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三战
叶知秋朝范妙菡摆摆手,微笑摇头,示意她不要提醒,朗声道:“脉盛,皮热,腹胀,前后不通,闷瞀,此谓五实。脉细,皮寒,气少,泄利前后,饮食不入,此谓五虚。”
马脸呆了一下,《黄帝内经》他们虽然以前学过,但是这叶知秋从来不会背的,每次背书都要挨板子打手心,原以为这个问题肯定会让他难看,想不到毫不迟疑便答出来了,一时心里有些发慌,得想一个难的才行,眼珠一转,道:“‘脉浮而紧,而复下之,紧反入里,则作痞。按之自濡,但气痞耳。’你分析一下这段话的道理!
范妙菡一听就跳起来了:“你太过分了,且不说四师哥前日里生病没上课,这些内容他不知道,就算知道了,条文分析只有大师哥、二师哥和师姐他们三个人师父才要求,其他人都是先背下条文就行了。你让四师哥分析条文,分明是故意刁难,你明明知道他不懂的!”
范妙菡气得胸脯不停起伏,呼呼喘着气。后面座位上一个壮实的男子关切地瞧着她,低声道:“师妹,别着急,当心发病!”
范妙菡哼了一声,没理他。
马脸对范妙菡的话装着没听见,冲着叶知秋冷笑道:“说啊,怎么哑巴了,癞蛤蟆!”
叶知秋冷笑,道:“这一条是《伤寒论》关于痞证的成因和主症的,脉浮而紧,这是太阳伤寒之证,本来应当用发汗解表的,但是却错误地用了下法,使得脾胃之气受损,‘紧反入里’一句,说是原来浮紧之脉,因为误下而变成了沉紧,说明表邪已经乘机内陷,邪结于里,影响脾胃功能,导致升降失常,气机窒塞,而成痞证。痞证以心下痞,按之濡为主要特征,心下痞,就是说心下堵闷不适。按之濡,是按下去感觉柔软而不痛,这是因为无形邪气内陷,气机壅滞,其实里面并没有实邪阻结,所以才叫做‘但气痞耳’。”
这下马脸真的有些傻眼了,孙兆对这些弟子的要求是不一样的,因为孙永轩、孙永辕和孙永珍三个人入门在前,学得比较快,所以他们在背诵条文基础上,要求进行条文分析。而其余的人入门在后,所以只要求背诵条文,后面再由大师兄孙永轩慢慢帮他们解说。马脸问这的这一条,是前面大考时曾经考问过孙永轩的,马脸听孙永轩分析过,不过不太明白,也只记了个大概,前些日子叶知秋生病没有来,这部分内容还没有学,估计连条文都背不出来的,更不要说文义分析了,想不到叶知秋却说出来了,而且似乎比大师兄孙永轩还要说的透彻。自然让马脸是目瞪口呆。
他惊诧,下面的人更是惊讶,一个个面面相觑,仿佛看见铁树开花一般。唯有范妙菡,惊讶的同时又是非常的高兴。禁不住鼓掌道:“好!太好了!四师哥真厉害!”
只剩最后一个问题了,马脸脸色很是难看,绝对不能再让他答出来,眼珠一转,又道:“我再问你:‘伤寒脉微而厥,至七八日肤冷,其人躁无暂安时者,此为藏厥,非蛔厥也。——后面的条文内容是什么?”
“你真的太过分了!”范妙菡呼地站了起来,指着马脸怒道:“这是《伤寒论》厥阴病篇的内容,师父还没有要求背,你抽问四师哥这个,存心欺负人……!”
说到后面,她气喘加急,手捂前胸,附着身不停张口喘气。身后那男子焦急地说道:“师妹,切莫着急!还是吃颗药吧?啊?”
“不用你管!”范妙菡扭头怒气冲冲吼了一声,那男子赶紧闭嘴,低着头不言语了。
马脸还是装着没听见范妙菡的话,瞧着叶知秋,得意洋洋笑道:“怎么样?背不出来了吧?磕头承认自己是癞蛤蟆,我就教给你,怎么样?”
叶知秋淡淡一笑,朗声道:“‘蛔厥者,其人当吐蛔。令病者静,而复时烦者,此为藏寒,蛔上入其膈,故烦,须臾复止,得食而呕,又烦者,蛔闻食臭出,其人常自吐蛔。蛔厥者,乌梅丸主之。又主久利。方一。乌梅三百枚,细辛六两,干姜十两,黄连十六两,当归四两附子六两,炮,去皮蜀椒四两,出汗,桂枝去皮,六两,人参六两,黄柏六两。右十味,异捣筛,合治之,以苦酒渍乌梅一宿,去核,蒸之五斗米下,饭熟捣成泥,和药令相得,内臼中,与蜜杵二千下,丸如梧桐子大。先食饮服十丸,日三服,稍加至二十丸。禁生冷、滑物、臭食等。’——我说得对吗?”
马脸整个傻了,这些内容师父还没有要求背,他因为来孙家学堂跟孙兆学医之前,已经跟过郎中学艺背过,所以会背,想不到叶知秋这个傻瓜蛋,居然滔滔不绝背了下来,而且连后面的方药组成,都背了个滚瓜烂熟。
范妙菡又惊又喜,跳起来使劲鼓掌大笑:“太好了!四师哥真厉害!哈哈哈,怎么样,五师哥,这下服了吧?”
叶知秋心中一动,想起碧巧跟自己说过,学堂里跟着孙兆学医的一共有十一个,男的九个,女的两个,男的九个人按入门先后排序,排行第五的,名叫赵亮,是大太太赵氏的侄儿。——这马脸原来是大伯母的侄儿,难怪这么嚣张。
台上的孙兆也是惊讶的嘴都长大了,半天合不拢,瞧着叶知秋,心想这小子是怎么了?大病一场之后,原来傻傻的脑袋瓜突然开窍了吗?昨夜现场赋诗,夸赞老太爷是不辞辛劳的老黄牛,赢得老太爷乐呵呵高兴得不得了。今夜又能滔滔不绝背书,而且没有教过的也能郎朗背出,当真是奇哉怪也!
叶知秋瞧着赵亮,说道:“你的三个问题我都答上来了,我不算是井底之蛙吧,现在看看你,我问你三个问题,看看你是不是井底之蛙。”
赵亮有些尴尬,当着众师兄弟,自然不能服软,心想你还能问出什么难问题来么?便道:“你这傻瓜问啊!”他是习惯性地称呼他是傻瓜蛋,可是,现在却有些底气不足了。
叶知秋道:“刚才师父讲解大黄黄连泻心汤证和附子泻心汤证,我就问这方面的问题,问别的答不出来又说我冤你。”
赵亮心头一宽,自忖这两个证自己已经学得很透彻,不怕他问,听他后面一句,又有些生气,但却不敢说大话让他问,生怕他打蛇顺杆上,改问别的自己答不出来,便只是点点头。
叶知秋道:“附子泻心汤的证候特点及治法是什么?”
“就是心下痞,而复恶寒汗出者啊。”
“就这么简单?”
“那你说是什么?”
“给你提个醒,这一条是接着上面说的心下痞来说的,可以合在一起,就能推导出附子泻心汤的证候特点了。”
“谁要你提醒!”赵亮眼珠转了几转,却还是没半点思路,他的学习也就是背死书,真要用到分析了,却没了主意,不过却不能认怂,心想我不知道,未必你就知道?便道:“那你说附子泻心汤的证候特点是什么?”
“我都跟你说了,要结合上下文分析,以方测证。”
“什么以方测证,说得轻巧,你到测一个我听听!”
叶知秋道:“上文说了,心下痞,说明是热痞,又说复有恶寒汗出之症,而不说‘表不解‘,又从附子泻心汤本身来看,是大黄黄连泻心汤加温阳的附子构成的,以方测证,说明应当是热痞之证同时兼有阳虚之候,至于恶寒汗出,无头痛发热脉浮等表证,这是因为表阳虚,卫外不固,失于温分肉、充皮肤,肥腠理,司开合的缘故。——我再问你。这种证为什么要用附子泻心汤?”
赵亮听的傻了,这些师父也根本没说过,他是如何知道的,听他问了,蒙着脑袋想了半天,也不知道如何作答。便胡乱说道:“反正书上是这么说的来着。这种证就要用这种方。”
“知其然还需知其所以然,为什么要用这个方?”
“我不知道,难道你就知道?”说完这话,赵亮心中有些忐忑了,这“傻瓜蛋”或许还真的就知道。
果然,叶知秋道:“本证寒热并见,虚实互呈,如果单单清泻痞,阳虚难复,如果单纯用附子扶阳固表,痞结有难以解除,必须用三黄家附子,寒温并用,消补兼施,这样痞满热能除,表虚得固,心下痞和恶寒汗出都可以解除了。”
大师兄孙永轩和二师兄孙永辕都用心听着,心中暗忖,这个问题的分析并不难,但是讲到条文分析这一步,除了他们两个,别的人都还难以做到,五师弟赵亮答不上来情有可原,怎么这叶知秋却能回答上来?而且分析的很准确很到位,便是自己来答,也不过如此。不禁又好生看了叶知秋几眼。
范妙菡那里高兴得又鼓起掌来,笑嘻嘻对赵亮道:“五师哥,你问四师哥的三个问题他都答上来了,他问你的两个问题你一个都答不上来,谁是井底之蛙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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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胃家
赵亮很尴尬地笑了笑:“他才问了两个嘛,而且都是些没学过的怪题,算什么啊!”
范妙菡哼了一声:“刚才你都问了四师哥条文分析的题,怎么到你这就是怪题了?分明是赖皮不认账!”
赵亮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嘴巴哆嗦着,不知如何反驳。
叶知秋却不想太过分,便道:“我再问你一个背诵的问题好了,——‘太阳之为病,脉浮,后面一句是什么?’”
“‘头项强痛而恶寒’这谁不知道!”这是《伤寒论》的第一条,治太阳表证的,他早已经背得溜熟,当下道。
叶知秋嘿嘿一笑,点点头:“我的问题你答出来了,你不是井底之蛙,咱们还是上课吧。”说罢坐了下来。
赵亮一愣,立即明白了他故意问这个最简单的问题,是让自己有个台阶下,讪讪地干笑两声,坐了下来。
孙兆也暗自点头,心想这叶知秋不仅背书行了,而且还知道进退,没有把赵亮往死里逼,留了脸面,为人处世还是很不错的,便道:“行了,咱们接着前面的抽问,——孙永辕,你起来,把伤寒论第一百六十五到一百七十五条背诵并讲解。”
孙兆让他们背诵并讲解,一方面有抽问考察的意思,另一方面,他们的讲解其实也是在给其他师兄弟讲解了,所以讲得比较慢,其他人听得也听得很仔细,不时做记录。
孙永辕讲完,接着又是孙永珍背并讲解。
他们三个坐堂问诊的人背诵并讲解完条文,就抽问其他没有坐堂问诊的了,只要求背诵,第一个便是孙永虎。
孙永虎背得结结巴巴的不说,背了一半,还忘了,结果被叫上台,手心挨了一顿戒尺。孙永虎喜欢习武,练得皮糙肉厚,挨了这一顿铁尺,满不在乎坐下。
接下来是叶知秋的姑姑的儿子曾小星背书,这小家伙记忆力还挺好,背得很快,也很准确。
再往下叫起来的,便是刚才跟叶知秋比谁是井底之蛙的赵亮,赵亮背书还是不错的,很顺溜地背了下来,不过脸上并没有得意之处,他还没有从刚才的沮丧中恢复过来,也不敢看叶知秋,低着头坐下。
再下面,就是叶知秋不认识的几个了,一个名叫周堂,是大哥孙永辕妻子周氏的弟弟;还有一个叫毕仁,是二伯母卢氏的外甥。再有一个叫洪图,是二老爷孙兆的小妾黄氏的表哥。这几个人都是孙家的亲戚,来孙家大树底下乘凉的,跟着学医。除了他们几个之外,另有不少亲戚的子女也在孙家学堂读书,不过学的是四书五经,所以没有跟他们在一起。这几个不是孙家直系子孙,加之医术未精,所以没有在孙氏医馆里实习,上次在医馆里叶知秋也就没有见过。
这几个人刚才跟着赵亮起哄嘲笑叶知秋,叶知秋对他们印象不太好,不过,听他们背书还是不错的,除了洪图有一段没有背出来挨了一顿戒尺之外,其余的都背出来了。
再下来,便是范妙菡,范妙菡背得非常娴熟,而且语音清脆,抑扬顿挫,听着很舒服,叶知秋很是赞叹。
最后,孙兆终于叫到了叶知秋起来背书,叶知秋不知道为什么把自己放在最后,或许是因为自己附身的这主脑瓜子太慢,背得结结巴巴的耽误工夫,所以放在了最后,反正是要挨戒尺体罚的,最后终结背书的时候,找个人打一顿可以起警示作用。不过,这是以前的事,不知道经过今天之后,这个习惯会不会改变。
孙兆瞧着他,道:“刚才你分析的条文很不错,你前些日子病重没有来上学,昨日才好,所以这些条文应该没有时间背诵,我抽问你生病之前的内容吧。”
叶知秋想跟着大师兄抄方学看病,就必须说服师父相信自己基础知识已经学扎实了,必须表现一下,他先前跟赵亮斗医,一则是气不过他骂人,二则还是想显露一下自己的医学知识,好让师父孙兆相信自己有能力抄方跟着学看病。当下朗声道:“不用了师父,这个伤寒论我都背熟了,您随便问。”
孙兆一愣,这句话若是这之前叶知秋说出来,孙兆绝对会怒斥其狂妄,痛加责罚,可是刚才叶知秋的表现,让他不禁有些刮目相看了,当下点点头,道:“那好,你背一下你生病之前上过的太阳病脉证并治的并见太阳少阳合病法的相关条文。”
“好!——‘病有结胸,有藏结,其状何如?答曰:按之痛,寸脉浮,关脉沉,名曰结胸也……”
叶知秋滔滔不绝背了几个条文后,孙兆打断了他的背诵:“先停一下!嗯,背得很不错,你刚才说你把伤寒论全部都背下来了,是吗?”
“是的,师父。”
“那好,你背一下后面的辨阳明病脉证并治相关条文。”
“好!——‘阳明之为病,胃家实是也。……’”
叶知秋刚背了个开头,下面孙永辕嗤的一声冷笑,道:“‘胃作寒是也’背成了‘胃家实是也’,这叫做伤寒论都背熟了?牛皮吹破了吧!嘿嘿”
叶知秋一愣,赶紧翻开桌上的《伤寒论》,翻到这一条一看,顿时吃了一惊,果然是“胃作寒是也”,不禁苦笑。
这倒不是他背错了,版本问题,后世学习的《伤寒论》,是在宋朝校正医书局进行校勘之后的,而此刻校正医书局还没有成立,也就是说还没有进行这方面的校正,而宋朝之前的《伤寒论》大多是手抄本,相互传抄,难免有抄错抄漏的地方,他们手里的这伤寒论,就是在这样的没有经过校正医书局校勘的错漏版本。当时写的就是“胃中寒”。
叶知秋望见孙兆也冷笑着瞧着自己,便道:“这不是我背错了,是……,是书上印错了!”
“哈哈哈”赵亮大笑起来,“自己牛皮吹破了,却说是书本印错了,敢情只有他一个人是对的,他比张仲景还要厉害,哈哈哈”
范妙菡怒道:“赵亮!你不要太过分了,背错一两句有什么,总你比一问三不知的好!”
“什么一问三不知,最后一个我答上来了的!”
旁边孙永虎也按耐不住,站起身指着赵亮道:“你小子别给脸不要脸了,那是永泽故意让你答出来的,那个问题你都答不出,还学个什么劲!永泽让着你,你还嘲笑他,你小子是不是人?”
赵亮涨红着脸道:“谁要他让了?他刚才明明被错了,还强词夺理,就不许我说他两句?”
叶知秋感激地瞧了一眼三哥孙永虎,心想关键时候,还是这位三哥护着自己,一股兄弟之情油然而生。把手一摆,道:“我没有背错,这句话真的应该是胃家实,而不是胃中寒。”
“哈哈哈,听听,他知错不改,当真是……”
“都不要吵了!”孙兆将桌子上的戒尺当当敲了几下,顿时都静下来了,孙兆瞧着叶知秋,道:“你说说看,为何应该是胃家实?”
“这个条文是阳明病的提纲,应该是整个阳明病条文的高度概括。而阳明病分为经证和腑证,经证是无形燥热充斥内外,表现为身大热,汗自出,不恶寒,反恶热,口渴,心烦,脉洪大或者滑数;腑证是实热之邪结聚肠胃,表现为发热,汗出,不恶寒,潮热,谵语或者心烦,腹胀满,不大便,脉沉实。而这个条文又是阳明病的提纲,所以,用‘胃家实’三字来概括,才能揭示阳明病的主要特点。”
孙兆愣了,叶知秋这一番说道还真的言之成理,而且,听他这么说过,细细一想,“胃家实”的确比“胃中寒”更合适。不过,真要有问题,那么多医家都没有看出来,倒叫他一个傻瓜蛋看出来了?
