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六十二章 虚
张明熙看着面前的女修没有说话。
直到眼前的女修似是不愿意再等下去了,伸手越过他,一下子将赌具掀开,却见那三个黑玉骰子叠了起来,叠成一列,最最上头的,正是一个六。
“我运气好像不错啊!”女修笑了两声。
张明熙双手支着下巴,没有说话。
黑袍是墨黑,手指是惨白,这黑白交错给人的冲击感着实有些大,葭葭不由多看了两眼。
沉默了片刻,张明熙站了起来:“连真人赌术不错,改日定要与你赌上两回,今日却是有些吃不消了。”
说罢这话,张明熙收了桌上的赌具,转身便离开了。
葭葭注视着张明熙的背影,久久没有说话,末了,才嘀咕了起来:“我怎么觉得他看起来很累的样子!”
“许是肾虚吧!”一直未出声的“他”冷不防来了这么一句。
葭葭瞬间被噎住了,想笑却又觉得不妥,只得道:“莫乱说!”
“怎么不可能?这城主府搜刮尽了整城的美人,姓张的未必把持得住。”
葭葭没有跟着“他”继续胡诌,而是若有所思:“我倒是觉得张真人看起来好像是动用了大量灵力的样子,我觉得方才他并不想走,只是身子坚持不住,不得已离开了!”
“所以说虚嘛,你方才出老千了?”
“也不算吧!”葭葭看了看自己的手,“我只不过是看他双手离开之后,用空间灵根缓了缓时间,顺便掀开看看里头是什么而已?”
“他”轻笑了两声:“那倒算不上出老千,那是光明正大的看罢了!”
“所以我觉得奇怪。”葭葭道,“张明熙明显察觉到我动了手脚,从他的表现上看,又对我动的手脚十分感兴趣,但是却选择了离开,分明是身体支撑不住了,我看张明熙倒好似与什么人打斗过一般,只是看他一身倒是干干净净的,看不出什么来!”
葭葭顿了顿,又道:“而且,我觉得他那双手很奇怪,给我一种很危险的感觉,但细看又看不出来。诶,我如今倒是有几分羡慕那些怀有双目神通的修士了,蜀山就有一位名唤路泽的真人,他的神通是通析眼,当年,我补天劫手初成,他虽不知道我的神通是什么,但是却能看出的我的手上另有乾坤。”
“等着呗,若是他双手间自有乾坤,这是瞒也瞒不住的。你迟早会发现的。”“他”说着打了个哈欠,便没有声音了。
葭葭坐了半晌,闪身进了混沌遗世,地焰草与长生花被玄灵照料的不错,葭葭算算时间,准备等到年份够了,再到昆仑交差。
伸手碰了碰地焰草,葭葭感慨:“这些时日也未收到妙真人和门派的传讯,许是想通了吧,等这些东西年份够了,我自会回去的。”
葭葭还以为是门派想通了,却不曾想到是张明熙从中作梗,将卫东与伏青牛锁到了无妄秘境里。
秦雅、顾朗似是与张明熙有了什么协议,不到第二日就离开了,葭葭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也没有多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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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过传讯符,张明熙冷笑了两声,起身,黑色宽袍宛如夜里的蝠王一般划过天际,悄然落到了方丈岛正中,离天然极冰不远处的一座洞府面前。
拿了问路石,敲开洞府的禁制,张明熙走了进去。
此地离那座巨大的天然极冰冰坑不远,那天然极冰的寒气还能影响到这里,到处是一片森寒,只是这洞府之内却是温度宜人,张明熙穿过两条交叉小道,走入主室。
半空之中凝滞的各种飞花暗器,带着凛冽的杀意,对着他,却未出手。
坐在一堆凝滞的暗器当中的修士正皮笑肉不笑的看着他:“张明熙,你来了。”
张明熙点头,神色淡淡的来了一句:“方真人。”
这坐在一堆暗器中的不是旁人,正是方仁。
“岙山、秀峦那两个老东西先时让他们帮忙推诿也就罢了,如今秦雅、顾朗出现那么久,到现在还抓不到人,倒令方某不禁怀疑那两个老东西是不是走漏了消息,故意搪塞方某。”方仁一通看似抱怨,实则敲打的暗语,张明熙自是听得懂。
片刻之后,张明熙才道:“其实也怪不得他们,我这里也迟迟未寻到他们的行踪。昆仑执法堂,眼线遍布天下,那两人在执法堂呆了多年,可以说对寻人隐匿那一套手法驾轻就熟,自然不好抓他们,更何况,他二人修为不低,秦雅在藏神中期,顾朗在藏神初期,要诚心想躲过我们,也不是不可能。”
“那明熙,你说该如何?难道要放过他们不成?”方仁撇嘴冷笑。
张明熙目光扫了一眼他的脚下,一位出窍初期的修士正在他脚下帮方仁整理着那些飞落的暗器。一个出窍修士却做着杂役修士的活,可见其处境着实艰难。
方仁自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怎么?你要带走陈七?”
张明熙摸着手臂上的镯子沉默了半晌,而后缓缓开口道:“萧白夜未叛走前与他交好是不假,可你我皆心知肚明,萧白夜早生异心,这次也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这个陈七也不过是当时,他落入我们之中找的一个伴子罢了,便是杀了他,萧白夜也是不痛不痒,何必呢?这个道理少辛懂,游拈花也懂,我们也知道,你何苦揪着他不放?”
方仁盯着张明熙看了半晌,冷笑起来:“你要带走陈七就带吧!这次就卖你个面子。”
张明熙点头:“那就多谢了!陈七,过来吧!”
陈七起身,朝方仁行了一礼,走到张明熙身后,低着头,看着脚尖似在发呆。
“张明熙,本座是相信你!你可莫要让本座失望,别到最后,秦雅、顾朗在仰天城,你却没将他们找出来!”方仁细细的为那些暗器的边缘处淬毒。
“放心!我仰天城中,修为过了出窍的修士都已在我城主府中,里头有没有秦雅、顾朗,我清楚得很。”说这话时,张明熙一脸坦然,秦雅、顾朗确实不在他府中,在他府中的是连葭葭、诸星元等人。
叮嘱了几番,张明熙转身欲走,看方仁还在执着于秦雅、顾朗,不由提醒道:“其实,我看秦雅、顾朗是小,说穿了,还是要寻到萧白夜本人,他们本就为萧白夜而来,我们若是找到了萧白夜,将他控制在手,自是不愁秦雅、顾朗等人不来送死!”
“我知道。”方仁白了他一眼,“萧白夜一定会来天然极冰这里疗伤的,只要我们守在这里,不愁他不出现。你走吧!有事我会传讯于你!”
第九百六十三章 承诺
跟随着张明熙出了洞府,陈七忍不住道了一声:“多谢张真人!”
“不必了,你有可用之处,所以初时能为域外天魔做事,后来天魔落败,左少辛会将你揽于麾下,如今本座也是看你有可用之处,这才将你招过来罢了。”张明熙挥手,面前立刻出现了一朵能容纳两三人的云架,他走了上去,陈七也跟着踩了上去。
“不管如何,还是多谢张真人,陈七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陈七再次行了一个大礼。
云架缓缓升起。
“我要你蹈火作甚?”张明熙瞟了他一眼,“你好好做事便是了。”
陈七此人,资质不算顶好,但也不差,能力虽不算顶尖,却也不错。奈何这运气却是有些差,天魔落败,左少辛那里又因受了萧白夜的牵连而无法重用,甚至被方仁迁怒,跑来做杂役弟子的活。
张明熙带着陈七,先去看了一趟海下的灵石矿,自是发现这些天诸星元已经挖够了三千吨,顺利走人了。
再次升起云架,准备回城。
路过方丈岛外一座方寸大小的小岛时,却听陈七“咦”了一声。
“怎么了?”张明熙耳目清明,自是听到了陈七的声音。
陈七摇头:“没什么?只是看到荒岛上有个孩子罢了!”
修了几百年、几千年的修士,很多时候看待凡人万物都已波澜不惊了,在他们看来,万事皆有注定,不消他们插手,该死的还是得死,活得下去还是能活下去,无外乎命数已尽与命不该绝罢了!
张明熙顺着陈七的目光看了一眼,待要收回目光时,却愣了一愣,迟疑了片刻,竟按下了云架,落到了荒岛之上。
那个孩子正形容狼狈的躺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浑身上下还有不少皮外伤,索性基础不错,还清醒着,又因自小修习的内功心法温厚养脉,人也在不断的恢复着。
“小鬼,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张明熙站着看了他片刻,走近那孩子。
那孩子慢慢坐了起来,时不时的皱眉可以看出重伤未愈。
看到张明熙的瞬间,他伸手摸了摸自己脸,有片刻的惊讶,但很快便变成了坦然:“张真人,我重伤未愈,这个礼怕是行不全了。”
这孩子不是别人,正是前不久出来历练的秦昭和,眼下却是难得的狼狈,脸上那些妆粉早被冲的一干二净,但是眼前的张明熙没有任何惊讶,看来是早认出他的长相来了。
那孩子眼中的迟疑看在张明熙眼中,他想了想,道:“本座府中美人无数,也有好几个擅长脂粉装的,你这画的虽然不错,但对本座来说,并非认不出来。”
“不过是历练而已,受了些伤!”小修士明显不想说的太细。
不过这表现看在张明熙与陈七眼中,也能明白。谁人不是从小修士过来的?也没有谁是天生就下得了狠手的,很多时候都是不得不做。有些腌臜事其中的缘由只有当事人自己才清楚,说来说去都逃不过“杀人夺宝”四个字,只是不知道他是下手的那个还是反抗的那个。
“起来吧!”张明熙将他带上了云架,看到小修士脸上的警惕,想了想,解释道:“放心,本座回去就将你交给令师尊,”他早看出这孩子少年早慧,怕是心眼不少,是以又解释道,“这人情,自有令师尊来偿还,你不用担忧。”
熟料那小修士闻言,竟强撑着一身的伤,勉强站了起来:“我的人情,我自己偿还便是,莫算计到我师尊头上!”
“哦?”张明熙看着眼前的小修士,见他一身的伤,狼狈至极,修为在他那个年纪可以说也是佼佼者了,但是终究只是个筑基小修士,虽然突破了筑基初期,到了筑基中期,但那又如何?在未长成之前,古往今来有多少天才修士会陨落?
“本座如今已是藏神中期,你一个筑基修士要允诺给本座什么才是本座看得上的?”张明熙一来是太过明白修真界的道道,在他看来,修为已至藏神初期的连葭葭的一个承诺,远比这个都不知道能不能成功长大的孩子的承诺来的重要的多;二来嘛,是见小修士一脸倔强的模样,滑稽可笑的同时,便有些忍不住想要逗逗他。
少年修士将手中的剑放回腰间,擦了擦脸上的污迹,双目晶亮的看着张明熙:“他日,我在昆仑一言九鼎,便饶你三次性命!”
张明熙有些微的错愕,他第一反应是好笑,这也是最正常的反应,一个筑基中期的小修士,即便少年天才又如何?即便他能长大,也一直天才下去,但也未必能在昆仑一言九鼎,如昆仑那样的庞然大物,便是妙无花想要一言九鼎也要掂量上几分,要在昆仑一言九鼎、天赋、实力、手段、背景甚至运道无一不能缺,可眼前这孩子,除了现在看来的出众天赋之外,还有什么?
小修士有志向是好事,但志向太高,就未免好高骛远了,是以张明熙一下子失了兴致,淡淡道:“你就算天赋出众又如何?能不能长大还是问题!”言外之意,要是长不大,那就一切都是空谈。
“我会长大的。”小修士眼中的光芒亮的惊人,整个人虽年纪小小,身形也小,但气势却瞬间压来,“还是那句话,他日我在昆仑一言九鼎,便饶你三次性命!”
