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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四章 虚空禁锢 逾限之重(四)

    掌控之时,正常状态下还好,一旦各方产生冲突,就有波荡。大黑天佛母菩萨的控制力,就像是一层细薄的鱼鳔,里面裹着太多东西,不时因为里面的动荡撞击而变形,随时可能给划破、撑爆。

    这本不是大黑天佛母菩萨预想中结果,在她看来,进入巫胎转生阶段,就该一股作气,所有的体系冲突,应该在巫胎之外就结束掉。

    可现实如此,罗刹鬼王的“节奏感”,逼得她不得不把这份儿夹生饭吞掉,并一直坚持下去。

    大黑天佛母菩萨也必须承认,罗刹鬼王的判断非常精准。

    目前为止,她所掌控的这些元素,就是她的极限了。

    就算吞掉了花娘子,利用其源自黄泉夫人的思维特质,整合了她一惯的分离混乱状态,但也终究有一个承载的限度。眼下必须要把这些都消化掉,才能考虑以后。

    讽刺的是,现在她仅有的一点儿“余裕”,还是无量虚空神主带来的。

    如果不是那边全面压制住了太霄神庭,暂时消除了一系列变数,她现在恐怕连抱怨的心思都生不出来……

    一念未绝,“鱼鳔”式的控制圈子又有动荡,却不是现有的几个因素,而是来自于外部的新的刺激。

    方位在东,极度遥远,却不是拦海山……

    “碧潮上师,诸事齐备。”

    天妄城中,无定向的风吹动发丝,拂过眼角,让碧潮微眯起眼睛

    高阁之上,视线所及,街巷格局依旧熟悉,只是人流稀少,有陌生的滋味儿掺在里面,竟让她微有些失神,恍惚中几乎是忽略了属下的报告。

    半晌不见回应,属下只能壮起胆子,再说一遍,末了还加了句:

    “请您示下。”

    “按主上旨意办理。”

    数劫以来,口述朱批不知多少万次的言语,顺理成章地出口,也没让属下产生任何疑惑,应声而去。

    仿佛这就是天经地义的一件事。

    然而,不久之后,这份“天经地义”应该就不存在了。到那时候,面对这样的属下,她还能承载得起这座被人弃若蔽履的坚城吗?

    思绪就像那无定向的风儿,盘旋良久,很快就受到四面强横元气冲击的影响,也让她回醒过来,转身换了一个角度,正好看到从天妄城一角,冲天而起的血光。

    也在此时,天妄城中央之地,也就是供奉罗刹鬼王法身的殿堂群落之间,三千名最为虔诚的信众,如割下的麦茬般,齐齐矮了一截,口颂神主真名,顶礼膜拜。

    天妄城中,血光接连冲起,初时三五道,随后数十道、上百道,来自城中的各个方位,最终掀起了一波逆向的血雨,成千上万道血光直冲天穹,投入那不真幻虚实的天光深处。

    每一道血光,都是一位信众全身气血所化,蕴含着纯化到极致的生机,以及不染他念的信力。

    也在血色的涂染下,天空中,渐渐显出另一重世界的轮廓。

    离幻天!

    虽然还只是介于虚实之间的轮廓,对城中的生灵而言,无疑是最为强烈的刺激,血光的密度瞬间又上了一个层级,也恰在此时,逆行的血雨之中,有人长笑声起:

    “碧潮上师,他年再见,不要忘了故人。”

    伴此话音,整个天妄城都是微颤,便在中央宫殿之中,一道堪称为绚丽的虹彩冲霄而起,连通天地,其上有一个近于虚幻的人影,宽袍博带,信步而行,径直往天上而去。

    碧潮微微一笑,抬起手臂,对这位与她共事多年,此时又舍身为祭的挚友,挥手告别。

    虽是微笑,眸中却是悲意。

    便是再见……终究难逃物是人非。

    也在此刻,中央宫殿群中,三千虔诚信众,就像是沙子堆砌的模具,元气潮汐扫过,齐齐崩解,却又有三千道细密的灵光,随那通天虹彩,往离幻天而去。

    碧潮闭上眼睛,再睁开的时候,离幻天已然隐没,天妄城再没有一个站着的人。

    不是死了,就是跪着。

    十二劫来,代代培养的十万最虔诚的信众,已经血祭,消耗一空。

    当然,也可以说是移转到了承启天中,得享至乐。

    如今剩下的这一批人,实力也不差,里面更不乏强者,但在此刻,之前遮掩在纯粹的信力洪流中的芜杂情绪和意念,像是落潮后的礁盘,零零落落,又连成一片。

    羡慕、恐惧、迷茫、窃喜……万千人的情绪汇聚成洪流,又呈现出变化无端的姿态。

    这应该是罗刹鬼王最喜欢的,只不过,现在她将这些都扔到了碧潮手里。

    “从今以后,这就是你的。”

    这不是什么恩赐,就是一种丢弃。

    包括碧潮在内,罗刹教这边,十二劫经营的一切,就这样,被罗刹鬼王扔掉了。

    碧潮忽尔一笑,此时暗流涌动的天妄城,相对于天下大势,只是细枝末节,从这一刻起,东海天妄城,当是在举世漩涡之外。

    至于漩涡中心的那些人物,与她再没有什么干系。

    碧潮的想法虽是如此,可在此刻的东海之上,恐怕很难有人会附和。

    东海海面之上,海啸骤发,高逾数十丈的毁灭性大潮,前后相叠,从外海一路推涌而来,所过之处,什么岛屿、坊市都要给淹没掉。而若拍到海岸线上,也足够毁灭沿海大半聚居区域。

    而造成这场海啸的,无疑正是天妄城血祭。

    由于血祭使离幻天府显化,等于是将血狱鬼府与真界贯通,由此产生的强大冲击,被天妄城完全移转到东海之上,形成了毁灭性的海啸。

    更重要的是,拦海山外九天外域和真界的扩散式影响尚是方兴未艾,这边再次出现了两界贯通的“孔洞”,即使远不如拦海山那般规模,可结合着北部、中部的种种变故,偌大的真界,怎么就给人以“千疮百孔”的印象?

    一时间,许多强人大能,都通过各自方式,勘验查看。

    而不等他们真正搞明白来龙去脉,便见一道血光,轰开了东海波涛,径直射向天穹,很快隐没。

    也就在东海血光现而复隐的刹那,龙变梵度天之内,妙相身形剧震,甚至反向带动了菩提树,枝叶摇动,枯叶败叶落了一圈儿。

    而在她鼓起的光洁肚皮上,细密的青络微微跳动,原本绽开的灵光也是抖动,刚刚凝结成的一串神文,竟然又消褪掉,使得前面小半刻钟的成果,全都白费。

    便是已经成型的“神轮”也是微滞,险些就失了“无休无止”的真意。

    本已将心神透入巫胎,进入空明之境的大黑天佛母菩萨,猛然惊醒,一时间还不知究竟,但她很快将几个关键之处,检视一遍。

    细看之下,心神便是颤动:不知何时,在她本人、水世界、烛龙王三方错杂的体系结构之内,竟然无声无息缠上了一道“血线”,而且分明是与她本人的气机联系紧密。

    随她意念抵至,血线的颜色迅速转淡,像是沁入了当前的复杂结构中,但其本身特质却更加清楚。

    所以,大黑天佛母菩萨很快搞清楚了“血线”的来历。

    七祭五柱,真幻之祭!

    罗刹,你……

    由于是在“七祭五柱”的体系中,又是罗刹鬼王“允诺”的那部分,这条“血线”脉络,对大黑天佛母菩萨来讲,当真是如臂使指……

    可即便是手臂,也是有重量的,遑论一个支撑新世界的“体系构件”?

    多了这一重变数,大黑天佛母菩萨掌控力的“鱼鳔”,刹那间被撑得严重扭曲变形,到极濒临崩溃的边缘。还好无量虚空神主压制太霄神庭,留了些余裕,此时尽都用上,她还能……

    偏在此时,对太霄神庭核心之地的数轮狂攻未曾见效,无量虚空神主的黑潮竟是退却,没有任何先兆。

    罗刹鬼王还好心地提醒一句:

    “黑天吾友,还是抓紧时间为好,按物性法理,对面可能会有一次反冲。”

    “……”

    此时此刻,大黑天佛母菩萨真的连报怨的力气也没了,连续承载了四处重要的体系构件,还要将它们融合在一起,化为本人的道基,这种压力,已经实实在在地超出了她的极限。

    自从吞掉了花娘子之后,已经许久不曾出现的混乱思维,就像是美玉深处绽开的裂纹,虽然微小,却在不断地扩张,本已经整合在一起的“碎片”又有分化趋势。

    而且,此时的大黑天佛母菩萨,已经半入胎儿的浑蒙状态,更多的需要靠惯性来操作,控制力等于不升反降。

    她都没力气去和罗刹鬼王争执,只是就近呼唤助力:

    “白莲,白莲?”

    竟无人应。

    大黑天佛母菩萨先是惊愕,既而明悟:

    “你背叛我!”

    是指白莲,还是罗刹鬼王?都已经不重要了。

    以她现在的状态,任何多余的情绪、多余的念头,都是不堪的重负。

    一念既生,本是严谨周密的思维模式刹那崩溃。

    妙相的身体剧烈颤抖,肚腹上的“神轮”,被一节一节地“擦去”,代之而起的,是细密复杂到极致的纹路,完全没有任何规律可言,唯一可以辨识的,是围绕肚脐处,一片还算规整的“空白”。

第一百七十五章 主客易位 天阙佛影(上)

    当下,大黑天佛母菩萨也顾不得妙相、神轮等种种变化,她刚刚才发现,吞掉了花娘子以后,那种冷静明智的表现,只是一种假象,或者说,仅仅是把自家的情绪做了临时的压制。

    一旦压制的力量崩溃,情绪决堤,冲击力只会更加可怕。

    如今大黑天佛母菩萨的状态,就像是着了心魔,明知道这种失控的情绪对她不利,却无论如何都把持不住。

    罗刹鬼王的做法,还有所预料;白莲的背叛却是全无先兆。

    多年来一直引为心腹,却在此关键时刻,将她撇下,如此作为,怎么可能让她淡然以对?

    情绪连叠起伏,让她完全无心于体系的整合、掌控。

    她甚至在想,崩了吧,就么崩了吧……

    就算她难以成道,罗刹鬼王也休想再从此界超脱!

    其实就算她想再控制,现在纷乱的体系冲突,也远远超出了她的控制能力,难再追回。

    在这种情况下,大黑天佛母菩萨混乱而极端的情绪,甚至是以一种“幸灾乐祸”的角度,去看待正在发生的一切。

    这倒让她本来已经紊乱的注意力,重新变得“专注”起来。

    可是接下来她看到的情况,却是极度地不可思议。

    就像在妙相腹部所展示的那样,代表着大黑天佛母菩萨“生死轮回”体系的神轮,已经崩解,但问题在于,它还没有崩溃。

    因为在最核心处,分明有一颗如莲实般的核。

    核在中央,对应着妙相肚脐周围的小小空白。

    即使只是“空白”,但在这种情况下,“空白”也是一种难得的法度。

    错乱纷杂的纹路碎片在周边,围绕盘旋,那是包括大黑天佛母菩萨在内的,多方体系冲突碰撞的结果。

    虽然看起来只是集聚于妙相腹部这片区域,事实上其中每一个碎片,都与巫胎发生着最直接的联系,涉及到胎儿生命的各个层次;若往外扩,则属于真界、水世界这等虚空世界法则体系结构的映射。

    在它们保持着本来的规律之时,大黑天佛母菩萨还勉强可以做到控制、梳理、整合。可在这彻底错乱的局面下,可以肯定的是,天底下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将其再扳回来!

    大黑天佛母菩萨是这么认为的。

    但目前的“莲实”及其所对应的“空白法度”,又算什么?

    这个奇妙的存在,给她以非常微妙、熟悉的感受。

    此时,大黑天佛母菩萨还算是“局中人”,即使局面已经失控,她也没有被排斥在外,只能是在漩涡里挣扎。感受四方冲击集聚,无数法则碎片翻动,难以自主。

    妙相腹部的纹路,时时刻刻都在改变,其中多有湮灭者,相对于巫胎,伤害自然不小;而对于虚空世界的法则体系,同样激起了剧烈的震荡。

    可无论怎么冲刷、激荡,核心处那一个“莲实”,都是毫不动摇。

    这绝不是大黑天佛母菩萨的功劳。

    现在她的感觉是,她也变成了周围“碎片”中的一部分,围绕着核心处的“莲实”转动,风暴漩涡式的冲击,不断削弱她,与其他的各个“体系构件”,没有任何差别。

    也就是说,虽然还是“局中人”,但她已经在不知不觉间,主客易位,从一个“掌控者”,变成了“被控制”的对象。

    联系前后的变化,某个想法挣扎着冒出来:

    “你是谁?”

    其实大黑天佛母菩萨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可对方似乎是懒得回复,又或是还有别的情由,给她的尽是沉默。

    此时此刻,大黑天佛母菩萨哪还有耐性,当下在意识层面咆哮:

    “我知道你,黄泉夫人!”

    狂暴的意念像飓风一样冲击过去,却没有对核心处的“莲实”造成任何影响。

    这就是属于黄泉夫人的特质,也是从花娘子身上“提炼”出来的:

    破得磨灭不得,吞得消化不得。

    大黑天佛母菩萨愤怒狂暴的情绪宣泄之后,感应倒是更加敏锐:

    “莲实”在慢慢变大。

    大黑天佛母菩萨并不吃惊,因为她已经看明白了,“莲实”确是有法度的,就像现在,任法则碎片冲击往来,每一次冲刷,“莲实”上其实都挂住一点点的“碎末”,不断积蓄,形成严密结构,其中贯穿的,就是它特有的冰冷法度。

    每一点“碎末”,都不是随意摆放,而是按照严格的法度,一点一线一层,不断堆积,依序排布。

    总体来看,“堆积”的速度并不快,然而一步步扎实到极致,让旁观者相信,按照这个步骤走下去,完全可以从不足道的微尘,变成一处不动摇的礁盘。

    真正让大黑天佛母菩萨心悸的是,“堆积”的过程里面,掺了各方各类元素,包括原属于她的那部分,但无论大小、完整还是细碎与否,都是有去无还,牢牢地粘附过去,似乎不论怎样复杂,都能找到对应的“接口”。

    怎么可能呢?

    除非那“莲实”之中,原本就蕴含着一个完备到极致的法理基础。

    目前所发生的这一切,不是去“整合什么”、“完善什么”,而是利用各方各类的元素,去“填充”法理所需的实质之物。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这一切……

    大黑天佛母菩萨怔忡难言。

    黄泉夫人没有搭理她,但其所作所为,无疑是最明确的回答:

    新世界如何成形,比如是一举成功,还是这样打碎再拼接起来,都没有关系。

    因为最终肯定会成的——黄泉夫人已经预先打下了坚不可摧的基础,在已经确定的结果面前,直接或曲折的道路,又有什么意义?

    我能够做到这一点,你呢?

    “黑天吾友,你可明白了?”

    罗刹鬼王的低低笑语,缭绕不散:

    “看,你已经失去了最后的机会。要怪就怪渊虚天君好了,他的自辟天地经营得太好,我们攻不进去,就控制不住羽清玄,相应的,‘三界天通’就将会有极大的变数,而‘变数’,就是你现在最难承载的东西。”

    “……”

    大黑天佛母菩萨没有回应,如果是在直面黄泉夫人之前,她也许会向罗刹鬼王诅咒、怒骂,用尽一切可能的手段攻击,可如今,面对铁一般的事实,回应又有什么用?

    罗刹鬼王偏偏还在“解释”:

    “你明白的,巫胎也好,七祭五柱也罢,虽是你我共同构想,还是为你量体裁衣。你我所做的这一切,说到底还是对你,尤其是你的灵昧本质缺乏信心。陆素华之事后,你已经失去了最稳妥的路径,而渊虚天君的出现,让你做什么都摆脱不了‘突然死亡’的威胁。

    “可黄泉夫人不须如此。她已经有了那样的成就,只要一颗真种子生根发芽,什么样的条件都可以长出完全符合要求的植株,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所以罗刹鬼王选择黄泉夫人。

    在见识到那不可移易的既定法度之后,大黑天佛母菩萨已经彻底明白过来。

    也只有这样的人,才是罗刹鬼王认为的,足够资格与之合作的对象吧。

    唯一的缺点是基础不厚,因此就把她垫在脚底,充做肥料养份。

    罗刹鬼王似笑似叹:“真是简单又省心……哦,这个评价不妥,其实,我对你还抱有一定的希望的。以我们数劫以来的交情,对彼此的了解,我更信任你,黑天吾友。只可惜你一次又一次地错过机会,所以我只能用日后的‘风险’,换取现在的‘稳妥’,造化弄人,不外如是。”

    面对这些似感叹又似嘲讽的言语,大黑天佛母菩萨的情绪,却出奇地镇定下来,此刻,她不可能再依靠花娘子、也就是黄泉夫人的独特思维,而是在被迫舍弃了一些东西,一些负担之后,换来了真正属于自己的清明。

    在她的感觉里,也就是在此刻,她才真正明白了自己的极限,并找到了最有效利用这个极限的法子。

    可惜,已经晚了。

    但神智前所未有的清明,帮助大黑天佛母菩萨做出了决断。

    再不须留恋什么,也不须恐惧什么,她现在虽然已经丧失了绝大部分力量,可也足够开启某个预设的机关。

    真实之域上,之前一直被排斥在战斗之外的十方慈光佛魔灵,忽尔微笑,佛陀法相双手合什,身后轮回旋转,瞬间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一个涨缩,竟然将法相也吞噬进去。

    大黑天佛母菩萨与十方魔灵气机互通,由此突破了一个极限,她毫不顾惜会受到多么重大的损害,借此从已经半融入的巫胎中,强行拔身出来。

    妙相鼓胀的肚皮上,光晕绽开,大黑天佛母菩萨身化虹光,强行撕裂虚空,沿着早已经搭建好的甬道,遁入虚空深处。

    无量虚空神主的“黑潮”,本是将周边虚空封锁得水泄不通,可这条“甬道”,偏偏就绕了过去,使他做了无用功。

    真实之域上,吞噬了佛陀法相的漩涡也开始破碎,大黑天佛母菩萨的意念从中迸发:

    “黄泉夫人,我与你不共戴天!”

    意念从真实之域扩散开来,大半个真界都能听闻。

第一百七十五章 主客易位 天阙佛影(中)

    在真界因一声“黄泉夫人”而暗流涌动之际,大黑天佛母菩萨所化的虹光,已经在漫长的虚空穿梭中,层层消褪,最后仅余一线,循着预设的甬道,投入远在北荒,高蹈天外的宫殿群落之中。

    这是碧落天阙,是上一位无量虚空神主的遗留,也是大黑天佛母菩萨起家的地方。为万全计,她自然在此地留了一些根本,以备不测,此时就是用上了。

    中央大殿一侧,某处相对来说,不怎么起眼的偏殿中,原是供奉着某个神像的形制,此时神位上空空荡荡,却有一团虹彩凝聚、化形,最终化为大黑天佛母菩萨淄衣比丘尼的形貌,又过了片刻,才又显得生动起来。

    在此期间,殿门打开,刚从真实之域脱身回来的十方慈光佛魔灵缓步走入。

    虽为魔灵,这些年修持下来,十方魔灵早已重新炼就金身,平日里就坐镇在此,看护这处根本之地,所以才能将其及时接应回来。

    神位上大黑天佛母菩萨重新塑形,十方魔灵就静静观看,直至成功,才合什感叹:

    “善哉,善哉。”

    大黑天佛母菩萨从神位上走下来,微微欠身还礼,却又冷笑:

    “损失惨重,伤了根本,善在何处?”

