见赤焰流火,居中则是一块很显眼的圆形区域,其间纹路交错,根根明亮如火线,正zhōng yāng则是一团攒簇的火苗,赤红如血,目前看起来,倒还比较安静的样子。

    做完这一切,幻荣夫人轻撩黑缎般的长发,徐徐起身,宽大的黑袍随之缓缓滑落。双眸微闭,旋又睁开,此时她眼眶中已见不到瞳仁,只气芒层叠,明光如剑,shè出五尺开外。

    从今往后,她这具身躯,便要化散干净,只余下真种一颗,成则迈上魔主尊位,败则烟消云散,了无痕迹。

    既然走上这条路,幻荣夫人也就不会迟疑,有关秘法心诀再一次流过,她举步向前,踏足尊位,一身气机,连绵不绝,莹光气芒,从头到脚,逐层迫发,通透内外,映得身躯恍若透明一般。

    可紧接着,她猛然一震,虚无之中,蓦地探出两条长长的锁链,一上一下,套颈缠腰,将她勒了个结实,最后在膻中穴上扣结,肉身窍穴的一应气机变化,至此为之锁窒,再难为继。

    封窍锁!

    鬼厌……不,是鸦老!

    幻荣夫人心中如雷鸣电闪,本已澄净的心湖,波纹横生。

    毫无疑问,这是鸦老为防万一,在洞房宫早早埋伏好的后手,以防不测。是看准了yù染魔主的要求,从禁锢肉身入手,锁脉封窍,使已经蒸腾的真意无法破窍而出,非但无法顺势推升境界,反而使得四类魔主真意内外冲突——世间没有任何一具形神躯壳,能够抵挡住这样的冲突!

    这一招,因为鸦老的速败,对他来说,再没有任何意义,可对幻荣夫人来讲,却是毁灭前路的致命一击!

    明知道这个时候,冷静是第一要务,可心湖返浊,哪是轻易就能再次澄清的?

    绝望就如同一块巨石,砸落心湖,恐惧、不甘、愤恨等种种负面情绪,便像是湖底的泥浆,翻涌而出,而天魔妄境应机而劝,便如回头大cháo,咆哮而来。

第五十章 五岳神禁 紫陌红尘(上)

    极真宫内,鬼厌皱了皱眉头。

    洞房宫的变化,导致九宫魔域震动,也没有任何遮掩,他这边自然也有感应。

    不久之后,幽暗虚空撕开了千百道裂隙,便在这破镜似的虚空中,明堂、玉帝、太皇三处方位,相应的魔主真意都在虚空中腾起、延展,生就三尊高逾百丈,虚实不同的巨大.法相,分踞虚空一角,面向洞房宫,以空无、冷漠的视线,静静注视。

    看起来极显恢宏、庄严的场面,却因为“四处漏水”显然有些滑稽。

    必须承认,在天地大劫兴起之时,九宫魔域客观上就充当了屏障,使鬼厌这边不至于直接与天地大劫对接,但幻荣夫人出了问题,魔域的防御也随之出现破绽,外面的玄冥真水大cháo,本来已因目标消失,冲击力缓解不少,如今则是化为恐怖的漩涡,碾压进来。

    一滴玄冥真水,就有百斤之重,但重量却是最不重要的枝节,真正给人造成困扰的,还是其中深蕴的冥寂幽寒之意。

    被这一股寒意包围,当真是连思维都会给冻住的。

    余慈可不想落得那般下场,他叫一声:“小五!”

    “好嘞!”

    小五当真是有长进了,答应的事情,做起来就是干脆利落,她张开嘴,当空一吸,虚空中便似打开了一个巨大阀门,揭开了深不见底的空洞。那亿万钧玄冥真水,本还在濒临破碎的九宫魔域中打转,受此吸力,便移转方向,尽都投向小五所在。

    黑沉沉的cháo水,形成了无声的漩涡,九宫魔域的幽暗,都似给搅绊在里面,无法脱离。这等声势,正前方的鬼厌便是明知不会出错,眼皮也忍不住跳动两下。

    但下一刻,亿万钧玄冥真水漩涡,便在虚空中分流,像是驱蛇人手下的巨蟒,看似狰狞,实是听话得很,就此分化成十多股,先后投入到小五身前的空洞中去。

    小五收取玄冥真水的同时,还顺手拿了一股,运用神禁法术,将其化为一条乌沉沉的链子,放在手中把玩,排山倒海般的玄冥真水,在他手中,就成了玩意儿一般,揉捏折曲,如臂使指,随心所yù。

    五岳真形图作为当世一等一的守御法宝,挟五方二十五路神禁,隐然源于五行,实超离于五行,尤其五岳神禁中,有北岳神禁,曰“守灵润物,广治虫兽”,玄冥真水再怎么样,都是五行之物,又失了目标,处于溃散边缘,在小五手中,简直就是最补的养份,完全可以拿去喂养、滋润北岳凶灵。

    这么一来,玄冥真水简直天然就该被五岳真形图镇压似的……这里面涉及到的天地法则生灭变化,余慈隐隐约约能够感觉到,但与他所熟知的领域差别比较大,他也无法深究。

    收纳了玄冥真水,小五的功课还不算完,她足踏极真宫的土地,五岳真形图的天赋神通发动,自然而然地聚拢该处深海之底的地脉之气——她只要挨着地面,便有雄浑浩大的地气源源不断地供应,后劲堪称无穷无尽,更能演化出九地元磁神光,攻防一体,当世独步。

    九宫魔域能困住她,就是因为自辟虚空,隔绝了她与地脉的联系,如今魔域临近崩溃,自然无法再限制,被她轻轻松松就取了周边的地脉控制权。

    “干得好!”

    鬼厌又摸摸她的头,以示嘉许。鸦老等人为了搭建九宫魔域,强行扭曲地脉,形成这连绵起伏的海底群山,里面无疑是牵涉了非常重要的阵势结构。在此情况下,掌握住了周边地脉,就等于是掌握了先机,事有不谐时,就来一个大场面好了……而且,这还有一个意外的好处,在此天地大劫肆虐之时,小五契入地脉,掌控地气,无形之中,就是安抚了周边蠢蠢yù动、意图重组的天地元气、法则,或使它们以更平缓的方式转化、过渡。

    五岳真形图在这一手上,比此界绝大部分劫法、地仙都要从容,她在北荒漫长的时光里,天地大劫少说经历了十来次,都是安然渡过,非是无因。

    他处风吹浪打,我自闲庭信步.

    作为某种意义上的始作俑者,类似感触油然而生,余慈心里感觉还是相当微妙的。

    他这里从容布置,洞房宫内,已是妄境翻涌,直蔓延到外围虚空中。

    从余慈这里就能看到,那里rì月交辉,山水纵横,生灵如蚁。

    zhōng yāng位置,有模糊一点,就是幻荣夫人,她光祼的身躯,只有冰冷寒链锁住,其间气芒流转,联动周边气机,并相应的天地法则,声势惊人,却总有几个关键窍位,无法贯通,以至于空有声势,难以催化出yù染魔主法相。

    而她身外,又有三位魔主真意倾压而来,无法成就法相,就无法将三股真意调和——与成功只隔一层,却是力不能穿缟素,这种局面,连余慈看了都有些心焦,遑论幻荣夫人?

    天魔妄境一旦发动,就再难刹止。

    那rì月山水已经容纳不得,转眼又可见星空深邃,万千天魔、十三外道,并无数眷属,逐一化现。已然不怎么完备的幽暗虚空,几乎是容纳不起,看起来如峰峦叠聚,又如浪涛层涌,直使得身边小五长抽了一口冷气,总算这些时rì,磨练出了本事,没有抱头躲开。

    天魔现于妄境之中,说它是虚妄之物,并不确切,妄境一成,天魔便由虚化实,真的成就魔劫。

    但化现出这等规模,没说的,定是这不稳定的九宫魔域,因妄境之故,打穿了与域外的虚空屏障,当真将域外天魔招来——隔绝内外的九宫魔域,恰也是天魔存活的上佳环境。

    之前鸦老等人便以此法,招引天魔,围攻小五,如今风水轮流转,这魔劫又落到了幻荣夫人身上。

    余慈远在极真宫,都已经分不清哪里才是妄境的界限。

    如果成功,这些天魔、外道、眷属等,必将拜伏在yù染魔主脚下,成为犀利的鹰犬,所向披靡;而若失败,那幻荣夫人便会是最可口的美食,供他们争抢厮杀,分而食之。

    他倒是有些可惜,要小五收拢玄冥真水,还是有些cāo切了,若是再等一等,这些域外天魔,起码要被冲走一半……幻荣夫人处,再起尖啸,那一缕yù染魔主的真意,虽然脱不出肉身,却牵引着巨量元气,在虚空中变化出种种异象,将最内围蠢蠢yù动的天魔击杀无数、吞噬无数。

    饶是如此,她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化形。

    数息之后,啸音已然嘶哑,其中深蕴的绝望意味儿,绝不应是劫法宗师应有的层次。

    “她要死了吗?”小五似乎还有些感同身受的味道,不自觉咬手指,“要不要救她啊……”

    “乖,小五心肠真好。”

    余慈笑眯眯拍拍小姑娘的脑袋,又把她嘴里的手指拿出来。

    救还是不救,看似两分的选择,并没有给余慈造成太多困扰,原因很简单,救或不救,对他来说,都不是什么难事:

    不救,自不必说,反正他和幻荣夫人也没什么交情,说起来,仇怨的成份还要多一些;要救,反而更简单了,以目前局势看,一把心炼法火撒过去,那个什么禁锢,十有仈jiǔ都要完蛋;倒是见死不救,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救了之后,幻荣夫人会是怎么样的反应;颇值得商榷。

    他一直在思考,但并不急切,一方面他目前已经完成了所要完成的一切,几乎再无所求,拥有了冷眼旁观的资本;另一方面他也不会低估幻荣夫人的韧xìng,更不会遗忘各种牵扯甚深的因素。

    最直白的**是:既然不寄望于恩义交情,那么,他能有什么好处……咦?

    支离破碎的幽暗虚空中,忽有一道温润紫光铺开,直接就落在洞房宫的内层,妄境之中,那些或清晰明白、或奇形怪状的天魔影子,遇之则如沸汤沃雪,迅速消融,竟给腾出了一片空白之地。

    小五“哇噢”出声,很是意外,然后就打了个饱嗝,刚刚还是吃撑了……余慈则相当吃惊,虽然距离比较远,看不太清,可那紫光以及相应的气机,已经很明白地昭示出目标身份。

    简紫玉!

    这女人……怎么回来了?怎么有胆回来?

    以简紫玉的修为,在这幽暗虚空中,无论怎么看,都是一个死字,唯一能镇压住场面的,也就是那紫陌红尘灯了,此时,那宝灯就悬在简紫玉身前,如灯火指路,可怎么看,都是冥灯鬼火,引着那蠢女人往死路上去。

    正想着,却见灯光前指方向一变,竟是绕过了幻荣夫人所在的zhōng yāng地带,划了道弧线,切向外围。再过数息,竟然已经越出了万千天魔的包围,飘飘而来……来?

    一念未止,那紫裙飘飘的佳人已经穿山过宫,不多时就迈入极真宫里,直趋鬼厌和小五身前,收了宝灯,盈盈下拜:

    “还请前辈助我!”

第五十章 五岳神禁 紫陌红尘(下)

    余慈通过鬼厌的视角,居高临下,看眼前这位本应远离,却又重临险地的女修。

    略一思索,开口道:“若是说你我二人的约定,何需做此姿态?”

    简紫玉一直垂首,声音则清淡平静:“人心不足,往往贪得而无厌,得寸而进尺。”

    “哦?”