“方丈岛与昆仑隔了偌大的东海,我做什么了,需要你饶我三次性命?”张明熙冷笑了两声,也未细看小修士的表情,继续道,“小鬼,你听得懂我的意思么?”这里头的弯弯绕绕,一个小孩子懂什么,小孩子再聪明也不过是孩子的聪明罢了。
“我泱泱昆仑是庞然大物,你撬不动,也吃不下,但是啃上两口也是好的,来日这一岛尽在你手,你便要出去乱咬人了。”
张明熙脸色瞬间大变,双眼死死的盯着那个狼狈站立着的少年小修士:“这话谁教你的?”
第九百六十四章 鸿沟
小修士看了他一眼,神色自若:“很明显不是么?”
真的明显么?张明熙有一瞬间为秦昭和的表情所惑,不禁扪心自问。不明显啊!张明熙想了想,不是心里头弯弯绕绕多的人或者老油条,谁能想得到这些。
“简直是个妖孽!”身后看呆了的陈七茫然的说了一句。
是啊!妖孽,张明熙瞪着眼睛看着小修士,出手似慢却快的搭在他的颈侧:“小妖孽,你这样子会让我忍不住出手让你不要长大的,总是七八岁的模样也是不错的。”
小修士脸上无惊无惧:“你便不好奇么?”
好奇?他当然好奇,作为一个赌徒的猎奇心有多重,他自是再明白不过了,即便一手搭在他的颈侧,做出想要杀死他的动作,他却从始至终都未想过真的杀他。委实是他太好奇了,兴奋的甚至有些发抖,这小修士所说真的会成么?若是真成了,他迫不及待的想要看到所有人的反应,想必有人高兴,也有人会不高兴吧!
几乎就要脱口而出答应他了,但那尚存一丝理智告诉他:至少从目前看来,连葭葭的一个承诺要远远重于一个筑基小修士的承诺。
强按住心头的兴奋,张明熙广袖一甩:“谁给你的自信?”
小修士被掀翻在地,抿了抿唇:“你自己选吧!”
云架升起,不过几个转合,云架又落,人却已在城主府的客苑之中。
顶着那一脸的脂粉,葭葭推门而出,看到张明熙身后的陈七之时,也不由一愣,不过转眼,便移去了目光,转到秦昭和身上。
见他形容狼狈,连忙走到他面前,上下打量了他片刻,见没有大碍,才松了一口气,而后转向张明熙:“多谢张真人,这次相救我徒的人情,我记下了,改日定当归还!”
张明熙张了张嘴,一个“好”字在喉咙里吞咽了许久,出口的话却是:“这个人情就不记到你头上了,他自己会还!”
等到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之时,张明熙已回头对上了陈七一脸震惊的表情,不由懊恼至极,他这是怎么了,怎么会被个小鬼牵着鼻子走!
只是话已说出,再收回来却是不可能了,他这点面子还是要的。
葭葭也有些惊讶,狐疑的目光在秦昭和与张明熙之间摇摆了许久,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点了点头:“如此,便多谢张真人了。”
张明熙有种跳入别人陷阱的感觉,是以心情很不好,略一颔首便带着陈七离开了。
待到两人离开之后,葭葭才看向秦昭和,伸手替他将脸上的污迹擦去,才道:“昭和,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小少年低头沉默了片刻,再抬头,却是笑了笑:“师尊说得对,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葭葭看着他一身的狼狈,便已猜到了几分,这句话一出,更是坐实了她的猜想,秦昭和虽然是个少年早慧的孩子,但于人心险恶之上,终究是没有切身体会过的,一次外出游历,他似乎又成长了不少。
再也未说旁的,葭葭伸手拉过秦昭和,准备带他去屋中查探一下,这里终究不是说话的地方,只是还未走两步,便见一位出窍散修匆匆走入客苑,在看到秦昭和一人时,也不由一愣,脸色骤变:“我……我徒儿呢?”
“他被阴阳兽吞入腹中,这是他的法器与储物袋。”秦昭和上前,将手上的东西递了过去,“我也险些被吞入阴阳兽的腹中!”
“不……不可能!”那出窍修士脸色惨白,双手一挥,法器与储物袋被他挥落到了地上,他原本便是一届散修,多年来独来独往,好不容易收了个弟子,这么多年虽是师徒,却更似父子,谁知道出去历练了一番,人却没了。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那出窍散修摇头喃喃。
葭葭看他颇有几分神志不清的模样,将秦昭和拉到身后,准备带他入屋。
那厢口中直喃喃“不可能”的出窍散修却突然双目赤红的朝秦昭和冲去:“是你,一定是你杀了他!”
这修士的反应,似乎有些不合情理啊!这是葭葭的第一感觉,而后便是本能的将秦昭和往身后一推,一手祭起无锋剑,另一手,倏忽几个阵旗落下,整座客苑瞬间被包围在一座隔离的法阵之中。布完这个大阵,又在秦昭和身边布了个小的防护法阵。
做罢这一切,葭葭才看向那出窍散修,双目沉沉的盯着他:“你为何笃定是昭和杀了他!”
“是……”出窍散修赤红的双目未变,对上眼前这女修略带嘲讽的眸子,忽地冷笑了起来,看向秦昭和的方向,“一个六七岁的孩子有那样的法宝在手,不过暴殄天物罢了!熟料我徒儿竟遭了这臭小子的暗算,我要杀了你们,为我徒儿陪葬。”
“原来如此!”眼前的“元婴”女修脸上却没有半点惧色,“原来两位早就盯上了昭和,哦,不”女修很敏锐的察觉到了出窍散修望过来的赤红的双目,“应当是盯上了我与昭和。”她说着转了转手上的储物指环,“确实,本座的身家与你相比着实天壤之别!”
“既然如此,就将东西交出来,我也好饶你二人一条性命!”出窍三修冷冷的盯着她,方才那单手布阵的功夫确实让他吓了一大跳,这女修于阵法一道上的造诣恐怕已经登峰造极,但是修真六艺上再厉害,也不过是旁道,自身的实力才是最重要的,元婴与出窍的天然鸿沟可不是简简单单几个阵法就能抹平的。
想到这里,所谓的“杀徒之仇”也被他抛到了脑后,舔了舔唇,看着眼前的女修,“把东西交出来!你我二人之间的修为差距可不是这些不入流的小手段能抹平的。”
女修神色莫测的看了他半晌之后,点了点头:“不错,你我二人之间的修为差距可不是这些不入流的小手段能抹平的!”
第九百六十五章 心病难医
这“元婴”女修的表情有点不对劲。这是他的第一反应,女修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惧色。
而后便见那女修已欺身至跟前。
“好快!”他愣了一愣,喃喃,等到说罢这句话,才觉得泥丸宫所在的地方似乎缺了什么,那瞬间的凉意席卷全身。
真的好快。
“你……你不是元婴期!”修士倒下的瞬间,唯有这一句话在喉咙里翻腾。
他看到那个“元婴”女修背光而立,剑上滴血不沾,微微侧头,向他看来,仿佛连看着他的目光都带了几分施舍:“本座藏神初期。”
300余岁的藏神初期女修,天下间恐怕只有一个:“是……是你!”
昆仑名动天下、世出藏剑峰那一脉的师徒几人在仰天城中被通缉,谁人想,人居然在这城主府中。
女修脸上无悲无喜,神情淡漠的看着他。
阵法被撤去,出窍散修的痕迹也被抹了个精光,葭葭俯身,将被那出窍散修扫落在地的储物袋与断落的法器捡起来,交给秦昭和。
“弱肉强食是修真界的生存法则,但却不是唯一的法则,天道的平衡,若你有朝一日得窥大道,自然会明白。”葭葭伸手摸了摸秦昭和的脑袋,“你只需谨记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就足够了。”
她连葭葭对整个三千界的生存法则是通过一次又一次的历练、磨合、与白眼之中慢慢悟出的,这是一套属于她自己的生存法则。秦昭和的生存法则,还要靠他自己去领悟。
“弟子谨记。”秦昭和拜倒在地,“下回外出历练,弟子更会牢记于心。”
很好,他这个年纪,平生第一回外出,便遇到这样的事情,葭葭本以为秦昭和会心中有所抵触,如今看来,却是她想多了。
“你不要总将他当成个孩子,他的早慧很是超前,以后与他面对之时,你还是将他当成个成年人吧!”“他”难得出声维护了秦昭和一番。
“我知道。”葭葭心中轻叹了一声,“只是看他那般小,我总觉得还是个孩子,不该沾染上这些世俗丑恶的纷争。”
“不一样。有些人生来就是享受,混吃等死的,有些人生来就是要做大事的,你看看那个孩子,你见他哪一点像个六七岁的孩子?他的面相原本就贵不可言,又观他平日里的作风,我瞧着他就是天生要做大事的,未来的昆仑指不定还需要他来守着。他要成长是好事,你总不能阻止吧!”“他”难得为秦昭和说了那么多,“也就你,还想着让他保持一颗童心,却不知这是不是他想要的,这要换个人当他师父,我都怀疑会不会拔苗助长,你有时候真是迂腐的可以。”
葭葭不怒反笑:“我若是不这般迂腐,你如今会这般信任我?”
“像你这样的傻子不多见了。有一身天赋之能,还保留有名门正派那等与人为善的思想,傻子才不选你的。只是大事上莫要再心软。”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双倍奉还。”葭葭一字一语,掷地有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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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去冬来,日子委实过的极快。
昆仑。太阿峰。
妙无花方才从云开书院归来,便匆匆走入殿内,正遇上坦然行步而出的陈华轩,连忙停住了脚步:“华轩,离光近日如何了?”
“还是老样子。”陈华轩道,“有我在,妙真人自可放心,在地焰草与长生花到昆仑之前,我是不会让沈离光有事的。”
“那便好。”
正说着,尹风也自殿内走出,他赶路疾行归来不久,还未完全恢复,脸色有几分苍白:“我,我还以为就差我那一味药了呢,没想到还差两味,这……当年我看那个丫头,不,连真人也是有分寸的,怎的到现在还迟迟不归?”尹风如今修为还在出窍期,连葭葭却已是藏神,这辈分,再称“丫头”已经不合适了。
陈华轩与见状笑了笑,似有所指:“就算她人在昆仑,有混沌遗世在手,年份还是未够的。”
尹风脸色稍霁:“是我太过着急了。诶,只是见离光这幅样子,我心下着急,便有几分口不择言。”
“在我等面前也就罢了,若是连真人在此,你这一番话,岂不是叫人心寒?”陈华轩笑着摇了摇头。
尹风面露赧色,颇有几分不好意思。
妙无花想的却是比尹风多得多,看向陈华轩:“华轩,那两味药到手,你有几分把握?”
“五成。”陈华轩面上露出几分感慨,看向妙无花,“就算有那等药还是只有五成的机会,其实最好的方法你们不是不知道,当年沈离光也会同意了的,为何如今反而不同意了呢!”
“这……诶……他当年错收了一个女弟子,险些铸成大错,自那以后,这等想法便不肯再有。”尹风一边解释一边摇头,“也怪我当年未把把关,否则,也不会到如今这个地步。”
“原来是心病。”陈华轩若有所思,“心病固然难治,但若是那五成的机会失败了,便只有那一条路了,有什么比性命还重要的?”陈华轩是医修出身,在他看来,除非大是大非不得已,其他的,没有什么比生命更重要。
这一点妙无花、尹风岂会不知,但沈离光的固执超乎了他二人的想象,沈离光不肯,他二人就算想强行逼迫,也是无法。
陈华轩见状,叹了口气:“罢了罢了,希望那药能救得了他吧,但若是救不了,你们也要尽早做好第二条路打的打算!”