    “有舍有得,得而后成,可曰‘善’。”

    十方魔灵语气和缓,一贯严肃的面容上,难得露出笑容:“贫僧倒觉得,自从与相见后,头一次见菩萨不借外力,神清气正,无有挂累。”

    “是吗?看来我还要感谢她们?”

    大黑天佛母菩萨嘴上如此说,其实她心中也明白,自己确实是有点儿因祸得福的味道。此时此刻,是她自从生就灵智以来,从未有过的虚弱,却又是从未有过的清灵。

    不管被动还是主动,她都做出了取舍,而且似乎方向没有错识

    对她这样的存在来讲,分外艰巨,也分外难得。

    但在此事上,她不愿多谈,径直出了偏殿,又往正殿而去。

    正殿较偏殿,宏大辉煌了十倍,魔纹勾勒出的图画,布满四壁,放射出灼灼灵光,自蕴神通,在此呆得时间长了,几乎连神智都要化掉。

    可基本的形制并没有变化,都是供奉神位,而神位之上,也同样是空空荡荡。

    在大黑天佛母菩萨看来,正殿中那几乎化为实质的灵光,都是无量虚空神主数十劫以来,雄浑的信力积累——身为元始魔主胁侍,他确实有分享信力的资格,然而这里的信力,却是他用不可思议的神通,“裁取”过来,完全与天魔体系脱勾。

    上一位无量虚空神主,正是利用这种力量,再以类似“天魔殿”的心法,凭空构造,化为这一处介于虚实之间的碧落天阙。

    这里也就等于是一处外放出来的“自辟天地”,对于无量虚空神主而言,自然是根本中的根本。

    按理说,只要此处不灭,无量虚空神主凭借这无穷无尽的信力,就可以如之前的大黑天佛母菩萨一般,重新化生出来。

    大黑天佛母菩萨的相应法门,其实就是学自此处。

    可问题在于,上一任无量虚空神主招惹的祸事太大,先是与陆沉交战,自家神躯都被打碎、镇压,本源受损,而意图寻人夺舍重生之际,又被人反杀,对方凌厉通透的力量,甚至是循迹杀上门来。

    碧落天阙是有相应的防御、避让布置的,也确实是避让开来,没有被对方找到,可那力量的杀意实在可怖,简是“未发先中”,倒因为果,已经碾碎了无量虚空神主留在此处的本源之力,也断去了他最后一个机会。

    所以,大黑天佛母菩萨很早就知,如今的无量虚空神主,应该是已经换了人。

    具体是谁反杀、夺位,也有猜测。

    可就她所知,眼下这位无量虚空神主,已经重归天魔体系,受元始魔主根本加持,不管原来是谁,都没了意义。那么,罗刹鬼王又是用什么方法,联系上他,且又密切合作的呢?

    在正殿中默思半晌,不得要领,大黑天佛母菩萨也就抛开这个问题,回到与自己切身相关的领域上来:

    当前最重要的,是要将她,还有十方魔灵,从当前窘迫尴尬的境地中解放出来。虽然已经是留了后路,可对方是否应手,还在两可之间。

    “法慧现在何处?”

    “已至北荒。”

    “确定要来?”

    “十有七八。”

    大黑天佛母菩萨微微点头,如今也只能是等待了。

    时间也不是太充裕,她还没有忘记,此时的碧落天阙中,可是还镇压着太玄魔母,原本是为了示以诚意,可如今什么“诚意”都成了笑话,罗刹鬼王会轻易放弃这个重要的存在?

    大黑天佛母菩萨回身走出正殿,信步在宫殿群落中徜徉,也是在适应这具刚刚凝就的法身。

    不知不觉间,走到前庭位置,忽然觉得很是熟悉。

    回眸看一直随侍在侧的十方魔灵。

    后者会意,垂眸道:“正是黄泉夫人施以裂魂分身之处。”

    “是这儿啊。”大黑天佛母菩萨不免感慨。

    事态发展多么奇妙!从她三劫前得享自由,控制了无量虚空神主司祭一脉,历任至乎黄泉夫人,都在她掌控之中。哪想到,就是上一劫末,在此地的一次冲突,不经意间,就给自己下了套索。

    主客易位,胜负分明。

    大黑天佛母菩萨没有去想如何报复,暂时来讲,她已经没了这份儿资格。

    最多也就是通过“亮出”其名号,提醒各方,尤其是可能已经深陷其中的渊虚天君注意,使一下绊子而已。

    唔,现在想来,这绊子下得好生容易,莫非……

    “黄泉夫人?”

    洗玉湖上,小九等人也是把大黑天佛母菩萨的咒骂声听个正着,都是面面相觑。

    吴景、董剡等人也还罢了,最多就是不明白,那个震动千里,直抵心头的意念,为什么突然将一个如雷贯耳,又是完全不相干的人物给扯进来。

    可像小九、小五这样知道内情的,又是迷惑,又是惊悸:

    那个黄泉夫人,不是已经被师兄给制住了?怎么又出来做坏事?

    小九从没有与大黑天佛母菩萨接触过,不过从玄黄那里,尽可知道底细。但就算如此,她心念一转,却是指向白衣,老实不客气地问道:

    “喂,刚刚这个嚷嚷的家伙是谁?”

    白衣笑吟吟地道:“这位啊,应该是大黑天佛母菩萨吧。”

    “这两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吧,怎么闹起内讧了?”

    连吴景都看出来,小姑娘现在纯粹是装天真,以便于套话。

    这点儿盘算,自然也瞒不过白衣,但她就是乐于逗趣儿:“既然都是坏蛋,黑吃黑什么的,岂不最是理所当然?看情况,应该是大黑天佛母菩萨吃了大亏吧。”

    小九直想翻白眼儿,还好这时候,心内虚空那边,影鬼和赵相山先后传来意念,教她变化内容:

    “好像大黑天佛母菩萨是在夺巫胎来着,看她的模样,难道是被抢了先手?”

    “小姑娘的心眼儿挺多……”

    白衣意有所指,但最终还是给了一个肯定的答案:“看样就是了。”

    “这怎么可能?大黑天佛母菩萨和罗刹鬼王联手不是吗?之前还有无量……”

    话才说了半截,却见白衣以指比唇,做出噤声的手势,随即微微一笑:“注意啊,你说的这些都是神主、魔主级别的人物,就算他们不和你一般见识,如此近距离之内,稍微的意念偏移,对你来说,可就是祸事儿了。”

    小九给噎了一记,但也不愿轻易低头:“都是这种局面了,他们敢来,我就敢说!”

    白衣闻言失笑:“不愧是渊虚天君的妹妹呢,这份儿豪气当真不逊色。只不过,小姑娘现在真的还差了一点儿,渊虚天君却是确有那份儿本钱的。”

    她纤纤手指,自唇上滑落,微切入唇齿间,笑得好生妩媚:

    “我正等着他插进来,好好搅上一番呢!”

    小九脸上腾地红了,这种明显的双关,她自然能听得懂。

    但她也确认了,现在白衣的言行,已经切切实实地逾越了她应有的身份,必然是有所恃。

    别看这么妩媚妖艳,那种危险的气息,就深蕴在其中。

    这是要翻脸了吧!

    在心内虚空那边,影鬼也不敢怠慢,已经让小五随时准备发动虚空神通,将她们几个亲属朋友,都收纳进去,同时也让玄黄准备出手,试探一下。

    小五和玄黄,其一攻一防,在各自擅长的领域,完全能够与地仙大能比肩,甚至还有过之,只不过各有短板,余慈把他们配在一起,就是想形成互补。

    这几日形势紧张,他们也一直在做试验,本能气机相合,形成压迫。小五身畔彩光迸发,要卷走小九等,消除后顾之忧。

    可这时,白衣却是失笑:“别紧张啊,你们这些小家伙儿都挺可爱的,我也不会煞风景,出重手。这样,我只带她走,总没有问题吧。”

    说话间,白衣挽住了赤阴的臂弯,以确认归属。

第一百七十五章 主客易位 天阙佛影(下)

    白衣的这种诡谲态度,让小九、小五都有些发怔。

    可未等她们做出决定,已经有人先一步投来意念:

    “不行!”

    投来的意念是赵相山,站在他的立场上,只要关系到余慈,就不会有小事,他也极是警觉,本是在万魔池检视黄泉夫人“灵枢”状态,见状立刻出言示警:

    “这不对劲儿,赤阴本身,不过是步虚修为,其特殊性有二,一是平治元君的徒儿,现在已经没了意义;另一个就是主上的旧识,牵系前尘往事,主上当日也甚有感触……到他这个层次,一旦有感、动情,发于衷心,行房时就要小心根本外泄,这是要命的事儿!”

    仓促之下,赵相山也难以顾及周全,说得露骨了些。

    小九听得又翻白眼儿,还好心智清明,晓得厉害。现在这情况,断然拒绝是万万不能的,只能在嘴上纠缠。

    赵相山知道问题的关键性。

    他曾作为参罗利那的重要手下,又是实行过转世计划的,对“曾经主君”的一些隐秘,比较敏感,又受此时黄泉夫人消息的刺激,正是最警觉的时候,不自觉就与之相对照:

    在参罗利那转世的时候,最担心的最什么呢?

    当然是本源之力!

    一般而言,本源之力是是地仙级别的大能独有之物。

    说白了就是以灵昧为载体,所有掌控的法则烙下的痕迹。

    那些大神通之士有所谓“滴血重生”的本事,其实单纯一滴血,最多就是复刻出一具皮囊,要想真正还原、重生,需要的是含蕴本源之力的精血,当然,还有不可计数的海量元气供给。

    为何说是地仙独有?

    因为只有地仙级别的大能,站在天人相搏的道路上,真正分清了何为天、何为人,自成一域,不受外在所拘,本源之力才能避免天地法则体系的污损,不会有残缺损耗。

    在特别稀少的情形下,个别大劫法宗师,早早明确道途,可能也会成就。

    也就是那些具备短时间内地仙战力,却因种种缺陷抗不过天地法则意志全力反扑的人物,此界绝不会多于五指之数,比地仙都要稀有。

    另一个例外,恐怕就是余慈了。

    灵昧修持上,余慈其实并不突出,可他早早成就了自辟天地无上神通,而且走的是“心内虚空”的路子,物象、心象的变化,凭的就是灵昧之法,如今又将万古云霄化入心内虚空,日夜受真文道韵洗炼,在机缘巧合之下,极有可能形成。

    赵相山也是看余慈搭建起“神台”,在玄门体系中立下根基,且又与天地法则意志“反目”之后,才隐约有了这个意识。

    之前赵相山还只是依稀有个概念,直到见了白衣如此姿态、如此选择,才又明确了数分。

    对这种极度敏感、极度关键的东西,就是有一分的可能,也要小心从事。

    当然,就目前而言,最危险不是什么“本源之力”,而是白衣。

    以眼下白衣奇诡的状态,本身就是个致命因素。

    这种说话的神态……难不成是罗刹鬼王以其为载体,神通降下?

    若真如此,小九他们能牵制一时,却起不到关键作用。真要提了赤阴离开,怎么去挡?

    赵相山心中也没底,提醒了小九之后,转而询问影鬼如何应对,有没有能暂时压制的力量。

    这时候,影鬼却有些走神。

    此时的心内虚空已经彻底模糊了真实与虚幻的边界,无量虚空神主的黑潮虽然已经退去,留下的虚空扭曲、撕裂的痕迹却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恢复的,对于内部尤其如此。

    某种凌厉通透的力量长久驻留,缭绕不散,每修复一点儿,都有极大的损耗,也就是有太霄神庭中枢几无穷尽的元气补充,换了余慈自己来,早给碾得渣也不剩。

    虽然在心里把余慈狠狠地贬低一通,影鬼却很明白,那家伙真的是无可代替的,保住其性命就是他和赵相山乃至于这么一个小团体唯一的选择。

    但就“本源之力”,之前可是完全没有想到。

    定了定神,把自己从不太正常的情绪中拔出来,又想了想,方道:

    “要对付无量还有些办法,北地魔门多的是想出头的野心家,不可能眼看着无量为所欲为。倒是罗刹鬼王疯起来,谁也拦不住……你发现没有,现在九天外域撞过来,血狱鬼府撞过来,具体影响还不清楚,可是战场却扩大了,真界的承载极限在上升,早晚都要来一场大的!”

    赵相山苦笑:“谁说不是呢。”

    影鬼也在琢磨白衣:“那个白衣,若不是临时当了载体……唔,这可能性不大,不像是信众,那么大概就是罗刹鬼王的分身之类。”

    说到这儿,影鬼也忍不住咒骂一声:“那混蛋看起来一本正经的模样,自家裤裆管不住也就罢了,怎么总找这种奇葩?”

    话题有点儿扯远了,可是有些话还不能不说:“那个黄泉夫人也是邪门,一定要看好了,实在不行就灭掉,灭不掉就丢掉,总比在肚子里爆开强。嗯,这事儿老赵你就不要办了,羽宫主,交给你如何?太玄封禁宇内独步,真有异动,务必要封死了,不要给她机会!”

    正在云楼树下调息的羽清玄闻声睁眼,略一点头:“必不负所托。”

    稍顿,她又道:“可见邵天尊?”

    话里有两层意思,一是对曾并肩作战的战友的关心,另一个也是提醒:

    不要忘了八景宫。

    影鬼摇头:“八景宫肯定会出手的,但一出手,九成就是来翻脸——他们等的时间太长了。”

    任影鬼也算是个有狡计的,此时也好生头痛。

    好不容易再转回到白衣那边,他也没有什么特别好的办法,只能见招拆招:

    “还好是在三元秘阵里面,小五不说,玄黄受的限制应该还是比较小的,纯化剑修便是如此。

    “这样,叶岛主,我观你之前应对罗刹时,节奏抓得极准,说不定就要你帮忙接应一番了。两个目标,把小五、小九他们接回心内虚空,另一个,不要让白衣把赤阴带走,必要时……”

    叶缤一直在观察影鬼,自然也看明白了他的手势,简单应道:

    “尽我所能。”

    影鬼对叶缤其实拿捏不准,可她既然愿意帮忙,自然是最好的。

    “当然,怎么也该让那一窝子尸位素餐的蠢货冒冒头。老赵,这就要看你的本事了,我把夏夫人,还有那两个灵巫给你,建议是从巫神处下手,当然由你相机行事。

    “软的也好、硬的也罢,黑的白的都无所谓,一刻钟后,要么就是罗刹鬼王被成为洗玉盟公敌,要么就是洗玉湖给老子来个底朝天!”

    听影鬼这么讲,赵相山心领神会,这正是他最擅长的。

    可惜,这些都是权宜之计,最终还是要余慈有效做出反应,也就是说,要控制住太霄神庭,才能摆脱眼下被动挨打的局面。

    但话又说回来,力量的差距是最本质的问题,就算掌控了太霄神庭,在当前各方都撕破脸的情况下,能不能占回上风,还要打个问号。

    说到底,实力,只有实力,才最有意义。

    赵相山再看影鬼,那位安排一圈儿之后,又陷入沉思。

    这一位心中的隐密也是不少,不知道对当前有没有帮助。

    撇开这些杂念,赵相山便招呼夏夫人等人,那三位梳理元气、灵脉的使命已经完成,和薛平治一起,都被送出了“万古云霄”形成的奇特虚空。

    薛平治之前受了重创,此时还在调养,夏夫人、慕容轻烟、幽蕊三人,倒是都闲着,闻声都从云楼树下站起来。

    可未等动身,心内虚空中,众修士都是微怔,仰头看天。

    在承启天,所谓的“天空”,就是星辰天、平等天、大罗天浑化而成的奇妙天域,肉眼凡胎只能看到星辰天,可像他们这些人,却能见到三天排布、层次分明的景象。

    可这时候,就在这处天域之上,忽有一颗“星辰”,自高上虚无中来,斜贯而下。

    乍看是流星,体积却是大了,轨迹则在空中周流,巡天而行;又以为是彗星,却不带尘尾。

    其实在心内虚空中,哪有什么流星、彗星,定是某种有象征意义的异象。

    可在场的修士,没有一个能解读出来。

    那“星辰”甚至是穿透了真实与虚幻的边界,出了心内虚空,虽不至于一路打出四方八天,投上洗玉湖去,却是在真实之域惊鸿一瞥,映现出来。

    可就在各方大能有所感应,意欲关注之时,又不见了踪影。

    只有北荒、以及拦海山以外的两处地点,几位迥异于东方修行界修士的佛门中人,反应与他人不同。

    胜慧仰头看天,从来平静如水的脸上,眉头锁起。

    他还没有资格登上真实之域,但因宗门心法之故,感应比绝大部分人都要清晰。

    星芒虽小,去势虽疾,但刹那间映照中天,使他多年来一直模糊的感应,骤然间清晰许多,也是因为如此,各处星星点点的反应汇聚过来,让他一时难以承载,心神受了冲击。

    而这还不是最关键的。

    那星辰的质性……

    北荒区域,一位僧侣徒步行于荒漠之上,受真实之域的感应,仰观天象,片刻,又微微而笑:

    “善哉,善哉……十方师叔,故人到此,还请不吝一见。”

第一百七十六章 心炼之锁 灵昧之火(上)

    “果然是不成啊。”

    星辰斜贯天际,绕行一周,又飞回到心内虚空,穿透数层天域,回到余慈手中,悬浮在手心之上,一应明光都是消去,还原成金属珠子的本相,嗡嗡旋转。缭绕在周边虚空的梵呗之声,也徐徐消散。

    此时,余慈正漫步在太霄神庭核心区域的“星空”中,倒是没有什么失望之感,这不过就是一次实验。

    验证了一个很微妙玄通的问题。

    答案早已确定,如今不过是附带着测了一下周边“形势”而已。

    外面发生的一切,其实余慈也有所感,但暂时不予关注。

    因为解决不了关键的“枷锁”,就是冲出去,也没有任何意义。

    这个“枷锁”,就是修为境界的极限。

    一切的一切,都是实力问题。

    之前,“杨祖”以接引的身份,给他指了两条路,都是上清宗败亡前后,宗门长辈依据太霄神庭的根基和威能,为后继者准备好的复兴手段,最大限度地给予后世弟子方便。

    余慈身怀“万古云霄”无上神通,更是继承这一切的最佳人选。

    虽然上清前辈们,也没有料到,余慈进入太霄神庭的时间节点,正好是真界开天辟地以来,前所未有的天地鼎革阶段,以至于预设的继承、消化过程,相对来说会比较漫长。可余慈还是有一定的信心,为自己争取到足够的时间。

    如果,没有咒誓限制的话……

    与十方慈光佛的宏愿相对应的咒誓,死死地将余慈的修为锁死在真人境界。

    相对于他的年龄,如此修为已经堪称奇迹。

    可这份修为,若与当前的局势联系起来,无异于象足下的蚂蚁,难有承载之力。

    所以,一切问题的关键在于“实力”,解放实力的关键则在于“咒誓”,而破解“咒誓”的关键……

    他的头绪还不怎么分明。

    十方慈光佛立下的咒誓为:

    我功成时,恒沙回炉,心火炼珠,六道现世。若不尔者,不能断惑。

    里面包含有三条要求,即恒沙回炉、心火炼珠、六道现世。

    讽刺的是,之前余慈只在前两条上用劲儿,进度反而是最缓慢的。

    倒是最后一条,颇些阴差阳错的荒唐意味儿。

    如今,把控着六道轮回真意的大黑天佛母菩萨现世,十方魔灵出手,相应神通,已经在真实之域上显化,他也有一道感应,远去西极,如今已经越过了天裂谷,可以说是万事俱备。

    只差恒沙回炉……惟有这一条,艰难啊!

