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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林家成     美人温雅txt下载     美人温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二章二算邓阎王

    柳婧看着他,目光复杂地想道:这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真是谁也说不出谁明天是怎样。

    真说起来,闵府落到现在的境地,便是她的功劳,而令得阳子远痛苦的罪魁祸首便是她本人。由她来怜悯阳子远,怎么想,都怎么透着虚伪。

    可这人生在世,谁有资格能够不虚伪?

    在阳子远时不时用额头撞向几面,发出砰砰的巨响中,柳婧站了起来,她走到阳子远的身侧,拉过一个榻靠着他坐下后,她伸手在阳子远的肩膀上轻轻拍着,低低的,温柔地说道:“哭出来也好……换过来想想,你还只是损失了一些钱和时间,要是你是闵府中人,只怕现在……”她没有说下去。

    阳子远还在一下一下地用额头撞着几面,他嘴里则哽咽地说道:“柳兄,你不懂啊……我一家三代在莫县经营多年,才积累下这点家业。这一次,我是带着一大家子来吴郡的,产业,家人,我统统都带到吴郡,押在闵府了。便是我嫡亲的最疼的妹妹,我也送到闵府做妾。柳兄,这不是一点点损失啊,这是伤筋动骨之痛啊。柳兄,我真是好悔,好悔……”

    看到他开始拼命地灌酒,生恐他喝醉了什么也不说的柳婧,便压低声音温柔地说道:“闵府也不是全没了啊,你看闵府还在……”

    在她的诱哄之下,阳子远语无伦次地说道:“是啊,闵府不是全没了,闵府的老大人和闵公把所有的罪都担下了,把所有的家业都送给了邓阎王,得那姓顾的帮助,总算保住了闵三郎。闵三郎还在,我阳子远也不算太对不起我妹妹。只是,只是,他闵三郎平时再狠辣最有才,他也难为无米之炊啊。闵府偌大的家业都没了,他闵三郎还在又有什么用?”

    原来闵三郎没事!

    柳婧微微蹙起了眉,她是问出了自己最想知道的事了,可这个消息,却也是她最不愿意听到的!

    闵府居然借顾呈的力量保住了最为优秀的子弟闵三郎!

    而那闵三郎,却最有可能是陷害自家父亲的主谋啊!

    怎么她做了这么多手脚,却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怎么可以?俗话说,斩草要除根,这闵三郎却万万留他不得!

    一时之间,柳婧转过千百个思绪。这时刻,她身侧的阳子远还在嘀嘀咕咕,又哭又笑的。

    突然的,柳婧心神一动,一个主意浮出心头。

    当下,她发出一声清脆的哧笑声。

    这一笑虽轻,其中的轻视味儿却流露分明,阳子远行商多年,可以说是酒水中泡大的,他虽是喝了这么久,脑子却还清醒着。听到柳婧的哧笑声,他不由停止了哭声,迷迷糊糊地朝柳婧看来。

    柳婧自顾自地倒了一盅酒,淡淡说道:“既然闵三郎没事,你阳子远也没事,这闵府要重新站起,那就只是等闲之事!”

    阳子远闻言,重新低下头去,“柳兄说起这话可真是容易啊。”

    他低着头又朝几上撞了两下,突然想到了什么,当下他腾地抬头看向柳婧,紧张的,激动地问道:“柳兄刚才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有办法让闵府渡过这次难关?你有办法让我们重新站起?”

    在他语无伦次地追问中,柳婧转过头定定地看着他,“不错!我有办法!”

    “什么,什么办法?”

    因太过紧张,阳子远的声音都结巴了。

    柳婧温雅一笑,她慢条斯理地说道:“敢问阳兄,现在闵府出事的消息,可有传遍吴郡,是人皆知?”

    阳子远怔怔地摇了摇头,转眼他又点了点头,道:“消息灵通的大府人家还是都知道的。”

    “那,外郡呢?”

    阳子远迷糊地说道:“外郡当然不知。”闵府出事到现在不过一个月时间,连吴郡都不是尽人皆知,外郡的人又怎会知道?毕竟,这时代的消息是传递很慢的。

    柳婧神秘一笑,她咽了一口酒后,又道:“那外地与闵府有合作往来的商客呢?”

    阳子远道:“他们不会这么快就知情。”

    柳婧优雅朝他晃了晃酒,微笑道:“这不就得了?闵府在这吴郡之地经营这么多年,有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产业虽是被拿走了,钱财一定是还留有一点的。要我是闵三郎,我就会拿着那些钱财,趁外地有合作往来的商家还不知道闵府的情况之时,大大地做一笔生意。反正闵府的信誉还在,他在那些不知情的人面前,依然还是吴郡首富闵府的三郎君。要是运气不错,能够大赚几笔的话,那闵府丢失的东西,岂不是又回了一半?”

    她越说阳子远双眼越亮,说到后来,阳子远已激动得双手颤抖起来。当她的话音落地时,阳子远腾地站起,这时的他,双眼明亮,脸孔涨得通红,哪里还有半点刚才的颓废?

    阳子远站起身,朝着柳婧深深一揖后,严肃地说道:“柳兄提醒之恩,阳子远没齿难忘。”说罢,他提步便朝外面冲去。看着阳子远离去的身影,柳婧举起手中的酒樽,朝着虚空晃了晃后,优雅地抿了一大口。

    回到府中时,柳婧得知,那柳二因闵府的事人在外地。侯叔问她要不要动手掳人时,柳婧摇了摇头,说是再等几日。

    接下来的几天,柳婧每天都召集那些浪荡子,记录着他们所说的闲话。

    如此过了十天不到,柳婧在听到一个浪荡子所说的闲话后,目光闪了闪。

    第二天,她又出了门。

    不过这一次,当她从一个巷子走出时,已是面目全非,不但衣裳陈旧,而且整个人明显高胖了些,至于她的头上,更戴上了一顶旧纱帽,便是手,也被她涂黑了。

    走过几条街道,在一个安静的巷子里,柳婧招来一个十二三岁的乞丐,压着声音沙哑地说道:“这是五枚铁钱,你帮我把这信送给对面那酒楼里的郎君。”站在阴暗处,她朝着百步开外的那酒楼二层上,那个长相俊美绝伦,身边银甲卫环绕的贵介郎君指了指。

    听到只是送一封信,那乞丐欢喜得很,他迫不及待地从柳婧手中拿过那五枚铁钱,接过信封,便蹦蹦跳跳地朝对面酒楼走去。

    不一会,那乞丐便来到了那酒楼中,在那酒楼中的伙计上前拦阻时,小乞丐伶牙俐齿地叫道:“小人是来给楼上的那位贵人送信的。”

    给楼上的贵人?

    就在那伙计一楞时,小乞丐已头一低,猫着腰从他的腋下冲了过去,转眼间,他已咚咚咚咚地跑上了二楼。

    邓九郎正在用餐。

    他来自大富大贵之家,食必精细,用必讲究,这来到吴郡与一大帮子粗汉子处在一起,那生活质量与以前是没得比。

    此刻,他看着眼前摆了一几的酒菜,直觉得口中淡而无味。不过,便是如此,他的动作依然优雅雍容,不紧不慢中,没有让任何人发现他的食欲不好。

    就在这时,一个银甲卫低沉的声音传来,“小子找谁?”

    那银甲卫声音一落,小乞丐便伶俐地叫道:“官爷,小人是来送信的。”他把手中的信封朝那银甲卫一递。

    银甲卫伸手接过后,大步走到邓九郎面前,低声道:“郎君,你看?”

    邓九郎动作优美地用毛巾拭了拭嘴后,伸手接过那信,只是看了一眼,他便目光一凝,马上命令道:“等等,把那乞儿叫过来!”

    把信送出的小乞丐刚刚跑下楼梯,便被一个银甲卫提着领子扔到了邓九郎面前。

    小乞丐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故,他慌乱地从地上爬起,叫道:“郎君,小人只是来送信的,小人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在小乞丐慌乱的叫声中,邓九郎正静静地阅读着手中的信件。不一会,他把那信朝几上一放,低头看向小乞丐,温声问道:“让你送信的人长什么样子?”

    “小人也不知,”这几个字一出,小乞丐便感觉到四周冷了许多,当下他急急地叫道:“那人戴着纱帽,小人没有看清面容。”他人机灵,跳起来朝着楼下急急一指,“刚才他就在那里把信交给小人的。”

    众银甲卫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对面的巷子空空荡荡,哪里还有人在?看了一眼后,一银甲卫转向邓九郎,“郎君,要不要我们去搜一搜?”

    邓九郎摇了摇头,他再次盯向那小乞丐,沉声问道:“你可记得那人有什么特征?”

    “那人偏高,有郎君这么高,”比划了一下后,小乞丐结结巴巴地又道:“他的手不大,但是很黑,像是涂了什么东西,不过指甲很干净。他说话时,声音很清,故意压低了说话那声音也很清,很好听,还有还有,对了,他说到‘酒楼’时,那声音有点卷,呶,就这样卷的。”说着,小乞丐用舌头抵着上鄂,模仿起那种卷舌音来。

    小乞丐说得很仔细,邓九郎点了点头后,朝左右说道:“给他几枚铁钱,送他下楼。”

    “是。”送走欢天喜地的小乞丐后,一银甲卫凑近邓九郎,诧异地问道:“郎君,这信有什么不对吗?”

    “没什么不对。”邓九郎声音轻柔,慢条斯理地说道:“只是上次借我的刀来杀闵府之人又出现了,这一次,他还想对闵府赶尽杀绝。”

    嘴角扬起一个华美的微笑,邓九郎眯着眼睛温温柔柔地说道:“哟,这人用我这把刀子,用得挺顺溜的……关健是,他这还是阳谋,我明知被他所用,还不得不去!”他转向那银甲卫,微笑道:“你说,这人是不是挺了不得的?”不知为什么,对上他此刻的微笑,众银甲卫刷刷打了一个寒颤。当下,那银甲卫愤怒地叫道:“这人真是好大的胆子,邓阎王也是他想用就能用的?郎君,这人一定要抓到,要让他知道阎王是什么样儿的!”

第四十三章 我非常喜爱

    在那小乞丐朝这个方向指来时,柳婧其实站在另一个阴暗角落。

    她得确定那信送到了邓阎王的手中。

    现在,她按了按纱帽,尽量不动声色地混入了人流中。等过了一个巷子再出来时,更是衣裳换尽,面目已改。

    就在刚才,隔了那么远她对上邓阎王那遥遥一眼时,也是心惊肉跳,甚至到了现在,她那颗心还是砰砰乱跳着。

    柳婧没有办法让自己平静下来。她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仿佛从他把那尸体上拔出的剑架在她脖子上起,她在他面前,就再也无法镇定。

    可再是害怕,那封信也必须送出。因为,闵府偌大的家族,追根究底便是败在她手中。一旦让闵三郎喘过气来,让他恢复了元气,她柳婧也罢,柳府这么多口人命也好,都是死无葬身之地!所以,她必须‘趁他病要他命’,必须斩草除根,哪怕让招上了邓阎王!

    恢复柳文景面目的柳婧,脚步加快地朝府中走回,她低着头,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刚刚走过一条街道,突然的,一个仆人挡在了她面前。朝柳婧一礼,那仆人客气地说道:“对面可是柳郎?我家郎君有请。”

    他朝着一家酒楼一指。

    见柳婧疑惑地看向那酒楼,仆人又道:“我家郎君姓顾。”

    原来是顾呈,柳婧点头道:“请前面带路。”

    “是,郎君跟我来。”

    柳婧点了点头,跟在那仆人的身后朝那酒楼走去。酒楼中正是用餐的高峰期,人流来来往往。柳婧穿过一楼大堂,走上了二层阁楼。

    还没有上得二楼,一阵笑语声便扑面而来,远远的,柳婧听到一个操着洛阳口音的少年笑道:“好你个顾呈,说是到处走走,怎地呆在这吴郡就舍不得回了?”另一个同样洛阳口音,声线略细的男子接着说道:“这你们就不知道了,顾郎风流倜傥,倾慕者无数,他这不是被洛阳那些小姑追逐得没办法了吗?”第三个也是洛阳口音,只是略略带了些扬州腔,“吴郡这等小地方,食无好食美人也无,真不知有甚得意处,能勾得住风流顾郎?”

    在这阵阵笑声中,那仆人快走几步,然后柳婧听到那仆人大声禀道:“郎君,柳郎过来了。”

    “恩,让她上来吧。”

    “是。”

    这个是字一出,不想让那仆人大呼小叫的柳婧,已加快步履,出现在二楼上。

    二楼,已俨然成了华堂殿宇,地上铺了厚厚的红缎,角落上焚起了香,一个个美貌的,风姿各异的少女,正站在众人之后肃手而立。甚至连放在各处的屏风,也统统绣工精绝,全然是名家顶尖之作。

    而在楼堂当中,散放着六个榻几,每个榻几上,都坐着一个衣着华贵,气宇不凡的世家子弟——这必定是世家子弟,光看那气度,那眼神,那衣着,便给人一种朱门风流,繁华在握的感觉。

    万万没有想到,这一上来面对的是这么一个场景,柳婧不由一怔。

    不过,她虽然对着邓阎王时惶恐,对上顾呈时心不静,可柳府曾经也富贵过,一些场面,柳婧还是经过的。

    当下,她安安静静地走了过去,等到众世家子说笑了一会后,她才朝着坐在左侧的顾呈一揖,轻声道:“柳文景见过顾家郎君。”

    她自阴暗处来,直到出声,这些目无余子的世家子们,才注意到她的存在。

    当下,一个个转头看来。

    只是一眼,他们的目光便凝了凝,一少年更是轻咦一声,叫道:“谁说吴郡无美人?眼前这位可不就是难得的美人儿?”

    柳婧虽是一袭布衣,却举止端雅,俊美秀绝,一看就是好人家出来的子弟。那少年却把她一个‘好人家的大男人’直称美人儿,语气生生带着几分轻薄。

    在这个时候,顾呈应该出面,因为柳婧是他叫来的,他对她的态度,决定了这些人的态度。可他没有出面,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一双深浓的眸光,瞬也不瞬地凝视着她。

    他的眼神很专注,专注得仿佛在想把柳婧看清看透,也仿佛想把她这个人永远铭记——真不愧是风流顾郎,这种眼神,定力稍差一点的小姑,都会以为他对自己情根深种,而忽略了他不曾出面的事实吧?

    柳婧垂眸敛目,却身姿挺拔如竹,她转向那少年,温文尔雅地说道:“小郎用错词了,柳婧一介儒生,岂能形容为妇人?”

    她的声音轻而温柔,明明是在训斥那少年,却让人如沐春风。

    那少年却理也不理她,径自嘻嘻而乐。另一个青年则转头朝着顾呈笑道:“我说顾二,这美人虽是不错。不过我们兄弟好不容易相聚,你叫一个外人作甚?”转眼他声音一提,乐道:“难道,这姓柳的不是外人?”

    这人的话,依然带着几分轻薄和戏谑,顾呈静静地凝视了低眉敛目,不动不怒风姿不减的柳婧一眼后,优雅地抿了一口气,轻应道:“恩,她不是外人。”

    什么?柳婧赫然抬头。

    而一众洛阳子弟们,则是哄然大乐。那少年更是怪叫着站了起来,朝着顾呈哇哇直叫,“好你个顾二,原来你小子还真就是个凡人。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你就是为了这厮才停留在吴郡这么久的!”

    在少年怪叫时,另外几个青年也是大乐,便是从柳婧上来后,瞟过她一眼便头也不抬的另外三人,这时也定定地朝着柳婧打量而来。然后,一青年笑道:“好你个顾郎,原来好的是这一口!”

    于这目光灼灼,一室皆欢中,柳婧只听得顾呈那动听到了极点的声音响起,“恩,她很不错,我非常喜爱。”

    随着顾呈这句‘她很不错,我非常喜爱’的话一出口,众少年同时唿哨出声,那少年更是哇哇怪叫。

    柳婧先是瞪大滚圆的双眼,错愕地看了顾呈一会。转眼见到众世家子还在哇哇叫着,不由垂下眸来。

    转眼,柳婧寻思道:顾呈不是有风流之名吗?怎么他承认喜爱一个人,竟会引得这些同伴如此惊奇?

