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九章 炮舰经商
郑和下西洋的壮举早就过去了一两百年,这些年里大明已经失去了探索未知世界的能力,反倒是西洋传教士不远万里,将那些新奇的东西不断送到了天朝,让昔日的天朝人物啧啧称奇!
或许站在世间巅峰太久了,天朝的精英显得格外的迟钝,只把西洋的天文历法,钟表乐器当成了小玩意,可是作为一个穿越者却太清楚了,这就是盛衰的转折。
秦时孝他们再度出访日本,还带回了大量的金银物资,引起的轰动是相当惊人的。文官盯着那些金银填补财政缺口,武将对铜矿垂涎三尺,琢磨着造更多的火炮。
至于河南的商人更是被惊动了,他们早就听说海外贸易利润丰厚,但是真正到了什么程度,这些人还是没有概念的。可是真金白银摆在了面前,那种强烈的吸引力,简直无法形容。
这世上最动人的色彩不是美女,十年风华之后,就难免人老珠黄。可是黄金却是历久不变,永远都那么绚烂,那么让人痴狂。
为了更加进一步的燃烧大家伙的热情,顾振华给各界名流送去了邀请函,让他们到王府饮宴,听取秦时孝的介绍。
一时间稍微有头有脸的商人都被惊动了,大家挤破了头,不惜花银子走后门,无论如何,都要过来听一听,他们敏锐的察觉到了这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商机。
……
“王爷,诸位贤达。倭岛盛产金银,有海商给倭岛取名为银群岛。依照我看,其实不然!倭岛不光产银子。还有数量更多的黄金,就拿大明来说。一两黄金换十两银子,这些年海外银子越来越多,实际上十二三两,甚至十五两才能换一两黄金。在倭岛五两银子,甚至三两银子就能换一两黄金,差价之大。令人匪夷所思!”
啊!
在场的这些豪商全都是从钱眼里面钻出来的,就按一比十来算,从大明拿着银子到日本。回过头换成金子,再运回国内,一来一往,一倍的暴利!
实际上这是最保守的估计。根本不用带银子。从大明采购丝绸茶叶瓷器,到了日本换成金子,再返回大明,一来一往,利润至少两三倍之多!顺道或许还能到朝鲜看看,再去采购高丽参,利润还会涨!
开封资政院的副参议长侯友芳艰难的咽了一下口水,问道:“秦大人。小小倭岛,真有那么多金银吗?要是一两年就都被采光了。恐怕这个生意也没什么意思啊!”
秦时孝道:“诸位,倭岛虽然不大,但是论面积,好歹不比河南小。而且我可以放心大胆的告诉大家,倭岛的金银铜矿,至少能采几十年,甚至上百年。想必大家都知道倭贼丰臣秀吉吧?此獠曾在大阪建造了一座天守阁外观五层,内部八至十层,天守阁上铺盖着的三巴文轩丸瓦就是用金箔制作的,其中有一间活动式的黄金茶室,墙壁、天花板、地板都是由黄金制造的,甚至连纸门的骨架也是黄金打造,金碧辉煌。奢侈程度不在紫禁城之下。”
“狂狷大胆!”
河南提学使葛肃气愤的说道:“小小倭寇,竟敢如此的越制,他眼中还有没有天朝上国了!”
方剑鸣微微一笑:“葛老,他们要是有天朝上国,至于闹了这么长时间倭乱,还攻击属国朝鲜吗?我天朝自从郑和下西洋之后,遵循祖制,朝廷不再向海外宣扬武力,这些跳梁小丑自然就跳了起来。”
“说的没错。”秦时孝道:“倭岛的确对天朝殊无尊重之意,刚到倭岛的时候,甚至听闻有人扬言要再度攻击朝鲜,要让抢掠天朝沿海。”
“找死!”
武将们早就拍着桌子,一跃而起,大声嚷嚷道:“倭寇把大明当成了什么,予取予求的肥肉吗?王爷,末将愿意提一旅之师,踏平倭岛,把金银都给王爷抢回了,充实国用!”
葛肃老头眉头紧锁,说道:“诸位将军,我天朝上国,仁义为先,倭岛孤悬海外,蛮夷之地,遣使者斥责一番也就是了,劳师远征,实在是得不偿失,更何况大敌当前,不宜树敌过多啊!”
“葛老,您这话就不对了,倭国对天朝冒犯还少吗,从洪武年间,一直到嘉靖万历,倭寇绵延不绝。可谓是怙恶不悛,难道还要继续姑息纵容吗?”
吴凯杰作为参谋部的次长,是坚决主战,尤其是听过了顾振华的一番话,对于传统儒家的那套说辞,也有些排斥。
他走到了秦时孝面前,随手抓起了一把金沙,笑着说道:“如此盛产金银的地方,还是荒蛮之地吗?依我看可是肥的流油,万万不能放过!”
秦时孝也点点头,笑道:“王爷,放在以前属下是绝对不主张跨海用兵的,只是见识了倭岛的财富,卑职以为这场战斗肯定不会赔了,而且赚头还不小,请王爷定夺!”
顾振华听着众人的议论,微微一笑:“本王想说两点,第一就是要抛开华夷定见,要放眼海外。天朝多少年治乱循环,土地兼并不断。就算是本王建立了田庄,试问五十年,一百年之后,会不会打破?其实依本王之见,还未必能坚持那么长时间。在座的谁也不想重演李自成张献忠的流贼之乱吧!吃饭的问题孔圣人解决不了,儒家的教化也顶不了肚子饿。想要解决问题,就只能放眼海外,向四夷赚利润,抢资源,保证天朝百姓的生存,这是唯一可行的办法!”
无论是历朝历代,就算是到了海外,到处都是推崇孔圣人的声音,孔子的许多话,都是直接站在统治者的角度说的,比如最著名的“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这句名言,历代统治者都是见之如见爹娘,那叫一个心领神会啊,绝对的身体力行、照此执行、坚定不移。
又比如,“其为人也孝悦。而好犯上者,鲜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简单说。就是人要是孝顺就不会犯上作乱,一句话便奠定了历代皇朝以孝治天下的基调。
再比如“事君,敬其事,而后食其禄。之类,那就是教导臣子们要多奉献、少索取,更是让统治者们爽得不能自己。
一直传到几百年后,一个叫山姆的大叔,便用他们那的方言,翻译这句道:“别问国家给了你什么,先问问你为国家做了什么。
顾振华居然炮轰孔子,不论是从哪个角度,这都是绝对的大逆不道,绝对的无法容忍!
提学葛老大人吹胡子瞪眼,一副要吃人的模样,他刚想要争辩,可是身边的学生死死按住了老头。
“老师,您看看啊!”
葛肃吃了一惊,向四周看去,哪知道那些豪商武将一个个眉飞色舞,听得如醉如痴。随着商业的发展,儒家的那一套对工商来说,越来越是一个束缚。什么父母走不远游,什么重农抑商,什么服丧守制……
终于听到了有人炮轰孔孟,尤其是这位还是位高权重的辽王,更是让大家嗅到了政策扭转的味道,因此一个个欢欣鼓舞。
“王爷,说的太对了,这些年苦了天朝百姓啊,该给大家找条生路了!干脆您现在就下令,我们出兵倭岛吧!”
顾振华笑着摆摆手:“本王要说的第二点就是怎么下手,抢夺是很没品的事情。我天朝物产繁盛,自然该以商品货物为先,打开倭国的门户,公平贸易。不过倭寇秉性野蛮,毫无廉耻,见利忘义。因此军队必须在后护航,若倭国老老实实,自然没有说的,不然再施以严惩。总而言之,做什么事情,都要向经商一般,在算盘上好好算算得失,诸位以为如何啊?”
“王爷高明,我等叹服!”
ps:昨天状态太差,卡死了,对不住了……
第四百二十章 出乎预料
秦时孝在回来的路上,就把所见所闻写成了专门的报告,回来之后,立刻就雕版印刷。与会的商人人手一份,厚厚的一摞子。
上面主要介绍了日本的风俗,政府体制,最主要的就是出产以及外购的物资。大家都看得如痴如醉,一个个呼天抢地。
“诸位老兄,上等丝绸在倭国的价值竟然是天朝的两倍,瓷器甚至有三倍的价钱,这比抢钱还容易啊,小弟这就去上海,告辞了!”
“没错,这银子藏在地窖里头,那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到了倭岛,能换回三倍的金子。东南的那帮商人还不知道赚了多少呢,千万不能再落后了!
性子急的商人是连夜就四处找门路,准备抢这块大蛋糕。不过有些人却喜欢谋定而后动。
侯友芳和吴廷秀走在了后面,侯友芳是河南的世代商人,家里头底子雄厚,又和安国军合作最早,如今手下有冶铁作坊两座,水泥作坊三座,是安国军的主要供货商。吴廷秀也不是普通人,他论起来是吴凯杰的族叔,侄子受到了重用,他也是鸡犬升天。
“哈哈哈,吴兄,他们都急着准备海贸了,您就没什么想法?”
吴廷秀嘿嘿一笑:“老兄,凡是搀和的人越多,油水就越少,还是让他们争去吧!”
侯友芳得意的笑道:“吴兄见识不凡,一语中的啊。说句实话的,海外贸易赚得终究有限。而且风险还不下,要是死在了海里头,恐怕家里头只能埋衣冠冢了!我去年的时候。让家人盘下了两个造船的工场。海贸大兴,这船需要的肯定越来越多,办造船工场,绝对赔不了!”
“岂止是赔不了,还要大赚特赚!”吴廷秀笑道:“侯兄真是见识高明,让人钦佩啊!”
侯友芳道:“老兄,船厂不光给商人造船。还能给朝廷造船。看咱们王爷的意思,肯定是要向海外用兵。当年永乐爷七下西洋,前前后后。好几十年。需要的船只不计其数,这里面的油水只丰厚,恐怕难以想象。老兄,你有没有兴趣啊?”
吴廷秀暗暗伸出了大拇指。侯友芳说的的确不错。初级的商人才会想着赚百姓的钱,在产业链上属于最低端,而造船则是上游产业,利润肯定惊人。这就是格局和心胸的不同,对这个提议也有些动心。
“侯兄,你的想法真是太棒了,只不过我有些别的生意,恐怕不能和老兄联手了。”
“哦?”侯友芳眉头挑了挑。忍不住问道:“老兄,你还有什么更好的点子吗。千万别藏着掖着,说出来让小弟开开眼界啊?”
吴廷秀拿过了新印制的报告,还透着浓厚的墨香,他快速翻到了最后一页。
“侯兄,你看看,这是关于倭国民风的介绍,你看过没有?”
“看了几眼,上面说倭国人本性下流,男人共浴,女人公然在露天沐浴,不避外人。更有骨肉至亲,不顾伦常,实在是禽兽一群,让人不忍读之!”
不忍,你还知道的这么具体,虚伪!
吴廷秀暗暗腹诽,不过面上还是笑道:“侯兄,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如此荒唐确乎无耻。只是倭国女人如此性情,恐怕可以利用啊!”
侯友芳顿时眼睛瞪圆了,忍不住问道:“老兄,你准备……”
吴廷秀**的一笑:“十里秦淮,琴棋书画的歌女无数,可是这些人终结是给文人雅士准备的。赚了钱的海商喜欢什么啊?不还是娇小玲珑,体贴入微,而又放得开受得住的吗!倭国女人完全符合这个标准,要是把她们弄到天朝来,你说会是……”
侯友芳把两个大拇指举得高高的,“吴兄,我想着是不是把鞋拖了,给你伸出俩大拇指呢!”
吴廷秀这个主意的确比侯友芳还要高上一筹,可以预见,随着海贸的繁荣,有了钱的商人会越来越多,甚至那些水手和船老大都会快步跑进中产阶级。
这帮人要娱乐吧,要放松吧,何等庞大的新兴市场啊。偏偏安国军又管得很严格,但是要用倭女麻烦就少多了,简直就是天才的敛财点子。
这边把生意经算得噼里啪啦,那边安国军也在紧张的算着,秦时孝弄回了五十万斤的铜矿,可把兵工厂乐坏了,正巧缺少铜料呢,想冰吃下雹子,这是一场及时雨啊!
“王爷,我们的野战炮目前主要装备两个型号,按照西方的标准,就是6磅炮和1磅炮。6磅炮的炮身需用铜10斤,1磅需用800斤。五十万斤铜矿砂大约出铜8万斤以上。也就是说全都用来造1磅炮,能造100门啊!”
方剑鸣几乎咬着后槽牙说出了这话,大炮是战争之神,顾振华一再的要求多造大炮,军队里面也是如饥似渴。
不过造炮并不容易,中国严重缺少铜矿,弄得各个工厂不得不打铜钱的主意,可是就算这样,一年到头,生产的各型火炮也不过千门左右。
当然顾振华也授意用铁来作为替代品,工匠们也试验过,的确造出来了。可是在实验的时候大家都傻眼了。一共两门铁炮,第一门打了两炮就炸膛了,还伤了一个炮兵。第二门连续打了十几炮,倒是没有炸膛,却发生了严重变形。
毫无疑问铁炮的努力失败了,技术这个东西就是如此,虽然铁炮是未来的趋势,可是眼下却没法替代青铜炮。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竟然把日本这么好的一个二五子送到了眼前,顾振华简直内牛满面,叩谢苍天。
吴凯杰掰着手指头算了算账,惊喜的说道:“王爷,秦时孝说了,这次只是实验,下次多带船只过去,一次能运出五百万斤的铜矿。一年哪怕只运两次,我们造炮的铜料就不愁了!小小倭岛,真没有想到,竟是这么一个宝地!”
顾振华微微一笑:“你想不到的地方还多了,本王让人调查了,南洋等地,富饶更盛倭岛。就拿吕宋岛来说,也是金银遍地。安南等地更是盛产稻米,一年三熟,何等令人垂涎!这就是本王为什么要着眼海外的缘由啊。”
顾振华在地上走了几圈,然后说道:“吴凯杰,倭岛暂时本王还没有精力对付他们,可是也不能放过。除了正常贸易之外,你和秦时孝给我拟一个方略出来。要挑动倭岛内斗,德川幕府上面用倭王,下面有一堆藩阀,该怎么上下其手,不用本王教吧?”
吴凯杰慌忙点头,笑道:“王爷,您老放心,卑职一定办得妥妥当当。”
……
交代完毕之后,顾振华基本上就是静等了,等着火炮铸好,等着大军筹备完毕,等着鞑子露出破绽,安国军就立刻北上,光复旧都。
“王爷,京,京,京城来旨意了!”
“来就来,有什么大惊小怪的。”顾振华瞪了一眼参谋。
“是陛下决定要御驾亲征了,怕是已经带着文武百官出京城了!”
“啊!”
顾振华也大吃一惊,让小皇帝御驾亲征,不过是顾振华恐吓而已,他可不信小皇帝有这个胆魄!
“朱慈烺有点本事啊!”
顾振华喃喃说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既然来了,就好生准备,沿途都不要怠慢了,别让人家说咱们安国军不懂规矩!”
……
朱慈烺这个皇帝当得憋屈,安国军尾大不掉,手下的文官又互相攻讦,喋喋不休。做事情的信不过,信得过的没本事,一个烂摊子,小皇帝正好接到了顾振华的奏疏,请求御驾亲征。
“哼,朕索性就听你的,顾振华,有本事你就杀了朕!”
就在朱慈烺的临时行宫里面,有小太监悄悄到了周贺的身边,压低声音说道:“祖宗,范克勤刚刚送来了消息,他已经安排了苦主,就等着陛下到开封,然后狠狠的奏顾振华一本呢!”
“好,太好了,你告诉范大人,咱家一定帮忙!”