    “若鬼厌还是鬼厌,紫玉只求全身而退,叛出西宗,因这天地大劫降下,总还有几十年逍遥……可是,既然鬼厌之流不过是台前木偶,紫玉订约之人,当是前辈,自然要进取一番,不似前时。”

    余慈听得哑然失笑,却是从话中见出一事:“你知道的不少嘛。”

    这本是没道理的,简紫玉远在千里开外,层次境界也差之甚远,怎么对此中局势如此了解?好似他与鸦老、幻荣夫人的冲突,都尽在其掌握一般。

    “此事还请前辈明鉴。”

    简紫玉终于抬头,余慈讶然看到,她的脸sè着实不太好,而且这一句话,中气断续,已是元气大伤之相。

    也就在女修开口之时,她身外紫光明灭,紫陌红尘灯已经祭出,灯光照透幽暗,形成一片朦胧区域,此间气象森森,虽局限一隅,却可见虚影连绵,若乡野城廓,世间万象。

    一旁的小五看得睁大眼睛,对那里面游人如织的世间景象很是好奇,还要伸手去摸。说起来,余慈搭建起来的心内虚空,也人间界的结构,只是根基于照神图,太过真实,不如这红尘万丈之景,缥缈写意,便如画中一般。

    可不等她小手触碰到,那灯影中的城廓中,忽地便有两个人影,飞腾起来,初时不过针眼大小,可迅速从小变大,转眼就还原成常人大小,惊得小五忙将手缩回来。

    定神再看,那两个人影都是侍婢打扮,眉清目秀,衣饰朴素,静静站在简紫玉身后。

    余慈也是一怔,目光自两人脸上扫过,花了番力气,才终于记起,这两个侍女,当初在简紫玉“高楼设宴”时,就曾出现在她身后,捧盘端茶,只是当时余慈完全没有察觉出异样,只以为是紫陌红尘灯化出虚妄影子。

    如今再看,简紫玉跪地,两个人影却是站着,相当于主人谦卑而仆人倨傲,那情形细看来着实怪异。

    似乎,他当时错过了一个极大的隐密啊。

    “这便是紫玉窥伺此间的依仗。”

    简紫玉眼帘垂下,依旧是维持着原有的语调,可余慈看她,分明已经是强弩之末,垂下眼去,倒像是遮掩其渐渐控制不住的虚弱,偏又不知她伤到了哪里。只听她道:

    “此二者,左为紫陌,即紫陌红尘灯之器灵,只不过已被师尊的妄境污了灵智,浑浑噩噩,不由自主,只不过是作为驱役的中枢罢了。”

    小五哎呀了一声,很有些感同身受的样子。

    简紫玉续道:“至于另一个,名唤红尘,她却不是宝灯中生出来的……”

    话音至此,她身子一颤,终于忍不住,鲜艳的血sè从口鼻中直呛出来,便在她身后,右侧的红尘也是一颤,梳成双丫髻的头发崩散开来,如烟如雾,一颗大星,从她顶门震出,悬在三尺高处,摇曳闪烁,最终还是熄灭。

    随着大星灭掉,红尘的形貌也随之剧变,其身躯变得更加修长,面颊则更为清瘦秀雅,那轮廓……简紫玉的嗓音依旧在持续着,虽然更加微弱,语调却几乎没有变化,让人不得不佩服她坚韧的意志,也对她的执念无话可说:

    “她实是师尊交给我,用以控制宝灯的一具分身!我只能以太元隐星之术,暂控她这段时间……”

    随她话语,小五又是“哇噢”一声,她和余慈都看到了,那红尘形貌变化之后,果然与幻荣夫人有仈jiǔ分相似,唯一不同的,只是脸上表情,不如幻荣夫人那般真切生动,少了一分颓废虚弱的奇妙美感。

    余慈终于明白,为什么以简紫玉的步虚修为,竟然可以把宝灯cāo控自如,也能知晓九宫魔域之内的事情。

    也在此刻,虚空中幽幽话音传入:“紫玉吾徒,我终还是小窥了你。”

    此言语似是从红尘处来,又似从洞房宫来,而话音起处,那红尘翠袖拂动,眼看是要将简紫玉击杀当场。

    余慈当然不会由她的意,能者多劳,又叫一声“小五”,小五应了,直接将手中把玩的玄冥真水长链甩出,虚空中爆出层层水雾,将那红尘封在其中。

    “红尘”明明是虚幻的投影,吃这玄冥真水罩落,便是受到冥寂幽寒之意侵袭,竟也是由虚转实,冰霜层染,而这水雾的cāo控,则是变化入微,一丝一毫都没溅到简紫玉和紫陌身上。

    小五犹嫌不足,双手一错,又是青光明透,打在红尘身上,等青光化现,几乎与幻荣夫人本体上一样,也是数道锁链交叉,控了个严实。

    这却是东岳神禁中的一项变化。东岳神禁专门慑伏神鬼,处断生死,对这种并无肉身护持的投影分身,虽然不是太对症,分身终究是分身,幻荣夫人本身的层次就与小五相差无几,只一道分身在此,其老辣、圆熟的优势,也体现不出来,当然是被禁锢得严严实实。

    身边发生了如此惊心动魄之事,简紫玉却是纹丝不动,似乎对余慈有着无以伦比的信心,而且从见面开始,他从未见过其失态失sè的模样,不管是如何处境,其气度风华,都是一等一的。

    不过,这不是真不是什么教养、气质,余慈更从中看出其冷静至乎冷酷,坚持近乎偏执的xìng情态度。

    不想这外表温柔妩媚的女子,心里竟是如此坚硬。

    简紫玉的沉默维持到小五完全控制住局面,方低声开口:“师尊明鉴,自紫玉幼时,你便对我讲,紫陌红尘灯,一宝生双灵,宇内无双,你我师徒一宝双祭,当为佳话,此言是真是假?”

    “……”

    “是了,自然是假的,紫陌红尘灯里只有一个元灵,那便是紫陌,红尘虽然与我从小相处,情若姐妹,事实上却是师尊你早早安排进去的一具分身。如今想来,便是为的今rì情状,可对?”

    “……”

    “师尊你从小给我灌输这些,先入为主之下,其实瞒我也足够了。可千不该,万不该,让我修炼太元隐星执天魔无量法。以此法追本溯源,解析推演,红尘究竟是何等存在,岂能再瞒过我去?说到底,还是师尊你首鼠两端,一边要自己闯过前路,破除妄境;另一边还要留条后路,要我打好底子,以为夺舍之用……可是如此?紫玉不才,唯知以牙还牙,以直报怨罢了。”

    她这番话,确确实实是对幻荣夫人讲的,余慈也只听出个大概。貌似幻荣夫人在收简紫玉为徒之初,便没有安什么好心思,一直是把简紫玉当成夺舍重修的预备,为此多有欺瞒……好吧,有一个奇葩师尊,自然也会教出一个不同寻常的徒儿。

    这件事上,无疑是幻荣夫人先做错了,如今简紫玉怎么报复,都不为过。

    他也终于想明白了,幻荣夫人情绪的的大起大落,不只是因为鸦老给她使的致命绊索,还是因为简紫玉这边,其留下的后手,竟然脱出了掌控,等于是断去了她最后翻盘的机会。

    只是,到了这种时候,红尘那酷似幻荣夫人的脸上,却是微笑起来,她不理会简紫玉,反而是对鬼厌这边道:

    “悔不将你那道意玉蝉现世!”

    余慈愣了一愣,才记起,若是幻荣夫人的分身一直都在,他和简紫玉的种种交易,自然没有一项能瞒过她,包括送走道意玉蝉,也是一样。

    只不过,幻荣夫人明显不清楚,道意玉蝉对他的重要意义,便是知道了,她也更希望鬼厌能够给鸦老和绝善魔君造成麻烦,故而没有留难。

    余慈终是一笑,幻荣夫人说这些,也不过是发泄之语,只要她不知其中究竟,不知事后演变,便是将那事情重演一次,她也一定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但她说出这种话来,显然是内外交迫、前路断绝之下,她再故作从容,也是乱了心志。

    再看简紫玉,依旧长跪未起,余慈心中一动,道:“这就是你要我做的事吧。好了,这具分身已被我制住,你那师尊也是再难脱困,你自去便是。”

    简紫玉也是一笑,只看笑容的话,她与幻荣夫人还真有些神似:“若只如此,怎能说是得寸进尺?紫玉所求,非是此事。”

    “啧,这可真是有些过分了,这样吧,你姑且说说,我姑且听听,做或不做,自有我来决断,你也逼不得我。”

    简紫玉又在地上拜了一拜:“请容紫玉放肆;师尊想成就yù染魔主,确是如绝善魔君通报的,以我和紫陌红尘灯为祭,这是最顺遂的路子,灯中分身,不过是做万一之想。但现在诸事不顺,她却还要引我回返,自绝后路,着实不合常理。如今思来,或是她可从分身上,找出一道出路。”

    余慈嗯了一声,又摇头:“这是她的事,与你何干?”

    “非也,实是这yù染魔主之位,弟子实也想坐上一坐。”

    “你?”

    这一下子,不论是余慈,还是被禁锢的红尘,都用不可思议地看过去,那眼神,就像是看到一只蝼蚁,大发狂言,想要碾死元始魔主那样……简紫玉依然从容,平淡加上一句:“自然,不是现在。”

第五十一章 所得所失 其志其欲(上)

    这女人……

    不管她是做什么打算,余慈都很是佩服,甚至还有点儿亲切。

    如今简紫玉和他的差距,便如他与当年那些强敌的差距一般,都是天差地别,但总是不顾后果,不自量力地来一场。

    唔,换了他在这位置,又会是怎么个做派?

    好吧,他肯定不会跪下的……

    越是这样,他越好奇简紫玉会拿出怎样的说法。

    简紫玉让他小小失望了下,女修没有即刻提出自己的打算,而是继续前面的分析:“若我所料不错,师尊在绝境中,强召分身回来,第一是要借外力打破鸦老的封窍锁,若此法行不通,接下来,当是要移形换位,李代桃僵之策。”

    红尘微瞑双目,脸上也变得古井不波,不论简紫玉说什么,都没反应,或曰,都很是淡然。. .

    从开始到现在,简紫玉和红尘,没有任何眼神上的交流,余慈倒是把两人的表情都收入眼中,只觉得两人不论是顺境、逆境,其外在的表现,当真是有师徒的传承在的,煞是有趣。

    虽然有些分心,简紫玉的意思,他还是听明白了:“你是说,让分身承接魔主真意?”

    他瞥了一眼红尘,没有发现任何端倪。

    如今幻荣夫人面临的最大问题,就是被鸦老的封窍锁制住,在四位魔主的真意齐聚洞房宫时,无法及时交汇、催化、跃升层次。

    这么下去,不用太长时间,等待她的就是爆体而亡的下场。

    但若此时,她的分身能够入替本体,契入yù染魔主真意,并与秽渊、无畏、寂妙三者对接,不管什么主体、分身,至少是解了燃眉之争幻荣夫人缺的不就是一个解套、缓冲的时间么?

    余慈再看简紫玉,好吧,确实很有道理,只是被突然插手破坏了……话说回来,这一刀可是捅得又狠又准!

    他感叹一下,又摆摆手:“说重点!”

    在他第二次要求下,简紫玉终于表露心思:“紫玉有此一想,师尊所言紫陌红尘灯一宝双灵,虽是欺瞒之语,但她为了让我运使此灯,又要适应夺舍,也免不了长年祭炼当然,祭炼的对象只是她的分身,交付的祭炼之法,更只是帮助二者气机互通的法门而已。

    “一切联系,都是双向交通,正因为有此一步,紫玉与红尘虽有境界上的差距,却仍可强催太元隐星之术,临时压制,直至于前辈相见。既然能够临时,自然也可以永久……”

    余慈有点儿明白了:“啧,你想反夺舍吗?”

    简紫玉却是摇头:“紫玉自问,暂还没有这个能力。”

    “那么……”

    “我不足以夺舍,但有一人可以。”

    “谁?”

    简紫玉自跪地之后,首次转头,却是看向左边,余慈循她视线,一望之下,又惊又怪:“紫陌?她一个被污了神智的法宝元灵……”

    说到此处,他忽地一顿。

    简紫玉此时,却是将后面的话合盘托出;“正是紫陌,恰因她神智受损,只可为镇宫之物、成就魔主真意,而不可登上魔主之位。但此时让位于她,秽渊、yù染、无畏、寂妙四道真意便可交汇,不至冲突,九宫魔域当可保全,此时再以虚空神通,将魔域摄入宝灯之内,便等若是到手一样可助人成就yù染、或是五通魔主的至宝,其间更可化用出魔主种种神通。至于紫玉,望近水楼台,待层次境界到了,借此宝之助,登上尊位。”

    “这样……也行?”

    简紫玉竟是莞尔一笑:“弟子亦不知,只是由太元隐星之术推衍出来。”

    笑语间,一抹丹朱颜sè,沁出唇角,鲜艳殊丽。

    余慈看看她,又看红尘,后者依旧冷漠。

    便是洞房宫中,幻荣夫人诡异地静默下去,吞噬妄境天魔的漩涡,都有些转弱,可是,余慈一点儿都不信,幻荣夫人会就此认命,他更相信,这倏来的沉默,就是最终爆发之前的蓄势。

    一位劫法宗师的搏命一击,焉是易予?

    余慈心念电转,面对这等强敌,他一贯的态度是:我当有搏命之志、决绝之心,而不可见于敌手。

    眼看是优势在我,成功在即,真把幻荣夫人逼上绝路,玉石俱焚,对他绝无半点儿好处。

    所以,他面上还是不动声sè;“你这心思着实大了些,一句‘得寸进尺’,倒很是准确。”

    盯着简紫玉,他笑了一笑:“你我相识不过数月,我帮我一回,我救你一命,本是两不相欠,如今这计划,你之所得,与我所出之力,当真是远不相称。嘿,紫玉侄女,你境界、修为不到,对我们这种层次的手段,还不怎么清楚。”

    转而看向红尘,嘴上漫声道:“你可去问你的师尊,只需她向我低头,我能得到什么?”