    就在她沉默之时,顾呈站了起来。

    他步履优雅地走到柳婧面前,低头凝视着她,他轻声说道:“来,一道坐坐。”说罢,他伸手握向柳婧的手。

    柳婧抬头看向顾呈。

    她幼小时是对眼前这人有心,不过自从事发后,她一直知道,眼前这人嫌恶自己,更何况再遇之后,他的嫌恶从来不曾掩饰,所以柳婧觉得,现在的他,并不真实。

    迎上他深浓温柔的眸子,柳婧斯文地说道:“顾家郎君可是有话要与我说?”她声音轻细,“如果没事,柳某就先告退了。”说罢,她慢慢抽出被顾呈握着的手,朝他行了一礼,缓步后退。

    退出两步,柳婧挺直腰身,步履平稳气质娴静地朝楼梯走去。

    竟是他刚刚那般看她,众子弟那般起哄,对她来说,都是耳边虚言,完全不萦于怀!

    真不愧是柳婧!

    顾呈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眸光越发深浓专注。

    看着柳婧走下楼梯,那少年怪叫道:“顾二,你这怀中人可不给你面子哦。是了,人家是读书人嘛,便是与你相好,也是偷偷的来,你这般当众表白情怀,也怪不得人家给恼了。”完全当两人是小情人闹脾气的口气。

    顾呈却只是眸光深邃而又专注地看着柳婧离开,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他也没有叫回她。

    大步走下楼梯的柳婧,听到一个青年在问道:“阿呈,便这么让你的情儿走了?”

    隐隐间,顾呈那惑人心魂的磁沉声音响起,“恩。我从不勉强她的。”声音真真多情到了极点。

    听到这对话,已下了楼的柳婧,不由停下脚步回头看去。

    看着上面,她暗暗想道:那些人与顾呈一样,都是一个圈子的,我实是格格不入。

    转眼她又想道:顾呈今日为何态度大变,都与平素不一样?

    不过看顾呈的样子,像是有话要说?不知是什么话?

    她想不明白便也不想,当下柳婧摇了摇头,朝着柳府急步走回。

第四十四章 前因

    回到府中,柳婧又安静了好些天。

    一直到那一天,她从一个浪荡子口中得到一个消息后,才下令侯叔等人对柳二动手。

    正是夜静人深时。

    吴郡在扬州各郡中,算不得繁华也算不得富有,这一到夜间,大多数街道更是黑漆漆的没有点上灯笼,更不会有人插上火把照明。

    幸好今天晚上,明月高悬,银光四泄,大地一片银白。

    因入夜不久,四下还不时传来阵阵笑闹和笙乐声。一队骑士哒哒哒地走在街道上时,那马蹄走动的声音,也给那笑闹声掩盖了。

    就在这时,从一处黑暗的巷道中,闪过几个人影,伴随着那些人影的,还有人的口鼻被捂住时发出的‘唔唔’声。

    哗地一声,众骑士同时止步,他们齐刷刷地看向走在最前面的那个黑衣郎君。见他盯着那方向,一骑士压低声音说道:“郎君,今天真是运气,你说就近走走,居然也能钓到鱼儿?”

    那黑衣郎君凝视前方,轻柔的命令道:“跟上去!”

    “是。”

    几人翻身下马,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柳婧正在租来的一个房间里等着,待听到侯叔的声音时,她迅速地走出来打开了房门。

    一眼瞟到正被几人拖进来的柳二,柳婧的脸上露出一抹厌恶之色。

    她的父亲有多重视这个人,从柳二这个名字上便可以看出,一个三餐难继的少年,父亲提拢他,请先生教他识字,手把手告他做生意,借钱给他成亲安顿双亲。结果他却是这样报答父亲的!

    这人,还真是狼心狗肺!

    当下,柳婧走到被绑住手脚,嘴也被堵着的柳二面前,朝着他的背便是重重一踢。

    这一踢,把正四下扭动着的柳二弄得清醒过来,当下,柳二抬头看向柳婧。

    对上柳婧那张脸,他先是一怔,转眼间,年方二十,脸皮白净的柳二双眼大亮。

    看到他迫不及待要开口的样子,柳婧厌恶地说道:“拿下布条,让他说话。”

    “是。”

    侯叔上前,把柳二堵在嘴里的布条扯了下来。

    嘴一得到自由,一直在楞楞地盯着柳婧的柳二,便哑声唤道:“小姑?柳,柳婧?”

    柳婧现在这副男装模样,外人没有认得出的,倒没有想到,这个白眼狼却是一眼便把她认出了。

    看着眼神中带着激动和难以言说的复杂的柳二,柳婧无法掩饰她的厌恶,她板着脸冷冷地说道:“柳二,你父亲是被你陷害入狱的?”

    一句话问得柳二眼神一黯后,柳婧咬牙切齿地低喝道:“你说!我父亲到底哪点对你不住,你竟如此陷害于他!”

    柳二直楞楞地看着柳婧,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呆呆地说道:“小姑,我一个月前去了阳河,可你们都不在了,我还问了好些人,可连赵宣也不知道你们的去向。真没有想到,你们居然早就来到了吴郡。”

    赵宣?那个讹了她一千两黄金,还想买她的豪强赵宣,柳二也识得?

    柳二似是没有感觉到柳婧的厌恶,他还在怔怔地看着柳婧。明明柳婧已涂黑了脸修饰了眉眼扮成男子,他却直觉得眼前的小姑,还是那个眼如清泉,在春风上读书的小少女。想六年前,柳府刚刚搬到阳河县不久,乞丐一般衣衫褴褛,缩手缩脚卑微的他,自一眼看到那个站在柳树下,眉目如画,明丽张扬的少女后,一颗心便再也无法自持。

    可是,他再努力又有什么用?他就算是大人身边最得力的一条狗,那也只是狗。只能隔得远远的朝自家小姑这么望上一眼。

    这一日一日的煎熬,一年一年地苦痛中,四年前巧遇的闵三郎说了一句话,从此推翻了他的想法。闵三郎说:“男人要是想当狗,那就一辈子只是狗,在谁的眼中你都是狗。而要是当了狼,那你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

    于是,他就当了狼。在闵三郎的示意下,算计大人入狱后,他就与豪强赵宣通了消息,让他逼着柳府还上一千两黄金的巨债,柳府还不上的话,就拿小姑来还债。在他迫不及待地等着接收小姑时,却传来了柳府一钱不少的还上了那债务的消息!当时赵宣说,柳文景还钱太过爽快,他找不到理由。

    柳二的眼神中,有着一种毫不掩饰的痴迷,这痴迷,让柳婧和旁边的几个仆人大为恶心。、

    当下,侯叔冲了过来,他朝着柳二的腹部重重就是一脚踩下去,直踩得柳二惨叫一声,在地上缩成一团后,他又扑了上去,抡起拳头朝着地上的柳二又是蒙头蒙脑地一顿狠揍!

    看到柳二脸孔肿成猪头,鼻血流了一地,柳婧说道:“叔,你退下吧,我再问他几句话。”

    等侯叔退下,柳婧便走到柳二身边,屈单膝蹲下盯着他,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在她做来都透着几分出身良好,才学满伦的优雅秀美,双眼都被侯叔打中,眼泪不可控制的流下不停的柳二,这下又痴了。

    柳婧对上他这样的眼神,实在是厌恶,她便冷着一张脸问道:“柳二,你说一说,要害大人的,是不是闵府闵三郎?除他之外还有何人?”

    见柳二怔怔地看着自己只是不说话,柳婧冷笑起来,她寒声说道:“你不想说?别忘了,你那一岁的宝儿还落在我们手中呢!”说到这里,她声音一提,命令道:“侯叔,把宝儿的手指切一根下来给他父亲看看!”

    柳婧身为女子,又长相俊雅,说这话自是没有什么说服力,不过站在她身后的侯叔等人,看着柳二时那痛恨怨毒的眼神,却让柳二清楚地明白,他们对宝儿定然是没有什么妇人之仁的。

    果然,侯叔马上咬牙切齿地应道:“小姑,不如把那小畜生抱过来,当着这畜生的面砍?”

    柳婧应道:“也好。这样吧,下面的由你们来问,来处理,我出去走走。”说罢,她身子一转便要离开。

    就在她转身之际,柳二嘶叫道:“等等!小姑,等等!”

    见到柳婧回头,半身强行撑起的柳二扑通一声又摔倒了地上,他痴望着她,哑声道:“小姑,有什么话,你问吧,我都告诉你。”

    柳婧闻言踱到柳二面前,她低头对上他,板着脸说道:“那你回答我的问题,害我父亲的幕后是谁?是不是闵三郎?”

    柳二苍白着一张脸,他涩声道:“小姑所料不错,是闵三郎使的。”

    柳婧冷冷地说道:“除了闵三郎还有谁?还有,闵三郎为什么要迫害我父亲?”

    柳二抬头怔怔地看着柳婧,低声说道:“大人在吴郡也算不得什么大商人,要动他,闵三郎一个人就足够了……本来,闵三郎是觉得大人行商虽是不行,却似是钱财丰厚,说话行事有大家之风,便有意结交。当时他收买我,也只是为了在大人面前有个眼线。那一次闵三郎进了一批私盐,恰被大人看见。大人虽是没说,闵三郎却心下不安,后面,闵三郎就时不时地坏大人的生意。那一次,有上面派来的官员前来查船,查到闵府的船时,闵三郎想着,那船上还有半船私货呢,查出来闵府就会吃挂落。恰好他见大人的船也在,便让我趁大人不备,把一些盐放到大人的船上,再令与他有勾结的本地官员先查了大人的船。”

    他喘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大人的船上查出私盐,四下骚动,上面派来的官员也就放下闵府的船,过来盯着大人这边。闵府的船就趁乱撤了。”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后来大人入狱,闵三郎还四下打点了,说要把大人判个宰立决。”

    说到这里,柳二痴望着柳婧,喃喃说道:“小姑,阿五是被我连累的,你不要恨他……我,我对不起大人,你就杀了我吧。”

    柳婧正在寻思他的话,倒也没有理会。直过了一会,她才冷笑道:“是啊,你一句对不起就够了!我父亲对你的恩德,你一句对不起就够了!”恨恨地骂到这里,她转眼想道:不过是个天生的反复小人,我与这种人说什么恩德良心?

    却不料,这时刻柳二却激动起来。他拼命的在地上挣扎着,一边挣扎,他一边嘶哑地笑了起来,“小姑,小姑!你怎么会明白,你怎么可能明白!六年啊,整整六年啊,我天天念着,天天盼着,有时想着,便是小姑那软软的手能扇我几个耳光也是好的,我那时就想,只要小姑扇了我的耳光,我定然再不洗脸。可我连这个也是奢想。我跟大人说,我想留在阳河,想给大人看家护院,大人不同意。我又跟大人说,小姑眼看就要长大嫁人了,不如由我来给小姑置办嫁妆吧,大人还是不同意。我有什么办法?我天天渴天天想,想到痛了,就用刀割我这手,小姑你看,我这胸口这手上腿上,都是我划出来的刀印啊!我是忘恩负义,我是没有良心,我是渴着小姑都要疯了。我那小妾,就因为眼睛长得有点像小姑,我就千方百计把她弄到手,我把她疼得跟宝似的。我家中那妻室生的儿子,我正眼也不看一下,我就想着,我赚的每一枚铁钱,全都是小宝的。我就把她想成小姑,就把宝儿想成小姑跟我生的儿子……”他嘶叫着说到这里时,在一侧听得愤怒之极的侯叔已冲了过来,他朝着柳二的嘴巴就是重重一脚踩下去。

    直到这般被侯叔踩得在地上扭动了,直到柳二那张清秀的白脸都被踩得扭曲变形了,顾二还在无声的大笑,还有瞬也不瞬的看着柳婧。那眼中的红光,把他整个人都映得有点扭曲疯狂。

    在这样的眼神下,柳婧不由自主地退后一步。

    就在她急急转过头不想再看向柳二时,突然的,外面一阵脚步声传来。接着,一个仆人踉跄地冲到她面前,白着脸惊惶地叫道:“不好了不好了!外面来了官兵了!”

    “什么?”柳婧脸色一变,她来不及想官兵这个时候赶来,是知道了什么。只是牙一咬朝着侯叔等人命令道:“快把柳二拖下去,侯叔,你们马上找个安全的地方躲好。我在外面拖住他们。”她急急命令道:“快!”

第四十五章锁上了

    可就在柳婧的喝叫声落地时,陡然的,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那脚步声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突然,几乎是一转眼间,柳婧等人便看发现,正门和侧门处,都给堵了十几个官兵!

    这些身着衙门服装的官兵,对于柳婧这等老百姓来说,向来最有威慑力。一时之间,侯叔等人都白了脸,在侯叔踩在柳二脸上的脚滑到地上后,躺在地上的柳二也不挣扎了,他挣扎着直起身,压低着声音朝着柳婧口齿不清地急声唤道:“小姑,快放开我,我来跟他们说,刚才咱们只是在开玩笑。”他看着唇抿得死紧,眼神警惕的柳婧,急得满头大汗,“小姑,你相信我,我不会逃,你不知道闵府与官府的勾结有多深……”

    他刚刚说到这里,这时,外面那些把房门全部堵住的官兵突然骚动起来。于骚动中,一个银甲骑士哒哒哒地策马走了进来。

    看到那银甲骑士,柳婧嘴张了张,一时之间,她不知是松了一口气还是更紧张了。不过这个时候,刚才被柳二的建议弄得有点点心动的柳婧,倒是稳下心来。她走出两步来到房门口,对后面急得不行的柳二理也不理。

    外面,几个衙门之人围上了那银甲卫,一人谄着笑脸巴巴地说道:“大人,人在里面了。”转眼他笑容可掬地说道:“还是各位大人有福威,小的人在这里守了大半个月了,一个刺客的影儿也没有摸到,这不,大人们一出马,一晚上就给逮到了两伙了。”

    那银甲卫本是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的,他正在转身吩咐这些人把人带走,恰好这时,柳婧走到了房门口。那银甲卫一眼瞅到,整个人便是一楞。

    他也不走了,转过头朝着一官兵吩咐道:“去春和街跟我家郎君说一声,这边逮住的一伙,为首的是那姓柳的小白脸儿,问他要不要过来看看。”

    什么?要去与邓阎王说话?那官兵脸色一白,一阵犹豫。不过转眼见到这银甲卫的表情,不由打了一个寒颤。当下他忙应了声,“是。”转身小跑几步,来到自个坐骑旁翻身上马后疾驰而出。

    那官兵一走,这银甲卫也翻身下马。他懒洋洋地看了堵在屋内的柳婧等人后,转向另一官兵说道:“这晚上还有酒家开张么?去弄点吃的让我暖和暖和。”在那人应过后,他顺手扔出一块金锞子,然后整个人懒洋洋地朝马背上一靠,也不看柳婧等人,就这么一边抬着头看着天上的明月一边跺着足哼起曲来。

    这些堵在外面的人,不理不睬不闻不问,只是一个个悠闲地说着话,过了一会,那银甲卫还随便找了个榻大吃大喝起来,这情况,怎一个奇怪了得?

    侯叔等人面面相觑一会,最后还是侯叔走到柳婧身后,轻声说道:“大郎,他们是不是在等那个洛阳来的大权贵?”说到这里,侯叔自个儿笑了起来,他高兴地说道:“上一次在码头,那大权贵把大郎你抓上马车,最后又平安无事地放你回来……大郎,小人寻思着,那大权贵定然对大郎你没有恶意。大郎,看来我们不用紧张了。”语气中倒是高高兴兴。

    柳婧只是抿着唇说道:“呆会别说话,一切由我应对。”

    “好嘞好嘞!”

    这时,无意中回头看了一眼的柳婧,眼角瞟到了还在痴迷地望着自己的柳二,不由厌恶地扁了扁嘴,本想让人堵了柳二的嘴,蒙了他的眼,想一想这些动作在邓阎王到来后,不但多余还会引起他的额外留神,便又打消了主意。

    约摸二刻钟不到,一阵马蹄声从外面传来。

    这马蹄声一传,本来嘻嘻哈哈的众官兵都安静下来。他们齐刷刷站起,各归各位后,连那个银甲卫也忙着把吃食毁尸灭迹,站起来挺胸突肚摆出一副劳苦功高一心为公的模样。

    在这种安静中,那整齐划一的马蹄声涌入了院子里。

    在众人齐刷刷望去时,只见十数火把光中,一袭黑衣,俊美绝伦却面无表情的邓九郎,正在众银甲卫的簇拥下急驰而来。

    朝外面的官兵和房间里面的柳婧等人望了一眼后,邓九郎翻身下马,而随着他站定,先前那银甲卫马上凑了上前,高高兴兴地说道:“郎君,我这次可立了大功了吧?”