第四百二十一章 奇怪的马车
皇帝御驾亲征,可不是一件小事情,满朝文武勋贵,内宫宦官全都要跟随,再加上护卫的军队,最少也要有两三万人,非如此,不足以体现皇家的威仪。
小皇帝朱慈烺也没法反对,全套的皇家仪仗从南京出发,一路沿着运河北上,到了归德之后,再从陆路前往开封。
沿途官员军队都要妥善保护,陈潜夫等人更是毕恭毕敬,招待十分周全。他们的表现全都在小皇帝的眼里,朱慈烺相当的欣慰。
“大伴,天下人都说辽王有不臣之心,朕以为未必如此啊!”
戴莹微微一笑:“陛下,三人成虎,老奴以为辽王还是忠心陛下的,而且当今之世,非辽王不能恢复。只是一班小人挑唆,蒙蔽圣听,倘若是这些言辞传到了辽王耳朵里,他也难免心中有疑虑。就算是忠臣,也被逼得起了异心啊!”
朱慈烺用力的点点头:“大伴说的是,朕这次御驾亲征,就是想见见辽王,朝廷的忠臣不能受委屈,倘若,倘若辽王真有异心,朕只盼着少点生灵涂炭吧!”
戴莹慌忙跪倒在了地上,说道:“陛下,辽王功高爵显,树大招风,前有强敌,后有小人。处境之难,恐怕难以想象。陛下此时更应该信重辽王,如此才能君臣相得,否则白白让小人钻了空子!”
朱慈烺攥紧了拳头,点头说道:“大伴说得有理!”
正在这时,船队已经到了徐州,文武大员。还有两千精骑,都在码头列队迎接。
小皇帝朱慈烺下了战船。剧目四望,眼中满是感慨之色。
“大伴。当年辽王带着朕南下,就是先到了徐州,当时码头萧条,南北交通断绝,码头上都是要饭的乞丐,朕第一次离开皇宫,第一次知晓,原来朱家的江山竟是如此的残败不堪。实在是有愧百姓,有愧列祖列宗啊!”
陪同小皇帝一起来的陈潜夫说道:“启奏陛下。徐州乃是南北通衙,商贸繁荣之地。原本因为贼寇鞑虏战乱不断,才显得衰败。如今经过一番治理,徐州已经恢复了繁盛之象,与以往大大不同啊!”
听着陈潜夫的话,小皇帝惊喜不已,急忙说道:“陈大人,你说的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陛下愿意。正好时间宽裕,可以游览一番,要是臣说的有错,甘领责罚!”
老朱家的皇帝一直都被圈在了宫里。不像是那些鞑子皇帝,到处迅游,明明是劳民伤财。还给自己脸上贴金。
朱慈烺虽然知道御驾亲征并不简单,但是少年心性。他也想见识一下天下百姓的真正生活。
陈潜夫和戴莹当即下令,做好了保安准备。然后他们陪同着小皇帝沿着沿着宽阔的街道逛了起来。
两旁的商铺鳞次栉比,一家挨着一家,出出入入的人员不光有士农工商,还有不少奇装异服的西夷,看得小皇帝目瞪口呆。
“陈大人,朕听说上海那边西夷很多,怎么到了徐州也是如此啊?”
“陛下,原本开海只是卖些丝绸瓷器,可是我天朝物产丰富,又岂止这些而已。河南如今建了棉纺和毛纺的作坊,还有精美的家具,铁器,铜器,西夷全都趋之若鹜。他们直接深入内地采购,也是理所当然!”
听到了说大明的好,朱慈烺是与有荣焉,感觉倍儿有面子。小皇帝大步流星,走到了一家店铺的前面,这里正好有两个西洋人在看货。
店里的掌柜伙计看到了小皇帝一行,虽然不认识,但也知道是大人物,慌忙要下跪。朱慈烺大方的摆摆手,笑道:“你们谈你们的的,看看热闹而已!”
陈潜夫到了掌柜耳边,嘀咕了几句,掌柜的慌忙点头,额角上都冒出了汗水。
“汉克先生,这可是最好的棉布,柔嫩亲肤。我大明越是富贵的人家,就越喜欢用棉布,比起丝绸啊,舒服,还不张扬,别有一番味道。”
“你说的很对,只是价钱我们没法接受!”汉克用着怪异的中文说着,听得小皇帝忍不住想笑。
“一匹布最多八两银子,多一点我都不要,漂洋过海,我们要经过好远好远的路程。”
刚刚两个人商定的是十两银子,可是小皇帝他们一来,汉克看出来这是大人物,按照天朝人的习惯,他们是不会争争讲讲,失去了面子,因此他毫不犹豫的杀价。
掌柜的果真如此,眉头紧皱,半晌笑道:“汉克,算你运气好,准备去码头提货吧!”
小伙计带着汉克离开,小皇帝对掌柜的笑道:“你这一次买了多少匹布,能赚多少银子?”
“小的不敢撒谎,这次买了三千匹,每一匹赚五两银子,一共赚了一万五千两!”
小皇帝一听,顿时惊呆了,虽然他对银子没什么概念,但是大明很多州县,一年也交不上一万两银子的税,一单生意就能赚这么多钱,不能不让人吃惊啊!
“陈大人,和夷人做生意,真有这么大的赚头吗?”
“那是自然,陛下天朝的一匹棉布在内地不过三五两银子,卖给西夷,能买十两上下。一年能卖上百万匹,再加上其他的丝绸瓷器。十分之一的税率,每年有上千万的税款,军费有大半都靠着海外贸易呢!”
小皇帝眉头紧皱,忍不住说道:“陈大人,朕记得当年父皇曾想过增加商税,可是有大臣上书,说海上风波莫测,十之七八要损失在大海之上。要是还征收税赋,是盘剥过甚,敲骨吸髓。还说海商都是亡命之徒,巧取豪夺,征收他们的税款,是抬举他们!”
陈潜夫苦笑道:“陛下,海上风险虽然大,可是一百艘船,能有损失三五艘已经很惊人了,要是十之七八,岂不是商人早都死光了!这等欺人之谈不足信也。辽王力排众议,拓展贸易,征收商税,所得巨款,全数用在了训练军队之上。”
朱慈烺当然知道了言下之意,这些商人靠着买通官吏,独享海上暴利。顾振华征收商税,等于是在他们身上割肉,挡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备受攻讦,也就不意外了!
朱慈烺逛了一圈下来,到处见到的都是繁荣之象,商人之富,已经到了惊人的地步,十足的一群肥猫,不从他们身上割肉,简直天理不容!
渐渐的朱慈烺似乎更加理解了顾振华,人所共知的事情,但是想要做下去,朱家几代皇帝都没有办法,顾振华却能完成,承受多少压力,实在是不可想象。
“辽王不容易啊!”小皇帝发出了这样的长叹。
在徐州逗留了两天,从河南派来的迎接队伍已经到了徐州。这次负责迎接的陆勇,正好当初他也保护着小皇帝南下,算是有香火情分。
“陆卿辛苦了!”
“多谢陛下关怀,辽王给陛下准备了车驾,请您上车!”
说着一架造型怪异的四轮马车被赶到了小皇帝面前,这驾马车一出场,就光彩夺目,晃人的眼珠。
土豪金装饰的框架车顶,镶嵌着富丽的宝石。两边用纯净玻璃制成的窗子,一尘不染,可以轻松的欣赏车外的景色。
这驾马车不光是装饰豪华,而且十分宽敞,朱慈烺也不免眼前一亮!
“这,这有些过了!”
陆勇笑道:“陛下,这都是辽王的一片心意,而且这驾车的秘密还不在外面,您上了车就清楚了!”
“哦!”小皇帝笑道:“朕可要试一试!”
朱慈烺让戴莹陪着,上了马车,车夫轻轻挥鞭,马车快速的跑起来。小皇帝刚开始没有什么感觉,可是走着走着,他就瞪圆了眼珠子。
“大伴,怎么这么平稳啊,一点都不颠簸,就像没动一样。”
戴莹也摸不清楚:“陛下,您看看外面,这车比寻常的马车还要快,真是奇怪啊!”
第四百二十二章 圣心
“大伴,你说是不是垫子太厚了?”朱慈烺一面说着,一面掀开了屁股下面的狼皮垫子。
一层,两层,三层,比平常坐的马车还要少两层。
戴莹想了半晌,也无奈的摇摇头:“陛下,老奴也不知道,或许是因为四个车轮就变得平稳了吧。”
跑了一圈之后,朱慈烺和戴莹神采奕奕的下了马车,戴莹先笑道:“陆将军,咱家想着陛下去开封,千里迢迢,说不定要受罪呢,没想到这马车竟是如此的舒适。别说赶路,就算是在里面睡觉批阅奏折,也是毫无问题,你们真是有心了。”
“多谢公公夸奖,只要陛下喜欢,就是辽王还有臣等天大的福气!”
朱慈烺笑道:“陆将军客气了,朕有些好奇,这马车是怎么做到如此平稳的,实在是让人匪夷所思啊。”
陆勇躬身说道:“陛下,这驾马车的确倾注了不少心血,至于究竟有何神奇,臣斗胆卖个关子,想要诸位大人猜一猜!”
朱慈烺顿时来了兴趣,看了看跟着自己的大太监和众多的臣子,笑道:“诸位爱卿,你们谁能找到原因,朕就准你们乘坐马车,说起来这马车比起轿子还要平稳,实在是一大享受啊!”
这些大臣全都兴趣盎然,大家围着车子来回转了几圈,品头论足,摇头晃脑,可是看了几圈,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的。
最后刚刚升职的左都御史范克勤站了出来:“启禀陛下,微臣以为以往马车都是两轮,如今这架马车是四轮的。奥妙多半就是多了两个车轮,陆将军以为然否?”
陆勇笑着摇摇头。说道:“陛下,马车的……”
“慢!”
从文官队伍之中。走出一人。他个头不高,十分清瘦,留着长长的胡须。几步走到了马车的前面,突然他躺在了地上,身体向车底扭动。红色的官袍沾上了沙土草末,他恍若未觉。
“宋大人,宋大人,你这是干什么啊,实在是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一旁的文官不断的指指点点,这个人满不在乎,钻到了马车地下,看了半晌,突然眼前一亮,急忙的爬了出来。
“陆将军,你们究竟是怎么做到的,那,那个东西可不容易啊!”
陆勇最欣赏的就是实在人。这位能爬到车下面,顿时让他刮目相看。
“大人,请看。”
一旁的士兵碰过了一个盒子,所有人都伸长脖子。想要看看是什么玄妙的东西。
掀开一看,只见一个碗口粗细的物件,钢铁环绕而成。其实就是一个弹簧。不过放在了此时,却是格外的新奇。
姓宋的大臣一把抓了起来。放在了手里按了按,弹簧不断的压缩伸展。他的眼光也越来越亮。
“妙,妙啊!”
朱慈烺好奇的问道:“宋大人,你看出什么来了?”
“启禀陛下,此物放在了车轴和车底板之间,遇到了颠簸,可以靠着来回变形,卸去力道,正因为如此,您在车上就感觉不到一点颠簸了。”
朱慈烺一听,顿时恍然大悟的说道:“朕想起来了,西洋钟表里面也有这么一个物件,只是比这个小很多。真没有想到,这么一个东西,就能让马车迥然不同,真是神奇。”
“启奏陛下,微臣以为不过是奇技淫巧,当不得什么。我朝开基立业,太祖成祖均是都是纵马驰骋,所向披靡。臣以为这马车安稳了,就好比是靡靡之音,消磨志气。与陛下中兴的大明的苦志不符!”
一听这酸臭的话,不用问就知道一定是言官。
果不其然,说话的正是户科给事中薛伦,他是范克勤的学生。
“陛下,臣以为如今正是效仿勾践,卧薪尝胆之时,陆将军献上此等安逸之物,臣以为万万不妥,应当立刻烧掉,以彰显陛下节俭之心。国事日非,全是有幸进之臣,一意媚上,不知国步艰难,黎民困苦。奢侈之风不可涨,安逸之心不可有。臣启陛下,立刻斥责献此物之人,义正视听!”
好好的一驾马车,竟然能引出这么一大堆的东西,甚至到了要惩处陆勇,乃至顾振华的地步,不得不说言官的利嘴,就是让人刮目相看。
朱慈烺面色阴沉,心中暗骂扫兴,可是他也一时找不到反驳的言辞,总不能说朕就是贪图安逸,朕就是爱享受吧!
这时候那位姓宋的大人突然大声说道:“薛大人,你可知道此物有何价值?”
薛伦翻了翻眼皮:“宋大人,你身为读书人,却沉迷小道,不通圣人教诲。治国贵在得民心,贵在行仁义,上下节俭,遵守法度,如此才能天下大治,执迷小道,蛊惑圣听,非是君子所为!”
几句话把“宋大人”噎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薛伦这家伙得意非常,大声的说道:“辽王深受皇恩,就该实心用事,不可投机取巧,如此,和那些阉宦小人有什么区别!”
“放屁!”
薛伦几乎要骂大街了,终于有人忍不住了,吴凯杰从后面大步流星的走了过来。他本来就奉了顾振华的命令,前来迎接朱慈烺,不过他的任务是观察朝中的文武,看看他们的斤两,吴凯杰没有贸然出头,拿着马车考验众人,就是他的主意。
吴凯杰来到了朱慈烺的面前,行了大礼,然后站起身,冷笑着说道:“这世上有一种话,听过之后,谁都要竖起大拇指,谁都无法反驳,诸位大人知道这是什么话吗?这就是废话!就是没用的话!就是某些人常说的圣人大道!”
“狂徒,你敢辱骂圣人,简直可杀不可留,臣启陛下,将他速速拿下!”
吴凯杰哈哈一笑:“圣人在世,不会为难吴某,倒是一定向诛杀少正卯一样,诛杀这些伪劣的徒子徒孙!”
薛伦言辞犀利,可是吴凯杰更是嘴皮子利落,他向连珠炮一样,说道:“心达而险、行辟而坚、言伪而辩、记丑而博、顺非而泽。说的就是你这样的无耻言官,朝廷大事就是被你们败坏的!”
吴凯杰指着马车说道:“陛下,马车变得平稳了,就说成了安逸,简直是用心险恶。行军打仗之中,要运送火药等物资,颠簸不断,就会有爆炸的危险。这种四轮减震的马车,正是行军打仗的利器,运输物资增加了三成,速度快了两成,士兵人人称便。却有人在这里叫嚣烧掉,要么是无知愚昧,要么就是别有用心。薛大人,你选一样吧!”
“你!”
薛伦用手指着吴凯杰,气得浑身发抖,倒是一旁的“宋大人”频频点头,还不时露出思索的神情。
吴凯杰笑着对“宋大人”说道:“老兄可是看出了这弹簧的另外妙处?”
“下官就斗胆说说,这弹簧是用精铁制成,能反复伸缩,如此精铁还是头一次见到,恕我斗胆猜测,要是要用制作火铳大炮,只怕用处更多!”
“哈哈哈,高见,实在是高见!”
朱慈烺顿时来了兴趣,急忙问道:“吴爱卿,真的能用来造枪炮吗?”
“启禀陛下,自然是可以,在南阳的工厂已经造出了能射击四百步的火铳,鞑子铁骑根本不在话下。安国军制胜敌人,不是靠着羽扇纶巾,谈笑间灰飞烟灭的演义小说。更不是靠着坐在家里胡思乱想。靠的是真刀真枪,靠的是技术进步。战场上保命杀敌的宝贝,在一些人眼里,还是奇技淫巧,还要烧掉,有如此言官,还能做成什么事情!”