他还在这琢磨,下面孙永辕却冷笑着先发难了,道:“胃家?嘿嘿,胃家是什么东西?胃?胃里实?”
叶知秋不温不火,慢慢道:“二师哥读过《灵枢·本输》吧?”
孙永辕冷笑:“自然读过,不过你好像在读这书的时候挨了不少戒尺打手板,不知道记得牢不?”
“既然你读过,那应该知道‘大肠小肠皆属于胃’这句话吧?在伤寒论里,胃家的胃,不仅包括胃,还包括大肠和小肠,二师兄这都不知道?”
孙永辕很是尴尬,他想不到叶知秋能找到这个依据,若不是叶知秋提醒,他自己也想不到这一点去。强道:“胃肠就胃肠嘛,说个胃家,算什么玩意!”
“文法上,‘家’字放在脏腑后面,没有实际意义,就是一个双音词而已。‘胃家实’就是胃肠有实热病邪。二师哥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吧?”
孙永辕无言以对,悻悻地不说话了。
范妙菡又是一张鼓掌,笑得眼睛都成了两个月牙儿,道:“四师哥,你真厉害,这都让你绕回去了。嘻嘻”
“不是我饶,而是真的是这样。我看过的版本,就是这样写的,咱们用的版本不对,有错误。应该校勘过来。”
第18章 祸事来临
台上孙兆一听,皱眉道:“你看的什么版本?”
这个问题可不好问答,叶知秋想了想,道:“反正是另一本书了,不过书我不知道放在哪里去了。”
孙兆道:“行了,这个问题先不要说了,你接着往下背!”
“是,——‘问曰:何缘得阳明病?答曰:太阳病,若发汗,若下,若利小便……’
叶知秋一口气又背了十几条,终于,孙兆摆手道:“行了,可以了,坐下吧!”
叶知秋答应了,忙又道:“师父,我想跟大师哥他们抄方学看病,行吗?”
孙兆摇头道:“不行!”
“为什么?”
“你的所学还不足以坐堂问诊。”
“我不是要坐堂问诊,我只是想跟大师兄抄方,跟着学看病。”
“那也不行!”
“为什么?”
“因为你的所学也不够抄方的!”孙兆淡淡道。
“我该学的都学过了,应该可以抄方了。”
“我认为你还不行!怎么,师父的话也不听?”
叶知秋气结,只好坐下。
孙永辕在一旁冷笑:“会背几个伤寒论条文就觉得了不起了?我八岁就能背了!十八岁才开始抄方学临诊。哼,不会走就想跑!”
叶知秋不想跟他斗嘴,能否抄方学医是师父说了算,现在师父不答应,跟他斗嘴也没有用,反而适得其反。
范妙菡扭头见他神情黯然,低声道:“没事的,四师哥,慢慢来!你会这么多,师父迟早会让你抄方学看病的。”
是啊,心急吃不得热豆腐,自己附身的这个人,看样子给师父和别人的印象太差,整个一傻瓜蛋,突然一下子要学抄方看病,的确一下子让人适应不了,慢慢来,等将来师父知道自己所学已经足够胜任,那时候自然会让自己抄方看病的。
想到这,叶知秋朝范妙菡笑了笑,点点头。
接下来,孙兆开始讲解后面的伤寒论条文,结合病案讲解,说得很生动,叶知秋听得也很入神,特别是师父分析的病案,古代带徒以实用为原则,更强调知其然,而不太强调知其所以然,也就是强调什么样的病该怎么用方怎么治,这种临床教学让叶知秋觉得很有用。不知不觉一堂课就下了。
孙兆宣布散学的时候,叶知秋听德意犹未尽,这个神情让孙兆看见了,朝他微微一笑,想起这之前叶知秋听课跟石头一样,傻呆呆的,听完也从来没有什么反应,现在却好象听懂了而且听的很有味道似的,心中暗忖,莫非这孩子当真是开了窍了?若是真的,三弟后继有人,这倒是一件好事。
孙兆离开学堂,没有回家,径直来到了老太爷孙用和的屋里。
孙用和正跟孙奇在嘀咕着什么事情,两人脸色都十分的沉重,看见孙兆来了,孙用和招收让他做下:“你来得正好,我正要叫人去叫你。你正好就来了,对了,有事吗?”
“我是来跟父亲回禀一件奇事的。父亲找我有事吗?”
“嗯,今日高保衡联名几位太医和谏官再次共同上书弹劾为父,要求彻查为父给三位皇子治病是否有不如本方的差错。皇帝已经下旨,案交翰林医官院,三日后在医官院组织九名医官听审我对三个皇子医治用方是否妥当。”
一听这话,孙兆脸上变色,半晌作声不得。
《宋刑统》对医疗事故作出明确规定的,区分故意还是过失,但是,对医疗事故发生在民间还是宫廷,处理有很大的不同,对发生在宫廷的医疗事故,即使是过失导致的医疗事故,也规定了极其严厉的处罚。
《宋刑统》规定的“十恶”重罪有一条叫做“大不恭”,而这个罪名其中一种罪状便是:“合和御药,误不如本方及封题误”,也就是给皇帝看病,就算是失误没有用对药方,也是一种犯罪,而且是十恶不赦的重罪!十恶重罪是不受“不杀士大夫”祖训的限制的。纵然他们父子三人都是进士出身的士大夫,如果认定构成十恶重罪,一样处死的,而且要株连成年男丁处死,并抄没家产,女眷没为官奴。
难怪孙用和和孙奇脸上变色。孙兆脸色苍白问道:“父亲打算怎么办?”
“我跟你哥哥正在这研究我给三个皇子的用方,看看他们会提出什么刁难手段来,你也一起参详参详。须得诸般可能都想到,才能应对无误。”
“是!”孙兆颤抖着手接过处方看,可是满脑子都是可能到来的灾难,虽然是父亲一个人看的病,但是一旦认定给三个皇子其中的一个的用方属于“合和御药误不如本方”,那就是十恶重罪的大不恭罪,那就不仅父亲要被处死,而且会株连到他自己。想着可能会脑袋落地,家财被抄,妻女为奴,禁不住簌簌发抖,哪里还看得进半个字。
孙用和瞧在眼里,长叹一声,道:“唉!伴君如伴虎,这都是我给你们惹得祸端,这件事若能平安过去,我就告老还乡,你们也请外调,离开京城,到地方为官吧。离开这是非之地,留得全家平安。”
孙奇孙兆都站起身躬身答应,心中都暗忖,若真能躲过这一劫,那就是万幸了,便是贬为庶民也行啊。
孙用和让他们坐下,问孙兆道:“对了,你刚才说来回禀一件奇事,什么事?”
孙兆此刻哪还有心情说别的事情,可是父亲问到了,由不得不说,话语苦涩道:“今日学堂小考,叶知秋能对答如流,而且还能分析条文,儿子觉得很是新奇,故来禀报父亲。”
孙用和点点头:“很好啊,孩子长大了,慢慢懂事了,知道用功了嘛。很好!你要好生教导,不可懈怠!”
“是!”孙兆苦着脸道,心想那得有命如此才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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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知秋收拾好书包正要走,三哥孙永虎过来,拍了他一巴掌,道:“原来你深藏不露啊!哈哈,好!看你精神不错,今儿个太晚了,明晚咱们去庆贺一番,好好喝一顿如何?”又压低了声音道:“这会一定找个好歌姬好好给你乐乐!”
叶知秋虽然是个书呆子,却也喜欢饮酒,一听这话,咕咚吞了一声口水,正要答应,可是听到孙永虎说的是去喝花酒,立即又畏缩了,正要出口拒绝,便听到范妙菡的声音道:“四师哥!”
叶知秋扭头望去,范妙菡抱着书包过来了,道:“你们说啥呢?”
孙永虎道:“去去去,男人的事情,女娃子问什么问!”
“哼!”范妙菡白了他一眼,其实她已经听见了,拉着叶知秋的胳膊道,“明晚我已经约了四师哥陪我了,不能跟你去!”
“干什么去?”孙永虎瞪着眼问。
“女人的事,大男人问什么问?哼!四师哥,咱们走!”说着拉着叶知秋便出了门。
门口贴身小厮文砚迎上来,喜滋滋道:“少爷!你今儿个可露脸了,我们在外面窗户听着,都替少爷高兴呢!”
叶知秋笑了笑,对范妙菡道:“明晚有事?”
范妙菡正要说话,便听到后面有人跑了过来道:“师妹,我送你回去?!”却是大嫂的弟弟周堂。瞧着范妙菡,一脸的温柔。
范妙菡却哼了一声,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对叶知秋道:“四师哥,你送我回去好吗?天黑了,我有点怕。”
“还是我送你吧!”周堂陪着笑道,看了一眼叶知秋:“四师兄得赶着回家,不然三太太会着急的。”
周堂虽然年纪比叶知秋大,但是入门在后,所以排行靠后,得叫叶知秋是师兄。
“不用!”范妙菡瞧见叶知秋没有表态,有些着急,几乎用哀求的语气对叶知秋道:“你送送我吧,耽误不了多久,我,我还有事跟你说呢!”
叶知秋一听她还有事找自己,便点头道:“好啊,走吧!”
范妙菡喜上眉梢,抱着书包,跟着叶知秋蹦蹦跳跳下了台阶,身后周堂也追了上来,道:“我和四师兄送你好了,两个人有伴。”
范妙菡站住了,寒着脸盯着他:“我说了不用了,你没听见吗?我还有事情跟四师哥说,你跟着算什么?”说罢,拉着叶知秋就走。只留下周堂讪讪地站在那里,不敢再追。
出了学堂院子大门,范妙菡这才放开叶知秋,回头瞧了一眼自己的贴身小丫环跟叶知秋的小厮都乖巧地远远跟着,这才放心,嫣然一笑,对叶知秋道:“你今儿个真棒,以前你是不是故意装着不会啊?”
叶知秋笑道:“哪能呢,只是不想说罢了。”
范妙菡起到:“你本来会,可是你宁愿挨戒尺责罚,也不愿意回答啊?”
“嘿嘿。”叶知秋答不上来,只能干笑。转开话题问:“你不是说有事情吗?什么事?”
“嗯,后天我爷爷要走,我要回去看他,你陪我一起去,好不好?”
“你爷爷要去哪里啊?”
“去上任啊。”
“哦。”叶知秋明白了,看来范妙菡的爷爷是个官儿,有道:“我跟你一起去,合适吗?”
“怎么不合适了!你是我师哥啊!——好不好嘛?”范妙菡拉着他的胳膊,腰肢扭着撒娇。
第19章 少女情怀
叶知秋对付女人可没有办法,穿越前很少跟女生说话的,赶紧点头答应:“好啊,不过医馆那边怎么办?”
“后天医馆休息啊。你傻了?”
叶知秋这才想起,碧巧曾经告诉过他,医馆是五日休息一日,跟朝廷官员的轮休一样,休息日不诊病,急诊除外,医馆除了值班大夫之外,其余的人可以休息。叶知秋他们不是坐堂大夫,自然可以休息的。
他想着穿越过来,还没有好好把京城逛逛,便道:“我陪你看你爷爷可以,不过看完之后,你陪我逛逛京城,好不好?”
“好啊!太好了!”一听这话,范妙菡更是欢喜,都差点蹦起来了,拉着他的胳膊道:“咱们去汴河边坐船游玩,好不好?”
“行啊。各处都去看看。”
“好!那咱们可说好了!”
“嗯!”
叶知秋回头瞧了她一眼:“刚才学堂上,我看你着急的时候呼吸加剧,好象喘不过气来似的,没事吧?”
“没事,老毛病了。”
“找大夫看过吗?”
“当然看过,你爷爷看的啊,要不然,我到你们孙家来做什么?行了,别婆婆妈妈的了,说说你是怎么偷偷背书来着?你肯定躲着一个人使劲背书,然后等一天突然石破天惊出来,吓大家一跳,对不对?咯咯咯”
范妙菡开心地笑着,仿佛叶知秋的光荣就是她的光荣一般。
叶知秋笑了笑,把话题转开,夸她衣裙真漂亮,女人对自己的美有一种天生的警觉,总是很在乎别人的感觉的,所以叶知秋随口说到这个话题,立即便把范妙菡注意力引开了,叽叽喳喳跟小麻雀似的咯咯笑着说起了如何衣着打扮的事情。她一路说着,叶知秋几乎都插不上嘴,不过他也不善于跟女生说话,便微笑着听着,一直到了范妙菡的住处冬藏园。
范妙菡一家人不是孙家的亲戚,却能在孙家单独住一处院落,足见范家跟孙家关系不同一般。
送到院门口,范妙菡的小丫鬟已经赶上来敲开了院门,一个老妈子出来,看见叶知秋,喜滋滋道:“是四少爷啊。这么晚送我们妙菡回来啊?多谢了!”
“刘妈,还不赶紧的让少爷进屋坐!”
“这个,天晚了,四少爷又是刚刚病好,不要在外面太久了,还是改日再请少爷来坐吧。”
叶知秋这才知道,这位老妈子就是先前范妙菡说的那个不让她出门来探望自己的那个刘妈,说什么刚死的人不干净,想起这妇人说自己是刚死的人,现在又堵住门不让自己进去坐坐,心中未免不快,淡淡地瞧了她一眼,对范妙菡道:“我回去了,晚了娘会担心的。”
“那好吧。”范妙菡拗不过这位刘妈,想着叶知秋说的也是,便道:“别忘了刚才我们说好的事情。”
“不会忘的!”叶知秋摆摆手,带着小厮文砚回了家。
望着叶知秋他们走远了,范妙菡这才扭转身,冲着刘妈一跺脚:“妈妈,你也真是的,人家都到了门口,你都不让进屋坐一回,让人家怎么看嘛!哼!”说着,气嘟嘟跺着脚冲进了院子。
刘妈赶紧把院门关上,跟了过去,道:“我的姑奶奶,你的身子骨要紧,可是不能生气的。”
“我偏要生气,我就要生气,是你让我生气的,我死了就怪你!”
“好好好,怪我怪我!”刘妈陪着笑跟着她进了屋,“你别生气了啊,我给你做好了莲子羹,给你端来?”
“不吃!气饱了!”范妙菡将书包往桌上一甩,当当两下,将鞋子脱了摔倒一边,扑通一声跳到自己床上,拉过被子盖着。
刘妈叹了口气,在床边坐下:“妙菡,你身子有病,孙老太医已经说过了,你这病呐,不能急,不能伤心,不能生气,不能苦闷,也不能大喜或者大悲,总得慢慢调理,才能好的,看你性子这么急,这病可怎么办?”
范妙菡呼啦一下掀开被子坐了起来,噘着嘴道:“你知道我这病根,还故意呕我!”
“哪有啊,我可都是为了你好!”
“为我好?哼!人家四师哥都要病死了,你偏不让我去,堵着门,把我气得犯病,这也是为我好?”
“我哪知道他能死而复生啊?还以为他便要死了呢,大老爷、二老爷都这么说的,我是怕你去了沾上不干净的东西啊,唉!你可是奶娘的命根子,从小一把屎一把尿把拉扯大,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还靠谁去啊?”说着,刘妈扭过脸去,抹着老泪。
范妙菡瞧了她半晌,把噘起的小嘴收了,俯身过去搂着她的胳膊,道:“妈妈,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你也得替我想想啊,我总不能跟笼中鸟一般闷在屋里养病吧?人家师哥好心送我回来,也该让他坐一会说说话吧?哪有堵着门不让人进屋的,怎么说我们还是住在他家呢!上一次你不让我见他,还可说是他病得要死了,生怕我去了沾上不干净的东西,可人家现在好端端站在门口你都不让进,你让我以后怎么见他,怎么做人嘛!”
刘妈叹了口气,道:“我的儿,我知道你喜欢四少这孩子……”
“谁喜欢他了!他个呆子!”范妙菡又羞又窘,甩开手做到床里,抱着双膝,把一张石榴花般娇羞的俏脸埋在腿上。
“可是的啊,这四少爷是个呆子,不懂风情,又不会体贴,回回都让你生气,又哭又笑的,这怎么得了,若是真的嫁给了他,那将来还不有的你的气受?孙老太医说了,你这病呐,不能急,不能伤心,不能生气……”
“不能苦闷,也不能大喜或者大悲!——你都说了一百遍一千遍了!”范妙菡嗔怪地噘起了小嘴,“我没说要嫁给他啊,我只是觉着他可怜,人傻傻的,老是被人家欺负,特别是那个孙永辕,还有那个赵亮!哼!合着伙欺负他,我就看不惯,所以才帮帮他的,没说喜欢他,更没说要嫁他!”
刘妈笑了:“你是我从小奶大的,我咋不知道你的心思呢?你看他那眼神,可不是怜惜的样,呵呵呵”
“妈妈!”范妙菡娇羞无限,抓着她的胳膊扭个不停,“你再说,我可不依你!”