    尤其是“三界天通”,像拦海山这般法则体系结构的“低洼地带”受到冲击,若真有缘觉法界碎片,说不定都要飞到域外去,想想都是绝望。

    所以,走这条路子,几乎注定是不可能了。

    余慈必须换个思路。

    要换思路,就要把里面的内核搞清楚。

    前段时间在洗玉湖,余慈曾与辛乙探讨过这个问题。

    按照辛乙的看法,十方慈光佛咒誓,涉及人之三法与天人三法六道枷锁,余慈已经突破了生死之限,算是破解了一条,但还有五道,固锁不变,最好是利用勘天定元的机会,直接改易天地法则体系,撑开一片空间。

    这可谓是釜底抽薪的手段了。

    可现在想想,辛乙的眼力虽是精到,却因为不知前因后果,做出的判断有些相当然了,当然也不排除当时他的“说客”身份,带来的“夸大其辞”效果。

    此刻余慈沉下心来,不只是从“天人九法”,甚至还从佛门体系的角度去考虑,有不懂的地方,就问“杨祖”。

    这位虽然已经是不再是开派祖师,而只是一场幻梦所化的“接引”,但见识广博,一些概念性的东西,包括玄门、佛门最高层次的奥妙,简真是信手拈来,无所不知,以至于余慈都怀疑,是不是上清宗存在太霄神庭内部的经文典籍,都已经被这位给消化了。

    之前的一段时间,余慈就是这么潜心琢磨。

    现在,已经略有所得。

    十方慈光佛的宏誓大愿,作用于他身上,隐性的自然就是困锁住他修为境界的“枷锁”,而在明处的,就是平等珠和心炼法火。

    二者一为“平等”,一为“差异”,其实就是展现万劫不易的真性与千变万化的名相之间的相互作用。

    按照余慈现在的理解,粗略来讲,所谓“真性”,用天人九法的理论对照,就是灵昧。

    至于“名相”,则是世间万物的结构形态,类于造化法则。

    然而这不完全是客观的存在,而是耳之所闻,目之所见,心之所感,亦是经灵昧作用,与真幻相关,甚至与动静、阴阳、道德都有关系。

    看起来非常复杂,其实细究来,倒也简单。

    因为像是东方修行界区分天、人、天人这样的分类,在佛门是没有的。

    佛门体系中,一应根本之法,莫不由心而发,也就是万事万物的法则,都要从“心”中走一遭,讲求的是入得、出得,出入之间,就形成以“灵昧真性”为中心的复杂理论结构。

    辛乙认为“枷锁”是在人之三法与天人三法上,正凸显了佛门体系的这门特性。

    从这上面看,十方慈光佛的加持也好、禁锢也罢,最终落脚点,肯定、也必然是在“灵昧”之上。

    如果余慈是剑仙,倒好办了,心剑一发,斩枷落锁,量十方慈光佛也拿捏不住。

    可惜,承了这宏愿,余慈想把剑意纯化到那种境界,根本就不可能做到。

    至于请人帮忙,就算曲无劫复生,面对他变幻万千,与灵昧浑化一处所谓“枷锁”,最大的可能还是连人带锁一块儿斩了。

    这就是“心锁”,深藏灵昧之中,外力难入,除非……

    除非“述之于理,显之以象”——说明白点儿,就是要把隐性的束缚显化出来,并进一步稳定住,形成可以感知、描述、触碰的“外象”,才有那么一点儿可能。

    是的,这就是余慈现阶段的打算。

    若是其他修士,面对浑茫不明的所谓“心锁”,九成九都不知该如何入手。

    就是那些专注于心神修为的大能,就算心知肚明,想要述之以法理,显之以外象,岂不闻“言不及义”?

    错非是“真文道韵”级别的无上神通,谁能将其描化出来?

    可是,对余慈来讲,最精于物象、心象之辨的心内虚空,就是专门做这种事的。

    如果还不行,“真文道韵”的无上神通,不正是蕴含在“万古云霄”之中么?

    借一下总可以吧。

    简单想来,余慈确实有这个条件,可真正施行,就要弄明白“心锁”的法理根本,这又谈何容易?

    余慈心念微动,平等珠回归到平常温养的位置,他随即心神沉淀,观想目标。

    那是一截微屈的指骨,乃是从十方慈光佛法身上取下,可曰“佛指熔炉”,心炼法火便存于其中,平等珠则在里面翻滚,蓄积力量。

    余慈一直在琢磨其中的法理依据。

    他以前祭出平等珠,不管对方是法器、法宝,都能在瞬间夺了控制权过来,且有机会激发出最完整的力量,反制对手。

    如今想来,其实就是置换了灵昧根本,灵昧一失,对方多年的祭炼也就全然无效。

    按照余慈的推衍,这其实就是缘觉法界的作用。

    那缘觉法界,为西方佛国“十法界”的重要组成部分,按照当年影鬼所述,乃是佛门中人,为了“困锁”东方修行界地仙一流的人物而设计的笼子,能对一切“外道”形成压制,又以佛法洗炼,诱人归化。

    余慈以前见识不到,如今想来,禁锢地仙,且不说是否真能做到,只要是做,就必然要在“灵昧”上做文章。

    只不过缘觉法界被陆沉击碎,十方慈光佛为了最大限度利用仅有的一点儿资源,利用愿力做了限制,只针对法器、法宝,也就是修士祭炼之时,“移转”过去的那一道灵昧连线。

    可是随着余慈收集到的碎片渐多,其威能其实是逐步上升的,当年余慈被困于东华虚空内的九真仙宫,急了眼的时候,甚至连东华虚空都砸过。

    即便当时的东华虚空,统合于黄泉夫人的设计之下,更像是一个巨大的法宝,可那界限,显然不是多么分明。

    余慈相信,如果真的继续恢复其威能,拿着去砸人,也是可以的。

    唔……这事儿他也干过。

    问题就来了,根据余慈的亲身经历,已经粉碎的缘觉法界碎片,其实是有重新恢复的功能的,十方慈光佛多加了心炼法火这一道“手续”,按照其记忆,是不想再看到缘觉法界为佛门所用,积累与各方修士的的仇怨,故而将其重新洗炼,易形换质。

    这么做,究竟是对是错,有没有效果,姑且不论。

    从中已能看清楚,促使缘觉法界“变化”的关键,是在心炼法火中。

    对心炼法火,承愿的余慈,就是把手指放在火焰中,也不会受伤,运用起来,更是如臂使指,比还要每日补充能量的平等珠,可要强出太多。

    这也进一步证明了,二者相比,心炼法火和余慈的联系,要比平等珠更密切。

第一百七十六章 心炼之锁 灵昧之火(中)

    根基来源于缘觉法界的平等珠,是历劫以来,佛门各位大能联手打造、祭炼、加持的至宝,非是一人之物,自具法理体系。

    而心炼法火却是十方慈光佛亲身发愿而化。

    如此看来,承愿的余慈,有此“远近”,理论上也说得通。

    眼下,余慈就把重心放在心炼法火上。他其实是想仔细分析一番心炼法火的运行机理的,可是终究对佛门法理不熟悉,上去就碰触最高层级的理论,完全不得其门而入。

    思来想去,还不如实地验证一番。

    他便从自家心内虚空,摄来一些法器、杂物,用心内虚空锻烧,几次三番,却因为这些玩意儿材质一般,对心炼法火而言,完全构不成“挑战”,也没有任何效用。

    余慈倒是有心拿比较“高端”的法器一试,只是他向来不重外物,仅有的几件上乘法器、法宝,都是万万损伤不得的。

    无奈之下,正要与影鬼联系,让他送几件结实的器物来应急,一侧“杨祖”突然开口,并将手臂伸出来:

    “若要试验,不妨烧这里。”

    此刻的“杨祖”,言语神态,一如常人,主动的姿态,倒把余慈猛地一惊,几乎以为是一线真灵不昧,有所恢复。

    但很快,他脸上就是微热。

    其实,要真是杨祖复生,余慈说不定放了胆子就下手了,反正他也不认为,心炼法火烧上去,能对这样的大能产生什么伤损。

    可如今这位接引,所有的言行,其实是他与太霄神庭两边共同的“梦境”所营造,也就是说,“杨祖”的主动,很可能有自己的潜意识作祟,这让他感觉有些尴尬。

    可看“杨祖”沉静,或曰淡漠的眼神,余慈又是咬了咬牙:

    矫情也没什么必要。若不能将十方慈光佛的咒誓破解掉,失去了复兴上清的大好时机,杨祖恐怕才真会失望。

    “冒犯了。”

    余慈向“杨祖”施了一礼,接下来极干脆地引导心炼法火,烧上了“杨祖”的袍袖。

    作为开派祖师,其一身装束,自然也绝不是凡品,以“杨祖”的修为境界,几十劫的时光,真有心去做的话,怎么也能祭炼出三五件法宝出来。

    心炼法火烧上去,果然和那些“杂物”不同。

    袍袖之上,层层宝光,如水波潋滟,抵挡心炼法火的吞噬,只是缺少了控制之人,威力大减,最终还是被火苗引燃了一角,材质扭曲变异,感觉就更清晰了,只是还觉得差点儿什么。

    此时,余慈的胆子倒是给火烟撑大了,又道声“冒犯”,不管理会衣物,火光跳跃,直接飞上了杨祖前臂。

    “杨祖”手腕翻动,一簇火苗,在他手心燃起。

    玄门正宗的炼形法门,成就的是最为上乘的真形法体,若非是严重魔染,自寻解脱,当真有不死不灭的威能,比什么法宝都要厉害。

    心炼法火烧上去,烧得不是皮肉,而是一整套玄门体系。

    对“实物”、对“体系”,心炼法火展现的威能自然不同。

    这个时候,余慈思维倒是又换了个角度。

    也许,他可以将心炼法火视为一件“法器”,且不是功能较为单一、仅有一定之规的天成秘宝,而是深具灵性,与主人心神互通的祭炼之器。

    身具玄元根本气法,余慈对祭炼无疑也是水准之上,他深知,但凡是祭炼的法器,绝不可能有两个“核心”。为什么修士初到手一件法器,不管之前,被上一任主人祭炼了多么高的层次,都要重新着手,最多就是祭炼时间有所缩减。

    这就是一个重洗“灵昧”留痕的过程。

    如果从这个角度看,心炼法火就应该是正常的,因为里面没有别的干扰。

    为此,余慈心念一动,抓住机会,凭空摄来一颗之前留存作“引子”的缘觉法界碎片,投入到佛骨熔炉之中,比较两边的异同。

    果然……当然不一样。

    余慈就感应到,“杨祖”虽已是接引,道躯还是地仙大能的水准,只是没有了灵昧统驭,结构虽然精微玄妙到不可思议,却没有相应的变化,这些都通过心炼法火,映照到他心中。

    可是,另一边烧炼缘觉法界碎片,补充增强平等珠的力量,具体如何运作,任余慈如何感应,最后都是毫无收获。

    这分明是遮蔽了有关信息。

    说起来,余慈也很久没有做这“恒沙回炉、心火炼珠”的事了。

    以前做的时候,对天人九法没有明确的认知,相应的也就感觉不到“遮蔽”之事。

    还有,心炼法火为余慈所操控,却不由余慈提供“燃料”,它的燃料是“佛骨熔炉”,更准确地讲,是“佛骨熔炉”中蕴藏的愿力。

    现在看来,问题竟是从心炼法火再次延伸,指向了佛骨熔炉……也许就是终点。

    对此,余慈思忖片刻,已经有了盘算。

    他停止了实验,在太霄神庭中枢之地的星空中,漫步前行。

    不再绕圈子,而是根据“杨祖”的指引,选定了一个方向,直趋星空深处。

    行了约千步,体外寒意渐重,直透骨髓,耳畔则有有铮铮之音,渐渐清晰,到最后,仿佛迈入了一个激裂厮杀的战场,金鼓之声,不绝于耳。

    余慈不为所动,只看到前方,星力轨迹勾勒出一处宫殿的结构轮廓,和紫微帝御所在区域相近。

    这正是另一处帝御镇守的关键之位。

    勾陈帝御,统御群灵,执万神图,主人间兵革之事。

    如果说紫微帝御搭建起了“太霄神庭”神明体系的主体结构,那么,能够最为高效利用这一结构体系,展现其无上威能的,则非勾陈帝御莫属。

    上清宗鼎盛之时,勾陈帝御麾下,神将道兵不可胜数,与域外天魔交战,往往是排布军阵,杀气冲霄,所向披靡。

    此时余慈所感,不过是勾陈帝御之位,自然流转的威煞而已。

    当然,闭锁千载,依然有如此威能,实是在此位上,有上清前辈地仙遗蜕镇压之故。

    据“杨祖”描述,这一位前辈地仙,闻上清遭遇魔劫,早早回返救援,却被参罗利与多位末法主联手设伏所害。

    而后至的清净散人,为保全其遗骸不为天魔所据,也为了给太霄神庭留一线生机,将他与另一位殒身的地仙,分别投入勾陈、后土之位,保证了太霄神庭的运转。

    余慈缓步走入星殿,仰头上看,分明有一人影,道士打扮,高踞中央主位之上,默默而坐。细看时,却发现,那道人虽仪态威严,却是浑敦无面目,头脸上眼耳鼻口俱无,令人望之生寒。

    余慈却不起他心,因为他知道,这是上清前辈遗骸镇压此地日久,一切个人特质,包括本源之力,都被恢宏的上清体系所化。

    其实,从中倒是可以窥得本源之力的衍化奥秘。

    只不过余慈暂时没这个心思,他在殿中,向上位端正一礼,随即举起佛骨熔炉,轻声道:

    “有劳帝君。”

    话落,大殿之中寒意骤起,将佛骨熔炉牢牢锁定,余慈松开手,佛骨熔炉也凭空悬浮,没有落地。

    在余慈看来,此时此刻,亿万条细密气机,正围绕着佛骨熔炉旋转,试图寻找弱点,层层渗透,暂时而言没有进展,但余慈并不担心,而是盘膝坐下来,静静等待。

    事情总要有个先来后到,如今就把该做的事情做完吧。

    随他神思缈然,亿万里开外,飞越层层云气,越过难见边际的天裂谷,也跨过了落日谷的范围,在西方成千上万国度中,临近所谓“东极”的一处边陲小国,其实就是一座城池,受一些经常在天裂谷讨生活的修士影响,世俗的气氛很浓,不过仍然时可见到托钵而行的苦行僧,与东方修行界,风俗颇有不同。

    小国居民这几日不是太安稳,天裂谷那边,经常有地震发生,有时还传出惊人的野兽吼啸,如果从天裂谷算起,怕不传出了数万里?

    国中也有传闻,似乎护国寺的僧侣,希望能暂时迁移民众,往西避险,只是一时还未成行。

    便在人心不稳之时,这一日清晨,城中却有居民发现,在城中街道边缘,一个应该刚刚到这儿来没多久的年轻和尚,无声无息圆寂了。

    遗骸端坐街市一侧,自然跌坐,仪态如生,尤其是体外光泽如玉,不类凡俗,显然修持不浅。

    路过的苦行僧都是行礼致意,但也有人皱起眉头,觉得有些古怪。

    便在人们关注之时,那遗骸被升起的阳光一照,竟是变得有些透明,还有些烟气散溢。

    周围微微骚动,便有苦行僧上前察探,没看出个所以然来,护国寺的僧侣已经赶到,行了场法事,将已经半透明的遗骸搬走。

    也是这一日,很多居民都看到了,护国寺中,有一道清光冲起,飞入云端。

    向来默默修行,少有神通显化的寺中僧侣,梵呗之声同样上冲云霄,一层层传播开去,一国皆闻。

    更重要是蕴藏其中的信息,以特殊渠道传递,不多时就洒遍了佛国各灵山乐土。

    片刻之后,极西琉璃净土中央灵山之上,以及周边环绕座落的三千寺院之中,百万比丘、比丘尼,更有金身罗汉、菩萨大士、诸天佛祖同声禅唱,响遏行云,西方世界一时震动

第一百七十六章 心炼之锁 灵昧之火(下)

    洗玉湖中,特别布置的一处小岛上,预先铺设的阵禁次第发动,将千里万里、甚至百万、千万里外的信息,传送到此地,汇聚起来。

    岛上唯一一处庭院正厅之中,排列着二十七席坐榻,代表了三天九地十五人宗二十七个核心宗派。本来都是空空如也,随着时间的流逝,正有一个接一个的人影显现,当然,这些都只是通过特殊阵禁传输过来的投影。

    洗玉盟最高层级的议事,就是在这种环境下召开。

    这样的会议,洗玉盟各核心宗门,理论上都有一次机会,但由于议事规则限制,一年开两次已经算多的了。与会者,必须是宗门首脑,如果首脑闭关,则必须是镇宗地仙或第一顺位的主事者。

    由于覆盖的距离太广,各方投影想要完全同步是根本不可能的。

    事实上,从第一个人进场,到最后一人投影显现,就花了足足半个时辰,而在具体议事之事,只能不计代价地利用虚空法门等特殊手段,减少各方反应时间的差额,将其控制在一息之内,也使得会议节奏显得分外冗长。

    厅中大部分时间都是静默,很少有人寒喧,只有阵禁气机流转的嗡嗡低音流淌,提醒在座的各位,这里每句话的成本,都可以抵一件祭炼六七重天的法器。

    出乎很多人意料的,第一个投影在此的,从头到尾静静等待的,是已经有百多年没有正式现于人前的飞魂城主幽灿,也是本次议题的一个焦点。

    虽然已经有所耳闻,可幽灿明确而坚定的态度,还是让很多人都吃不准轻重。

    尤其是百叠门、五绝馆这样,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幽灿的存在,才与飞魂城结盟的宗门,不得不好好考虑一下自己的态度。

    就是千山教,别看现在的掌教是夏夫人的族叔,碰到幽灿,其投影过来的脸色,虽是一直不好看,却还真不敢拿大。

    这就是幽灿的积威所至。

    不过大伙儿都明白,此次会上,态度最积极的肯定还是碧水府尊。

    宗门三大支柱之一的左辅死在洗玉湖底,他和余慈的矛盾已经是没有化解的可能,便在这次会谈开始之前,很多人都知道,碧水府尊已经通过各种渠道,游说部分“有意向”的宗门,希望能在会上支持他的意见,达到对太霄神庭实现占有的目标。

    所以,碧水府尊来得也是极早,会前有限的几次“对话寒喧”,倒有大半,是与他有关。

    他已经是地仙级别的大能,正是如日中天之时,在以实力为尊的修行界,各宗多少都要表示敬意,特别是现在,他态度如此明确,与幽灿互为表里,若说与他交流之人不受影响,当事人自己都不信。

    只不过,碧水府尊再怎么合纵连横,总还有人不给他面子。

    眼看来得齐了,便有人悠然开口,满室皆闻:

    “我曾听过一个笑话,老虎和狮子商量怎么猎杀一头牛,野狗听到了,就说:看,那牛快死了,我们今天有肉吃了……!”

    说罢就是长笑,众人视之,正是四明宗主杨朱。

    言语极损,笑得也狂放,正有当年“小杨君”随心恣意的风采。

    笑声里,幽灿冷冷开口:“已经被嚼了半边的将死之辈,安心挺尸就好,再挣扎也注定活不够日头,又是何苦来由!”

    杨朱微笑:“野狗是自不量力,家犬又是什么?”