人人道昆仑长春子妙手回春,长春子的师父陈华轩更是人称“一口医仙”,意思是只要修士还有一口气在,他都能帮忙留下半条命,但这一切的一切,还要那修士自己配合,如沈离光这般固执不肯配合,便是真正的仙人来了,恐怕也是难救。有百分之百的解决办法,却偏偏要赌那五成的机会,真是叫人不明白。
或许是他老了吧,陈华轩走出大殿,有人宁愿固守坚持,抛去一半的生机;有人却身处外荒,还心心念念的要走出那方困境,当年打动他的,就是那个装了七十二颗灵珠的小荷包。陈华轩的目光透过昆仑的云水长堤,望向虚空,一晃九年过去了,也不知当年他带回昆仑的那个孩子如今怎么样了。
第九百六十六章 携风雨而来
暴雨连绵,天际时不时有惊雷闪过,方丈岛如一个倒挂的葫芦一般静静的镶嵌在东海之上,整座方丈岛由秀峦、岙山、仰天三座散峰分隔成三分,正中是一座天然极冰形成的巨大冰坑。
一位墨衣女修披着蓑衣斗笠悄然出现在了离冰坑不远处的纵横山脉之间,这些纵横的山脉天然形成了无数坑坑洼洼,墨衣女修走至一座坑洞前,一闪身,钻入洞内,不过转眼,便不见了踪影。
一路而来,照例冻的快僵了,才走到萧白夜所在的洞府内。
却见他赤着上半身在沿着那一洼冰池缓慢散步,脸色看起来很是不错。
“哟,你来了?”萧白夜披散着头发,流畅的肌理也不似往年的苍白,带了几分生机的颜色,洞府之内几颗夜明珠的光芒,让他脸上的神情显得格外温和,似乎这一洼冰池泡去的不止是他的伤病,还有心念上的枷锁。
“你看起来大好了。”说话的女修不是旁人,正是葭葭,眼下她难得的穿了一件墨衣,眉目舒展,神态亲和。
“先时你每一个月来看萧某一回,后来三个月,再后来半年,如今索性一年来一回了。”萧白夜虽是挪谕却不见半点怒色,“相隔如此之久,我自然是每一回都与之不同。”
“那就好。”葭葭略微颔首,语速不急不缓,“我来寻你也无什么事,况且,我也怕来的太频繁,被人发现了便不好了。”
“我快痊愈了,如今秦雅他们有何打算?”萧白夜赤着足在极冰上行走,背负双手的模样,颇有几分闲庭阔步的样子。
葭葭侧了侧头,视线避过了他赤着的上半身,答道:“师尊助张明熙暗地里控制住了大半的秀峦与岙山,眼下没捅到明面上便是在等一个人。”
“谁?”萧白夜问的漫不经心,也未多想。
葭葭抬眼看他:“你。”
“哦。不对,你方才说什么?”萧白夜先时顺着本意点了点头,而后才反应过来,“叫我作甚?”
“张明熙会选择与师尊合作说到底也是不想屈居人下罢了,眼下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葭葭说着目光转向那一洼冰池,“等你好了,报这一伤之仇啊!”
萧白夜走了片刻,走到浅池边坐了下来,只双腿浸泡在冰池中,脸上带了几分玩味:“张明熙是想借我手杀了方仁?”
葭葭点头。
“那秦雅的意思呢?”
“师尊的意思是只要不让方仁起来蹦跶,是死是活都在你的手上,你想杀他也好还是饶他一命也罢,都随你,左右师尊答应张明熙的只是替他拿下方丈这一座岛。”
萧白夜轻舒了一口气,静默半晌:“可以!”
……
从萧白夜那里回到客苑已是早晨了,葭葭走入客苑,还未进入,便听到了三三两两的招呼声。
一脚踏入客苑,站在苑中的少年恰巧回头看来。
他最好的,也是成长最多的几年就在这东海之滨渡过了,时光九年的雕琢,将那个五官清俊的孩子雕刻成了眼前的模样,一张出尘俊逸的脸,那一双眼让葭葭没来由的想到了想到了昆仑太阿峰大殿之上收藏的那一枚墨色古玉,温润不动声色间却自有乾坤。
虽然院中多的是出窍、元婴期的修士,可在面对眼前这个十六岁少年时,竟都是以一种熟稔好友般的语气互相打着招呼。
见葭葭回来,他连忙上前,朝葭葭行了一个道礼:“师尊。”
葭葭微微颔首,看着眼前的少年修士,五官还未完全长开,风华却已初现,时光将他雕琢成了如今的风姿,当然时光赋予他的不仅仅是出尘的风姿,更是这般熟稔的世俗规则,让这些天南地北的高阶修士折服,这样的能力,葭葭自忖自己也不一定能够做到。
打着哈欠的诸星元看了眼葭葭与秦昭和,靠着门柩笑眯眯的望着他们。
打发走了那些修士,二人跟着诸星元走入屋内。
靠桌而坐,诸星元伸手替自己倒了杯冷茶,问葭葭:“怎么样?”
葭葭点头:“差不多痊愈了。”
“那就好!”诸星元懒懒的伸了个懒腰,“总算要回去了,看看这小子,这些年在方丈岛呆的都乐不思蜀了。”
十六岁的金丹中期。
诸星元几乎可以预见到待秦昭和回归昆仑,将会引起一番怎样的后辈动荡。更何况这小子这些年成长的可不仅仅是修为,也不仅仅是外貌风姿,更是甚至比他诸星元还要熟稔的三千界的规则。
往往修士修到最高处的是这等三千界修真规则的修士,有些人需要数百年甚至千年的时间来领悟,但这小子,这般小小年纪就已经掌握的游刃有余了。
这般一想,诸星元敲了敲桌子,朝葭葭努了努嘴:“连葭葭咱们可以养老了,后浪已经起了。”
葭葭忍不住笑了起来。
……
不过半个月的功夫,正逢方丈岛的暴雨时节。葭葭、诸星元与秦昭和三人坐在屋内,说着这两日的事情,冷不防门被推开。
风雨涌入屋内,一股寒意席卷全身,葭葭起身望去,正见有人携风雨而来,一步踏入屋内。
秦昭和将手伸至腰侧的飞剑之上,警惕的看向来人,天生战意的他很敏感的察觉到了来人的危险性。
惊雷闪过,也瞬间照亮了那带着一身风雨之人的脸庞。
眉飞如鬓,五官精致的毫无瑕疵,这样的组合,本如富贵王孙游离俗世,眼下却多了几分黏合着风雨的狼狈。
他走入屋内,挥手关上了门。
衣衫湿漉漉的黏在身上,走过的地方延出一条长长的水渍。
葭葭伸手搭上了秦昭和的肩膀,秦昭和这才将手从腰侧离开。
诸星元打了个喷嚏,皱眉看向来人:“萧真人,你身上有……”
“血的味道”这四个字终究没有说出来,屋内剩余的两人也闻到了,掩盖在风雨下的血腥味。
萧白夜抬头,动了动唇,无声的说出了四个字。
“方仁已死。”
方丈岛上即将面临着新一轮的洗牌。
九百六十七章 暴雨
方丈岛的暴雨季,一连一个半月有余皆是暴雨不断,整座方丈岛地势较低的海滩附近甚至已被没入海中,烦躁的暴雨季让被困于一方天地之内的修士暴躁不已。
只是城主府中来来往往的修士昭示着着暴雨季节并不太平。
诸星元、葭葭、秦昭和三人互围而坐,再往里些的床榻之上是靠着床榻半躺着的萧白夜。暴雨的冲刷下整座屋中的血腥味也冲刷的几乎闻不到了。
“太过阴险了,好在本座吃过一次亏,早有准备,否则,萧某便是个死人了。”萧白夜精神不错,虽表皮伤口不少,不过都是皮外伤,想来不日便能痊愈,一边说着,他一边咳了两声。
葭葭见状,抬了抬手,用控物术送去一杯热茶。
萧白夜接过热茶,抿了半盏,这才舒服了不少。
“大半夜的,吓死人了,还以为是寻仇的呢!”诸星元没好气的嘟囔了一声。
萧白夜耳力不差,自然是听到了,不由笑了笑:“我受重伤,自然要寻个靠得住的人,这才跑到这里来了。”
一个是嘟囔抱怨,一个却说他靠得住。诸星元脸色发红,两相对比之下,更显得他小肚鸡肠,倒是秦昭和与连葭葭这两个人,什么都不说,就等着他做这个出头鸟。他是极少与萧白夜对上,怎么忘记了此人也不是善茬。
“你们说,这张明熙能吃得下秀峦、岙山么?”诸星元连忙岔开了话题。
萧白夜轻哂:“筹备多年,又有你们从旁协助,不吞下去就不叫张明熙了。”
诸星元“呵呵”笑了两声:“也不怕吞下去噎着。”
这话倒不是没有道理,整座方丈岛就似是一个神州、外荒、东海三方被逐修士的隐匿之地,多少亡命之徒藏匿其中,这些个个不是善茬,原先分三分城池就不是很太平,如今张明熙一个人要吞下容纳如许多亡命之徒的方丈岛,不噎几回都不可能。
“噎着噎着顺了那还好,万一噎死了可不关我们的事!”诸星元将双手横在胸前,藏在袖中,弓着背,这幅模样煞是猥琐。
葭葭瞟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几人百无聊赖的发了半天的呆。
秦昭和却突然吸了吸鼻子:“师尊,你们闻到什么味道没有?”
葭葭见他皱眉,似是极不舒服的模样,也有些奇怪,仔细嗅了嗅却没有任何感觉。
似是越发难受,秦昭和皱着眉,手不停地扇着。
见情况不对,葭葭伸手捉住了他的手腕,分出一缕神识,自经脉而下,细细查探。
果不其然,却见自表皮处渗透尽了不少有些古怪的气体,因没有什么颜色,并不容易发现,葭葭注意到,那些气体冲击到她时,根本无法渗入,诸星元、萧白夜更是如此,唯有秦昭和,被渗入其中。
出窍以上修士看来不会受到任何影响,但是低阶修士就……葭葭眼中精光一闪而过,瞬间想起了什么似的,手一甩,一只隔绝外界灵力的法阵便将整座屋子包围了起来。
“这是做什么?可是有什么危险?”诸星元看着这座阵法,“那么一点点灵气,迟早会耗光。”
“这空气中有东西。”葭葭说道,“你查一查昭和的经脉就知道了。”
诸星元狐疑的搭上了昭和的筋脉。
萧白夜已然笑了起来:“是张明熙的手段,看到仰天城那么多赌场了没有,先控制住元婴以下的修士,出窍、藏神的另说,再说,出窍、藏神的也没几个。方仁一死,张明熙的修为在方丈岛属于第一人,压下去并非不可能。”
“万一压不住呢?”诸星元说话间已经扔开了秦昭和的手,一副看好戏的模样瞥了一眼秦昭和,“小子,自己搞定啊,若连这隔绝法阵里的东西都能叫你毁了心志的话,那便是诸某看错你了。”
秦昭和看了他一眼,神色自若,没有理他。
诸星元摸了摸鼻子,冷哼的跑到一边去了。
“压不住啊,”萧白夜勾起唇角,冷笑了两声,“他会求救,不过能否打动秦雅就要看他拿出什么样的筹码了,不过到万不得已,他是不会求救的。”
……
方丈岛一整个暴雨季都充满了血腥的肃杀,直到雨季过半,肃杀稍减,但是气氛仍然紧张的出奇。
仰天城中临街的茶馆二楼之上,靠窗坐着三个修士。
似有所感一般,三人的目光都不远处缓缓向这里走来的女修身上。
暴雨连绵,多数在雨中疾行的修士都走的急色匆匆,泰半都带着斗笠,偶尔有几个打伞的,伞面也被暴雨吹的歪歪斜斜,形容狼狈至极。
就在这一片狼藉混乱中,缓缓行来的女修却撑着一柄青竹伞面的油纸伞缓缓前来。她走的一步一行,身姿泠泠清雅。
一步一行,漂泊的大雨好像也特意避开了她一般,她整个人于雨中逆向而来,微微抬起的伞面之下,露出了一张皑皑如昆仑山上雪一般素雅的脸,眉眼的墨黑,肌肤古玉般的素白,唇上一点青红,整个人宛如丹青绘成,微微抬眼的瞬间,竟似藏匿山中的古籍名画走入眼前。
“美人之美在于三分皮相与七分颜色,三分皮相乃是天生注定,这没什么好说的,那七分颜色却是后天养成,一个绝代风华的美人她的经历铸就了她的七分颜色。连真人这颜色养的不错。”穿着黑色宽袍的修士笑眯眯的点评着收了伞,走入茶馆的女修,眼中的神情却是纯粹的欣赏,不带半点功色。
面前的两位修士无一人理会他,他也不介意,笑眯眯的看着一步一步登上踩着楼梯缓缓上来的女修。
女修早收了伞,神色自若的走到三人面前:“师尊、师兄,张真人。”
张明熙颔首,看着女修在最后一张位子上坐了下来。
“真的不准备在我这方丈岛上再逗留一二了么?”张明熙转向秦雅、顾朗二人,笑容不达眼底,“有什么需要,你们尽可直说!”