“好好好,我不说了,唉,我的儿,你只要是好端端的,我这心呐,才放得下,你爷爷后天就要离京赴任去了,唉,他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主,这病怏怏的身子,也不告假留下来好生找大夫瞧瞧,这要是去了,路上有个好歹,可怎么办呐!”
说到爷爷,范妙菡安静下来了,也叹了口气,道:“等我去看爷爷的时候,再劝劝他,让他留下来治病,把病治好了再去。——可是,就怕爷爷不听我的。”
“说说也好,听不听的,你也算尽一份孝心。”
“嗯,——我饿了,你让人把莲子羹给我端来吧。”
“好!这就去!”刘妈起身,又叹了口气,出门去了。
范妙菡脸上红晕犹存,抱着两腿,把下巴颏放在膝盖上,想起刚才说到嫁给叶知秋的话,又喜又羞,纤腰扭了几扭,把脸侧着贴在腿上。
可是,想想刘妈的话,又想想自己的病,脸上笑容慢慢消失了,片刻,禁不住轻轻叹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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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知秋带着文砚回到了自家院子。
他们敲开门,碧巧好象就躲在门后似的冒了出来,从小厮文砚手里接过书包,道:“少爷今日小考如何?”
文砚得意洋洋道:“今日少爷可是大大的露脸了,二老爷抽问的问题,少爷全都答上来了,而且,没学过的内容少爷也当当的全背了出来,全学堂的人都听的傻了呢!呵呵呵,偏偏那个大太太的侄儿赵亮不长眼,跟少爷挑刺,也被我们少爷三句两句的说得哑口无言呢!你是没看见,可解气了!”
“是啊?”碧巧又惊又喜瞧着叶知秋,“赶紧的去跟太太说吧,免得太太着急!”
说着,跟着叶知秋过了穿堂来到正屋里,岳氏手握佛珠,听到外面说话声,又听不真切,正在那里张望。见到叶知秋进来,忙过来道:“怎么着?你师父打你了?打得厉害不?疼不疼?”
往常,每次小考叶知秋几乎都是要挨板子的,每次都手心红红的回来,每次岳氏都要心疼得掉眼泪,有心不让儿子学医了,可是儿子学四书五经更吃力,老太爷也没开口不让他学,所以只好强撑着,这一次只怕也是难免,想着儿子大病一场,差点死掉,刚好了上学,又要挨打,想到伤心处,眼圈都红了。
碧巧赶紧上前道:“太太别着急,少爷这一次没挨打,而且把师父考的全都答上来了,学堂里可露脸了呢!”
岳氏不敢相信,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望着叶知秋道;“真的?”
叶知秋点点头,憨憨地笑了笑。
岳氏兀自不信,生怕儿子说谎哄自己高兴,拿过他的手翻过来一看,手心好端端的,并没有以往挨打之后的红肿,这才信了,欢喜得眼泪一个劲往下掉,手里捻着佛珠:“阿弥陀佛,菩萨保佑,我儿有出息了!”
叶知秋道:“放心吧娘,我一定好好学,再也不会挨打了的。”
“那就好,那就好!赶紧的回去歇着吧,明早还要上医馆呢!”
第20章 替罪羊
叶知秋答应了,带着碧巧回到了跨院自己的屋里,邀月听碧巧说了叶知秋在学堂的事情,也是高兴异常,忙不迭替叶知秋梳洗准备安歇。
邀月服侍叶知秋梳洗完了,便退了出去,宽衣解带的事情是通房大丫鬟碧巧的专利,她是不能插手的。
两人宽衣上床,碧巧听叶知秋第一次没有挨罚,心中欢喜,格外用心服侍,当真是百依百顺,让叶知秋尽享男女欢悦。
次日,叶知秋在碧巧和邀月服侍下梳洗完毕,便独自来到医馆,他已经认识路了,医馆又在宅院边,也就不用碧巧或者贴身小厮跟着了。
他这一次来的比较早,到医馆的时候,大哥孙永轩等人都还在没有来,只有二哥孙永辕在,坐在长条几案后面给一个病患看病,另有几个病患坐在椅子上,排队等着看病。门已经开了,伙计正在打扫屋子。
昨夜小考时,这孙永辕也帮着赵亮嘲笑自己,这让叶知秋很是不快,见他忙着看病并没有瞧自己,便也懒得理他,只当他不存在,自己拿了一块抹布,擦拭柜台各处。
这时,大门外脚步声咚咚响,人还没进来,便嚷嚷着叫道:“孙大夫!孙大夫救命啊!”
接着,三四个人快步进了医馆大堂,一个男子怀里抱着一个小孩,约莫只有两三岁,全身软软的躺在男子怀里,旁边一个妇人焦急地在大堂里四处乱瞧:“孙大夫呢?他在哪里?”
孙永辕起身忙迎了上去,认出是前几日来求医的病患,是大哥孙永轩负责的病人,道:“我大哥还没有来,你们等等吧。”
“我孩子……,好像不行了,大夫,要不你给瞧瞧吧!”那男人急声道。
“放在床上,让我看看。”
小孩放在屋角的床上后,孙永辕在旁边凳子上坐下开始诊查,这个病案比较疑难,这之前孙永轩曾经让孙永辕一起会诊过,而且昨夜学堂上曾经向师父请示过,师父有了指点,心中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便道:“这病我们已经请示了我师父,说了治法,我马上开药,就在这煎服吧。”
“好好!”小孩父母忙不迭答应,一个劲感谢。
孙永辕坐下写方,他们看病的时候,叶知秋已经跟了过来,听这话便知道是昨夜孙永轩说的那个病儿的病案,师父说了是表里合邪,表里俱实,必须外疏风邪,内泻里热,还说了处方的。当下按照师父所写处方写了,扭头看看,负责煎药的外甥曾小星还没有来,只有叶知秋站在那里,负责传递药方的孙永虎也还没有来,现在还没到开店的时候,他是早来了。
他哼了一声,站起身,自己进了药柜,把药抓了,钻进厨房,开始熬药。
这时候,范妙菡、孙永虎他们终于都陆续来了,不过,大师兄孙永轩却一直还没有来。
范妙菡有些奇怪,道:“大师哥从来都是很早就来的,今儿个怎么大家都到了,偏偏他却还没有来呢?”
孙永虎笑道:“肯定是睡过头了,不过这可不是大哥的惯常做法,他是睡得再晚第二天也不会耽误的。还真是奇了。”
便在这时,曾小星从厨房里把汤药端了出来,孩子的父亲急忙接过来,给孩子喂了下去。然后抱着坐在凳子上。
店里看病的病患渐渐的多了起来,大师兄孙永轩还是没有来,只有孙永辕和孙永珍两人看病,有些忙不过来。
叶知秋在柜台后面忙着抓药,他原来心想着不让自己抄方学看病,自己可以偷偷学,可是孙永辕对他的态度,让他没兴趣观摩他如何看病,而孙永珍又是专门给女病患看女科病,都是躲在屋子里,没办法观摩,但等大哥孙永轩来了偷学,可是孙永轩今日却偏偏还没有来。
这时,坐在屋角等候的长条板凳上的妇人,突然抱着孩子起身,快步来到孙永辕桌边,道:“大夫,你看看我儿子,怎么这么烫呀!”
孙永辕抬手摸了摸额头,也是哎呀一声惊叫,忙把孩子抱着来到小床边放下,解开小衣服,抚摸孩子心口、腋下等处,觉得全身滚烫,如同伸入热水中一般,孩子张着小嘴,叽咕叽咕不知道说着什么,手脚也开始乱挥乱舞,还不停地抽搐。
孙永辕吓坏了,急得在哪里直搓手,却不知如何是好。不少病患围拢过来,看见孩子这样,一个个面露不忍之色,嘀咕道:“看样子怕是不行了!”“啧啧,多可惜,多好的一个胖儿子!”“还是得孙太医来才行,他们几个,这医术还是不怎么样的。”便有人提醒孙永辕赶紧去叫两个太医,也就是孙奇和孙兆。
孙永辕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眼看着自己下方煎药给孩子服下,转眼间就突然身热急剧上升,谵语抽搐,便又阴阳离决之象,顿时间面如土色,身子跟筛糠似的,一时不知怎么是好。听的提醒,这才想起找伯父和师父,可是他是主治大夫,必须留在这照看孩子,便对孙永虎道:“老三,你去叫一下师父行吗?就说昨夜说的那个病案,按照他老人家的方子开方服下,便成了这模样了,请他务必来看看。”
孙永虎哼了一声,道:“这是大哥的病人,你胡乱插手,现在治出问题了让我去叫人?”
“我……,这个,昨夜师父不是已经说了方子了嘛,我是,我是按照方子开的呀,谁知道怎么成了这样子……”
孙永珍在里屋听到外面乱成一团,赶紧出来,问了情况,跺脚道:“你们还说这些做什么,赶紧叫我爹去呀!”
“我去叫!”曾小星说道,转身急匆匆跑出去了。
趁他们说话的工夫,叶知秋来到孩子身边,附身查看,皱着眉头摸着下巴沉思着。孩子的父母抱着孩子不停地哭喊着,摇晃着。
过不多时,曾小星气喘吁吁跑回来了,道:“师父……,师父和师伯、师祖他们都出去了,还有……,还有大师兄也跟着一起出去了……,一个人……都没有人……!”
“去哪里了?”孙永辕急声道。
“好像是……,进宫去了……”
“进宫?”孙永辕傻眼了,到别的地方还可以跟着找去,可是进了皇宫,那就没办法找去了。
孙永虎急忙让一个伙计赶紧去皇宫外面等着,如果孙兆他们出来,就立即说了情况请他们来医馆救治。伙计答应跑出门去了。
孙永辕眼看着孩子抽搐挣扎,神志不清地烦躁着乱嚷乱抓,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想起如果真的治死了,那时候该怎么办,想到父亲和师父严厉的目光,顿时全身冰凉,一双手簌簌发抖,呆在当场,作声不得。
孙永珍道:“要不,用独参汤救逆吧?”
“好好!”孙永辕赶紧点头道。
孙永虎在一旁冷笑道:“永珍,这时候你给他出这主意,他正巴不得呢,将来孩子死了,便赖在你身上,说你用独参汤治死的!”
孙永辕怒道:“老三,这时候你说这风凉话做什么?我什么时候要想赖给永珍了?”
“抵赖是你最擅长的,上回那个病人你治错了,害得人家上吐下泻昏倒在地,你不就是赖给了老四嘛,说他拣药错了,用量不对,二师妹说药她检验过的,没错,可是你还是一口咬定是拣药错了。你是看着老四老实巴交的,给你诬赖也不敢说话。这会谁知道你会不会赖给永珍呢?”
听孙永虎这么一提醒,孙永珍也想起那件事来,当时的确是这样的,药已经煮了,也不好称量,所以不知道药量到底对不对,到底还是老四叶知秋挨了师父一顿戒尺板子,那一次病人救过来了没事,这一次要是病人服药死在了医馆,那可是大事,谁知道二哥孙永辕他会不会赖到自己身上来?自己没事瞎出什么主意嘛。
想到这,孙永珍讪讪笑道:“这病患我没有诊查过,刚才是胡乱出主意的,二哥你别听我的,你自己拿主意吧。”
“我……,我……”孙永辕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心里一个劲后悔刚才接受这病患,现在用药突然出现这种情况,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病儿父母眼见这情景,急得哭了起来。一把抱起孩子就往外跑。叶知秋急忙拦住:“别走,让我来治吧,我有办法能让孩子转危为安!”
范妙菡赶紧扯了他一把:“你疯了!师父连你跟大师兄抄方都不准,怎么准你给人治病?”
孙永辕却如同溺水之人抓到一根稻草,猛转身过来,热切地说道:“四弟,你能治这病?”
“嗯!没问题!”叶知秋肯定地说道。
“太好了,那你快给治吧!”孙永辕也把病儿父母拉回来,让他们把孩子放在了床上。
一旁的孙永虎急了,抢过来说道:“二哥,你明明知道老四他还不能行医,你却让他来治,你是什么居心?又是想找他做替罪羊?”
第21章 战汗
孙永辕脸一红,高声道:“是他自己说能治嘛。又不是我……,老四,你要真能治,赶紧给孩子治吧,人命关天啊,我们孙氏医馆可从来没有病人死在医馆的,这一会要是死了,传出去,我们医馆名誉可就全完了!赶紧的啊!”
范妙菡急忙道:“二师兄!你不能这样,不能逼四师哥给人看病!正要出了漏子,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四师哥,你别乱来!让他们把孩子送到别的医馆去吧!”
叶知秋道:“孩子现在病情紧急,已经来不及转送别的医馆了,放心,我有把握能治好孩子,现在救人要紧,不要拦着我!”
孙永辕巴不得叶知秋接手这病案,好脱身,赶紧拦住范妙菡道:“就是就是,现在来不及了,让老四治,他说了他有把握的!”
“二师兄!你这是把四师哥往死里逼!”范妙菡都要哭了,捂着前胸不停地喘息。
“怎么会呢,嘿嘿,老四说了他又把握的。”一边说着一边拦住范妙菡,扭头对叶知秋道:“老四,你赶紧给孩子治啊!”
叶知秋快步回到柜台后面,弯腰从下层装着成药的药抽里取了一个瓷瓶,看了一眼,倒出一枚小小的药丸,放回瓷瓶,攥着药丸回到病床旁,拿着那药丸就往孩子嘴里塞。
“等等!老四,”孙永虎急声道,“你别犯糊涂!二哥他要你背黑锅呢!”
范妙菡也哭着喘息着叫道:“四师哥,呼哧……,不要啊!到时候你可要惹大麻烦的!呼哧……”她气喘得厉害,捂着胸,像一只虾米似的弯下了腰。
叶知秋又好生看了看病儿,然后抬头笑了笑:“放心,我有把握!——拿一碗凉水来。”
曾小星急忙端来一碗凉水,叶知秋将药丸放进水里,化开,送到孩子嘴边。孩子抿了一口,面露喜色,咕咚咕咚一口气把一碗水喝光了。
眼看着药服下了,孙永辕如释重负,放开了范妙菡,走过来,瞧着叶知秋,沉声道:“老四,你可说了,你是有把握治好这孩子的病的,如果出什么乱子,我可不帮你兜着!”
范妙菡哭着一把推开了孙永辕,喘息得更加厉害,哭着嘶声道:“都是你!呼哧……你自己乱开药把孩子治成这样,怕担祸,呼哧……又撺掇四师哥给孩子治病,要是孩子死了,都是你害的!呼哧……呜呜呜”
叶知秋见范妙菡呼吸急促,本来红润的樱唇变得紫绀,雪白纤细的颈部青筋怒张,脸色苍白,额头冷汗莹莹,便猜到她应该是哮喘犯了,原来她有严重的哮喘病,这病可不好治,应该随身带有药,他赶紧过去扶住她:“别着急!你的药呢?药在哪里?”
“我……,我怀里!”范妙菡死死抓着自己前胸衣襟,另一只手颤抖着伸手进去想找药,可手抖得厉害,只放在哪却伸不进去。
叶知秋下意识抬手要去她怀里摸药,可是,望着范妙菡已经微微隆起的酥胸,他举着手又不知如何是好。
孙永珍抢步过来,伸手入怀,掏出了几件东西,粉红色的小手绢,一面菱花小铜镜,还有些碎银子,再就是个漂亮的白色小瓷瓶。
孙永珍似乎对范妙菡犯病已经习以为常,知道该怎么办,麻利地拔开瓷瓶,倒了一枚红色小药丸出来,送到范妙菡嘴边:“张嘴!”
范妙菡张开已经紫绀的嘴唇,把药丸含住,曾小星送过来一碗水,和水把药吞了。
两人将范妙菡搀扶着在一把椅子上坐下,叶知秋伏在她耳边低声道:“别着急!孩子这是战汗,很快就会好转过来,你放心!”
战汗是体内正气聚集病危抗击外邪,身体其他部位阳气大幅减少,所以出现的突然畏寒出汗症状,一般说来,都是正气即将战胜邪气的现象。可范妙菡听不懂什么是战汗,只是抬着一张苍白的俏脸,两眼焦急地望着他,急促地喘息着,想说什么,可是却说不出来。
那孙永辕被范妙菡那一掌推得倒退好几步,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眼见范妙菡犯病了,他也知道范妙菡这病急不得,不敢再惹她,站在那看他们救治。等范妙菡坐下了,这才嘟哝了一句:“我又没拿刀子逼着他给孩子治,是他自己充英雄要给孩子治的,治死了怎么怪我?”
范妙菡呼吸更加急促,叶知秋轻轻拍了拍她的香肩,安慰她别急,然后冷笑道:“你放心,治不死,你也的屎盆子尿罐子扣不到我头上来!”