    邓九郎瞟了一眼笑得贼嘻嘻的手下,也不理会,长腿一提便朝房中走来。

    于照得大地宛如白昼的火把光中,身材挺拔高大的邓九郎一出现在门口,便挡住了所有光线,令得房间黑暗了许多。

    他就这样站在门口,背着光,那双眸子定定地朝房中众人打量一会后,转向了柳婧。

    然后,他一瞬不瞬地盯着柳婧,提步朝她走近。

    随着他走近,柳婧拼命地握着拳头,可饶是这样,她那握得死紧的拳头还在腿边不受控制地颤抖着。黑暗中,她的脸更是刷白得反光。

    看着这个一步步逼来的男人,柳婧对自己说道:不要怕,这厮有什么好怕的?

    可饶是这样说着,柳婧还是双腿虚软得紧。看着这个挡住了自己所有的光线,高大挺拔,仿佛从地狱来的魔神,柳婧不停的咽着口水,拼命地让自己冷静——不冷静不行啊,现在还只是绑架柳二被他抓了现形。怕就怕她对他过于恐惧,会一不小心就把她借他刀杀人之事给自动漏了出来……

    邓九郎大步走到了柳婧面前,他站定,他低头,他静静地朝着雪白着脸的柳婧看来。

    自从他盯上她之后,柳婧便无法移眼,无法低头。在他这般靠着她,居高临下地盯着她时,她只能瞪大水润乌亮的眸子,雪白着脸楞楞地对上他的眼,那模样,还真是乖巧胆小得离谱。

    邓九郎朝她伸出了手。

    在他的手掌下,柳婧身子矮了矮,那一张脸,也越发的白了。

    邓九郎右手撑着柳婧身后的墙壁,把她整个人都置于怀中。低头看着她,他轻柔地说道:“陛下是张公公看着长大的,也是他为主扶持着陛下登上皇帝之位的……”柳婧瞪大眼傻呼呼地看着莫名其妙解说起来的邓九郎,在她受了惊后那乌黑滚圆的瞳仁反光中,邓九郎的声音温柔轻细得宛如叹息,“所以,当今天下,不给张公公面子的,真没有几人。前阵子他遇到了刺客,先是抓了一大批人,后又说抓到真的刺客后,前两天,他又说那刺客是假的,真的刺客还隐藏在吴郡。直到今儿晚上,张公公放出来的一处饵,被人吞了。”

    他低下头盯着柳婧,左手伸出,一边用手背抚着柳婧冰冷的脸颊,一边温柔地说道:“柳文景,这么个风声鹤唳的时候,你与那吞饵的人同时落网……”

    这下,柳婧完全明白了。

    对上她煞白的脸,邓九郎莫测高深地盯了她一会后,抽身后退。

    便这样退开几步,邓九郎负着手,面无表情地命令道:“来人!”

    几个银甲卫大步走到他身后。

    邓九郎盯着柳婧,声音没有半点起伏高低地说道:“柳文景涉嫌绑架他人,行迹十分可疑,锁上了!”

    这命令声一出,几个银甲卫大声应了一声,提步朝柳婧走来。这般走到她身侧,“当啷”一声锁链一套,那沉重的铁链便重重地挂上了柳婧的颈项,直压得柳婧身子一矮。

    看到自家郎君竟被锁链套上,几个柳府仆人开始张惶起来。

    就在这时,邓九郎转过身去。

    他目光所到之处,张惶鼓躁的柳府众仆不由自主的呼吸一窒,不由自主的哑了声慌了神。把所有人都扫视一遍后,他盯向柳二,问道:“你是何人?”

    柳二强撑着站起,朝着邓九郎躬身一礼正要回答,被押在角落里的柳婧说道:“他是我家旧仆,前阵子我父亲入狱,便是他所害,我这次抓他,就是想拷问详情。”

    邓九郎回头向她看去。

    在他沉沉的目光中,柳婧白着脸,她明明身段颇高,却因那沉重的锁链套在颈上,整个人显得无比怯弱,特别是那双对上邓九郎时,格外乌黑水润,仿佛随时会流泪的眸子,更有几分我见犹怜的软弱。

    可真正软弱的人,这番话不会说得这么有条有理,这么清晰流利吧?

第四十六章 大事

    见邓九郎冷漠地盯着自己,柳婧咬着唇,双眼越发睁得滚圆。她煞白着脸强自镇定地说道:“我说的是真的,这厮叫柳二,是我父亲从乡下收的仆人。他勾结外人图谋我父亲的产业,后又害得我父亲入狱……”说到这里,她低声下气地求道:“郎君,文景实是不知刺客的事,抓住这厮,只是想替父亲申冤。”她眼巴巴地看着他,嚅嚅求道:“还请郎君明察秋毫,放过我等。”

    刚才邓九郎明明说了,她犯的错,是在这风声鹤唳的时候出来蹦哒,是引起了那些官兵的注意,是犯了张公公的禁忌。可不过转眼,她便装作不知,一开口便把事情简化,只是这般可怜巴巴地求他。仿佛这样求了他,她的过错便可以一笔勾销。

    当下,邓九郎一笑。

    明明那般俊美得无与伦比,仿佛能把所有光芒都吸走的一个郎君,这般一笑,却令得房间中生生冷了几分。一时之间,所有人都打了一个寒颤。

    柳婧的脸越发白了。

    她哪里不明白,自己那番话是在装聋作哑混淆视听?可眼前这人有多大能量她也偶有所闻。柳婧想,只要眼前这人愿意放过她,外面的官兵算什么,便是号称皇帝之下第一人的张公公,也完全可搪塞过去……只要他愿意放过自己!

    邓九郎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

    在他的目光下,柳婧终于撑不住,慢慢低下了头。

    邓九郎深深地盯了她一眼后,转头看向柳二,对上这个鼻青脸肿,衣着却比柳婧还有得体精致的青年人,他淡淡问道:“柳文景所言可是属实?”

    柳二看了一眼柳婧,唇动了动,可他的唇动来动去,却半晌半晌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最后低下了头。

    这就是默认柳婧所言属实了。

    邓九郎朝他看了一眼,长腿一伸朝外便走,“把他们全部押上。”

    “是。”

    他翻身上马,头也不回地命令道:“把他们押上马车!所有人等一律关押在院子里,柳文景打入大牢!”

    最后一句话一吐出,四下一静,只有几个银甲卫认真地应道:“是。”

    不一会,马蹄声哒哒地响起,马车也开始滚动。

    柳婧等人都被押到了同一辆马车上。望着戴着沉重的锁链,脸色白得都能反光的柳婧,侯叔颤声道:“大郎,这可怎么办?”他们原以为这个邓阎王会对自家郎君手下留情,现在看来,竟全是枉想了。好端端的,他们给押在院子里,大郎却要打入大牢!那牢房是什么地方?进去了有几个能出来的?一时之间,几仆已乱成一团。

    柳婧哪里知道怎么办?她摇了挑头,哑声道:“先别乱,到时会有办法的。”却是安慰起他们来。

    外面,望着邓阎王那行走在黑暗的,越来越远的背影,几个官兵凑近银甲卫,陪着笑说道:“几位大人,这天也晚了,不如这些犯人就交给我等,大人们去歇歇?”却是讨好起这些从天子脚下过来的大人们来。

    一银甲卫瞟了那几个屁颠屁颠的官兵一眼,哧地一笑,“你们懂什么?这别的犯人也就罢了,马车里的这几人,却不能交由你们欺凌了。”这些官兵对待犯人的态度,那是无人不知的。落到他们手中的犯人,就没有讨过好的。

    可这个大人的话是什么意思?明明都抓起来了,主犯还要打入大牢了,怎么还怕被人欺负?

    那几个官兵一怔,他们相互看了一眼后,一人朝马车中望了望,谄着笑嘿嘿说道:“大人的意思是?”

    那银甲卫却不似刚才那么和颜悦色了,他脸一沉,低声喝道:“问这么多干嘛?总之,马车里的这几个人,你们就当没有看到……明白么?”

    众官兵自是不明白,可这并不影响他们的行事圆滑,当下几人忙不迭地点头,哈着腰说道:“是是是,小人等就是在附近转了转,喝了几盅酒,啥人也没有遇到,啥人也没有看到。”

    那银甲卫点了点头以示赞许后,挺直腰背看着前方自家郎君的坐骑,半晌咧嘴一笑。

    入春也有二个月了,还是夜凉如水。

    看着自家郎君大步而去的背影,一银甲卫快步跟上,他悄悄地打量了一眼夜色下自家郎君的脸色,咳嗽一声后说道:“郎君,那姓柳的小郎,关到哪个大牢?”

    邓九郎头也不回,只是哼道:“废话!”

    那银甲卫接着咳嗽一声,巴巴说道:“这个,我是想,这虽是入了春蛮久,可这夜间还冷着呢,柳家郎君如雕似琢的一个妙人儿,这般睡大牢一晚,没的给凉了骨头。”他说到这里,见到郎君虽是面无表情,却还在聆听,便又嘿嘿说道:“再说了,这刑狱大牢里,前阵子不是抓了不少人吗?现在还满着呢,柳家小郎看来今天晚上只能与那些穷凶极恶之徒睡一晚了……”

    果然,他把话这么一说,邓九郎的脸色便难看起来。

    这般负着手走了一会,邓九郎突然止步,他回头看着那银甲卫,道:“我住的那院子下面,不是有间地窖吗?把她关到那里。”

    那银甲卫瞪大眼叫道:“郎君这是何故?那院子里不是空房间多的是,何必要把人扔到地窖?”

    他刚叫到这里,邓九郎回头朝着落了老远的马车看了一眼,淡淡说道:“有种人不好好教训一下,不会知道害怕。”

    这下那银甲卫明白了,原来自个郎君舍不得把人扔大牢,又不愿意让人住厢房,便弄个地窖冒充大牢给骇一骇人家小儿。

    忍着笑,那银甲卫连连点头,咳嗽道:“有理,还是郎君想得周到。”

    这话中的反讽之意太浓,邓九郎森森地瞟了他一眼,令得这银甲卫打了个寒颤后,衣袖一拂大步流星地朝大门走去。见那银甲卫还在跟上,他没好气地喝道:“跟着我干什么?还不把他们眼睛蒙了扔到地窖去。”

    那银甲卫马上直点头哈腰,“属下明白,完全明白,不就是要让那小郎知道他是真的在坐牢吗?这个郎君,要不是把那小郎与另外几个分开安放?”

    见自家郎君冷着一张脸只是沉沉地瞟了自己一眼,他马上又道:“是是,属下这是明知故问。那,郎君要不要在地窖上铺一层厚草,免得人家小郎一不小心着了凉?”再一次,他对上自家郎君的冷脸,迅速嘻皮笑脸地应道:“是是是,属下又在明知故问了……”

    邓九郎蹙着眉抿着薄唇,他要还在这里听乾三取笑,那就真是吃饱了撑着……当下,他大步流星地步入正门,那银甲卫乾三还待跟上,邓九郎一个眼神过去,当下嗖嗖几声,夜色下几柄寒戟刺出,森森地抵住了他的胸口,令得乾三一个急刹之后扯着嗓子便是一阵喊冤叫苦。

    邓九郎也没有理会装癫卖傻的这厮,在两侧婢女和仆人们齐刷刷的躬迎下,他来到了书房中。

    早在他要到来时,这里便焚了香煮了酒,角落更是燃烧着几个炭盘,令得整个书房温暖如阳春三月。

    邓九郎从书架上抽出一个卷帛,慢慢展开细瞧起来。

    就在他瞧得入神时,那银甲卫乾三又来了,他中气十足的在外面叫道:“郎君,乾三有事相禀!”

    邓九郎头也不抬地喝道:“进来。”

    “是。”

    一阵脚步声响,乾三进来后,昂着头朝书桌上瞅了瞅。这时,邓九郎抬头瞟了他一眼,在这眼神下,乾三马上严肃的咳了一声,道:“郎君,柳家小郎已经安置好了。我让人在那地窖给铺了一米厚的稻草,保准他睡得暖和,还有,外面也给点了四个人守着,郎君什么时候想起那小儿,保准随时给您抬来,我还让婢女们烧着热水随时侯着,只要郎君一声令下,包准把那小郎洗得白净净香喷喷……”

    他刚说到这里,正提笔书写着什么的邓九郎声音一缓,温和地说道:“恩,安排得很周到。”

    也不知怎地,邓九郎刚才脸色那么不好,这乾三还嘻皮笑脸的。可此刻他这么语气温和的一开口,乾三马上打了一个寒颤,于是,他当机立断地向后退出几步,整个人朝着墙角一站后,还朝阴暗中凑了凑……完全就是一副我没有在这里的架式。

    书房中安静了,邓九郎书写的速度也快了两分。就在他写完一页纸,吹了吹墨把它重新放好后,又是一个脚步声传来。

    不一会,一个银甲卫大步走到邓九郎的面前,他单膝一跪后,沉声禀道:“郎君,你要的近期来吴郡的洛阳人名单,已经整理好了……”

    堪堪说到这里,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转眼,一个银甲卫冲到了门口,慌乱地叫道:“郎君不好了,一刻钟前,张公公遇刺身亡!”

第四十七章 三天

    这叫声一出,不管是书房中还是书房外,都陷入一种让人窒息的沉寂中。

    这里的银甲卫在洛阳,也是一等人的人物,他们自是清楚,张公公在陛下眼中,那地位是何等重要。而他们这些人,虽是邓九郎的属下,却因武勇过人,也负有保护张公公的职责。虽然这个职责并不明确,可张公公出了事,陛下肯定会怪罪自家君没有尽到保护之职……更甚者,说不定被有心人一提点,陛下会把张公公之死,直接怪到了自家郎君身上,说是他派刺客杀的张公公!

    乾三饶是一向没心没肺,这时站在角落里,也冷得牙齿格格作响!

    就在这种无比的肃静中,邓九郎却是连头也没有抬,他提着毛笔,不紧不慢地又写了一行字后,才把毛笔放下,轻描淡写地说道:“这样啊?我知道了。”

    这么大的事,这么天要塌下来大事,自家郎君竟是这么可有可无的来一句‘我知道了。’

    一时之间,众银甲卫都瞪圆了眼,半晌都说不出话来了。

    邓九郎吹干新写的这一行字后,慢慢抬头。

    灯火中,他的双眸明亮而沉静,这是一种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沉静。朝几人扫了一眼后,邓九郎温声说道:“我寻思着,那些人动手也就是这几天……”

    这话一出,乾三惊叫道:“郎君,你早料到了?你怎么会料到的?”