薛伦被吴凯杰一顿嘲弄,弄得哑口无言,大臣们全都用着怜悯的目光看着这位,无知不怕,可怕的是拿出来嘚瑟,还被当面戳穿,只怕这位以后是没脸混在朝堂了。
朱慈烺没有搭理薛伦,对吴凯杰可是极为热情。
“吴爱卿,早就听说你是辽王的左膀右臂,朕想听听你的看法,究竟如何才能克敌制胜,如何才能消灭鞑子!”
吴凯杰急忙说道:“承蒙陛下抬爱,微臣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经过了一番小插曲之后,君臣们全都蹬车上路,除了朱慈烺的御用马车之外,还有十驾马车,留给了朝廷重臣。他们多半都是年老体弱,长途跋涉,只怕能把骨头架子颠散了。坐在了弹簧马车之中,他们一个个舒服写意,一点颠簸都没有。这么好的东西,要真是给烧了,简直是暴殄天物!薛伦的名字上被画上了一层层的叉子!
“陛下,辽王殿下曾经就说过,大明人才物资,百倍于鞑子,只要务实就不愁赢不了鞑子。粮食,银子,士兵,操法,军械。一切按照有利于战斗力提升,有利于光复旧都的标准取舍,自然无往不利。任由一班言官聒噪,胡言乱语,好事也会被他们破坏了。”
朱慈烺颇有体会的点点头:“吴卿家说的有理,大明之事,多半都坏在了言官身上,只是这天底下唯有辽王敢对清流如此,真是可悲可叹啊!”
显然朱慈烺对言官的无耻和愚昧已经厌恶透了,吴凯杰道:“陛下,辽王提倡务实,您能信重辽王,自然无往而不利!”
朱慈烺不由得陷入了沉思,话点到为止,吴凯杰立刻请辞,下了马车之后,他立刻让人打听,那个姓宋的大臣是谁。
“次长,那位叫宋应星!”
第四百二十三章 拉拢
“宋应星,宋应星,怎么听着这个名字这么熟啊?”
赶了一天路,安歇的时候,吴凯杰在屋里来回转了几圈,突然眼前一亮,急忙说道:“快,快去把那本《天工开物》拿过来!”
从人急忙点头,去书箱里面翻找,吴凯杰嫌他们动作太慢,直接冲了过来,捧出了一本厚厚的书籍。
“没错,就是他了!”吴凯杰兴奋的说道:“去,把宋先生请过来,额不,该是本官亲自去请。王爷看重的人物啊,该礼贤下士才是!”
吴凯杰急忙整理衣服,怀里揣着《天工开物》直接去找宋应星。
……
“长庚兄,你也是进士出身,正所谓君子不器,治国终究要靠圣人的微言大义。如今天下大乱,就更应该防着武夫专权乱政,你怎么还能帮着他们说话呢!”
宋应星对面坐着一个五十出头的红袍官员,正是礼部右侍郎于燧然,他和宋应星同年进士,两个人关系要好。今天的事情刚刚结束,他就急着跑了过来。
宋应星脸色凝重,忍不住叹道:“于兄,你或许不知道,冶金关乎重大,如今能制出弹簧。就表示能造出更强大的火炮,更犀利的火铳。鞑子骑射无双,更有女真兵满万不可敌之说。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倘若安国军有犀利的火器,光复旧都也不是不可能,这次陛下御驾亲征,不正是为此吗?”
于燧然断然摇头说道:“长庚兄。兵法有云,攻心为上,攻城为下。治天下在于道德人心。不在武器。顾振华治下丘八嚣张,商人张狂,处处唯利是图,置祖宗法度于不顾,如此下去,大明的江山早晚要崩在他们手上。尤其猖狂的是顾振华和他的爪牙竟然攻讦圣人,用心何其险恶。纵容此等奸贼,早晚……”
“不要说了!”宋应星断然拦住了于燧然,冷冷的说道:“辽王殿下所作所为。本官也不尽欣赏,可是你说他是奸贼就太过了,大明的江山要是没有了他,只怕早就落入了鞑子之手。我辈也都剃发易服。成了异族的奴仆。对待辽王殿下,还是该心存敬意,万万不可诋毁!”
“哼,长庚兄,我们都是孔孟之徒,没有千年的朝廷,却有万古的道统。要事这孔孟之道都没了,还要我们读书人干什么!言尽于此。长庚兄好好想想吧!”
于燧然转身就走,到了屋门口。正好和吴凯杰迎面撞在了一起。
“哼!幸进之臣!”
狠狠瞪了吴凯杰一眼,转身就走。
“呸,敢在老子面前装大个儿的,信不信我扒了你的皮!”吴凯杰心说我没找你们麻烦就不错了,还敢和老子耍横,也不照照镜子!
他有心找于燧然的晦气,不过转念一想,当务之急还是把宋应星给拉过来,这可比什么都重要。
“宋大人,冒昧来访,还请赐见。”
宋应星走了出来,一见是吴凯杰,勉强笑了笑。
“是吴大人啊,本官有些疲乏了,有什么事情,还请日后再说吧!”
“别啊。”吴凯杰急忙说道:“宋大人,我可有大事讨教您,您怎么能拒人于千里之外呢!”
宋应星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之色,苦笑道:“吴大人,宋某不过是无关紧要的小官而已,还请大人另寻高明吧!”
“宋大人,这件事非你不可啊。”
宋应星被逼得急了,只好点点头:“吴大人,先请进吧,只怕是宋某老迈昏庸,帮不了什么忙。”
吴凯杰跟着走进了屋子,笑道:“宋先生,在下可不信有人能忘了自己写过的东西,您先看看这个吧!”
说着吴凯杰把怀里的《天工开物》放在了宋应星的面前。
宋应星一看,顿时眼前一亮,一把抓起了书,仔细的翻看。只见这本书边上都是黑漆漆的,里面全都是标记注释的文字,写得密密麻麻,几乎没有一点空地方。
“吴,吴大人,你都看过了?”
“哈哈哈,不光是我看过了,王爷也看过了,不光是如此,就连兵工厂的工匠也都人手一本。”
宋应星一听,顿时呆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这本《天工开物》是他在江西分宜任教谕期间写的,足足花了五六年的时间。在崇祯十年第一次初刊。
倾注了大量心血的著作,并没有想象之中的受欢迎。宋应星自掏腰包,印了五十本,送给了亲朋故旧三十几本,多半都比弃掷案头,剩下的十多本还都留在了他的家里,无人问津。
其实想想也知道,眼下的文人都盯着科举取士,盯着四书五经,涉猎广泛的,也都把功夫放在了诗词歌赋上面,对于工农业的技术,他们是万万提不起任何的兴趣。
墙里开花墙外香,宋应星怎么也想不到,竟然有人对自己的书感兴趣,而且还是广为传播,他激动的手脚都颤抖起来。
看着宋应星的模样,吴凯杰倒是吓了一跳:“宋先生,私自刻印你的书是我们不对,回头我把稿费双手奉上!”
“吴大人,你帮着宋某传播著述,宋某感激还来不及,怎么能要钱啊!我该感谢你才对啊!”
要是顾振华在场,只怕他要激动的浑身发颤了,看看人家的觉悟,比起后世为了版权拼命的学者要强了多少倍啊!
宋应星激动地来回走动:“吴大人,宋某当初写书的时候,苦无资助,没法验证对错,也没有志同道合之人,可以校对一二,闭门造车,难免有纰漏之处。本来还想着仔细修改,只是年齿日增,精力不济,迟迟没法完成,甚为遗憾啊!”
吴凯杰笑道:“宋大人,实不相瞒,您书上所录,基本属实,但是也有不妥之处,各地的工匠将缺陷纷纷指出来,您要是有兴趣,大可以重新整理一部,王爷和我们都翘首以盼啊!”
宋应星眉头紧皱,问道:“吴大人,辽王殿下领兵打仗,不看兵书,怎么看我的书啊?”
“哈哈哈,宋先生,你这就不讲理了,谁说带兵的就不能看你的书了?”
“不,不,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宋某写成此书以来,身边好友无人有兴趣,却没有想到竟然在安国军之中广为流传,实在是出乎预料!”
“那是他们没有眼光。”吴凯杰笑道:“先生书中记录了机械、砖瓦、陶瓷、硫磺、烛、纸、兵器、火药、纺织、染色、制盐、采煤、榨油等项。这里面有关乎武器的,有关乎民生的,有能销售海外,赚取金银的。哪一样不是国计民生,军队想打赢战斗,就要粮饷充足,就要武器精良。远的不说,您在书里头写了制作黄铜的方法,这就能用来造炮,造地雷,造子弹。别说是王爷,就连军中大将也有不少看您的著作的。”
吴凯杰越说越高兴,吐沫星子横飞,可是宋应星却如老僧入定一般,目光呆滞,把他吓了一跳。
“宋,宋先生,您没事吧?”
“没,没事!”宋应星回过神来,叹口气:“唉,吴大人,宋某万万没有想到,我这一片苦心,同窗好友,年兄年弟不懂,唯有安国军才是老夫的知音,我这心里头难受啊!”
吴凯杰十分同情宋应星的孤单,说道:“宋先生,辽王重视实学,反对空谈。《天工开物》《梦溪笔谈》《九章算术》这些被以往读书人扔在一边的东西,都被大量刊印,广泛传播。说来惭愧,天朝书籍汗牛充栋,可是有用的东西并不多。不少天文数学的书籍还要从西夷引进,想到了此处,王爷都不免心焦啊!”
宋应星忍不住问道:“吴大人,这有什么可忧虑的,老夫不明白啊?”
“宋先生,国初的时候,郑和下西洋,大明国力难以承受,不免中断。可是这些年西夷频频前来,岂不是说明他们的国力已经胜过了大明,他们在这些有用的学问上也超过了大明,我们能不心焦吗?先生你有大才,却耗费在了官场之上,浪费在了尔虞我诈,迎来送往之间,让人痛惜啊!”
第四百二十四章 给小皇帝上课
士农工商,想要当人上人,就必须走仕途。想要入仕,就要通过科举,科举只考孔孟之道,只考八股时文。所有读书人的眼光就都锁在了那几本书上面,皓首穷经,掏空心血,就为了渺茫的中举机会,熬到满头白发。
像范进一般,能中举人已经算是天大的幸运,一步登天,更有多少人连秀才都考不上,只能窝窝囊囊的浪费了一辈子。
当然从科举走出来的人绝对不是笨蛋,经过了残酷的淘汰,留下的都是人精。于谦,杨廷和,徐阶,高拱,张居正……数之不尽的名臣,都是从科举这条路走出来的。
科举成功的往往都是绝顶聪明人,但是狭窄的考核标准,却无法使所有聪明人都录取,人才的可怕浪费,才是科举制度最大的弊端!
“宋先生,我听闻你著述颇多,基本上都在任分宜教谕期间。”
“哎,说来惭愧,升了官,反倒是浑浑噩噩,俗事缠身,没有了时间。”
“宋先生,斗胆问一句,要是让您一直钻研写书,您觉得会是如何呢?”
宋应星脸上露出了痛苦的神色,五官扭曲到了一起,叹道:“吴大人,宋某当官世上不过是多了一个糊涂县令而已,还不如真正把功夫用在写书之上。如今宋某两鬓斑白,也不知道能不能把《天工开物》改好,可惜啊!”
吴凯杰十分感慨的说道:“宋大人,科举仕途固然是出人头地的路子。可是人有千百种性子,有万千的才能。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把天下的英才都锁在科举一条路上。实在是不智啊!”
宋应星身躯震撼,久久不言。说起来他的确不喜官场这一套,可是如今的读书人除了官场,还有别的出路吗?他研究的那些东西根本没人看在眼里,甚至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用!
好在有人看重,宋应星也产生了士为知己者死的冲动!
“吴大人,悟以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宋某只能珍惜眼前光阴了!”
吴凯杰笑道:“宋先生,辽王殿下早就忧心浪费英才。因此组建了大明科技院,专门收录各方才能之士,天文历法,农工手艺。冶金炼铁。军工造船,方方面面,只要做到了顶端,就可以进入科技院,成为院士。”
“我大明有进士,还没有听说过院士,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哈哈哈,所有院士一律受朝廷供养。所进行的研究,也有朝廷提供经费。另外身份上所有院士按照贡献程度。区分等级,从最低的七品开始,贡献卓著者,可以和王爷平起平坐,共商事宜!”吴凯杰有心说皇帝,可是一想朱慈烺,就生生咽回去了,省得惹麻烦。
当官为什么吸引所有读书人,就是因为官员的种种特权,听到吴凯杰的介绍,这个院士待遇丝毫不比官员差!宋应星的一颗心砰砰乱跳,这不正是自己梦里长长想的事情吗!原来真的有实现的时候!
“吴大人,你不是在说笑话吧?”宋应星艰难的咽着口水问道:“所谓劳心者制人劳力者受制于人,您所说这些,全非圣人大道,他们要是得到了如此抬爱,置天下读书人何地啊?”
“宋先生,您写《天工开物》的时候,光是流汗,就没用过脑子吗?”
“当然不是,说起来要比做八股文章还要费事。”
“那就是了!一项技术就能造出新的武器,就能扭转战场局势,如此重要的事情,比起圣人的微言大义有用多了。王爷说过要请大人出任科学院院长,待遇比肩各部总长。放手给您经费,协助研究,只盼先生能拿出实实在在的成绩,不要辜负王爷一片热忱啊!”
宋应星听得热血激荡,拱手说道:“吴大人请放心,宋某一定竭心尽智,鞠躬尽瘁!”
轻轻松松拉来了一位大牛,吴凯杰是格外的得意。他特别吩咐,要好好照顾宋应星。按照品级,宋应星是没有资格坐弹簧马车的,吴凯杰特别给他配了一驾。
宋应星还要拒绝,可是吴凯杰在车上给他备了一大堆的工匠手册,其中就有指出《天工开物》的不足。宋应星立刻如饥似渴,把所有精神头都用在了这上面。
他在仕途上已经浪费了太多的时间,如今真正面对着喜欢的事业,他要把一天当成两天过,废寝忘食,一颗心都扑在了上面。
“可悲,可叹!宋应星饱读诗书,竟然趋炎附势,和顾振华一党勾结到一起,实在是士人的败类。和当年趋附魏阉的逆党有什么区别!”范克勤痛心疾首的说道。
于燧然也是点头称是:“总宪大人,我找过了宋应星,希望让他迷途知返。可是谁知竟然铁了心,听说还要辞了官职,去当什么科学院的院长,简直荒唐!”
范克勤冷笑了一声:“不要管他了,要说真正荒唐的还是顾振华,竟然搞出了一套专门的官制,什么总长次长,粗俗不堪,他这是要置六部与何地?从周公制六部以来,历朝历代何曾改过?他竟然别出心裁,简直就是居心叵测。”
“总宪大人,顾振华和他的那个手下,对圣人教化多有诽谤之语,简直是丧心病狂,狂犬吠日,无君无父。似这等奸佞之臣,万古未有。必须一举除之,才能免得他为祸天下,败坏道统。”
“于大人说的太好了,只是顾振华树大根深,手下爪牙锐利,贸然进攻,必然重蹈东林和马士英等人的旧事,要缓缓图之。陛下前来正是受权的好时机,只要好生谋划,不愁不胜!”
于燧然急忙拱手说道:“敢不惟命是从!”
……
从徐州出发,一路走了半个月,小皇帝一行终于到了开封,顾振华率领着文武百官,开封的军民到了城外二十里迎接。
庞大的队伍堵满了道路,鼓乐喧天,旌旗招展。每隔十步就有一名近卫军,头戴着威风的熊皮帽,手里握着火铳,刺刀雪亮。
在近卫军之外,还有往来的翼骑兵巡逻,他们一身胸甲,背后还插着翅膀,熠熠生辉,恍然神兵一般。
朱慈烺从马车里面忍不住伸长了脖子,仔细的看着。
“好,这就是我大明的强军,真是太好了!”