孙永辕也冷笑:“那好啊,能治好了,说明你有本事啊,师父会很高兴,说不定会让你跟着抄方学医的。嘿嘿,只可惜,你从来没有给人开方看病,要是现在把人治死了,我看你怎么交代!”
孩子的父母听他们争吵,这才知道给他孩子治病的这个少年,却从来没有给人看过病,吓得脸色都变了,一把抱起孩子就往外跑。
叶知秋急忙抢上前一把拦住:“你们要去哪里?”
“去别的医馆找大夫救命。”病儿的父亲怒道,“你让开!”
“孩子吃了我的药,绝对会转危为安,尽管放心!”
一旁的孙永辕冷笑:“嘿嘿,风大也不怕闪了舌头!”
范妙菡吃了药,呼吸略微平息了一些,能说出话来了,嘶声喘息着哭着道:“你!呼哧……你明明知道四师哥人傻,你还摆明了欺负他,呼哧……他这么帮你,你却这么对他,你真不是人!”
“他傻?昨儿个小考的时候,他不是很厉害嘛,没教的东西他都能背出来,哪里就傻了!再说了,我又没求他帮我,是他自己充大头出来给孩子治病的,喂,你们大家都看见了吧,是他自己出来的,说有把握给孩子治病,对吧?你们都给我作证啊!”
等着治病的病患们眼中都露出厌恶的神情,有的摇摇头,转身出门走了,有的坐在那,嘀咕着说还是等大师兄孙永轩来了再看病,不能找这种卑鄙小人看。
孙永辕眼见没人附和,有些尴尬,讪讪道:“反正大家都看见了,是他自己非要给孩子看病的。”
那孩子父母抱着孩子,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便在这时,就听到怀里孩子孱弱的声音道:“娘!我……,我想便便……”随即听到孩子肚子咕咕作响。
叶知秋喜道:“赶紧拿便盆来!快啊!”
孩子父母低头看小孩,只见他瞪着一双滴流转的黑眼睛瞧着自己,小嘴张着,神志已经清楚,顿时大喜,胡乱叫着“我的儿,我的心肝!咱们这就便便啊!”边说着,便抱着孩子蹲下身。
曾小星已经小跑着拿来便桶,刚刚放下,便听到噼里啪啦一阵响,小孩拉出了一大堆又黑又臭的大便出来,小鼻子里舒舒服服的出了一大口气,自己个咯咯地笑了起来。
孩子这一笑,把父母心头的石头便笑得搁了下来,低头问孩子道:“我的儿,觉着怎么样?”
“肚肚不涨了。”孩子奶声奶气说道。
范妙菡这哮喘来得快去得也快,吃了药很快就稳定下来了,又听见孩子已经能说话,能排便,还能笑了,心中一喜,更好了多半,从椅子上站起来,走过去蹲下身握着他的小手,又去摸他的额头,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喜道:“果真烧退了不少呐!呼哧……,太好了!孩子能说话了,也不糊涂了,还能便便了,呼哧……,四师哥,你真是神医!”
孙永辕一听,急忙也蹲下身,察看孩子额头,果然,虽然还有些发烫,却比刚才滚烫要退烧不少了,再察看孩子面色,额头微微汗出,神志清楚,也不抽搐了,正冲着自己笑呢。
孩子的病便如夏天的阵雨,来得快也去得快,转眼间便已经大好了。
孙永辕满腹疑窦地抬头望着叶知秋:“你,你到底给他服的什么药……?”
刚说到这,便觉得眼前一花,一道水液正好落进了他的嘴里,咸咸的。却原来是那孩子小**喷出的一股黄尿,划了一到弧线,正好落在他张开说话的嘴里,又淋了他一脸。
“啊——呸呸呸!”孙永辕忙不迭躲了开去,伸手在脸上乱抹着,嘴里不停吐着唾沫。
小孩咯咯笑个不停,孩子的父亲很不好意思,忙哈腰陪笑道:“孙大夫,真是不好意思,对不起,对不起啊!”
范妙菡哮喘已经差不多平息了,笑得前仰后合:“没关系,二师兄,童子尿是好药,滋阴降火,你刚才心急上火,正好可以治治。哈哈哈”
场中病患们都哄堂大笑。孙永辕很是尴尬,苦笑着一边吐着口水,一边赶紧溜进煎药房找水漱口。
孙永虎高兴地一巴掌拍在叶知秋的肩膀上:“好小子,原来你藏着灵丹妙药呀,害得我瞎替你操心呢!”
叶知秋憨憨地笑了笑:“是师父开的方子好。”
“好什么好,”孙永虎嘟哝道,“要是好,就不会这样了。”
“不是的,这个是……”
刚说到这,范妙菡笑着打断了他的话:“四师哥,你可真厉害,这一次师父要是知道了,一准很高兴,铁定会让你跟着抄方学医了,太好了!”
叶知秋本来想解释这病的,听了这话,心中一动,笑了笑,没再解释。
第22章 成竹在胸
孙永辕从煎药房漱口完了出来,正好听见这句话,冲着范妙菡道:“说什么呢?怎么成了他的功劳了?孩子是我治好的,是我的药管用了……”
“你的药?”范妙菡冷笑,“孩子都被你治成了那样子,都快死了,你自己都吓得六神无主,若不是四师哥帮你治好了,我看你怎么跟师父交代!”
“那,那也是我同意让他治,他才能治呀,说来也还是我的功劳!”
“不要脸!”范妙菡柔荑在自己白嫩如花瓣一般的脸蛋上刮了两下羞他。
这边孙永珍给孩子做了诊查,道:“孩子烧还没有完全退,留在这观察一会再说吧。”
孩子的父母自然是满口答应,一边谢着,一边把孩子抱到一边坐下。这孩子是不会撒谎的,身体有没有病完全两样,病才有所好转,便在母亲怀里闹腾着要下来玩了,乐得孩子父母笑个不停。
孙永辕坐回长条几案后,发现原来坐在桌前的病人一个都没有了,一些人走了,剩下的坐在椅子上不过来,奇道:“过来看病啊!怎么了?”
一个病患陪笑道:“我是来复诊的,找那个孙大夫看。嘿嘿。”别的病患装着没听见,也在等孙永轩回来。有个病患病痛比较着急,便起身走到药柜前,陪笑着对叶知秋道:“小师傅,你有空的话,给我看看病吧,行吗?”
没等叶知秋说话,那边孙永辕叫道:“喂!他只是药柜伙计,只能抓药的,我师父还不准他看病!而且他从来没给人看过病!你想找死啊?”
那病患嘴里低声嘟哝道:“一颗药就能把快死的孩子治好,这本事你有嘛?”说着又笑嘻嘻对叶知秋道:“小师傅,你就给我看看吧,我头痛的要裂开了,跟刀子劈似的,你就给我看看吧。”说罢,把手放在了药柜上。捋着袖子等他诊脉。
病患中好几个人都有着心思,想着这小师傅出手不凡,应该医术很高明的,至少比那边那黑心的孙大夫强,便要去找他看病的,只是眼见他站在药柜后面,是抓药的伙计,不坐堂问诊,所以踌躇,现在有人带头找他看病,便跟着上来,也陪笑道:“小师傅,也给我看看吧,我后腰痛,痛了好几天了!”“我咳嗽,咳咳咳,咳得好辛苦,小师傅给我瞧瞧。”“我耳朵嗡嗡叫,好象有苍蝇在里面似的,闹得我好几天都睡不着觉了,心烦得很,小师傅给我治治啊!”
又有老妇道:“我手臂痛了一个多月了,小师傅,先给老身看看吧。痛得不行啊。”
见到这么多病患围在柜台前要自己看病,叶知秋又是感动又是担忧,他从来没有给人看过病,想给他们看,却不知道如何着手,连诊脉望舌都瞧不准,只怕这辩证就成问题,红着脸讪讪道:“这个……,多谢诸位信任,这个……,我……,我不能给人看病的……”
听他这么说,病患更觉得他诚实,这种人一准有本事,也是更多的病患过来求他医治。
正闹哄哄之时,就听到门口有人道:“怎么回事?嗯?!”
这一声声音不大,场中病患们大多都是老主顾,立即就听出来是孙兆孙太医的声音,孙太医平素工作不忙的时候,也常到医馆来出诊,所以这些老主顾都跟他很熟悉,顿时喜上眉梢,都离开了柜台,围拢过去:“太医您来了,我们来求医来了。”
孙兆一摆手:“等等!”目光环视,问孙永辕道:“患急症的病儿呢?”
孙永辕急忙迎上来,道:“师父,您来了,我看大哥不在,就按照您昨晚说的方子给孩子开了方用了药,孩子已经病情大好,在那边呢。嘿嘿,师父您用方真准!嘿嘿嘿”
孙兆浓眉一皱:“不是说病儿都快死了吗?”
孙永辕看见孙兆身后站着的大哥孙永轩,还有先前派去皇宫外面等着的伙计,明白了肯定是伙计说的,赶紧陪笑道:“没事,虚惊一场,已经没事了,师父你看,孩子吃了你的药,好端端的在哪里玩呢,烧也退得差不多了,数日不通的大便也解了,一大堆呢,嘿嘿,师父医术真高明!”
范妙菡见他只字不提刚才的凶险,便过来道:“师父,刚才病儿服了二师兄开的药之后,全身高热,神志不清,全身抽搐谵语,多亏四师哥用了一枚药丸,才治好的,要不然,只怕病儿这会子已经死了呢!”
孙永辕听范妙菡揭了底,讪讪的道:“也没那么厉害了,只是发点热而已,本来就病得很厉害嘛,现在不是好端端的了嘛。”
“若不是四师哥用了药,能好端端的吗……?”
孙兆一摆手:“不要说了!”阴着脸瞧了一眼药柜后面的叶知秋,迈步来到病儿身前,蹲下身,拿过孩子食指诊查脉息,又望了舌象,查了体温,逗着孩子说了几句话,见他神志已经完全恢复正常,点点头,站起身走到叶知秋面前,瞧着他不说话。
叶知秋被他瞧着直发毛,讪讪笑着。
孙永辕在身后道:“他非要给孩子吃药,我劝阻也没有用,也不知道吃的什么药丸,好在没事,不然,真是的,我都说了师父您不准他看病的,可他偏不听,非说什么有把握治好,谁也拦不住,就给孩子硬灌了一颗药丸,哼……!”
孙兆猛转身,怒道:“闭嘴!”
孙永辕吓了一大跳,倒退了好几步,垂首而立,静若寒蝉。
孙兆转过身,对叶知秋道:“你跟我来!”说罢,迈步出了后堂。
叶知秋瞧了一眼范妙菡,范妙菡面有忧色,低声道:“快去吧,应该没事的。你都治好了病人,再怎么着也不能把你怎么着的。去吧!”
叶知秋点点头,钻出药柜,低着头跟着出了后堂。
医馆后堂是一个小院子,正堂有会客厅,还有药材仓库,炮制房,以及留诊病人住的病房等等。孙兆径直来到会客厅坐下,等叶知秋磨进门来,这才冷冷道:“你给孩子吃的什么药?”
“嗯,是蜜丸。凉水送服。”
蜜丸就是蜂蜜炼成的小药丸,是用来熬制一些粉药的原料,本身不是药,不能治病的。
“蜜丸加凉水?能治孩子的病?”
“不能。”
“那你为什么给孩子吃?”
叶知秋嘿嘿笑道:“昨夜师父已经说了,这孩子是表里合邪,我知道,这种病最易战汗而解,我见孩子服了师父的药之后,突然高热神昏谵语,身出微汗,医者有云:‘疫邪先传表,后传里,急得战汗,经气输泄,当即脉静身凉,烦渴顿除。’又云‘三五日阳气渐积,不待饮食劳碌,或有反复者,盖表邪已解,里邪未去,才觉发热,下之即解。’所以我推断孩子服药后出现的症状是战汗。这时候如果挪动孩子,让他出门去求别的医馆,这一折腾,孩子就不能战汗了,不战汗则病势反而难以速解,所以我才骗他们说我能治,给孩子服了蜜丸,用凉水送服,是因为战汗时高热,体液不足,给水就是助长他的正气,疏通他的气机,促进汗出,帮助发汗,以便战汗作解。同时让病患家属放心,不要离开这里,让孩子得以战汗病愈。”
孙兆脸上浮现出赞许的神情,缓缓点头:“你还知道战汗作解,看来我以前当真小看你了。”
叶知秋憨憨地笑了笑。
孙兆道:“你刚才说的医者有云,那是那个医者说的,我怎么没听过?”
叶知秋引用的是明朝名医吴又可《温疫论》里的话,宋朝名医孙兆自然不可能知道,叶知秋随口道:“我在一本医书上看到的,是哪一本医书忘了,就只记得这两句话。”
孙兆点点头:“很不错,你能临危不乱,处理妥当及时,很是不错,永辕那孩子也算是坐堂问诊数年了,居然不能辨出战汗来,乱成那样子,事后还极力掩饰,当真让我失望!”
叶知秋知道孙兆已经明镜在胸,暗自佩服,上前一步,道:“师父,我想跟大师兄抄方学医,你看行吗?”
孙兆凝视他片刻,道:“你当真有把握抄方了?”
叶知秋点点头:“我其实暗自里把医书都背下来了,该背的都背了,应该能抄方学医了,不信我背给师父你听!”
孙兆一摆手:“不用了,昨日你已经背了不少,今天又能临证知道战汗作解,我信你暗自背了不少书,让你抄方也未尝不可。”
叶知秋大喜,躬身一礼:“多谢师父!”
孙兆凝视着他,淡淡道:“今日这事,你擅自给孩子治病,好在只是为了孩子能留下得以战汗疏解,也没有真的给孩子用药,所以为师且不追究你了,不过下不为例。我只准你跟你大师兄抄方学医,但绝不能擅自给人看病,任何情况下都不准!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我也知道,我的本事还不能给人看病的,嘿嘿”
“知道就好,去吧!”
说罢,孙兆手撑着额头,露出一副疲惫之极的样子。
叶知秋答应了,想了想,低声道:“师父,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了?”
孙兆吃了一惊,凝视着他,道:“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看师父魂不守舍的样子,一大早又急匆匆跟爷爷和伯父还有大哥一起去了皇宫,担心是不是有什么事。”
孙兆不耐烦地摆摆手:“没事,做你的事去吧!”
叶知秋忙答应了,退了出来,又扭头看了看,皱眉想了想,摇摇头,迈步进了医馆。
孙兆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后,长叹了一声,自言自语道:“唉!学吧,得偿所愿也好,就只怕,学不了几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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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抄方
叶知秋来到大堂,范妙菡面有忧色迎上来,低声道:“怎么样?师父没骂你吧?”
“没有,而且师父还让我跟大师兄抄方学医了!嘿嘿”叶知秋笑嘻嘻道。
“太好了!”范妙菡羡慕地笑着,扭头看了一眼大堂另一边空荡荡没有病患的长条几案后的孙永辕一眼,“哼!害人反害己!他想整你,反倒帮你了,这才叫冥冥自有天意!嘻嘻嘻”
叶知秋笑了笑,走到大哥孙永轩身边,躬身道:“大哥,刚才师父已经答应让我跟你抄方学医了。”
孙永轩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回头看了看里屋方向,仿佛猜到了师父孙兆的用意,点点头:“坐吧。”
叶知秋瞧见大哥孙永轩也有些魂不守舍的样子,不觉更是奇怪,低声道:“大哥,没出什么事吧?”
“没有啊?”孙永轩神情有些慌乱,“要跟我抄方,须得精神专一,不能想别的,不清楚的就问我。”
“哦。”叶知秋拿了一根凳子坐在孙永轩旁边。
孙永轩让孙永虎到药柜里帮忙拣药,大堂里有伙计,倒也不缺人。孙永虎很高兴,拣药比迎来送往跑堂好多了,咧着嘴钻进药柜后面忙了起来。
这时,孙永轩已经看完一个复诊病人,便是昨日叶知秋询问师父的那个咳喘屡治无效的病人,按照昨日孙兆的思路重新开了药方,很快就看完了。
下面来的这个病患,却是刚才在柜台求叶知秋看病的老妇,大概六十来岁了,家人陪着的。坐下就抱怨说右手臂因为着凉疼痛一个月了。经过别的医馆用针灸,药物治疗都没有效果。痛得晚上都睡不着。
孙永轩让她把衣袖卷起来,查看病处,发现右肘关节轻度肿胀,摸了摸,皮肤微凉,按压后老妇说痛,让她试着活动手肘,活动范围受限,老妇说这只手根本不能提东西。
孙永轩问了既往病史,二便睡眠饮食,然后让老妇把舌头伸出来查看舌象,对旁边叶知秋道:“你看看,她脉象如何?”
叶知秋仔细辨认了片刻,说道:“舌质好象有点发紫。”
孙永轩摇头道:“不是发紫,老人家年纪大了,舌质有些偏暗,是这样的。看她的年纪,这种舌质应该归于淡舌。”
叶知秋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又用心查看了一下,把这种舌质记在心里。
“你再看看他的脉。”
叶知秋替老妇诊脉,想了想,道:“这脉象要重按才能找到,应该是沉脉吧?沉脉主里证。”
“嗯,是沉脉,不过,还有一种脉象你没有摸出来吗?”