    简紫玉不语不动。

    余慈心里倒是突地一下,还真有些动心了,顺着刚刚的思路说下去:“如今天地大劫倾压而来,是麻烦也是机会。我正要做一番事业,若你师尊拜在我座下,对我而言,是如虎添翼,而她自家xìng命也能保全,我更可助她登上yù染魔主尊位,不用rì后,当前即可……实是双赢之举!而我帮了你,成全了你,又能得到什么?”

    说到最后,余慈都不知道,话里几分真,几分假。

    若幻荣夫人真的拜于他座下,受他染化,其所孕真种,层次上距离自在魔种,也不过就是一线之差罢了,就算不取真种,只享用其供奉之力,也几若是开了修殊胜行愿无量佛光,对本体的进益,当真是无以伦比,受用无穷!

    只是,以幻荣夫人的xìng情……

    正想着,一侧红尘忽地睁目,冷淡道:“老乌鸦所设的封窍锁,一端勾连地脉,地脉不破,则锁链不落;而地脉既破,九宫魔域也要烟消云散,到头来也是一个死字。”

    咦?这是什么路数?

    余慈心念急转,脸上却笑:“简单,简单!不见我身边这位嘛?五岳元灵,cāo控地脉,自是看家本领,区区封窍锁,何足道哉?况且,我还另有他法。”

    本想着拿出心炼法火亮一亮,但终究有所顾忌,只是卖了个关子。

    红尘那边,一句话后,脸上表情生动起来,浅浅笑容里,她也瞥向简紫玉,“若是如此,要我拜入你座下,未尝不可,只是……”

    余慈咳了一声,打断了她的条件:“那些没意思的话,就不必说了。”

    可这节奏不对啊……怎么七绕八绕,成了眼下这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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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jackshen8888、不会飞的大鸟、拉拉321、拉拉猪、妄者归来、小楼ypq、厌倦中微笑、且狂的捧场。

    当然,还要感谢azj025的再次大额捧场……可是我今天早起看了之后眼前一黑有木有?

    这节奏不对……真的!

    好吧,下一更要么是在晚八点,要么是在第二天早上更大章,再次鞠躬致谢。

第五十一章 所得所失 其志其欲(中)

    坦白说,余慈心下颇有些暗喜的。

    简紫玉不提,幻荣夫人也是说了软话,如此双双伏低做小,任由他挑拣的态势,怎么说都是有利的。纵然一直占据主动,可出现这么理想的局面,还是在他意料之外。

    他莫名有些感应,往简紫玉那边看,却见她容sè清淡,无动于衷。

    如果刚才幻荣夫人的话讲下去,定然是“有我没她”之类的,他不信简紫玉猜不出来,可这种淡定,已经超出人心之极限了吧!

    余慈倒想探入她形神交界之地,探个虚实,他也确实这么做了,但一时并无所得。

    也在此刻,极真宫zhōng yāng,那一团攒簇火焰里,似是噼啪的火花爆响,本是很寻常的声音,可余慈却是猛然jǐng醒。

    那事儿来了!

    纵然是被幻荣夫人师徒分去了大半心神,余慈还是始终有一道心念挂在那里,那火焰跳动的寻常之音,听在余慈耳中,却是轰隆一声响,被那对师徒绞缠得有些糊涂的心思,霎时间重归清明。

    其实,他没必要纠结对方想什么,只要看最后的结果就好。

    简紫玉那边,他还是有些看不透,可是幻荣夫人这里,已是拨云见rì。

    身后火焰的轻爆一声连着一声,远方洞房宫,无声的漩涡撕碎了天魔,掀动虚空,也是一浪高过一浪,与之相应的,在余慈心中,那突兀加速流动的时光,亦是一段紧过一段。

    主动权依然在我,却还远没有到用来挥霍的地步。

    对他来讲,时机也就是短短的数息罢了。

    承启天中,余慈浑然忘了自己不过是一道投影,深深吸一口气,而亿万里开外的鬼厌,与之同步,稍一调匀气息,轻叫声“小五”。

    小姑娘回头,见他做出一个捏拳的手势,愣了愣,总算是明白过来,她听余慈的话,已经是本能反应,当下“哦”了一声,同样是用力一攥。

    砰地一声响,玄冥真水结成的冰层爆开,冰屑飞溅,又化为点点水滴,回收到小五手中,随之爆成碎粉的,还有红尘,这具分身连再次表露情绪的机会都没有,便是消散在虚空中,且再没有回收的机会了。

    谁也没想到余慈竟然会突兀下手,连简紫玉都抬头看来,在她的计划里,红尘也是非常重要的一环。

    不过,余慈还是没有发现她有什么心理波动,形神交界地平静得像是沉闷无风的森林。

    暗赞一声女修的城府,余慈却没有即刻与她说话,而是目注洞房宫方向,透过虚空,将信息传过去:“既然你要投到我座下,那封窍锁在我看来,不值一提,什么分身就没必要留了,免得让某一位再挂念……”

    他话中当然有所指,而比言语更直接的,还是对方的反应。

    极真宫zhōng yāng,那道攒簇的火焰,开始了大幅度的摇曳,似乎又传来火花的爆鸣,但余慈听得真切,那实是一声冷笑。

    余慈早就心中有数,连头也不回,反而是对跪地的简紫玉道:“不答应你,有一个理由:你那设计,可是给了某人极好的机会……话说回来,我倒有些佩服了,这一界正是水深火热的时候,王上在自家烤火也就罢了,怎么还要探头进来?”

    后半句的对象,自然不是简紫玉了,对谁讲,各自心里明白。

    对面那位,也不打什么虚的。

    笑声之后,火焰屈折变化,多角突峰,渐渐凝化为一具八臂法相,初时还只有三尺高下,但转瞬就是暴涨,直至百丈,火流横溢,镇压虚空。

    在法相面前,鬼厌、小五、简紫玉,都如蝼蚁一般。

    无明魔主,大梵妖王!

    当这一位借着九宫魔域的渠道,主动跨空现身,幻荣夫人的打算,就非常清楚了。

    作为九宫魔域的实际掌控者,她比此中的任何人,都要更早一步,感觉到大梵妖王的气息,她放出的软话,摇摆的立场,说到底,都只是拖延时间,等大梵妖王过来。

    所期待的,不外乎待价而沽、渔翁得利之类。

    也许在她心底深处,还有那么一点儿希望,想借着余慈和大梵妖王的冲突,给自己挣得一线脱却樊笼的机会?

    可是,余慈的手段,要比她所设想得更果决,更极端。

    洞房宫那边轰然摇动,天魔妄境再度膨胀,让人怀疑这一次冲击,是不是直接把幻荣夫人的心防击溃。

    至于大梵妖王,虽然刚刚到来,但这里所发生的一切,相信不会逃过他的耳目,而此时魔主法相显出的狰狞面目,完全可以视为这一位的心情——这位血狱鬼府的顶尖强者,亿万魔门徒众顶礼膜拜的魔主,心情着实不是太好的样子。

    倒是余慈,在亿万里之外,隔着鬼厌,与这一位“重逢”,心里倒是出奇地平静,

    虽然相隔只是十余年,他本体的层次、境界,也没有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可是他手边的资源、控制的力量,尤其还有他所做的准备、占据的主动,所有的一切,导致他的心态已经完全不同了。

    这不是什么优越感,而是把握住机会后,自内而外,勃发的自信。

    当然,就算有周详的准备、充沛的自信,余慈也并不打算和大梵妖王叙叙旧之类,“夜长梦多”的道理,他比任何人都明白。

    瞥了一眼简紫玉,鬼厌勃然长啸,用直接的方式,露出了獠牙:

    “幻荣,要生要死?

    “你若要生,便拜在我座下,他rì不失你一个魔主尊位;

    “你若要死,大可拿封窍锁,试一试大梵他的赤火妖炎,是否如传言之利!”

    幻荣夫人还没有回应,极真宫中,便是火光迸shè。无可计量的一界之隔,也挡不住大梵妖王的怒火:

    “藏头露尾的鼠辈!”

    极真宫内外,赤焰奔流,意yù在第一时间,就将鬼厌等人化为飞灰。

    可是,小五嘴巴一张,刚刚吸进去的玄冥真水,便化作汪洋大海,倾波举浪,轰然而起,以极其豪迈的用法,将这天地奇物,化为屏障,甚至于反压回去。

    鬼厌连动也不动,只是伸出右手,屈下小指:“五、四三二……。”

    手指以最流畅的节奏,仅是一瞬的时间,就只余下高高翘起的大拇指,然后只是稍顿,他就将其重重压下:

    “一!”

    洞房宫再次轰然摇动,幻荣夫人的尖啸撕裂虚空,激震耳畔。

第五十一章 所得所失 其志其欲(三)

    啸音入耳,鬼厌脸上绽开笑容。

    亿万里开外,余慈的感受更为直接,他长笑一声,在法坛周边燃烧的心炼法火中,平等珠翻滚而动,其真意勃然而发,从承启天一路而下,循着稳固而便捷的联线,像是激电一般,在鬼厌身上一过,又打在鬼厌袖中,那早已拿回的照神铜鉴上。

    若是别人,余慈自己就能染化了,可幻荣夫人毕竟是劫法宗师的身份,眼看又是半个yù染魔主,规格自然要水涨船高。

    虽然已经有十多年没有触碰照神铜鉴,可入手之后,余慈并没有生疏的感觉,反而多了一些奇妙的明悟,那是他这些年来的种种积累,反馈到宝镜上的结果。

    乱yùjīng神通、方寸魔国、秽渊魔主法门、九宫魔域结构……这些或多或少与魔门根本相关的法门及相应心得,看起来零碎,但每一项,都使得余慈对魔门秘术有更深层的认识。

    更不用说,还有碧落通幽十二重天的根本心法加持,还有对天地法则体系的深切认识,所有的一切,已经改变了余慈的眼光,在他眼中,照神铜鉴的外形不变,但其内在,已经是截然不同了。

    在北荒时那种天女散花般的星芒飞shè没有出现,被鬼厌长袖遮掩住的朦朦青光里,只有一点星芒,初时极微,肉眼不辨,但飞出袖外,直临洞房宫后,却是化为一颗大星,独居幽暗之高层,朗然悬照,压伏天魔妄境中,一切虚幻影像。

    洞房宫里,幻荣夫人本自青丝披散,昂首厉啸,但被大星一照,忽地便哑了。

    下一瞬间,大星飞落,直压顶门,幻荣夫人几次想抬手,都是半途而废,那星芒在顶门稍一滞,便破开那已软弱到极致的罡气和心防,压入泥丸宫,也破入形神交界地。

    一界之隔,大梵妖王突然沉寂下去,半晌,出奇缥缈的声音才传入,甚至带了点儿疑惑:“你是……”

    余慈完全不搭理他,等幻荣夫人那里尘埃落定,便是一笑:“很好,聪明的选择。现在,抓紧时间吧!”

    话音落下,他拍了拍小五肩膀,早已蓄势待发的小五,脚下一跺,从她脚底处,忽地便燃起层层苍黑sè的火焰。

    九地元磁神光!

    极真宫晃动、洞房宫晃动,其余泥丸、琉珠、明堂、玉帝等宫,无一例外,都是摇摆震荡,就在这一刻,九宫魔域牵涉的地脉,直接了翻了个身!

    大梵妖王的愤怒,立刻烧化了那缠绕的疑惑,他甚至连咆哮表达愤怒的时间都没有,被压制得抬不起头的赤焰,轰然连爆,竟然是凭空蒸发了以万钧计的玄冥真水,重有肆虐之势。

    而在极真宫zhōng yāng,那魔纹勾画的地界,也是有火线流淌,增补变化,分明是要将黑魔法坛跨空送来,

    余慈冷哼一声:你有黄泉秘府,还不知足么?