    谁也没想到,会议还没有正始开始,气氛就已经是剑拔弩张,直白露骨,且是没有半点儿情面好讲。

    不过这种形式本身,并不奇怪。

    到了幽灿、杨朱这种层次,当各自的立场都已明确,再无转圜余地的时候,比的就不是道理,而是拳头了。

    可谓是返璞归真。

    只是目前也没法开战,嘴上发狠,也在情理之中。

    对这种冲突,大部分宗门首脑,只能是装聋作哑,又或冷眼旁观。

    直到有人将氛围撞破:“宗门二十七,应到二十四,实到二十四……那么,诸位,既然到齐了,我们就讨论正事吧。”

    说话的是清虚道德宗的掌门,静德天君。

    其人身形高大,须发如墨,面如婴孩,手持如意,闲适而坐,确是有道之士的风采。

    作为一位执掌天下有数大宗的掌门,有大劫法宗师的修为,算是足够了,可纯论战力,静德天君只算是及格。

    不过他精于俗务,处事圆融又隐露锋芒,宗门内外,威望颇高。

    担着主持会议的角色,一旦开口,各方都要给几分颜面,厅中便又恢复了静默。

    待各方都拿出了“冷静”的姿态,静德天君方道:

    “之前的争执,其实都在议程之内,我等无须做口舌之争,依照章程行事便好。此议会商,有两项议程:一个是碧水府尊提议的,需明确渊虚天君的上清弟子的身份,以确认太霄神庭的归属,幽灿城主附议;二是敝宗伯阳天尊提议的,幽灿城主需申辩与罗刹鬼王一脉的关系,幽灿城主附议……对此,诸位可有补充的?”

    他话音方落,碧水府尊已是笑道:“静德天君,我所提议的,不只是渊虚天君的上清弟子身份,还包括其与魔门勾结作假之事。”

    厅中静默片刻,又听杨朱冷笑:

    “且不论此中荒谬之处,照你这么说来,两件事有何差别?倒是幽灿城主所谓‘申辩’,当真贴心得很哪。碧水府尊提议、幽灿城主附议之时,可曾想过让渊虚天君也过来申辩?还是说,专等着别人抽不开身的时候,使劲儿地泼脏水呢?”

    说罢,他向静德天君拱手一礼:“在此,本宗希望请渊虚天君亦来申辩,以得公平之旨。”

    四下稍静,有人便道:“浩然宗附议。”

    开口的是浩然宗的宗主姬周。其人在儒门士、儒、贤、哲、圣五位中,距离圣位已经是半步之遥,其实就是巅峰的大劫法宗师境界,也曾是很有可能步入地仙的人选。

    可惜不像碧水府尊远在沧江边上,多年来一直站在抗魔一线,不能抽身出来,利用天劫精进,且传说已经受了暗伤,修为折损,不知还有没有再登入圣位的可能。

    但姬周为人威严持重,一言九鼎,素有声望,此外,浩然宗虽无地仙镇守,却是少数能以特殊手段,拿出地仙战力的宗门之一,他不开口则己,开口则沉甸甸的,谁都要好好思量。

    如此,会商刚刚开始,已经是泾渭分明的态势。

    那边仍是碧水府尊开口:“姬宗主、杨宗主,如今议题已定,各宗首脑齐至,你们这样提法,等于是要临时加上议题吧,按盟中规定,临时提议,需要三位地仙、或者三位天阶、地阶宗门首脑提议、附议,你们还差一位呢。”

    这就典型的不讲道理,只说规矩,但对洗玉盟的特殊生态而言,却是最适宜的。

    杨朱和姬周一时不语。

    此时,厅中不少人都将视线投往象山宗的位置,然而其宗主帝柏,双目微阖,全不理睬。

    至此谁都明白了,象山宗恐怕真如传言一般,不堪北地魔潮的重负,倒向了清虚道德宗,已经与四明、浩然一脉决裂。

    杨朱和姬周倒是神色平淡,显然早有心理准备。

    人们不免又把视线投向静德天君,此时面临选择的,倒是这一位——若是附议,等于是反手一巴掌把新投来的象山宗给抽了;若不附议,则等于是确定了立场,要拿渊虚天君下手。

    绕了一圈儿,事态更微妙了。

    静德天君此时,心中也略有愠怒,争取象山宗之事,是他这些年来一手主导,是稳步扩大清虚道德宗势力范围的总体思路的一部分,若一巴掌抽回去,也等于是抽在自己脸上,可太早表明立场,也绝不符合宗门一贯的宗旨。

    帝柏的极端反应,等于是把他架在火上烤,往轻了说,可谓不顾大局;往重了讲,就是居心叵测。

    静德天君总算也是心思渊深之辈,面上不动声色,平声道:

    “如今玉景门不幸罹难,难再与会;赤霄天勾结天魔外道、金幢教则甘为罗刹鬼王鹰犬,没有资格再参与其中。除此以外,各宗各派都在这儿,各位对此四明、浩然两宗的临时提议,有何看法?”

    静德天君自己不能表态,却在话中寓褒贬,其实就是一种暗示。

    他是希望有人能站出来“解围”的,只要再有一个地阶宗门出来支持,清虚道德宗就可以回到“持中”的一贯姿态上来,不动声色地破除掉帝柏造成的不良影响。

    可是,事情也不是这么简单。

    他自己不去得罪人,指望同属一脉澹水观、龙门宗出面,真的不太现实,有厚此薄彼之嫌;

    四明、浩然一脉,在地阶宗门上已经断档,有心无力;

    飞魂城一脉,有幽灿镇压,百叠门、五绝馆也不可能强行出头。

    至于一向“中立”的飞羽堡、碧波水府、八极宗……

    静德天君面色不动,往刘太衡处看了眼,这位出了名的不倒翁正拈须微笑。

    莫名的,静德天君心中微动,但些微感觉转瞬即逝,心思很快又回到当前头痛的事情上来。

    ***********

    明早八点更,争取把前设布局全部结束。

第一百七十七章 宝鉴魔影 人心之极(上)

    静德天君心里还有一点儿期待。

    三个长期中立的地阶宗门,碧波水府不提,刘太衡那老狐狸也不用想,八极宗的话,如今碧水府尊成就地仙尊位,恐怕那边也是如芒在背,是敌是友,表态就是立场,也都在一念之间。

    孟长友也是当代英杰,不知会做怎样的选择。

    当然,更有可能还是继续沉默下去,尽可能将事态拖长。

    果然,会场内一片静默。

    静德天君心中微沉,哪知此时,厅中忽有人道:“虽然敝宗不算在地阶宗门之列,不过盟中也有条规,人阶宗门以四抵一,我们就做第一个吧。”

    众修士扭头,只见灵辰宗主王太恒唇噙冷笑,不咸不淡地开口:“灵辰宗附议。”

    各方宗门首脑都是微怔,确实,按照条规,若人阶宗门排出四个,也可算有一票,只是刚刚就算把四明、浩然一脉的百炼门、崇柏宫都算进去,也还差了半数,他们也不觉哪个人阶宗门还有插手的勇气,故而没有人往这上面想。

    谁也没料到,王太恒会突然发力。

    想想也是,在碧霄清谈上被针对,也被扫出核心圈子的灵辰宗,这段时间过得非常狼狈,对包括清虚道德宗、四明宗、浩然宗在内的各方,都不会有什么好感,不过,在当前的局势下,破罐破摔,当一根搅屎棍子,还是可以胜任的,

    灵辰宗这个变数一出,百炼门、崇柏宫当即响应,转眼间就造出了声势,如今只差一个了。

    如果是人阶宗门的话……

    静德天君略一沉吟,此时他不能去逼迫澹水观、龙门宗,却是将视线往纯阳门的位置一瞥。

    纯阳门主钟汉阳面色沉凝,心中不悦,可是作为人阶宗门,纯阳门和清虚道德宗牵系太深,完全就是附庸的地位,有些事情也是不得不为。

    故而,片刻之后,他也是平平淡淡开口:“当初渊虚天君曾助本宗击退了武元辰那魔头,这个人情我们是要还的……纯阳门附议。”

    在座的都清楚,什么“击退武元辰”,纯粹就是个由头,但不管怎么,纯阳门这么做,面上还是做足了,至此,杨朱的提议就拿到了足够的票数。

    使得清虚道德宗和象山宗,至少在表面上维持住了平和姿态,也不至于影响到清虚道德宗的一贯立场。

    有这个变数,静德天君也是意外之喜,转眼却又略有自惭,闹得这么复杂,其实大半都是他私心作祟了。这些年他在俗务上用心太多,心性修为看来是有所倒退,大劫当头,还需谨慎啊!

    心中念一声“无上天尊”,他当即拍板:

    “既然如此,便要请渊虚天君到场申辩。”

    哪知话音方落,碧水府尊又是冷笑:“渊虚天君正在湖下,不知搞什么鬼,难道还要我们把他救出来不成?”

    对此静德天君从容应对:“如今局势特殊,若有人可全权代表,自然也可以。眼下当遣人通知,我们可以进行第二个议程。有关幽灿城主……

    话至此处,突然断去。

    与之同时,各方首脑先后感应到,周围布置的阵禁发生了波动,细究其根源,竟是在各方人员已经到齐的情况下,又有人插入进来,且还并不是强行切入,而是确有这份特权。

    很快,新的投影切入,没有落在任何一个坐榻上,就站在厅中,吸聚了所有人的视线。

    “夏夫人?”

    有人低呼出声。

    夏夫人此时还是湖祭时的打扮,身披黑色祭袍,如瀑青丝大半披在肩后,只有数缕,落在颊侧,既有神秘幽艳之气质,又见从容不迫的气场。

    这不算是一个典型的夏夫人,至少以前的夏夫人从来不会赤膊上阵,顶在最前线。可如今,她用这种方式切入进来,在二十四个宗门首脑面前,盯着曾经是她世上最亲密之人,冷喝道:

    “幽灿,你将祖巫卖给了罗刹鬼王,又有什么资格在这里代表飞魂城议事?”

    刹那间满场死寂。

    都知道幽灿和夏夫人之间,肯定是出了问题,却很少有人会相信,两边竟然到了自曝家丑的地步。而且,夏夫人所言“出卖祖巫”云云,也着实让人心惊

    上首三天门的主位上,幽灿面容如铁,端坐不动,嗓音则寒意深透:

    “我倒奇怪,你还有脸出现在我眼前,你现在又是什么立场?”

    这二位……各宗首脑其实都有些尴尬。

    洗玉盟自成立以来,数万载时光,像这样一出戏码,还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此事可说是家事,也可说是公事,着实不好把握分寸。

    别说他们,就是幽灿和夏夫人自个儿,在这种涉及尊严的问题上,什么智略、威仪都不顶用。

    其实,若真是巫神遭劫,且操作此事的,不是恶名昭著的罗刹鬼王和无量虚空神主,相当一部分宗门首脑心里是要拍手称快的,说不定巫神彻底死掉,真界的法则束缚也将切断?

    不止一人这么想,也因此,众人观望的心态也非常浓厚。

    眼看着幽灿和夏夫人要为飞魂城的代表权,发生更激烈的冲突,静德天君身为主持人,不得不出来调解。

    哪知才张开口,自与会起,便是做泥雕木塑的刘太衡,忽地长叹一声:

    “外劫日增,内火炽烈,这是内外交困之局啊!”

    “刘翁?”

    刘太衡目光扫视一圈,挟驻世九劫的资历,没有人会忽视他的意见。

    他也是难得收起面团团的笑脸,正色道:“当前罗刹鬼王和无量虚空神主进抵洗玉湖,整得天翻地覆,一记记抽洗玉盟的脸,我们却在这儿因为申辩、资格这些杂事,闹得不可开交,这成何体统!”

    今儿出门没看日头吧,怎么事事都离奇古怪?

    难得见“不倒翁”勃然作色,各方首脑也是莫名其妙,便有人问:

    “以刘翁之见……”

    “当今之世,连罗刹鬼王和无量虚空神主都要抱团,我们洗玉盟还要内讧,是寻死么?今日这两个议题,看似分辨清浊忠奸,实则彼此攻讦,除了浪费时间,还有什么意义?

    “幽灿城主向来为盟中柱石,碧水府尊新晋地仙尊位,也正是应发挥长才之时;还有渊虚天君,不管后圣有无,如今率先抢进太霄神庭总不会错,前段时间连破魔潮,助盟中开辟西线战场总不会错。都是当世大才,何苦如此争拧?故而今日会商的主题就错了!”

    极难得的一番慷慨陈词之后,刘太衡又恢复了平日里笑呵呵的模样,轻拍了下自家面颊:

    “这样,今日我就舍下这张老脸,也提个议程,希望各位合计合计。”

    静德天尊心中莫名又是波动,眉头皱了皱,但还是按照章程相询:

    “刘翁请讲。”

    刘太衡伸出手,五指打开:“首先,我保举上清宗、碧波水府为天阶宗门,形成‘五天九地’结构……”

    此言一出,厅中已经是微微骚动,刘太衡则全不理睬,继续道:

    “同时,请上清宗太霄神庭三清、大罗核心之地居中,四方八天铺开,清虚道德宗、浩然宗、飞魂城、碧波水府,领袖群伦,各镇一方,五大天门,灵脉往来,气机互通,无论如何,先将洗玉三湖打造成一座攻不破的堡垒,形成在此天地鼎革之时,能保证盟中根本不失的基础结构,这才是第一要务。”

    老狐狸!

    此时此刻,不知有多少人在心中骂了一句。

    本来看他起头慷慨激昂,还真以为要兴利除弊,可到后来,还是他一贯的作风。

    其实刘太衡的意思,和碧水府尊夺取太霄神庭控制权的想法,非常接近,只不过做得更圆滑一些。

    他保举上清宗为天阶宗门,其实就是交换条件,免去了上清宗复起,成就天阶宗门的漫长过程,在“上清后圣”确证为子虚乌有之后,对渊虚天君而言,应该还是颇有吸引力的。

    当然那代价就是,开放四方八天,供各宗进驻,尤其是“灵脉往来、气机互通”之语,就等于是伐去太霄神庭的根基,将上清宗高高架起。

    有天阶之实,难有天阶之力。

    当然,若渊虚天君能拿出自家地仙战力,还有扳回的机会。可像羽清玄、叶缤这种“外人”,就万万不成了。

    此法高明之处在于,完全按照洗玉盟的法度规矩,是历代各宗最为习惯的权谋方式,不是最好的,但肯定不是最差的。

    正是这种提议,立时就打在了大多数人的心坎儿上。

    各方都在权衡,厅中又是沉默,但这种“沉默”,却是往更细节的方向去思考,远比之前争拧名份、忠奸深入得多。

    然而,夏夫人却是冷笑开口:“清虚道德宗在西,抵御西线;浩然宗在北,接触的都是天魔正锋;飞魂城在东,要抵挡罗刹鬼王引动的妖魔狂潮,只有碧波水府……南国有什么战事?”

    “当然还有飞羽堡,躲在清虚道德宗和八景宫的夹缝里,不要太自在!”

    刘太衡沙哑着嗓子,苦笑分辨:“这是各宗原本的地理所限,难道不用这法子,就能避过不成?”

    这话很朴实,不过夏夫人却是不依不饶:“刘翁向来是稳重的,想法也比我们周全,或许正是如此,五劫之前,才迁移飞羽堡至五链湖吧。”

第一百七十七章 宝鉴魔影 人心之极(中)

    五劫之前,快两万年前的事儿,也亏夏夫人能提得出来。

    不过,当年那场迁移,确实是刘太衡的得意之举。

    当时的飞羽堡,位于洗玉三湖的东北角,其实就是拦海山地界,千宗百派汇聚之地,经过刘太衡多年经营,已经一步步走到人阶宗门,虽然排名最末,也是有了固定根基,开始进入核心宗门的序列,不知引得多少人称羡。

    然而刘太衡却“突发奇想”,要带整个宗门南迁,当时宗门内群起反对,他则赌上了自家的声望,力排众议,也通过在洗玉盟的种种安排,举宗迁移到五链湖,重新圈地筑基。

    这一次迁移,将飞羽堡进阶地阶宗门的时间,推后了一劫之久,却是夯实了根基,且在八景宫和清虚道德宗的遮挡下,避让过了多次大劫冲击,纵然也因此扩张困难,很难再升上天阶,可仅以守成论,实是第一等的高远眼光。

    这些名人轶事,在座的各宗首脑或多或少都是知道一些的。

    不过,夏夫人的目的显然不止于此:

    “论眼光之长远,见事之敏锐,盟中无人可及。只是我有一事不明,刘翁长年与八景宫比邻而居,消息应该比我们灵通得多,日前,湖下邵天尊和渊虚天君交流,商议上清三十六天之事,有谋求四方八天之意,此事刘翁知否?”

    “……略有耳闻。”

    有关四方八天之事,连碧水府尊都能听到风声,刘太衡没可能不知道。

    “八景宫‘互通有无’的行事风格,更不用提,刘翁也该清楚了。那么真如刘翁所言,洗玉盟分占四方八天,八景宫会以何者之有,通何者之无呢?”

    夏夫人的说来客气,其实就是明指刘太衡,明知八景宫会谋取上清三十六天,却推动洗玉盟早一步下手,一旦四方八天归属确定,八景宫“退而求其次”,再提出什么要求,自然是以被架空的上清宗,最难逃过。

    刘太衡淡淡道:“若依八景宫所想,倒也能成,我们洗玉盟,大半还是东方、北方区域的主力,抵挡天魔的正锋;只是渊虚天君,真乐意将太霄神庭核心之地出让吗?”

    只从话里听,两边的立场有些乱套了。

    对此,夏夫人倒是同样淡定:“上清三十六天,一体同根,不管是拆解开来,还是交到别人手上,怎么发挥功用?”

    这时候,碧水府尊终于插进话来,冷笑道:“也就是死扣着不松手吧,放在别人手里不行,交给渊虚天君这一位真人级别的‘大能’,也未必就有用处。”

    夏夫人欲待反驳,忽而一怔,几乎就在同时,一波莫以名状的冲击,瞬间扫过议事厅,各方宗门首脑将头扭向了不同的方向,实是本体那边,也感应到了冲击,各自感应察探。

    此时此刻,真界上空,显化出千百宝刹,拥簇灵山胜地,阿罗汉、菩萨、佛陀层层端坐,环列如轮,同声禅唱,更有祥光瑞气,无上光明,洒播四方。

    佛国禅唱!

    这是与八景宫的叩心钟、论剑轩的碧霄剑鸣、北地魔门的天魔心鼓相提并论的“定星之宝”,除了作为礼仪、祭器之外,是在天地大劫末端,梳理、扳正法则体系时才会用到。

    如今显化出各佛国大能神通法身,更是最高级别。

    近数劫以来,也只有论剑轩剑西征,逼得十三古佛涅槃、六道轮回粉碎,打开永沦之地的时候,才有那么一回。

    各宗首脑都是知道其中厉害的,不免发怔。

    西方佛国在搞什么鬼?

    也许魔劫肆虐,到了西方?佛国修行,都在“心上”着力,从来都是天魔侵蚀的重灾区,这么想来,也不能为错,但在此刻,让人心中愈发沉重。

    倒是很应景的,真界再次动荡。

    这与“佛国禅唱”平扫过来的灵压不同,各宗门首脑投影不同幅度波动,显示出源头不尽相同,是本体那边出了状况。

    他们都在不同地域,却同受影响,可见震荡范围之大、影响之巨。

    偏偏一时间还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只能互以眼光相询,面面相觑。

    杨朱冷冷道了一声:“二三十家坐在一起,还不是照样晃荡!”

    说得俗,却也形象,实是明讽各宗首脑在真界危急之时,再怎么稳坐钓鱼台,也没有这份“稳重”的份量和资格。

    倒是一旁的夏夫人,大概是受震荡波及,反应有所迟滞,半晌,才又有了动作,却是深吸口气,以看似没有什么变化的语气道:

    “不管是刘翁的设计,还是碧水府尊所言,姑且不论对错,然而一切都建立在太霄神庭还在渊虚天君手中这一前提之下。如今罗刹鬼王和无量虚空神主合攻而来,诸位又是怎么个章程?”

    咦,换话题了?终于退让了?

    想想也是,现在的情况,就是各方都有一定的底气,惟有渊虚天君,没有了上清后圣的招牌,又直面罗刹鬼王和无量虚空神主的合攻,很难一直硬下去。

    人心就是如此——越是这样,部分人越不着急,心思反而愈发地活跃起来。

    就是当年上清宗覆灭时的魔劫,也没有拿三元秘阵怎样,就算现在的危机更胜从前,一时半会儿还是能支撑下去的。

    不趁胜追击,拿到更多的好处,更待何时?