葭葭低头盯着桌上的茶盏并未说话,心中却叹,果然,张明熙还是出声留人了。
第九百六十八章 天工
一行三人沉默了许久,直到最后秦雅神色淡淡的开口了:“我等已来东海游历多年,是时候该回去了。”
张明熙双手轻轻扣着桌面,葭葭听到他深吸了一口气:“没有别的商量了么?”
秦雅摇头:“昆仑不便过多插手!”
“那好吧!”葭葭明显察觉到张明熙的失望,连脸上的笑容也淡了几分,“那祝诸位早日回到昆仑。”
他说罢这句话,忽地伸手出手如电的去扣葭葭的手,葭葭不曾准备,却完全似是一种本能一般,反手扣住了张明熙。两只截然不同的手对上的一瞬间,却见都是骨骼修长,只是一只是如玉一般的润白,另一只却是惨白,碰到张明熙手的一瞬间,葭葭只觉的似乎又片刻的共鸣,不由低头,盯上了他那双惨白的手。
张明熙笑了笑,在三人微沉的目光中收回了手:“补天劫手,果然有几分出彩,我这双天工手却也不差。”
葭葭看着他没有说话,虽然面上仍是波澜不惊,内心却是颇有几分滔天巨浪的意思:这双手怕是一双带有神通的手,一瞬间就震住了众人。
“委实是好奇,”张明熙解释起来,“连真人这一双手名动神州,哦,不,三千界,就算张某这等足不出东海的人都听闻过这双手的大名,着实好奇到底是一双什么样的手才能在修士神通中排行前十。”
葭葭将手敛入袖中,颇具公式化的笑了笑:“张真人何必妄自菲薄,天工手的大名,即便您足不出东海,却也已响彻三千界。”
“呵呵。”张明熙轻笑了两声,叹了口气站了起来,“也罢,张某也逼不得你们,不愿意就罢了,本就是我方丈岛的内事,是我所求过多了。”
他既松了口。
秦雅脸色也和软了几分:“张真人过谦了,你并非做不到,只不过时间早晚而已。”
确实,不过时间早晚而已。这一句轻轻巧巧的话却瞬间在张明熙的心中掀起了轩然大波,先时是他想差了,请求昆仑援助,确实能先一步将整座方丈岛的内事平定下来,但是请神容易送神难,就算秦雅没有这等想法,却保不准昆仑其他修士有,万一……的话,那就糟糕了。
想到这里,张明熙不由长舒了一口气,还好没答应,方才却是想的有点少了。
这般一想,张明熙脸上也点多了几分真切的笑容,看向秦雅等人:“不知几位准备何时离开,张某定来相送?”
葭葭看着张明熙脸上神色变幻莫测,也不知道这一瞬间,心里头到底经过了怎样的波动,如今连送走他们时脸上的笑容都多了几分真切。
……
出了方丈岛,萧白夜便停住了脚步:“萧某便不陪尔等回昆仑了,某另有要事在身。”
秦雅微微颔首,制止了神色各异的众人:“你想好了么?”
萧白夜点头:“此事一日不成,我便一日不回昆仑,待得事成之后,我自会回昆仑下九幽冥狱请罪。昆仑那里还需要你多多周旋。”
秦雅沉默了半晌,才终是点头了:“你既然决定了,我便尊重你的意思,就这样罢!”
朝众人略一颔首,萧白夜不过几个起落就消失在了众人眼前。
“他要一个人去找左少辛?”“他”突然出声,“恐怕与寻死无异。”
“这一点我二人都知道,萧白夜自然也明白,心中应是另有打算。”葭葭答道。
“他的打算无非是等呗,总有左少辛露出马脚的一日,但万一他几千年也不露马脚呢!”“他”长叹了一口气,“那就是等死了。”
“不会几千年的,待到有朝一日,我实力足够,我也会去寻少辛。”葭葭忽然开口,一扫以往的躲避,舒了口气,“他不会放任我在外几千年,迟早有这么一日,被动倒不如主动。”
“你想的倒是开!”“他”疲倦的声音中似是多了几分精神,“既如此,便好好修炼吧!待到……我自会……告诉你……办法!”
葭葭没有再说别的话,几万里风月的归途走的极快,不过几个时辰的功夫,一行数人便已稳稳的落在了云水长堤之畔。
一行数人缓缓的向太阿峰大殿走去,有三三两两经过的修士时不时的朝这边望来,却不敢多言,只低头行了礼,略一颔首,从行礼的门派后辈身旁走过。
太阿峰大殿前站着一位素色麻袍的修士,扎着一个松松垮垮的道髻,似是等了好一会儿了,见他们几人过来,脸上立刻多了几分笑容,疾行了两步,看着前来的一群修士。
“陈真人!”三三两两的唤礼声响起。
陈华轩轻易的便看到了其中一位十五六的少年,虽然一过九年,正是人生变化最大的时刻,虽然依稀还有九年前那清俊五官的影子,却已初初长成自有的风姿。
“回来了,甚好。”看了一眼虽一脸风尘,却精神不错的群修,陈华轩再次将目光转到了少年身上。
但见少年含笑而立,形姿已然极为出色,固然有他本身资质不凡,却也不赖后天教导,陈华轩见状,心里多了几分欣慰。
待到寒暄过后,陈华轩才似是想起什么似的,变了变脸色,靠近众人,低声询问:“伏青牛与卫东没与你们在一块儿?”
但见几人错愕的神情不似作假,陈华轩眉头直皱,连连道:“不好,怕是麻烦了。”
陈华轩说着,看了眼周围经过的修士,动了动唇,传音众人:“几年前伏青牛与卫东前来寻你们,为的是将连葭葭先一步带回,你们知道沈离光的事情……”
葭葭回道:“此次回来,我也是带回了相应年份的地焰草与长生花,虽然人不在昆仑,这两味灵植,我却是带回来了,但我等从未见到伏真人与卫真人。”
“那就怪了,他二人还传讯回来说与你们一道历练了,说届时会与你们一起回来,你们真的一点不知?”
“从未见过。”葭葭脸上多了几分凝重,看来有人假传了伏青牛与卫东的消息,却不知何人这般大胆,而且竟让昆仑群修都未分辨出来这不是他二人的消息。
众人脸色难看至极,连方才回来的喜悦都冲淡了不少。
片刻之后,“天工手。”顾朗的声音突然响起。
第九百六十九章 悸动
这话一出,陈华轩惊讶不已:“可是夺天工的天工手,我记得当世修士中唯有方丈岛的张明熙练成了此等神通啊!”他未来的及看众人的眼色,是以也不会猜测到葭葭他们竟与张明熙呆了多年。
陈华轩来回夺步:“听说方丈岛上动荡,张明熙一力力压,将方丈岛三城独揽手中,却不知为何要对我昆仑的人下手?他疯了么?方才压下动荡,方丈岛内必定元气大伤,若我昆仑修士出头,他这方丈岛非完了不可。”
一抬头,却见众人脸色莫测,陈华轩心道奇怪,正要说话,身后大殿大门却已开了,有人从门后探出头来,却是一个并不常见的修士。
葭葭记忆力很是不错,闭眼想了想,很快便回想到了那人的身份——尹风,比起他师尊妙无花的以实力见长或者他徒弟沈离光以容色冠绝昆仑,尹风可以说是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甚至时常被人所忽略这一位是昆仑的传道长老。
“回来了?”尹风视线一扫,很快就将目光落到了葭葭身上,葭葭甚至能感受到几分目光中的激动,垂下眼睑,跟着尹风走入大殿之内。
梅七鹤正在殿中来回走着,见他几人无事归来,也是松了一口气,目光一扫,在秦昭和的身上有过片刻的停顿之后,便直直的看向葭葭:“那地焰草与长生花……”
见女修抬头,朝他微微颔首,梅七鹤这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转身,“随我来吧,等你多时了。”
说罢这句话啊,梅七鹤又看了眼低头与秦昭和说话的陈华轩身上:“陈真人,请吧!”
陈华轩笑了笑,原本想要伸手去摸摸秦昭和的头,但手伸到一半,才恍然今非昔比,秦昭和已经不是当年的幼童了,人抽芽的成长,如今,已经比他还高了,于是那只手伸到半空中又轻轻落到了他的肩头,拍了拍:“本座下次再来寻你,你先回去吧!”
秦昭和点头应声。
不多时大殿之内就只余秦雅、顾朗、诸星元与秦昭和四人。
“怎么办?”还是诸星元最先忍不住跳了出来,“伏青牛和卫东不会出了什么事吧!”
“危险应当没有。”秦雅很肯定,“张明熙没有那样的胆子,但是人确实不见了,我看看吧,过两日若还没有他们的消息的话,我便传讯张明熙。”
“也好。”诸星元看了眼众人,便不再说话了。
秦雅揉了揉有些倦怠的眉心,“那先散了吧,我们一路前来,人也累了,先回去歇息歇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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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开书院,日上东升。
一位授道修士从书院中走了出来。
随着他的离开,原本安静的书院立刻热闹了起来。
“喂,蓉蓉,一会儿下山去晴霞谷猎兽么?”有人嚷嚷起来。
“好啊!”少女娇俏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娇蛮,“这一回再比比看,前几日老祖宗送了我一套阵珠,我现在可是能用阵珠布阵了,阵盘那等玩意儿可不会再用了。”
“阮师兄去么?”
“我看看吧!”