“还有一种啊?”叶知秋又接着摸,摸了半天,讪讪道:“这个,不知道了……”
“这种脉是比较容易摸出来的,你应该能感觉到,脉除了重按始得之外,而且还跟牵绳转索一样……”
“紧脉!”叶知秋喜道,孙永轩都已经把脉象特征说出来了,叶知秋对脉象各种特征是了然于心的,只是跟实际的脉象对不上而已,所以这么一提醒,立即就知道了是紧脉。
孙永轩略有几分诧异,点点头:“没错,是紧脉,紧脉主什么?”
背书自然难不倒叶知秋,道:“主寒证、痛证和宿食!”
孙永轩赞许道:“不错,昨日你说能背没有学过的东西,我也以为你说大话,今日你能说出脉象主证,这个你们还没学过,我就相信你说的是真的了。”
“嘿嘿,可是我不会诊病,还请大哥多多指点。”
“好!我会尽力的。”孙永轩道,“你看看老妇这病,该辩为何证?”
叶知秋差得只是临床经验,现在已经告诉他脉象和舌象了,又询问了主诉等情况,好比一道病案分析题,已经告诉了这些要素,再要让他辩证,就不难了,当下说道:“这个应该是痛痹。”
“没错,怎么治?”
既然知道了病证,各种病证的治法叶知秋是了然于心的,道:“温经通络散寒!”
“嗯,具体该怎么治?”
“这种痹痛,光吃药只怕不能速效,最好用针灸。”
“嗯,那你来主针吧,我看看。”
“这个……”叶知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没给人扎过针。”
“扎什么穴位知道吧?”
“曲池、手三里。”
孙永轩惊讶地好生地看了看他:“你一直在偷偷看医书?”
“嘿嘿,嗯!”
“唉!你看医书这是好事啊,为什么要偷偷地看?以前又为什么装着什么都不知道?”
“这个,我不是故意装的,我是……,我是紧张,一紧张就什么都忘了……”
“是吗?昨夜就不紧张了?”
“是,我死而复生,经过这一场之后,我就想开了,就想着人生如梦,如朝露一般变化无常,有什么怕的呢。想着想着就不怕了,嘿嘿”
“是啊!”叶知秋这句话,勾起了孙永轩的心思,仰头呆呆地望屋顶,喃喃道:“人生如梦,变化无常,今日坐堂问诊,明日到堂听审,嘿嘿,当真是变化无常啊!”
叶知秋听他话里有话,更是疑惑,低声道:“大哥,出了什么事情了吗?怎么你和师父从皇宫回来,都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孙永轩叹了口气,瞧着他,半晌,才低声道:“大哥知道你偷偷学了很多医术,很高兴,以后,咱们孙家可能就要靠你了。大哥这些天,会尽可能把自己知道的告诉你,帮你提高医术,别的不要说了!”
“到底出了什么事?怎么不说出来大家一起商量?”
“你还小,不用管这些。放心吧,大哥和爷爷他们一起,会处理好的,天无绝人之路!罢了,这事不要说了。”
“大哥,到底……”
“我说了不要说了!”孙永轩瞪眼瞧着他,“你才十五岁,管那么多事情做什么?好好学好医术才是正经!你不是三番五次的都想学医看病吗?让你学的时候你有问东问西的,搞什么搞!”
孙永轩声音有些大,引得屋里不少人都瞧着他们。范妙菡在药柜那忙着抓药,也停了手望了过来。
叶知秋哦了一声,道:“好,我不问了。”
孙永轩捋了捋黑须,轻咳一声,似乎在让自己恢复常态,道:“下面我教你怎么针灸,我做一遍,你照着做一遍。”
“是!”
孙永轩取出金针筒,又拿过一小撮艾草,点燃了熏烧那金针,然后,用通红的金针扎进了老妇手臂曲池穴!
叶知秋倒吸一口凉气,问道:“大哥,为什么要把针烧热了才扎?”
孙永轩一边捻动金针,一边道:“血气喜温恶寒,寒则涩而不流,温则消而去之,病患是受寒着凉导致的痹痛,用温针能是血行更旺盛,热可深透肌腠,内注筋骨,温通经脉,祛散寒邪,比不用温针效果更好。”
这可是书本上课堂上没有讲过的,叶知秋用心记住了。
孙永轩给叶知秋讲了针法之后,起针让他学着重新做了一遍。
温针针灸之后,老妇活动了一下胳膊,喜道:“痛得轻多了,手也有点紧了,真好,多谢孙大夫!”
下面一个病患,是个少妇,在丈夫搀扶下坐了下来,慢慢说道:“孙大夫,我半年前生孩子难产,多亏你们医馆那位女大夫帮忙接生,这才生下了孩子,只是当时出了好多血,那以后我就经常头昏,全身没劲,也不想吃饭,手脚有时候发麻,心慌。你给看看吧。”
孙永轩见他面色淡白,口唇浅淡,点点头,问:“月事来了吗?”
“来了,上个月开始来月事的。”
“量多吗?颜色如何?”
“不多,淡淡的只有一点血色。”
孙永轩诊脉望舌之后,问叶知秋是何脉象舌象,叶知秋诊脉之后,道:“好像是细脉。”
“这次摸对了,舌象呢?”
“薄白!”
“很好,都对了,辩证看看。”
“应该是血虚证吧。”
“是,如何治?”
“血虚自然补血呗。用四物汤!”
“就补血?”
“是啊。”
孙永轩摇摇头:“血由气生,补血必须兼补气,补气犹在补血之先,因为有形之血不能自生,而是生于无形之气,补气才能生血。而且,单纯补血之药,药性偏滋腻,容易阻碍脾气,影响血的生化,必须用十全大补汤之类的气血双补,才能收效。”
“我记住了。”
“那你写方吧,我念你写。”
“是!”
叶知秋拿起毛笔,按照孙永轩所说将方子写了,交给台上范妙菡抓药。范妙菡拿过他抄的方子,嫣然一笑,低声道:“怎么样?抄方好玩吗?”
“抄方看病,可不是玩的!”
“知道!就问问嘛,快去忙吧!”
叶知秋笑了笑,回到座位。
第24章 流口水
接着的一个病患是个五岁的小孩,不时轻轻咳着。母亲抱着,一脸焦急,坐下来就说道:“孙大夫,我儿子这是怎么了?老没劲,乏乏的,不爱动弹,昨天开始全身烧热起来了,找了个郎中开了点药吃了退热,可是热没有退反倒是多了咳嗽,你看要不要紧啊?”
孙永轩瞧他呼吸急促,小鼻子上挂着两串鼻涕,面唇略紫,神疲欲睡,眼睛红的,还有点怕光,摸了摸手脚,冰凉,想了想,解开小孩衣服,伸手进去摸了摸孩子胸腹,感觉胸腹间灼热烫手,又让孩子张开嘴看了看,喉咙红肿,口腔粘膜有数颗针尖大小的灰白色小斑点,周围有红晕。问道:“孩子大小便如何?”
“大便是稀的,小便有点黄,也不多。”
孙永轩又诊脉望舌,发现舌红苔薄黄,脉沉数。便让叶知秋学着望舌诊脉,叶知秋这一次把脉象说对了,但是舌象却说错了,说成了淡嫰,孙永轩告诉他,小孩的舌象本来就是比较淡嫰的,叶知秋便又用心记住了。
诊查完毕,孙永轩问:“这是什么病证?”
叶知秋有些傻眼,如果告诉他症状脉象舌象,他一般能归纳出证型来,告诉病证,他也知道怎么用药。只是将四诊结果合在一起归纳出一个适当的病证,这就考验医生综合能力和临床经验了。
叶知秋虽然没有临床经验,但是有丰厚的理论基础,在叶知秋的指点下已经得出四诊结果,归纳他还是会的,想了想,道:“是真热假寒吧?”
孙永轩又吃了一惊,心想真热假寒是不太容易诊断出来的,想不到这傻弟弟居然一眼就看出来了,道:“为何是真热假寒?”
“这个孩子虽然四肢厥冷,唇紫,呈现寒证,但是胸腹灼热,小便短赤,所以应该是真热假寒。——如果病患躯体和四肢寒热不同,就可能存在寒热真假。一般说来,以躯体寒热为真,以四肢寒热为假,如果躯体热而四肢冷,就是真热假寒,反之,如果躯体冷而四肢热,就是真寒假热。不过还要结合病患的小便、脉象、舌象等合参,若发现病患小便短赤,脉沉实数者,可帮助认定为真热假寒。特别是小便,是判断究竟是真热假寒还是真寒假热的关键。”
“哦?如何判断?”
“但凡阳证似阴,必然外寒内热,所以小便是短赤的。相反,阴证似阳,这就是格阳证了,必然上热下寒,所以小便就是清白的,只要看看小便,短赤就是真热,清白就是真寒。”
孙永轩很是惊讶,能准确区分寒热真假,这可不是一般医者能做到的,而且,他用小便来判断真热假寒和真寒假热,却又是从来没有听说过的,不禁打量了他半晌,才道:“这些你是从哪里学来的?”
“从医书上看来的?”
“哪本医书?”
“忘了,看得多了,混在一起了,只记得有这样的说法,就记住了,嘿嘿”
孙永轩道:“写方吧,我念你写。”说罢念了一道方子。
叶知秋写完,拿起来一看,这配方有些奇怪,自己却不认得,当下问道:“大哥,这是什么方啊?”
“清解透疹汤。孩子患的是麻疹。”
叶知秋惊呼一声,他实习的时候,还没有在临床上见到过麻疹病患,因为这种传染病在现代社会由于接种疫苗,发病已经明显下降,很难见到了,但是古代却是很常见的。他赶紧又瞧那孩子:“麻疹?从哪里看出来的啊?”
孙永轩指着孩子口腔针尖大的小斑点教他如何辨别麻疹之后,说道:“孩子这是麻疹毒邪内盛,阳气郁闭于里而不能达于肢末,所以形成身热而四肢厥冷的真热假寒,必须清热解毒透疹。这个方子治麻疹很有效的。”
叶知秋赶紧将这个方子用心记住,然后拿去给药柜拣药。
下面这个病人有些奇怪了,一个年轻小伙子,坐在对面好一会不说话。
孙永轩问了几遍他那不舒服,这才红着脸说:“我睡觉的时候老流口水,一觉睡醒过来,都能把枕头打湿一大片。枕头都被口水弄得**的。人家都说我没长大,还跟孩子似的流口水,大夫,你给看看吧,我都没脸见人了。”
孙永轩笑了,诊脉望舌之后,发现舌红苔薄白,脉弦实。又让叶知秋学着瞧,帮他指出了错误,问叶知秋道:“他这是什么病?”
叶知秋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怪病,仰着脑袋想了片刻,道:“口为脾之窍,涎为脾之液,脾主涎,自然应该从脾入手医治。对吧?”
孙永轩点点头:“很好,脾病分寒热,寒热不同,用方不同,该如何辨别?”
“《素问·至真要大论》上说:‘诸病水液混浊,皆属于热’又说‘诸病水液,澄彻清冷,皆属于寒’。所以,脾病寒热,可以从口水的色质辨别,如果口涎质稠色白混浊,一般是热,如果口水清稀的,一般属于寒。”
孙永轩由衷赞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很好,你的医学功底不简单啊,假以时日,必然能超过大哥的。”
“不敢当,多谢大哥夸奖。”
“现在,你说一下,他这涎液,到底是热还是寒?”
叶知秋问那病患:“你口水是浑浊的还是清稀的?”
病患挠挠头:“这个……,我没也不知道啊。”
“那你吐点口水我看看。”
孙永轩摆手道:“不行!他是涎液过多,现在他嘴里又不是过多的涎液,让他吐口水,那是他正常的口水,不说病中的,也就辨别不准过多的涎液到底是清是浊了。”
叶知秋点点头:“是啊,要不等他晚上睡觉,留一些流出来的口水拿来看看?”
孙永轩笑了:“用不着这么麻烦,刚才他不是说了嘛,他的枕头都被夜里流出来的口水弄湿了,**的,既然口水能把枕头弄得**的,你说这口水是浑浊的还是清稀的?”
“浑浊的!是脾热!——大哥你好聪明,能从这找到依据。”
孙永轩笑了笑:“这些东西,你看病看多了,慢慢就会知道了。急不来的。”随即念了药方,让叶知秋写下来,送到药柜取药。
这一天过的很快,叶知秋跟这孙永轩看了数十个病患,对舌诊、脉诊有了个大概的印象,就这他已经很是高兴了。
天黑的时候,医馆关门了。范妙菡又叮嘱叶知秋别忘了明天一早去看爷爷,然后蹦蹦跳跳的走了。
叶知秋回到家,饭菜已经准备好,岳氏依旧念完一遍佛经才吃饭。叶知秋告诉岳氏,说自己第二天要陪范妙菡去看她爷爷,岳氏点头微笑着答应了,叮嘱他大病初愈,不要乱跑,当心身体。叶知秋心想好不容易来到有名的京师汴梁,哪能不好好逛逛,不过嘴上还是答应了。
今天不用去学堂,在家自学,所以,吃完饭,叶知秋便回到了自己跨院里。他的书房里满是医书,大多数是他从来没有看过的古籍,古代医书方书有它适合当时的特点,很有研究价值的,所以叶知秋挑了一本方书,坐下来好好研读。
碧巧拿了个针线筐,静静地坐在他身边,绣着什么东西,叶知秋瞧了一眼,却是一个肚兜,上面绣的是鸳鸯戏水,问道:“这是给你自己绣的吧?好漂亮!”
碧巧白了他一眼,嗔道:“怎么这个也记不得了?这是你巴巴的求我给你缝的呀,说府上的绣娘做的不好,非说我的手艺好,让我给你绣,怎么现在反倒记不得了?”
“哈哈,是吗?”叶知秋从来没有带过肚兜睡觉,觉得有些滑稽,凑到她面前,低声道:“咱们两睡觉,不是光着的吗,还带它作什么?”
碧巧羞红了脸,轻轻啐了一口,娇嗔道:“青天白日的,这种事也拿来说?也不害臊!”
叶知秋也觉得不好意思,赶紧端坐了,心想自己以前从来不跟女人说笑的,怎么现在变得这么油嘴滑舌的,看来男人有了那种事之后,便放开了,再木讷的人,也会变成个小油条。
看了一会书,桌上茶有些凉了,碧巧放下针线筐,起身去换了一盅茶来,斟了一杯:“喝吧,看乏了,喝点茶醒醒。”
叶知秋断过茶,抿了一口:“好香!”
“是吗?这茶是今儿个大奶奶让房里的可欣送来的,说这茶能提神醒脑,夜里泡了给少爷吃,好温习功课。”
这大奶奶姓黄,是大哥孙永轩的妻子,可欣是她的贴身丫鬟,其实也是孙永轩的通房大丫鬟,只是,按照通例,丫鬟只有怀了主人的孩子,才会被收房作妾,这可欣一直是个丫鬟,看样子一直没能替孙永轩坏孩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大奶奶太霸道,不准他碰,若是那样,守活寡就太可怜了。
一想到大哥孙永轩,叶知秋便想起今日的事情,道:“今天我师父和大哥都看起来怪怪的,他们从皇宫回来就这样,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我问了他们也不肯说。”
碧巧本来已经开始绣肚兜了,一听这话,停下手中针线,道:“是啊,今儿个可欣来的时候,也跟我说了,说她看见大太太偷偷的哭,也不敢问怎么了。”
大太太就是大伯孙奇的妻子,这让叶知秋更是吃惊,道:“大伯今日也去了皇宫,会不会把事情告诉了大太太?”
“嗯,这倒是可能的,大太太平素很少哭的,好端端的哭,一准有事。”她瞧了一眼叶知秋,见他捧着书卷望着窗外出神,道:“我的爷,不用去想了,有老太爷他们呢,天大的事情也难不倒他们。看书吧!”
叶知秋叹了口气:“天大的事不怕,就怕是天给的事啊,那就麻烦了!”
碧巧大眼睛眨了眨,瞧着他,也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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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马尾辫
第二天,叶知秋早早就起来了,碧巧和邀月服侍他梳洗完毕,来到大堂,岳氏却早起来了,在佛堂里念经。
叶知秋也不想打扰,他起得早,厨房还没准备好早餐,也懒得等了,叫碧巧去拿来一块糕点,便吃着便往外走。碧巧道:“叫文砚跟着你呗!”
“不用!”叶知秋说着往外走,他不想带个拖油瓶,想自由自在地逛逛,反正有范妙菡引路。
碧巧追了上来,道:“我的爷,这东西你得带着呀!”
叶知秋回头一看,碧巧的两只手,一边放着一把折扇,一边摊着一个蓝色的荷包,绣着花边的,很漂亮,里面鼓鼓的也不知道装得什么。接过来道:“这是啥?”