    邓九郎没有理会,他提步走出案几,伸手把前一个银甲卫举在手中的那张名单拿了后,抬了抬眼说道:“恩,自我来到吴郡后,便发现这里似潜伏着一股暗流,有一波人隐在其后。张公公就是被这波人刺杀的,接下来他们应该会把罪名安在我身上。”顿了顿,他又说道:“他张公公深得圣宠,我邓九也是世家中人,陛下便是真疑我,也不至于要了我的性命……而替国君除去阉贼这样的名声,等于是让我邓九在百姓中和士林里踱了层金光。是以,张公公是死是活我无需在意。”

    他低下头,慢慢打开那份名单,此时光线甚为明亮,名单第一个名字,就写着顾呈……

    邓九郎修长的手指,轻轻在这名字上敲了敲后,唇角慢慢浮起了一抹笑容来。

    过了一会,他把名单上的名字默记于心后,顺手把名单扔到火盘上烧了,嘴里则命令道:“张公公被刺客所杀是天大的事,想来吴郡中的大小官员和各路豪强都已经赶去,我们也走吧。”

    “是。”

    一行人走着走着,乾三突然抬头看向邓九郎,想道:郎君对那个柳家小郎还真是上心了。知道会发生这样的大事,便提前把那小儿给弄到地窖里去了。这样也好,免得阉贼一党和吴郡的大小官员寻找替罪羊时,把那小儿给顺带了进去。

    这时的乾三,对自家郎君那真是佩服到了极点。对着月光下郎君那笼罩着银光,带着几分神秘的侧影,他又想道:陛下春秋鼎盛,那伙贼人真把刺杀张公公的罪名安在郎君身上,便是以郎君的家世,也讨不了好去。可郎君明明知情却任其发生,只怕是另有打算了……

    柳婧睁大双眼,无神地看着黑暗的前方。

    这里可真是黑啊,黑得见不到一丝的光,而且特别安静,明明来时她注意了的,侯叔等人也给关在不远处的。可现在,她是一点声音也听不到,一点光亮也见不到。

    黑暗中,她在稻草堆上翻来覆去,这稻草铺得虽然厚,可她睡惯了被褥床榻,那草割得身上痒痒的睡不着,而且没有被子盖,身上还很冷。

    要她钻到稻草当中,把草当被子,柳婧又做不到。

    当然,这些都不重要。

    黑暗中,柳婧一遍一遍地回想着邓九郎那张脸,回想着他的眼神,想着他对她说的话。

    她在想着,如果那人来审问她,她要怎么说话,才会令得那人愿意放了自己和侯叔等人。

    自从父亲出事后,柳婧一直疲于奔命,她似乎很久很久没有这般在黑暗中睁大双眼,默默地琢磨一些事了。

    恍惚中,她想到了小时候,想到了父亲没有入狱前,想到了最爱粘着她的三妹。是了,自从父亲出事后,自己与三妹加起来也没有说过五句话了。昨天回去,她站在桃树下,乌溜溜的大眼睛巴巴地看着自己,里面盛了满满的孤单。自己一眼瞟过去,她扁了扁嘴,泪水都在眼眶中滚动了。

    可她当时就算见了,就算有点心痛,一转眼又去忙正事了。

    还有母亲……

    翻来覆去了一会后,柳婧轻叹了一口气。

    这个时候的柳婧,自是不知道,这个晚上,整个吴郡城都已天翻地覆,上到官员下到儒生,已是人人自危!

    柳婧在这阴暗的所在,一呆就是三天。

    她一直眼巴巴地看着门口,想着有人经过,哪怕是来提审她也好。可一直等一直等,除了送饭的一个仆人定时来过后,就再也没有人经过。而那送饭之人不知是得了谁地交待,不管柳婧说什么,他是一个字也不说。

    直到第四天,她睡得迷迷糊糊之际,感觉到有人来到了她身边。

    柳婧嗖地睁开双眼,巴巴地望去。

    她对上了一个高大挺拔的,站在这阴暗的地下牢房还要微微微腰的郎君。饶是光线暗淡,可这人那张俊美绝伦的脸,还是能吸聚光线,他一双眼高深莫测地看着自己,可不正是邓阎王?

    他总算来了!

    柳婧利索的从草堆上爬起,她那乌黑水润的眼,睁得大大地看着他,也许是因为激动,也许是因为她无意识在向他讨好,她那本来乌黑的瞳仁,这会显得更大更黑了,那水汪汪的眸子,此刻显得格外的讨喜。

    一边忙了整整三天,疲惫得都想倒下去就睡个不起的邓九郎,这时唇角一扬,人倒是放松舒服了些。

    不过表面上,他自是不动如山。侧过头静静地打量着她,他开口道:“如何?可有想交待的?”

    这一次,他的声音虽然依旧动听,格外沙哑,似乎几天几夜没有休息好一样。

    被寂寞都要逼疯了的柳婧,这时低下头轻轻应道:“有。”真是乖巧得不得了的样子。

    邓九郎盯了她一会,哑然失笑,“这下倒是聪明了。”说罢,他退后一步,朝着一个银甲卫命令道:“蒙上她的眼睛,带出大牢!”

    “是。”

    那银甲卫声音特别响亮地应了后,大步走到柳婧身后,用一块厚缎布蒙在柳婧的眼睛上后,一只大手伸出,突然抓住了她的手。

    这手……

    柳婧不由自主的一僵时,邓九郎特别温柔特别多情地开了口,“嗯?舍不得这里,还想再待几天?”

    柳婧打了一个寒颤,也顾不得这厮正牵着自己的手,连忙跟着他跌跌撞撞朝外走去。

    只是这厮的手,怎么这般暖和?

    也许是双眼被蒙,感觉就变得特别灵敏,柳婧不想自己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那只温热有力的大手上,低着头一边紧紧跟着他的脚步,一边暗暗想道:他要我交待什么?难道说是那借他刀宰闵府的事?不对,如果他知道了那件事,不会这么温和地对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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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邓顾会面

    关在地窖这三天,柳婧已习惯了黑暗,只是毕竟目不视物,走起路来便跌跌撞撞,歪歪扭扭。

    她右手被牵,左手便小心地挥舞着,直到碰到东西才敢走下一步,偏这个时候,邓九郎这厮走得飞快,拖得她的步子也不由不加快。

    就在她刚摸到墙壁,却来不及收步而生生撞上去时,那被她撞上的墙壁在眨眼间变成了一堵肉墙,还发出一声闷哼。

    是邓九郎,他替她挡了一下……

    柳婧一怔时,被她重重撞了一下的邓九郎,又发出了一声闷哼。

    两人同时止步,柳婧心惊地抬起头,歉意地问道:“是不是撞得疼了?”

    黑暗中,她双眼被蒙,一张精美的脸在阴暗下显得格外雅致,可能是睡得不好,她的嘴唇发白,这般仰着头张着嘴询问的样子,颇有几分说不出的诱惑。

    邓九郎本是习过武的,身体强健得很,这般小小的撞一下,他哪有什么感觉?刚才那两声闷哼,不过是提醒她让她记得他的好……

    不过她这么充满歉意的一问,这么仰起头努力想看他,却什么也看不清的小模样,倒让他起了兴致。

    阴暗中,高大的邓九郎低头看向她。他挥了挥手,示意两个银甲卫先行离开后。他一手撑着墙壁,一张脸与柳婧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渐渐的,两人已呼吸可闻。

    果然,感觉到他地接近,柳婧的一张脸,慢慢地开如沁红。

    邓九郎越发兴致大起,他凑近她,薄唇轻轻在她鼻尖触了触。

    他这个动作刚一做出,柳婧便似受了惊吓一般,她先是僵硬得一动不动,转眼脸蛋颈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晕红,接着,她的额头却是冒出汗了……

    好端端地出汗做什么?

    邓九郎闷笑出声,在柳婧越发僵硬中,他把脸凑近她的耳朵,闭上眼把晕沉疲惫的脑袋朝她肩膀上一搁后,邓九郎那格外沙哑慵懒的声音在她耳边低沉地唤道:“柳文景?”

    变成了木头的柳婧想要应一声,却喉中干涩发不出声音。

    这时,她的肩膀上响起他低沉温柔的声音,“我发现还挺喜欢你的……”

    柳婧先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转眼,她的心脏开始砰砰砰砰跳了起来,她的手脚发软,这厮那吐在她耳畔的那句‘喜欢你’,令得她的脸都像火烧一样烫红。

    就在这时,邓九郎离开了她。

    他的手探上她的额头,放了一会后,他惊咦一声,“怎地这般烫了?柳文景,你不会是听了我的话,羞赧成这样的吧?怪了,你柳文景堂堂一男儿,怎地听到我这同样身为男儿的一句‘喜欢’就羞成这样?难道,你真是天生的兔儿爷?”

    柳婧:“……”

    看到柳婧脸上的红晕迅速地消退,看到她紧抿双唇强忍羞怒,邓九郎轻叹一声,奇道:“怎么脸又不红了?咦,你居然生气了?”

    她就不该生气么?

    柳婧越发咬紧牙关不说话。

    邓九郎饶有兴趣地端详着她的表情,直欣赏了一会后,他正准备再说些什么,外面传来了一阵说话声。倾听了下,邓九郎说道:“行了,别磨蹭了,走吧。”说罢牵着她的手朝前走去。

    这一次柳婧一边走一边低着头,感觉到他那握着自己的温热的大手,她在心里愤愤地磨着牙,恨恨地想道: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我……

    不一会,两人来到了地窖入口。

    洞口的木板已然打开,邓九郎牵着柳婧走了两步楼梯,见她脚试探地掂了掂,踩上一层后另一只脚再跟上,却在上到第三层时脚一滑,整个人向下一倒。他连忙手一伸搂着她的细腰。感觉到他手掌的温热,柳婧脸孔又要涨红,不过因为这厮先前的戏弄,她生怕他发现了自己的异常,便咬着牙尽力忽略腰间的触感。

    邓九郎这时却不耐烦了,他半搂半提地带着她上完楼梯,出了洞口,又上了一辆马车后,这才把她放到一侧忙活起来。

    听到身侧的衣袂移动声,以及翻动纸帛的声音,柳婧微微侧头,凝听着外面的动静。

    在她这般凝听中,不一会功夫,马车停了下来。接着,柳婧蒙眼的布条被人一扯,她的眼睛便光亮大作。

    三天了,整整三天,柳婧终于重见光明,她先是眯了眯眼,过一会才四下张望着。

    这时,邓九郎已跳下了马车,似乎从出了地牢开始,他整个人便严肃起来。此刻也是,他那俊美的脸,气色稍黯,下颌处有青青的胡渣冒出来,眼下呈着青色,虽是腰身挺拔,气度不凡,可任何人一眼就能看出,他定是几天没有休息好。

    在柳婧望去时,邓九郎对她理也不理,他手挥了挥,召来两个婢仆后,命令道:“去抬一桶热汤,给柳郎准备一套衣裳,让他沐浴后就来见我。”说罢,他沉着脸大步流星地朝前走去,不一会便消失在柳婧的视野中。

    柳婧目送着他的背影一会,在婢仆们的恭侯中下了马车。

    在等着婢仆们给她准备热水沐浴时,她还在那里担心,这些婢女会强行要求服侍于她。不料她们提也没提,把所有的东西放好摆齐后便行了一礼全部退出。

    柳婧迅速地把门锁好,一边解着腰带一边从怀中掏出一个牛皮包。这里面,装的自然是她易容之物。自从那一日被顾呈逼着洗脸换回女装,最后不得不以真面目走回家后,她便随身带着这些东西,以防意外发生。

    躺在浴桶中,柳婧把自己从头到足都搓洗得干干净净,直似把那地牢中的阴暗晦气都冲个一干二净后,这才换好衣服涂好面容走了出来。

    因头发没干,柳婧此时还是披着一头乌发的,至于她身上的蓝色裳袍,则明显大了不少,穿在身上显得空荡荡的。

    见她出来,两婢女立刻上前,朝她一礼后说道:“柳郎,请。”却是要带她去见邓九郎。

    柳婧也不挣扎,她顺从地跟在两婢身后朝着前方的院落走去。看到这院落中人来人往的甚是热闹,却每个人都拉着一张脸严肃的模样,柳婧轻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也不知邓九郎怎么交待的,一婢恭敬地回道:“回柳郎,三天前张公公被刺客刺中,重伤不治。眼下,这吴郡都有点乱。”

    什么?张公公死了?还是三天前?

    柳婧回想着,她在入牢之前,可是没有听到张公公被刺死一事的,现在看来,那事情是发生在她入狱后了?

    想到这里,她打了一个寒颤,突然对自己在牢里住了三天感到庆幸。以张公公的地位和权势,吴郡现在的大官小官和各路豪强,只怕是人人自危。说起来,整个吴郡,只怕只有牢里是最安全的。

    这时她甚至庆幸父亲还没有出狱。

    在柳婧的胡思乱想中,两婢停了下来,朝着她笑道:“柳郎,大人就在堂房中。”说罢,她们向柳婧福了福,缓缓退下。

    柳婧看着这并不显华贵的堂房,提步朝里面走去。

    明亮的堂房中,邓九郎显然也沐浴更衣了,他一袭黑袍,乌发也披散在肩膀上,有一滴水珠还顺着他完美的额头,慢慢滚下他高挺的鼻梁,沁入他那形状完美的薄唇中。阳光照耀下,这人眉头微锁,俊美绝伦的脸上带着几分严肃,整个人透着一种朱门华堂的都雅和权势在握的冷酷。

    只看了一眼,柳婧便迅速低下头来。

    仿佛知道她已到来,把堂房当书房,正动作优雅地沾了沾墨开始书写的邓九郎声音沙哑的命令道:“进来!”说这话时,他头也没抬。

    柳婧提步走了进去。

    她来到他身前五步处,刚要停下,邓九郎不耐烦的低沉声音响起,“给我磨墨。”

    柳婧看了他一眼后,低下头,老实地走到他身侧,慢慢地研起墨来。

    这时正是午后,春日的阳光暖暖的透过纱窗,照在这两个人的身影,颇有一种说不出的宁静和谐。

    就在这种宁静中,又是一阵脚步声传来。然后,一个仆人在外面恭敬地叫道:“大人,顾家郎君到了!”

    什么?顾家郎君?

    正在磨墨的柳婧那手一顿。

    邓九郎沉静的声音在室内响起,“让他进来。”

    “是。”

    外面那仆人的声音传来,“顾家郎君,我家大人请你入内。”

    “是。”这一次,顾呈的声音与以往都不同,特别干脆,正因为过于干脆,便少了以往那扣人心弦,宛如弦乐般的魔力,而多了几分文人雅客的斯文从容。

    声音一落,一阵脚步声传来,然后,里面是月白色长袍,外面披着一件暗红色披风,脸色苍白,俊美高雅的顾呈走了进来。

    顾呈一入房门,便目光一转,然后,他清楚地看到了站在邓九郎身侧,正披着**的长发,为他研墨的柳婧!

    万万没有想到,会在这个地方,会在这阎王之名扬于四海的邓九郎身畔,看到自个那未婚妻。而且这两人,都是刚刚沐浴过,都是头发披散,至于柳婧,身上的衣袍一看就有点大,分明就是邓九郎穿剩下的……顾呈一怔之后,双眼慢慢阴沉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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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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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呈这般站在房门口,修长的身影挡去了大半日头。

    见他一进门便一动不动了,依然低头行云流水般提笔书写着的邓九郎,头也不抬地问道:“顾郎迟迟不入,何也?”

    这个时候,不管是堵在门口不入内的客人,还是提笔书写连头也不抬的主人,都透着一种不合礼仪的傲慢。在一边研墨的柳婧抬起头,她先看了一眼邓九郎,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后,又抬头看向顾呈。

    顾呈正在阴着眼睛盯着她,四目相对时,不知为什么,柳婧生生打了一个寒颤……

    见到柳婧的目光有点躲闪,顾呈这才提步。

    他大步走入堂房,却在该止步时不曾止步。便这般一直走入堂房中,一直来到柳婧身侧。盯了她一眼后,他解去自己的外袍,轻轻地披在了柳婧身上。然后,他白而瘦长的手指轻轻地拂了拂,在把柳婧的乌发全部置于掌中后,他三两下把它挽了起来。然后顺手从几案上拿起一根闲放的毛笔定住成髻……

    做完这一系列的动作后,他又开始给柳婧扣上外袍。

    柳婧木楞楞地站在那里,直到顾呈那低沉悠扬的声音,在堂房中宛转流荡,“看你冷成这样……也不注意一些。”声音极动听,却有一种格外的冷凝,仿佛在警告。也仿佛在冷酷的告诫她什么。

    柳婧猛然清醒过来,她睁大水润乌亮的眸子看着他。感觉到他给自己系的外袍过紧。那绳结都锁住她的咽喉了。当下,柳婧反射性地伸出手。想要把外袍脱下。

    就在这时,她那正在解去绳结的右手,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

    柳婧低头一看,这一看,她对上了顾呈那重重握着她右手手腕的大掌。只这么一会,她那白皙的手腕,便已变得青紫!

    疼痛中的柳婧迅速地抬起头来。

    她再次迎上了顾呈的目光,此时此刻,他那深浓中泛着紫光的眸子。如此温柔多情地看着她,那眼神专注得,仿佛她从来就是他的唯一。

    只是……

    她的手腕好痛!真的好痛好痛!

    就在柳婧的眼中不由自主的涌出水气时,邓九郎低沉含笑的声音传来,“文景,过来给我研墨。”

    邓九郎这一句话十分简单,甚至还含着笑。

    可不知为什么,随着他这一句话一出,柳婧简直是条件反射的向后猛退一步。迅速地与顾呈拉开了距离。而背对着邓九郎的顾呈,也是身躯一僵,那双多情的眸子,这时似是受到了什么威胁一样。警惕地阴了起来。

    这时,邓九郎带着几分散漫的笑声响起,“真没有想到。顾郎竟与文景相识?”