……
在这一群少年修士取笑打闹声中,有少年逆向而来,他身形挺拔,还未完全长开的五官已是俊秀过人,带着一番与年龄毫不相称的稳重,不缓不慢而来。
“蓉蓉,怎么不走了?”走的快的几位少年修士停下了脚步,回头去看那位生的妍丽娇蛮的少女,见她正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前方。
一众少年修士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正见那一步一行而来的修士,他身上是再普通不过的昆仑内门弟子服饰,腰间别着一枚精致的短剑,短剑散发着莹莹的光芒,一看就不是凡物,另一侧腰处是昆仑内门弟子的身份腰牌,随着他的行走微微晃动。
同样的前行而来,即便不看那张俊秀过人的脸,实际上多数云开书院修习的学生都生的不错,但这少年似乎浑身有一种与旁人截然不同的气质,同样一步一行而来,却总让人第一眼就看到他的存在。
“这是谁?”
有人已耐不住低声询问了起来。
“看那腰牌上,有云开二字。”有人惊呼起来,“是我云开书院的弟子。”
这话一出,让大半经过的少年修士都不由自主的或放慢或停住了脚步。
早有人好胜心起,风姿比不过眼前这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云开书院弟子,那修为呢,有人用能看透人修为的法宝照到了少年的身上,虽然不过一瞬间,却已引起了一阵惊呼:“金丹中期!”
看骨龄不过十五六岁的金丹中期。
在场不少少年修士脸上都有了几分尴尬与羡慕。又有一个少年天才出现了啊,只可惜不是自己而已。
有人眼力极好,一眼就看清了腰牌上的名字:“秦……秦昭和。出生年份……新元历……今日是几号来着,他似乎才十六岁。”
秦……昭和么?妍丽娇蛮的少女呆呆的看着那神色淡漠的少年修士逆光而来,一瞬间只觉得心上有一朵花,在不知名的角落悄然开了出来。但不知为何,巨大的失落感涌遍全身。
直到少年修士彻底穿过人群,消失在了众人眼前,才有不少人回过神来。
“蓉蓉,你脸色怎么那么红?”一旁一位有几分书生气的修士不解的望了过来。
被唤作蓉蓉的少女跺了跺脚,咬着唇一脸恼意:“才没有呢?”
只是说罢这话,目光却转向了四周,见不少同龄少女还在望着方才少年远去的地方指指点点,不知怎的,怒从心起:“瞧什么瞧,有什么好瞧的!”
“哼,这位新来的师兄又不是你一个人的,凭什么不能瞧!”回她的少女也有一张姣好的容貌,同样不凡的家世,自是不会卖她的帐,冷哼了一声,转身便走。
“林晓柔一贯刁蛮不讲理,蓉蓉,你莫去与她计较了。”那位书生气的少年安慰了一句蓉蓉。
一旁那位被唤作阮师兄的少年却是撇了撇嘴,心道:林晓柔刁蛮不讲理不假,蓉蓉也没好到哪里去!半斤八两而已。
第九百七十章 心病
对于即将见到的沈离光的模样,葭葭早有了几分猜测,重伤那么些年,该是很憔悴很狼狈吧!
只是当她看到眼前的沈离光时,还是有一瞬间的惊讶:与她想象中的憔悴狼狈截然不同,她与陈华轩跟在梅七鹤的身后走入屋内时,沈离光正在闭眼小觑。
还是那般宛如神砥一般的容色,就似是鬼斧神工刻画的雕塑一般,静静地躺着,阳光将他的容貌拉出了一道近乎完美的剪影,脸色有些苍白,却更多了几分病态的美丽。
妙无花正盘腿坐在一边的凳子上打坐,察觉到他们的出现微微颔首,神色无悲无喜:“回来了?”
葭葭上前行礼,不消妙无花多说,便将地焰草与长生花递了过去:“弟子自接到妙真人的消息便寻到了变异的地焰草与长生花,而后加以培植,几年之间,无一刻不敢或忘,终是近日才培养成功。”
这倒不是假话,算算年份就知道了,妙无花淡淡的看了她一眼:“有心了。”
葭葭再次行了一礼,退到一旁。
这一次虽然妙无花什么也没说,对她的反应也属正常,但葭葭还是敏锐的感觉到妙无花待她不如之前了。或许是对她接到传讯拖了九年才回昆仑终究有些不悦吧!葭葭颔首:只是有些时候,明知会引起上位者的不悦,她还是会执意去做。
妙无花将地焰草与长生花交给了陈华轩:“华轩,你有几成把握?”
“五成!”陈华轩小心翼翼的将地焰草与长生花拿在手中,这五成的回答却是没有任何迟疑,脱口而出。
“还是只有五成么?”妙无花似乎有几分失望。
陈华轩这才抬眼,看了眼妙无花:“我一早便说了是五成,这与灵植好坏无关,连真人交出的灵植年份已是极佳,修士的大限所致,只有五成的机会。”
“好吧,那你便试试吧。”虽说如此,妙无花还是说不出的失望。
陈华轩点了点头,算是回应,拿着地焰草与长生花到里屋配药去了。
葭葭站在一旁,听梅七鹤与妙无花谈论着近日昆仑的事情:琐碎而繁杂,有灵石矿产出的问题,有灵植消耗的问题,有各峰修士修行的问题,还有执法堂上报来的各地修士中的不安分因素。
着实无聊的让人想昏昏欲睡,甚至妙无花听着听着眼神也有时不时的凝滞,但梅七鹤却说的神采奕奕。葭葭忽然觉得很多人所说的秦止,他看人的眼光确实极妙,如梅七鹤这样的人确实是昆仑掌门的最好人选了。
她听得心不在焉,梅七鹤大概没把她当成外人,也默认她将进入昆仑的权力中心,她神情茫然的在发呆,待得从怔忪中回神时,正对上了一双极美的眼睛,葭葭愣了一愣,却发现沈离光不知何时,已经醒了过来,发现她回神的沈离光朝她笑了笑。
葭葭弯起唇角,回以一个微笑,但眼前的沈离光,虽然笑起来仍然俊美的惊心动魄,却又给葭葭一种脆弱的不堪一击的感觉,葭葭心头隐忧至极。
“你们说,沈离光……会死么?”葭葭被这没来由的隐忧弄得有些茫然,脱口而出,问玄灵与“他”。
“老夫怎么知道?”玄灵的声音回答的极快,葭葭不用进入混沌遗世,也能绘出他如今的模样,定是不屑的冷哼一声,一副“不与你们凡人一般见识”的模样。
“他”的回答就不一样:“要贞操没性命,要性命没贞操。”
“不一定吧,有地焰草与长生花,未必会走到那一步吧!”葭葭不知为何,只觉喉咙有几分干涩。
美丽的事物总是让人不忍心就这般消散的,更何况是人?
沈离光除了固执之外,从来不是个坏人,甚至还有几分君子作风,年少之时,葭葭或许恼过沈离光,但如今的她早不是那个心胸狭窄的小修士了,眼观大者才能做大事,这一点,葭葭心里明白的很。更何苦,在她看来,当年的沈离光并不算做错了什么。
“有地焰草与长生花,成功的几率是五成。但是你看看他如今的样子,求生的信念不强,他这个五成还要打个折扣,三成顶多了。陈华轩‘一口医仙’这块金字招牌是迟早要折在这里了。”“他”冷笑了两声。
“不是吧!”葭葭心中大惊,三成的机会,意味着很可能地焰草与长生花也救不回沈离光,若要沈离光与人双修,恐怕他宁愿身死。
“他不想活,大罗神仙都救不了他,我看啊,可以让妙无花做好心理准备了。”
葭葭只觉得“他”的话说的太过刺耳,完全有些撑不住:“怎么可能?你莫要危言耸听,我们……”说到一半,葭葭突然回过神来,“所以造成这一切的都是因为沈离光没有求生的信念对不对?”
“他有心病。”“他”懒洋洋的说了一句,“没意思,懒得说了,你自己看吧!”
葭葭再次朝沈离光笑了笑,正准备说话,却见陈华轩已经从里屋走了出来,手中拿着一只黑色玉瓶。
“好了是么?”时不时发呆的妙无花连忙出声打断了喋喋不休在汇报昆仑各方状况的梅七鹤,目光转向陈华轩手里的玉瓶,“可是现在服下?”
陈华轩没有立刻回答,只是走到沈离光床前坐了下来。反手,手上燃起一团灵气,从他头顶往下游走起来。
待到那团灵气行至沈离光胸前时,却不再动弹了。
陈华轩眉头皱起,看着那团灵气直至消散殆尽,都未动一步,也不说话了。
许久之后,他才出声,看着沈离光:“他现在不能吃药。”
“为何?”妙无花关心则乱,连忙出声问道,“再拖下去,恐怕离光身子受不住。”
“这块心病不除,”陈华轩指向沈离光胸口,方才那团灵气消散的地方,“再厉害的药也是浪费枉然。”
妙无花听闻并不惊讶,他也知道沈离光有心病,只是心病哪是那样容易解决的,想到此不由再次问道:“不能试试么?”
“试试?”陈华轩冷笑了起来,葭葭难得看到他这一幅冷脸的模样。
“有心病吞下这药还不如直接扔了好,这世间多的是想要活命的修士,我可不能将此药白白浪费,某陈华轩这块‘一口医仙’的招牌不能断送在这里,心病不除,神仙难救!”
第九百七十一章 且医
陈华轩说完这句话,屋内便是一冷,无人开口。
静默半晌之后,妙无花出声了:“华轩,之前你并未说有心病就不能吃这药啊!怎的今日却又变卦了?”
“我知他有心病,否则也不会一直拖着不肯走捷径活命了。但熟料他的心病竟以郁结化实,这等时候什么药都喂不下去。”陈华轩皱着眉,看着趟在床上,脸色苍白,一言不发的沈离光,伸手指了指方才那团灵气消散的地方,“在这里郁结化实了。”
“此前并未曾听说过郁结还能化实的。”妙无花默默开口。
陈华轩起身,脸上带着还未散去的冷笑:“论修为,妙真人自是如今第一人,但术业有专攻,说到医修一道,还要看我陈某人,你们若是不信,尽可另找高明!”
陈华轩说着一甩手,转身就走。
他一贯待人和善,脸上极少有恼意,今次不但有了恼意,竟还对妙无花甩了脸子,葭葭看的目瞪口呆,还未反应过来,那头走了几步的陈华轩已侧头叫她了,“你还站着做什么?你会治病?”
虽说这一句没头没尾的,但葭葭还是知道陈华轩叫的是她,不由尴尬了起来,朝妙无花行了一个道礼,转身退了出去。
“平素倒是未曾发觉,陈真人今日好大的脾气!”葭葭仍有几分心有余悸。
“恃才者多半傲物,医修本就不多,更遑论陈华轩是其中的佼佼者,如今他的地位,出手的时候已经极少,多数需要他出手的人都有强烈的求生意志,沈离光是个例外,陈华轩能不发火才怪。”“他”声音懒洋洋的。“他不治,妙无花还能下手逼他不成?莫要忘了,妙无花原本是不在昆仑权力中心的,若非如今他修为今非昔比,被推到了权力中心的宝座,你以为同等实力之下,妙无花能有几分话语权,说不定还不如伏青牛的权来的大。他本就不是一个压得住的人,所以他做得了逼迫陈华轩这等事情?”
葭葭跟在陈华轩后头走了出来。
陈华轩一路气恼疾行,待得走远了,才心中郁气稍减,回头时,正见葭葭在身后默默的跟着他。
本来就不是冲她去的,陈华轩气闷再次少了几分,脸上也多了几分温和:“方才的事情,莫往心里去,委实是太气了。”
“陈真人不必忧心,我知晓的。”葭葭笑了笑走到他身边站定。
只听陈华轩重重的叹了口气,开口了:“这叫什么事儿?这世间有多少修士想要活命,却终究无法。姓沈的小子命好,有个天下第一人做师祖,有门派的百般关照,却心病加身,你知晓这颗药能救多少人么?让陈某人眼睁睁看着这颗药被他白白浪费,简直气煞人也。”
平心而论,陈华轩说的很有道理,与其浪费,不如将药给最需要的人,但人心都是偏着长的,本就是为沈离光请来的陈华轩,这颗药怎么能给别人。葭葭懂这个道理,是以想了想,开口道:“陈真人,那有没有办法治那心病呢?”