    碧水府尊微昂起下巴:“夏夫人,这话就不对了……”

    才开了口,又一波震荡袭来,几次三番受影响,各方首脑都是眉头一皱。

    不过这次,冲击范围有限,源头却比上次清晰得多。

    就是在洗玉湖底……三元秘阵?

    各方首脑很快都收到信息,碧水府尊面色骤变,怒喝道:“夏怀玉,你敢动湖中灵脉!”

    几十道目光齐刷刷盯在夏夫人身上,后者微微一笑:

    “不是湖底,而是祖巫牵引而来的那方世界。”

    水世界?

    是的,就在此刻,湖底水世界轰然动荡,以慕容轻烟、幽蕊两位灵巫为导引,以洗玉湖上巫门庄园为中转,通过地脉、水脉,径直与亿万里外的飞魂城相连。

    世上千宗万派,只有巫门能轻松做到这一点,可幽灿没有任何骄傲的情绪,他眼神冷厉如刀:

    “你……”

    夏夫人直接截断他的话,冷冷道:“祖巫当此大劫,巫门中人,正该戮力同心,抵御劫数。不只是飞魂城,千山教也是如此,我已飞书传讯,要求世间巫门,不论宗门大小、血脉远近,共赴劫难!”

    幽灿冷冷看向千山教的掌教,后者此刻鼻观口,口观心,如泥雕木塑一般。

    可就在此刻,一个全然意外的人物开了口:

    “许家愿出一份力,不为巫神存亡,只为此时此刻,不应该如此结果。”

    众人移目视之,说话的正是百炼门许央。

    其一族巫门血统,世人知道的不少,不知道的更多,今日突然主动暴露,两相比较,等于是给了幽灿脸上重重一击。

    且不说是否是卖自家祖宗,只是这种“漠视”,也在世间道德允许的范畴之外。

    当然,这些都是虚的,真的让各方宗门首脑不能忽视的是,如此牵动水脉、地脉,等于是撼动了三元秘阵的根基。

    若是平日,早群起指责,甚至加以讨伐。可如今,严重点儿说,就是巫门生死存亡之际,不帮忙也就罢了,再阻止行事,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也违犯了洗玉盟平衡的基础。

    也在此时,浩然宗姬周沉声开口:“罗刹鬼王所谋,动摇本界之基,不可听之任之。如今正是唇亡齿寒,不知夏夫人是否需要,本宗浩然正气倾注,可有一刻‘圣临’,在真实之域,或可做一番牵制。”

    杨朱平静道:“四明宗鼓振余勇,尚可助一臂之力。”

    四明宗儒玄并重,与浩然宗以往也多有联手纪录,若真能“圣临”,就是一位地仙战力,而且受儒门特殊心法所至,与此界天地法则体系的冲突相对较小,可以发挥相当的实力。

    但这还有不足。

    四明、浩然一脉,毕竟是三大天门最弱的一枝,而有幽灿在,巫门中人再怎么同仇敌忾,也未必能整合起来,是他们的盟友,百叠门、五绝馆,也很难给面子。

    眼下是在角力的平衡点上,夏夫人声势虽振,其实还在下风。

    很多人都看清虚道德宗,可是没等那边决断,夏夫人又是一笑:

    “碧水府尊,我观尊驾与会,几乎全无迟滞,也听人讲,你自渡劫之后便已北来,如今怕是已到了洗玉湖地界。算来洗玉湖周边,未入战场的地仙有两位,尊驾,还有幽灿。

    “幽灿此人可以不论,当此时段,同为洗玉盟一脉,你不伸以援手吗?

    “其实府尊若能帮忙,渊虚天君送给你一个镇守南天的尊位,又有何不可?”

    厅中各宗首脑又在交换眼色,他们之前也有发现,碧水府尊在这个议事阵禁中,确实反应极快,不像是远在亿万里开外的模样。

    而夏夫人能掌握一位地仙大能的行踪,这种情报手段着实惊人。

第一百七十七章 宝鉴魔影 人心之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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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碧水府尊脸色不好看,可很快又冷笑起来:“如果渊虚天君当真是与强敌作战,助他也没什么,只是他先要解释和魔门的关系。我刚刚收到在沧江上的消息,至今本宗还没有将思定院的上清遗脉弟子请下船,从中作梗的,竟是幻荣夫人。

    “当年幻荣夫人和影鬼,大家都道是被后圣收伏,为渊虚天君出力,如今早确证后圣子虚乌有,又是谁降伏的她们?

    “帮忙好办,怕就怕湖底根本就不是什么战场,而是针对本盟的陷阱。如今尔等狼子野心,又将三元秘阵引动,一旦在大战中遭到破坏,本盟精英再有伤损,谁负这个责任?后续又当如何?”

    正说着,忽然发现这里静得可怕,各方宗门首脑的反应也有些古怪。他们投影的视线出奇地集中,都指向一个方位:

    在他脑后!

    碧水府尊心火升腾,也不得不驱动着投影回头看——他知道这个动作很傻,却没有别的选择。

    而入眼的情景,让他心头一凛。

    他脑后的议事厅墙壁上,被人用“水镜”法术投了影像上去,也不过就是尺余大小,却是往来变换,好像是用投影的法术,却把不住方向,以至于来回晃动。

    可是他看得分明,水镜中所呈现的,是一处院落,四面环境则极为熟悉:

    正是他现在暂居之所。

    所以,水镜中偶尔映现出的那一个人影,也就正是他本人。

    两边的动作并不是同步的,水镜投不过来声音,但从唇形来看,正是他说“湖底根本就不是什么战场”那一句的时候。

    这也还罢了,可是,他开口讲话时,那眉目抖动,诡异绝伦的表情,又是见鬼的怎么回事儿?

    连他自己看了,都觉得难受。

    最要命的时,在他眉心,还呈现出数道曲折的纹路,观其法度,大有魔门气象……这,这算什么?

    等他把一切都理顺了,本体、投影两边的意识也终于同步。

    本体处,他本能地摸了摸脸,而这一切,也都在水镜中照映出来。

    议事厅中有人低笑。

    水镜瞬间破碎,却是本体处发现了端倪,气机外扩,将照映投影的法术击破。通过两边气机的交互感应,碧水府尊也明白过来,一拳砸在席侧:

    “太虚宝鉴……余慈你搞什么鬼!”

    当今之世,能用这种上清独门符法神通的,恐怕只有渊虚天君一人!难道他从太霄神庭、从罗刹鬼王和无量虚空神主的包围中冲出来了?

    若真如此,岂不是太霄神庭……

    不,不对,应该是外道神明的加持,余慈可以通过这种方式,绕过封锁,借出神通。施展这神通的,说不定就是他的姘头夏夫人,也只有她,可以将这类投影,送到议事厅中来!

    还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像是额头魔纹之类,纯粹是拼接上去的。

    可以肯定,若太虚宝鉴真有这等奇效,当年上清宗也不至于被魔劫弄得束手无策,最终被魔劫扫灭。

    “这分明就是唬弄人的把戏!”

    他一声冷笑,给水镜投影下了断语,可突然又是忆起自家脸上诡谲莫名的表情,心神难定。

    那也是假的、假的吧……

    夏夫人微微一笑,竟是坦然承认子:“确实是鬼把戏,只是为了确认府尊所在,开了个玩笑而已。不过府尊你也要从容一点儿,心怀戾气,贪欲滋生,都不算什么,最紧要是不能胡思乱想。”

    胡思乱想个鬼哟!

    看议事厅中,各方首脑古怪的眼神,碧水府尊便知,这一盆污水泼在身上,伤不到也要臭到。

    回想一下,他对余慈用的也是同样的手段,硬说其与魔门勾结,只不过手法显得粗糙直白很多,实在是因为余慈前段时间,连破魔潮,给人的印象太过深刻,他这边拿不出能击破这个印象的过硬证据,只能用上清三十六天的利益捆绑。

    倒是他自己,自出关后,种种行事,颇有急功近利之嫌……

    等等,他在想什么?

    也在此时,夏夫人的嗓音入脑入心:“府尊,你在想什么?是在想闭关前后的性情变化?还是这段时间,主要与哪方人物交往?受了什么影响或暗示?”

    “闭嘴!”

    地仙一怒,威煞何其惊人,议事厅内外,包括岛上设置的阵禁,都因骤然拔升的强绝意志,震荡不休,夏夫人,也包括部分宗门首脑的投影,出现了相当的迟滞、散乱,过了一息多的时间,才渐渐稳定下来。

    可也就是这段时间,碧水府尊被太虚宝鉴照映的形象,重新又投映过来,甚至比之前还要清晰,也没有那种所谓的“鬼把戏”,全然与他这边的投影同步。

    所以,议事厅内的各宗门首脑都能看见,碧水府尊脸色阴晴不定,绝不是他吼声中表现得那么强势。

    夏夫人的投影还没有完全恢复,她的声音又响起来:

    “幽灿?还是他背后的罗刹鬼王?应该不是,罗刹鬼王虽有迷幻人心之能,却没有超拔精进之法,能让府尊跨过关隘,登上此界之极的,非魔门手段不可。”

    碧水府尊切齿道:“记得让你闭嘴了……”

    寒意深透,不只是话里带来,实际层面也有,是他的杀意隔空渗透进来。

    果然离得极近。

    随着太虚宝鉴的照射,一些比较熟悉洗玉湖周边环境的宗门首脑,对他所在的位置,甚至已经有了数。

    静德天君却容不得碧水府尊如此做派,喝道:

    “府尊,清者自清,何需如此!”

    他对的是碧水府尊,却忘了夏夫人还在步步紧逼,不等碧水府尊反应,又是笑道:

    “府尊上一劫末,上清宗遭劫之时,应该已经打算强渡大劫,成就地仙了吧。当时还专门从某个渠道,购进了上清宗流散在外的一部推衍秘术残本,叫《封海通真二十图诀》。”

    此言一出,各方宗门首脑中,便有不少人“哦”了一声,颇有些恍然之意。

    “其实这也没什么,这部图诀本身在上清宗也算外道,惟其中多有镇压水脉、推演心诀,化消罪业的手段,和府尊所修比较契合罢了。只是,据我所知,全本二十幅图诀,府尊入手的只有一十五幅,是也不是?”

    碧水府尊心里激零零一颤,想说话,却是莫名出不了声。

    “我还知道,府尊这些年一时在寻找另五幅,其实我也是有消息的,要不要提醒一下?”

    此时夏夫人的投影已经恢复,从容立在厅中,长发如瀑,笑语嫣然,又恢复了一代女杰的风采,也愈发衬得碧水府尊面目阴沉。

    “是了,以府尊今日的成就,那五幅图诀应该已经到手。看议事之时,刘翁为你拾遗补缺的手段,显然也不是第一回了。”

    夏夫人寒锋陡转,一剑削到了刘太衡,当事人不提,各宗门首脑都是愣了。

    而在这一刻,谁都能看出来,碧水府尊的表情,确实有了非常微妙的变化。

    难道,真如夏夫人所言,碧水府尊和刘太衡有什么“交易”?

    议事厅内几乎所有人,都在等着刘太衡以他最擅长的圆融手段,加以辩解,或者干脆推卸干净。也做好了开动脑筋,分辨其中真伪的准备。

    可谁也没有料到,面对夏夫人迎面刺来的一击,刘太衡只是微微而笑:

    “当年此事,我是通过无极阁的渠道,只有赵相山一人知晓。夏夫人你如此清楚其中门道,莫非当日,渊虚天君万古云霄盖压洗玉湖,打碎无极阁,最终还是留了赵相山一条性命?也使赵相山如幻荣夫人一般,为其所用?”

    此言一出,各方宗门首脑至少有大半,心跳都漏了半拍。

    一者是因为刘太衡分明有承认的意思;另一方面,却是听闻赵相山未死的消息,本能地有点儿心虚。

    这些年,无极阁干的那些见的那些腌臜事情,不知有多少是给他们背的黑锅。

    这种事情暴露出去,任是哪家门派,都是面目无光。

    他们想愤怒来着,却突地发现,没有了任何底气。同时,对眼下这局势,也是彻底失去了把握。

    静德天君面沉如水,冷盯着刘太衡:

    “刘翁,这种事情……”

    说到此处,他也有些难以为继。

    是啊,这种事情怎么了?就算面上有千般不对,在洗玉盟内部,类似的事情还少了?只不过,放在表面上,大家从来都是百般辩解,推卸干净,洗玉盟的章程制度,也给他们提供了足够的便利。

    从来没有人像刘太衡这样,坦然承认,顺便连魔门的“黑锅”都背下来。

    刘太衡先向议事厅中各位宗门首脑拱拱手,又单独向着静德天君略躬身一礼,便在后者不知道是否要还礼的时候,便听刘太衡哑然而笑:

    “所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诚是人间幸事,然而首尾均有所得,五劫来所获之丰,仍在本座预料之外。贪欲难尽,还需节制,为此,静德道友这边,种下的心魔,我就略提点一下,至于碧水道友……你已是我道中人,便随我去吧。”

    碧水府尊骇然注目之时,本体处忽有寒意浸透,以他地仙之尊,除非破了他身外的自成世界,否则再无可能有外力伤得到他。

    可那寒意,竟从心底而起,刹那冰封,将他一切情绪念头,尽头锁死在那惶惑惊惧的一刻。

    便在议事厅哗然之时,也听刘太衡纵声长笑:

    “满堂鸱鸮,腐鼠为烹。浊欲贪尽,心曷有极!”

第一百七十八章 极祖入场 地裂天崩(上)

    长笑声中,刘太衡站起身来,也在这刹那间,议事厅冰封冻彻。

    厅中虽尽是投影,却有寒意循着阵禁,渗透过去。

    各路宗门首脑,一时间都觉得心中念头蹿动,偏偏心力都似给冻透了一般,驱使不得,无法降伏控制。

    如此手段,可谓是魔门正宗。

    究竟是、究竟是……

    各宗门首脑心里转动念头,有些猜测,却不敢相信,若真是如此,无疑就是洗玉盟成立十数劫来,最大的丑闻,最离谱的笑话!

    可惜,既定的事实,从来不因人们的意志而改变,他们心里头的翻涌的情绪,更像是毫无意义的垂死挣扎。

    刘太衡环视厅中,各首脑投影显示出的情绪变化,都入得眼来,摇了摇头,又向碧水府尊笑道:

    “道友,便随我去吧!”

    碧水府尊仍是那整个人冻僵冻透的模样,无论投影还是本体,都是如此,而随着刘太衡一言而决,投影湮灭,本体处发生了什么,各宗门首脑都难再知晓,也顾不得了。

    终于有人正视现实,确定若将“刘太衡”展现的魔门神通威能放大千百倍,像极了一种大名鼎鼎的无上神通——就算他们没有亲身经过,也早已是如雷贯耳。

    所以,厅中就响起一声不怎么确定的言语:

    “冻寂魔国?”

    “刘太衡”根本不予理睬,此时他的目标换成了议事厅中央的夏夫人。

    他离开席位,向夏夫人那边走过去。

    此时此刻,“不倒翁”式的面团团笑脸已经再难复现,分明还是那张脸,分明也在笑着,可脸上的纹路拼接在一起,莫名就是冷酷到让人心底发寒。

    越不回答,答案越是清晰明白。

    极祖!

    正所谓人的名儿、树的影儿,对各宗首脑来讲,魔门手段再怎么高明,由于距离过远,此波念头动荡,极微极小,影响其实也就是那回事儿。可是,由于“冻寂魔国”的鼎鼎大名,让人不得不怀疑,这样的躁动,或有可能仅仅是冰山之一角。

    不见“刘太衡”讲么?连静德天君都被种下了心魔,不管这种话有多么离奇,是否合理,现在的情况就是:

    只要是从“冻寂魔国”的施展者、从魔门“胁侍魔主”之下第一人的口中道出,就有足够的震慑力。

    这是极祖啊!

    此人的赫赫威名,是在蛊饲环境中的元始魔宗杀出来的;

    是数劫以来,败亡在他手下的各路英雄豪杰的尸骸堆起来的;

    也是妖诡阴沉、冷酷无情的行事风格衬出来的。

    便在这一刻,议事厅中的宗门首脑,不知有多少人脑际微眩。很多人都觉得灵台昏昧,怎么都不得劲,骇然之下,甚至有人直接截断了阵禁通联,保得一时安宁。

    一片混乱之时,浩然宗主姬周霍然起身,指向“刘太衡”投影,嗔目喝道:

    “知者不惑,仁者不忧,勇者不惧!”

    随他念颂圣人之言,身外正气如燃,扫荡寒意,又发黄钟大吕之声,湮灭魔念。

    他不是要现在诛杀魔头,而是要破坏接下来可能发生的糟糕情况。

    对此,“刘太衡”总算是半转过身,看他一眼,笑道:

    “浩然宗的呆子,还是有骨气的!”

    话音方落,湖上响起一声凄厉到极致的惨叫,几有破脑剜心之痛。

    那是碧水府尊。

    就算他的地仙之途,被极祖算计,所得不正,可如此轻易受制,难免让人有不真实的感觉。

    由此也可以看出来,碧水府尊离洗玉湖真的很近,瞬息之间,有如实质的强压扫过,水脉之力激增,导致湖上水浪滔天,布设通讯阵禁的小岛作为主要针对的对象,也很快被淹没。

    转眼间,议事厅成了废墟,没有了传递的渠道,刚积聚起的浩然正气被一扫而空。

    投影寥落,如鸟兽散。

    一众投影中,留下寥寥无几,夏夫人则是其中之一。

    不是她想留,而是走不脱。

    阵禁大半被破坏,但还有一部分,已经被“刘太衡”先一步控制,针对的就是她。

    只不过,当“刘太衡”开口之后,言语却指向另一人:

    “相山兄,别来无恙?”

    赵相山之前一直和夏夫人讨论应对之法,此时却沉默不语,一应心念,尽都敛伏。

    “刘太衡”看着是打招呼,其实也是以魔门锁魂秘术,层层剥离阵禁、天地元气、虚空屏障的掩护,确定他的位置、状态,还有其他更微妙的信息。

    一旦被锁定,以极祖之威,用“犁庭扫穴”这类词儿形容固然不太妥当,可实际结果也是差不多的。

    如今正是关键时段,万万不容有失。

    可是,作为介质的夏夫人,也未必就能撑多久。

    陡然间,剑意鸣震,横空而来,发无端,去无踪,一剑抹过,议事厅残垣中的那部分阵禁,除了支撑“刘太衡”的那部分,确实不好触动以外,其他的所有,都给斩灭,夏夫人投影就此消失,两边联系断裂。

    “刘太衡”微扬起眉毛,“哦”了一声,倒并不太在乎。

    刚刚的秘术搜检,已经助他锁定了大概方位,也了解了一些情况。

    洗玉湖才多大,如果有必要,整个地过来也没什么大不了。

    正要有所动作,他却是停了下来,叹了口气。

    虚空中,意念切入,那是罗刹鬼王笑吟吟开口:“极寒啊,何来太迟?”

    “刘太衡”呵呵一笑,又显出“不倒翁”的风采,很谦虚地回应:“起个早市,赶个晚集。比不得鬼王雷厉风行。”

    对话刚刚展开,寰宇中响起一声清罄之音,伯阳天尊冰冷的意念降下:

    “极祖绝大手笔,以洗玉盟为祭,哪有迟来一说?”