    邓九郎越是这般散漫这般微笑,柳婧就感觉到。顾呈越是警惕。当下,顾呈收回放在柳婧脸上的目光。微笑回头,“恩,相识多年了。”

    他转过身去。

    他对上了邓九郎。

    邓九郎正懒洋洋的倚在几上,双手抱胸地也在看向顾呈。

    如以往,不管是在洛阳还是在吴郡偶然遇到时一样,邓九郎那比很多美女还要扎眼的脸上,有着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他那亮如星辰的眼中,也荡着一种笑意,只是这笑意是如此的冷,冷得直让顾呈能感觉到这人流露出的杀气。

    顾呈与他对视良久后,提步走到邓九郎的对面的榻几坐好,便这么大赖赖地坐下,也不寒喧,顾呈便姿容高雅斯文地开口道:“顾某早在洛阳时,便听闻了邓郎的大名。世人都说,邓氏有子,阎王有怒……邓郎如此大名,顾某直到今日才得见真颜,真是万分荣幸。”

    此刻的顾呈,风度翩翩,苍白俊美的脸上,透着一种诗书满腹,金马玉堂的高雅。从窗口透过来的阳光下照耀下,他不管是一举一动,还是一抬眸一含笑,都恰到好处,仿佛是那玉雕成的像,无一处不完美,却也无一处不透着一种匠心!

    邓九郎也懒洋洋地坐了下来。

    他整个人向后一倚,静静地瞅了顾呈一会后,邓九郎倾身。他这般倾着身,这般含着笑,认真地看着顾呈,邓九郎声音轻柔地说道:“邓某倒是惭愧了。直是来到吴郡,邓某才知道,原来那个在洛阳风流冷煞的顾呈,却原来是个了不起的儿郎。”

    他给自己和顾呈各把酒盅满上后,举起自个的酒盅,抬头抿了一口,然后,他把那酒盅朝着顾呈晃了晃,微笑着说道:“顾郎为人,便如这酒。这酒名为‘血色之月’,它初初看时,色呈青碧之色,宛如世间有德之士,光风霁月几可见底。不过晃上一晃,这酒便有缕缕血丝渗出。”

    说到这里,他含着笑双眼热切地看着顾呈,认真地说道:“顾郎以为如何?”

    他这话,分明含有很多柳婧所不知道的信息。柳婧瞪大眼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不知不觉中,她已屏住了呼吸,全神倾听起来。

    邓九郎这话,显然说中了什么,当下,顾呈那苍白俊美的脸色,微微一滞。不过这种表情只是一晃而过,要不是柳婧特别注意他,根本不曾发现。

    在邓九郎热切地笑容下,顾呈端起那酒品了一口。

    慢慢咽下,顾呈放下酒盅,微笑道:“原来这就是‘血色之月’,果然是盛名之下,其实难符。看这酒色,何等青碧鲜红,便如那玉宇琼楼,天生便是不凡。可惜,可惜,终是酝酿时少了时侯,味失于青涩,色过于华艳,空负盛名,其实不如草芥。真是可惜!可惜!”

    “是么?”邓九郎扬起了唇。只见他目光微凝,一瞬不瞬地盯住了顾呈。

    然后,只见他举起那装有‘血色之月’的酒樽,略略抬高后,五指那么轻轻一松。

    ‘叭’的一声,酒樽从他手指间滑落,重重砸向地面,转眼间那秦朝传下来的,造价昂贵的酒樽和樽中美酒,全部碎成了片。

    一樽酒份量不少,这般打碎了,直染湿了一大片地毯。

    在堂房中变得安静无声中,邓九郎拿出一块手帕,动作优雅中,带着丝丝冷意地拭着他自个的手。

    一边擦拭,他一边声音轻柔地说道:“顾呈,二月初五丙申日,你在何处?”

    在顾呈慢慢阴沉的目光中,邓九郎姿态优雅,举手投足间,透着一种无法形容的凌人贵气地说道:“今日请来顾郎,邓某只是想问顾郎一事,二月初五丙申日,顾郎身在何处?还有,二月二十三日凌晨之时,与顾郎会面的,又是何人?”

    这番话,邓九郎说得缓慢,斯文又优雅。

    可是,不管是他身边的银甲卫,便是柳婧也已发现,当邓九郎以这种轻柔的,甚至带着温柔的语气说话时,其实是他最可怕之时。

    顾呈阴着眼睛与邓九郎直直相对。

    过了一会,顾呈腾地站起,他双手伏在几上,低着头紧紧地盯着邓九郎,森寒地说道:“邓家郎君这话,顾某听不明白。”

    嘴里说着不明白,他身子一转,竟是提步就走。

    安坐在榻上的邓九郎,身子微微后仰,以一种闲适而又洞察一切的眼神,微笑地看着顾呈离去。

    顾呈走着走着,眼看就要走出房门了,他像想到了什么似的,缓缓转头。

    转过头,他盯着柳婧,冷冷地说道:“柳文景,你不准备离开这里么?”说这句话时,他的声音非常沉。

    柳婧没有想到,他人都要走了,却又停步说上这么一句。她眼角瞟到了邓九郎,想起柳二和吴叔等人都还在他手中,便摇了摇头,说道:“我,我还有事……”

    几乎是她的声音一落,顾呈的脸色便是一冷,他目光阴寒地盯着柳婧那只揉搓着青紫右手腕的手……

    他只是盯着,他什么话也没有说话。

    可是刹那间,柳婧那揉搓手腕的动作一僵,同时,她也猛然想起:是了,顾呈是知道我本是女子的,我与他的婚约还不曾解去,就这样背着他与别的男子孤男寡女的同处一室,确实于礼不合。

    可是可是,我现在情况特殊,吴叔他们还在邓阎王的手中呢!

    于是,她在顾呈的逼视中,慢慢垂下双眸,避开了他地盯视。

    顾呈脸一黑,他衣袖重重一甩,大步走了出去。

    而一侧的邓九郎,却是用拳头抵在薄唇边,像是呛住了似的,一边笑一边咳嗽起来。

    目送着顾呈远去的身影,咳嗽了一阵的邓九郎慢慢收了声,他温柔地唤道:“柳文景?”

    每当他用这个语气与柳婧说话,便意味着没有好事。当下,柳婧寒毛一竖,警惕地瞪向他。

    邓九郎也没有回过头,他还在含着笑看着顾呈的背影,顿了顿后,他轻声说道:“你好象得罪了你这个……咳,相熟之人了。”说这话时,他明显顿了顿。柳婧一怔,想道:难道他知道了什么?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当下她眨了眨眼,迷糊地问道:“你们刚刚说的话……邓家郎君,顾呈他是不是有点来历?”

    “是啊,”让柳婧吃惊的是,邓九郎居然爽快地回答了,他微笑道:“他的来历,可大着呢。”

    顾呈大有来历?这她怎么不知道?柳婧眨了眨眼,整个人都迷惑了。(未完待续……)

第五十一章 变化

    当众人完全离去后,柳婧把坐骑交到仆人手中,转过身,也朝着门外走去。

    她走得步履从容,只是眼看着大门越来越近,柳婧的手心还是沁出了汗。

    大门处,站着数个护卫二个门子,在柳婧走来时,这些人都转过头向她看了看。

    对上他们的目光,柳婧微微垂眸,步履更从容了。

    不一会,她便来到了大门口。

    她脚步不停,一直到出了大门都无人拦阻,柳婧才完全相信,在这里,她竟是可以来去自由。

    ……那邓家郎君好生想不透,明明把她抓来时,是锁链加身,还给关在地牢三日。不料把她放出后,却不审不问还让带着她沐浴更衣,现在更是出门都不阻她一下。他那人到底在想什么?

    虽是糊涂得很,柳婧自不会去向人追问,见无人阻拦,她脚步加快,走到了街道上,更租了一辆牛车她送回家。

    柳府大门敞开,柳婧一下牛车,几个仆妇便看到了。她们惊喜地大叫道:“夫人夫人,大郎回来了,大郎回来了。”

    叫声中,柳母冲了出来,看到大步朝自己走来的女儿,柳母颤抖着双手,突然冲到柳婧面前抱着她大哭起来。

    母亲真的给吓坏了。

    柳婧抱紧母亲,一边拍着她的背,一边安慰道:“母亲,没事,孩儿没事。”

    柳母紧紧地抱着她,哽咽道:“你这孩子,你这孩子……你是想把母亲逼疯啊!”

    柳婧连忙说道:“母亲。孩儿是真的没事。而且母亲,孩儿也想到了救出父亲的法子了……母亲。咱们现在应该高兴,您别哭了好不好?”

    “你想出了法子?”柳母果然收了泪水。

    柳婧连忙点头。她扶着母亲回到房中,把这三天发生的事跟母亲说了一遍后,柳婧低声道:“母亲你看,现在吴郡的大小官员自顾不暇,这个时候,如果牢中放出了某个人,那些官员定然没有心思追究。”

    柳母听了频频点头,说道:“有理,有理。”

    转眼她想到了柳婧先前所说的经历。身子一倾握着她的手,急急问道:“那你吴叔他们安不安全?你就这样离开,会不会有什么后患?”

    柳婧笑道:“母亲你过虑了,他们任由孩儿离开,便是没有追究的意思。再说,孩儿这个首恶那人都不追空,更何况吴叔这等下人?”

    说到这里,柳婧站了起来,“母亲。事不宜迟,孩儿现在就去见过父亲,看他有什么想法。母亲,要是事情顺利。说不定过两天父亲就能回家了。”

    柳母显然被柳婧所说的‘过两天父亲就能回家’几个字打动了。她眼中泪光闪亮,喃喃说道:“行舟能回来了?行舟可以回来了?行舟他,从娶了我之后。便没有过几天好日子,要是他这次能回来。我再也不跟他吵了,不管发生什么事。也不闹了……”

    柳母情难自禁,一时都出起神来。听着她的喃喃自语,见母亲眼中根本看不到自己,柳婧担忧地观察了一会后,示意众仆妇照顾好母亲,她自己则进房换回衣裳,略一梳洗过后,拿了些金转身就要出府。

    离开时,柳母还沉浸在回忆中,看着母亲时哭时笑,时而双眼放光的样子,柳婧不安地想道:我这次失踪了三天,母亲整个人都不对了。她又想道:看完父亲后,我就请一个大夫回来给母亲诊诊。

    见到柳婧一脸忧色,柳母的陪嫁,四十来岁的瑛婶子一边陪着柳婧朝外走去,一边说道:“大郎你不要太担心,你母亲没事的。”顿了顿,瑛婶子解释道:“以前你母亲脸被划花时,也这样了好一阵,后来不也没事了?大郎放心,等大人平安回来,就什么事也不会再有。”

    柳婧点了点头,低声道:“那你好好照顾我母亲。对了,你们还是去请一个大夫回来看看吧。实在不行,让她好好睡一觉也是好的。”

    “知道了,大郎你放心吧。”

    因吴叔等人都还在牢中,家里虽有牛车,可连能够驾车的仆人都没有了。柳婧只能步行,她出了大门,便朝着大牢所在的方向走去。

    吴郡的街道,还是如往常一样的热闹。人来人往中,根本看不出张公公被刺后笼罩在吴郡众人头上的阴影。

    走了两条街后,柳婧的前方,出现了几个衣衫褴褛的男子,这些人被他们的亲人扶着,一边走,一边还有人喜极而泣。

    在柳婧朝那些人张望时,旁边也有人在议论,“这些据说是前阵子因行刺张公公一事,被关入大牢的。”“是啊,知府大人说了,他们无罪释放。”“入了牢还能平安无事的出来,这些人倒有运气。”“也不是所有人都放出来了,还有好一些有来头的给关着呢。哎,吴郡这阵子真是越来越乱了。”

    看着这一幕,听着周围众人的议论,柳婧更激动了。她握紧拳头,振奋地想道:果然我所料不差,有人开始出狱了。我得抓紧这个机会,把父亲也弄出来。

    就在柳婧一时咬牙一时双眼放光,整个人都激动得难以自抑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柳文景,你怎么在这里。”

    这声音清亮,语气热络爽朗,显示出了说话之人的愉快心情。

    柳婧顺声回头时,一辆马车嗖地一声在她的身边停下,然后马车车帘一掀,露出了阳子远那张俊雅的脸。

    与一个月前见到的完全不同,现在的阳子远,素袍锦衣,腰悬美玉,他双眼明亮,脸色红润,整个人意气风发。

    柳婧没有想到,再次见到阳子远时,他居然变化如此之大……难道,她上一次送给邓九郎的信,并没有起到作用?那闵三郎不但安然无恙,还借她给出的主意重振了家业?

    深吸了一口气,按下心中的震惊,柳婧目光扫过这漆得一片黑亮的马车,又看向精神抖擞的阳子远,拱手笑道:“阳兄看来时来运转了,恭喜恭喜。”

    阳子远这次对上柳婧,没有了以前的傲慢,他笑容满面地还礼道:“同喜同喜!”说罢,他盛情相邀道:“我与柳兄虽是都住在吴郡,却难能遇上一次。柳兄,上车一述如何?”

    柳婧正想把事情弄清楚,便微笑道:“柳某正想与阳兄一述呢。”

    柳婧一上车,阳子远便得意地笑道:“柳兄,我这新置的马车不错吧?”一边说,他一边打开车壁,露出里面摆放得整整齐齐的各色美酒。从最里面摸出一瓶美酒,又拿出一套酒具,阳子远笑呵呵地说道:“真说起来,阳某这次时来运转,还托了柳兄的福。这是从洛阳弄来的上好美酒,柳兄一定要尝尝。”

    柳婧接过他递来的酒盅,小小地抿了一口后,在阳子远得意的眼神中,点头说道:“口味清冽,辣而不杂,很不错。” 阳子远哈哈一笑,朝她竖起了大拇指,“柳兄果然有眼光。这可是我从闵府带出来的美酒,味道当然不差!”

    柳婧闻言似是一怔,她挑眉道:“这酒是闵三郎给阳兄的?”

    “闵三郎?”柳婧只是提到这个名字,阳子远便哧笑出声,他一边给自己斟着酒,一边压低了声音说道:“这个名字,在吴郡一地,只怕是再也听不到了。”

    柳婧惊道:“阳兄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闵三郎出事了?”

    “正是出事了。”阳子远向她倾了倾身后,压低着声音说道:“上次柳兄不是说,趁着外面的人还不知道闵府落难,赶紧做几趟生意吗?我回去后就跟闵三郎说了。哎,你不知道他那个人,也是太性急了,我只是一个建议,他就不管不顾地去做了,也不调查一下……他把钱全部砸了,给弄了几船盐。当时他料想着那邓阎王势力最大,也不过是在吴郡还有两个人理他,只要避开吴郡就能成事了。哪曾知道,他那几船盐刚刚抵至鄱阳郡,便被邓阎王的人逮了个正着!”