“心病还需心药医,这是三岁的黄口小儿都知道的道理。”陈华轩摆了摆手,“陈某人再厉害,还能治得了这个?他自己想不通,怪我咯?”
葭葭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问他:“陈真人,我瞧着方才你的手段,似乎是因为郁结化实,所以药效无用,那么是不是说,只要将那口郁结化解了,就没事了。”
陈华轩似是有些意外的抬头看了她一眼,却是点了点头:“也可以这样理解。”
“那我倒是可以试上一试。”葭葭想了想道。
“你?”陈华轩有些惊讶,而后又道,“姓沈的心病,我也有所耳闻,那女弟子早被他亲手斩杀,实在叫人想不通都已经如此了为何还有心病。”
葭葭笑了笑,神色却露出几分倦容:“或许我们理解的不对,众人只当沈真人是因为那女弟子做出的叛出门派,斩杀族人的事情而愤怒,是以亲手斩杀,但斩杀之后又有郁结在身。但事实可能并非如此,他的郁结不在于此。”
“那会在何处?”陈华轩闻言也是惊讶不已,十分不解,“我早听闻了几分当年的事情,这些年妙无花说的那些事情我早听得耳朵都生出老茧了,实在想不明白,还有哪里会生出心病来。”
“陈真人可知道,当年沈真人择徒的事情?”葭葭脸色的笑容淡淡的。
陈华轩点头:“倒是听说过几分。”
葭葭笑看着他:“我就是那个被抛弃的女弟子。”
陈华轩一时双目圆睁,惊讶不已:“不会吧!”他一边说着一边来回行走,口中也是不住地自言自语,“难道是因为见你如今成就在他之上,所以心里难免不平?又或者说……”
葭葭闻言却是摇了摇头:“我瞧着沈真人不是这样的人,他是个喜欢为难自己的人,且找个机会试他一试,便知道了。”
“也好。”陈华轩虽然医不了心病,但对于此中涉道终究远非旁人所比,更是明白葭葭这几句简简单单的提议有多么关键,不过考虑到妙无花关心则乱,他又道,“寻个妙无花、尹风等人不在现场之时。”
葭葭点头。
……
几个云开书院的弟子,趁着空闲之时,在书院的池边竟捉了池子里的两尾鱼,用火烤了,准备用来吃。
真是胆大包天!授道修士发现时,那两尾鱼已处理干净插在树杈上了。不动声色的将在场的少年修士名头记下来,暗地里记下一个过,授道修士便悄悄离开了。
“哇,那不是秦师兄么?他要去哪里?”一位生的明艳无方的少女,扑腾着一双漂亮的凤眼,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那头经过的一位少年修士,忍不住高喊了一声,“秦师兄看这里,我是林晓柔!”
“喊什么喊!要不要脸!”坐在地上的另一位十五六岁的少女瞪了她一眼,“林晓柔,你要不要脸!”
林晓柔看了她一眼:“关你什么事!”
在场其余修士只当未看到,不管是陆蓉蓉还是林晓柔,都是出自昆仑最顶尖的修真世族,天赋又强,一样的刁蛮,惹了哪个都麻烦,还是莫要牵扯进去了。
而那厢被讨论的少年修士只是往这里看了一眼,脚下连停都未曾停留,便经过众人跟前,向云开书院外走去。
第九百七十二章 名剑青干
梅七鹤独自一人站在太阿峰大殿中,闭着眼睛,想着这几日的事情。
身后有刻意加重的脚步声响起,梅七鹤睁开了双眼,却并未回头。
听得身后有修士掷地有声的声音响起:“弟子秦昭和,拜原藏剑峰、现太阿峰连真人座下,修道九余载,年十二又零七个月入得金丹,接掌门令,特此前来。”
“很好!”梅七鹤说着缓缓转身,看了过来,先时匆匆一别,他便注意到了,他十六岁便已金丹中期大圆满的境地,这个年岁,不说普通修士,就是云开书院的少年天才们也大半还在筑基期,偶有两个得入金丹,那都是不得了的事情,可他已经是实打实的金丹中期大圆满的境地了。
感慨了几分,梅七鹤这才收回了打量他的视线:“门规有云,天生大才,降我昆仑,凡有年二十之前得成金丹的,皆是我门中大才,不论出身,记为核心弟子,若有鬼才之辈,年十五之前得成金丹,不论出身,可开启藏剑剑魂海,得入其中一遭。秦昭和,你准备好了么?”
“多谢掌门厚待,多谢门派厚待,弟子已然准备好了。”秦昭和屈膝而下,行了一个端方的道礼。
梅七鹤一挥手,一枚代表着门派核心弟子的身份腰牌,一枚进入剑魂海的手令已被他伸手一挥,带到了秦昭和跟前。
少年修士接过腰牌与手令,再次拜倒在地。
“去吧!”梅七鹤挥手一甩,“去剑魂海之前,先往藏剑执法堂拜会。”
“是。”修士躬身退了下去。
待得宗务殿的大门再次闭合,梅七鹤脸上才多了几分笑意,看向屋内供奉的远山师祖,郑重的双膝跪下,以首扣地:“师祖保佑我昆仑兴盛!”
从议事大殿中走出来,对上的正是一群神色各异的少年修士,方才梅七鹤说话并未刻意避讳着这些少年修士,是以大家都听到了他与梅七鹤的谈话。
有礼的颔首之后,秦昭和便足踏飞剑,向着藏剑峰的方向行去了。
林晓柔轻笑一声,想也不想便追了上去。
“蓉蓉,不是说好去猎兽的么?”眼看陆蓉蓉也要跟上去,一旁的少年连忙出声劝阻。
少女气急跺了跺脚,想也不想,招出一对飞行法宝便跟了上去:“要去你去!”
身后的几位修士面面相觑。
“阮师兄,这下怎么办?”
“跟上去吧!看看也就罢了,莫让蓉蓉闯了祸。”
这般有人带了个头,云开书院的不少少年修士都跟了过去。
毕竟这还算是他们这辈修士中头一个进入剑魂海的修士。
“原来他十二岁就结丹了。”
“金丹中期大圆满,那是不是快金丹后期了,然后元婴……”
“好生厉害!”
“莫看他平素不声不响的,他的师门可不比林晓柔、陆蓉蓉他们差,人家只是不招摇而已。咱们昆仑最厉害的女修连真人是他师尊,修出剑冢的顾真人是他师伯,秦雅秦真人是他师祖。说到祖上,那可是咱们远山师祖世代就有的秦家,那才叫世族正统,可不是那等才兴盛起几千年一两万年的小家族!”
“越是厉害的家族越是不显山露水!”
“呵呵,这会儿倒知道提人家族了,先时怎么不说?”
“关你什么事,等什么时候入了金丹再说吧!”
“咦?快看藏剑峰!”
“那是?”
“名剑出世了!那家伙应该取出来了,却不知道是哪柄剑?”
“青干剑!”有少年修士看完已经回来了,正对上了还未来的及过去的几个修士,“你们去晚了,他一进去,不过几息的功夫就出来了。”
“青干剑是?”
“昆仑七秀中那位明定城秦家的先祖,第一位藏剑峰首座的佩剑就是青干剑!”
“秦师兄倒是走得快,那头陆蓉蓉跟林晓柔又吵起来,这次还动了手。”
“不是吧!战况如何?”有人兴奋不已。
“被执法堂的师兄们拉开了。”
一旁的少年修士挤了挤眼:“陆蓉蓉跟林晓柔那点小心思谁不知道啊!看着吧!”
……
这头这些昆仑的后辈少年们不知愁滋味,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能兴奋到飞起,也无人注意到有一位站无站像,坐无坐相的修士躺在云架上俯首看着他们,见此,不由呵呵笑了起来:“秦昭和这小子,倒是招人喜欢,为什么我诸某人这样的人中龙凤却不招人喜欢呢?”
这里暂且不说,便说妙无花他们,因忧思沈离光的事情,一时半会儿便未想到伏青牛与卫东身上,等到回过神来,伏青牛与卫东不见踪影,不由大惊失色,敢情这两人失踪了那么多年,昆仑竟无一人察觉,这简直就是明晃晃的打脸啊!
再一次被唤过去问话毫无结果之后,葭葭退了出来,正看到一旁的陈华轩朝她使眼色。
肩膀之上搭上了一只手,葭葭抬眼看去,却是顾朗。
“我陪你去!”
一行三人跟在陈华轩的后头走入了沈离光休憩的地方。
梅七鹤与妙无花、尹风等人不在此处,一眼便看到沈离光独自一人神情怔忪的坐在床上发呆,眼神中没有什么光亮,整个人看起来毫无生气。
“诺,你们看吧,他都这样了,谁救得了?”陈华轩嘴努了努沈离光的方向,广袖一挥,走入屋中。
见到葭葭与顾朗之时,沈离光有些惊讶,尤其是顾朗,几乎可说与他没有任何交集,瞟了一眼众人,沈离光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之后,就没有再说话了。
“沈真人,近日可好?”葭葭脸上的笑容有些古怪,走到沈离光床榻旁坐了下来,就这般笑眯眯的看着他。
沈离光自是察觉出了她笑容中的古怪,却没有多想,只是礼貌性的点点头:“还不错!”
“是么?”葭葭目光在他胸口郁结的那块地方顿了片刻,而后笑容加大,“我心情也不错。”
沈离光带了几分惊讶望了过来。
女修一贯温和的笑脸之上似是多了一层名为“刻薄”的面具,她声音清冽而温暖,很是好听,只是出口的话却是出奇的恶毒,“看你过得不好,我就开心了!”
第九百七十三章 承认
“知道你过的不好,我就开心了?”
这一点都不像连葭葭平时会说出的话啊,陈华轩惊讶之后,脸上也多了几分恼意,在他看来,连葭葭这个丫头委实是一个修为实力与道德品行并重的修士,素日里见到她也一向恭厚有礼,却又不是一味的忍让,进退得体,这也是他高看她的原因。
可现在呢,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简直可恶的令人发指。
脸上还带着那讽刺的笑容,连一脸毫无生机模样的沈离光也不由变了脸色。
“你……”陈华轩脸色微变,张口便要呵斥葭葭。
冷不防顾朗传音而来:“陈真人,莫急!”
“恩?”陈华轩只当他没理由的无脑护,脸色也冷了下来,“你瞧瞧她说的话,像话么?”
“我不是无理由的信任葭葭。”顾朗笑了笑,继续传音道,“陈真人,沈离光的心病可以说与葭葭无关,也可以说与她有关,她来做这个恶人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陈华轩看了看他,没有说话,只是却仍压住了性子,袖手旁观的看着葭葭与沈离光说话。
“你……是说笑的吧!”沈离光的脸色比哭还难看。
“说笑?”葭葭冷笑了一声,坐了下来,“我如今的成就不偷不抢,不是我应得的?”
“你那时带着偏见看我,仅凭一己喜好行事,我是懒得与你计较,又看在妙真人的面子上罢了。”葭葭脸上带了几分莫名的快慰,“如今看到你这个样子,我当然开心。”
“怎么样?收的徒弟叛出门派,手上鲜血无数,这就是所谓的杀伐果决?别开玩笑了,若这等叫杀伐果决的话,那等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一定果决的厉害。光叛出师门这一点她就没有资格做一个我门派中人,更别说修为了,你瞧瞧你现在这个样子,比我差的远了,你有何德何能能为人师?白瞎了你这一双眼,你是怎么看人的?”