    作为清虚道德宗的地仙战力之一,伯阳天尊这段时间神游亿万里,其实本体一直往洗玉盟而来,为的就是镇住这片事态多发的洗玉盟核心之地,如今已经非常接近。

    哪知道,陡然间出了“刘太衡”这档子事儿,静德天君甚至被说成是“种了心魔”。

    不管后一条消息是真是假,这数百年间,一直主持洗玉盟大小事务,迅速扩大影响力的清虚道德宗,等于是挨了当头一棒,又被极祖一个耳光扇在脸上,当即沦为万世笑柄。

    面对如此局面,伯阳天尊自然是怒意深沉,还在万里开外,冷森森言罢,就是出手。

    这可不只是泄愤,而是与浩然宗主姬周的作法一脉相承。

    虽说已经挡不住碧水府尊被染化,可如今极祖还不是本体到此,如果给他时间,送来神通法力,后果当真是不堪设想。

    伯阳天尊必须加以限制。

    至于罗刹鬼王、无量虚空神主这些大能又该怎么应付,一时却顾不得了。

    对挟怒而来的地仙大能,“刘太衡”依旧没有太在意:

    “请碧水道友出手吧。”

    湖上又是一声尖啸,碧水府尊强横却有些散乱的意念冲天而起,与伯阳天尊对撞在一处。

    “碧水!”

    伯阳天尊这一声,用的是玄门道唱之法,试图将碧水府尊唤醒。

    然而转瞬便知,极祖的手段实在可畏可怖,碧水府尊看似刚刚入魔,其实早已魔性深种,外力的冲击非但不会有效果,反而会形成压迫、捶击的力量,进一步锻造魔性,“帮助”他彻底陷入“天魔傀儡”的深渊里去。

    如此手段,让人憎恶到的极致,偏偏没有选择的余地。

    伯阳天尊几次试图突破碧水府尊的封锁,都以失败告终,反而是被缠得更紧。

    无奈之下,只能再发道唱之音,这次对的却是湖上湖下,洗玉盟的各位骨干,让他们速速发动三元秘阵,将“刘太衡”这一条传输力量的路径截断。

    其实他也明白,湖上的,也不过就是一个投影罢了。

    “刘太衡”本体在何处,谁也不知。

    可如今,还有别的选择吗?

    洗玉盟这般一通忙乱,倒是让罗刹鬼王被无视掉。

    这位倒也不恼,只笑吟吟地观战,还有分析。

    当然,她也是有听众的,不是对始终缄默不语的无量虚空神主,也不是对已经快被她卖光的几个“盟友”,而是对湖上几位很可能听不太懂的“小家伙”。

    白衣轻掠鬓发,示意小九、小五、玄黄等,往震荡最激烈的方向去看:

    “你们肯定知道里面的种种干系。要说起来,极寒的修为,确实是在五劫之前,开始了突飞猛进,当是与刘太衡此人不无干系。

    “两边的行事风格截然不同,刘太衡圆融老辣,精于权谋;极寒手段冷酷,极端心性。一个稳重,一个极致,就如同放飞的风筝,看着高飙天外,其实总有根坚韧的丝线,牢牢绑定。

    “确实是好心法、好盘算——旁人都道极祖极端,实是被他前面的名头骗了,让人不自觉忽略,数万年下来,他早有改变。修行之道就是如此,孤高的剑仙,也要寻朋觅友,彼此参照,像极祖这样追求圆满极致的强人,到最后还是要回到龙虎交汇、阴极阳生的道路上来。这一点,日后修行,可不要忘记了。”

    小九、小五面面相觑,弄不清白衣究竟是什么意思。

    也在此刻,波翻浪涌的湖面上,有人低声一笑:

    “罗刹神主谆谆教导,九儿你还不谢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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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八章 极祖入场 地裂天崩(中)

    突然被这么招呼一声,小九也是愕然,可扭头看到湖面上,不知何时出现,半边脸颊焦枯,丑陋到极点的黑袍修士,却是露出和其他人截然不同的喜色,禁不住欢声道:

    “师傅!”

    “师傅?”

    此时船上的董剡等人,都已被收进自辟天地里去,免得遭了池鱼之殃。但周围湖面上,留下的修士依然不少。他们对小九是很熟悉的,可对这位与她完全不相称的黑袍老人,就有些让人惊愕了。

    “记得九姑娘应该是天法灵宗的?”

    “那个边陲门派,恐怕连人阶宗门的实力都欠奉,有什么可提的?倒是这位……”

    “我怎么觉得有点儿眼熟呢?瞧那半边脸……”

    对周围的窃窃私语,船上这几位都懒得理会。

    小五和玄黄也是头一会见到小九的这位师尊,之前对此人,小九一直是讳莫如深的,虽然余慈等都有确切的猜测,也没有刻意相询。

    白衣却不管里面的微妙情况,哑然笑道:

    “役灵你还有闲情抛头露面?”

    “离死不远,不过总要看徒儿成材才是。”

    是的,这位丑陋的黑袍修士,就是当年在万鬼地窟开宗立派,堪称一代宗师的役灵老祖。这位老祖,向来以控役灵禽异兽知名,当年虽是惨败在东阳正教三魔君的合击之下,断了道途,然而虽败犹荣,在真界也是有数的强者。

    小九正是拜在此人门下,成了嫡传弟子,才会在短短数十年间,有了长足的进步——这一点,天法灵宗是万万做不到的。

    当初余慈以鬼厌的身份,在东海九宫魔域行事,便曾与这位打过交道。

    那时得到的消息,就是役灵老祖已经投入了罗刹鬼王麾下,至少是给罗刹鬼王办事。小九也是知道这一点,才有些难以启齿。

    只是此刻,役灵老祖现身,并没有表现出对罗刹鬼王特别恭敬的样子。

    如果那白衣,确如他所言,是罗刹鬼王的话。

    役灵老祖一步步走上船来,自然而然站在小九之前,与白衣相对,便似讨论般开口:“神主所言,正是修行精义。极祖固然是了悟其中奥妙,可叹那洗玉盟,却是充做了注脚——世人修行,当为此戒!”

    想那最初的洗玉盟,其实是在巫门的强势压迫下,形成修行宗门的松散联盟,渐渐成形。而在剑巫大战、剑仙西征之后,没有了巫门的挤迫,没有了剑仙的威压,迅速坐大。

    五劫以来,盟中章程条规越发严谨,也越发板滞,条条框框,阶级森严。

    后进宗门想要上进,必须依附上位宗门;而上位宗门要想保持特权,又要利用规则不断压榨排挤后进宗门,而所有的一切,又都埋藏在看似正大光明的条规之后,使得组织越严密、内部越是暗流涌动、修行人的本心越是缺失。

    以前这些情况,不是没有人察觉,可是洗玉盟这个庞然大物,雄踞北地三湖,占据绝大多数优质的修行资源,当真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在压倒性的实力面前,又有几个人能做出准确的判断。

    直至今日,被极祖化身的刘太衡蛀空泡烂之后,显露出已经**的内质,才让人恍然大悟。

    役灵老祖也只是为人嗟呀两声而已,他有自己的事情,很快转向小九:

    “我在这洗玉湖下做了几年教头,也算公私两便,降伏了几头湖底妖兽,它们几个本来有灵智之望,却被我以秘法控制,以宗门秘法相继,就是极强的战力。远行之前,我就转交给你——罗刹神主折腾的好大场面,不好好准备,恐怕咱们役灵宗就要绝门绝户了。”

    小九啐了一声,想笑,眼中却又是泪盈盈的:

    “师傅你要去哪儿,我陪你去……拉着鱼刺哥哥一块儿去帮忙!”

    役灵老祖哈哈一笑,面上更显丑陋:“我本欲将此残生交给罗刹神主,请她为我报仇,可惜她耐性太好,我命不久矣,等不及了,自去北地,寻人战死去球!”

    白衣在旁,哑然失笑:“如此倒显得我没气度了。这几年,你做湖底妖国的总教头,对灵昧的研究、运用,使得烛龙王和幽灿入瓮,我还没奖励你,你就要离开……别说我不考虑到你的功劳,之前一直对你家徒儿,可是一直和颜悦色来着。”

    役灵老祖向白衣拱拱手:“不敢,其实是他们对一个老朽将死的破落户,都有轻视罢了。神主谋算,没有我这将死之辈,也依然不会有什么影响。”

    经由这么一来二去,小九已经是彻底搞清楚,白衣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又是发愣,又是恐惧,还有些莫名地好笑。

    之前那一摊子烂事儿,又该怎么算?

    她的心绪,自然瞒不过深谙情绪变化的罗刹鬼王,也因此对小姑娘的胆色很是赞赏:

    “是个有趣儿的小家伙,无怪乎役灵你会这般维护。”

    役灵老祖呵呵一笑:“宗门之道,传承第一,如今我膝下就这一个徒儿,今日过来,就是想请神主高抬贵手……

    “按照计划,我这老朽应该已经北上,趁此界乱局,与三魔君一战,不论胜负,都是埋骨北地,然而神主谋划太深,役灵不惧死,惟惧无意义而死,因而临行前过来,一是向神主讨个人情,二来也想询问,神主与无量联手,对我此行,利或不利?”

    白衣笑吟吟答道:“我不测休咎,不管福祸,然而观你如今的状态,实在平平,还有,你应该是把大半家当都给了徒弟吧,那万分之一的可能也不见。我与无量联不联手,与你又有什么干系?”

    她说得毫不客气,役灵老祖却似大有所得,微笑致谢。

    这边却惹恼了小九,猛地冲前,抱住役灵老祖:“师傅,你这情况又不是无药可治。鱼刺哥哥掌生控死,让师傅你重塑道基,完全做得到……”

    小姑娘话中有不少臆测之辞,旁边白衣却是颔首:“渊虚天君确有此能。不过除非如巫神一般,虚空放诸穹苍九地,无所不至,否则便是移转灵枢,也不过拘于方寸之地,等日后转生罢了,过不过得了胎迷,还在两可之间——搏一搏还是可以的。”

    役灵老祖摇摇头,正要说话,却见白衣仰头看天,神思缈然,莫名就是住了嘴。

    虽然是艳阳高照,白衣却能看到强烈光芒的遮掩下,不可尽数的星辰。

    她悠然道:“无尽星空深处,有从来没有见过的世界,从来不曾交流的生灵,当然也有你役灵最擅长处置的灵禽异兽之属……无穷无尽的精彩,永不可测的机遇,你都没有触动吗?

    “我一直认为,役灵你在灵昧修持上,在真界可谓另辟蹊径,不类凡俗,为一时一地之失,赔上大好时光,身家性命,何其愚也。”

    役灵老祖微微失神,随即笑道:“神主所言,当是日后行止吧,当年在外域修行、游历之时,确实见过几个威能卓著的异兽,可惜未曾入手,至今思来,尚觉扼腕。可惜,我乃将死之人,在这儿惟有先祝一路顺风了。”

    白衣点点头:“这话要对你徒儿讲,她比你更有机会。”

    役灵老祖微愕,但很快就悟出一层意思,笑道:“托神主口彩。其实仅从斩脱法则束缚这一条而言,神主对一界生灵功莫大焉。”

    有句话,役灵老祖没提,却是每个人心里都有谱。

    若罗刹鬼王的谋划真的成功了,这份“善举”,最后能享受到的,恐怕也是寥寥无几。

    小九倒是依稀听出了另一层意思,直接开口询问:“为什么说会比师傅的机会多呢?”

    她又开始装天真,扳着指头数:“就算我青出于蓝,修炼到师傅这等境界,也要一两劫时间,还要光复宗门,还要教授弟子,说不定也要和魔门开战,肯定比师傅还要忙上几分,域外修行、游历什么的,恐怕也跑不了多远,白衣,嗯,罗刹姐姐你是金口玉言呢,还是信口开河?”

    役灵老祖:“……”

    白衣却是笑眯眯地回应道:“怎么会是信口开河呢?如果你舍了那个轻薄的所谓兄长,投到我门下,包括你过得比现在快活百倍,而且注定会随我一起,看遍无尽星空、亿万世界。怎么样,我正想多找几个伴儿呢。”

    看小九发红又发白的俏脸,白衣又笑:“这种事情,我们可以等你师傅不在的时候再详谈,至于机会,肯定会更多的……啧,极寒你不专心致志动手出招,在这儿听壁角,算什么英雄好汉!”

    旁枝侧出的一句,又引来了“刘太衡”的笑声:

    “其实我更想听一听,鬼王你妙口生花,要许给人家小孩子怎么个前程!”

    极祖的关注之心,大家都明白,因为不管是针对也好、避让也罢,这都是了解罗刹鬼王谋划核心的现成机会。

    这么一位喜怒无常的绝代强者,究竟想做什么,又想把真界变成什么模样,此界中人,谁不想知道呢?

第一百七十八章 极祖入场 地裂天崩(下)

    罗刹鬼王确实没有遮掩的意思,不过都说她喜怒无常了,也就没有那么容易回应。白衣的视线就往一边去,因碧水府尊与伯阳天尊的对冲,以至于水浪翻卷的湖面上,其实看不到“刘太衡”的身影,可是锁定其方位,并不困难:

    “极寒你迫不及待地跳出来,又意欲何为?其实这‘不倒翁’的身份,还可以再折腾一段时间嘛,洗玉三湖早晚让你睡个……不,魔染个遍。”

    “实不敢抢鬼王您的风头。其实这腥臊不堪的地方,连精进魔种都渐难得到,更不用说自在魔种,不是什么善地啊。”

    极祖仿佛忘掉,这种情况,其实是他一手造就,抱怨一声,又道:“如今既然已经无用,时不我待,再不跳出,真要被鬼王抢了先手,那时岂不就是井底的王八,眼界只有窟窿大小?”

    两位绝顶强者随意交谈,可不是用“传音入秘”、“神意交流”之类的手段,而是真真正正一湖皆闻,听得湖上修士直冒冷汗。

    很多人直到这个时候,才明白究竟是怎样的存在驾临洗玉湖,也依稀听出了一些前因后果,那简直就让人绝望了。

    从这一刻开始,洗玉湖上的修士,当真是作鸟兽散,拼了命地往外逃离。

    本来围在原宜水居前的那些人,几乎也在转眼间散了个干净。

    这都不算他们胆小,没看到么,随着两位绝顶大能的交谈,湖面之上,被指认为“极祖”的“刘太衡”,已经飘然而至。

    谁敢再留,那不叫勇气,叫蠢驴!

    看“刘太衡”现在的状态,白衣也是啧啧称奇,也不乏调侃;

    “极寒你几乎是一手挖空了洗玉盟的修行根基,如此通天手段,十余劫来,无人能及,这些,还不够取悦你们家魔主吗?”

    “鬼王何必明知故问?”

    此时,“刘太衡”离之前议事的岛屿已经很远了,阵禁早就不再支持,可投影的变化,并不以外界因素的制约而受影响。

    “刘太衡”的面目身形变得模糊,不再是洗玉盟修士所熟悉的“不倒翁”模样,而是一个面色苍白的清瘦男子,非常年轻,一眼看去也非常普通,只有瞳孔中,不见丝毫杂色,仿佛高山冰雪的妖异雪瞳,才显示出不凡之处。

    这是极祖的真身形象。

    能达到这种效果,至少是将部分神通投送到刘太衡那边,移质换性,显化出本来面目,再投影过来……甚至可能是他本体投影,但可能性不大,毕竟离得太远了。

    随着极祖投影显化,名动天下的“冻寂魔国”自然发动,刹那间,白衣这边目光所及,洗玉湖仿佛被极地积蓄盘旋无数劫时光的寒潮抹过,波浪冰封,厚逾数尺。

    同样被封起的,还有湖上一直动荡变化的水脉、地脉及相关天地元气,包括以亿万计的三元秘阵窍眼、阵禁分形等等。

    环湖而立的安期、洪崖、浮丘这“三真仙城”,此刻有无数灵光迸发,散乱无章,安置在城中的控制阵禁,不知有多少就此崩解。

    刹那之间,三元秘阵的根基就有动摇之厄。

    驻世九劫,几乎全盘参与了三元秘阵后期建设、完善、修改全过程的刘太衡,自然是理解三元秘阵其中奥妙的不二人选,尤其后面还有一个极祖。

    这波冰封之力,纵然不至于将三元秘阵整个打翻,却也是给已经乱成一团的洗玉盟雪上加霜。

    短时间内,洗玉盟中还真没几个人敢在缺乏三元秘阵支持的情况下,与极祖、罗刹鬼王、无量虚空神主这等大能正面对抗。

    只能是眼看着这几位,在盟中腹心之地,为所欲为。

    使完这番手段,极祖在冰封的湖面上,迈步而来,几步间已到了同样被冰封的船上。

    小九当真是鼓起了好大的勇气,才不至于在扑面而来的寒意中,瑟瑟发抖。

    极祖竟还冲她微笑一下,才转而对白衣道:

    “不管如何打算,看得出,鬼王已经志不在此界,此界之物,便没了意义。我这边也学役灵老弟,向鬼王厚颜讨个人情,太霄神庭、上清体系,鬼王就给了我,如何?”

    白衣哑然失笑:“我不用,难道自家人不用?极寒你现在想贴上来,未免太迟。”

    极祖也不恼:“若真如此,鬼王岂会坐视大黑天佛母菩萨折腾那些时间?咱们就划下道儿来吧。各取所需不好么?我要太霄神庭、已经部分架设了上清体系的洗玉盟的地盘……”

    他的要求倒是水涨船高起来。

    白衣笑容不改:“不是说腥臊不堪吗?孤雏腐鼠,也能下饭?”

    这话纯粹是故意恶心人的。

    极祖大笑:“真要有心培育,便是腐尸,也能长出花儿来。更何况,洗玉盟虽不值一提,太霄神庭及那一整套体系却是我多年所欲,还望鬼王成全。”

    “这样啊,如果你能拿得到、护得住……”白衣的口风似乎有些变化。

    极祖则立刻响应:“在此界,本座还有那么点儿自信。”

    “以后会有挑战的。”

    “鬼王之意是,失了九天外域的保护,域外强者……”

    白衣微微摇头:“还要等吗?我们迎上去才好!”

    “哦?”

    “你不是在问我,要许给小姑娘什么前程?这就是了!”

    白衣忽然张开双臂,笑得恣意,似要将整个天地都拥进去:“往无尽星空去的,不只是我——看吧,巫神当年创造、锚定的世界,我们要让它开动起来!”

    换了其他任何一人,此时此刻,都被会叫一声疯婆子。

    可面对这样的白衣,这样的罗刹鬼王,便是极祖,一时都是沉默。

    便在这诡异的沉默弥散之时,西方天空,骤然沉暗,黄浊颜色,弥漫天域。

    仿佛是一场突来的沙暴,又分明映着东极天空的阳光,闪耀着水波一样的颜色。

    小九惊愕:“那是什么?”

    役灵老祖叹息一声:“秽灵浊海……”

    直到这时候,地面、湖面的震荡才传导而至。

    湖上的冰层喀喇喇开裂,无数条裂痕蔓延开来。

    从那厚厚的冰层裂开的缝隙中,人们可以看到幽蓝的微光,也很自然地就能想到,此时真界天地的各个区域,是不是也像这冰层一般,已经千疮百孔?

    小九强按住动摇的心神,看向自家恩师:“师傅……”

    役灵老祖是知道罗刹鬼王部分计划的,继续给小九解惑:“这是浊海王兽无岸的冲击。天裂谷和万鬼地窟本就是真界最脆弱之地,无岸如今跨界而来,秽灵浊海份量足够,再加上大黑天佛母菩萨在六蛮山、大雷泽经营多年,也已经将关键地带挖空……当然,也有大梵妖王的‘配合’。

    “这一次,等是真界与血狱鬼府的对撞,不比当年浑蒙太古那一撞逊色太多。”

    小九怔怔看他:“那结果是……”

    役灵老祖无言指向湖上的冰面,正好一处在刚刚强震中独立出来的浮冰,结构上出了问题,在翻涌的湖水中,自中央断成两截!