戴莹也忍不住排起了巴掌:“陛下,辽王练兵一绝,如今一见,真是名不虚传,有如此强兵,何愁大明不能中兴,故都不能恢复啊!”
不光这对君臣,随行的京营士兵之中,也有人瞪圆了眼珠子,看得口水直流。
一个身材中等,十分魁梧壮硕的年轻人,一身锁子甲,头上戴着八瓣帽盔,佩刀悬剑,还挂着一张大弓,浑身上下透着十足的精气神,这位就是越国公郑芝龙的公子郑森,也就是后世大名鼎鼎的国姓爷郑成功!
自从江北四镇和左良玉全都完蛋之后,郑家就成了大明唯一看起来能抗衡顾振华的力量,受到了百般抬举。
可是郑芝龙有自知之明,说到底他就是一个海盗,哪边风硬倒向哪边。安国军气势如虹,他是万万不敢得罪,就算是顾振华大举开海,抢夺海上利益,郑芝龙也只能忍气吞声,收一点过路费而已。
说起来郑森心里还有不服,他们郑家这么多年的经营,难道还比不上区区安国军吗!
真的眼见之后,郑森的自信被打击的一点不剩,只剩下由衷的赞叹!
就在郑森流口水的时候,顾振华和黄得功,阎应元率领着文武百官,向小皇帝朱慈烺问安,小皇帝见到了顾振华,显得格外热情。
“辽王,朕无时不刻不在惦念着前方,辽王为了大明受苦了!”
这时候范克勤突然站了出来,说道:“陛下,辽王劳苦功高,人所共知,如今陛下御驾亲征,掌兵大权自然该还给圣上,辽王也好休息一二,不知辽王意下如何?”
这一手突袭下手,顾振华眉头一皱,随即又舒展开了,朗声笑道:“陛下,臣残病之躯,早就不堪重负,请陛下随着臣去参谋部吧。”
第四百二十五章 震撼弹
认输了?
开玩笑吧?
随着亲征的文武官员没有一个人相信,权倾天下的辽王竟然能轻易认输,将大权拱手交出。
这肯定是以退为进的鬼把戏,范克勤暗暗的想到。不过既然你退了,就别怪我们不客气,继续乘胜追击了!
“陛下,辽王既然有还政之心,臣以为是当朝的表率,一颗忠心天地可鉴,应该予以嘉奖。臣听闻辽王有两位公子,陛下应该册封世子,赏赐王府家眷,以彰显陛下爱护之心!”
棺材板盖上了,还要钉钉子。范克勤这番话可谓是得寸进尺,可是奇怪的是安国军上下竟然没有人反驳,顾振华一脸云淡风轻,毫不在乎的模样。跟在他身后的黄得功等人也仅仅是微微含笑,不置一词。
反倒是小皇帝面露不快,他阴沉着脸说道:“辽王是国之干城,朕最信任的大臣,讨伐鞑虏,恢复中原,非辽王不可,谁再敢非议辽王,朕绝不客气!”
朱慈烺发威,那些跃跃欲试的大臣终于冷静下来,不敢多说。范克勤还算满意,毕竟是开门红,他也暂时不好多说了。
顾振华陪着朱慈烺向开封走去,君臣差了半个马头。坐在了御马的皇帝向着两边望去,不住的点头。
“辽王,朕看两边田地广阔,麦浪翻滚,怕是今年又是一个丰收年吧?”
顾振华微笑着点点头:“陛下,以臣的估计。今年河南扣除棉花等作物,光是产粮能达到三千五百万石,各地仓库能征收一千万担。”
“哦?”朱慈烺惊得差点把眼珠子掉下来。
“辽王。朕记得大明全国能征收的粮食加起来也不过千万担,还要留八百万担给各地藩王宗室。父皇在日,每每为了粮饷愁眉苦脸,熬白了头发。怎么河南一地竟然能有如此的收成,难道辽王会变戏法不成?”
跟在背后的黄得功突然笑道:“陛下,辽王所言不虚,去年河南就征收了这么多粮食。要不是靠着河南,臣在徐州只怕也挡不住鞑子。今年看样子又能存下一大笔的粮食,等夏收结束。这中州大地的元气也就恢复了!”
朱慈烺还是一头的雾水,怎么也想不明白。
“辽王,为何同样的土地,父皇在日征收不上粮食。到了辽王的手上。却能翻天覆地,难道是天不佑我朱家吗?”
“陛下,这是折煞微臣了,一块地能产多少粮食差不多是固定的,可是怎么征收就有大学问了。臣斗胆卖个关子,到了政务院,您就全都知道了。”
“好,朕盼着辽王解惑啊。”
漫长的皇帝仪仗终于进入了开封。沿街店铺林立,招牌幌子一块挨着一块。虽然皇帝驾临。店铺都暂时歇业。但是光从这个架势,就看出了开封的繁荣,比起徐州是更胜数筹,甚至就连京城都比不了。
“主子万岁爷,您看那是什么?”
顺着戴莹的手,朱慈烺猛地一抬头,只见一座庞大的建筑出现在眼前,四四方方,占地之广,比起故宫的三大殿还要宽阔高大。
“一层,两层,三层……六层,天啊,辽王,这,这是怎么建成的啊?”
不光是朱慈烺吃惊,随行的文武大员一个个也都跌破了眼镜,吓得浑身。目测长度有一百米左右,高有七八丈。最为奇怪的是这座建筑不像是宫殿一般,而是一层一层,好像是无数的盒子整整齐齐落在一起。每一层都用了大号的玻璃窗,阳光照射进来,熠熠生辉,头一次见到,任谁都忍不住啧啧称奇。
这东西恐怕算是眼下世界上第一座摩天大楼了,虽然远远没法和后世相比!
拥有了水泥这种利器之后,建筑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顾振华索性点石成金,搞出了钢筋混凝土。
像是水泥这种东西,光是供应军队,实在是大材小用了。开封的商业越来越繁荣,顾振华索性就提议建造一座商业中心。他前世就是玩地产出身的,弄一个建筑图纸一点问题都没有,轻轻松松就画了出来。
当顾振华兴冲冲的向家里的女人炫耀的时候,却遭到了一致的白眼。四四方方,冷冷冰冰,棱角分明,一点都没有美感。
梅珺若更是指着小孩子的积木,笑称顾振华画的还不如孩子堆出来的好看!
遭到了白眼之后,顾振华的牛脾气还上来了,你们越是瞧不起,老子就越是要弄出来,让你们领略一下什么叫做现代建筑。
顾振华大笔一挥,调来了五千名俘虏,又找来了一大批能工巧匠,足足忙活了一年出头,一座典型的钢筋混凝土建筑愣是建了出来。
小小的蜘蛛,不需要改变什么,只要放大足够,就是最恐怖的怪兽。四方的盒子也不需要太多的修饰,只要足够大,就能产生震撼的效果。
当冷冰的怪兽落成之后,别说王府的女人们惊呆了,开封的商人也都被吓得魂不附体,忍不住有种顶礼膜拜的冲动。
顾振华满怀得意的宣布这座建筑作为开封商城,欢迎商人入主。消息传出,所有商人趋之如骛,光是竞拍的租金,愣是超过了建筑的成本,让顾振华赚了一个钵满盆满。
商人们丝毫不为巨额租金发愁,他们立刻把自己最好的商品搬到了高大的建筑当中,恨不得占据最高,最显耀的位置。
他们很清楚,不光是中国商人,就连那些夷人也会趋之若鹜,拜倒在这个创举之下,乖乖的付出更多的银子。
运营三个月以来,每天都不得不发放号码牌,来得晚的就没有资格上楼,免得将这栋独一无二的建筑压塌了,热闹的场景,可见一斑。而且由此还催生了一个行业——黄牛!
每天都有黄牛党拿着号码牌兜售给商人,为了能一睹建筑的风采,甚至一个小小的竹牌,能卖到五两银子。
朱慈烺同样被震撼得头晕目眩,嘴巴张的老大,舌头吐在外面,都收不回来了。
顾振华看了一眼阎应元,阎巡抚急忙躬身上前,笑着说道:“陛下,豫北之战的时候,有巧匠烧出了水泥,此物用作建筑,坚硬如石。眼前这个建筑被称为开封商城,就是用水泥建成。每天成千上万商人前来交易,经营三个月,缴纳税银已经有五十万两!
“什么?”朱慈烺可是真的把吓到了,三个月五十万,一年就是二百万!
二百万两啊!
大明没有征收三饷的时候,一年岁入也不过二三百万两,眼前这个家伙,竟然能产生一国的税收,难道里面生长着摇钱树不成?
朱慈烺是怎么也想不明白,渐渐的他竟然有种荒谬的感觉,难道真的是天命所归,老天爷都在帮着顾振华不成!
“辽王,河南一省粮饷堪比大明一国,朕实在是坐井观天,惭愧,惭愧啊!”
顾振华急忙说道:“陛下,这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无非是一层窗户纸而已。若是陛下愿意,请移驾政务院,臣愿意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为陛下解惑。”
垂头丧气的朱慈烺乖乖跟着顾振华到了王府,一路上他都异常的纠结,国力自然是越强大越好,可是这股力量竟然握在了别人的手里,他由不得不担心啊!
以往他还只是恐惧顾振华手上的武力,可是现在就仿佛是四周的蛮夷到了天朝一样,要仰头看着,这种感觉实在是太让人沮丧了!
一路来到了王府的政务院,刚刚走进来,两旁的厢房之中,一排排的年轻人,正在噼里啪啦的打着算盘,各地汇总来的税收账目全都要经过这里处理,简言之,这就是安国军的大脑。
“陛下,一亩田国朝初年能产一石大米,到了二百年之后,恐怕还是一石大米。以农业立国,岁入终究有限。唯有工商,才能真正富国,才能强兵。大明距离着海阔天空的新时代,只有一步之遥,就看能不能打破而已!”
第四百二十六章 新时代的大门
“陛下,臣非有点石成金之能。更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本事,所作所为,不过是顺水推舟,瓜熟蒂落而已。”
顾振华满脸的仔细的笑容,声若洪钟的说道:“近几十年来,海上贸易越发兴旺,每年流入大明的白银不下千万两,东南海商之富,富可敌国。正所谓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就应该向他们征税,填补国用。恕臣直言,先帝未能如此行事,反而缘木求鱼,加重农民负担,逼得升斗小民家破人亡,成了流寇。大明的问题说到底就是财政的困局,财政的困局就在商业,就在东南,就在海上。放着金山银山不去挖掘,反而和要饭的抢粮食,被狗咬了,也就怨不得别人!”
话说的刺耳,可是朱慈烺却听得津津有味,说起来自从当上了皇帝,他就不断的在反思,为何堂堂天朝,竟然落到了亡国的地步,简直是百思不得其解。听到了顾振华的话,朱慈烺似乎摸到了一点门径。
“辽王,工商之利,竟是如此之大吗?可是为何总有大臣和朕说商为末业,征收税赋是看得起他们,是在抬举这些唯利是图之徒。”
吴凯杰道:“陛下,这还用说吗,满朝大臣,天下的读书人,背后都有商人,干脆说他们自己家就经营着作坊。”
朱慈烺也怅然的点点头:“朝臣心中只有自己,没有江山社稷,罔顾君恩,难怪父皇说他们皆可杀。”
“陛下。朝臣私心作祟,不消多说。微臣只想说工商可不是末业,其中蕴含着无与伦比的力量。陛下请看这个!”
吴凯杰从旁边拿过了一份刚刚清理出来的账册,送到了朱慈烺的面前。
“这是南阳兵工厂上个月的产能统计。合计生产野战青铜炮一百二十门,自生火铳一千七百杆,米尼枪二百杆,火药一百万斤,其余盔铠甲胄之物,不计其数。足够供应五千精兵使用。”
朱慈烺翻看了一下账册,顿时眉头紧锁,作为太子。他是接受过标准的储君教育,深知大明的状况,南阳工场一个月的产能,差不多能赶得上京城作坊一年的产量。无论从钱粮还是武器来看。河南以一隅敌一国。还犹有胜之。
吴凯杰陪着小皇帝一路走来,也了解朱慈烺的性子,这位还是相当好学的,笑道:“陛下,南阳工厂有这个本事,主要就是动员了商人的力量,采用了新式的管理。各种零件外包给商人,对那些工匠按照绩效给予奖励。干的越多,得到的越多。”
一旁的戴莹忍不住问道:“吴次长。让商人参与,要是这些人利欲熏心,用低劣的东西唬弄怎么办?”
“哈哈哈,公公问得好,监督而已!生产产品定出规格,收购的时候进行严格检验把关。每一匹零件都有序列号码,出了问题严肃追查。虽然不敢说没有漏洞,但是所有兵工厂的产品,比起以往的作坊都要强出几倍不止。”
看着朱慈烺和戴莹陷入沉思,阎应元也说道:“陛下,兵工厂产能暴涨,同样生产丝绸瓷器的作坊也是如此,有了利益驱使,商人比谁都能卖力气。种粮食一年不过一季,南方最多也就两季,可是纺织天天都能做,有买卖就有税收,如此一来,财政收入自然十倍增加!”
朱慈烺总算是明白了一点,可是心里头的疑问却更多了。
“辽王,朕听先生们说,天下财共有一,朝廷多取一点,百姓就少一点,你们这么取用,只怕万民受累,朕也心有不忍啊。”
“陛下仁慈,只是道理未必如此。这天下财富长远来看其实是不断增长的,就拿海外来说,每年流进了这么多银子,难道只能用一年吗?再有短期之内,财富的确有限。可是分享财富的不只有朝廷和百姓,还有中间的一层士绅集团。他们仗着自身特权,上欺朝廷,下压百姓,独享暴利。如今安国军把税收上来,并不是存在仓库不用了,我们需要采购军需物资,需要修桥补路,需要建立学堂。这些钱又回馈给了百姓,财税的八成都是取之于民而用之于民。只有一两成用到了军队之上,不过就算是一两成,也比原来要多很多!”
作为曾经掌握过数以亿计财富的人来说,顾振华非常清楚,财富只有流动起来,才有真正的意义,掌控比起拥有更有价值!
财富就是一种力量,征收上来花费出去,这就是国家力量的彰显。只是明朝有一点非常悲催,老朱一直以农民的质朴观念,像是打理田地一样,在打理大明朝。
老朱认为把税收上来,还要发下去,简直是脱裤子放屁,因此他干脆让地方截留住足够的,剩下再交上去。如此一来就造成了财政先天不足,加上后世子孙窝囊,就再也没有扭转了。
顾振华展示给朱慈烺的一切,说白了就是两种文明的对比,工业和农业!
以河南一省之力,比肩整个大明,并不是痴人说梦。就拿鸦片战争之前的英国和满清来说,1840年,大英帝国的年度财政收入接近9000万英镑,折成中国当时库平银,约为.4-.7亿两,而当时大清帝国的财政收入则为4500万两白银,英国的财政收入约为大清的6倍,其年度军费预算正好与大清的年度财政收入相当。当时的英国,也不过是相当于满清的一个省大小而已。
至于后世说什么满清“鸡的屁”世界第一,那就更是信口雌黄了。所谓第一是根据购买力平价估算的,在比较国力的时候,意义不大。而且农业“鸡的屁”和工业“鸡的屁”完全是两个东西,一个是从地里刚挖出来的土豆,一个是高大上的薯片,差不多就是如此!