    阳子远无比庆幸的笑道:“那时刻,他把忠于闵府的人都带走了……至于我这个便宜舅子,他是理也不理。结果呢,他全军覆灭,我这个留在闵府的却一点事也没有。在那邓阎王派人来搜查闵府的漏网之鱼时,我还救了闵三郎的妹子呢。”

    柳婧知道,闵府兄弟有几个,嫡女却只有一个。而那个唯一的嫡女,便是喜欢着顾呈,还为难过她好几次的那个闵府小姑。

    柳婧更知道,这阳子远如果只是守在闵府不曾被抓的话,又怎会有如今的意气风发……只怕闵府最后的那点余财,已尽数落在他的手中了。

    想着想着,柳婧好奇地说道:“那闵府小姑我见过,她似乎性子骄纵,对阳兄你也是不假辞色的……如今闵府落难,阳兄还能对她伸出援手,倒是难能。”

    这话一出,阳子远便笑了起来。

    他这笑容,很有点古怪,透着种让人直打寒栗的阴沉。慢慢抿了一口酒,阳子远声音冰冷地说道:“柳兄这话说得太客气了。她以前对我,何止是不假词色?她说我卖妹求荣,她说我是一条狗,她说我为了攀附她们闵府不择手段,她说她看到我就想吐……所以啊,这次闵府被抄,闵府所有人都要被拿入牢中时,我随便塞了一点金过去,就把这个不可一世的闵府小姑纳为妾室了。”(未完待续。。)

第五十二章 阳府

    阳子远说到这里,又恢复了斯文俊雅,只见他朝着外面的驭夫说道:“走,回府去。”

    “是。”

    在驭夫的朗应声中,阳子远转向柳婧笑得爽朗,“柳兄千万别恼,实是这阵子,我这心里着实快活。可这吴郡虽大,我阳府人虽然不少,能与我分享这快乐的人实在不多。今日既然遇上了柳兄,那咱们兄弟也就聚一聚,呆会,我让我那小妾弄几道拿手的烹肉给你吃。”

    柳婧睁大眼,奇道:“闵府小姑也会烹肉?”仅有的几次见面,那闵府的小姑一直是骄纵横蛮自信的,那样的一个地方豪强的嫡女,分明是锦衣玉食的主,她还真不信闵府小姑会做这疱厨之事。

    阳子远闻言哈哈一笑,道:“当然不是那闵姓小妾,是我另外一个小妾。”

    柳婧闻言心中想道:这阳子远年纪不大,妻妾都有几个了。

    见柳婧也不恼自己,阳子远心情非常快活。他翘起一只脚晃啊晃,慢慢品着盅中的酒,高兴地说道:“柳兄说真个的,这阵子我一直在琢磨你给我出的那主意。”

    他晃荡着足,语气也慢悠悠地透着轻快,“当时我和闵三都觉得那主意很有道理,都觉得这是闵府唯一的一次翻身机会。可这事不知怎么地让邓阎王知道了,传到他口中后,这么好的主意,却生生成了催命符咒。邓阎王觉得,明明他放了闵府一手,闵三却依然不知好歹。明知有他在这扬州一天,就要禁这私盐贩运一天。可闵三却依然故我。硬要打了他的脸,他不拿下闵三。在这吴郡之地将没有威慑力…这道理,我也是闵三被抓后,才突然悟透的。当邓阎王知道这事的那一刻起,闵府就彻底玩完了。”

    说到这里,阳子远斜眼看向柳婧,笑道:“柳兄,你当时有没有想到会出现这个后果?”

    柳婧低眉敛目,她慢慢抿了一口酒后,摇了摇头。轻声说道:“有所谓君不密失其国,臣不密失其身。闵三连自己的秘密也守不住,丢失性命也是活该。”

    语气冷淡,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她这话一出,阳子远倒是神态端庄了。他正襟危坐地看着柳婧,良久后,他朝着柳婧施了一礼,说道:“柳兄说得甚有道理,子远受教了。”这时的阳子远。心里在暗暗想道:以前与这柳文景打过几次交道,看起来也就是一寻常儒生,却没有想到他有这般见识,看来这是一个值得交往的有出息之人。

    这时的他。倒有点不敢轻视柳婧了。

    两人说说笑笑,很快便来到了阳府外。

    比起闵府,阳府只是一个普通的府第。阳子远停下马车后。领着柳婧朝着书房走去,一边走。他一边叫道:“去把闵氏叫来。”

    “是。”

    那仆人退下时,柳婧突然想道。闵府小姑是知道自己本是女子的。她没有想到一进府,阳子远便让人叫闵氏来见自己,不由想要退缩。

    就在柳婧寻思着找个什么借口离开时,一个女子的声音从右侧花园中传来,“大哥呢,我要见大哥。”

    刚叫到这里,那女子一眼看到了阳子远,便急冲而来,朝着他凄然叫了一声,“大哥,我有话要跟你说。”

    这女子,正是阳子远的三妹,那个嫁给闵三做妾的可怜女子。此刻,她一身素服,身形消瘦,眼圈红红的,整个人显得十分憔悴。

    看到自家三妹出现,阳子远却有点不耐烦,他蹙着眉头说道:“你不是染了风寒吗?不在院子里休息着,跑来这里干嘛?”

    阳三妹流着泪哽咽地求道:“大哥,当初是你无论如何,也要把我配给闵三的。现在他出了事入了狱,你怎么能就此置之不理?大哥,他是你给我找的丈夫啊,求求你,去救救他好不好?”

    阳子远脸色很冷,他不耐烦地叫道:“说你蠢你还真是蠢,他闵三风光时,哪里看重你了?你又不是人家正经妻室,才这么一二个月的夫妻,还念什么恩道什么不舍?还有,他闵三可是犯在杀人不眨眼的邓阎王手中,你以为你哥哥有多大能耐,能从邓阎王手中把他捞出来?”

    说到这里,阳子远声音一提,厉喝道:“把你们小姑拖下去。”

    一声命令使得几个仆人冲到阳三妹面前,把她一押强行向后退去时,闵三府泪流满面的凄然叫道:“大哥,大哥,你不能这样啊。三郎他以前也帮过你,你怎能见死不救……”

    她还在叫着哭着,阳子远一张脸已气得铁青,他朝着身后一人命令道:“想办法劝她一劝。要是她执意不听,就把她送到观里去。”

    “是。”

    那仆人应了一声是后,转身离去。他才走出十步不到,却撞上了一人。 随着那仆人急急的道歉声传来,一个女子轻声回了一句。而那女子的声音一传来,柳婧和阳子远就同时回头看去。

    他们对上了站在桃树下,正脸色苍白地任由那仆人道着不是的闵氏小姑。

    只是,这时刻的闵氏小姑,与先前完全不同,她脸上再也没有了那种飞扬的神光,脸色苍白,双眼无神,整个人一袭素服,站在风中如一呆小花。同时,她头上的乌发也梳成了妇人发髻。

    见到是她,阳子远一声冷笑。他朝她挥了挥手,唤道:“过来。”

    闵氏小姑低下头,木然地走了过来。

    阳子远转向柳婧,笑道:“柳兄,当初她是什么模样,你可还记得?我可是直到现在,还记得那一日从闵府出来时,不过挡了她一下路,她就扬起了巴掌要扇我!要不是闵三喝住,我堂堂大丈夫。就要被她一个妇人当着那么多下人扇了一掌了!”

    说到这里,他猛然抓住闵氏的肩膀朝自己一带。把她扯到身边后。他右手一反,一个重重的耳光‘叭’地扇了过去。

    随着这清脆的巴掌声响起。闵氏被扇得身子打了半个转,见状,柳婧打了一个寒颤,而阳子远却兴奋得呼吸有点急促起来。

    他右手扣住闵氏的衣襟,一把摸向她高耸的胸乳,重重抓了一把后,阳子远吃吃笑道:“柳兄,这妇人虽说看起来瘦,身子骨还是挺丰润的。要是柳兄有兴趣。今儿与我一道玩玩她?”

    这话一出,闵氏身如抖糠,而柳婧则是脸一沉。她朝着阳子远一拱手,冷冷地说道:“道不同不相与谋,阳家郎君,柳某就此告退了。”

    说罢,柳婧身子一转,大步朝外走去。

    柳婧的愤然离去,让阳子远有点难堪。但同时也拉回了他的理智。就在他蹙起眉头时,也不知闵氏与他说了几句什么话,当下阳子远手一松,放任着闵氏朝着柳婧跑来。

    不一会。闵氏便追上了柳婧,她回头看了一眼被浓密的树叶挡住了的阳子远,伸手把柳婧的衣袖一扯。“你别走,我有话跟你说!”语气依然和以前一样。丝毫没有客气的成份。

    柳婧停下了脚步。

    她回头看着闵氏,见她对上自己时。那倔强中透着恶意的眼神,不由冷冷地想道:原来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闵氏哪知她在想什么?她四下张望了一眼,还是不放心,把柳婧朝树林中一扯。转头盯着她,低声说道:“你去找顾郎,告诉他我在这里,让他来救我。”提到顾呈时,闵氏眼中神采奕奕,一张消瘦苍白的脸,如同那就要枯谢的桃花,流露出最后一缕残红。

    对顾呈,闵氏曾经有过惧意。不过经过家里的这种变故,她突然想明白了,在这世上,只有坏人才能过得更强大,顾郎的那一点点可怕算什么?她现在只觉得,正是顾郎可能有点坏,才意味着他不是一个正直却无能的普遍男人,而是真有本事保护自己的那种人。

    对着直到现在,还在对自己颐指气使的闵氏,柳婧有点好笑。

    她轻声说道:“我为什么要替你去找顾郎?”

    柳婧这刻意压低的,带着讥嘲的声音一出,闵氏便是一怔。她显然没有想到过,以前在自己面前,总是退避的柳婧会如此说话。

    怔忡过后,她冷着一张脸威胁道:“你不去,我就把你本是女子的事传出去,让所有人都来笑话你!”生生一副抓住了柳婧的把柄,所以有恃无恐的模样。

    柳婧慢慢摇了摇头。

    她轻声道:“随便你。”

    丢下这三个字后,她扯回被闵氏紧紧揪在手中的衣袖,转身大步离开。

    见到柳婧居然真无所谓,闵氏一慌,她连忙跑了出来,追向柳婧。

    柳婧对这个女子已生厌烦,更不想在这种地方与她争持,当下声音一提,朗声叫道:“来一个人——”

    她的声音如此响亮,直是远远传出。闵氏刚冲到她身后,听到她这么大叫一声,不由脚步一顿。听到好几个人朝这边走来时,她咬着唇向后缩了缩。

    不一会功夫,几个仆人便出现在柳婧面前。不等他们行礼,柳婧便斯文地一礼,清声说道:“我迷路了,还请诸君带我出府。”

    “原来如此,郎君请随我来。”

    “多谢。”

    看着柳婧跟在一仆人身后,朝着大门走去,看到她步履稳健头也不回,分明是真不怕她把她本是女子所扮的事叫嚷出去,一时之间,闵氏愣住了。突然的,发现自己又失去了一个机会

    的闵氏,突然慌乱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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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阎王的由来

    第五十四章 阎王的由来

    柳婧听到这里,腾地站了起来。她走到一侧的樟树下,抚着那粗糙的树皮一会,她蹙眉说道:“这其中有点不对。”

    什么不对,她也说不清,可她清楚地记得,每次与顾二郎见面时,他眼神中的对她的嫌恶,他语气中对她的不屑就没有掩饰过。

    她不觉得他那样子,是还愿意娶自己的模样。

    想了想后,她转向柳母说道:“母亲,这婚约一事还是等救出父亲后再说吧。现在不必寻思这个。”

    柳母点头道:“自是如此。”

    这时,王叔站了起来,他解开放在一侧的包袱,朝着柳婧说道:“大郎,这次我回扬州,顾公赚了我五十两金的路费,途中用去三两,还剩四十七两,大郎你拿着。”

    柳婧接过包袱,她从中拿出二两金推到王叔的面前,剩下的交给柳母,转向众仆认真地说道:“我们都是一家人,多余的话就不用说了。等救出父亲后,家里会拿出一大笔金,让大伙松泛松泛。”

    她那里还藏了二三千两金的盐货,自是有底气说这个话。这里的仆妇虽然不知详情,平素从吴叔等人的对话中,也隐约知道自家大郎有了一笔了不得的财富。因此,虽然他们没有私心,此刻听到柳婧的承诺,还是欢欣起来。

    在笑声中,柳婧柳母和王叔又说了近一个时辰的话后,才放了王叔去休息。

    而柳婧,则是身子一转。朝着邓九郎所在的府第走去。

    吴叔他们还在那人手中呢,家里的情况处理得差不多了。她也得去面见那人了。只是那人离去前,恰好怀疑了她。不知这一次见到自己不告而别,会不会大为恼怒?

    只要一想邓九郎,柳婧的心跳便有点乱。

    于是,耽搁了大半天的柳婧,也无法保持淡定了。她干脆朝着那邓府大门快步走去。

    不一会,柳婧便来到了大门口。

    与去时不同,此刻那大门口,整整齐齐地站了两列银甲卫。这些手持寒戟,银衣银甲的高大侍卫。这些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冰寒中透着傲慢尊贵的皇城脚下来客,光是站在那里,便让人感觉到一种难以形容的威煞。柳婧一看,也像另外几个访客一样,有点打退堂鼓了。

    她犹豫来犹豫去了好一会,才一咬牙朝着那两队银甲卫守着的大门走去。

    看到柳婧走来,这些人依然面无表情。看到她浑若无事地走到了队列中,另外几个做官员打扮的中年人。也提步跟了上来。

    他们刚一动,嗖嗖嗖几声尖哨的长戟划动地面的响声传来。却是几个银甲卫同时把乾尖在青石地板上长长一拖,在发出一阵让人牙酸的刺耳鸣叫后,他们的戟尖。齐刷刷地指向那几个中年官员的腿脚处!

    那几人赫了一跳,同时向后一退。在他们退下时,几个银甲卫又齐刷刷收起了长戟。

    眼睁睁看着柳婧无阻无拦地入内。一官员低声问道:“那年轻人是谁?”“甚是面生。”“定然是个与邓阎王有大交情的。这个时候,她居然都可以入内?”最后一人的话。引起了另外二人的共鸣。他们看着柳婧的背影,同时想道:是啊。这年轻人居然可以在这个时候入内,只怕是有点来头。

    柳婧哪里知道这些人的所思所想?她正手脚发软地朝院落中走去呢。

    她现在也理不清自己对邓阎王有什么感觉。反正,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她就一直畏他……

    走过大门,走过花园,走过林间小路,柳婧来到了她出来的院落。

    院落大门紧紧关上,门外同样站着两列银甲卫。

    与外面的银甲卫不同,这些银甲卫看到柳婧走来时,同时向两侧移了移,一人更是体贴的把院门拉了开来。

    这样子,分明是让她入内啊。

    柳婧胆战心惊地想道:莫非,他给知道了什么,所以在那里等着对自己三堂会审?

    虽是害怕,可她已走到这里来了。当下,柳婧硬着头皮朝前走去。

    当她来到苑门口时,拉开一角的院落里,正传来一个中年男子的冷笑声,“邓家郎君,你再是花言巧语,矫是饰非,于今也是于事无补!我看你还是把怎么刺杀张公公一事,给从头到尾说个清楚吧。”

    柳婧这是第一次听到,居然有人敢这样跟邓九郎说话。她不由脚步一顿。

    回头看了众银甲卫一眼,见他们无喜无怒,那镇定自若的模样,简直一点也不为里面的邓九郎操心,不知怎么地,柳婧也松了一口气。

    就在她站在苑门口,一时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入内时,另一个儒雅清朗的中年男子也开口了,“邓郎是权贵子弟,是世家郎君,换做平时,我们断断不会对你不敬。不过一次,实在是重关重大,张公公死后,所有的人证物证都指向了邓郎。”

    这人的声音还没有落下,与柳婧有过一面之缘的吴郡太守也端着脸呵斥道:“邓家郎君,这世间是非曲直,全在人心。你身后虽有邓氏一族,可这关系帝心震怒,关系吴郡苍生的大事,还由不得你搪塞推拖!”

    这三人,都是一副官员打扮。在三人的身后,还坐着十来个地方豪强。而在这些豪强的身后,又站了二三十个护卫。

    这些人,全部以吴郡太守为首的三人马首是瞻。在吴郡太守的声音落下后,一个个都双眼锐利,表情激昂地看着邓九郎。那架式,浑然有一种“不惧豪强,便是权贵之子,也要与其抗争”的凛然慷慨之态。

    不知不觉中,柳婧目露担忧之色地看向了坐在主榻上的邓九郎。

    这个俊美得过了份,据说是天下第一美男的青年。依然如往常一样,着一袭黑袍。只是他金冠束发。腰间佩剑,整个人于黑色的凛然之外。更有一种金马玉堂的贵介之气。

    他正悠然地向后仰着,右手随意地搭在几上。在众人的咄咄相逼中,他眼皮微垂,可是那只露了一线的眼睛中,却寒光四溢,锋锐无比!

    邓九郎目光静静地扫过众豪强,再盯向那三人,最后,他目光落到了吴郡太守身上。动听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如此说来,这是你们这几日商量的结果?”

    吴郡太守怒而反笑,他腾地站起,指着邓九郎愤怒地说道:“邓家郎君,男子汉大丈夫,敢做就要敢当。张公公是死在你的手中,你想借此拖我们这些人下手,那是做梦!”