“老天!”碧巧叹了口气,摇摇头,苦着脸道:“这是你的钱袋啊,里面有五两碎银。”
“哦?”叶知秋还没见过古代的银子长得啥样子,忙扯开荷包,把那几块碎银倒在手心,大小不一的几块,银光闪闪,也没啥特别的,掂了掂,又放回了荷包,低头瞧了瞧身上,他今天穿的是一身宽袖大襟交领长袍,交领很高,不好把钱袋放进怀里。
正不知如何是好。碧巧噗嗤一声笑了,又摇摇头,过来从他手里取过荷包,帮他系在了右前腰间。又把折扇塞在他手里,道:“去吧!”
叶知秋唰的一声张开折扇,故作潇洒状扇了几下,逗得碧巧咯咯笑,这才大摇大摆出了门,一路来到范妙菡他们住的院子,瞧了瞧门,一个老妈子过来打开了门,见到是他,赶紧躬身陪笑道:“四少爷!您来了,我们姑娘还在梳头呢,您屋里坐!”
叶知秋环顾四周,这还是第一次白天到院子里来,见这院落不算大,比自己住的那院子略小一些,却很紧凑,打扫的很干净整洁,种着一些花草,很是清新可爱。便道:“她在哪屋呢?领我去瞧瞧。”
老妈子答应了,带着叶知秋过了穿堂,来到正屋旁的卧室门外,站住了,道:“姑娘,四少爷来了!”
屋里响起范妙菡的声音:“进来吧!”
老妈子挑起门帘,叶知秋弯腰进去,是个大堂,放着桌椅,正面挂着山水字画,两侧有两个门,挂着门帘,却不知道范妙菡在哪一边,正犹豫间,左侧房间传来范妙菡的声音:“快进来啊,我在梳头,走不开。进来!”
叶知秋这才循着声音过去,挑起门帘,只见范妙菡端坐在梳妆台前,一头秀发披散在后肩,如同瀑布一般飘逸,小丫鬟怡香站在她身后,手里拿着一把银梳,正给她梳头。
叶知秋迈步进去,便闻到淡淡的香味,非兰非麝,沁人心脾。
范妙菡瞧着他,吃吃笑着:“傻站着作甚?还不快坐!怡香,给四少爷沏茶啊!”
“是!”怡香答应了,把银梳放在梳妆台上,走到一旁沏茶。
叶知秋在床边一根圆凳上坐下,瞧着范妙菡,道:“这样披散着,一头秀发,迎风飘逸,多漂亮的,干嘛要盘个发髻呀?”
范妙菡听她夸自己漂亮,又羞又喜,嗔道:“披着头发出去,人家不得笑死我!”
“那怎么了,谁规定女人出门必须盘头啊?”
范妙菡歪着脑袋想了想,还真没有听说谁这么规定了来着,不过从来没有见到谁披散着头发出门,但她也是个半大的小姑娘,少不省事,又听叶知秋夸她披着头发漂亮,心中欢喜,便道:“那我就这样出去?”
“你要是觉得头发披散着不舒服,可以用一根丝带扎在脑后,把头发笼着,也挺好看的。”叶知秋想起来现代社会女生们惯常的马尾辫,便随口道。
“是吗?我不会啊。你帮我扎!”
“好!”叶知秋跟碧巧初识**情后,也不像以前那样见到女人就手足无措了,将折扇放下,走到她身后,道:“丝带有吗?要不,手绢也行。”
“手绢多的是!”范妙菡让丫鬟怡香捧来一个锦盒,打开了,里面整整齐齐放着一叠手绢,各种颜色的都有。叶知秋见她身上穿的一身淡红色襦裙,便也挑了一条淡红色的手绢,回到范妙菡身后,帮她扎头发。
范妙菡的头发黑黝黝的,握在手里非常的柔润光滑,除了碧巧的秀发之外,这是他第二次触摸到女人的头发,心中有一些异样的感觉,他也不会扎马尾辫,虽然看着简单,他还是费了一脑门汗这才将马尾辫扎好。舒了一口气,退开瞧了瞧,有点歪,又过来扯了扯,这下子把范妙菡扯痛了,哎哟叫了一声,扭头瞪了他一眼:“你不会轻一点吗?”
“嘿嘿,不好意思。我,我从来没给女人扎过头发。笨手笨脚的,嘿嘿”
范妙菡抬起手在后脑摸了摸,又在铜镜里左顾右盼,皱眉道:“这是什么啊?难看死了!”
叶知秋奇道:“这么好看,怎么会难看呢?”
“我不要!出去人家会说我是疯子的。怡香!帮我解开,盘头,快点!”
怡香答应了,过来帮范妙菡解开手绢,歉意地朝叶知秋笑了笑,好象因为破坏了叶知秋的作品而致歉。
叶知秋叹了口气,心想,古代的审美情趣很多跟现代人不同的,强行把现代人的审美观挪到古代,古人一时也是难以接受的。
怡香很快把头发盘好了,洗簌已毕,范妙菡来到叶知秋面前,两手捻着淡红色的长裙摆,转了个圈,道:“怎么样?”
叶知秋见她腰肢婀娜,俏美如花,浑身散发着青春烂漫的气息,由衷赞道:“好一朵俏丽的山茶花!”
范妙菡欣喜地白了他一眼,走过来轻轻打了他一下,道:“走吧,呆子!”
两人出了门,刘妈已经等在门口,要跟着一起去,范妙菡堵住她到:“妈妈,你就让我自己个出去一次吧,有师哥陪着我,不会有事的!”
“不成!”刘妈瞧了一眼叶知秋,“便是你们两一起出去,我才要跟着,要不然让人看见你跟一个男人单独逛街,哪成什么话?有我在,就不会惹人闲话了!”
范妙菡知道刘妈是防着自己对叶知秋动情,想尽可能割断一切情绪发展的机会,知道自己这奶娘很倔强,只怕说服不了她的,眼珠一转,道:“好吧,你要去就去吧。不过得走快一点啊,我们走得很快的!嘻嘻”
说着拉着叶知秋的手出了门,飞一般往大门外走去。
“等等我!”刘妈到底上了些年纪,而且平素腿脚就不太灵便,费劲地跟着,眼看他们俩越走越快,着急地叫着:“等等我啊,妙菡!别走这么快,妈妈跟不上了!”
刘妈紧赶慢赶,追得一盏茶的工夫,亭台楼阁的这么转了几转,范妙菡他们已经没了踪影了,焦急万分,追到一个路口,却不知他们从哪里走的,孙家宅院有好几个出口,正门侧门角门便门后门,他们到底去了哪个门呢?这宅院太大了,里面曲径通幽,四通八达,刘妈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到底一跺脚,直奔最近的角门。
来到角门,站在门口,问了门房,却说没见到四少爷和范姑娘出来,刘妈站在门口,瞧瞧熙熙攘攘的大街,叹了口气,想了想,自言自语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去老爷那等着!”说着,下了台阶走了。
刘妈从路口走过之后,范妙菡拉着叶知秋从花丛中钻了出来,眼见她往角门去了,这才嘻嘻一笑,拉着叶知秋直奔另一角的侧门。
两人从侧门出来,进了大街川流不息的行人中,这才放开了叶知秋的手。叶知秋笑道:“你可真鬼!干嘛不让她跟着?”
“就不让!咱们这样自由自在的多好!”
“她会不会去你爷爷哪里等我们?”
“那是肯定的,所以啊,咱们先不去看爷爷,反正爷爷明儿个才启程呢,咱们先逛逛,差不多下午了,再去看爷爷。然后跟着她一起回来就是。”
“行啊。走吧!”
两人沿着街道往前走,叶知秋新奇地东张西望瞧着北宋的大街,见街道不是好宽敞,或许还没有到主街的缘故,街道两边店铺林立,挂着各色的幌子,写着酒肆、茶楼、客栈、珠宝行、绸缎店等等,穿着长袍摇着折扇的,穿着短衫挑着担子的,牵着驴驮着货物的,围成一堆听街边说书的,还有街边坐着伸手破碗要饭的,各色人都有。
叶知秋每个店铺门口都要停下来张望一番,所有的女人都喜欢逛街,古代的女人也不例外,不过有的地方是不用去逛的,比如客栈之类的,范妙菡见叶知秋什么地方都要瞧瞧,反正左右无事,便由着他,这下好,成了女人跟着男人逛街了。
第26章 河水清清
逛了一条街,常见的店铺都看得差不多了,大同小异,叶知秋这才意犹未尽站住了,对范妙菡道:“咱们去那里?”
“不是说去汴河吗?”范妙菡道。
“先去皇宫瞧瞧好不好?”
“皇宫?那地方有什么好玩的,又不能进去。”
“在外面瞧瞧也是好的啊。”
范妙菡不知道叶知秋是穿越过来的,自然没有看过皇宫,白了他一眼:“那地方你还没瞧够啊?又没什么玩的,没劲,不去!——咱们去汴河花船吧,都说好了的。”
叶知秋见她不想去看皇宫,想想也是,又进不去,外面看几堵墙也没什么意思,以后反正有机会,便点头答应了。
跟着范妙菡一路走一路看,便来到了汴河边。
汴河是京城汴梁的主要漕运交通线,汴梁百万人口的粮食绝大部分都是靠这条河运进京城的。到了河边,便看见一派繁忙的景象。河边停泊的一艘艘基本上都是漕运的大货船。一个个光着膀子的苦力扛着背着沉甸甸的米袋卸货下船装运,又把京城作坊出产的各色器物装运上船。那汗津津的膀子在骄阳下,闪着晶莹的光泽。
叶知秋站在河边,望着一排排的大货船,道:“哪里有游船啊?”
“这是货运码头,没有的,要游船,得到前面去!走吧!”
两人沿着码头河边防洪堤往前走,过了码头,热闹跑到了后面,人也渐渐的少了,便觉得杨柳依依,河风徐徐,很是清爽。
范妙菡折了一根柳枝在手里摇着,瞧了他一眼,突然用柳条在他头上打了一下,然后顽皮的笑了。叶知秋是不善于跟女生打闹的,只会憨憨地笑笑道:“干嘛?”
“你说我干嘛?”范妙菡又打了他一下,嘻嘻笑着。见他还是没什么反应,也不反击,便噘着嘴嗔道:“真是个呆子!”扔掉柳枝,加快了步伐往前走。
叶知秋赶紧跟上来,道:“走这么快做什么?刘妈又没跟着。”
“我乐意,你喜欢慢你就慢慢走吧!”说罢越发走得快了。
叶知秋也不知道她这是做什么,只好闷声跟着。又走了一顿饭的功夫,范妙菡突然站住了,叶知秋紧跟在她身后,没留神差点撞到她身上,忙伸手扶住她的胳膊,便感觉范妙菡娇躯一颤,扭头过来,似笑非笑瞧着他,艳阳下,娇嫩的樱唇红润诱人。
叶知秋急忙放开她的胳膊,讪讪道:“不好意思,差点撞到你,你怎么突然就停住了。”
范妙菡气得一跺脚,娇躯扭了扭,走到一棵柳树下,扯下一根柳枝,狠劲地揪着上面的柳叶。
叶知秋不知道她怎么突然就生气了,过去道:“你怎么了?”
“不要你管!”
“柳叶是柳树的衣服,你把他全扯光了,光溜溜的多难看啊”
范妙菡扑哧一声笑了,转过身,将一把柳叶全砸到了他脸上,见他狼狈样,更是笑弯了腰。随即又止住了笑,白了他一眼,蹦跳着下了柳堤,来到河边,一屁股坐在了草地上。抱着双膝,望着河水出神。
叶知秋跟过去,在她身边盘膝坐下。一时间,两人谁也不说话。
叶知秋望着一江秋水,对面河堤的树枝,已经有一点发黄了,抬头望,湛蓝的天,远处一行大雁,悠悠的往前飞去。现在虽然还很热,却已经入秋了,早觉的大雁,也开始南飞了吗?不觉低声念道:“‘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唉,秋天来了,冬天还会远吗?”
“你说什么啊!”范妙菡扭头过来瞧他,“你怎么知道我爷爷这首词?”
叶知秋浑身一震,转身瞧着她,惊喜交加:“‘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范仲淹,就是你爷爷?”
“是啊!——你也知道他写的《岳阳楼记》啊?”
“当然知道!“叶知秋一拍脑门:“我也真笨,你姓范,你爷爷自然也姓范,又是当官的,自然便是范仲淹了,我怎么没想到。”
范妙菡没有**的傲气,而且这时候范仲淹正倒霉,所以听他这话没有自豪感,只是笑了笑:“天下人姓范的多了去了,怎地就偏偏是我家?”
一想到范妙菡的爷爷居然是大文学家大政治家大军事家大改革家大词人范仲淹,而自己很快就要去见他,叶知秋当真又惊又喜,好象歌迷便要见到自己的偶像一般,虽然范仲淹说不上自己的偶像,不过也是流传千古的名人,穿越一千年,见到这样一位人物,比现代偶像只怕更有震撼力。
范妙菡见他傻呆呆的脸上不知是什么表情,奇道:“你怎么了?”
叶知秋如梦初醒:“没,没什么啊。”
“我问你呐,你怎么知道我爷爷这首词的?这是我爷爷新近才作的。应该还没多少人知道呀。”
叶知秋随口编道:“前些日子听一个歌姬唱的,觉着好听,就记下来了。”
“这样啊,这些人传唱倒也快。”
叶知秋很想见见这大名鼎鼎的范仲淹,急声道:“咱们去看你爷爷去吧!”
范妙菡道:“急什么,现在去,把刘妈等到了,可就不自由了,说好了去坐游船的。”
“嗯,好吧,游船呢?”
“前面!”范妙菡站起身,“走吧!”
两人一路沿着柳堤往前走,走不多久,便到了一座小码头,这一带河面宽阔,码头上人倒也不少,大多是穿红挂绿的游人,码头上停着不少游船,有大有小,河面上已经有游船在游荡了。
叶知秋道:“咱们上大游船吧?大游船稳当,坐着不晃。”
“不要!”范妙菡径直往码头走,一路望去,突然一喜,跑到一艘小游船前,道:“这一艘挺好,就它了!”
叶知秋一瞧,这艘船也就两三米长,一个微微有些驼背的老妇拿着一根竹竿站在船边,患得患失地望着他们:“少爷,小姐,要船游河吗?”
叶知秋道:“这也太小了吧?翻船了怎么办?”
“那活该你成落汤鸡!”范妙菡咯咯笑着,问了价钱,掏出钱袋要付钱,叶知秋急忙过去:“我来吧,怎么能让女孩子付钱呢?”把手里钱袋倒出碎银,也不知道这些碎银有多少。
范妙菡笑道:“你拿银子付船钱啊?人家可没戥子称量去!还是我来吧!”拿出一串铜钱递给老妇:“多的不用找了。”
老妇喜不自禁,忙不迭接了过来,揣在怀里,淌水下河,扶住踏板,道:“少爷,小姐,上船吧。”
范妙菡轻飘飘走上踏板上了船,在凳子上坐下,瞧着岸上的叶知秋:“还傻站着做什么?上来啊!”
叶知秋小心地上了踏板,等老妇上船之后,帮着她把踏板收上船。
这老妇撑船的本事倒也了得,手中长篙岸边一撑,那船边荡悠悠离开了码头,又是几篙,小船便到了河中心了。老妇问道:“两位哥儿姐儿,到上游还是下游?”
“都逛逛,”叶知秋新奇地望着远处的城区,虽然没有现代社会的高楼大厦,却是别有一番风情,便是现代社会的所谓古镇,却也没有这样的惬意。
范妙菡便道:“你就把小船划到上面,再让慢慢的随水漂下来就行了。”
老妇答应了,撑着竹篙慢慢往上游而去。
这艘小船是专门给游客改造的,中间的挡板取了,放了两根竹子编成的小椅子,而且固定在了船上,好象专门是给情侣准备似的。两人并排坐着。范妙菡捋起衣袖,伸出藕节般娇嫩的皓臂,在碧蓝的河水里划着,看着一道道的水波从手臂处分开,从两边分散而去,突然幽幽的叹了一口气。
叶知秋有些奇怪,道:“好端端的叹气做什么?”
范妙菡望着手臂后分开的水流,道:“人生是不是像这碧水,本来在一起,遇到了艰难,便分作两边了,各分东西,或许再也不能相聚。”
叶知秋道:“你这就是傻话了,还说我傻呢,没听过抽刀断水水更流吗?没有什么东西能跟水相比,别说是你的手,便是刀砍斧劈,过了依旧会相聚在一起。”
范妙菡扭头瞧着他,嫣然一笑:“说的也是,我怎么就没想到。”
“这就是乐观主义和悲观主义的区别。”
范妙菡对这两个词自然不知道,问道:“乐观主义?悲观主义?是什么啊?”