工业社会除了产值比农业高很多之外,还有更厉害的一点,那就是运转速度更快。
以农业税收为主的大明,一年夏秋两税,周期是以年计量的。可是工商业几乎天天没有中断,税收随时上缴,随时下发,效率几十倍的提升。因此可以大肆的建设工程,手笔之大,简直咋舌!
朱慈烺默默的翻了几本账册,心脏承受着强烈的冲击。他仰望着天空,好不容易平复了一下心绪,才问道:“辽王,以朕观之,要想管理如此复杂的商业,只怕需要的人手相当惊人,这与轻徭薄赋恐怕有些冲击啊?”
“陛下,臣斗胆说一句,好的朝廷像什么呢,就像是酒楼里面的小二!”
这个比喻朱慈烺闻所未闻,顿时笑道:“辽王,这怎么讲啊?”
“坐在酒楼里面,最舒心的小二是需要的时候,马上出现在眼前。不能怎么叫都不来,也不能没叫的时候,在身边来回晃,让人厌恶!”
戴莹想了想,忍不住抚掌笑道:“辽王殿下说的精辟,小奴以为说的就是一个度!朝廷该管的事情就要管起来,不能因为轻徭薄赋,就把责任给推卸到!”
“公公圣明,士绅集团抢走了太多朝廷的权力,结果让朝廷和天下万民有了隔阂。满朝衮衮诸公,嘴里的民,就是士绅,就是读书人。而其他的百姓差不多和奴隶一样,可以予求予取,如此流寇安能不猖獗啊!”
朱慈烺一声长叹:“俗话说官逼民反,看来真是朱家失德,才让百姓不得不反。如此想来闯贼和献贼也并非罪在不赦,辽王给献贼留下了全尸,也是应该的!”
“多谢陛下体谅!”
顾振华陪着朱慈烺在政务院走了一圈,又到了对面的参谋部看了看。
安国军整个运行体系就像是精密的西洋座钟一般,种种资料送进来,经过层层处理。幕僚智囊制定相应的方略,主管官员咨询评估,做出选择,上报通过,施行之后,还有评估利害得失,进一步决定如何调整。
看到了这里,朱慈烺也终于明白了,怪不得顾振华敢一口说出把军权交给自己呢!
其实顾振华早有了底气,如此完善的体系,完全可以自主运作。比起朝廷的内阁六部,更加完善,更加有效。管理体制从来都是先进兼并落后,落后又怎么吞并先进呢!就算是自己抢来,也根本玩不转!
一圈走下来,朱慈烺算是领略了什么是工业时代的玩法,从心里往外,彻底接受了一次洗礼。
“辽王,朕还有疑问,士绅官僚他们也经营商业,也追逐利益,为何他们就是祸害呢!再有一旦商人崛起之后,也上下其手,又该如何呢?”
“陛下,就拿朝廷的盐法来说,盐商靠着世代传承的窝本谋利,说到底不过是特权而已。这样的商人他们所有精力都用在了买通官员保驾护航之上,又怎么有心思好好经营,让天下都获利呢!至于商人么,就像是黄河水一般,两旁的堤坝管住了,就能让数省民众得灌溉之利。管不住就要淹没无数,损失惨重。说到底还是考验朝廷的本事,正因为如此,微臣主张录取官员要考察实学,要有真正的本事。一脑子四书五经,是没法和奸商斗智斗勇的。我朝科举出来的两榜进士,多少都被手下的小吏愚弄欺瞒,翰林词臣,科道言官,所谓的清流,全非良臣良相!”
话是离经叛道,可是道理却是入木三分,朱慈烺渐渐的把头低下,思量着每一个字!
“朕想推行新政,辽王可愿意助朕?”
第四百二十七章 人心变了
“诸位大人,陛下和辽王殿下相谈甚欢,对河南的种种新政颇感兴趣,加上北伐筹备在即。王爷陪着陛下亲自考察工农各业,知己知彼吗!”吴凯杰笑着说道。
随行的文武大员一听,全都傻眼了。那些存心打酱油的自然无关痛痒,更乐得清闲。但是偏偏有些人卯足了劲头,想要和顾振华斗一斗,为皇帝争权,做大明的中兴大员。他们哪能甘心皇帝跟着顾振华跑了啊,因此一个个脸色铁青,怒气冲冲。
于燧然率先发难:“吴次长,我等随着陛下亲征,就应该随护驾前,岂有被屏蔽一旁之理?辽王如此行事,实在是有失体统,甚至包藏祸心!”
“对,于大人说的没错,我们要陪着陛下,谁知道你们会不会挟天子令诸侯,犯上作乱!”
吴凯杰看着这帮红袍的大员,心里头格外的瞧不起。到了安国军的地盘,想要收拾小皇帝不过是反掌之间的事情。这帮家伙还真把自己当场了一盘菜,简直不知好歹!
“诸位,辽王当年保护圣驾南下的时候,你们在哪里?挟天子令诸侯,这话亏你们说得出口!”
范克勤不动声色的微微一笑:“吴次长,古来大功之臣,有谋反之心者,不在少数,我等并非怀疑辽王,只是防患于未然。”
“范大人,你不必多说了!”
戴莹突然带着两名小太监走了出来,扫视了一下在场的文官。冷笑道:“陛下的安危自有东厂保护,你们不劳费心。辽王要带着陛下参观一些紧要的所在,不适合诸位大人看。你们还是省省吧!”
“戴公公,你这话未免不合适吧!我等是朝中大臣,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们,你们想暗地之中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吴凯杰阴沉着脸,冷哼了一声:“范大人,您身为总宪,这捕风捉影的本事真是天下一绝。本官告诉你。安国军有保密条款,辽王要带着陛下参观军工厂,科技院。大明银行,军事情报司等等要命的衙门。里面的东西关乎北伐胜败,对陛下自然是全无保留。其余人除了辽王,就连本官也多有不知。你们这么急着询问。莫非想要给鞑子通风报信不成?”
范克勤并不服气。冷笑道:“兼听则明偏信则暗,开诚布公。若是辽王坦坦荡荡,为何不能示人,既然密谋于暗室,就有私弊,我等言官不可不知!”
“对,我等必须要知道,要是不说。就是有问题,我们要上本参劾!”官员们吵吵嚷嚷。
戴莹眉梢挑动。毫无预兆的一摆手,身后大汉将军就冲了上来。
“诸位大人,朝廷历来就有通风的筛子,能守住什么秘密!咱家也说句不客气的,这里是开封,是前线,鞑子的细作说不定就在城中。你们什么都想知道,可是你们谁的肩膀能扛得起大明的江山社稷?”
几句话掷地有声,这帮官员的势头终于被压住了。
“哪个还敢带头闹事,就是居心叵测,东厂可不是吃干饭的,收拾卖国的奸贼最擅长不过了。想死的放马过来!”
想到了恐怖的东厂,加上周围气势汹汹的士兵,这帮人终于老实下来。
“诸公,咱们先回馆驿,容后再说!”
范克勤一句话,其他人也只能跟着暂退。一路上范克勤脸色阴沉的像是铁锅底,他搞不明白,朱慈烺究竟是怎么回事,一到开封,就被顾振华蛊惑去了,全然不管他们这班忠贞的大臣,这江山社稷难道不是你们朱家的,怎么能如此荒唐!
“南山兄,请留步!”
范克勤听着声音熟悉,急忙回头,只见身后疾步赶来一个老者,一身二品的官服,胸前胡须飘洒,额角带着一丝汗珠,来的正是兵部尚书何腾蛟。
“原来是云从兄,小弟正想要找你呢!”
何腾蛟微微笑道:“南山兄,我也有几句肺腑之言,咱们馆驿说吧!”
……
“何某在徐州之时,同黄得功和吴凯杰等人共事。说起来这帮人飞扬跋扈,早就不是一天两天了!”
范克勤气哼哼的说道:“云从兄,死这等奸贼,早就应该压制,如今尾大不掉,简直是国之祸害!”
何腾蛟摇摇头:“南山兄,何某说句肺腑之言,他们跋扈我承认,可是说他们奸贼,就未必了。就拿吴凯杰来说,虽然是一介文人,可是也在城头血战,为国效力。想要驱逐鞑虏,还离不开这样的忠臣!”
“哼,自古大忠大奸,他们会演戏而已,云从兄不要被骗了啊!”
何腾蛟知道范克勤的脾气,这家伙认准的事情,是断然不会改变的。
“南山兄,何某找你就是想说,想要乱拳打死老师傅,从正面硬攻,非但没法撼动顾振华,搞不好还会重蹈覆辙,走马士英等人的老路。安国军的势力今非昔比,万万不能犯傻啊!”
“云从兄,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大明存亡关头,你怎么还能退缩啊!范某把老兄引为同志,没想到老兄畏缩不前,实在是让人失望!”
何腾蛟痛心疾首的说道:“南山兄,何某岂是贪生怕死之辈,只是如今奸党势大,我们万万不能飞蛾投灯。更何况一路行来,不论是南直,还是河南,都有兴旺之象,说起来顾振华还是有治民的本事!”
“云从兄,抛开了圣人教化,扔掉了礼义廉耻。重商重利,繁荣不过是浮萍一片,毫无根基,不值一提啊!”
何腾蛟道:“不管如何,皇上多半是被迷惑了,听信了顾振华的蛊惑。因此我以为当务之急是知己知彼,先了解一下河南的民情,找准了下手的机会,再匡扶社稷,压制奸党。要是找不到攻击的靶子,只怕是徒劳一场。”
范克勤眼珠乱转,总算是听进去了老何的话。
“云从兄,小弟刚刚太过心焦,没有领会老兄的深谋远虑,我赔不是了!现在你我就去街上转转,我就不信,顾振华真能骗得过所有人!”
这两位出了馆驿,走在了大街之上,来来往往,行人不断。而且最出奇的是竟然没有一个花儿乞丐。范克勤看在眼里,越发坚信这是顾振华作秀了。
穿街过巷,眼前正好出现了一条不长的街道,两边全都是出售书籍和文房四宝的铺子,墨香味飘出老远,这两位饱学之士顿时都来了兴趣。信步走到了店铺前面,只见往来不断,全都是购买纸笔的人。有年轻的书生,也有穿着短打的穷苦人家。
“想不到铜臭之地,竟然有这么多好学之士,孔孟之徒。顾振华攻讦圣道,我看早晚要受到千夫所指。”
范克勤看到了读书人,顿时就有了无数盟友一般,心情大好。他和何腾蛟走到了街头,这里正好有一间茶馆,里面人头攒动,有不少读书人正在交谈。
“云从兄,咱们去听听士子的议论吧,他们眼明心亮,断然不会被奸贼欺骗。”
何腾蛟也信心十足,两个人笑着走了进来。迎面正好一个书生匆匆出来,范克勤撞在了一起,怀里的书全都落在了地上。
“啊!我的宝贝啊,可不能弄脏了啊!”
书生心疼的将一本书捡起来,冲着范克勤狠狠的一瞪眼睛。
“怎么不知道加小心,你知道这本书多珍贵吗?”
“大胆,小小年纪,好读书是好事情,对长者不敬,就应该罚。老夫遍藏天下之书,一生嗜书如命,就算弄脏了,难道还赔不起吗?”
书生一听范克勤口气如此之大,也冷笑了一声。
“这位老先生,您看看这本书您有吗?”
范克勤满不在乎的接过来,还笑着对何腾蛟说道:“云从兄,年轻人就是好争强斗胜,老夫几个书房的书,还能……”
范克勤话还没有说完,顿时戛然而止。在他手上的这本书封面上赫然四个大字:几何原本!
第四百二十八章 为道统而战
“真难相信,蛮夷之地,竟然在诸子百家的时代,能够出现如此神书,前后逻辑丝丝入扣,由浅入深,匠心独具,实在是让人叹为观止,叹为观止啊!”
夏守礼精于算学,看到了《几何原本》之后,忍不住从心里往外的赞叹。
“尤其是最后,涉及到了圆锥曲线,球面几何,数论等等,实在是高深莫测。似乎精研下去,会打开另外一番天地,比起《九章算术》还要高明,还有深入,实在是出人意料!”
顾振华看着被惊得满头冷汗的众人,微微一笑:“这部书是利玛窦带来的,一共十五卷,徐光启和利玛窦合作翻译了前六卷,后面的九卷是刚刚汤若望等人翻译出来的。按照西洋人说,这部书成书于两千年前,和诸子百家的时代差不多,大家伙有什么感想啊?”
方剑鸣看得心惊肉跳,说道:“王爷,卑职也略懂算学,看过之后,竟不知谁是蛮夷了!”
“哈哈哈!”顾振华仰天大笑:“诸公,你们就没有想想么,若是西方在两千年前,就有这样的成就,经过两年前,他们还不飞上天去了?”
“王爷,您说这是骗人的?”夏守礼问道。
“书中的知识可不是骗人的,代表了西洋的算学成就。只是未必是两千年前的东西,很有可能是假托前人之名写出来的。这也不算什么新鲜事,诸位以为《黄帝内经》可是黄帝所写?”
能和顾振华讨论算学的。全都是才智过人之辈,纷纷点头:“王爷所说有理,没想到西方人也会替老祖宗擦胭抹粉?”
“究竟西方如何。本王暂时还没兴趣。这本书告诉一件事,那就是我们开始落后了,要是全天下的英才还把目光盯在四书五经上面,只怕有一天我们会被当做落后的蛮夷啊!”
方剑鸣急忙说道:“王爷,要想传播书籍,鼓励研究算学,最好的办法就是在考试之中引入此书。卑职以为今年的官员考试就可以加入一些内容。”
“说的不错。马上刊印前六卷,要广泛传播!”
顾振华非常讨厌数学,而且他的数学也相当烂。但是有一点不能否认。数学是近代科学的基础,而且东西方数学的差距就是从这个时代开始的,西方率先建立起微积分和解析几何,直接推动了西方科学技术的发展。一举将东方甩在了后面。
西方人能做到。东方人没有道理做不到!
只要给大船一个正确指引,现代的历史应该没有那些白皮什么事了。对于大明的读书人,顾振华充满了信心。
……
“白兄,你是有福之人啊!”茶馆靠窗户的座位上,一个二十出头的枯瘦年轻人,抓着纷乱的头发,满脸的愁容。在他的对面坐着一个年轻人,身上穿着宝蓝色的短衫。腰里皮带,加下皮靴。正是顾振华亲自颁布的官员制服。穿起来显得格外笔挺精神,浑身上下都透着干练的劲头。
这位“白兄”微微一笑:“老李,谁让你去年还犹犹豫豫,不愿意考呢!去年考的时候,直接授予从九品,可是今年的,只能从书吏开始了!”
李应聪哭天抢地,拿着脑袋撞桌子:“一步错,步步错,我就不该信什么鬼话,科举八股害死人啊!”
“李兄,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八股文和怎么当官,真的没啥关系。小弟初入县衙的时候,负责的就是收税这一块。本来已经有了规矩,除了上缴粮食之外,其余不收任何的税收,可是到了下面,一部好经被歪嘴和尚念出了毛病。”
“哦?白兄,你说一说。”
“嗯,虽然王爷规定不许增加百姓负担,可是田庄还要承担劳役。要兴修水利,建造道路。结果就有小吏向老百姓要钱,给了钱就不用干活。有的百姓贪图安逸,有的畏惧权势,结果都乖乖给了钱。他们这么一干,钱都落在了小吏的手里,需要的水利道路一点没有建成,都影响了军需物资运送。”
“白兄,你是怎么解决的?”
“还能怎么办,我跑了十几个田庄,和老百姓把道理讲清楚。告诉他们该干的活必须干,交钱也免不了。不该他们干的,就不用干,根本不用交钱。重分了河堤,每个田庄分配了责任段,总算是抢在雨季之前弄完了。要是遭了灾,我也就没法和老兄在这里喝茶了!”