    小五九地元磁神光顺势发动,肆虐的赤火妖炎依然无法突破她几乎死角的防御,空在外围连发爆音,也难逾雷池一步。

    便在这期间,刚隆起不过数月的海底山脉,便在混浊的水烟中,段段坍塌,里面积蓄的岩浆也给引发出来,在迷蒙不清的海水里,闪烁流动,偶尔喷出巨大的浆泡,将周边环境弄得更糟。

    九宫魔域崩溃在即。

    一个完整的九宫魔域,简直就是给大梵妖王开辟出一条随时往来于真界和血狱鬼府的笔直甬道,余慈当然不可能任它存在。

    而对于掌控了周边地脉的小五来说,弄塌一座山脉,还真不是什么问题。

    幻荣夫人确实做了一个聪明的选择,如若不然,等待她的,就在临臻绝顶时,那猝然而来的毁灭陨亡。

    根基既失,九宫魔域的四方四隅结构,虽然有魔纹架构、有魔主真意、有幻荣夫人支撑,不至于立刻崩灭,但时间无论如何,都不够多了。

    秽渊、无畏、寂妙魔主法相,都变得模糊起来。

    幻荣夫人却是连惊惧的心情都来不及显现,她闭上眼睛,深深吸一口气,自顶门而下,气芒忽又层层迫发,重演前路。

    待气机行至被封窍锁封堵的窍穴时,已经沉入她神魂最深处的那颗魔种,忽然打出一道火燥之意,由内而外,迫发出来。她五脏六腑、筋骨血脉陡然发热,转眼便是节节贯通,身外的封窍锁竟是顷刻间灰飞烟灭。

    已经固锁了太长时间的yù染魔主真意,当即脱却樊笼,与早已等待多时的三大魔主真意,汇合交融,其恢宏之力反激回来,幻荣夫人光赤无遮的身子,便是轰声燃烧,遍化为一圈浅灰气芒,再无实质可言。

    久久不曾突破的修为境界,便在这决绝的光芒中,冲开枷锁,跃入到一个全新的层次。而来自于秽渊、yù染、无畏、寂妙四大魔主的种种奇妙神通、感悟,亦蜂拥而入,无限拓展了她在天地之间的视野,将那原本层次分明、此时却着实混乱的天地法则体系,呈现在她眼前。

    她心念一动,亿万里方圆,无可计量的生灵反应,却是尽入心底。与之相关的种种妙法神通,跃跃yù发,可惜,被引爆的天地大劫,破碎的法则体系,终究还是很严重的限制,使她暂时还体会不到那酣畅淋漓的快感。

    倒是在心中,忽有一个感应,让她“抬头”,却是见得在她也只是刚刚触及的天地法则最上层,一个若隐若现的存在,正居高临下,注视过来。

    她叹息一声,心念动处,一具与她原来无甚区别的身躯,跨出虚空,自然凝化衣袍,平实如常人,但在身外十丈,有红尘滚滚,世情翻澜,如真似幻。

    面向已然垮塌大半的极真宫方位,她缓缓跪下,虔诚问讯:“敢问主上尊号。”

    回应她的,则是大梵妖王愤怒却又认了命的咆哮,还有完全是为发泄而迸发开来的赤火妖炎,当然,最重要的,还是那一道破开水烟浊流,破海而出的虹光。

    幻荣夫人,亦可称为yù染魔主,静思片刻,站起身来,面对那还强撑着不愿彻底崩解的极真宫,微微一笑:

    “再会!”

    亿万钧火山熔岩轰然喷发,天地大劫像是闻到血腥气的鲨鱼,纷然而至。

第五十一章 所得所失 其志其欲(完)

    回风道士扶了扶道冠,从熙攘的人群中挤出来,纵然是在吴钩城,还丹上阶的修为,也是可以获得一点儿特权的了,且他也不计较别的,倒没人与他留难,倒是其他人,就没那么顺利:

    “你们这是坐地起价!从天马城到吴钩城的符桥卡费,从来都是五十,不拘是哪个商家都如此,凭什么你们随心阁就敢涨?还一涨涨五倍?还真以为大伙都是二百五啊!”

    “嘿嘿,你可以回去天马城,重走其他的商家的符桥试试?”

    “岂有此理,我要到城守剑堂告你们去!”

    “呸,有种你就在天马城呆着啊,到吴钩城干嘛?告我?现在城守剑堂那些大老爷们,恨不能拿剑把主城犂过来十遍,扫他个干干净净,你告啊,看是谁被他们一剑斩了?”

    “哎哎,老六,脾气别那么爆,我说这位客人,你从内陆来,还好一些,你去问问从北方外海过来的,可知外间天劫猛烈到什么程度,别说收他们二百五,就是两千五,也有大把的人,挤破头要进来。说句不好听的,城守剑堂还巴不得我们收两千五呢,他们可省心了!”

    “胡扯……”

    “这还真不是胡扯,你看十来天吧,光从我们这符桥上下来的,每rì都有三五千人,实话说,主城再大,里面也差不多要挤爆了,没办法,谁让吴钩城是论剑轩治下,主城防御阵可以辟易天劫的?如今整个南国,有这等防御阵的,加上那些大宗的山门,一只手都数不过来……其实来了又怎样?现在这城里,物价飞涨,这可不是五倍的事儿了,十倍、二十倍都有啊。”

    “……怎会如此?”

    “嗨,要我说,客人你不过通神境界,只要不是倒霉催的,被天雷劈着,在内陆讨生活,其实也没什么事儿,就是几年难见阳光而已。喏,现在已经开始有人往外走了,有些话不怕对你说,世道越乱,他越能见机会……”

    回风道士将这些都听在耳中,微微一笑,又叹了口气,继续往城里去。

    没走几步路,他就发现,那个看符桥的随心阁修士,说得一点儿都不错,吴钩城他也来过,却从没有像现在这样,人挨人,人挤人,便是每甲子一度的“吴钩剑会”时,也不像现在这样熙攘繁乱。

    还好,已经有人帮他在主城里预先安排了住处,不虑露宿街头,而他现在也不准备进城去。

    轻车熟路地绕过城中最繁华的地段,穿城而过,很快到了吴钩城最东边,靠山临海的“海天台”下。

    时已深秋时节,正值黄昏,天sè渐暗,吴钩外海,月前的大cháo过后,海上波平浪静,烟波浩渺,细浪层层推挤到高崖之下,翻飞雪沫,沙沙有声。

    自崖底而上,略呈坡形的崖体上,穿凿出几十道小径,中以亭台点缀,大小不等,高下相错,人在其上,听涛踏浪,戏云观cháo,心胸辽阔,海天无限,壮美如画。

    其实这景致看多了,倒也寻常,可在这些时rì里,见多了亿万里天地火云并举,天雷狂隆的末世景象,如此景致,感慨不免油然而生,更见几分珍惜。

    正沿小径上行,忽有白鹤一只,划过海面,在高崖之前,翻飞而上,投下一枚玉简,又翩然远去。

    临海的亭子里,早有手疾眼快的人抢到,稍一扫视,便哈哈大笑,手舞足蹈起来:“南边,南边!”

    “哪里?”

    “南边,幻荣夫人带着天劫往南边去了!”

    “哈,好歹让她贼婆娘被天雷劈成飞灰……一个多月了,时间也差不多了吧。”

    “老天保佑,吴钩城算是保住了。”

    “呸,还保佑,不是贼老天,此界何至于落到这种下场?”

    这边有人笑,有人骂,有人高呼饮酒,之前还显得较为安静的高崖上,突然就喧嚣起来,看得回风道士哑然,终于知道,在人人挤破头,都要抢进来的吴钩城里,人心也不是那么安定的。

    “师兄,这里!”

    临近崖顶的一处亭台上,张妙林探出头来,回风道士颔首示意,转过小径并一应灌木,往那边行去。

    移步换景,视野骤然开阔,面对海天清波,他也忍不住长长吐出一口气,这些时rì,积蓄在心里的压力,为之一清。

    便在此时,他看到了附近一处亭子里,几个人影。

    在海天台上,那一行人定是非常惹眼的。其中有一个道人,背对着他坐着,手中还牵一个七八岁大的女童,在他斜对过,是位紫裙轻裳的美人儿,姿容焕发,令人眩目,手上执壶,为众人倒酒。

    而正对着回风道士的,则显而易见,是一位剑修,而且还是真人境界,如若不然,他不会小心控制着身外森然异象,以免引起不应有的天地感应。

    这段时间里,回风道士也见多了这样的情景。

    只是,他隐约觉得,剑修如此小心,倒更像是小心应对当前人际之事,在面对那道士之时,这位的身子未免太僵硬了些。

    此时,剑修正在说话,应是刻意做了处理,并无丝毫声息外泄。

    或许是看多了的缘故,亭中几人,都对回风道士生出感应,先后看来。

    回风把头一低,正想致个歉意躲过,忽地脖子发僵,却是看到了那一直背对着他的道士的脸。

    鬼……鬼厌!

    这个被论剑轩通缉了一年的魔头,竟然如此高调地现身在吴钩城?

    他心中波澜翻涌,不可避免地惧意暗生,几乎想着即刻跳崖逃命,可这时,却见鬼厌对他笑了一笑,笑容里似乎也没什么凶恶之意,倒是从容不迫,然后回头,继续听剑修说话。

    “碰上个熟人……先生你继续讲。”

    无垢先生苦笑,在九宫魔域的这些时rì,他绝大多数时间,都是稀里糊涂的,最后也是迷迷糊糊被鬼厌救走,但他却不傻,自然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

    “天劫临头,此界是不好呆了,我准备去外域,磨砺剑意,看是否能在天魔中杀出一条路来。”

    言下之意,就是“我不会泄露你的秘密,四海社那边,也会暂时避过,请你放心”。

    虽然,他也不知道,这所谓的“秘密”要从何说起。

    对此,鬼厌倒是笑吟吟的,不以为意,可突然有人道:“我与先生同去可好?”

    “咦?”

    说话的正是简紫玉。

    谁也不知女修是个什么意思,别的不说,此时的外域,就是好去的么?

    以她的步虚修为,以前去外域,当然没问题,可如今世道变乱,一应长生中人,怕是要陆续前往外域避劫,以简紫玉目前的身份、牵涉的种种问题,到了外域,不知有多少凶险在等着她。

    鬼厌奇道:“紫玉侄女,要知你如今已经用不得紫陌红尘灯了……”

    幻荣夫人的分身已毁,简紫玉等于是失去了自如cāo控的能力,战力肯定要下降。

    简紫玉却是微笑:“便是这灯,耽搁我修行多年……”

    说话间,她竟是拿出那流光溢彩的宝灯,送到鬼厌手上:“若师尊若能度过此劫,长存于世,便请前辈将此灯交回吧。紫玉从今往后,一丸‘十丈红尘’,足矣。”

    足矣?就是无垢先生这个长生剑修,也不敢这么说罢!

    鬼厌之后,余慈发现,他是越来越看不懂这个女人的想法了。

    从她重回九宫魔域起,明明有所求,但得得失失,并不萦于怀,如今余慈收伏了幻荣夫人,某种意义上,就等于是在她头顶上安了一把刀,不知什么时候,雪亮的刀刃就要落下。

    她不怀恨么?不恐惧么?

    简紫玉却不管他怎么想的,莞尔一笑:“前辈可知,我一生最信服何人?”

    鬼厌自然不知。

    “当年有一位女修,虽出身高门大阀,却一惯是独往独来,上天入海,翻覆三界,仅凭手中之剑,横行世间,世人畏称她‘诛神斩魔屠妖无双’,说她剑意超绝,杀xìng冲天。我却羡她xìng起而来,尽xìng而去,便是高门大阀,亦不能阻其天然之志,无所拘、无所碍,任xìng自然。只恨身不由己,难舒怀抱,而如今,机会到了!”

    余慈面sè古怪,一方面是为简紫玉胸中丘壑,另一方面,那一位的事迹听起来……好生耳熟。

    小五哇了一声,正想说话,被余慈止住,随即轻咳一声:

    “那在九宫魔域,你又何必……”

    简紫玉微笑看他,在鬼厌眉峰蹙起之时,重执酒壶,看似要为他倒洒,却在微笑间,忽地把玉液琼浆,尽从自家头面上倾洒下去,半入檀口,半洗娇容,便在众人目瞪口呆的时候,她指向鬼厌:

    “既然明白,就不许赖账!这份人情,一定要记着了!”

    她转向无垢先生:“还不走么?”

    被简紫玉妙目一照,不知为何,无垢先生也是站了起来,这时才有些尴尬,却又见她灿然而笑,掷壶入海,慨然而歌:

    “楚天千里清秋,水随天去秋无际。遥岑远目,献愁供恨,玉簪螺髻。落rì楼头,断鸿声里,江南游子。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

    歌声清绝,何来愁恨?倒有一番傲岸不屈之意,横绝海上,贯rì凌云。

    一前一后,两道剑光骤起,刺破天际,在那夕阳血海之中,转眼不见。

第五十二章 神鬼莫测 上清遗法(上)

    “十步之内,必有芳草。吴钩城不愧是剑宗之门户,剑仙一流,当出于此乎?”