沈离光只觉眼前的一切景色都褪去了色彩,转成黑白,视野范围之内唯一有生机的地方,就是眼前这个女修。
她还在不停的说着。
他突然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了,只时不时有一两句涌入耳中。
“孤高自负”
“没有妙真人,你什么都不是。”
“有能力的叫自傲,没能力的叫自负。”
“连基本的识人都不明,你有何德何能坐上一峰首座的位?。”
“不过是靠关系的小人罢了。”
“目光短浅。”
“自视清高。”
……
一句一句如巨石一般锤在心头,沈离光只觉眼前一阵恍惚,耳边耳鸣一般嗡嗡作响。
那眼前唯一的色彩越来越小,当黑暗充斥满他的视线之时,胸腔一热,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他有几分浑浑噩噩的倒了下去,耳边的耳鸣声渐渐转弱,听到那方才一句一句批判他的女修站了起来,带了几分欣喜:“似乎好了,陈真人,你再看看?”
“看着真是如此,来将他扶起来,把这药送下去,能不能成就看他自己了!”
苦涩的药丸被拍入喉中,腹中宛如火烧。
身后扶着他的那只手将他轻轻放平在柔软的被榻上,他听到女修似是自言自语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沈离光,你若是撑不过去,就护不住你的贞操了,所以,得加把油啊!单单看你这张脸,若是平白折了,也可惜的很。”
吵吵嚷嚷的声音响起,似乎是尹风带着愤怒的叫喊声,还有杂七杂八的脚步声。
他沈离光并不是真的蠢到无可救药,否则也不会修行到这等田地,他只不过是不通世事与固执罢了,也直到吐出那一口血之后伴随的身体畅快感起来,他突然明白,女修是在激他吐出那一口血。
平素里装的再是如何不在意,当年的事情,终究是他自己未过得了那道坎,所有人都在前进,过往之事早成风景,只有他还桎梏在那里,不肯离开。
也不知过了多久,再次醒来,身体许久未曾有过的舒展感涌遍全身。
察觉他醒来,坐在一旁的正是尹风,正胡子茬啦的坐着,见他睁眼,立时欣喜若狂:“离光,觉得怎么样?”
“好了。”沈离光坐了起来,经脉的舒展是从未有过的快慰。
“幸好是好了。”尹风长长的舒了口气,随即不满至极,“女子就是心胸狭窄,先时伏青牛这么说,我还不觉得,但看你差点被那个连葭葭气死,圣人有云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果然诚不欺我,有几分道理。”
“你啊,下次离那个女子远一点,这般小气的女人,真是让人无法忍受。”
“不是。”沈离光突然出声打断了他的话。
尹风愣了一愣,不远处的妙无花略带疲倦的声音响起:“尹风,何必自欺欺人呢,事实明摆着的。”
“才不是,我看她就是诚心的,这次是离光命好,万一被她气死,这笔账怎么算?”
“不是,她是为了救我,故意这么说的。”沈离光再次解释道,说罢这话,带着几分求救的目光转向妙无花。
他心里想什么,自然是逃不过妙无花的耳目,见状不由点了点头:“尹风,承认一个女子很难么?”
“我……”尹风神情微怔,愣在了原地。
“事实如何,你我心知肚明,你我皆是目光清亮之人,何必强撑着那三分薄面?”妙无花说着摇了摇头,“去向人家道歉吧!”
“我……”尹风张了张嘴,有些说不出话来。
妙无花默默的站了起来:“你要做第二个伏青牛,我也随你。我接到卫东的消息了,他与伏青牛不日即将归来,正好趁这个机会,还一通人情也是不错的。”
尹风默默的低头,不再说话了。
……
这日,葭葭从沧海楼归来,收了无锋剑,提步踏上云水长堤,正缓缓的走着,颇有几分闲云野鹤的惬意,要看云海日落,这是昆仑独有的壮丽。
还未走多远,便觉身后有一道灵力,带着几分未敛的杀意,自她身后而来。
脑中还未有任何想法,长久战斗的本能却让葭葭已经向左移了几步,顺利避过了这一招。
第九百七十四章 域
无锋剑心随意动,随即出鞘,游走的飞剑带着剑尖那一点莹莹的光芒对上了那来势汹汹的一掌,葭葭后退几步站定。
那一掌化拳再次向她打来,葭葭脸色微沉,正要控住无锋剑,却见身后一柄青光长剑越过她的身侧向那一圈对去。
气势明显不如那一拳,但不知为何剑尖一点却仍固执的凝滞在空中,剑起青光,潮水般的剑势涌向四周。
此刻正是昆仑守山大阵关阵之时,不少修士都趁着这最后一刻匆匆赶回昆仑。
有人“呀”一下惊叫出声,但见昆仑周天星辰旋转大阵的内五峰皆笼罩在一片剑域之中,剑域边界之处形成一道浅浅的青线,竟将内五峰都圈在其中。
“那是什么?”
“剑修的剑域!”
“好厉害,也不知是里头哪位真人的剑域?”
“这倒不知,不过我昆仑剑修虽不如蜀山剑侠那般有名,但我辈最出色的剑修却也是让蜀山剑侠不敢小觑的存在。”
……
“好小子!”熟悉的声音响起,葭葭带着几分凝重望去,正对上了伏青牛那张拉长的老脸,“伏真人,你是我昆仑老牌的藏神期大能,藏神后期的大修士,何必与一个金丹中期的晚辈过不去呢?”
一旁的卫东并未出手,只是明显带了几分看好戏的神色望来,一双打探的目光在葭葭身后,指挥着青干剑对上伏青牛的少年身上,这一看脸上的惊讶便止也止不住。
这么一看,他心里已经多了几分盘算:论修为、气势、实力,很明显这个金丹中期的小修士哪一方面都不是伏青牛的对手,但是若说到“域”的话,他竟然还在伏青牛之上。
通常修士认为剑修是有剑域的,有人甚至在剑域上精心钻研,如昆仑顾朗就是此辈的佼佼者,但事实上,每一个修士,不管是剑修还是杂修抑或是其他更不为人所知他道的修士,每一记招式都是有“域”的,只是不似剑修那般明显。伏青牛的拳势也有“域”这一说,虽然真修天生“域”这一说上不如剑修,可是伏青牛的修为已在藏神后期,自然与一般的修士不同,他的拳势之“域”按理说应当远胜于一个金丹中期的晚辈才是。可眼下,比起这少年的剑域,他竟落了下分。这样的结果唯有“天赋”二字可以解释,伏青牛论天赋远不如眼前这个少年。
“妖孽!”这是卫东脑中立刻浮现出的一个词,他突然间想到,他与伏青牛从无妄秘境出来,张明熙过来赔罪,那时候,张明熙便脸色古怪的跟他说:“昆仑又有一个‘妖孽’要出现了。”彼时他卫东还不知道张明熙这话的意思,今日却是已经能够猜测到几分了。
这孩子……卫东有些迟疑,会不会是连葭葭收的那个弟子?从6、7岁到十五六岁委实人生中变化最大的时候,要认出来还是有几分困难的,更何况他卫东与这孩子着实没有什么交集,只根据脑海中那个模糊的形象依稀能辨认出几分来。
“你的帐我回头再与你算!”伏青牛瞪了葭葭一眼,看着眼前的秦昭和,“他是谁?”
“我的弟子,秦昭和!”葭葭看了眼伏青牛,也未瞒着他,脱口而出。
伏青牛脸色走马灯似的变个不停,直到最终变成黑脸停了下来,收了拳头,伸手一挥,将秦昭和的剑域打散,秦昭和收了青光剑,向后走了两步,站定,伸手拭去了先时溢出嘴角的血迹,没有说话。
“很好!”伏青牛冷笑了两声,走到秦昭和身边,却突然伸手,葭葭正要伸手制止伏青牛的动作,冷不丁一柄墨色长剑架住了伏青牛的拳头,却未伤他,只为制止。
那柄剑,在场的几人都是眼熟得很。
仕魔剑!
伏青牛脸色难看至极:“顾朗,出来!”
顾朗从远处而来,直至近处,方才低首行了一礼:“伏师祖!”
“师祖?”伏青牛冷笑了两声,“不敢当,顾师弟!”
又来了!这阴阳怪气的样子,卫东广袖遮了遮面,也不知道这伏青牛要在这里赖多久。
伏青牛仔细打量着秦昭和:“那个从宁无缺家里弄出来的孩子?厉害了啊,敢跟伏某人动手,好大的能耐!”
“够了,老伏,妙真人还在殿里等你呢,为难一个孩子做什么?”陈华轩本就是跟在顾朗的身后过来的,方才仕魔剑出鞘,顾朗这才快了一步。过来时,正见伏青牛老毛病又犯了,别人说不得他,他陈华轩与伏青牛同辈之人,却没有这等顾虑。与人为善只是他修养好,可脾气么?他却也不是什么老好人,也是有的。他陈华轩带回昆仑的孩子,如今又长成这般样子,挑不出一点岔子,伏青牛想要鸡蛋里挑骨头,还要看他陈华轩愿意不愿意。
“你不看着妙无花那个徒孙,跑出来做什么?”伏青牛一双牛眼瞪着陈华轩,似是对他横插一脚煞是不满。
陈华轩笑了笑:“他已经大好了!”
“呵,真是能耐啊!”伏青牛挥了挥衣袖,卫东见这样下去,事情要闹大了,连忙出声,“伏真人,陈真人说的不错,妙真人还在等我二人,我二人先去大殿秉事要紧。”
这话看似劝慰伏青牛,却是在提醒他:为难这孩子,没什么用,他又没做错什么,伏青牛做的太过,说不定还会落下个苛待晚辈的名头。当然,估计以伏青牛那“与众不同”的性格,也不会在意那个名头。与其为难没什么把柄在手的秦昭和,倒不如为难连葭葭,反正连葭葭也到藏神了,为难一两下,也出不了什么大岔子。原本他们这些积年不死的老怪物不闭关,门派无甚大事的时候就清闲的很,有伏青牛在那里上蹦下跳的,还能多点事情做做。
不管卫东的意思伏青牛领悟了几分,不过很明显,对于告连葭葭一状这件事他还是很热衷的,至于秦昭和冲撞他,连葭葭不是那小子的师尊么?弟子闯了祸,师尊该担待还是得担待的。
第九百七十五章 琼林闲语
太阿峰大殿中已经聚集了不少修士,适逢昆仑一年一度的琼林宴,昆仑诸峰首座,排的上号的老牌修真世族,还有德高望重的修士,除却外出历练或者闭了死关的,都在这里了。
琼林宴并非昆仑创派之初就有,而是传承几万年以后,某位昆仑的先辈掌门因俗事繁多,常需各峰奔走,却常有漏网之鱼,这才想到了一年一度一聚的想法,琼林宴因此而生。沧海桑田,那位先辈掌门坐化之后,这个传统却被后辈修士们保留了下来,延传至今。
这里发生的事情,不过转眼便已经传入了在大殿等候的几位昆仑权力中心的高阶修士耳中,没想到伏青牛多年未见,回到昆仑第一件事便是修理小辈。
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在场的诸峰首座以及昆仑几个老牌修仙世族的族长皆低头窃窃私语了起来。
梅七鹤无奈的摇了摇头,让过来禀报的巡山修士先退了下去。高阶修士多半不会去怎么为难低阶修士,毕竟活了一大把的年纪,修为、实力、权力都有了,人就开始揣摩声望这等东西了,这话可能说的有些委婉,直白一点,就是高阶修士要开始考虑面子这等大事了。
可偏偏伏青牛是其中的异类,他根本没把面子当回事,所以修为、实力、权力无一不缺的伏青牛又能舍出这张脸,从某些时候来讲是无敌的。
“秦真人,我瞧着你家那几个小辈还是不错的。”有修士拿起桌上的酒杯朝他遥遥一举,开始示好。
秦雅抬手算是回应。
说话间,随着一声“哟,今儿什么日子,那么多人,老夫的座位有么?”伏青牛身后跟着卫东走入殿内。
梅七鹤起身:“今儿是琼林宴,您二位的位子早已备好了。”梅七鹤说着指了指上守两个空着的位子,“您二位请入座吧!”