    极祖“呵”地一声笑:“冲断真界!”

    “不如此,想把巫祖锚定的世界开动,可不容易呢!”

    白衣笑得开心:“当然这还不够,西方佛国也要出力。两边的法则体系一定要有一个比较大的变异和冲突,才能形成足够的冲击力。还好,十法界的设想虽被曲无劫等击破,那群大和尚却从来没有放弃过,甚至因此变得更加封闭。

    “这些年东西修行界的交流几乎断绝,法慧和胜慧这一对师徒过来,不是交流,而是为了进一步断绝交流……预先埋伏个后手罢了。黑天吾友,真是帮了大忙啊。”

    碧落天阙,大黑天佛母菩萨、十方慈光佛魔灵,还有远来到访,只为“进一步断绝交流”的法慧尊者,三人就在一处高阁之上,看西方天空的异变。

    大黑天佛母菩萨冷然而笑:“一如她所愿……你们也真下得去手。”

    法慧尊者从容答道:“法界不覆真界,亦需覆盖佛国。天赐良机,不可错过。”

    “就算是罗刹鬼王的算计,也没问题?”

    “大士不也明知如此,依然为之?”

    “我又哪来的选择机会?”

    大黑天佛母菩萨盯着法慧尊者:“现在我不关心你们和她存着什么联系,有什么默契,我只要一个明确的答复。”

    法慧应道:“如此我们便再确认一番,按照两方约定。佛国当助大士转生,十方师叔为护法之人,看护六道轮回真意;而大士寻回宿世法力之后,接管六道轮回真意,再由十方师叔转世;才者皆成,之后,六道轮回真意归佛国所有。

    “此外,十方师叔也好、大士也罢,都是我灵山下院之主,当在断裂后的真界,布设轮回,传播我教精义……”

    大黑天佛母菩萨又是冷笑:“你们倒是好盘算,以东方修行界为六道轮回之浊世,将西方佛国超脱于外,真正成了极乐世界。”

    法慧微微一笑:“是否可行,犹未可知。贫僧有幸,不过率先践行而已。没有大士这一处碧落天阙,以及北荒亿万信众,吾等亦难有作为。在整个过程中,贫僧就是装物的柜子、承载的托盘。两位为外道护法,日后还需多多照拂。”

    十方魔灵面露悲悯:“善哉,以心承载,既是永沦,亦当涅槃。”

    法慧又是微笑,三人之间,却没有半分温意,有的只是沉寒凉气。

第一百七十九章 太玄之动 一切唯心

    与西方佛国联系,将六道轮回真意“送返”,正是大黑天佛母菩萨为自己找到的后路。

    虽然她借六道轮回真意成就“生死轮回”的法则控制,但道基并不在此,完全可以舍弃,若真能作为交换,并借佛国严密精妙的体系,成就“大转世”,洗脱一切因果,获得肉胎,形神交融,对修行而言,反而是赚到了。

    之前作为备选方案,一是罗刹鬼王提出的“人神共主”的设想更让人动心;二来就是西方佛国那边,也不值得她冒险托附信任。

    毕竟佛国自成体系,坐拥西方广大世界,就算是五劫之前元气大伤,两边的实力也严重不平衡,若被坑了,真没地方说理去。

    如今形势所迫,不得不为,大黑天佛母菩萨自然要尽力求一个万全之策。

    之前复杂的“转世”计划,就是为了祛除一切不稳定因素。

    十方慈光佛魔灵与她相处三劫时光,彼此参照互鉴,形同一体,是绝对可以信任的对象,而因为其出身,对西方佛国的戒慎,比她还要多出许多,正是最好的护法人选。

    当然,最让大黑天佛母菩萨心动的,还是西方佛国仿佛巫门“绝地天通”式的决绝构想。

    一个随时可能掩杀过来的西方佛国,和一个高高在上的极乐世界,她毫无疑问要选择后者!

    正因为如此,在罗刹鬼王与西方佛国“勾勾搭搭”的时候,她也与那边半真半假地达成了协议,以为“后路”之用。

    当时也只是“预防万一”,哪想到如今已沦落到要这“后路”来保命的地步。

    为了达成协议,大黑天佛母菩萨也是底牌尽出。

    就像目前所在的碧落天阙,自无量虚空神主遭人夺舍以后,就一直是大黑天佛母菩萨的私有物,如今为了转世,她也“贡献”出来,做了什么“灵山下院”。

    其实就是利用无量虚空神主积攒的北荒亿万生灵信力,使“六道轮回真意”深植其间——要知道当年十方慈光佛利用缘觉法界打造,也是目前世上仅存的“饿鬼”、“地狱”两个“六道轮回”本体,可都在北荒,论根基之深厚,东方修行界再无可比拟者。

    这也是除了“六道轮回真意”之外,大黑天佛母菩萨最大的资本。

    若非如此,她还得不到那个“承诺”。

    法慧神情从容,与大黑天佛母菩萨和十方魔灵分说:

    “一应约定,均以咒誓为本。贫僧代表佛国六位古佛,与二位结誓。当助二位转世功成,宿慧觉醒,神通复现,若不尔者,各位古佛,当永坠三涂,遍尝五苦,不得出离;亦当六道破碎,法界永沦,难再成就。至于两位……”

    法慧说话之时,身上灵光层层加持,真实之域波荡,当真有六道恢宏光明之意念驾临,随法慧言语,结成印契,投射出来。

    大黑天佛母菩萨与十方魔灵对视一眼,前者身上六道灵光抖落,在身后盘结如轮,将“印契”接纳,刹那间,“六道轮回真意”之中,便衍化出种种灵异,各道之中,有情众生依序化生,无始无终,神妙非凡。

    仅从这一点看,结成“印契”的,确实是佛陀级别的大能无疑。

    每一尊佛陀,都将一个“印契”,打入相应的六道之中,与之气机相通、真意融合。也只有这样,才能隔着千山万水,以后甚至是两界之隔,发动“六道轮回”的无上神通。

    当然,如果违逆誓愿,这六位佛陀就要被斩去根基,打入六道轮回之中,永世沉沦,不得起复。

    到这种时候,大黑天佛母菩萨与十方魔灵也不迟疑,同声道:“依循前言,必当归还六道,传法真界,若不尔者,不取正觉。”

    这不是一个特别对等的咒誓,不但体现在立誓者的数量上,也体现在两边的代价上。但就“约束力”而言,已经足够了。

    既然承载了咒誓印契,此时的“六道轮回真意”,就已经不再是大黑天佛母菩萨一人之物,想再收纳入体,已不可能,便在她脑后缓缓转动,显化出种种神通异相。

    按照议定的流程,此时就可以将其交到法慧手上。

    不过也不用急,此时的天地法则体系动荡未休,鼎革尚未完成,太早轮回转世,说不定就要在劫数之下灰灰去了。

    按照大黑天佛母菩萨的想法,她必须要躲过这个风头,为此等上一年半截、甚至十年八载也没什么。

    西方佛国应该也不着急,虽然做出的咒誓代价非常之大,可那几位佛陀,也是借此在东方修行界投射了印记,只要大黑天佛母菩萨同意,随时可以发动神通,自然是要寻找一个最合适的时机。

    誓愿完成,三人之间的氛围也变得和缓许多,

    甚至有闲情讨论交流一些各自的情报。

    十方慈光佛魔灵就对法慧的弟子很感兴趣:“我观胜慧,年纪轻轻,就将‘无作戒体’修炼到‘恒常相续’的上善之境,灵觉神妙至不可思议,如今又周游天下,所为之事,似乎与我那前身有关?”

    法慧微笑道:“十方师叔所觉不差,胜慧初到东方来,业感缘起,对师叔前身所持的‘缘觉法界’生出感应,不忍前人心血,就此化为尘埃,故而发下宏愿,不管‘缘觉法界’变成何种面目,都要将其收拢在一处。为此已经花费十多年光阴,只是所获了了……”

    “我那前身,取‘缘觉法界’的一部分,化为地狱、饿鬼两道,如今都在大梵妖王手中,还有那亿万沙尘,遍布此界,要想如愿,煞是艰难啊……不过是我的错觉吗?你我之咒誓,似乎与什么愿力相牵,刚刚佛国禅唱,也有此感。”

    “法慧亦有所感,却不甚清楚。之前在此东方修行界,亦有高僧大德发下宏愿,嵌入天人体系之中么?”

    十方魔灵“哼”了一声,没有回应。

    法慧却是“极没眼色”,又道:“十方师叔前身,圆寂之前,或有所愿?”

    “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若师叔都不知晓,弟子又如何猜估?只不过……”

    法慧沉吟了下,方道:“来此之前,贫僧接到佛国消息,道是你我双方会面之际,在天裂谷以西的一处边陲小国,有一位僧侣,疑是佛门外道弟子,投胎转世。这也还罢了,让人奇怪的是,那僧侣转生留下的遗骸,竟是是一件用玄门符法构建的傀儡,专用来承载魂魄。

    “正是这具符法傀儡,内蕴信息,正是有关六道轮回之事,被移入国中寺院后,化光冲霄,明白昭示,以至于佛国震动……此事或许正与师叔前身许下的宏愿相关。”

    这下不只是十方魔灵,就是大黑天佛母菩萨也来了兴趣:

    “还愿?”

    “灵山之上,亦作如此想。”

    此时,十方魔灵再不能等闲视之,若真是与他的“前身”有关,谁知道到后头,会不会砍到他头上?

    他也沉吟:“若真如此,要看当年黄泉秘府……玄门法度,还与我那前身有过接触,最大的可能,莫不是渊虚天君?当年,黄泉夫人心思百变,也有可能,但观这手段简单粗陋,前者的可能性更大些。”

    “师叔是否可以进一步猜测,您的前身,所想所为?”

    “呵,这种事情,不外乎与六道轮回、缘觉法界相关……让你那弟子小心些吧,不要给别人做了嫁衣。”

    说话间,十方魔灵与大黑天佛母菩萨又交换个眼色,其实若渊虚天君真的有“承愿还愿”这一出,又因此得了好处,就目前而言,其实是有益无害。

    能够给罗刹鬼王添堵,自然是最好不过。

    可若换了黄泉夫人,就拿捏不定了。能够和这人撇开干系,才是最好不过……

    两人心意相通,可陡然间齐齐心悸,生出莫名的感应。

    “那边……”

    他们甚至顾不得法慧,同时移步,往某处宫殿行去。

    法慧看二人神态,微微摇头,也是跟了上去。

    大黑天佛母菩萨前去之处,也是在碧落天阙建筑群的中轴线上,位于正殿之后,匾额上书“含光”二字,以这两字为中心,无数有形无形的气机纹路镌刻在殿内殿外,形成了密不透风的封禁阵势。

    这阵势当然不会拦阻大黑天佛母菩萨,她当先步入殿内。

    这里空荡荡的,仿佛是整个地搬空了,只在殿内最中央,摆放了一个床榻,榻上正平躺一人,无声无息。

    到了近前,可以看到,榻上之人是位女修,身披紫袍,容颜姣好,因微抿唇线,在颊侧形成浅浅的纹路,即使瞑目沉睡,亦给人以成熟雍容之感。

    她青碧颜色的发幕铺开,几乎占了半个床榻,其间正有丝丝寒气腾起,早在身外结了一层透明薄冰,看似一触即碎,其实就是地仙大能过来,三五击之下,能否破开,还在两可之间。

    正是这层薄冰,将这位女修与外界隔绝。

    不过,此时这层薄冰之上,还种了一株“莲花”。花有碗口大小,而本应是块状的根茎,此时不过是刚有枣核大小,只小半沉入冰层之中,就已经探底,显得“头大身小”,倒是其上细须显得颇为发达,在薄冰层中密密织起、延伸。

    殿外,法慧却是进不去了,只能在殿门口远观,也是惊叹道:

    “这就是太玄魔母吗?”

    无论是大黑天佛母菩萨,还是十方魔灵,现在都没功夫搭理他。

    大黑天佛母菩萨仔细观察,随她意念投注,花瓣之中,当生莲蓬之处,却是承托起一颗冰珠,滴溜溜打转。

    若按照原本的计划,它也是“七祭五柱”的接口,献祭之时便由此珠入手,一方面是掌握动静之法,另一方面也是作为稳定、控制法则体系的应急手段。

    这颗冰珠无疑是一件异宝,危急时候发动,足以冻结真界天地法则体系在一定时间内的动荡变化。

    造就此物殊为不易,自从大黑天佛母菩萨与罗刹鬼王联手,将太玄魔母禁锢之后,完全是把她当法器祭炼的。平日里都放置在六蛮山腹心之地,用“心莲”之术,长期祭炼,层层渗透,部分灵昧移转,才在压制太玄魔母灵昧的前提下,无中生有,塑成这一株莲花,凝结冰珠之形。

    在不久前,转移到这里,实是因为碧落天域也是无量虚空神主所设的中枢之地,类似于“天魔殿”,亦有虚空魔染之能,计划中侵占太霄神庭,鸠占鹊巢,多赖于此。

    将太玄魔母放置在此处,更容易发挥出效果。

    虽然这种“控制”,对大黑天佛母菩萨有效,对黄泉夫人则没有太大意义。可从另一个角度看,把太玄魔母留在她手中,真要像羽清玄那般做法,对罗刹鬼王的计划执行,也是一个很大的变数。

    大黑天佛母菩萨败退至此后,曾担心招惹罗刹鬼王的关注,想过将这个“包袱”甩出去,可再深想一层,对她这种“丧家之犬”,罗刹鬼王会有怜悯之心,会因为她置身事外而不再理睬?真要找她的麻烦,用不着任何理由。

    将太玄魔母留在手中,还能做一番牵制。

    现在么……她又有些后悔了。

    因为她低估了罗刹鬼王的无耻程度,也低估了黄泉夫人缜密的思维。

    莲花承托的冰珠,相较于正常之时,已经有了些肉眼不可察的变化。

    也就是大黑天佛母菩萨百多年祭炼,才有所感。

    很显然,冰珠对于“七祭五柱”的接口功能,已经开始运作,在此期间,完全绕开了她这个祭炼者。

    若不是之前涉及到黄泉夫人的话题,使得她心血来潮,恐怕就是直到发动,也未必能有觉察。

    回想一下,说不定在她受罗刹鬼王的逼迫,开启“七祭五柱”的进程之时,黄泉夫人已经与混在她的意念中渗透进来。

    可这又能怪谁呢?

    若不是她引狼入室,吞掉了花娘子,此后又承受不住压力崩掉,许多灵昧特质都被黄泉夫人吸收,后者又岂能如此光明正大地“推门而入”?

    能够看出来,七祭五柱的体系,仍是罗刹鬼王必得之物。

    所谓的“控制”对黄泉夫人来说虽无意义,可多利用现有资源,大幅节省时间,又何乐而不为?

    不,还不只如此。

    对大黑天佛母菩萨而言,太玄魔母是改天换地时,防止一时冒进、情况失控的“缰绳”,可换个角度,从黄泉夫人的情况考虑……

    一念至此,大黑天佛母菩萨猛地战栗,她抢前一步,伸手就抓。

    可就在她的手指触碰到冰珠之时,莲花根须镇压、包裹之下的太玄魔母,倏地睁目!

    四目交投,大黑天佛母菩萨看不到其本应有的灵性光辉,然而那动静互化,神妙通玄的法则留痕,却是映现在瞳孔之中,再印入她的心头。

    大黑天佛母菩萨心头一窒,本来就没有完全恢复的修为境界,在此时拖了后腿,整个人都是发僵,定在了当场。

    也在这刹那间,冰珠质性转化,色泽转向幽蓝。

    身后一声佛号,十方魔灵发觉了她的窘境,地仙级别的神通法力尽数激发,左手大拇指按出,也是与大殿之中,早已布置完成的封禁相合,拇指凝重如山岳,要将冰珠镇压。

    偏在此时,一直悬在大黑天佛母菩萨脑后的“六道轮回真意”,莫名微动。

    此时,其上承载着他们二人、六位佛陀还有法慧的印契,最是敏感。

    一动之下,大黑天佛母菩萨也好、十方魔灵也好,都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影响,更因为这处关键所在的异变,心神分化。

    就是这么个空当,已经尽都变成幽蓝颜色的“冰珠”之上,一层细密紧致的气机倏然激发。

    也在这一刻,大黑天佛母菩萨和十方魔灵,都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热浪!

    糟透了……

    大黑天佛母菩萨此时的心境修持已经大有长进,可依然免不了沮丧、恐惧等等负面情绪的侵袭。

    由不得她不如此,因为她已经看透了,黄泉夫人重新启动“七祭五柱”的计划,别的可能没有太多改变,惟有在太玄魔母这边,将其作用,彻底掉转!

    太玄魔母在“七祭五柱”中的作用,已不再是“缰绳”,而是“鞭子”——“三界天通”的进程,本来只是一匹小步快走的马儿,如今却是被黄泉夫人一记鞭子抽下去,放足狂奔。

    动静之法,可静,亦可动。

    静或有极,动则再无上限可言!

    此时此刻,太玄魔母的神通法力,绝大部分都被导引进入了“七祭五柱”的体系中,大黑天佛母菩萨和十方魔灵所感受到的,不过是一点儿微不足道的余波。

    可就是这样,大殿之中,急剧变化、扭曲、湮灭的法则,也形成了一场灾难式的风暴。十方魔灵压过去的一指禅神通,任是重如山岳,也被瞬间“吹飞”。

    如此动荡的法则体系动荡中,几乎没有人能再安然控制体内体外的气机,在这场激变中,等于是形成了对所有真界修士的“禁锢”,谁敢在这时候强行发力,就要有走火入魔的觉悟。

    只有地仙级别的大能,还有部分长生剑修,才能完全免疫。

    可问题是,这里面绝不包括已经预定为“七祭五柱”成员的那一批。

    此时,“七祭五柱”的架子已经搭建起来。除了作为灾难源头的太玄魔母,还有最初罗刹教已经献祭的那位之外,大黑天佛母菩萨、十方魔灵、烛龙王都给陷了进去,一身气机,乃至于精气神三宝,都是摇动,不克自制。

    十方魔灵已经控制不住周围的封禁,失控的力量将大殿彻底掀飞。

    大黑天佛母菩萨心颂《三际劫经》,强行稳住浮动的根基,举起手来,试图将近在咫尺的祸乱源头打灭。

    这不可避免地牵动到了“六道轮回真意”,陡然间,某种深入心底的冰寒蓦然显现。

    她想到了“六道轮回真意”之上,绝不应该出现的“微动”。

    那是抹杀她和十方魔灵努力的罪魁祸首。

    脚步声起,法慧从已经不成模样的大殿之外走进来,口颂佛偈:

    “若人欲了知,三世一切佛;应观法界性,一切唯心造。”

    大黑天佛母菩萨和十方魔灵都是回头,便在此时,前者悬于脑后的六道转轮殷殷而鸣,一点又一点灵光亮起,其上天、人、阿修罗、畜牲、饿鬼、地狱各道显化,轮回不息。

    又是一声颤音,六道转轮径直脱离了大黑天佛母菩萨,中间没有任何停滞,直接投入法慧眉心轮处。

    法慧垂眸合什,刹那间,其已经到了金身不坏境界的法身,急剧衰老下去,身躯弯下,头皮都是丘壑纵横,牙齿掉落,眼神浑浊,那是六道转轮上的咒誓印契发动,造成的影响。

    大黑天佛母菩萨和十方魔灵呆看着这一切,半晌,后者才道:

    “法慧,你失心疯了?”

    “师叔也曾是大觉者,弟子前头的偈语,便赠予师叔。”

    法慧张开无牙的嘴,微微而笑,就此盘坐下去,又颂道:

    “应观法界性,一切唯心造。”

    话音落下,代表六道轮回的六点灵光,重新在法慧脑后浮现,旋转不停,而大黑天佛母菩萨两人看得清楚,每一个法界之上,都映现有一尊佛陀,洗脱灵光,端坐于中央,受六道浊流冲刷,圆满无碍的根基,就此开始崩解。

    可就是如此绝怖的进程,却有无上恢宏光明之力阐发,也就此加持到法慧苍老近乎崩溃的身躯之上。

    “善哉,贫僧助大士转生!”