李应聪仔细的听着,不断的点头:“是啊,以前就听说,下面的小吏一干几十年,地地道道的地头蛇,根本不怕知县知府老爷。听老兄这么一说啊,想要当好官,还真要从底层干起,舍得力气,才有本事和他们较量!”
正在说话之间,突然有一个灰袍的年轻人跑了进来,直接冲到了茶馆中间。
“各位老兄,天大的好消息啊,王府公布今年考试日子了,就在两个月之后,录取比去年还多了一倍,只是要从最小的书吏做起了。”
“那也成啊,好歹有个饭碗,再说了王爷都说了,以后谁也别想一步登天。县老爷是百里侯,光会做八股文,管不好一个县!”
灰袍的年轻人喘了口气,又笑道:“诸位别忙,今年还有一个特科,那就是算学,你们要是能考上算学,授予九品官职啊!”
“什么?”李应聪顿时从座位上站起来了。
“常河,你没撒谎吧?”
“当然没有,刚刚政务院贴出了细则,这算学可不容易,人家这次考的不光是《九章算术》,还有什么西洋传来的《几何原本》听说难着呢!”
李应聪毫不在意,撒腿就往外面跑,“老子就不信,这辈子还能有难住我的算学题目,这个九品官志在必得!”
……
一夜之间,原本几乎没人知道的《几何原本》竟然成了开封最热门的一个词,印书作坊连夜赶工,结果还不够用,有些等不及的书生纷纷自己动手抄录。
随着《几何原本》顾振华还搜刮心思,把阿拉伯数字,标点符号,数学字符全都列了出来,作为体例说明,向所有读书人推广。
这些东西初看没有什么,很快大家就发现了奥妙,既方便又好用!不光是读书人,衙门的官员,店铺的账房,三三两两都聚在了茶馆等地,大家伙热热闹闹的讨论着数学。
范克勤哪知道这些事情,他还在为这些书生苦读感到欣喜呢,可是一看《几何原本》顿时就傻眼了,翻看了几页,顿时眉头紧锁。
“这是什么东西,乱七八糟,好好的读书人,不钻研圣人的微言大义,不研究八股时文,不砥砺志气,把精力浪费在旁门左道上面,简直岂有此理!”
被撞的书生顿时冲冲大怒:“老头,牛皮吹破了,也不该拿书撒气啊,这可是考试的教材,我们这么多同窗都在苦读,你凭什么诋毁此书!”
“哼,邪门歪道,有什么值得一看的!你们难道不懂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的道理吗?德行不彰,又怎么为国做事!”
范克勤面红耳赤,厉声斥责,茶馆里的这帮读书人一个个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个老头发什么疯。
白云峰嘴角带着淡淡的笑容,走到了范克勤的面前,微微施礼。
“老先生,看你的样子似乎是读书人?”
“哼!”范克勤冷哼了一声。
白云峰并不在乎,笑道:“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思无邪!什么叫德行,不偷不抢,不坑人不害人,孝敬父母,爱护兄弟,尽心做事,待人以诚也就够了。做事情还要看着真本事才行,光靠着德行,恐怕不成吧?”
“荒唐,圣人微言大义,穷极一生,能窥见一丝半点,已经算是侥幸,似你们这班又能体悟多少?”
这时候李应聪也走了过来,冷笑道:“圣人不耕不种,也曾无食困陈蔡。要是天下人都当圣人,只怕要不了几天,全都饿死了。老先生,您满肚子道理,别在开封讲,没用!”
范克勤被气得浑身乱抖,山羊胡上下晃动。身后的何腾蛟也看不下去了,咳嗽了一声。
“年轻人,你们见过多少,又读过几本书,竟然敢妄论圣人是非,实在是狂狷!要是老夫不客气,问你们的罪过,只怕这辈子都没有科举考试的机会了!”
白云峰突然把眉头皱起,脸色阴沉到了极点,目光锐利的盯着何腾蛟。
“老先生,我请问你可是开封的官员?”
“不是!不过老夫乃是兵部尚书,难道没有资格管教你们吗?”
“哼,凡事都有法度,能不能考试,不是一个人能说了算的。听老先生的话,实在不是一个二品大员所言。幸亏您没有管河南,要不然不知道多少百姓遭殃了!”
“胡说八道!”
何腾蛟可是以忠直著称,结果竟然被一个年轻人教训,他哪里受得了,老头须发皆乍。
“你们这些人学左道,读恶书,被蛮夷坏了心智。老夫劝你们及早回头,不要误人自误!”
李应聪满不在乎的一笑:“尚书大人,孔孟之道把朝廷弄成了这个样子,你们这些大官不知道反省,行新政几年之间,河南翻天覆地的剧变。谁好谁坏,摆在眼前,究竟是谁自误,天下人看得很清楚!”
“云从兄,不要和他们说了!”范克勤一把拉住了何腾蛟的袖子,厉声说道:“走,这就去找顾振华,让他给一个交代,不然老夫撞死在圣驾之前!”
第四百二十九章 砍自己一刀
整齐的田地一望无边,微风吹来,一阵麦浪宛如大海的波涛,波澜壮阔。黄河两岸,全都是此等壮美景象。
马队在田埂之间走了一两个时辰,向四周看看,竟仿佛原地不动一样。
朱慈烺看着如此的广阔的天地,深深被震撼着。
“大臣常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子富有四海,可是说到底我大明的天子又有几人真正见识广如此广阔的天地。一座紫禁城就把天子死死锁住了,若非辽王建议朕御驾亲征,只怕还没有出京的机会啊!”
顾振华微微一笑:“陛下,想要治天下,就不能不知百姓疾苦,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如何能明白生民的艰难!就说种地吧,辛辛苦苦大半年,一亩地收上来的不过一石有余,一半上缴之后,剩下的能够一家人口粮,最多再换点盐巴,到了年关能买一块肉,包一顿饺子,这就算是丰年了!”
朱慈烺眉头紧锁,说道:“辽王,朕记得大明的税赋每亩田不过一斗,算起来十分之一而已。为何征收一半百姓反而能安稳,征收一成就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甚至成了流贼呢?”
“陛下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朱慈烺笑道:“当然是真话,这天下也就辽王敢和朕说真话了!”
“两个字,祖制!”
听到了这里,朱慈烺五官拧到了一起,百思不得其解。
“辽王。先祖创立大明,圣明天纵,定下的祖制也是穷尽心血。朕自以为远远比不上太祖成祖。窃以为还是臣子不忠,才致使国事荒废。”
“哈哈哈,陛下,太祖要是活到今天,他老人家只怕早就把祖制扔在一边,让你们放手改革了!祖制是为了维护江山,可是江山都没了。还恪守着祖制,岂不是舍本逐末吗?臣斗胆说一句,没有人能洞彻两三百年的世事沧桑。同样更没有人能为两千年后订规矩。捧着祖制不可取。捧着圣人微言大义,就更是荒唐。这两种荒唐加在了一起,酿成了一杯苦酒,正好落到了陛下的嘴里!”
公然质疑老朱。质疑孔子。离经叛道,大逆不道。这种话也就是顾振华能说,就算是朱慈烺都没有这个胆子。
听在了耳朵里,朱慈烺却越来越觉得有意思,忍不住说道:“辽王,你给朕仔细说说,朕现在就缺当头棒喝啊!”
顾振华一眼望过去,前面正好有一棵柳树。下面几块巨大的青石,正好歇脚。
“陛下。这边请。”
护卫仔细检查了柳树周围,朱慈烺和顾振华才坐下去。
“陛下,儒家经过了这么多年,产生了很多,很多,流氓,无赖的逻辑!”
朱慈烺一口水喷了出来,他顾不得擦拭,目瞪口呆的盯着顾振华,忍不住说道:“辽王,这可是朕一辈子头一次听人这么说啊!”
“哈哈哈,陛下不想听,臣就不说了!”
“想,怎么不想,朕要行新政,要救大明,自然要先弄明白大明的病在哪里,辽王你只管大胆的说!”
“好,陛下儒家抓住了人性的弱点,这世上不管任何人,都不大会承认祖先有错,对老祖宗只有不停的美化。如此发展下来,也就使得祖制变得神圣不可侵犯。臣并非说先祖说的不对,可是什么事情都要就事论事,哪有一成不变的东西?谁的智慧终究有限,处理当世之事或许很完满,但是一两百年之后呢?就拿宗室来说,开国的时候才58人,经过了两百多年的生息繁衍,已经到了几十万之多。开国时候供应宗藩或许没什么压力,可是两百年之后,地方上大半的积蓄都要消耗在各地藩王身上。”
朱慈烺一边听着,一边痛苦的揪头发。
“辽王所言不错,只是血缘至亲,骨肉之情,历代皇帝也想要改革,可是宗室有阻碍,就连朝中大臣也多有反对,迟迟无法推行,说起来是朱家子孙咎由自取啊!”
“陛下,您想过没有,其实孔孟之言也是一种祖训!尊奉祖先和尊奉孔圣是一脉相承的东西,他们不会自掘坟墓,说什么捍卫祖制,说穿了就是捍卫他们读书人的话语权,以此来牵制陛下而已!”
这几句话不要紧,吓得朱慈烺目瞪口呆,靠在了树干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说起来敬祖没有什么不好,但是把这东西变成了宗教,变成了一种偏执,就是一种病!只是这种病没有人敢说出来而已。
这也就是儒家绑架舆论的高明之处!也是无赖之处!你总不能说自己的老祖先有问题吧!只要人人不说,皇帝的新衣就永远都戳不破。
朱慈烺半晌才叹道:“辽王,真没有想到,这里面竟有如此的私心作祟,简直让人不敢直视!如此看来,要改祖制,要行变法,就要改儒家的规矩了?”
“没错,商鞅变法能够成功,到了王安石,还有我朝的张居正,他们变法全都失败了。原因何在,就是儒家的这套理论而已,只要不打破,就会面临反噬。更何况他们的改革也不敢触及核心,只不过是小修小补,无济于事!”
“辽王以为核心是什么?”
“人人平等,勤劳致富!”
顾振华毫不客气的吐出了八个字,顾振华仰望着天空,吐了口胸中的浊气。
“陛下,繁衍了十几代人,血缘还存在吗?偏偏宗室就能不劳而获,成为国家的蛀虫。读书人有什么特殊的,凭什么他们就能享受特权,不服役不纳粮。反过头来侵占土地,兼并田产。逼得老百姓走投无路,不得不奋起造反。他们嘴上说致君尧舜,说什么忠君爱国,实则他们就是大明的掘墓人!陛下方才问,为何朝廷只收一斗,老百姓却活不下去了。道理就是如此,太祖当初制定征粮办法的时候,采用粮长制,由大户向两京运粮,千里贩运,岂是小民能承担的?大户们最初还算老实,可是往后他们就把苦差事推到了普通小康之家身上。粮长制度其实早就崩坏了”
顾振华指着眼前的土地说道:“陛下,原本这一片土地,一半是福王的,一半是大户的。他们霸占如此众多的土地,却不向朝廷纳粮,税赋都落到了升斗小民身上。小民破产,不得不到他们手下当佃户。他们一亩地要上缴一半以上的租子,还有种种杂役。大户又借着天灾人祸,利用高利贷盘剥无度。一层层刮下来,小民安能不贫!臣在河南虽然征收甚多,可是百姓并无其他负担,银行提供低息贷款,征收粮食的车队能直接到家门口运粮,免去奔波之苦。虽然要修筑道路水利工程,可是也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不患贫而患不均,臣再加一句,不患不均而患没有希望。把士人的特权打破了,百姓看到了出头天,自然蕴藏无穷的伟力,改天换日,不在话下!”
一番话下来,朱慈烺不光看到了大明的症结,更是看到了改变的希望。他浑身涌动着一股劲头,攥着拳头说道:“辽王一席话,朕拨云见日,受益良多,宗室,官绅,这些都是朝廷的蛀虫,朕一定不会手软,定要狠狠的处置!”
顾振华微微一笑:“陛下,不要忙,臣还有一番更出格的话,不知道您想不想听?”
“啊!”朱慈烺吓了一跳,心说朱元璋和孔老夫子都被这位骂了,还能说出什么来啊!
“辽王,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朕只管听着!”
“陛下,三钢,君臣,父子,夫妻,唯有一人不受管制。那就是我大明的至尊皇帝陛下,也就是天下一切特权的总根子,陛下至高无上一天,就难免兴衰治乱的交替!”
朱慈烺突然倒退几步,一屁股坐在了青石上。
“辽王,你终究是要杀朕吗?”
第四百三十章 论道
“让开,本官要见皇上!”
范克勤,何腾蛟,于燧然等等大臣,围在了王府前面大声的叫喊。
红袍高官平时都未必能见到,如今却围在了王府前面,绝对有什么大事情了。路过的百姓全都不自觉的停下来,驻足观看。
“范大人,陛下和辽王殿下去查看军需仓库,备战情况。这可是朝廷的机密大事,你们还逼问不休,只怕是心怀叵测吧!”方剑鸣冷冷的说道。
范克勤根本不以为然,冷哼了一声:“事有大小,当此生死存亡的时候,区区军情算得了什么!天崩地裂,遍地腥膻的日子就在眼前,我等身为大明忠臣,要誓死捍卫圣道,铲除奸佞。你们还不让我见圣上,就是心怀叵测,就是想谋害皇上!”
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弑君杀父的罪名谁都受不了!
方剑鸣把眉头一皱,冷冷的说道:“范大人,你好歹也是本朝高官,难道不知道信口开河,污蔑朝廷重臣的罪过吗?”
范克勤满不在乎的冷笑道:“你们还敢给老夫罗织罪名,简直是颠倒黑白,圣人之道被你们抛开了,这天下还有道理可讲吗?”
何腾蛟沉着脸,大声的说道:“辽王殿下要是心中还有大明,就该放我们进去。治国之道,本就是文官所为,不该武夫秉政。我们也是不想让辽王一错再错,以致不可挽回的局面!”
方剑鸣脸色阴沉的能滴下水来,好模好样的被一群人堵着门口痛骂。谁都没法唾面自干。尤其是这帮朝臣个个都是有身份的,竟然还是如此无礼,实在是让人不齿!
“诸位大人。我已经说了,圣驾不在,你们要还是不知好歹,一味的追问,本官只有不客气了!”
话音刚落,从他的背后涌出了几十名卫士,一个个都带着熊皮帽子。手里拿着火铳,刺刀雪亮。他们冲出来,将这些大臣都给包围起来。
看到了这些士兵。在场的官员不由得往后倒退,俗话说秀才遇上兵,有理讲不通啊。
可是这时候范克勤突然大步向前走去,口中大声的喊道:“诸位。幸进之臣蛊惑圣听。废孔孟之言,行陶朱左道。重小人,远君子。习末技,忘根本。如此大明江山必亡,我等更无颜见历代先贤。而今只有舍出这条性命,和奸贼周旋到底,尔等何去何从,全凭一心!”
范克勤说完。走到了所有侍卫面前,须发皆乍。厉声喊道:“让开!”
这一嗓子比起大鼓妞还要高亢,振聋发聩。近卫军都是从战场上摸爬滚打出来的,他们什么都见过,可是偏偏没有见过这种老疯子。
对面可是堂堂二品大员,难道真能用刺刀挑了吗!
看到卫兵不敢动手,范克勤的势头更足,径直往里面闯。何腾蛟看了看身后,也说道:“各位年兄年弟,你们还记得当年的钱唐钱老大人吧!我们今天是为了圣道,有进无退,大不了血溅当场,我们也是轰轰烈烈,不愧先贤!”
“对,何老大人说得对,我们不能退了,冲进去啊,冲!”