    张妙林摇头晃脑,大是赞叹。

    崖上一幕,距离他和回风道士的距离并不远,那女修清歌驭剑,离尘绝云的一幕,自然也看得真切,由此挑动了他的真xìng情,当即浮了一大白。

    他又深恨佳人远游,不及结识,但识不得佳人,与佳人之友相识也不错,一口酒饮罢,他借着几分酒意,站起来就想上前搭话,回风道士苦笑着拉住他,不让他去惹这个麻烦。

    张妙林长年在思定堂里苦修,根基那是极扎实的,可说他们这一条支脉最有潜力步入长生的,可心思未免过于单纯,回风道士不好明言,只能拿出足够尖锐的问题,转移他的注意力:

    “坐下,别吓坏了孩子。”

    看到那道人身边,小口小口吃着点心的女娃娃,张妙林打了个酒嗝,脸上透出红光,也不知是酒意催的,还是尴尬,但最终还是乖乖落座。

    莫看他xìng情纯良,感慨起来,也字句文雅,其实是个蓬发浓须的大汉形象,确有吓哭孩子先例的,尴尬之时,他也要乱以他语:

    “罢了……萍水相逢,确实不好太冒昧。师兄你来得迟了一步,没有听到刚才的辩论,是说天地大劫之下,各小门小派,乃至于开宗立派机会的,听起来很是带劲儿。”

    海天台是吴钩城里,非常有名的交际场所,其源流,大约是仿飞魂城夏夫人一手带起的“碧霄清谈”之风,要是再加上斗符、分云之类的雅事,就更像了。

    当然,在论剑轩地界,谁也不会挑明了讲出来,海天台上,流行的也非是斗符,而是“虹剑寸芒”和“海天辩难”。

    前者大意就是在亭台局促之地,演化剑意攻伐,尽揽其jīng微之妙,而展示的剑路,越是豪迈飞动,反差越大,控制越好,越受欢迎;后者其实就是清谈了,大多是贴合剑道修行的,但这段时rì,大劫席卷天地,类似的话题,也火热起来。

    张妙林在这儿等了几个时辰了,将一场辩难从头听到尾,也是大受其中一派的影响,颇有些兴奋:

    “我觉得那一边说得极有道理,此界许多宗派,都在四九重劫期间发端、发展、壮大,最终屹立于世。原因不外乎天劫临头,那些长生大老爷们,人人自危,各大宗门,也是关门闭户,谢客封山,空出了好大的机会和资源。

    “像吴钩城这样的地界,肯定是没有油水的,但如果到内陆去,不用太远,只需比咱们之前的远空城再往西一点,避开大门阀、大宗门,以咱们的实力,定有可为。”

    “是吗?”

    回风道士脸sè不变,扭头四顾,看周边亭台间,那些修士,除了不远处那一位之外,人们说话声音都很低,且有一种压抑的兴奋。

    这些人都是还丹、步虚修为,除了刚刚那位远走的剑修外,整个海天台上,竟然再无长生中人。

    这也是正常的,眼下,不论是吴钩城内外,各位长生真人,都是行sè匆匆,都要登临外域,以避天劫,哪有闲情在这里留连?

    rì后少则数十年,多则上百年,真界之内,大约就是长生敛迹,步虚称雄的格局了。

    这种情况下,各大门阀,各大宗派,其实受的影响有限,因为以他们的深厚底蕴和完整传承,培养出长生真人,或许还要看一看天数,但只要有良材美质,保其进入步虚境界,并不是什么难事。

    就以大型宗门里,敬陪末座的离尘宗为例,这些年,四代弟子进步虚,简直是来了一个大爆发,随着后进一代迎头赶上,宗门内步虚修士的数目,翻了一倍还多。

    而这并非特例,早在百年前,清虚道德宗、四明宗等更胜一筹的大宗门,已经有这么一轮爆发。

    在这一劫初,八景宫、论剑轩这样的大门阀,已经率先完成了这样的换血工作,当时新锐如允星、胡姒之流,眼下已经步入长生,下一轮的换血上位,已在进行中。

    所以,不管天地大劫如何肆虐,这些大门阀,大宗派的地位都是稳固的。

    当然,像这种偶发的天地大劫,毕竟是一个严重事件,仍以离尘宗为例,若是其换血的速度稍微慢那么十年八年,就很可能被天地大劫冲撞到软肋,再有一两次意外,出现断档,也不是不可能。

    而这种情况,目前正出现在那些中型门派的身上。

    这些宗门,大多只有一两位长生中人撑场面,平时有这些人镇压,一些机会和资源,就能有所偏向,可天地大劫一起,长生中人自顾不暇,其宗门实力一下子就拉低了一到两个档次,地位自然就有摇摆。

    张妙林所说的机会,大约就是对此而言。

    只可惜,张妙林却是忘记了,思定堂从头到尾,只有他和无羽、回风三人撑场面,其余的弟子,境界最高的,也不过还丹初阶,也就是和边陲的一些小型宗门掰一掰腕子,还要顾忌许多背景。

    所谓的机会,也只是理论上的美好,实际上的臆想罢了。

    回风道士摇摇头:“宗门刚搬迁未久,在海龙城都还没打下根基,再迁回内陆,不说别的,只得罪华夫人、得罪海商会一条,难道是你去撑着?”

    张妙林立刻就不说话了,对目前的思定堂来讲,华夫人是大金主,是大后台,但也是悬在脑门上的剑,轻易得罪不得。

    而这种依仗,也不是特别牢固——若非无羽去年外出时,机缘巧合,重登步虚,悟出真武大帝的法相神通,甚至还在符法造诣上有所进展,只一项“紫微饮rìjīng开明灵符”,就是思定堂绕不过去的坎儿。

    “罢了罢了,但这样,只苦了师姐……”

    回风道士抿唇不语,但下一刻,他的眼睛就睁大了。

    他看到,有数道剑光,自崖后来,劲矫凌厉,气势迫人,方向大约就是鬼厌那边,怎么看,都是来者不善。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回风道士心头一激,便要扯着张妙林避开风头,可在此时,张妙林喜道:

    “师姐!”

    一回头,正是无羽布衣芒鞋,缓步而来。

第五十二章 神鬼莫测 上清遗法(中)

    “这回苦也。”

    回风道士心下着急,眼看着剑光临头,他们三人主动退避的话,就显得心虚,定然扎眼,如今怕是只能看一步行一步了。

    无羽并不清楚这里的事端,她只是往飞来的剑光处瞥了一眼,又顺着山道,暂隐入山石亭台间。

    等她过来……这边都要开战了吧。

    回风道士暗中提气,以备不测。

    然而,事态似乎与他想象的不太一样。

    只见那几道凌厉剑光,与他预计的方向,偏差了一些,不是在鬼厌那边,而是飞落在海天台最高层,

    旋即就是一声剑鸣,有人嗓音铿锵,响彻高崖:

    “主城防御阵示jǐng,附近有魔头现迹,城守剑堂临检,请诸位道友配合。” ..

    海天台上下,略起了一阵sāo动,又很快平复。

    由于吴钩城可暂辟天劫,各方修士都汇聚于此,少不得鱼目混珠,进来几个魔门中人,为此,城守剑堂几rì来多次扫荡,很是除了几个,倒是在海天台,还是第一回。

    张妙林冷笑一声:“东华山上,剑仙和自在天魔联手攻伐,终使得东华真君陨落,现在又翻脸不认……小人之盟,不过此乎?”

    他与魔门的仇怨,固然是倾三江五湖之水,也难洗清,论剑轩这样反复,也为他所不齿,相比之下,倒是对东华一脉更多些惋惜之情。

    回风道士狠瞪他一眼,怪他口中生事,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什么时候!虽说也封锁了周边元气,但遇到修为jīng深的,说不准会不会漏出个只言片语,那时才真叫祸事了。

    还好,似乎没有人注意这边……

    不对,那鬼厌分明又回过脸来,与他眼神相交,脸上似笑非笑,同时拿起桌上那盏宫灯,递给了旁边乖巧的小姑娘。

    宫灯正是由那清歌驭剑而去的紫裙美人所遗,四柱八角,分上下两扇,其上图景jīng致华美,小姑娘提在手中,左看右看,大是喜欢的样子。

    回风道士见识颇广,又因预先知道了鬼厌的身份,思路总往魔门那边去,倏乎间就想起了一件异宝来,正似明非明的空当,崖顶上已是剑光掠下。

    小姑娘吐吐舌头,手中宫灯倏然不见。

    “哎呀,错了!”

    “师兄你说什么?”

    张妙林只觉得莫名其妙,听他说话,回风道士方知自己失态,心里却是暗急,那盏宫灯,若是他所想的那件魔门至宝,怎么是收到储物指环里,就能遮掩得住的。

    呃,等下,似乎这类自辟虚空的宝物,一般二般的储物指环还塞不下去呢!

    满脑子胡思乱想的时候,却见连续三个城守剑堂的修士,从鬼厌旁边走过,目光凌厉,却对那一位视而不见,偶尔目光落在他脸上,也是一沾既过,全无任何反应。

    这些人都瞎了眼么?

    吴钩城内,城守剑堂的高手,有聚仙桥上的jīng锐,也有内门弟子,当初都是以神念刻印了鬼厌形影,深印在心中的,哪有见面不相识的道理?

    可事情就这样发生了!

    再看鬼厌,已经背过身去,令回风道士瞠目的是,其腰背挺拔,颈直顶正,恍惚然森然如剑,凛冽锋锐,周身流转的jīng纯剑意,就是周围游走的城守剑堂修士,都要有所不如……

    好吧,不愧是能搅得南国天翻地覆的大魔头,其魔功之深奥玄通,当真有鬼神莫测之机。

    回风道士当然可以大叫一声“大魔头鬼厌在此”他吃饱了撑的!

    他只当自己眼瞎了,闷头吃茶,却有一个疑问袭上心头:

    “别人都看不出,我怎么能看清的?”

    这些枝节看似繁琐,其实就是数息时间,旁边张妙林已经站起来,笑着迎接无羽过来。

    无羽依旧是朴素的女冠打扮,容sè如昔,她前段时间突然到外海去,行踪不定,近rì才回来,但对这些事,她只字不提,一坐下,就直入正题:

    “让你们到吴钩城来,是因我收到了华夫人的消息,有一件事,需要让你们知晓,还有事情,要让你们做。”

    回风道士还有些神思不属,张妙林则直爽地道:“师姐你尽管说就是。”

    “近rì,海商会要连续召开多场竞卖会,为海鸥墟造势……”

    “还开?这都雷火临头了!”

    “越是这样,才要去做。”

    回风道士终于勉强振起jīng神,代无羽解释:“如若不然,连番变故之下,前面轰轰烈烈的势头,就要彻底打消了。”

    “不错,但海商会怎么做,我们不用管。唯有一事,与我们相关,却是华夫人讲到,这些竞卖会中,已经出现了一部心法,叫《胎jīng解结真书》的,乃是当年上清所遗。

    “记得师尊他们讲过,此为宗门洗炼金丹及本命金符的最上乘辅修法门之一,最是中正平和,可为绝大多数弟子修炼。以此消解种种修行碍难。”

    张妙林喜动颜sè:“那一定要拿下来了,正是堂里孩儿们奠基所需。”

    回风道士沉吟不语,张妙林所说一点儿不错。目前,思定堂里气法、丹诀、步虚术,其实都有,像是无羽修炼的“五斗三元真一经”,更是直指长生的妙法,然而,此类法门虽是不凡,对弟子资质的要求,也是相当之高。

    像他自己、无羽,都是中人之资,早年有师尊领着,也就罢了,等自家修炼起来,就是磕磕绊绊,那些弟子,更是等而下之,连入门都难。此时若能找到这样一门辅修之术,自然是极好的。

    只不过……

    “华夫人既然说起,是否可先期出手?”

    无羽摇了摇头:“且不论她愿不愿,这些法门,都是在各路修士身上,最多是帮我们私下联系,具体的赎买,还是要我们自己来办。”

    “那就不能打出上清宗、乃至于思定堂的名头了。”

    “不错。”

    天下没人是傻子,若要出手那人知道他们的来历,毫无疑问会往死里要价,还要平添波折。

    事实上,就算是平价购买,本就窘迫的思定堂,也未必有这份本钱吃下。

    无羽便道:“这几rì,我认真思量,咱们的目标,不应该是心法丹诀……”

    张妙林就嚷嚷:“不要心法要什么?心法才是修行之本。”

    无羽瞥他一眼:“心法为本,也要人来修炼……”

    听话听音,回风道士奇道:“要人?”