“呐,这么给你打比方吧,你拿一幅画,上面画着好多星星,问别人看这个画想到什么。如果这人说:‘哇!好美的星空!’这人就是乐观主义;若是这人说:‘啊!谁打了我脑袋一棒!’这人就是悲观主义。”
范妙菡咯咯笑个不停。
第27章 香飘四里
叶知秋很想多了解一些范仲淹,眼见他的孙女就坐在自己身边,当然想多问问,道:“你爷爷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范妙菡道:“其实,我跟我爷爷在一起,时间也不长,我记事的时候,爷爷在京城做官,后来听我爹爹说,爷爷的官做得很大,也很风光,我记得那时候我们家经常人来人来,客流不断,我那时候见到爷爷,都是笑眯眯的可开心的样子,虽然他老咳嗽,一咳起来,连腰都直不起来,又老是生病,一病就高烧,连续好几天不退,吓死人了。但是他还是很开心,我爹说爷爷在革新时弊,从今以后我们大宋会富强起来的。我不知道什么是革新,只知道爷爷的身体很差,他一咳嗽,我就替她捶背,他摸着我的头发说我乖,让我好好读书。可是没多久,爷爷就不开心了,紧接着,爷爷就离开京城到外地做官去了。爹爹也调到外地做官了,我没人管,又老是生病,加上我想学医,爷爷就把我托给你们家。让我一边治病一边跟着学医。今年,爷爷进京述职,一家人都指望他这一次能留在京城里,可是,却又被调任别的地方任官了,这一次是青州,那个地方听说很冷,全家人都很担心他。”
叶知秋学过历史,知道范仲淹曾经主导过北宋的一次重大改革,这次改革虽然时间很短,就夭折了,却成为后来王安石改革的先导。他对范仲淹的生平并不太了解,听范妙菡这么说,范仲淹的改革应该是已经数年前就终结了,而范仲淹的孙女都已经十四五岁,他自己想必也有六十岁了。他这样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父母官,不退休安享晚年,却还在仕途奔波,自然是想着拼尽余生,再为百姓做点实事,心中不由升起无限的敬意。
叶知秋道:“你爷爷是什么病呢?”
“我也不知道,听我爹说,是他以前在边塞抗敌留下的病根,回京之后,革新被皇上停了,爷爷和其他一起革新的官都被贬了,那时候,爷爷心情很不好,又病得很重,差点死了,找太医们医治,其他太医们都找各种借口推脱,是你爷爷主动提出给我爷爷治病,我爷爷很感激,病略好之后,还给你们家提了一块匾额呢,就是你们正屋大堂上的那块匾。”
“‘药香堂’?”
“嗯!我爷爷问你爷爷,说我给你写个匾,你敢不敢挂,你爷爷笑了,说我连给你治病都不怕,还怕挂你的字,你得给我写好一点,写不好,那我自然是不挂的。我爷爷费了一整天,反反复复写了好几十幅,从中挑了一副最满意的,给了你爷爷,爷爷很高兴,当即就让人镌刻匾额挂上了。”
叶知秋笑了:“看来,我们两家应该是那时候就成了至交了。”
“是,我记得,爷爷把我托付给你爷爷寄养的时候,你爷爷还捋着白胡子瞪眼笑着说:‘给我一副字’就想让我帮你白养孙女?你倒是好打算,除非把丫头给我家做了孙媳妇,那还差不多。我爷爷就说,那得看你们家的造化了,两人就拉着手哈哈大笑起来。”
说到这里,范妙菡瞧了他一眼,那雪莲花般洁白的脸蛋泛起了两片红云,娇羞地扭过头去。
原来还有这么一段故事,叶知秋呵呵傻笑着:“我大哥、二哥都已经成亲,只有我三哥和我了……”
“呸!”范妙菡轻啐了一口,道:“谁要嫁给你们家?美得你!就你三哥那五大三粗的样,就你这傻蛋样子,我当了姑子也不嫁的!嘻嘻”
叶知秋嘿嘿笑道:“我可配不上你,你是大文豪范仲淹的孙女,我那配。”
范妙菡白了他一眼,嗔道:“说你傻你还来劲了,罢了,不说这些了,唉,爷爷的病好让人担心,听说青州真的很冷的。”
叶知秋自然不知道宋朝的青州在哪里,想了想,道:“我们这次去,好好给你爷爷看看病,或许能想个什么好方子,治好他的病呢!”
范妙菡笑了:“你?就凭你?你爷爷孙老太医,你大伯父还有我们师父,都是当朝有名的太医,三个太医合起来都没治好,就凭你这还跟着大师哥抄方的小学徒?”
“我是没什么本事的了,不过,你爷爷为了天下百姓操碎了心,我们学医的,尽尽心,帮他看看,看得好不好的,也是我们一番心意嘛。”
“哎!你这话说的也是,那好,等一会见到爷爷,我就跟他说,我们大宋当代本草王孙永泽孙四公子要躬亲替他诊病,万勿推却则个……!咯咯咯”
话没说完,范妙菡已经笑弯了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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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河上一直游玩到中午,两人肚子有些饿了,这才上岸,要找一家滨河的饭庄吃东西。
沿街走了不远,便看见一家,门前幌子上大书四个字:“香飘四里”
范妙菡站住了,门口一个店小二急忙迎上来,点头哈腰道:“两位哥姐儿,吃饭吗?”
范妙菡柔荑一抬,指着幌子上写的四个字:“你这饭菜,能飘香四里?”
“嘿嘿,姑娘,你只说对了一半,小店不仅饭菜可口,美味飘香,这酒更是汴梁一绝啊,便是城那边的人,也巴巴的坐车骑驴过来,就为喝一盅小店的酒。”
“哦?你这酒什么名堂?”
“小店这酒,名叫‘七步倒’!”
叶知秋笑了:“我只听说有一种蛇的名字叫五步倒,被咬了走不了五步,便中毒倒毙,你这酒喝了,七步就完蛋?谁敢喝啊?”
店小二笑道:“小哥你有所不知,我们这酒,可比其他酒肆的酒要烈许多,又是酒香扑鼻,让人不忍释杯,遇到是个酒客,那一杯一杯喝下去,倒要不喝时,却走不出七步,便醉倒在地了。嘿嘿嘿”
“夸张!”叶知秋道,心想在现代社会,自己喝光一瓶二锅头,也没七步就倒啊,是回到家才倒的嘛。
范妙菡道:“既然他说得这么热闹,不如就在这吃吧。”
“行!我到要尝尝他这七步倒是啥滋味。”
“啊?”范妙菡新奇地望着他,“你要喝酒啊?”
“那当然……”刚说到这,突然想起,现在自己附身的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半大孩子,这么点年纪喝酒只怕不妥,不过,回头一想,红楼梦里贾宝玉、林黛玉他们不也是十五六岁嘛,不也喝酒嘛,看来古人并不是只有年满十八岁才喝酒的。
范妙菡眨眨眼,道:“你要是喝醉了,见到我爷爷……,怎么给他瞧病?”其实,她不是觉得他年纪小不适合喝酒,而是担心他醉了见到爷爷,会留下一个不好的印象。
叶知秋却不知范妙菡心里所想,还把她的话当了真了,道:“我自然不会喝醉,就喝一盅,这一盅酒,以我的酒量,古代的酒……,咳咳,满汴梁的酒,没有能把握灌得醉的!”
“吹牛!”范妙菡嗔道,“难怪二师兄他们说你吹牛,你还当真是风大不怕闪了舌头。——说好了,只准喝一盅!”
“嗯!”叶知秋也不知道一盅有多少,胡乱答应了。
一盅酒一般是现在的二两,古代的酒度数都很低,范妙菡自己喝二两也不会醉倒,吃完之后,慢慢走走,也就散了,再说了,好不容易一起出来,也不忍心扫他的兴。便到:“那进去吧!”
店小二领着他们进了饭庄,现在正是中午吃饭的时候,大堂里满都是人,吆五喝六的,大声说笑的,还有小孩打闹的,跑堂吆喝的,热闹非凡。
范妙菡一见这么多人,不觉皱了皱眉头:“小二,没有靠窗的位置吗?”
小二陪笑道:“这时辰,正是人多的时候,连空的桌子都没有了,两位只能跟他们拼桌了。”
“哎呀,拼桌?不干!算了,师哥,咱们换个地方吧。”
小二道:“这时辰正是吃饭的时候,到哪都是一般的人多,我们这还算宽松的呢!”
北宋奢侈之风盛行,上到皇帝文武百官,下到黎民百姓,只要手里有点钱,便大吃大喝,游山玩水,奉行享乐主义。当然,穷苦百姓除外。
范妙菡知道他说的是实话,抬眼看了看叶知秋。叶知秋道:“就这吧,拼桌就拼桌,反正吃完就走。桌子也挺大的。”
“还是这位小哥说的好,两位,这边请,我给两位找个靠窗的桌位拼。
说罢,领着两人往前走,一眼看见有个靠窗的长条桌子上,对面坐着两个书生,便上前躬身陪笑道:“两位公子,今儿个人多,这两位没地坐,能否方便一下,拼个桌,一起吃啊?”
背对着叶知秋他们的那书生冷哼了一声,道:“我们喝酒不给钱吗?”
“不不,嘿嘿,公子,只是……”
“只是什么?我们兄弟在这喝酒,加上旁人,还有何趣味?你倒说说看!”
店小二点头哈腰一个劲赔笑。
对面那书生道:“罢了,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嘛,拼桌就拼桌好了,叫他们过来吧!”
店小二大喜,一个劲作揖谢过,忙不迭把叶知秋和范妙菡请了过来。
第28章 蠢牛
背对着他们的书生站起身,道:“沈兄!这可不行,我这正跟你研讨医术,让个旁人搀和进来,算什么事……”刚说到这,那书生便呆住了,一双眼直勾勾盯着范妙菡,只见她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朱,眼凝若秋水,腮红似粉桃,细腰不盈一握,亭亭玉立,恍若仙子嫡尘一般。他何曾见过这等美人,不由呆在那里。
范妙菡冷哼一声,摘下腰间手绢,迎面一抖:“哎呀,这有苍蝇呢!真讨厌!”
那书生被手绢角弹了一下,这才如梦方醒,立即换了个笑脸,道:“原来是这位姑娘要拼桌啊,你这小二怎么不早说,来来,姑娘请坐!”说罢,退了出来,让在一边,优雅地作了个请的姿势。一想起自己的杯盏还在那里,又忙上去拿了,放在另一边,还用袍袖掸了掸长条椅子。冲着范妙菡咧嘴一笑。
范妙菡根本没睬他,对叶知秋道:“师哥,你坐。”
“你坐里面吧。”叶知秋道。
“嗯,”范妙菡提起裙摆,侧身进了长条椅子里,靠窗坐下,叶知秋随即在她身边坐下。
那书生也做对面挨着同伴坐下,不时偷眼瞧着范妙菡。先前答应他们拼桌的姓沈的书生起身把桌前的饭菜都挪到了他们那一边。范妙菡对他嫣然一笑,道:“多谢!”
“姑娘客气了。”沈书生坐下。
店小二道:“两位吃什么?”
叶知秋也不知道有些什么,此刻肚子咕咕叫,也懒得费劲找菜谱,反正孙家是大户,吃不穷的,便道:“把你们那飘香四里的好酒好菜上来!管够就行!”
“得嘞!”店小二早已经习惯了大手大脚的客户,答应了一声,招呼茶博士过来斟茶,然后到厨房吩咐上菜去了。
茶博士斟了两杯茶,范妙菡端起来抿了一口,喜道:“这茶还真香!”
“那可不!”对面那书生笑嘻嘻道,“这茶是八百里外玉龙山毛尖嫩茶,今年的新品,也是这飘香四里的特产,别处喝不到的。”
范妙菡没理他,扭头望着窗外河上游荡的游船,指着其中一艘道:“师哥快看,那艘船好大啊,有三层楼呢!上面还有人唱歌弹琴!”
那书生瞧了一眼,道:“姑娘,那是汴河上最有名的花船,名叫‘云里帆’。”
范妙菡终于瞪了他一眼:“我又没问你!你吃你们的。哪那么多话!”
那书生很有些尴尬,旁边那书生哈哈大笑,道:“花朵越美,刺越锋,哈哈哈。庞兄,还是接着喝酒谈医吧!来,先干一杯!”
叶知秋听他说居然以谈医下酒,当真奇事,不禁好生看了他们几眼。
那姓庞的书生心不在焉点点头,伸手去拿酒杯,却不端起来,眼睛不时偷瞄范妙菡。沈书生有些不悦,将手中酒杯重重往桌上一顿,道:“庞兄,小弟慕你医名,远道而来求教,若兄不便,弟就此告辞!”
说罢,站起身就要走,庞书生如梦方醒,急忙起身拦阻:“沈兄!沈兄说的哪里话,小弟也是仰慕兄台高名,相约在这汴河边饮酒切磋医道,哪有什么不便的。坐坐!请坐!来,喝酒,喝酒!”端起沈书生的酒杯,递到他面前,又把自己酒杯也端了起来:“弟先干为敬!”说罢一口喝干了杯中酒。
沈书生这才接过酒杯,也喝干了,重新坐了下来。
庞书生不敢再看范妙菡,到底还是有些魂不守舍,竟然接不起先前的话头,忙问道:“刚才我们说到哪里了?”
“《素问·六节藏象论》所言‘十一脏取决于胆’!”
“对对!——兄台适才解注这句话,主要是引用了唐朝王冰所注《重广补注黄帝内经素问》之说,‘然胆者中正刚断无私偏,故十一脏取决于胆也,’胆为中正之官,主决断,由此立论。对此,弟以为,这种说法太过简单,不足为信。”
“哦?愿闻其详高见!”
“不敢!权与兄商榷!”庞书生拿着折扇摇了两下,一副潇洒样,声音也提高了几分:“胆属少阳,时辰上归于子时,子时者,一阳始萌也,乃一天的发端,没有起始,哪来的行进与终结?同时,五行中,胆属甲木,在季为春,春气升发,则万物化生,没有春天的滋生万物,哪来的夏长秋收冬藏?一年之计在于春嘛。再则说,《六节藏象论》前文乃是论述天气运转,‘求其至也,皆归始春’,然后说了脏气运化也应与天运相应,天人一体,既然胆属子时,在季为春,自然是万物之始端,其余十一脏自然应当听命于它,所以,《黄帝内经》才有这‘凡十一脏取决于胆’之说!”
“妙!”沈书生击节叫好,“庞兄从天人相应立论,借天运论脏腑之运,言之成理!——兄之高论,当浮一海!”
两人大笑着,端起酒杯干了一杯。
叶知秋听着心头一凛,这两人谈论《黄帝内经》和唐朝注家王冰论述,又用五运六气理论阐述注解内经,深得其道,显然医理造诣不浅,便留神听着。
那庞书生趁着沈书生喝酒抬袍袖挡住脸之机,偷眼望向范妙菡,却瞧见范妙菡一双凤目,正瞧着旁边的叶知秋,当即一愣,好生看了看叶知秋,见他只有十五六岁,却长的颇有几分俊朗,难怪这少女对他眼见温柔,心中不由泛起一股醋意,哼了一声,瞧着叶知秋对沈书生道:“我这番浅见,料想也有几分新意,若能闻达于太医高贤,那也不枉了,偏偏一旁坐了一头蠢牛,也不知能否听懂我等雅奏。”
范妙菡听他说对牛弹琴,显然讥讽叶知秋是笨牛,她可以说叶知秋是呆子傻蛋,却不准旁人嘲弄,玉手一抬,道:“你说什么?你才是蠢牛!”
那庞书生忙欠身道:“小生可不敢说姑娘是笨牛,以姑娘绝尘之貌,何当蠢牛之喻。小生乃另有所指。”说罢眼睛瞧向叶知秋,笑了笑。
“说我师兄也不行!”
“哦,原来这位小兄弟是姑娘的师兄啊,失敬失敬!小生酒后失言,姑娘恕罪!”
叶知秋淡淡一笑,道:“我就算是蠢牛,你说的却也不是什么雅奏,嘿嘿,错误百出,还当作宝贝,如果当真说给太医们听,只怕要贻笑大方了!”
庞书生哦了一声,上下打量了一下叶知秋,拱手道:“恕在下眼拙,原来小兄弟也是杏林中人,还请指点,适才在下所言,错在何处?”
“当真要我说?”叶知秋冷笑,“只怕我说了,你没脸再留下来喝酒。”
“哈哈哈,”庞书生仰天大笑,引得旁边不少人扭脸看他,他却浑然不以为意,笑容一敛,道:“你但说无妨,我这脸皮还是比较厚实的。不过,你真能指出我方才所言之谬处,这酒饭不吃了,给两位腾地方,而且,两位酒资在下也出了!不过,要是说的没什么道理,或者让我驳个哑口无言,那就请小兄弟自己个挪地方,到别处凉快去,如何?”