别以为文官手无缚鸡之力,打群架的时候他们是一点都不吃亏,一个个嗷嗷乱叫,往里面冲。士兵们阻挡,结果头上的帽子都被抓掉了。
连喊带叫,你推我搡,王府门前霎时间乱成了一团。
“总长,不好了,您老快去看看吧,我们可拦不住了!”
方剑鸣气喘吁吁,一脑门的汗珠跑到了参谋部,李济伯正在里面整理东西,一听喊话,也吓了一跳,急忙跟着方剑鸣走了出来。
“不过是一帮文人而已,至于这么饭桶吗,两个人抓一个,把他们送回馆驿还不成吗?”
方剑鸣脸都成了苦瓜,忍不住说道:“总长,您没有看到,这帮人简直凶神恶煞一般,再说弟兄们也真不敢动手,毕竟牵涉着皇上,撕破了脸皮,只怕里外不是人啊!”
“哼,让他们这么闹王府,咱们就有面子了?”
李济伯顾不上责备,直接带着人到了门口,这时候两边正打得热闹,地上到处都是纱帽,到处都是熊皮帽子,官服也扯坏了,有几位更是鼻青脸肿。看到了李济伯赶过来,他们干脆躺在了地上,哼哼起来。
“诸位大人,演戏不要演的过火了,辽王要想对陛下无礼,又岂会放过你们!想要装忠臣,还是等下一次吧!”李济伯冷笑着说道。
何腾蛟瞪着眼睛,厉声说道:“谁是忠臣,谁是奸党。天下人自有分辨,你们赶快请出圣上,我们要见皇上!”
李济伯眉头紧皱,说道:“圣上外出,你们……”
“朕在这里,何大人有什么话,直说吧!”
人群后面一阵马蹄声,顾振华和朱慈烺一前一后回来,顾振华脸上还是云淡风轻,看不出什么异常。小皇帝脸上带着一丝落寞,又有点解脱,还夹杂着失望。总而言之,非常的怪异。
何腾蛟和范克勤他们没有精神头观察这些,直接到了小皇帝面前。
“圣上,您一切安好?”
“朕能有什么事情,无非是去庄田和仓库看看。粮食储藏众多,丰收在即,对鞑子动兵,胜利可期啊!”
范克勤躬身说道:“陛下,老臣以为当今大明头号敌人不在外而在内。”
“范大人,何出此言?”
范克勤强压了压怒火,指着顾振华说道:“陛下,此人就是大明最大的罪魁祸首,请陛下治此人犯上作乱之罪!”
朱慈烺眼神闪过一丝异样,随即怒气冲冲的说道:“辽王乃是朝廷柱石,又怎么会犯上作乱,简直一派胡言!”
“老臣绝非胡言乱语!”范克勤大声的说道:“辽王在河南擅自开科取士,考核内容与四书五经全然无关,竟然弄一些西洋的歪门左道,亵渎科举,败坏士风!年轻士子不知轻重,一味趋炎附势,竟然抛弃圣人之教,如此下去,必然人心大坏,朝政日非,国破家亡就在眼前!圣上,天下民非社稷、三皇则无以生,非孔子之道则无以立。尧、舜、禹、汤、文、武、周公,皆圣人也。然发挥三纲五常之道,载之于经,仪范百王,师表万世,使世愈降而人极不坠者,孔子力也。不敬孔孟,与夷狄何异,臣请陛下处置辽王,义正视听!”
何腾蛟等人也都跟着跪倒,黑压压的一大片。
朱慈烺刚刚和顾振华推心置腹的聊了一番,什么孔孟之道,无非是保护他们利益的守护神而已!
看着他们气急败坏的样子,朱慈烺竟然有说不出的畅快,恶人自有恶人磨,还是让顾振华对付他们吧!
“辽王,众位大人参劾,你有什么话说?”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巧言令色!”于燧然突然发难说道:“国家取材,首在德行,德行本自纲常,在乎圣人之道。这些东西不考,又怎么能正人心,人心不正,又怎么治国平天下!”
顾振华微微一笑:“诸位大人高谈阔论,顾某一介武夫,实在是不懂什么圣人之道。这样吧,就在王府的门前,诸位大人都是舌辩之士,你们就给所有人讲讲这圣人之道的重要。若能说服众人,本王自然听从,我相信各位不会怯战的。来人,请诸位大人出去!”
顾振华根本不给他们纠缠的机会,身边的护卫一起涌上来,两两一队,“护送”着这些人出去。
与此同时,顾振华也发出了消息,让军中,王府的辩才全都出动,另外又跑到了各个茶馆酒楼,邀请读书人前来观看,实则就是助阵。
明末讲学之风日盛,尤其是东林书院,动不动上万人集会,高谈阔论,讲经论道。这些大臣都不意外,甚至有人就是讲经的高手,因此也不算吃惊。
闻讯而来的人越来越多,渐渐的将王府门前的大广场全都堵满了,读书识字的年轻人纷纷挤到了前面。
吴凯杰道:“这几位大臣以为开封考试选官的办法不好,有违圣人之道,长此以往,国将不国,要予以废除,还要治辽王的罪责,你们怎么看?”
还没等说完,一个年轻人从人群之中走了出来。
“胡说八道!简直狗屁不通!”
所有人的目光霎时间凝聚在了这个人身上,只见他其貌不扬,身形枯瘦,不过一双眼睛,神采充足。
出来的正是李应聪,范克勤一看是这小子,他刚刚在对方那里吃亏,暗暗加上了注意。
李应聪冲着四周拱拱手,然后落落大方的说道:“我大明的确有国将不国的时候,山河破碎,百姓任人宰割。不过那不是眼前,而是崇祯年景。如今辽王励精图治,只等着北伐中原,恢复旧都。小子眼里看到的是中兴,看到的是天下终于要太平了,实在是不知亡国之说,从何而来!”
于燧然不知道李应聪的厉害,只当是一个寻常的书生,冷笑道:“沙漠建城,岂能久呼?圣人之道,就仿佛千丈高楼的大厦,乃是一国根基,士人不通圣人之道,人心大乱,难道还不是亡国之兆吗?”
“哈哈哈,好厉害的圣人之道,敢问大人,圣人之后,可有千载的朝廷?圣人之后,可是没有了兴衰治乱?”
第四百三十一章 猴戏
“孟子说过,一乱一治,治乱循环乃是天道。到了乱世,礼坏乐崩,纲常倒悬,忠孝被抛之九霄云外。臣眼中没了君父,乱民四起,以下克上,才有了兴衰更替。想要解决,唯有兴复圣道,秉持圣人之心,仁义爱民,施仁政,教化百姓,自然天下复归于大治。我等朝臣的使命就是如此,代天牧民,匡正社稷,中兴大明。如今妖孽横行,奸臣当道,我等身为大臣,自然应当舍命死谏,匡正错误。你等若是能迷途知返,还能挽救,不然只会误入歧途。”
于燧然说的理直气壮,自以为说完之后,下面的士子必然感激涕零,痛哭流涕,顶礼膜拜。可是事实和他想的并不一样,围拢过来的读书人多半都是一副鄙夷的模样。
李应聪笑道:“这位大人,你拉拉杂杂说了这么多,可是还改不了一个事实,从秦汉以来,被称为治世的还不到一百年,九牛一毛,老百姓饱受盘剥。好年头勉强度日,灾荒之年,易子而食。乃至要举旗作乱,从陈胜吴广开始,如过江之鲫。倘若是圣人之道有这么大的作用,为了两千多年,都没有让天下太平呢?”
听着李应聪的话,吴凯杰在一旁忍不住暗暗叫好,当世读书人务虚的太多,整天把精力浪费在微言大义上面,被儒家编织的一套谎言弄得晕头转向!
何腾蛟有本事劝诫左良玉那种人物,嘴皮子上的功夫也相当惊人。他微微一笑:“年轻人。圣人之道,三纲五常,岂有谬误?实在是世人愚笨。无法体悟圣人的仁心。你们这些年轻人尤其如此,只顾眼前利害得失,不想着千秋万古。你们不重孔孟之道,说白了不就是辽王顾振华等人改了考试的规矩,不用四书五经取士而已!”
何腾蛟这话问的诛心,他先抢了道义制高点,不管是怎么辩驳。恐怕都要落到他的手心里。吴凯杰眼珠乱转,他生怕这个年轻人挡不住,恐怕要自己上场才行。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其貌不扬的李应聪身上。他来回走了几步,然后怅然一笑:“老大人,您想过没有,三纲五常。把什么人独独忘在了外面?就是皇上!”
“狂狷!”范克勤骤然站出。用手指着李应聪,大声说道:“你这个狂徒,丧心病狂,竟敢指责圣上,来人,把这个无君无父的畜生抓起来!”
范克勤一看周围士兵不动,顿时暴怒。他冲着王府大门,痛苦失声:“陛下。此等狂徒狂犬吠日,辽王竟然不管。分明就是一党,奸佞之行已然暴露,恳请陛下下旨,铲除……”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阵狂笑打乱了范克勤的话,一个人大踏步的走了过来。
“君父就不能骂吗,君父就凛然不可侵犯吗?倘如是,就没有了王朝交替,那些亡国灭家的帝王还少么?别说其他朝代,就是本朝也有一位啊!”
范克勤一听这话,简直更加过分,他气得从地上直接窜了起来。
“狂徒,你究竟是什么人,是不是顾振华指使你的?”
来的这个人冲着四周微微拱手,笑道:“在下黄宗羲,想必有人听说过。”
“是你!”范克勤冷笑了一声:“黄宗羲,你父可是当年东林的君子,我等仰慕的前辈,真是没有想到,你竟然当了逆子!”
“黄某是不是逆子,不是外人能说的。黄某只想问问,我方才所说,可有错误?”
“这!”范克勤堂堂朝廷大员,总不至于撒谎吧!
“既然是实话,又有什么错?难道这天下竟然到了撒谎有理,实话有错的地步吗?”
何腾蛟大声的说道:“各司其职,各安其位。匡正君道,自然有我们这些大臣,你们攻讦圣上,质疑孔孟,就是犯上作乱,罪不容诛!”
黄宗羲毫不畏惧的哈哈一笑:“当年阉党阻塞言路,被不断攻讦。没想到当朝的君子也是如此,真是可悲可叹!”
“老夫没有阻塞言路,只是你这等狂狷之词,听了污秽耳朵!”
“要是我说的不对,自然有人反驳,黄某要真是一堆狗屎,人家早就都绕着走了!”
黄宗羲说着,大步来到了人群中间,冲着大家拱拱手,然后从怀里掏出了一本书。
“这是黄某刚刚写成的一部书,名叫《明夷待访录》,明夷者,日薄西山也!从秦始皇到如今,屈指算来,两千余年。数百位帝王,贤者少,庸者众。大凡所有君王,视天下为一人之私产,肆意挥霍。他们的子孙,如宗室者,盘剥无度,侵占天下财富。他们的爪牙……”
黄宗羲说着,将手指向了范克勤等人,“爪牙者,就是这班士人官僚,他们不耕不种,却享受着免赋免役的特权,大肆吞食民脂民膏。孔孟之道不过是他们的一张画皮而已,当孔孟之道合乎他们利益之时,就拼死维护,不符他们利益时,就私自改动。还腆着脸说什么圣道,不过是你们手中的玩物而已!”
什么叫语不惊人死不休,一个比一个骇人,一个比一个疯狂!
这班大臣都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帮人都疯了,都病了不成!
范克勤浑身颤抖,气得嘴唇铁青。
“疯了,疯了,全都疯了。中原之地,竟成了无君无父的地狱,群魔乱舞,妖孽横行。顾振华,你看看你,都干了什么,苍天啊,雷击了这些乱臣贼子吧!”
这位老臣如诉如泣,哭得撕心裂肺。
黄宗羲倒是没有在乎他,而是晃着手中的书,冲着越聚越多的人说道:“诸位,我们去酒楼饭馆,给了钱,伙计就要伺候着我们,给了钱,车夫船工就要把咱们送到地方。总而言之,我出钱,你给我干活,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可是这种事情放在了另外一个地方,就变得迥然不同,他们要了我们的钱,驱使着我们干活,还要我们感谢他们。小者百里之县,我们要叫他们父母官,大着深居九重之内,那是我们的君父。黄某斗胆问一句,亲生父母会如何待我们,那些父母官又是怎么做的?”
“凡天下之无地而得安宁者,为君也。是以其未得之也,屠毒天下之肝脑,离散天下之子女,以博我一人之产业,曾不惨然,曰:我固为子孙创业也。其既得之也,敲剥天下之骨髓,离散天下之子女,以奉我一人之淫|乐,视为当然,曰:此我产业之花息也。然则为天下之大害者,君而已矣,向使无君,人各得自私也,人各得自利也,呜呼!岂设君之道固如是乎!”
黄宗羲愤然说道:“当世之乱,罪在一人,百姓之困,罪在百官。满朝文武,饱学之士。以黄某观之,和宦官阉人没有什么区别,宦官一刀切在身体上,就能侍奉皇帝,得到荣华。百官一刀切在了心里,从此之后,捧着孔孟之道,窃据朝堂,所行所为,无不是为了他们的私利……”
这一番振聋发聩的声音,像是雷鸣一般,在每个人的耳朵里响起,更在内心最深处响起。
范克勤被气得瘫软在地,于燧然想要反驳,却找不出词汇,唯有何腾蛟从卫兵手里抢来一把钢刀。
“老夫要手刃了这个逆臣贼子!”
一处大戏终于到了最关键的时候,王府门开,侍卫从两旁涌出,顾振华和朱慈烺几乎并肩走了出来。
朱慈烺脸色凝重,根本不知道在想什么,刚刚的话早有小太监一字不漏的抄录给他,朱慈烺的心中翻江倒海。
他闭着眼睛,长长出了一口气:“辽王,你以为该怎么处置?”
“哈哈哈,我朝从不以言获罪,微臣只知道真理越辩越明,诸位大人,你们有你们的道理,黄宗羲所讲也有人信服。那索性本王就给你们一个舞台,畅所欲言,好好辩论一番!”
第四百三十二章 硝烟的味道
“过瘾,真是过瘾!”
李济伯拍着大腿,哈哈大笑。
“王爷,几千年来,恐怕除了当年的稷下学宫,就没有人敢如此辩论了!”
吴凯杰摇头晃脑的说道:“就算是稷下学宫也没有这个魄力,别忘了咱们是当着皇上的面,直斥君过,这份勇气千古未有,痛快啊!”
他们得意的说着,可是目光落在了顾振华身上,却发现这位王爷似乎无动于衷,根本不在乎。
“王爷,您不会觉得骂的还不够狠吧?就凭着黄宗羲的话,要是再过分,就直接拉着皇帝出来,动刀子了!”
顾振华把手中的茶碗放下,微微一笑:“说到底不过是猴戏一场,当不得真?”
李济伯的山羊胡来回晃动,气呼呼的说道:“这要是猴戏,老夫不知道什么能入王爷的法眼了!”
“哈哈哈,李先生,皇帝骂得再狠有什么用?本朝不也有一个海刚峰吗?修修补补,已经没有意思了,必须反思的是从秦始皇开始的国家制度!看出一个人有病不难,但是要治好这个病,却不容易啊!”
李济伯和吴凯杰互相看了一眼,说实话他们以为顾振华放出了黄宗羲,就是为了攻击皇权,目的自然是取而代之,可是听顾振华话中的意思,全然不是如此,这可太让人费解了!
“王爷,从三皇五帝,一直以来,可都有皇帝啊。就如同天上的星辰一般,自然而然啊!”