第五十二章 神鬼莫测 上清遗法(下)

    无羽微微颔首:“最理想的情况,莫过于既得心法,又得人才。”

    她进一步解释背景:“海商会的造势,其实给我们提供了很好的机会。据华夫人讲,由于天地大劫,世间格局暂变,一些以往不好摆在明处的事情,也能暂时亮一亮。其初步谋划,是想将类似的竞卖会,做出几个专场来,尤其是像本宗这般,因为种种变故,宗门消亡,几近绝传的,更是重中之重。”

    回风道士闻言,一点儿都不觉得开心。

    其实,海商会那边的意思就是,只有在这种非常时期,像他们这种“孤臣孽子”、“遗老遗少”,才有机会冒头,不至于被相关敌对势力斩草除根。

    思及上清宗当年雄踞北地,隐为百宗魁首的威势,两相对比,只能更令人扼腕叹息。

    无羽却没有他这样多愁善感,心态始终冷静,继续分析:

    “竞卖会上,若能形成上清专场,相信里面绝大多数人都是出手,是因拿出的法门,与其所学格格不入,不愿烂在手里;但也有一部分人,是想入手……这些人,十有仈jiǔ,都是掌握了本宗法门,甚至有可能,是宗门一脉,只是当年大劫临头,星散四方,难以通联消息吧,这一部分人,就是我们争取的对象。”

    “这个,专场未必能成型,类似的人也未必能碰到。”

    “不错,这只是最理想的状况。所以我们的目标,要等而下之。宗门遗脉同门见不到,就选择那些并无根基,却修炼了本宗法门,又擅长符法的散修。天篆社的名头,总还能拿来一用。以我目前的地位,许一些东西,总还能办得到,只要能先抓在手中,来rì方长,总有能携手并进的一rì。

    “jīng擅符法的找不到,符合前两个条件的也行,只不过这时候,咱们的筹码就不太够了。思定院本身,不具备什么吸引力,只有传承下来的步虚术等……”

    无羽的未尽之意,回风道士很明白:思定院确实是没有吸引人才的名头和实力,但传承自上清宗,相对完备的玄门修炼体系,对任何一个有志于长生者,都是极大的诱惑。

    问题是,没有足够的实力、强劲的向心力,用这种方式招揽进来的人,也是最不可靠的。

    心法到手,就来个反戈一击,类似的例子,在修行界也是屡见不鲜。

    回风道士对此是持谨慎态度的:“这件事,我们还要合计合计。”

    无羽先是点头,此后略一沉吟,又道:“其实,眼下就有一个人选,虽不知其符法造诣如何……”

    “怎么现在就找到了?”

    张妙林听他们分析来,分析去,又涉及到人心法理,早就听得烦了,好不容易找到个插话的机会,如何能放过?

    无羽微微笑道:“不是我找他,而是他找到我。我将一枚紫微饮月jīng太玄yīn生符,预先到会上标价展示,那人得了消息,转折间找到我,要私下开价的。”

    “这一招用得好。”

    张妙林摇头晃脑赞了一声,又好奇道:“那人拿出的是什么?是哪一路心法?比那《胎jīng解结真书》如何?”

    无羽难得哑然失笑:“《胎jīng解结真书》几乎要等同于一部上乘丹诀,哪有这么易得,而且,只一枚太玄yīn生符,还抵不过去呢。那人拿出的是一套外道法门,叫“化形十煞功”的。”

    “化形十煞功?”

    回风道士皱眉想了一想:“前些年,北地有一个还丹上阶高手,叫伏龙的,使得就是化形十煞功,后来犯了事,得罪了清虚道德宗的大方羽士,被一指打落境界……是不是他?”

    无羽微微摇头:“不是他。伏龙此人我也听过,行事嚣张,自取其祸,但其化形十煞功却是极高的明的应用法门,能撑过真人修士一击,就不简单……”

    张妙林却有些失望:“可化形十煞功也不是宗门所遗啊。”

    “不错,但这人提出,与化形十煞功颇有渊源的另一个法门的消息。”

    “哪个?”

    “四灵法相。”

    回风道士和张妙林jīng神都是一振:“四灵法相!”

    “可是那门专为移宫归垣修士准备的……”

    “便不移宫归垣,但凡修炼星君法门,都可运使,师姐你的《五斗三元真一经》应该也没问题,对了,你刚刚体悟的真武大帝法相,若有此法门为助,或者深窥玄武之妙,再有进益!”

    一说起修行法门,张妙林就是滔滔不绝,把回风道士后半截话都堵在喉咙眼儿里,到后来他不得不重重一咳,才抢到话说,一语打在最紧要处:

    “那人是谁?”

    “他自号‘九烟’,师弟你可曾听过?”

    “九烟?”

    回风道士轻捻颔下短须,若有所思:“还真的有些耳熟,应该是闯出名头的人物,只是区域受限,未能天下知闻。回头我问几个朋友……对了,他从哪里来?”

    “说是北方,而如今,他已在吴钩城中。”

    “这么快!”回风道士和张妙林都吃了一惊。

    回风道士又进一步猜测:“此人当是对太玄yīn生符有必得之心,或者,是看上了此符背后的法门?”

    紫微饮月jīng太玄yīn生符,乃是无羽以《五斗三元真一经》强解《太微灵书紫文上经》而得。前者已经是存思神明、高蹈飞斗的一流法门,至于后者,更是思定堂所有经籍中最上乘之法,与上清八威召龙宝录一起,可谓是思定堂的“双璧”,价值不可估量。

    回风道士所提的问题,确实是值得jǐng惕。

    无羽心态平静:“与其平空猜测,不如见面一晤,便知端倪。”

    “院首的意思是……”

    “我已传讯给他,要他到海天台上来,商议交换之事。也看一看我们的招揽,能不能进行下去,效果如何——他已经到了。”

    回风道士和张妙林同时抬头,顺着无羽的视线看过去,但见高崖小径之上,有一个黑肤光头的大汉,正稳步前来,气度不凡,只是面目还是过于凶了一些,以至于城守剑堂的人都拦着他问话,但很快还是挥手放行。

    走到高崖小径的拐弯处,他似乎感应到这边的视线,扭过头来笑了一笑,露出满口白牙,算是打个招呼。

    很快,他便走到近前,向三人拱手作揖:“来迟一步,望请见谅。鄙人九烟。”

第五十三章 见面不识 调香大师(上)

    无羽站起身来:“九烟道友请了,贫道无羽,这是我两位同门……”

    看起来,九烟也是第一次与无羽见面,两边稍事寒暄,这才落座。回风道士在最初的招呼之后,便在旁默默观察。

    这九烟看上去高大威猛,其实谈吐、进退颇有礼数,给人的感觉其实不差,但总给他一些很奇怪的感应,一时又分辨不出。

    不过,他还是发现了一点:九烟身外,始终有一层轻淡疏透的烟气,流淌不息,初时他还以为,是高崖上的流岚切过,可仔细观察之下,便发现,这是九烟身上所发,莫不是修炼了某种独特法门?

    他以上清宗秘传的观人法视之,竟然拿不准对方的修为。纯以观感论,倒是给人一种捉摸不透的神秘感。

    九烟之名,倒也名符其实。

    这边想着,一时都忘了说话。..

    不管是做生意还是招揽,一开始总不好把话说透,往常这种时候,总是由较稳重的回风道士出马,但眼下回风沉默,无羽干脆将话题引到符法修行上,果然一下子就勾着了张妙林的痒处,兴致高昂地扯着九烟,讨论起玄门各派的符法体系,也算是炒热了气氛。

    双方一谈起来,回风道士又发现一点,九烟此人,在符法上应是有着一定的造诣,虽然话不多,开口也总是附和之辞,没有表明过自己的观点,却从来不说外行话,使得痴迷于此道的张妙林,大生知己之感,简直是yù罢不能。

    此外,一向冷静而强势的无羽,自从九烟来了以后,除了最初介绍和引导话题外,再没有开口,这是否也是一种态度?

    不过,有些话还是要问,回风道士心里有了概念后,便开始插言,此后似在不经意,问起九烟的来历、过往。

    九烟表现得很是坦承,说他本是西陲之人,后在北荒厮混,本来已经混出点儿成绩,却不走运,撞上了无拓城的那场举世闻名的劫数,受了重伤,无奈觅地潜修,多年间不曾在外走动,直到去年伤势才见好,又想到当年与人在南国有约,便往南来,也顺便游历天下,进一步调养jīng神、体魄。

    回风道士哦了一声:“道兄还有伤在身?可真是看不出来。”

    九烟摇头道:“肉身还好,主要是当年遭劫,神魂撕裂,几乎等于是被砍了一大半下去,不死都是万幸,想彻底恢复过来,着实艰难。也因此事,我在海商会排出的单子上,见到无羽院首的宝符,很有兴趣,便动念一会……”

    听起来倒是丝丝入扣,那紫微饮月jīng太玄yīn生符,也确实有聚月华之力,滋养神魂的功效。

    不过回风道士左看右看,都看不出九烟有受伤的迹象其眼神确实略显黯淡,不像其外貌一般,虎虎生威,但回风道士宁愿相信这是一种藏拙的手段。

    说到底,他还是没想通,此人身上透出来的古怪感觉,究竟源自何处。

    一个沉吟的空当,旁边张妙林便道:“原来道兄在南国亦有旧识,这次来,是做了长留的打算吗?”

    回风道士真服他了,就算谈得投机,想招揽,也别做得这么直接好不好?

    在张妙林没把事情做得不可收拾之前,他抢先道:“南国风光,与北地大有不同,道兄践约之余,游玩观景也是好的……”

    说到这儿,却见张妙林拿看傻子的目光看他,一怔之下,脸上便是微红,旋又自失一笑:“当然,如今这时节,什么胜景,都难见了。”

    “不错,我自海上来,月来盘桓,火云燎天,草木枯黄,山水失sè。据说越往北去,越是惨烈,我那两位故旧,一位便居于东华山附近,现今想来,若要寻觅,怕是平添不少麻烦。”

    九烟微微笑着,随口附和,

    回风道士定了定神,不知不觉间,他已成这次会谈的主力,失言之后,也没心思再东拉西扯,开始进入正题:“九烟道兄,听院首讲,你换取灵符,是用‘化形十煞功’……”

    “此法门乃是从玄门秘术中,改头换面而来,威力不俗,就我看来,与无羽院首的灵符,价值相当。自然,如果诸位能提供品质更高的灵符,一门化形十煞功抵不过,自然还有别的。”

    暗赞一声“真上道”,回风道士马上就问:“比如四灵法相?”

    九烟笑容不改,却不轻易松口:“四灵法相也好,别的宝物也罢,总要价值相当……”

    回风道士还待再说,忽感觉到有人投来视线,便住了口。这边亭子中,人们都生出感应,只见外间山道上,有一个修士,本是经过的样子,却突然停了脚,直勾勾地往这边看。

    其人面目俊朗,衣饰豪奢,额头上还着一条紫红抹额,上缀宝石,光sè幽蓝,非常醒目,有一种大户豪门富家子的气派。他身边还有几人,见其如此,也都把视线投注。

    回风道士与无羽、张妙林对视一眼,都确认没见过这位,正奇怪的时候,便见那人伸手指过来:

    “九烟……”

    话说半截,似是又发现自己言行有些不当,忙又将另一只手凑上,做了一揖,同时加上后缀:“……大师!”

    说话间,他急匆匆上前来,当头又是一揖:“九烟大师,丰都城一别,不想今rì得见!”

    大师?

    亭中回风道士等人,都是茫然。

    包括九烟也是一样,虽然过来这位很是热情的样子,但他不觉得自己在哪儿见过。

    看到九烟的表情,过来这位也是一窘,但总算知道孰轻孰重,忙努力唤醒九烟的记忆:“大师不记得了?在下季元,乃飞羽宗弟子。”

    这下子,见闻极广的回风道士便是恍悟:“原来是‘雕翎’季十八,中沧江含章法会上的英杰。”

    所谓“十八”,便是在含章法会上的排名,虽然只是区域xìng的小含章法会,但在年轻一辈中,着实是不低的成绩了。更别提背后还有飞羽宗这样的可观势力。

    可惜,回风道士的称赞,对九烟的记忆没有半点儿帮助,只能含糊道:“呃,季道友……”

    得,还是没记起来!

    季元俊脸发烧,自从成名以来,怎么说都是年轻一代中,知名的人物,何曾落到这种尴尬地步?

    可眼下十万火急,正是病急乱投医的时候,便是抓着个骗子、神棍他都认了,更何况是见到了九烟这种货真价实的大师?

    没奈何,他只能再搬出一人来:“我曾与紫蕖姑娘一起,在丰都城里……”

    “紫蕖?”

    看着九烟绝无虚伪的茫然表情,季元恨不能一巴掌扇到……自己脸上,在他看来,紫蕖已经是需要巴结的人物,可在这一位眼中,说不定还真没什么印象和交集。

    他喘了口气,苦笑道:“就是湛水澄湛仙子的近侍,大师你可有印象?”

    那个名号一出,亭台内外,突地静了一静。

第五十三章 见面不识 调香大师(中)

    九烟终于露出恍然的表情,真不容易,有了湛水澄当“架子”,他总算把北荒时,缠如藤、乱如麻的人际关系理顺了一些。

    而随着他的表情变化,亭台内外的人们,其心绪也是随之上下起伏。

    必须要说,人的名儿,树的影儿。

    不管那位湛仙子的xìng情如何不靠谱,只算劫法境界、蕊珠宫的三宫主、南国最顶尖儿的符法宗师这三重身份,随便拿出一个,亭台内外的修士们,都必须仰视,三个一起压下来,胆气稍小些的,直接就跪了。

    至于能和那一位扯上关系的九烟,不管他是什么大师,只需稍稍动一动脑筋,就知道,绝对有其特异之处,至此,众人已是全然换了一种眼光。

    在这一瞬间,回风道士差点儿脱口而出:九烟大师咱们一起干吧!