    邓九郎目光微垂。他嘴角一扬,轻柔地说道:“原来是我想拖诸位下水啊?”

    听到他这话,另一个中年大儒不满地喝道:“老夫最是见不得你小儿这般阴阳怪气地说话!”听闻这话,邓九郎笑得更冷了。

    在众人地怒目而视中。他缓缓站了起来。

    邓九郎是北方人,身量本高,加上他一双腿又特别长。上身线条完美,这般站着。颇有仙鹤般的凌云之姿。

    动作优雅地站起身后,邓九郎目光如电地一一扫过在座众人。慢慢的。他垂下眸子,说道:“不知除了你们几位,还有谁认定刺杀张公公的,便是我邓某?”

    吴郡太守闻言皱起了眉头时,第三个中年儒生冷笑道:“是非曲直自在人心,不用多久,所有人都会知道这行刺之事就是你邓某所为!”这话却不是在给理由,而是在直白的羞辱了。

    邓九郎听到这里后,抬了抬眼。

    他迈开长腿,缓步走向三人。

    不一会,他便站到了吴郡太守的面前。

    微微弯腰,邓九郎直视着威严不露的吴郡太守,轻声说道:“我知道你们的意思。你们是想,这吴郡是你们的地盘,我邓九郎在洛阳的势力再大,落到了吴郡,那也是虎落平川鱼翔浅水……张公公真是死得好啊,死了这个阉奴,顺带把我这个权贵一派中的后起之秀也给弄下,你们这些清流再对付几个凡夫俗子,那就彻底的掌住这天下间的口舌了!”

    他说到这里,便是微微一笑。这一笑,恁地温柔,直是温柔得让柳婧直打了一个寒颤!

    吴郡太守板着脸,一派斯文儒雅地直视于他,“邓郎这话,在下不明白是什么意思。”站在吴郡太守身侧的一个年轻儒生更是大步冲上前来,伸手指着邓九郎的鼻尖破口大骂道:“姓邓的,你别以为你南阳邓氏现在出了个皇后,这天下就是你们这等权贵的天下了。我告诉你,自光武以来,天下都是读书人的天下,如你这等外戚,不管外在如此假装贤能,实质不过蠢货顽物,在这吴郡之地,我们说张公公是你杀的,那就是你杀的!”

    这年轻儒生毕竟年少气盛,一时口快,竟然忘记了遮掩颜面,竟是直白白地撕破了伪装。

    “很好。”邓九郎微笑道:“原来这吴郡一地,已是你们的天下了。”

    声音一落,只听得‘铮——’的一声,却是他抽出了佩剑!

    就在几人不解地看向他时,重新站直了的邓九郎右手一抖,在阳光下挽出一个美丽的剑花后。他眸光一沉,右手猛然向前一刺!然后,随着‘卟’的一声兵器入肉的声音传来,只见他手中的佩剑,给端端正正地插在了那年轻儒生的胸口上!

    这变化太过突然,谁也没有想到,在这承平盛世,在这吴郡之地,他邓九郎竟然不管在场的这么多吴郡高官,也不管这天下的官场规矩,竟这么直接地一剑刺出去!

    因为太过震惊,几个大儒,十几个豪强,都忘记了惊呼!

    那个年轻儒生想再叫骂几句,可是嘴一张,那鲜血却汩汩而出……

    邓九郎慢条斯理地退后了两步。他从怀中掏出一个手帕,一边优雅地拭着手帕上的鲜血,一边淡淡地说道:“在洛阳时,总有人说,如今清流互结为党,彼此照应,上下勾结,已有成祸之势。我原不信的,想我一路所见,诸儒生风骨岸然,清净自守,是朝庭之栋梁……可到了此刻,我却是不信也有点信了。只是,你们这些人却还是漏算了一着,不知道皇上是什么人,也不明白我邓氏是个什么样的家族,我邓九是个什么样的人……区区手段,便想拿下我邓九,也太儿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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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卖身吧

    在柳婧一个劲的哆嗦中,邓九郎轻叹一声,语气真的很温柔很多情,“我一直在想,该怎么处置于你。呶,刚才看到我杀人,你居然都没那么怕了……怎么办?我有点失望了。”

    说到这里,他用鼻尖在她颈项上摩挲着,轻柔地说道:“嗯?柳文景,你说我该如何对你是好?”

    柳婧整个人没了半点力气,要不是他抱着她,早就软倒在地上了。

    她最害怕的事发生了。

    她想过,这个男人掌控欲那么强,又一直对她古里古怪的。要是知道她算计他,她铁定讨不了好去。

    也许因为太过害怕,反而是她自己露了行踪,是她自己让他怀疑上她,然后调查于她……

    就在柳婧白着脸一个劲的哆嗦时,他铁臂一紧,把她一直向下滑的身子定住后,低而温柔地说道:“看……柳文景有多怕我?每次一见到我,不是吓得脸色发白,就是站也站不稳。可是呢,她一转背就可以利用我来弄掉一个家族。”

    他说到后面时,语气中有种奇怪的温柔,只是这种温柔,似乎更像是在咬牙切齿……

    柳婧的脸越发白了。

    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邓九郎,微微眯起眼来。他轻叹一声,喃喃说道:“那事儿,我怀疑过很多人,就是没有怀疑过你柳文景……文景,这般耍弄我的感觉,是不是依然很是让你感觉舒服?”

    这话有点严重了。

    柳婧雪白着脸,软软地说道:“没,不舒服。”

    “哦?耍我不舒服?”

    柳婧急了,她连忙说道:“不,不是在耍你,我当时没有办法,闵三郎害我父亲入狱,我要救出父亲,就得弄掉他……”

    不等她说完,邓九郎打断她的话头,他眯着眼睛温柔地问道:“所以你就借我的刀来弄他?”

    柳婧白着脸,她拼命摇头,拼命地说道:“不是不是,只是那时我听人说,大家都怕你……”

    “所以,你也怕我?你怕归怕,但这并不耽误你利用我?”他的声音真的很温柔很温柔,那只扶着她腰间的铁臂,也是那么强而有力。它强而有力地定住她下滑的身子,它强而有力的锢住她,令得她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他说话时,那喷在她耳际的热息。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柳婧清楚地感觉到,身后之人,说这句话时,格外带着恨。似乎,她在他面前软软弱弱,动不动胆怯脸白,却一转身又敢利用他借他的手杀人那事,特别让他恼怒。

    是啊,这是重点。而这个重点,她无法分辩,无法让他释怀。

    煞白着脸的柳婧,软软地挂在他的手臂上。那特制的大铜镜中,她那乌黑水润的眸子,装载着满满的恐慌不安,那泛白的软软的唇瓣,也在颤抖着。她看起来,是那么那么脆弱,那是种让他一看就心软,一看就觉得她格外可爱的脆弱……真是可恨!

    邓九郎眉头一挑。

    他低下头,细细地把盯着柳婧瞅了一会后,慢慢伸出右手来。

    他右手放在她细长白嫩的颈间,五指微微一缩后,对着自己指下,颤抖得更加可怜可喜的柳婧,邓九郎声音轻细地说道:“柳文景,我其实很喜欢杀人的,你知道么?”

    来,来正餐了!

    柳婧吓得双手紧紧捂住了脸。从她的指间,一阵猫儿似的呜咽声隐隐传出……

    不知为什么,见到她真怕成这样,邓九郎又有点好笑。

    为了不让自己的笑意溢出,他低下头,他把脸埋在她的乌发间。

    直过了一会,邓九郎才抬起头来,他声音沉冷的命令道:“把东西拿进来。”

    “是。”

    一个婢女朗应了一声,端着一个玉托盘娉娉婷婷地走了进来。一眼瞅到堂房中正紧紧纠缠在一起的两人,她飞快地低下头。

    把托盘放在几上后,婢女低下头一礼,飞快地退了下去。

    邓九郎朝着那托盘,用下颌指一指,“拿过来。”

    柳婧哆嗦着伸出手,把那托盘拿了过来。

    “打开它。”他的命令声再次传来。

    柳婧老老实实地把托盘上蒙着的缎布揭开,露出了放在下面的一卷帛书。

    见她又一动不动了,邓九郎声音冰冷地说道:“让你打开它!”

    柳婧吓了一跳,连忙伸手把那帛书拿过来,然后把它小心地铺开。

    那帛书一铺开,最上面“卖身契”那三个大字便清晰地呈现在她眼前。

    邓九郎瞬也不瞬地凝视着她,他的语气,这时也不再冷凝,而是恢复了温柔如水,“恩,把它读一遍。”

    柳婧颤抖着捧起那帛书,哆哆嗦嗦地念了起来,“卖身契。柳文景,吴郡阳河县人氏,其父为柳行舟……今柳文景卖身于邓氏擎郎十年,此十年间,邓郎有召,不得有违,婚配举业,需得经过其主允许……”

    明明只有上百个字,可柳婧越念越慢,越念便越是哆嗦。她结结巴巴地念完后,便对着最下面那个写着‘南阳邓擎’和章印发起呆来。

    此时的柳婧,明显是给吓傻了一眼。她雪白着一张脸,平素灵活的眼珠子也不动了,只是定定地望着那帛书发怔。她的唇瓣也越来越白,白到了极点,还哆嗦个不停。

    便是她的手心,此刻也冰冷冰冷的。

    看着这样的柳婧,邓九郎不知怎地心情大好。他伸出手握着她的手,轻轻把她的小手置于掌心,让自己的温热暖和她后,邓九郎凑近她的耳际,吐着温热的气息,轻柔地说道:“柳文景,这一次我实在恼得很……杀了你吧,”果然,他一吐出这四个字,柳婧便打了一个寒颤,那双眼珠子也开始转动起来。

    邓九郎忍着笑意,继续温柔多情地说道:“那也太大题小作,你虽对我不恭不敬,又枉自利用于我,却还罪不至死。可放了你,我也不甘。想我邓某人纵横多年,到了今日,凡是敢对我不敬,敢利用我的人,都成了我的剑下亡魂。我思来想去,你柳文景死罪虽免,活罪不能逃。”

    说到这里,他伸出手卷起柳婧的一络长发,一边卷在手指,一边温文尔雅地说道:“所以,我给你准备了这份卖身契……其实说起来也不算什么。上一次你犯了事后,原本也是求着我想卖身于我的,上一次我心善放过了你。这一次我不想放了。”

    柳婧听到这里,已无力辩驳上次她根本就没有求着卖身给他那回事。她只是心惊胆战地发现,这一次,他的语气与上一次完全不同。上一次,他的语气是轻松的,戏谑的,而这一次,他的语气中隐带着几分亢奋和笑意。似乎,她如果签了卖身契,他会非常高兴一样。

    不过,与上一次相比,她的心境也有所不同。上一次她面对他时,恐慌到了极点,那种死亡的威胁是无所不在。而与他相处了这么多次后,她隐隐感觉到,他其实并不那么可怕了。

    因为不再恐慌得无以复加,柳婧便还存了三分理智。

    她呆呆地看着手上的卖身契,想道:卖身十年?还有,婚配举业都要经过他?还有,以后要叫他主人?

    不行!绝对不行!

    他越是不似是在开玩笑,越是期待这事,就越是不行!

    真卖出了十年,她还有什么人生?还有婚配都经过他,要是这十年间,自己又做了什么让他恼的事,他一怒之下把自己配给一个马夫怎么办?

    不行,万万不行!

    对着自己默念了几遍‘万万不行’后,柳婧白着脸,抽泣地求道:“得罪了郎君,是文景的错。还请邓郎高抬贵手,不要让我卖身。”

    “哦?”邓九郎声音一低,因为不高兴而语气中带着笑,“你不愿意?”

    真是废话,她怎么可能会愿意?

    柳婧拼命地点头,抽泣道:“文景的家中,也曾出过显宦……卖身之事,上对不起祖宗下对不起儿女,实不敢为也。”

    倒跟他掉起书包来了。

    邓九郎目光沉沉地盯了她一阵后,右手轻抚着她冰凉的耳垂,轻轻说道:“嗯?这么说来,你是死也不愿意了?”

    柳婧的耳朵本来敏感,被他这么一摸整个人都是一酸。不过现在这个时候,她全副心神都在这卖身契一事上,便颤抖着摇了摇头,半晌又使劲点头。在邓九郎微微眯起的双眼中,她抽抽嗒嗒地说道:“我,我不想死……”

    “那就签了这卖身契。”

    柳婧转过身来,墨黑的大眼巴巴地看着他,眼中水珠滚动,她唇瓣颤抖着使劲摇头,“我,我不能签……”

    邓九郎恼了。

    他危险地盯着双眼乌黑水亮的柳婧,极温柔多情地问道:“那你的意思,是想坐牢了?”他的手放在她的颈间,五指轻轻收紧,低低地说道:“上次关押你的是一偏静所在,这样吧,这次给换一间……就换那种房间里住了五六人的。小小的一间,五六个大男人挤在一起,吃喝拉撒都在其中。以文景的小身板,进去了多半只能住在恭桶旁,白日被臭气熏着,晚上,对了,那些重犯一关就是数年,都没有见过女色。文景这么白白嫩嫩一进去,他们定然是极喜欢的……”

    见到柳婧眼中的泪珠大颗大颗地流下,见她一个拳头还塞在嘴里,堵住了她的哽咽。邓九郎薄唇一闭不再说了。他伸手把她搂在怀中,一边用五指梳着她的头发,一边温柔地说道:“就签三年……好不好?”语气在不自觉中带上了诱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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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谁说不是好事?

    当然不好!!!

    也许是他越温和,柳婧就越有底气。

    见她不停地只是摇头,邓九郎不耐烦起来。

    他退后一步,冷冷地瞅了柳婧一眼后,突然声音一提,喝道:“来人!”

    两个银甲卫走了进来。

    他也不看向那两人,一双眼睛只是盯着柳婧,声音轻柔,“柳府的那几个仆人,还关着吧?”

    “是的,郎君。”

    “很好……通知下去,把那几人通通打入死牢!”

    他刚说到这里,柳婧猛然抬头。

    在柳婧白着脸看向他时,邓九郎也在看着她。

    他的脸上毫无表情,静静地瞅着她,柳婧甚至觉得,他在冷笑。

    对上柳婧那乌黑眸子里又涌出的泪水,邓九郎走到她身后,他微微弯腰,让自己笼罩着她,一边打开那卖身契,一边拿过一侧的毛笔塞到她手中。

    他的手握着她的,来到那签名的地方,他声音低沉而温柔地说道:“柳文景……我或许暂时还不想对你怎么样,不过你那几个仆人,我却断断不会怜惜。”说到这里,他含着笑看向她,轻轻问道:“三年,签不签。”

    柳婧眨着大眼看着他。

    其实她有点不明白,他为什么执意要自己签出卖身契。从上面的条约来看,他对她并不苛刻,所要求的,也就是随叫随到,以及婚嫁举业要经过他。

    见到柳婧还是看着自己,邓九郎垂下眸,眼神锐利锋寒地说道:“三个选择,你自己挑,一,死,二,签三年卖身契,三,给关进死牢,与那些重刑犯在一起。”他哧地一笑,冷冷说道:“柳文景,闵府一门七十三口,如今全在重犯牢中……”

    听到这里,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的柳婧,抽泣了一下,“我签。”

    几乎是这两个字一出,原来冰冷的堂房中瞬时春暖花开。邓九郎心情很好的瞅着她笑了笑后,抬头说道:“行了,没事了,都退下吧。”

    他重新拿过一份纸帛,刷刷刷几下,在龙飞凤舞地写下卖身契三个字后,便按照前面那份重新写了一遍,只是前面一份上写的年限是十年,这里,他给改成了三年。

    写完后,他把原来那份顺手撕了扔入火盘,然后把毛笔强行放入柳婧的手中。再然后,他凑上前,握着柳婧的手,一笔一划地在那右下页上,签上她的名字。

    柳婧的手抖动得厉害,她的泪水一滴一滴的滚下。

    瞟了那晶莹剔透的泪珠儿一眼,邓九郎暗中想道:这厮甚是狡猾,她在我面前哪次不是脸色腿软的,转过头来该算计地照样算计……你心软做甚?

    这样一想,他唇角噙起了一朵冷笑。

    柳婧在泪水汪汪中,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签完后,她拭了拭泪水,哽咽着说道:“能不能给我一份,我,我好收着。”

    邓九郎斜睨了她一眼,蹙眉道:“这东西你要收着做甚?”