“李先生,星辰也在不断变化。只是我们离得太远看不到而已!”顾振华道:“要是有心篡位,攻击大明皇帝就是了,何必将火力对准历代皇权呢!”
吴凯杰点点头:“王爷,您真有治病的药方吗?”
“嗯,说到底就是权力制约而已,说起来从秦汉以来,朝廷之上一直都有制衡。就拿本朝来说。内外牵制,有内阁,有司礼监。有锦衣卫,有东厂,环环相扣。基本上消除了权臣的可能,就便是强如张居正。也不过是借助李太后和内廷的力量。说到底太后和太监都是皇权的变种而已。这个牵制的体系之中,唯有皇权落在了外面。有了一个可以一言定生死的最后裁决者,所谓的制衡都没有了价值。”
李济伯仔细听着,道:“没错,大明臣子争的不过是圣眷而已,有了这个加身,哪怕是一个小官也可以无往不利。朝廷的规矩频频遭到破坏,所谓法度不过是君王一人的心思而已!”
坐在末位的阎应元皱着眉头说道:“王爷。说起来朝臣们也并非皇帝的走卒,大明有多少铁骨铮铮的言官。就比如海瑞,直刺君过,更有人被打了板子,甚至丧命。天下这么大,不是君王一人能说了算,从来都是士大夫与君王共治天下!”
顾振华微微一笑:“朝三暮四,骗人的把戏而已。士人集团和皇权是对立的不假,但是又是一伙的。皇帝有不受拘束的特权,士绅也有特权。就好像宝塔一般,皇帝站在了最顶端,无拘无束,朝臣士人匍匐在皇帝脚下。在他们的身下,才是亿万百姓!士人言官的劝谏也不过是为了这个体系不崩溃,他们能继续享受特权而已!”
听到了如此惊世骇俗的言论,在场的几个人都傻掉了。
仔细想想,的确不无道理,可是怎么想来,都有些不舒服。吴凯杰最先打破了沉默,思忖着说道:“王爷,您说的士人集团,包不包括我们啊?”
“包括,本王还想拿你的狗头祭旗呢!”
“啊!”
吴凯杰双腿发软,差点趴在了地上。
“王爷,卑职对您可是忠心耿耿,那个黄宗羲写书的时候,臣也是尽心竭力,您可不能……”
“成了,说正题吧!”顾振华道:“刚刚得到了情报,八位蒙古王公入京,和多尔衮密谋,以本王计算,鞑子和咱们的决战马上就要到了。本王有信心恢复旧都,可是仗打完了,国朝的制度该是如何呢?是回到大明原本的轨道,我们当一个忠臣,还是本王篡位登基,也做一朝的开国帝王?”
顾振华轻轻踱步,苦笑着说道:“还真不想让我的子孙也被这么欺负着!从现在就开始讨论,拿出一个真正可行的方案,跳出兴衰治乱的怪圈,真正让华夏能永远繁荣昌盛下去!”
当皇帝,这恐怕是所能想到的极限了!可是顾振华竟然想得更远,要开创千古盛事,这几位大员也都热血沸腾。
李济伯笑着说道:“王爷所谋者大,老朽虽然驽钝之人,也愿意为王爷竭尽心力!”
阎应元想了想问道:“王爷,你以为未来的朝廷,该是什么样的呢?”
“平等,法治!”
顾振华毫不犹豫的吐出了这四个字:“只有消除了特权,包括皇帝的特权,士人的特权,才能人人平等,才能激发万民的才智。严明法律,上至一国之主,下至普通百姓,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朝廷各部,分权制衡,互相配合。以内阁为核心,抽调封疆大吏组成内阁,遇事共同商议,举手表决,少数服从多数。形成的决策皇帝也不能否决!”
几个人听到了这里,才明白顾振华为什么说刚刚的辩论只是一场猴戏!原来这位竟然要彻底扭转几千年理所当然的东西,骂骂皇帝算得了什么,连儒家宗法制度都要彻底抛弃,这才是真正的大手笔!
吴凯杰忍不住问道:“王爷,内阁权柄如此之重,万一他们破坏法律又该如何?”
“那就是大家需要讨论的了!反正我们时间有的是。”
顾振华脸上突然带着一丝惫懒的笑容,说道:“在科学院的前面专门设一个讲坛,欢迎天下有识之士一同来辩论,不管说什么,哪怕就是骂本王,也绝不追究。我就不信,穷尽天下人的智慧,还没法找到一条合适的路子吗!”
大明朝的讲学辩论并不少,可是几乎都是学术性的,什么心学和理学之争,什么圣人有心无心,性善性恶一类的玄而又玄的东西。
读书人都是如醉如痴,偏偏这个国家真正的问题却没有人敢面对。顾振华的一道命令,彻底改变了态势。越来越多的读书人聚集到了开封,有一门心思捍卫圣人之道的传统读书人,他们很快聚集在了范克勤等人的门下。
另外一方离经叛道的年轻人都聚集在了黄宗羲的周围,形成了针锋相对的两大派。除了他们之外,还有一批官僚也参与其中,这主要是顾振华授意的,他们更多的从实务来谈种种弊端。
再有宋应星,汤若望,吴又可等人也频频登台,他们主要的任务是普及新知识,破解什么天人感应一类的胡说八道!
这个超级讲学活动也被称为中州讲坛,每天都有专们的报纸整理言论,向全国传播。前后竟然持续了二十年之久,彻底奠定了中华政体和法治的蓝图。甚至有西洋人介绍到了西方,掀起了他们的启蒙运动。
……
“大伴,满朝文武真如辽王所说,他们关心的并非是朕,而是关心他们自己啊!为了所谓圣人之言,他们能前赴后继。可是我大明危亡的时候,他们怎么不出来啊!是不是夷狄尊奉了圣道,也是他们的圣君了?”
戴莹满脸的愁容,说道:“主子所言甚是,只是那些士子攻讦圣上,老奴看着心碎,辽王就是背后的推手,老奴以为主子还是回京吧,那里安全一些……”
“哈哈哈,大伴,朕哪也不去。辽王说要让朕制约自己的权力,不做九五之尊。其实真正要忍住诱惑的是他自己,朕何必给他创造谋朝篡位的机会呢!”
“陛下,辽王有请!”周贺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说道:“鞑子动兵了,大战恐怕要来了!”
第四百三十三章 倾国之力
京西大营,旗幡飘扬,八旗精锐分列四周,盔明甲亮,手中长枪如林。
多尔衮骑着白马,在范文程等人的陪同之下,缓缓走过,多尔衮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笑容。
“范学士,如今八旗的健儿全都改成了长枪,还加装了火铳,战力提升惊人。汉人文弱,怎么能敌得上生长在马背上的八旗子弟。”
“王爷说的是,顾振华投机取巧,所依仗的武器已经被识破了!两个月前,我朝巧匠制出了手榴弹二十枚,威力不俗。”
“手榴弹?就是底下人说的张手雷吗?”
“没错,安国军又不是神仙,他们哪有什么张手雷啊。无非是把开花弹做的小一点,一斤出头,身高臂长的勇士能投出去很远而已。微臣已经下令着手选拔勇士,专门投掷手榴弹。定然能把安国军打得屁滚尿流!”
“好,很好!”
多尔衮脸上全都是喜色,他自从被逼无奈放弃了山西之后,就只能掌控北直隶和山东两省,处境越发的险恶。
摆在鞑子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是退回关外,重新当他们的野人,另外就是殊死一搏,击败安国军,闯出一片新天地。
就在不久之前,有一个人自称鳌拜的亲兵,一路要饭到了京城,找到了多尔衮的府邸。仔细一问,此人将鳌拜最后交代的话全都说了,要多尔衮撤回关外,重新在白山黑水之间。过渔猎的日子。
这么一条消息,多尔衮把自己关在了书房里面,足足三天时间。水米没沾。堂堂睿亲王当然不是傻瓜,他很清楚鳌拜和苏克萨哈的意思。从当下的局面来看,或许这个选择是正确的,可是多尔衮不断的问自己:你甘心吗?
中原花花世界,开创一朝基业,这是何等的诱惑,他能放弃吗?就算他想放弃。可是那些应经沉浸在了繁华之中的八旗子弟能放弃吗,到了关外,他们还能像祖先一样。恢复狼性吗!
饥一顿饱一顿,吃生肉,睡帐篷,茹毛饮血。一辈子都不洗澡!别说是其他人。就连多尔衮自问,他都没有那个勇气了!
拼!无论如何都要拼!多尔衮就像是一个赌徒一般,他要把所有老本都押上,胜负就看这一次了!
半年的时间,鞑子都在积极的备战。多尔衮知道自己的兵力不足,就向着蒙古各部求援,许以厚利,让他们出兵相助。
同时他又积极训练新兵。添置新装备。说起来多尔衮苦思冥想,也没有找到克制安国军的办法。他只能尽量的仿照安国军配置装备,用山寨货去打正版。
不过多尔衮还是自信骑射无双的八旗子弟,只要拥有了同样的装备,绝对不会输给安国军的。
“王爷请看。”
顺着范文程的手指方向,一排十门大炮出现在了面前,在大炮的后面还站着几十个西洋人,为首的一位老者穿着镶金边的黑袍,胸前挂着一枚嵌满宝石和钻石的十字架。
看到了多尔衮,老者急忙向前,深深的鞠躬,嘴里叽里咕噜的说着。
“摄政王,这位从澳门来的葡萄牙传教士,名叫舍尔福。他曾是一位主教,正是他带着手下建造了这些火炮,他们祝愿大清陛下,能够势如破竹,取得宝贵的胜利!”
多尔衮听到了这里,顿时哈哈大笑:“嗯,还挺会说话的,你们为大清造了火炮,功劳很大,只是不知道威力如何啊?”
舍尔福等人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然后说道:“尊贵的殿下,我们可以展示一下火炮的优良性能!”
多尔衮立刻答应,他们在一里之外布下了靶子,然后舍尔福亲自指挥瞄准,十门大炮接连开火,山摇地动的巨响。
只见远处掀起一阵阵的飞沙走石,靶子把炸得四分五裂,淹没了硝烟中。轰隆隆的巨响震得多尔衮耳膜生疼。不过他丝毫不在意,眼中全都是惊喜,简直就要疯了一般。
开花弹,开花弹!
这也是安国军制胜的法宝之一,没想到他也掌握了这种强悍的武器,实在是可喜可贺!
当然多尔衮还不清楚,他的野战炮和开花弹比起安国军数度改进的产品还差着一筹,他狂笑着说道:“几位西洋教士功劳甚大,要好好的奖赏,问问他们有什么要求,全都答应了!”
舍尔福听到翻译的话之后,顿时喜上眉梢,他本来是想去安国军碰碰运气的。不过他得到了消息,安国军只是对技术感兴趣,而且学习能力超强,用不了多久,他们的本事都会被榨干,而他们热衷的传教事业却石沉大海,没有一丝消息!
了解了这些之后,舍尔福只能将赌注押在了北方的“野蛮人”身上!
“摄政王,他们想要在京城建造教堂,还想着让更多人皈依天主。”
“哈哈哈,这算什么要求,拨给他们二十万两银子,建一座顶大顶大的教堂。另外陛下年纪也不小了,正好是读书上进的时候。舍尔福先生学问精深,让陛下尊他为玛法,向舍尔福先生学习西学!”
西方传教士早就知道要想打开古老中国大门,必须走上层路线,如今能在京城建教堂,更让皇帝跟着他们学习,简直是天上掉馅饼,幸福快要砸晕了他们。
舍尔福更是喜悦非常,看来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比起汤若望他们要精明一百倍!
范文程也看了看这些得意忘形的洋人,心中十分不屑,果然是蛮夷之辈,就连利用他们都没看出来。
“诸位,摄政王的天恩你们可不能辜负了,当下还是抓紧替大清制造火炮。造的越多,奖赏越多!”
“我们明白,一定全力以赴!”
看了火炮之后。多尔衮自信心又膨胀起来,一路上谈笑风生,所有的满清贵胄都被感染了。
廉郡王瓦克达是代善的四子,在现存王公贝勒之中,地位也算是很高的了,他说道:“摄政王,我八旗子弟已然兵强马壮。武备齐全。如今南蛮子距离夏收还有一个月左右。抢在夏收之时用兵,南蛮子最为虚弱,臣以为一定能一举成功!”
多尔衮微微一笑。得意的说道:“好,懂得动脑筋了,这个时机不错,你们都要准备起来!”
刚刚回到了皇宫。宁完我急匆匆的跑来。笑着对多尔衮说道:“摄政王,喜事啊,刚刚天津来了急报,说是在海上发现了不少沉船,看情形是皮岛那边想要故技重施偷袭津门,结果遇到了风浪,全军覆没啊!”
“哈哈哈哈,原来老天爷都站在大清一边。顾振华,你还能玩什么花样!传旨。让各旗做好准备,不日南征!”
……
开封,辽王府,参谋部。
自从四五月间,在外的各路大将能赶过来的,几乎全都到齐了。李旭,郭云龙,谢斌,岳破虏,周英杰,李过,高一功,黄得功,马进忠,金声恒,李万庆,李年……等等众人,把屋子都要挤爆了。
“王爷,卑职回来了!”
说话的正是邹通,他路途最远,是从皮岛东江镇回来的,身上还都是风尘。
“陆总兵听说王爷准备和鞑子决战,我们东江镇也不能落后,王爷有什么吩咐,只管说吧!”
顾振华微微笑道:“东江镇远隔大海,要想和大军一起作战是万万不能。不过你们奇兵突出,可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李总长,你看该怎么做呢?”
李济伯道:“王爷,陆总兵别看是女儿身,主意多,手段狠,我听说她在辽东安插了不少间谍,就让他们自行选择目标时机,我们离着这么远,可不能纸上谈兵啊!”
顾振华点点头:“没错,这场大战随你们发挥,另外再告诉陆总兵,要多用朝鲜和日本的兵,总之死了不心疼!”
邹通一脸得意,笑道:“王爷,不用您提醒了,陆总兵早就这么干了,她已经派出了两千多朝鲜兵,去迷惑鞑子,就等着看好戏吧!”
大家伙议论军情,越来越热乎,岳破虏的声音最响亮。
“诸位弟兄,薛老哥刚刚培育出第一批的战马,数量不多,但是高大雄壮,比起蒙古马的速度快,冲劲足,我敢保一下子就冲垮鞑子!”
岳破虏这话不错,顾振华准备开始繁育战马的时候,本来是想去阿拉伯购买种马的,结果南洋的西方人一听价格合适,他们竟然偷偷卖了一些军马,经过繁衍之后,安国军第一批一千五百匹战马已经装备了骑兵,骑兵的战斗力骤然提升了一大截!
谢斌也不甘示弱,笑道:“老兄弟,骑兵是宝贝疙瘩儿,我看还是等到最后再出手吧,我们火铳兵也装备了三千杆米尼枪,全都饥渴难耐了!”
正在说话之间,方剑鸣和吴凯杰一前一后的走了进来,方剑鸣先把一份奏折放在了顾振华的面前。
“王爷,这是左都御史范克勤、兵部尚书何腾蛟、瞿式耜、大学士朱天麟、吏部侍郎吴贞毓、给事张孝起、李用楫,王化澄、万翱等人联名上的奏疏。中州讲坛有人提出了无君主张,他们请斩妖人。”
顾振华不置可否,对着吴凯杰说道:“你有什么消息,一起说吧!”
“王爷,根据大同边报,蒙古土默特,鄂尔多斯,科尔沁等部,一共三十万骑兵南下!”
说到这里,他也顿了一下:“王爷,只怕这次鞑子的总兵力会超过五十万,可谓是倾国之战啊!”
ps:要打大仗了,构思了一下结构,今天只有一更了,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