卫东很是自觉,笑眯眯的走到了第二排空着的位子上坐了下来,将第一排的位子留给了伏青牛。
伏青牛大大咧咧的坐下之后,喝了口酒,就皱着眉放下了:“这些年我二人去东海的无妄秘境中走了一遭,到是许久未参加琼林宴了。”
这话一出,就将自己这些年的踪迹交待了。
梅七鹤见他说这话时没有太大恼意,便知道此事多半他自己已经私了了,他当然乐见其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但是很明显,梅七鹤开心的太早了,伏青牛说罢这话,话头便是一转:“不过此事的始作俑者,老夫可不会那般大气的放过。”
大气?您老什么时候大气过?不少人心中腹诽,只是碍于颜面,有些话也不好多说。
伏青牛毫不在意众人的腹诽,眯着眼睛侧着头,看着与自己隔了一个位子的秦雅:“秦雅,你说是吧!”
秦雅放下酒盏,起身,向着伏青牛的方向行了一礼:“小徒若是做错,您尽管按规矩办事便可,不必姑息!”
规矩?昆仑规矩不少!伏青牛气从心来,可偏偏没有哪条规矩能奈何的了她,说真的,连葭葭确实未触犯门规,可自己遭这一罪还不是因为连葭葭的缘故,张明熙是主犯,连葭葭就是从犯,一个都别想跑。
秦雅说完这句话便坐了下来,伏青牛心里不痛快,他岂会不知?只是对于伏青牛,他虽是感激尊重,却也不会一味的没有坚持,“规矩”二字堵住伏青牛的口却是再合适不过了。
在场的修士多半属于人精,该看不到的时候,视而不见的功夫做得比谁都好,眼下立刻将话题转至了别处,有人轻“咦”一声出声了:“算算日子,好似又到我门中门派大比的时候了,这一回不知道又有哪些小辈要脱颖而出了。”
“希望外门弟子中能出一两个好苗子,本座还想多收两个弟子!内门弟子魁首的名号又不知会花落哪家。”
“明秀峰听说出了一位姓蔡的剑修,出身平凡,没什么根基,那一手绝情剑却是端端厉害。”
“剑修修绝情剑未免有些太过凄苦了,他再厉害,藏剑峰上那些小剑修可不是吃素的,绝情剑未必能拿第一。”
“要我说啊,你们忘了么?咱们云开书院正好也有七八个年龄修为都够格参加门派大比的,有云开书院的孩子在,外人要想脱颖而出怕是有些难!”
“那也不见得,云开书院的那些孩子天赋是有的,家世也是不错的,可也保不准平民修士中能出两个大才来,远的不说,就说咱们这些人里头,可是有起码三成的出身平凡,家世只是小小一部分,关键还是要看这些孩子自己。”有人认出说话的是明秀峰的首座,似乎喝的有些多了,脸红红的,人未必能喝醉,但多少有些影响到了,说话之间少了几分顾虑,没有了以往的八面玲珑。
这些修士们乐呵呵的指点着后辈,猜测又有谁家的小修士要出头了,对这些看似光环加身的少年英才们,他们是真正的不介意。
修士的修途,委实是一条铺满荆棘的道路,今日人人口赞的少年英才,明日已化作皑皑白骨,他们见识过足够多的英才陨落,也见识过足够多的潜心蛰伏无人相问,只待一朝名动天下皆知的修士。活到最后的才是胜利者,别的什么也不是。就连他们这些看似风光的各峰首座,若是不能飞升,迟早也会化作一抔黄土,消散天地间。
到了这个年纪,多数都已经看得明白了。
“我昭阳峰上有一位制符的修士也是极厉害的。”
“这样说来,我秀阳峰上也有一位杂役弟子不错。”
“杂役弟子?”
不少人都笑了起来。
“莫笑,杂役弟子怎么了?杂役弟子就不能入内门,不能成精英?不能成我门派栋梁?”有人认出说话的修士姓李,名唤李乐怀,他的亲兄长名唤李乐山,曾是昆仑赫赫有名的五长老之一,奈何一百多年前闭关陨落了,当年斩神刀的规矩未破时,李家还出过执掌斩神刀的后辈,可惜英才陨落,名动一时的李家也沦为了昆仑的二流修真世家,人才凋零的厉害,如今李家最厉害的李乐怀也不过元婴后期,委实不够看,不过好在李乐怀性子不错,也不争强好胜,在秀阳峰过得也算惬意,这次还能过来参加琼林宴。
在场的修士未必是带着恶意的,却也不由笑了出来。
就在这当口,有人出声了:“说的不错,杂役弟子怎么就不能入内门,不能成为精英,不能成我昆仑门派栋梁?”
这声音耳熟的很,不是秦雅又是哪个。
第九百七十六章 贡献
他这话一出,立时便有人想到了,说起来秦雅有一位弟子似乎也是杂役弟子出身,眼下不也有如今的成就了么?
李乐怀心情不错,想到这一茬,自是高兴了起来,冷不防有人泼冷水:“多少个杂役弟子中才出了这么一个,你也别高兴的太早了。”
李乐怀但笑不恼,本就是说笑谈起的,有多少人会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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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定城。陆家。
一位形容娇艳的少女穿花错柳而来,走过长长的花木弄堂,有拦住她去路的花柳,被她毫不客气的用贴身的小匕首割断,带了几分解气而来。
“太爷爷!”少女轻呼一声飞快的跑了过去。
被她唤为“太爷爷”的陆家老祖宗正盯着眼前的残阵发呆,见她来了,只抬头看了她一眼,便复又低下头去了。
陆蓉蓉脚步也不由放轻了些,心里有些紧张,但这几日的愤懑还是叫她说了出来:“太爷爷,那个,您还记得那个秦昭和么?就是师尊是连真人的那个,我……”
话未说完,便见陆家老祖宗瞟了一眼她来路的方向:“那些花柳惹到你了?”
“啊?”陆蓉蓉神情呆了呆,不知道太爷爷为什么突然将话题转到花柳身上去了,看了一眼自己来路的方向,但见那花木弄堂落了一地的残叶错枝。
陆蓉蓉在陆家老祖宗不带多余意味的眼神中有些抬不起头来,末了,才小声嘟囔了一声:“可他们挡我的路了。”
“挡你的路你便要这般下手?”陆家老祖宗语调平平,不带任何的嘲讽之音,可陆蓉蓉还是从中听到了几分不满,不由低下了头。
“你回去吧!”陆家老祖宗说着看了她一眼,”没事莫来打搅我!“
“可是,当年您不是还带我去见秦昭和么?您不知道,林晓柔她……”
“记性不错。”陆家老祖宗低头看着残阵,并未抬头,“那就不用我提醒了。”
陆蓉蓉脸色发红:小时候她第一回见到秦昭和时的乖张,谁会想到以后呢!
踟蹰了片刻,陆蓉蓉又忍不住出声:“可是……”
“这种事,我帮不了,也掺和不了。你若够好,他自己便会来寻你,你若不够好,怎么?你要我替你以势压人不成?”
陆蓉蓉脸上青白交错,很是难看。
“老祖宗!”有人轻唤了一声,陆蓉蓉抬头,却见来人是陆家颇有几分分量的陆星罗,云开书院的第一届弟子,也是族中曾名动一时的天才人物。
“是蓉蓉啊!”论辈分,陆星罗可以算是她的小叔一辈的,见到她,便笑眯眯的叫了一声。
陆蓉蓉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目光死死的盯着陆星罗身旁与她差不多大小的少女,这是她的族妹,灵根天赋也是不错的,奈何处处被她压了一头,平日里瞧着也乖觉的很,怎么今日竟跟在了陆星罗的身畔。
陆蓉蓉心中警铃大作。
却见族妹朝她腼腆的笑了笑,将手中的玉简呈到了老祖宗面前:“太爷爷,您看我做的对不对?”
“不错。”陆家老祖宗看了片刻,伸手摸了摸那族妹的脑袋,“这些时日便跟着太爷爷吧,太爷爷瞧着你于阵法领悟一道上颇有几分天赋的。”
族妹欣喜之色溢于言表。
陆蓉蓉只觉得脚下莫名的生出一股寒气。这些时日,她的心思不在学堂里,也没有关注旁的事情,许是自小到大,太过一帆风顺,倒是让她忘记了父母的提醒。太爷爷的曾孙女可不止她一个,这些年太爷爷的偏爱是基于她的天赋的,若没有这等天赋,太爷爷对她也不过是与普通曾孙女一样,别无二致。
一件原本以为谁也夺不走的东西,突然发现有无数人在虎视眈眈,陆蓉蓉突然有些后怕起来。
一旁的陆星罗看了她一眼,那带着几分陌生的打量让她害怕至极,眼前太爷爷与族妹的互动恁地刺眼,到底是娇养长大的,陆蓉蓉只觉得眼眶热热的,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儿,后退了两步,竟飞快的跑了。
“老祖宗,这……”陆星罗看了眼陆蓉蓉离开的方向,有些迟疑。
“随她去吧,这些时日,她的修为是落下的有点多了。”陆家老祖宗说话间,摆了摆手,让那小族妹离开了。
“毕竟这个年纪的孩子。”陆星罗也是自这个年纪过来的,比起陆家老祖宗来,多了几分宽容。
“同样这个年纪的孩子,你当年可没有这样。还有,谁家的孩子会因为这等事情,想要以势压人的?聪明是好事,但不用到正途上便不好了,自己没有多少本事,以势压人的想法倒是一套一套的,真真叫人不齿。”陆家老祖宗表情未变。
陆星罗也知道老祖宗的脾气,不敢再多劝了,只是也有几分好奇,连真人的弟子到底是什么样的后辈,让这些孩子都坐不住了,门派大比上怕是有的热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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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混沌遗世中的灵植交了出去,葭葭查了查自己的门派贡献点,又换了不少修炼用到的丹药,即便如此,却仍有不少富余,葭葭想了想,便准备换一些金丹修士用得到的东西。
眼看葭葭并未离开,目光在可供兑换的事物上游移,宗务殿执事便有意卖她一个面子,开始热情的介绍了起来。
毕竟身为昆仑首屈一指的女修,还是很好辨认的。
“连真人,这个叫做混天水绫的是一样飞行法宝,不但可以飞行,飞起来又快又稳,还能自由变换形态,不少女修都喜欢得紧呢!”
葭葭看了他一眼,宗务殿执事忽然反应过来,他竟在向连真人介绍这等筑基女修才会用的事物,脸上顿时火辣辣的疼,金丹修士用得到的事物,这明显不是在为连真人自己挑选,是在为他弟子调选呐。
宗务殿执事尴尬的笑了两声,正要去伸手将混天水绫拿回来,冷不防缝隙里插进来一只手,摸了摸混天水绫,带了几分欣喜:“这个,怎么换?”
宗务殿执事修士目光在看到少女灰扑扑的杂役弟子服时,脸上笑容也去了不少有气无力的答道:“三千门派贡献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