    他长手一伸,从几上拿过那纸帛,动作优雅地吹干了上面的墨迹后,邓九郎微笑道:“恩,很是不错。”他转向柳婧,对上泪盈于睫的她,心下一软,不由淡淡说道:“本来你们那一船盐,我是要收回的。”看着柳婧,他面无表情地说道:“你改天从我这里拿走一些盐引,去光明正大地处理掉。”

    说罢,他也不再理会虽是有点惊喜,却还委屈着的柳婧,把那卖身契卷成筒,他放入袖袋中,然后小小地打了一个呵欠,邓九郎长腿一提转身就走。

    不一会,他便出了堂房,柳婧站在里面,怔怔地听到他不掩睡意的命令声传来,“我倦了,安排几个银甲卫在外面守着。”

    “是。”

    “任何人来了,一律不见。”

    “是。”

    “把柳文景的仆人都放了。”

    “是。”

    “以后柳文景入内,不必阻拦。”

    “是。”

    在一连串的命令声,柳婧慢慢走了出去。她站在邓九郎的寝房外,看着他从怀中取出那卖身契,随手放到左侧第三排的书架后面。看到几个婢女上前收起他脱下的外袍鞋履,听到他那轻细的鼾声在安静中传来。

    柳婧垂下眸,向后退出几步后,转身朝着外面走去。她一边走一边恨恨地想道:这厮逼着我签下那卖身契,他自己倒好,原本几天几夜都没有睡意的,这下子却呼呼大睡了!

    在柳婧走出大门时,吴叔等人也在外面。见到她,他们都是惭愧地低下头。吴叔更是差点下跪。扶着柳婧的手,吴叔气愤地说道:“大郎,那邓阎王真没有君子之风。他居然把我们分开关押,用话来讹诈我等。他们对我说,老陈全部招了,又对老陈说,阿识都把事情说了。这样一诈,我们一下没有禁住,一不小心便把事情说漏了……”

    柳婧本来是有点怨言的,此时听到他们这样一说,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苦涩地说道:“这也是无法,归根结底,这个错误在我。”是她露了破绽,招了他的怀疑啊。

    吴叔等人见她不怪自己,一个个既松了一口气,也更加羞愧。

    走了一会,吴叔小声问道:“大郎,那邓阎王,有没有说处置这事?”

    柳婧摇了摇头,道:“没事的,我都处理好了。”

    见她这么一说,吴叔等人虽是不太相信,却还是笑逐颜开。

    柳婧一回到府中,便急急朝书房走去。

    她一入书房,便把房门关上。拿出笔墨和纸帛等物,她沾了沾墨后,提了一口中气,便在那纸帛上书写起来。

    不一会,一行笔峰冷峭,隐有纵横之气的隶书便出现在纸帛上。她所写的正是:“卖身契。柳文景,吴郡阳河县人氏,其父为柳行舟……”上百个字,在她龙飞凤舞地出现,仔细一看,赫然与邓九郎所写的一模一样!

    把那份卖身契写完后,柳婧歪着头看了看,提笔在那行字上划了一个圈,嘟囔道:“这个收尾时要略向上扬。”

    转眼,她又自言自语道:“需要一模一样的纸帛,纸帛邓九郎的书房中有,随时可以摸一份来。关健是印鉴。”

    她走到窗边,凝视着外面的窗景,心里不停地寻思着:邓九郎的那印鉴,是由最上等的田黄石雕刻而成,字是秦篆,周围的花纹细品起来,正是一个邓字。田黄石是难得的珍品,找个一样的可能做不到。不过这不重要,重要是上面的雕工和字体花纹。我得找一个擅长金石雕刻的人,跟他学一学。只专心学着雕刻‘南阳邓擎’四个字的话,并不难。应该是一个月之功。

    垂下眸,柳婧走回几案前。她伸出右手食指,用指甲在那卖身契下,原本放置印鉴的地方描了描后,柳婧唇角微微一扬。

    她的指甲,转向了那三年的字样,在那年上轻轻按了按,她心里寻思道:就改成三月吧……

    她想,她现在出入自由,那么要偷出那份原件卖身契,再换个调了包的,不是难事。

    恩,本来她还急着救出父亲,现在看来,原来属于吴郡地头蛇的吴郡太守被抓后,局势已变。那些被放出狱的,不一定就真自由了。正如父亲所说的那样,他暂时继续呆在牢里,静观其变最好。

    救父亲不用急,那她现在就等邓九郎把盐引给她。有了盐引,那一船盐就是官盐,就是在吴郡也可以敞开卖的东西。甚至,有了这些盐引和盐,她还可以让那些贩盐的商家倒过来求着自己……恩,正可以借此结识一些商家。

    就这样办吧。先把盐处理了。结识一些商家多一些路后,再救出父亲。然后再把那卖身契调包。

    三个月时间并不长,说不定那些向朝庭报告张公公之死的人,重新回到吴郡时,三个月已经过去了。

    到得那时,那一船盐已售尽,父亲也已救出,她们一家带着金连夜逃走,他邓九郎势力再大,又能奈她何?

    越是寻思,柳婧越是振奋。一时之间,刚刚在邓九郎面前受到的郁闷委屈愤怒,已全然消去。

    对柳婧来说,她于金石一道本来研究,她又本来就擅写各家字体,能够模仿他人字体。所以,她对重新雕出一个‘南阳邓擎’的假印鉴出来,那是信心十足。

    关在书房中,柳婧把自己下面的动作前前后后寻思一遍,越想越有信心之后。她一脸阳光地推开了房门。

    房门外,她的三妹柳萱正在探头探脑。看到许久没有理会过的小妹,她上前一步就把她举了起来。

    柳萱先是受惊之下尖叫一声,转眼格格笑了起来。柳母正在旁边的房中绣花,听到小女儿的笑声,不由探头一看。

    见到柳婧这模样,柳母不由笑道:“怎么今儿倒高兴了?”

    柳婧转过头,朝着柳母斯斯文文地笑道:“母亲有所不知,孩儿是想明白了一个道理。”

    柳母这下好奇了,她惊奇地问道:“什么道理。”

    柳婧寻思着文静地说道:“是祸福相依这个词。有时候呢,一件事就算是祸,擅加利用也可以变成福。”便如这次的卖身契,表面上她是失去了自由,可实际上呢?她得到了盐引,她还可以利用‘经常出入邓九郎府第’这一身份,逼迫那什么主管刑狱的人放了父亲。然后,她只需要花点出精力学习一些雕刻之功,便可以把那卖身契由三年变成三月……等到那邓九郎发现时,他们一家已逃之夭夭。他能奈她何?

第五十八章 阿五,顾呈

    柳母不知道柳婧因何有这一番发言,不过这一阵子以来,女儿难得一展欢颜,现在见她高兴,柳母也跟着弯了弯眼。

    柳婧抱着柳萱,像她小时候一样,抱在她腋下转起圈子来。小女孩整个人荡在半空,乐得咯咯直笑。

    这般转了二圈,柳婧头晕了,她刚把妹妹一放,小女孩马上紧紧地夹着她的腰,叫道:“还要,还要。”

    柳婧还没有回答,柳母在身后斥道:“萱儿,别闹你大哥。”

    柳婧笑着在妹妹的头上拍了拍后,把她放到母亲身边,朝步走出。

    当她来到院落时,吴叔等人也看到了她的笑容。这一下,本来又是愧疚又是痛苦的吴叔几人都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柳婧走过去,低声问道:“柳二呢?当初柳二是与你们一道关了的,他现在人呢?”

    吴叔回道:“那银甲卫放我们时,说放地是柳文景的仆人。柳二现在还关在那里。”

    柳婧眉头一蹙。

    想了想,她又问道:“柳二的儿子,可有使人看好?”

    “大郎放心,一直看着呢。大郎,你现在是想?”本来抓住柳二的儿子,就是为了控制柳二,在柳婧上告父亲冤枉时,好逼迫柳二在堂上招供认罪。现在这情形,好象用不着了吧?

    果然,柳婧寻思了一会后,说道:“把那孩子送回去吧。”

    “是。”

    一仆领命离开后,吴叔轻声说道:“大郎,那阿五和他的儿子呢?阿争他们已经从下河村回来了。”

    一提到柳二和阿五这两个白眼狼,柳婧便心下恼火。她冷着脸说道:“阿五在哪里?我马上去见见。我父亲是读书人出身,对人向来仁厚。我倒要看看,他阿五又是因为什么而出卖我父!”

    关押阿五的地方,自然不是在柳府,而是那个一直以来,供柳婧与浪荡子们相会的小院子。据吴叔说,他们是昨天晚上才进的吴郡城。柳婧的牛车到时,三个仆人连忙走了出来,朝着柳婧行了一礼后,吴叔的儿子,仆人吴争凑上前来,低声说道:“大郎,阿五家里出事了。”

    柳婧脚步一停,诧异地问道:“出事了?”她知道,要是别的原因出事,吴争不会第一时间跟她提起,看来这阿五家里出事,多半与她抓了阿五和他的儿子有关。

    吴争脸色严肃,他声音清晰地说道:“是这样,阿五家四兄弟,在跟随大人之前,只有阿五和阿二是成了亲的,另外几个,因家贫一直娶不到亲。阿五出卖大人发了家后,他们一家娶的娶妻纳的纳妾,过得倒也红火。阿五的婆娘生了四个女儿一个小儿子后,大夫说是血虚体寒,再也不能生了。阿五的母亲便与一邻家说好,灌醉了阿五后,把那邻家的女儿送到了阿五的榻上。出了这等事,阿五只能纳妾。那妾现在挺了个大肚子,阿五的母亲成天说,算命地看过了,那妾室肚子里的是贵子,挤兑得阿五的婆娘很厉害……前天在路上遇到一个下河村的人,他说,阿五的婆娘自从儿子被抓,丈夫也不知所踪后,便被她的婆母骂得无处藏身,那一天,她突然冲进妾室的房里,一剪子戮中那妾室心口,恰好这时她婆母进来了,看到阿五的婆娘把死人胸口的剪子拔出来自刎,血给流了一地,便给吓得疯癫了……”

    说到这里时,吴争三人脸色都有点不好。他们本来都是良善之人,现在抓人孩子逼迫其父,也是情势所迫。没有想到害得人家死了两个大的外加一胎儿,还疯了一个,好好的家都给散了,一时之间这心里都有点过不去。

    柳婧也是一怔,她沉吟了一会后,问道:“阿五知道吗?”

    吴争点头,“知道,那天那下河村人说这话时,他就在车里面,只是被我们堵了嘴,只能听不能动不能说。”

    柳婧轻叹一声,问道:“他什么反应?”

    “从那天起就不吃不喝的,现在人都瘦得脱了形。”

    柳婧说道:“我们去见见他吧。”

    关押阿五的房间中,显得十分安静。柳婧推门而入时,他正倒在角落里,整个人缩成一团。

    柳婧走到他面前,低头看着脸色青白瘦得不成样的阿五,开口唤道:“阿五。”

    她这一声叫唤后,阿五慢慢睁开眼来。

    柳婧背着光,他直用了一会才看清她,呆了呆后,阿五喃喃问道:“你是?”

    “我是柳婧。”柳婧的声音斯文平和。

    她这话一出,阿五便睁大眼轻叫道:“小姑?你怎么?”扮成男子了?不过这话没有问完,他便一边咯咯地嘶笑了一会,一边抱着头缩成一团,“小姑,我遭到报应了!我遭到报应了!”他几天没有进食,人气力全无,这么叫了两声后便不停地喘气。

    过了一会,阿五才气息稍定,他抬头看着柳婧,喃喃说道:“小姑,我知道你想干什么……你是恨我们忘恩负义,害了大人,你想申冤救出大人吧?我会认罪的,过堂时,我什么都说出来。现在我活着也没意思,把大人换回来也好,省得到了地狱还因背主一事下油锅过刀山。”

    他说出这通话,便似用尽了力气,双眼一闭不再动弹。

    柳婧低头端详了他良久,抿了抿唇后说道:“给他灌点粥。他喝不下就强灌。”

    “是。”

    来这里时,柳婧还一肚子怒火,想着怎么痛骂一番,可现在事情成了这样,她一时拿不定主意是干脆把阿五放了好,还是关下去。想了又想后,她还是想道:等父亲出来后,由他来处理这事吧。

    走出院落,柳婧拿出一碇金交给吴争,交待道:“再去租一个小院子,把阿五父子弄进去。”这里毕竟是那些浪荡子经常来的地方,还是避着点好。

    吴争应了一声后,看到柳婧上车,跑上前问道:“大郎,你是去见柳二吗?”

    柳二?想到那个看着自己眼也不眨一下的疯狂之人,柳婧摇了摇头。在得知那两人谋害自己父亲时,她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可现在,她却觉得在恨着柳二阿五的同时,也有着对他们的怜悯。可能这世间的事就是这样,每个人总有着无奈,谁也不是纯粹的坏人。

    坐上牛车,柳婧一边无意识的模仿着邓九郎的笔迹,一边想道:这吴郡不知有没有擅长雕刻的?这么大的城池,有是应该有的,是了,父亲素来喜欢交结各方朋友,我可以去问问他。

    她在胡思乱想,牛车也走得不快,于慢慢悠悠中,三月的暖阳透过车帘照了进来。柳婧仰着头看着车厢顶,胡思乱想了一阵后,牛车突然一停,因停得过急,迫得柳婧整个人朝前一晃。

    她刚刚稳住身,右侧车帘一掀而开。一只手臂伸出,那手臂牢牢地扣住柳婧的手,就在她要尖叫时,那提起她的歹人身后,传来一个十分熟悉的动听声音,“闭嘴!”

    这声音?是顾呈!

    柳婧一惊之下,连忙闭了嘴。而这么一会,她已被一个大汉抓着手臂,像抓小鸡一样给抓到了另一辆马车上。

    而这时,给她充当驭夫的吴叔在前面转了一圈后,骂骂咧咧地又上了驭座,鞭子一甩牛车再动……竟是没有发现她不在了。

    柳婧急急转头,朝着一侧靠着窗口的那人说道:“我交待一下,免得家里人慌神。”也不等他同意,柳婧伸着头叫道:“吴叔吴叔。”

    吴叔正驾着车赶路呢,听到自家大郎的声音传来,他回过头便朝后面看去。

    见他四下张望,柳婧无奈地叫道:“吴叔,我在这里。”

    对上见到她在另一辆车上,目瞪口呆着的吴叔,柳婧斯文地说道:“我与顾家郎君遇上了,你先回去,不用等我。”

    吴叔还在呆怔,直到目送着顾呈的马车去得远了,他还呆呆地坐在牛车上昂着头看来。

    打发了吴叔后,柳婧定下神来。

    她转过头看向坐在马车角落处的顾呈。

    顾呈也在看向她。

    此时,他就坐在车窗边,一束阳光照进马车。阳光是如此明亮,柳婧还可以清楚地看到其间起起落落的浮尘。

    坐在阳光里的顾呈,脸上的茸毛和嘴边剃得青青的胡渣,都可以看清。此刻,那个总是苍白着一张脸,总是以一种冷漠的眼神看着她的顾呈,一只手放在车窗外,微侧着头,定定地凝视于她。

    阳光下,他的脸色白得近乎透明,他的双眼也被衬得越发的深浓。他眸光深沉地盯着柳婧,也许是阳光太过灿烂,这一刻,柳婧竟觉得,他的眼睛中,似是藏了千言万语。

    他真与六年前相差太远了,不仅长得这么俊了,这眼神,明明是无情之人,却总是专注得仿佛多情到了极点。他这般看着她时,那深邃得宛如星空的眸光,仿佛能把所有的阳光和生命都进入其中,神秘得让人难以抵抗。

    柳婧暗叹一声,竟是想道:如果六年前,我知道他长大了会这么招人,一定不会招惹他的……她知道自己,六年前,便是她飞扬跋扈,自信至极,却也只想招惹自己能够震得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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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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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温雅介绍:
父亲入狱,家中欠下巨债,无可奈何之下,昔日神童,却被父母压制驯养了六年的柳婧,开始扮成男子想方设法地撑起这个家。 只是她没有想到,那个曾经被她打击伤害刺激过的男人,也开始纷墨登场。而那人现在已完全黑化……美人温雅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美人温雅,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美人温雅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