    刚刚还对张妙林的cāo切有些不满,现在回风道士却是深恨之前还是太过谨慎,也许以九烟的身份地位,最终也无法将其招揽进来,可连试探的机会都失去了,着实令他心里憋得慌,脸上最终是露出个苦笑。

    再看无羽,却发现,这一位的神情变化,几等于无,联想之前的态度,她是不是早有这份儿认识呢?莫不是在哪儿听到了九烟的名号事迹?

    回风道士陷入困惑之中。

    此时,过了最初的兴奋,以及随后的患得患失,季元终于恢复了起码的冷静。

    他忽然发现,自己的这种做法很是不智,即便有求于九烟,可要把宗门的麻烦,暴露于大庭广众之下,说不定就会被人在后面狠狠yīn上一记。

    况且,他身边就有请来的帮手,延请的那位,虽然应是比不过九烟的造诣,但若厚此薄彼太明显,也会招人怨恨,平添枝节。

    想到这里,他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脸上挤出个笑容:“真的是九烟大师,丰都城一别后,十多年不见,在下是欢喜得失态了。冒昧打扰,冒昧打扰。”

    他又转向回风道士这边:“在下季元,敢问三位道友名号?”

    他礼数还算周全,可任是谁都能看出来,其早已心不在焉,这边就由回风道士通报了名姓,季元便道两声“久仰”,其实也没往心里去,又转向九烟道:

    “大师既然到了南国,在下便厚着脸皮,做一回东,略尽地主之谊,务请大师赏光。”

    记得在丰都城时,这一位可不是这么恭顺的。

    九烟本没有闲情与他纠缠,不过,他却是看到,在季元身边几人中,有一张熟面孔,但那位与九烟从没有任何交集,偏偏表情颇有些微妙。

    为此,他心里一动,便答应了下来。

    季元大喜过望,忙确认了约期、地点,这才行礼作揖,欣喜而去。

    又往上走了一段路,旁边一位同来的修士,终于忍不住问他:“季老弟,这位九烟大师……”

    “故交,故交。”

    也许是觉得这样说话太没诚意,平白惹人猜疑,季元眼珠一转,又道:“吴老哥,这一位,那是能在湛宫主的面前说上话的,吴老哥你也知道,湛宫主那xìng情,最是看不起人的,可当年在丰都城,和这位可说是无所避忌,与辛天君,就是八景宫那位,私下切磋时,都带着他去的……只此一条,小弟也必须要结交啊。”

    吴老哥全没想到,这儿又牵扯出一位顶尖儿的人物,当即倒抽一口凉气:“辛乙辛天君?”

    “可不是么!”

    “北荒还有这等人物?”

    “十步之内,必有芳草嘛。”

    季元笑了一声:“敝宗沾惹的这场麻烦,还要靠吴老哥你帮衬,若不然,吕大师可不那么好见……”

    “放心放心,若老弟你要请‘大吕’,老哥我不敢打包票,但这位‘小吕’大师,却是社中的同好,就算我出面不成,后面还有海真人呢!倪兄弟,我说得是不是这个理儿?倪兄弟?”

    另一位同行的修士,莫名地走了神,叫了两声才醒觉。

    吴老哥便笑:“你也想起九烟是何人了?还是对蕊珠宫的那些女仙心向往之?”

    倪姓修士打了个哈哈,看了季元一眼,笑道:“哪有的事,我是在想,‘小吕’大师毕竟是社中第一流的调香师,地位不同,脾气还有些古怪,比他伯父吕沛大师还要难打交道,咱们既然答应了季老弟,总要做个十全十美,不能让季老弟看轻了去。”

    季元忙道不敢,心里却是暗中一怵,这位莫不是也知道九烟的底细,在这里刺他来着?

    吴老哥也奇怪倪姓修士的言论,但他们搭档多年,自有默契,心念一动就帮衬道:“倪兄弟你的意思是……”

    “我想,咱们直接请海真人来吧,正好真人就在城中,‘小吕’大师无论如何都会卖真人一个面子。”

    “哎哟,那怎么使得!”

    不等吴老哥说话,季元便连连客气推拒,可实际上,他可没有一点儿客气的意思——事态发展就是这么古怪,在碰到九烟之前,如果吴、倪二人主动说起要海真人帮忙,他定是欢喜;可如今,再这么下去,要赔出一个大人情不说,更可能来个不欢而散、反目成仇!

    看季元的反应,吴老哥眨眨眼,忽地有所悟。此时,他们已到了预订的亭台席位上,客套两下,便纷纷落座,倒是季元,有了心事,总觉得不保险,便借故出了亭子,唤过两个长随,收束音波,逐一吩咐:

    “你,马上去和牛掌柜联系,说是事情有些变化,要他把货物按着‘争盘’的规矩,分划成两份,不要露了形迹;此外,也让他和北荒的分店联系,打探一下九烟大师的过往、喜好、忌讳之类,务必详尽,有了信儿,你就速速来报。

    “你,就到大师那边儿侍候着,大师在哪儿,你就在哪儿,不能跟丢,且不可惹人生厌,里面的度,要好好掌握了。”

    两个长随应命而去,季元又在心里揣摩了好久,觉得没什么问题,才重返亭中,这时候,亭子里吴、倪二人也已经交流完毕,三人打个照面,都露出笑脸。

    但下一刻,季元就看到,对面两位的笑容突兀地扭曲,眼中分明倒映出某个人影。

    近在咫尺,他竟然全无所觉!

    季元大惊回头,却只见一位高大道人,牵着一名七八岁的女童,站在亭口,微微而笑。

    吴、倪二人像是屁股底下被捅了刀,一发地跳起来。吴老哥脱口就叫:“鬼……”

    话刚出口,就让倪姓修士狠戳了一记,同时那边也响起称呼:“南湖……真人,您老人家怎么在此?”

第五十三章 见面不识 调香大师(下)

    南湖真人?

    季元自认为对南国修行界的情况还是比较了解的,却也想不出有这么一位。

    他知道,吴、倪二人,都是海宏真人重建沧海猎团后,团里面的中坚,又是四海社中人,身份地位说不上,但蛇有蛇路,鼠有鼠路,至少能和他这个飞羽宗的亲传弟子扯一扯交情,谈一谈买卖,有平起平坐的架势。

    但看得出来,他们对眼前这位手携幼女的南湖真人,是发自内心的敬畏,岂不见此人到后,那浑身上下不得劲儿的模样?

    而且,姓吴的那一声“鬼”,也很值得怀疑。

    可这位南湖真人看上去,可真不像什么凶厉之人,笑吟吟地进了亭子,还很友好地对他点点头,这才落座。

    不过也从这一刻起,季元发现,对方进来,可是一点儿都没有要得到亭中主人允许的意思,这里的事态、氛围,已完全被其掌控,吴、倪二人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

    只听他道:“东海一别,有几个月没见,怎么还生份了?海宏真人可好?若雷老弟可好?”

    “都好,都好。”

    吴老哥明显是没过脑子,脱口而出,

    倪姓修士则更冷静一点儿:“敢叫真人得知,月前东海劫来,海底也呆不住,对太渊城的探索,也只能暂停,大伙儿没奈何之下,都到了吴钩城来避劫。海真人、樊大师都在城中,若他们知道真人在此,定是极高兴的。”

    顿了一顿,他又道:“为季元老弟之事,海真人正赶过来,真人您……”

    “哦,海真人要来,既然如此,就等等吧。”

    此言一出,亭中三人都松了口气,兵对兵、将对将,大王对大王,长生真人级别的事情,他们掺合不起。这一位不搭理他们,还求之不得呢。

    倪姓修士自然是有眼sè的,忙执了酒壶,给这位倒酒,吴老哥慢了一步,只能捧了茶壶,侍候边上的小姑娘,倒把季元晾在了一边。

    季元也不着恼,此情此景之下,把他忘了才更好,最好是把“小吕”大师的事情也忘掉。

    他已经在想,是不是来个“诸位忙着,容后再会”之类的说辞,甩手走掉,然后老死不相往来?

    正转着念头,却见“南湖真人”将视线移过来,眼中也不见什么特异之处,可季元只觉得头顶发麻,全身上下便似被冷水浸了一通,通身百窍连震,金丹都似不安其位。

    他终于明白了吴、倪二人究竟是怎么个不得劲儿法。

    可长生真人他见得多了,便是宗门里也有长生真人坐镇,怎么从来就没有这种感觉?

    说起来,这感觉更像是面对宗门里那位长年闭关的劫法老祖……

    心里头又打个寒颤,本能地不愿再多想,忙施了一礼,叫声“真人”。

    “你刚才招呼的那位,叫九烟的……是调香师吧?”

    季元先是一窘,都不敢看吴、倪二人的表情,却又着实愕然:“真人知道?”

    “我不就在旁边亭子里嘛,你们没注意到而已。”

    季元不自觉就接连躬身,连道“恕罪”。

    可惜,这位不再搭理他,也不再与吴、倪二人说话,自顾自地饮酒,偶尔还给旁边的小姑娘推荐几块点心,仿佛前面的话,真的只是闲聊而已。

    长生真人当面,又是如此态度,三个人都要拿出十二分的小心,站在亭中,除了偶尔眼神交流,便如泥雕木塑一般,气氛古怪极了。

    如此氛围,一直持续到亭外大笑声响起:“当rì东海一别,道兄却是做出了好大的事情。”

    笑声中,一人大步走来,袍袂生风,面目虽平凡,却有一股豪雄之气,不类凡俗,正是沧海猎团的首脑,海宏。

    海宏进得亭来,迎面就是一揖:“道兄受困之时,社中力量不济,未能及时救援,还折了青狼山主,着实愧对道兄和无垢先生。”

    亭中的“南湖真人”,自然就是鬼厌,他站起身来,将海宏扶了一扶,哑然失笑:“此事与道兄何干?”

    “若非海某在社中发了此项消息,何至于此?海某也着实没想到原址上,竟有这番变故!累得道兄身陷险地……”

    海宏的态度没说的,相当诚恳,而鬼厌自然也不会斤斤计较,当下亭台内原本的诡异气氛一扫而空,吴、倪二人也都如释重负。

    季元也想放松来着,可是海宏可不是能轻易打马虎眼的人物。

    与鬼厌笑语几句,便转过来:“我既然来了,季十九你就放宽心,先回去。吕大师那边,我会去给他讲,回头自会前去察探详情,你在城中等消息就是。”

    季元心里发苦,又不敢拒绝,脸上却还要做欢欣鼓舞状,道谢不迭,脑子里转的,全是如何圆场的主意,魂不守舍地告辞离开。

    等季元走远,海宏哈了一声,很是不屑:“此人首鼠两端,恁地小家子气。当我不知道,他见了九烟,就想把本社甩开么?”

    回头似是想起什么事:“对了,九烟与道兄还有些交情?”

    “海真人还记得此事么?”

    鬼厌回应得轻描淡写:“当年在北荒,我与他也是有一面之缘的,还交易了一张配方,就是那镇极香的方子。嘿,有一技之长的,果然在哪里都能混得风生水起。”

    听他语气,海宏脸上笑容更深了些:“道兄所言不错,只是,才高遭人妒,这一位结下的仇怨,怕也不少啊。”

    “怎么说?”

    海宏哈哈一笑,向鬼厌拱了拱手:“此前还要先向道兄贺,如今已入本社之中,此后,我们就是同道中人了。听闻道兄是在危险之时,不离不弃,毅然入社,此中情谊,社中弟兄,都是承情在心的。”

    他话锋又是一转:“不过,道兄显然是不怎么关注社中的消息。这位九烟大师,已经被放了榜,要取他xìng命,其酬劳,可是相当不俗!”

    旁边一直和点心做斗争的小五抬起头来,看着笑容满面的海宏,微张小口,睁大眼睛,一时定了格。

第五十四章 千载难逢 调香之争(上)

    海宏说起九烟的时候,远处的九烟一行人,也谈得差不多了。

    托湛水澄的猫威,本是最有戒心的回风道士,也是方寸大乱,

    而这其中,也有蕊珠宫,更确切地说,是羽清玄和上清宗特殊关系的缘故。

    虽然上一劫末,因为种种复杂的原因,太玄魔母、羽清玄和上清宗闹得非常僵,但无论怎么说,羽清玄身上,上清宗的烙印都是无法洗去的。

    她更是上清宗破灭后,成就最高的一位“上清人”,这也使得她在回风道士这样的“遗老遗少”眼中,地位份外不同。

    当年,无羽和无回道士的师长们,不是没想过走通羽清玄的门路,可完全是不得其门而入。

    正是有师长们的折戟沉沙,回风道士不自觉就把九烟再高看一头。他甚至忍不住去想,那一门四灵法相,是不是就是来自于蕊珠宫、来自于羽清玄的馈赠? ..