    大黑天佛母菩萨再也维持不住姿态,之前曾以为已经洗涤干净的种种负面情绪,如海如天,倾压而至,终于是忍不住厉叫道:

    “你等违逆誓愿,必当永沦……”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法慧如是说,六道轮回之上,六尊佛陀亦如是说。

    六道轮转,虚空开裂,幽暗深沉的洞隙就此呈现。

    **********

    《问镜》悠悠五载,本月当做一了结。鄙人有很多话,会在今后的日子里,一一与大伙分享,而在今日,只想说一句:

    各位书友,各位同道,各位铁杆,这个月,我们拼了吧!

    从今天开始,一直到本书结束,每天都是大章。

    红票、月票,捧场,更新,尽我们之所能——就让我们在真界剧变的洪流中,和那璀璨如星辰的济济群英们一起,向着无上境界、无尽星空冲去吧!

第一百八十章 一分为二 五有其四

    大黑天佛母菩萨看到,“虚空洞隙”深处,是滚滚红尘,十方浊世。

    西方佛国确实是开启六道轮回,助她“转世”,可这种时候,真要投身轮回,那后果想想就觉得不寒而栗。

    她再不管气机如何混乱,拼尽全力,抵御太玄魔母造成的法则体系动荡,更要将法慧打灭,但为时已晚。

    六位佛陀舍弃一切,以神通加持,就算隔着千山万水,就算此时的法慧也是老朽不堪,迸发出来的力量、层次,对此时的大黑天佛母菩萨而言,还是全面碾压。

    更何况,六道转轮之上,还留着她和十方魔灵的印契,就算此时佛门实质上已经卑鄙地违逆了咒誓,可就像法慧所言,这依旧是帮助她转生,还有束缚之力。

    法慧浑浊的目光所指,她好不容易聚起的一应神通法力,都是消融。

    一侧十方魔灵也在挣扎,此刻帮不上忙。

    她还指望“黑天教”数劫经营下来的信力支撑,可这个渠道也被六道轮回切断。

    此时她完全成了暴风雨中飘摇的小舟,在所有的依仗都不可恃之时,心思倒是讽刺地愈发清明起来。

    她在想:佛国那些秃驴如此狠绝,其实并不奇怪。

    就算她交出了六道轮回真意,佛国那边还要经过不知多少劫时光,才算真正入手,而就算入手了,也不过就是回返原点,那时天地变革已过,谁还知道是什么模样?

    怎如一步到位?

    如今就算西方佛国舍下了六位佛陀,可如今“绝地天通”,六道轮回架设在真界之中,又等于横亘于真界、佛国之间,有如天堑,安全有保证,还能立成完整架构。

    此后只需依序添补,就有可能在此基础上,重新搭建起十法界来。

    从时机、收获等方面考虑,两边的计划完全没有可比性。

    只要能过得“佛陀舍身”这一关,她也要选择后者。

    心思越是清明,感觉越是苦涩:

    若早有此眼光,也不至于沦落至此,难道以我的真实根基,只能支撑这么一点儿东西吗?

    无可抵御的疲惫袭来,低回的心志再难复振。

    就是这一念之别,“虚空洞隙”中的吸力便是强大到了不可抗拒的地步。

    大黑天佛母菩萨再也维持不住身形,就此崩解,身化虹光,投入虚空洞隙内的莽莽红尘里去。

    十方魔灵本来还与大黑天佛母菩萨合击,见到此景,一时怔然。

    也在此时,“虚空裂隙”竟是封闭。

    “你……”

    “师叔莫要表错了情。”

    法慧漏风的嘴巴,说不出太好听的话来,几乎挂不住骨头的松驰皮肉,便是微笑,也是绝为可怖:“

    “我与我那徒儿不同,一生不作口戒,十句话中,九句是假,早已预定了地狱道的位置,故而称大士、称师叔,也不要当真。我若称师叔,也是当是对那位发大宏愿、承大因果的十方慈光佛,而不是对你这凄凄鬼影、浑浑魔相。

    “至于关闭轮回,实是法界初成,送大黑天转世已经比较吃力,接下来还要温养大段时间,故而就到此为止——只不过,似乎也不须贫僧相送。”

    直面十方魔灵复杂到无以言表的面孔,法慧颤巍巍举手当胸: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你这贼秃!”

    一贯冷静的十方魔灵,此时也终于破功,愤怒、绝望等种种负面念头不过是刚刚翻起,别处感应已如潮水般涌来。

    那是来自于“七祭五柱”的体系感应。

    就在刚才,只是搭起简陋骨架的体系,又拼接上了一块。

    这个结果,让十方魔灵脑际都是空白了半晌,心神恍惚之中,忽然外扩,看到冥冥虚空之中,撑开了一片区域,内里有无数法则纹路排布,形成纵横交错,疏密结合的复杂网络。

    而在这网络之中添充天地元气,就自然形成了一座恢宏仙宫群落。

    依稀与碧落天阙很是相似。

    其上根据法则结构不同,划分为五个区块,各区块法则塑形后,建筑风格都不尽相同,却出奇谐和。

    而在仙宫群落中央处,有一座大殿,以元气化为砖瓦梁柱,如云堆砌,雷霆游动其中。

    殿中本是空无一人,可就在十方魔灵投注意念之时,雷霆迸发,云气翻卷,凭空凝就一个人影,且是好生熟悉。

    大黑天佛母菩萨!

    此时的大黑天佛母菩萨,仿佛就该位于仙宫云殿的核心,乍一现身便居于中央主位之上,巍然而坐,自然运化气机,吐纳风雷,自具威严。

    十方魔灵还察觉到,之前被六道轮回切断的信力渠道,重又移转倾注过去。

    各方力量集聚,“大黑天佛母菩萨”又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之前还略有些“僵硬”的细微处,变得灵动起来,不再是一个雕像,而是一个活生生的存在。

    这是……

    十方魔灵又一个恍惚,便在此刻,对方一直低垂的眼帘抬起,牢牢锁定他投射过去的意念,移转方向,四目交投。

    刹那间,十方魔灵心神剧震,本来就在急剧变化的法则体系动荡中艰难挣扎,此时愈发地把持不住,法身更有崩解之势。

    他已经看明白了。

    正与他对接的,就是“七祭五柱”体系的显化。

    大黑天佛母菩萨被强行转世,其实就等于是被投进了这体系之中,循着既定的章程,变成了这威严神明,就此上位。

    如此手段,类似于上清体系的封召之法,只是其多劫以来,好不容易聚合而成的灵性,便在“封召”的过程中重洗一遍,就此抹去。

    如今,煌煌威严之下,属于修行人的那份根本之物,已经空空荡荡,只有不可抗拒的法则力量,隔空刷下。

    十方魔灵现在明白了,为什么法慧要“关闭”六道轮回,

    确实,在大黑天佛母菩萨归位之后,“七祭五柱”中,已有“五祭三柱”在位,生死、灵昧、真幻、超拨、阴阳均有所本,不计入“道德”的话,天与天人,共计五类根本法则已经齐备,新体系隐约成形,反过来对其余部分,就形成了更大的“引力”。

    再加上太玄魔母等于是半边身子嵌进去,只待对真界天地法则体系的催化到了一定程度,就要合入新体系之中,思来算去,竟然只剩下他一个,大势倾压,分外难以承受。

    十方魔灵知道,他的大限已经到了。

    其实,决定成为“五柱”之一,所设想的结局,与现在也没什么差别,不是吗?

    一念既动,十方魔灵最后一点儿抵抗的力量也就此崩解,魔躯法身燃烧化虹,顺着早已经搭建起来的“甬道”,投向冥冥不可知的虚空深处。

    虹光映空,一切归无。

    北荒区域,此时乱成了一锅粥,天地法则体系的激烈动荡,已经覆盖了这里,本就因为无天焦狱撞击、八景宫、阴山派强攻地狱道波及,死伤惨重的各路修士,连修养的机会也没了。

    这里懂得天人九法,感应法则体系的修士,寥寥无几,可是天地元气的激烈变化,恨不能顷刻冬夏,一瞬春秋,再加上普遍心性修为不足,试图修行、疗伤的修士,转眼就死了一批。

    当这个消息迅速风传开来,一时北荒震怖,各堂口、宗派严令属下修士静默、深藏,像是乌龟般藏到了泥涂里去。

    而那些个本就不知生死为何物的蠹修们,则迎来了狂欢的节日。

    他们失去了堂口、宗派的约束,又没有生死的顾忌,当下欢呼着冲上街头,一边抽食着鬼狱散,一边对着自己顺眼、不顺眼的一切,发泄着连他们自己都不明白狂乱情绪。

    半日之间,北荒十城,有小半都爆发了骚乱,甚至连三家坊的坊市,都受到冲击,坊市内外,铺满了冲击与被冲击者的死尸,其中又有一半以上,都是在剧烈元气潮汐的冲刷下,气机倒错,走火入魔而死的。

    不管北荒究竟是怎么一番乱象,在大能者眼中,也不过就是蝼蚁的争食,不值一提。

    他们关注的要比这个“高级”得多。

    寻常的修士,只看到元气潮汐的影响;已经接触到法则体系层面的修士,却是看到了最为“直接”的变化。

    在北荒,就是无天焦狱和真界对撞后,法则体系的交融进程。

    随着法则体系的急剧变化,这个进程快了何止十倍!

    在此之前,无天焦狱和北荒区域,就像是“真界”和“血狱鬼府”两对公牛的犄角,两边是彻底杀红了眼,你的角刺入我的胸口,我的角扎进你的脑颅,各自都是血液迸溅,也形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复杂局面。

    如果这时候,还有一位“大力士”,是完全可以凭借蛮力,将两头“公牛”强行分开的。

    可现在的情况就是,两边的“犄角”,在法则体系激烈动荡的催化下,迅速与对方的血肉生长在一起,甚至两边的身子都在溶解,彼此交融。

    真界北荒,血狱鬼府的无天焦狱,已经是联成了一个整体。

    想要撇开吗?那就将这一处“混合区”彻底打碎吧。

    可以想象,这已经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至此,大梵妖王的“入侵真界计划”,已经等于是成功了大半。

    可是,十方大尊作为大梵妖王在真界的重要手下之一,却是高兴不起来。

    这些年,十方大尊进步神速,已经有劫法宗师的修为,又有饿鬼道的一应神通加持,说是个大劫法宗师战力,并不为过。在大梵妖王的诸多手下还没有完全适应真界“气候”的时段里,他和已经在主持地狱道的赵子曰,就是当之无愧“前锋主将”。

    法则体系激烈动荡的影响,自然也波及到了十方大尊,他也在努力平复纷乱的气机。

    由于“饿鬼道”身为法界,自具虚空,只要能将外部气机收拢,他会比绝大多数人都更早地恢复过来。

    可是,现在他却碰到了一个极为棘手的问题。

    在他心神沉入“饿鬼道”法界之际,却是见到了一个胖大和尚,对他微笑。

    外魔?心魔?

    十方大尊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这个,在大梵妖王手底下这么长时间,对于抵御魔头侵袭,他还是很有经验的。

    心念动处,法界中不可计数的饿鬼,便就近发动,扑击群噬而去。

    其中自然含蕴着清除“魔头”的心法奥妙。

    然而情况却有些不对,千百饿鬼扑食上身,撕扯肌体,那胖大和尚却不管不问,只双手舍什,盘坐在地,颂经曰:

    “我今为利诸众生故,证于最胜无上道故,大悲不动舍难舍故,为求菩提智所赞故,欲度三有诸众生故欲灭生死怖畏热恼故……”

    便在颂经声里,有饿鬼吞噬他的血肉,有饿鬼寻隙钻入口鼻、肺腑,有饿鬼直接切开其头颅,吸食脑髓,吱吱有声。

    可不管是怎样的遭遇,经文不断,禅音不减。

    是幻像吗?

    十方大尊目睹的是这一幕,与他心神融合的饿鬼道,传来的则是最直观的消息,可毕竟才执掌饿鬼道数十年,其中与佛理相关的深奥玄通之处,连他也不尽识,心中难免不安。

    便在此时,大梵妖王隔空传讯:

    “小心佛国……退回来!”

    竟是要十方大尊遁入已经半与真界对接的无天焦狱,中间还要穿过地狱道。

    也就是当初八景宫、阴山派四位地仙联袂攻来之时,才有这般指令。

    十方大尊不敢怠慢,事实上一听到“佛国”这两个字,他就是莫名心虚。

    依大梵妖王指令,他想退走,且将这边情况传递过去,可心神忽地微痛。

    再看眼前,已经有饿鬼钻进胖大和尚内腑,又从腰腹穿出,应该是饱食一顿,懒洋洋趴在胖大和尚脚边,如一头养熟的大狗。

    等等,饿鬼道中的生灵,莫不是受业力所染,贪欲无尽,不得满足解脱,怎么会有吃饱这一说?

    而且,那头饿鬼,真的变成了狗……还懂摇尾巴呢!

    十方大尊眼珠都要突出来,如果他有眼珠的话。

    “善哉善哉!”

    胖大和尚停止颂经,开口说话,声音宏亮,震动一界:“轮转化生,无有终始,一切法界,由心而出。施主贪于神通法力,心化饿鬼,已至沦落,至今还不觉悟么?”

    十方大尊正要骂回去,心神陡地一激,莫名就是浑身颤抖,有饥饿贪婪之念,排山倒海而来,让他直想吞尽眼前所见的一切,

    包括那胖大和尚,包括所有同样饱受饥饿之苦的亿万饿鬼。

    “秃驴可恶!”

    他一声厉啸,身躯蓦地涨大,已经施展出鬼子母的胎生分化神通,无穷无尽的饿鬼浪潮铺开,瞬间将胖大和尚淹没。

    十方大尊一手制造这一幕,却是没有半点儿喜悦念头,有的还是如火烧一般的饥饿贪欲。

    还不够,还不够!

    正在心中咆哮之时,灰色的鬼物浪潮之中,那胖大和尚缓步而出。

    当然,此时已经万万当不得“胖大”之形容,其一身血肉,零零落落,便是脏腑,骨架,也是残缺,然而身边饿鬼,都现出饱食满足之状,或化为畜牲,或化为人形,虚化而逝。

    每消逝一个,便有一层佛光绽开,如此层层铺叠,最后化为一座九品莲台,承托佛骨,无上光明照见,重又化现法身,只是已是形销骨立,不见胖大之形。

    和尚微微一笑:

    “你我已是同类,我渡不得自己,还渡不得你吗?”

    十方大尊听不懂和尚的意思,却被和尚无边佛法惊得两眼发直,知道情况大大不妙,连贪欲饥渴之念都给压下,欲待翻身逃走,却莫名是全身乏力,鬼子母法身随即崩解,软跪在地上,眼看着那由胖变瘦的和尚足踏莲台,飘然而至。

    和尚手抚他顶门,微笑道:“今后,你仍以十方为名,可曰十方尊者。”

    又是颂偈曰:“渡人不渡我,业缘眼前过。他日寂灭时,当知功与果。”

    余音尚未散尽,大梵妖王已经感应到这边的变故,神意透空而来,两边瞬间对冲千万重,和尚锋芒不露,却守得如山岳一般,使得大梵妖王明白,他再没了插手的机会。

    “秃驴可恶!”

    大梵妖王神意恨恨而回,直到无天焦狱,本体所在的黑魔法坛之上,怒气仍盛。

    “他们都疯了吗?”

    今天,大梵妖王丢掉的,可不只是一个饿鬼道,甚至黄泉秘府中的地狱道根基,也是被占了。用来十分顺手的赵子曰,同样是被自伐根基,降入六道的西方佛陀收了去。

    论修为,他比这几个自坠六道的佛陀强了不止一筹,可问题是,人家六道轮回,流转不息,齐齐过来六位,便是有几个没有法界依托,可纯以神意压制,也是可怖。

    他几次冲击,都被憋屈地打了回来,就算他也能纠集手下、帮手,可西方佛国那边,就都是呆子吗?

    至此已知,至少在一劫之内,六个佛陀修为没被六道浊流冲刷消磨之前,很难再有进展。

    经营了数十年,无数资源堆过来,本已为是固若金汤的前进根基,没有败在八景宫手上,却是被西方的秃驴打了个冷不防。

    真是活见鬼……

    大梵妖王发怒,与他“无明魔主”的本质相关,脑子其实还是清明的。

    他知道,在此局面下,北荒只能是作为一个衔接点了,若不想半途而废,只能将无天焦狱继续往西南方向,也就是天裂谷一带延伸。

    这岂不就是合了罗刹鬼王的意?

    这群秃驴,一定是早和罗刹鬼王有了勾搭!

    现在谁都能看出来,罗刹鬼王所经营的大势已成,真界将成为贯通血狱鬼府、九天外域的中枢,当然还有水世界等大大小小的虚空世界。

    日后若还要发展壮大,就必须要在这里占得一域,时间紧迫,他再没有别的选择。

    故而明知是罗刹鬼王的算计,他还必须咬牙吞下这枚苦果。

    “难道,我真不如她?”

    大梵妖王咬了咬牙,新的指令发出去:“就去天裂谷!”

    便在大梵妖王无奈吞下苦果,移转目标之际,佛国之人,也在品尝胜利的果实。

    “至此六道已定。”

    在碧落天阙,待大黑天佛母菩萨和十方魔灵归位之后,一直静坐等待的法慧,缓缓起身,看了眼重新恢复平静,躺在榻上的太玄魔母,一声佛号,慢慢走出宫殿废墟,到前面本是供是无量虚空神主的正殿之前。

    他步入其间,六道转轮从眉心轮放出,投往空无一物,却又是北荒及周边区域亿万生灵信力汇聚的神台上。

    刹那间,转轮冲高,又自压下,如是反复数次,终于稳定。

    由此,六道轮回真意,便渗入到碧落天阙的体系之中,也渗透到北荒亿万生灵的心念之内。

    到了此刻,碧落天阙存在与否,都不重要了。

    事实上,在他目光所不及的宫阙一角,已经开始崩溃。

    对此,法慧并不在意,又安然跌坐,默默颂经,一身骨肉,便在禅音之中,缓缓消融。

    此后等待他的,不是极乐世界,而是八寒八苦、近边孤独等十八地狱的永世折磨。

    可至少在此刻,他甘之如饴。

    “在那群和尚的设想中啊,东西修行界分离,以西方为上界,以东方为下界,分立四法界和六道轮回……是不是很有意思?”

    “……”

    “不过呢,我的想法是,承载了血狱鬼府、九天外域的真界部分,体积庞大,份量足够,毫无疑问就是主体,佛国除非是彻底一刀两断,否则就要依循天地法理,围绕旋转。

    “法则体系上,很清楚了,就是类似于绝地天通,他们要超然,就超然去。真界这边,必须是多种元素混合,生冷不忌,现在是这样,以后甚至需要更多。如此才能真正对巫神搭建的法则体系形成冲击。

    “控制中枢上,当然是‘七祭五柱’,极寒你不会发白日梦,让我把冻寂魔国用上去吧,其实我欢迎啊。我们做的这个,类似于上清封召体系,最起码要有五个‘神明’主持,你要替哪个?”

    极祖哑然失笑:“既然鬼王都不去坐,我何必凑这个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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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镜介绍:
我有一镜,乾坤山河也照得;
我有一剑,人心鬼域皆斩破;
我有一城,九重天里云中座;
我有一心,长生路上笑蹉跎。
世人为何要长生?因为长生包容一切的欲望,长生便是无限的可能。问镜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问镜,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问镜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