    如果能借九烟,搭上蕊珠宫的线,他们这一支遗脉,或许不会再这么辛苦。

    最后,回风道士已经有些魂不守舍,连怎么达成的协议快要忘记了,只知道最后九烟同意将四灵法相的心法与他们做交换,至于己方付出了什么……

    呃,付出什么来着?

    九烟和无羽三人一起下崖,回风道士的心思,自然瞒不过他。

    思定院付出什么,对九烟,其实也是对余慈,又有什么用处?

    如今无羽已是他的天魔眷属,生死都不由人,思定堂里的一切,对他都没有秘密可言。今天特意到海天台上来,与回风道士、张妙林见面不是主要目的,最主要的,是要安抚一下无羽的心思。

    余慈对无羽是很看重的,虽说她资质一般,但意志坚定,心境修养甚高,又有一种非比寻常的执念。

    这正是天魔眷属最可贵的“品质”。

    其执念所在,也即魔种植入的根源,正是上清宗的复兴。

    当余慈派发的任务、目标与此执念重合之时,毫无疑问,她必将开发出惊人的潜力。

    余慈非常看好,这一位能抵至“超拔魔种”的层次。为此,也绝不介意给她吃几颗定心丸,更别提,这个目标正与朱老先生未竟的心愿重合,正是余慈必然要有的担当。

    此外,他也能借此,让“九烟”亮个相,和鬼厌做个切割,算是一举数得。

    至于崖上还在进行针对他的“yīn谋”,就是意外收获了。

    余慈心中杀机漫过,且逐渐攀高。

    如果是剑修分身、鬼厌分身的任何一个受到威胁,他也不会有这么强烈的反应。之所以如此,便是因为,这“九烟”,正是他的本体。

    幻荣夫人成就yù染魔主,虽然未臻圆满,但怎么说也是“半个”自在魔种,受其滋养,夸张点说,余慈本体简直就是被修殊胜行愿无量佛光rìrì照shè,不但是大补,甚至还有点儿补过头的趋势。

    乌蒙蝉蜕的“羽化真意”效果早在几年前就过去了,他的本体无法破壳出来,完全是因为被三方元气挤压之故。

    而随着他服用了一颗超拔魔种,对天地法则体系的认知加深,又有幻荣夫人的rì夜补益,三方元气的结构,势必要发生变化,他所cāo控的范围,也扩张了不少。

    当下,三方元气封闭依旧,却已经足够撑开一个“圈子”,供他身体舒展放松了。

    虽然当神主的感觉也还可以,但本体的修行,无论如何都不能放下,他这番“出来”,也是要寻找一些机缘,进一步增益修为,巩固根基。

    哪想到,机缘还没见着,便让人挂上了榜……

    到了崖下,他心中冷笑一声,向无羽等人告辞,头也不回,大步去了。

    海宏居高临下,看得倒也清楚,笑容渐渐敛去:

    “闻名不如见面,见面更胜闻名。此人本身气机敛藏之彻底,实是平生仅见。虽言谈吐息,一如常人,可若以神意感应,便能发现,一切的声息、气机,都不逾过身外五尺,过此界限,则是浑沌难辨。以至于都看不清其修为境界……这是什么法门?”

    亭中鬼厌笑而不语。

    海宏扭头看过来:”道兄可有意将这活儿接下?”

    摇摇头,鬼厌接着便道:“且不说还有一面之缘,这边连具体是什么消息,都还没见到呢……”

    海宏就奇怪了:“道兄还没把念头打入号牌吗?”

    鬼厌这才想起,第一次见面时,无垢先生曾给他一个铜牌,说是打入念头,就有人来接引。他哪有心思入社?便是后来与魔门杠上,也是随口一说罢了,自然就忘了个干净。

    没想到,四海社还挺积极?

    在自辟虚空中翻了翻,还好,当时小五带他遁出九宫魔域时,曾以九地元磁神光扫了一通,算是打扫战场,也没有漏了东西。

    将铜牌拿出来,打入念头,果然便如当初青狼山主的牌子一般,显出密密麻麻的功勋消息。鬼厌也是轻车熟路了,很快就在上面找到了有关的条目,正是海宏所言,击杀九烟的“榜文”。

    所谓“榜文”,就是特别标注,又单独列入醒目区块的消息,以区别于普通功勋消息。

    其上没有写什么因果、细节,只是说要击杀调香师九烟,所得的报酬则是祭炼十六重天的法器一件。

    余慈情况特殊,眼界更高,身边有小五、玄黄这样最顶尖的法宝、剑器来回晃荡,连玉神洞灵篆印都要排到后面去,可在修行界,这样一件法器,通常是能引来长生真人觊觎的,不可谓不丰厚。

    但该条目还设了两个条件:

    一是设了时限,即明年开chūn之前。

    这个还算正常,可第二条,就古怪得很了,直接就限定了范围,即在九烟走出吴钩城之前。

    这个……鬼厌看了看最下面,其发榜时间,赫然就是今rì,他初现身后,相隔半刻钟的时间。

    至于吗?

    他感觉着实古怪,可此时又一个榜文刷了出来,上面“九烟”的名号,相当醒目。

    一眼扫过,甚至都没看到报酬,他已忍不住哈地笑出声来。

    与前面那条相比,其内容实是大相径庭,单独看着还没什么,比照来看,甚是可怪可笑。

    招揽调香师九烟入社,报酬若干。

第五十四章 千载难逢 调香之争(中)

    鬼厌不再看那些功勋消息,收了牌子,转向海宏道:“这人你们关注挺久了吧,身上莫不是有什么隐秘?”

    海宏也是看到这稀奇古怪的一幕,却是不以为意:“社中品流复杂,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都能发生,不过这一位……确实还有些不同。”

    说到这里,他又沉吟了下,方续道:“说此事之前,我还有一事相询。”

    见他如此郑重,鬼厌哪还不知,无意间,他已经触碰到了某个问题的核心,便直接道:“你说。”

    海宏盯着他:“道兄复得zì yóu之身,着实不易,一些事情,若是牵扯进去,不免就要身不由己。故而我想问,道兄今后是怎么个打算,是要暂避开此界劫数,登临外域;还是……”

    鬼厌哈哈笑道:“本人做事,向来随心所yù,哪里有趣,就去哪里;哪有美人,自为前趋。海真人你也不用试探,有什么事情,只要觉得能对我讲,说来便是!”..

    “好,等的就是道兄这句话。”

    海宏也是大笑,一摆袍袂,坐在鬼厌边上,声音却是低沉了许多:“道兄当知晓,眼下对我等散修而言,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鬼厌眼睛上翻:“那也未必。”

    海宏也不恼:“确实,就算天劫临头,和真正传承千秋万载的大宗大派比,咱们也占不了优势,可世上总有一些已经是畸形的门派,看似强盛,实则虚弱不堪,只需抓住机会,在要害处插上一记,可说是大有胜机。一旦将这样的门派击灭,扫出来的空白,岂不就是我们的机会?”

    “嘿嘿,那些大宗门阀,岂会放着肥肉不吞下去?”

    “所以,门派、地域的挑选,也就非常讲究……道兄你来看。”

    海宏拿出一件蜃影玉简,将里面的图形放出,鬼厌看得真切,那是一套东海近海的堪舆图,拟画得极其真实,临海陆地各类地形、海上星罗棋布的岛屿,无论范围大小、地形高低,都分划清晰。

    当然,那涵盖不知几个亿万里的广阔区域,全是靠着浓缩到极致的比例来体现,其中分布的岛屿,纵然显示,也比微尘还要小上千百倍,若没有一双锐眼,恐怕都要忽略掉。

    “这是吴钩城。”

    海宏点了点他们现在的位置:“虽然此城眼下堪称是东海第一兴旺之地,可等到海鸥墟建成,恐怕就要把这名号让给海龙城了。”

    他手指往图上标识的南方移动,跨过论剑轩所在的东南灵纲山系,移到了海龙城,也就是现在思定院寄身之处。而此城另一个标识,就是海商会全力打造的海鸥墟体系的起点。

    海宏手指从海龙城开始,画了一个平滑的弧线,往西北外海而去。

    堪舆图上分分寸寸的移动,就是百万里的漫长路途。

    “海商会花费绝大力气,要将海鸥墟建成古往今来第一,对咱们散修,其实大有好处,至少是多了一个钱财出入的渠道。如今这情况,海鸥墟做成的可能xìng极大,到那时,周边区域,必是繁华。”

    海宏大有指点江山之状,多有品评;“华夫人确是大手笔,而且,更懂得做人,这么一条直至外海的漫长海路,包括论剑轩、罗刹教、洗玉盟等七百多家宗门,多少都能吃喝一点汤水之类,已经将阻力降到了最低。切过的轨迹,某种意义上,就是那些宗门之边界之处。所以……”

    他在弧线两侧点了几下:“对那些宗门而言,海鸥墟的这条海上商路,把可能的边界冲突变成了利益交汇之处,夹在中间,海商会的压力会很大,可是压力越来,利益也就越大。”

    鬼厌笑笑:“那么,社里就想在其中分一杯羹?这与九烟有什么干系?”

    “聚财生宝,咱们可抢不到海商会的头上去,抢来了,也要做得一塌湖涂。不过道兄可见到了,这海路商圈,其实是分内外的!”

    海宏又是指指点点:“你看,论剑轩、罗刹教,大半个、甚至整个势力范围都在圈子里面,大可发展多条路线,与其对接,主动权更多,受益更大,但这里面的竞争,肯定要更多些;而以飞魂城为代表的洗玉盟,位置就有些偏北了,可也有小半个在商圈覆盖之下。

    “至于商圈外侧,其实也是聚宝之地,尤其是南部区域,承接外海、南海资源,吞吐贸易,未来可以想见,定是奇珍异宝无数,那些要去外海的修士,更多的怕还是想到这里来。而且还有一条,这里正好由海商会隔去了论剑轩这等庞然大物的压力,秩序要更乱,机会则更多。”

    鬼厌看着海宏所指之处,忽尔一笑:“可这里,好像还有一个大宗门……”

    “不错,还有一个半山岛!”

    ************

    余慈没进入主城区,而是顶着九烟的身份,沿着临海的滩涂,缓步而行,来自于鬼厌方面的信息,正源源不断地流进来,海宏的评断一个接着一个:

    “这些年来,半山岛一直都没有摆脱人力缺乏的困扰,只凭着宗门jīng锐,以及与论剑轩、罗刹教的微妙关系,能在东海膏腴之地,圈下一块区域。然而大劫一起,门中十位长生剑修,能战的还有几人?

    “叶缤虽是长生真人里剑术第一,然而多年以来,多借外物,暂避劫数,又招惹了域外魔主,天地大劫一起,情况只有更糟。

    “若她躲在半山岛,闭关不出也就罢了,偏偏蜃楼开启在即,这是事关其宗门换血更替的大事,论剑轩、罗刹教,都会派出地仙大能前往压阵,她若不去,万一有什么闪失,宗门后备说不定就要出现断层,后果依然严重。

    “谋图半山岛的,从来不是四海社一支,叶缤早年锋芒毕露,结下的仇怨,也不只域外魔主一家,墙倒众人推,四海社也不想着独揽收益,只要这片区域清浊并举、百家争鸣,便是上佳结果。

    “至于那九烟,则是事关叶缤避劫的一个绝大助力。有他在,叶缤说不定就多一份机会……其实这又如何?叶缤避劫法门,何等隐秘之事,如今闹得路人皆知,半山岛难道就不知情?没奈何罢了!由此可知大势已成,大家要做的,只是加一把力而已。”

    余慈字字句句都听得分明,他缓缓停步、回头,视线越过浑茫的的海面,在那之外,似乎能看到,剑光冲霄,兵戈林立的肃杀之景。

    沉淀在心底的记忆自然回溯,天裂谷中,那短短交错,却一直绵延至今的奇妙缘份,出乎意料地清晰,如在昨rì。

    天裂谷风云激荡,东海上波翻浪涌,不过他的心神倒是出奇地平静。

    远眺未久,他忽地哈哈一笑:“哪个不开眼的,敢跟着你九烟大爷!”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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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镜介绍:
我有一镜,乾坤山河也照得;
我有一剑,人心鬼域皆斩破;
我有一城,九重天里云中座;
我有一心,长生路上笑蹉跎。
世人为何要长生?因为长生包容一切的欲望,长生便是无限的可能。问镜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问镜,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问镜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