他单指叶知秋一个人走,言下之意便是要留下范妙菡,范妙菡如何听不出来,知道师兄傻瓜蛋一个,背书都不行的,虽然这两日不知怎的能背出几句了,可是以前的印象太深,哪里容他冒险跟人打赌丢丑,呼地站起身,拉着叶知秋道:“走!师哥,咱换个地方,这里苍蝇嗡嗡叫着实让人恶心!”
叶知秋也懒得跟人斗嘴,跟这样的人一起吃饭喝酒,也影响心情,换个地方更好,便站了起来。却听那庞书生冷笑道:“原来不是蠢牛,而是个绣花枕头,看来,还是说些花言巧语骗姑娘芳心在行啊。”
叶知秋把抬起来的脚慢慢放了下去,对范妙菡笑道:“先不走,让他看看我这蠢牛到底是不是绣花枕头!”
“师哥……!”
“放心!”
叶知秋示意她不要说话,拉着她坐下,瞧着庞书生,道:“五运六气,金木水火土,内脏应时,应当先应于五脏还是先应六腑?”
“自然是先应五脏!”庞书生脱口而出,此言刚出,便觉不妥,细细一想,不觉心头一凛,仿佛一招破绽被对手抓住,直觉后脊冷气嗖嗖。
叶知秋笑了:“没错,脏腑应时,当以五脏为主,肝胆互为表里,肝胆皆应时于子时,在季都为春,春生万物,应当是肝胆两脏腑共同的功劳吧?为何单单只说胆一腑?更何况,你也承认了,先脏后腑,如果非要说一个,那肝是脏,也应该是肝在前面吧?如何把腑脏的胆放在前面了,这不是喧宾夺主吗?”
庞书生额头冷汗隐隐,唰的一声张开折扇,摇了两下,发觉手都在发抖,又哗的一声手里,不留神带着面前的筷子酒杯,当郎朗掉在了地上。
第29章 少年名医
叶知秋又道:“这段话你没有解读完整,忘了前面还有一句‘肝为阴中之少阳,通于春气’,人家《黄帝内经》明明说的是肝,你如何换成了胆?纵然肝胆互为表里,那也是胆主少阳春升之气从属于肝吧?你自作聪明,偷换概念,想蒙哪位姑娘呢?”
庞书生感到脸上火烧一般,也不知道是适才饮酒过量,还是被这话臊的,握着一把折扇,有心反驳,但他不是个不讲理的人,不愿意强词夺理,想要理论,对方这话,又让他无从驳起。
范妙菡惊呆了,不知道叶知秋这一套一套的,是从哪里学来的,瞧着他,怎地不像当初那个啥也不会的呆子,倒成了一个深谙医道的医林圣手。
叶知秋瞧着那庞书生,接着说道:“咱们不玩文字游戏,就说治病吧,理论再怎么好,也必须用于治病才有意义,否则说得天花乱坠,也是枉然!肝气宜升,而胆气却是宜降的,治胆之法,清、利、疏、泄、和、降,很少用到补升之法吧?既然治法上都不是升,它何来的春升之气?”
庞书生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
叶知秋又道:“治胆之法,从肝而求,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庞书生自然知道这句话的含义,苦涩地笑了笑。
叶知秋没等他问答,又道:“治胆还得先治肝,胆从属于肝,肝都摆在一边凉着,却在这夸夸其谈胆统领十一脏,你不怕肝生气吗?肝可是将军之官,他要生气了,你可没好日子过!”
旁边沈书生由衷赞道:“说得当真有理,庞兄,这位小兄弟的这番见解,着实不俗啊……!”
叶知秋一摆手,道:“他的谬误我还没说完呢,要鼓掌请稍等。”瞧着庞书生,接着说道:“我问你,《灵兰秘典论》所言‘心为君主之官’!做何解?”
这句话问出,庞书生心念如电,立即明白了叶知秋后面的话是什么意思,便如同一柄寒森森的利剑,抵在了自己的咽喉,全身冰凉,呆在哪里,哪里还能说的出半句话来。
叶知秋冷冷道:“‘心为君主之官’,何谓君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底下它最大!既然五脏六腑里它是君,你现在又让五脏六腑十一脏都臣服于胆,莫非国可以有二主?又或者这胆是心的老爹,是太上皇不成?”
范妙菡哈哈大笑起来,拼命鼓掌,道:“这下知道我师哥这大笨牛的厉害了吧?”
庞书生面如死灰,手中折扇当啷一声掉在地上,站起身,拱拱手,一言不发,迈步就往外走。
范妙菡起身笑道:“喂!说好了你输了请客的,怎么,想赖皮不成?”
庞书生站住了,涨红着脸转身过来,从怀里摸出钱袋,放在桌上,举步又要走,却把那沈书生起身拦住了,笑道:“医道切磋,小赌怡情,兄台何必要走?”
庞书生苦笑:“我还有何面目留下?”
沈书生道:“既然能指出你的不足,想必有他自己的见解,兄台不想听听这位公子对这句话的看法吗?”
那庞书生心头一凛,他痴迷医道,从小精读医书,又得名师指点,所以出道很早,治愈不少疑难病患,虽然年轻尚轻,却已名扬乡里,只是生性高傲,说话狂妄了一些,如今却被一个半大孩子说得哑口无言,心中又羞又愧,低头便要离开。
忽听沈书生的话,也很想知道对方是怎么看的,激起了他好医之心,顾不得脸上发烧,对叶知秋拱手道:“在下适才多有得罪,若小兄弟,啊不,公子不计前嫌,能予赐教,在下不胜感激!”说罢,长揖一礼。
叶知秋见他认赌服输,知错能改,光明磊落,倒也是条汉子,便起身拱手还礼,笑道:“好说!相互交流吧。”
那庞书生又揖一礼。
这时,叶知秋他们的酒菜陆续送上来了,放了满满一桌,庞书生忙给两人斟了两杯酒,捧起来,道:“在下适才言语得罪,万望海涵,以酒谢罪,请……,嗯,公子贵姓?上下如何称呼?”
“我叫孙永泽。这是我师妹,名叫范妙菡。是前宰相范仲淹的嫡孙女。”
那庞书生大吃一惊,脸上阴晴不定,不知道在想什么。
沈括却起身拱手:“原来是范大人家千金,失敬失敬,范大人抗击强敌,力保大宋江山,为官体惜民情,领袖革新变法,虽未全功,实则令人敬佩。”
范妙菡笑吟吟还礼。一指叶知秋,道:“你们是学医的,我医术可不行,我师哥是三位太医的子孙,你们该敬仰他才是。”
沈书生有些吃惊,上下打量了一下叶知秋,道:“莫非,公子与当朝名医孙老太医有渊源?”
“那是我爷爷。”
“失敬,当真失敬!”沈书生起身拱手,“难怪公子医道如此了得,却原来是医学世家!——公子表字如何称呼?”
叶知秋哪里有什么表字,本要说没有的,突然想起自己穿越前的名字,随口道:“表字知秋。”
“好字!”
庞书生也很惊讶,忙放下酒杯,拱手道:“原来孙公子是孙老太医家的,唉,惭愧,我这井底之蛙,竟然在孙太医高足面前班门弄斧,令人汗颜啊。”
叶知秋忙拱手道:“哪里,两位请!”
四人举杯喝酒,范妙菡只是浅浅抿了一口,便放下杯子,问那沈书生道:“没请教尊姓大名?”
“在下沈括,字存中。”
叶知秋最后一口酒喝到嘴里,还没等咽下,听到这名字,一口酒差点呛到了鼻子里。急忙转身低头,咽下酒水之后,瞪眼望着那书生道:“你,你是沈括?你真是沈括?”
沈括,中国历史上最有名的科学家之一,代表作《梦溪笔谈》,精通天文、数学、物理、化学、气象、地理、农学,不过,除了这些,他还是当时有名的神医,年轻时苦读医书,治病救人。后来,他的经验方汇编成书,名叫《沈存中良方》,一直流传至今。
叶知秋对他别的擅长不太了解,却知道他是一名名医,如今穿越来到北宋,想不到竟然见到了这位赫赫有名的人物,当真是又惊又喜,不敢相信,又问了一遍。
沈括点点头:“公子知道我?”这时候的沈括,刚刚二十岁,远还没有扬名。所以知道的人并不多。想不到这孙太医的孙子竟然知道自己的名头,不仅有些好奇。
叶知秋很是激动,忙拱手道:“太知道了,嘿嘿,你很厉害,医术也很高明!”
“惭愧惭愧,”沈括一指旁边的庞书生,“这位是在下新结实的好朋友,也是医道中人,酷爱医术,姓庞名安时,字安常。”
叶知秋眼睛都瞪圆了,瞧着那庞书生,道:“你,你是庞安时?”
庞安时,北宋著名医学家,出生医学世家,自幼聪明,没到二十岁,便熟读黄帝、扁鹊脉书等经典,还能阐发新意。著作流传至今的《伤寒总病论》,以及《难经辨》《主对集》、《本草补遗》等著作,大力推动了外感病学的发展,他以善治伤寒而闻名于当世,同时,对温病学也很有研究,被后世温病学家推崇为我国早期温病学开拓者之一。
叶知秋知道这人就是庞安时之后,一想到这人少年便医术有成,难怪适才言语狂妄,却也有其值得狂妄的资本。他想不到这一天,竟然见到了两位北宋鼎鼎有名的名医,虽然这时候他们俩还年轻,还没有出名,但是能见到神医少年,却也是让人值得高兴的事情了。
庞安时见他瞪眼瞧着自己,跟刚才一样也是一副惊喜交加的神情,也奇道:“正是在下,公子认识庞某?”
“听说过,没见过,我听说你少年便熟读医术,扬名乡里了,当真久仰久仰。”
“不敢当,公子这样说,倒叫庞某汗颜了。——适才公子指出了庞某注解《黄帝内经》‘十一脏取决于胆’这句话的谬处,庞某深以为然,十分感激,想听听公子高见,还请赐教。”
叶知秋听他诚心求教,便道:“其实,胆的所谓绝断,还是相对肝主谋虑而言的,因为肝胆互为表里,肝谋虑的事情必须由胆来决断,所谓肝胆相济,勇敢乃成嘛!它的功能也就仅限于此,不必将它刻意扩大到统领十一脏的位置,那样反倒与心为君主之官的论断自相矛盾了,也是不符合临床实际的。而且,如果强调它是十一脏的统领决断者,那本身就是自相矛盾的。”
“哦?愿闻其详!”
“五脏六腑共计十一脏,其中包括了胆,如果十一脏都取决于胆,那岂不是胆自己取决于它自己?这不是矛盾吗?”
庞安时和沈括相互看了一眼,都缓缓点头。沈括问道:“那以公子之见,《黄帝内经》上‘十一脏取决于胆’,这句话,又该如何理解?”
叶知秋吃了一口菜,这才慢慢道:“我认为,这句话其实是写错了,这‘十一’两个字,其实是一个字,一个‘土’字,前人抄录的时候,是从上而下的竖行撰写,上下连在一起,便把这‘土’字错辨认成了‘十一’两个字了,以讹传讹,于是就成了这怎么都说不通的一句话。”
庞安时和沈括面面相觑,对这个解释,当真是匪夷所思,细细一想,到也有几分道理,庞安时又问道:“若作‘土’字解,能说的通吗?”
第30章 未来医王
叶知秋道:“可以说得通,而且比其他说法更有说服力。呐,先从字面分析,咱们把‘十一脏’还原成‘土脏’,什么是土脏?联系上文就知道了,这句话前面一句话是‘此至阴之类,通于土气’,这里面的‘至阴’,当然是指脾脏,而‘至阴之类’,便是上文脾所包统的传化脾、胃、大肠、小肠、三焦、膀胱,通于土气。也就是说,这六腑是通于土气的,所以,把这六腑统称‘土脏’,便顺理成章了。而‘土脏取决于胆’中的‘决’字,本义是开通闭塞,疏通水流。联系上下文便可知,这句话应该理解为脾、胃、大肠、小肠、三焦、膀胱这六腑土脏的功能,都依赖于胆的决通疏泄。”
庞安时和沈括更是惊讶,都仰着脑袋细细思索叶知秋的话,半晌,都点了点头。庞安时问:“公子这样的分析,倒也言之成理,不过,六腑决通疏泄都依赖于胆,还有其他依据吗?”
“当然有,胆参与肌体消化水谷的过程,胆藏的精汁决泄于胃肠帮助消化,胆气通决以维持腑气的通降,胆内寄相火,参与腐熟水谷。双方相互关系很明显,如果胆病不能决通‘土脏’,临床上会出现口苦、胁痛、善太息等胆腑证候,还能见到呕吐、腹胀、不食、二便异常等胃肠三焦膀胱的病症。由此可见,胆对土脏是有决通作用的。这样理解,在临床治疗上也有相当重要的意义。”
庞安时和沈括沉吟良久,都已经缓缓点头。一起拱手道:“公子高见,茅舍顿开!”
叶知秋拱手还礼:“哪里,一家之言而已。”
沈括道:“公子这番见解,比王冰的注释更能自圆其说,而且在治病上也更有意义。当为正解!”
庞安时也是一脸惭愧,道:“是啊,庞某适才的注解,本以为已经天衣无缝,听了公子指谬,又听公子高见,才知道实在不妥,还是公子之见更显高明。佩服佩服!”
刚才的不愉快,已经烟消云散,四人喝酒吃菜,畅谈医术,十分投机。
那庞安时听说范妙菡是范仲淹的孙女之后,便不再看她,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只跟叶知秋交谈,请教一些医学问题,叶知秋是知无不言,又跟他们请教一些当时医方,两人也是和盘相告。
喝得高兴,叶知秋举杯相邀,范妙菡却一把按住了叶知秋手里的酒杯,嗔怪地瞧着他。叶知秋一愣,道:“怎么了?”
“你先前答应我什么来着?”说罢,瞧瞧他,又瞧瞧他手里的酒杯。
叶知秋顿时醒悟,讪讪地放下酒杯。
沈括奇道:“怎么了?”
范妙菡道:“他刚才说了,只喝一盅的,现在到了,不能再喝。”
“这是哪里话,只喝一盅,如何够?这才刚刚起兴呢,看孙公子这架势,至少能喝一大壶,来来,再喝!”
范妙菡按着叶知秋的手:“不成,不能说话不算数,——小二,上米饭!”
叶知秋苦笑,道:“两位,只能改日再喝了,今日有事,的确不能再喝。”
沈括道:“有事啊?那就不便再劝了,既然如此,改日再喝也不迟。先前听公子谈医论道,方知公子比我二人都年幼,医术却远在我二人之上。还有很多不明之处,想向公子请教,改日相约,万勿推却啊?”
“一定,我也很想跟两位多多切磋交流医道呢。”
两人说着话,庞安时却呆在那没有言语。
吃完饭,叶知秋和范妙菡起身告辞,离开了饭庄。
眼看他们二人出了大门,沈括对庞安时道:“庞兄,你怎么回事?怎么魂不守舍的样子?”
庞安时勉强一笑,道:“没什么。”
“不会吧,兄台适才看那范姑娘的眼神,颇有爱意,莫非因于此?”
庞安时长叹一声,道:“兄台明鉴,弟也就不隐瞒了,适才的确对范姑娘一见倾心,惊为天人,只可惜,她是范仲淹的孙女,这番心思,只能就此作罢。”
“庞兄何出此言?”
“兄台有所不知,家父官职,便是被那范仲淹变法革新时,一笔勾销的,家父为此,郁郁而终。”
沈括嗔目结舌,道:“弟曾有闻,十年前,亲历新政,范仲淹一手举簿,一手持笔,俨然阎罗判官,将各地按察举报不称职官吏从班簿上一笔勾销,搞得众怒人怨,其中却有令尊啊,实在是,唉!”
“公平而言,家父治下并无劣迹,但其到底是学医之人,或许了无政绩,变成了范某涂销之由,罢官还乡,一病而终。每每想起,便觉痛心,虽然不至于为此怨恨,但要与范家联姻,却是不能的,所以便只能按下倾慕之心了。”
沈括笑道:“其实,兄台也不必太过挂怀,我瞧那范姑娘,对他师兄颇有情絮,纵然你们两家没有这份恩怨,只怕你也不能获其芳心。”
庞安时点点头:“是啊,他们俩倒也郎才女貌。”
沈括道:“孙公子年仅十五六岁,已经深谙医理,假以时日,必然名震朝野,将来一代医王,只怕非他莫属!”
庞安时冷然道:“那也未必,你我医道之学不差于他,年岁相仿,何必长人志气,灭自家威风?假以时日,你我医学造诣,也不见得就差于他了!这一代名医之誉,落于谁手,现在还言之过早!”
沈括笑道:“庞兄志存高远,弟佩服,只是,弟学而不精,不敢暗窥一代名医之誉。只能仰望兄台了。”
庞安时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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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飘香四里饭庄出来,范妙菡突然狠狠拧了叶知秋胳膊一把,疼得叶知秋哎哟叫了一声,道:“你干嘛啊?”
“我干嘛,我还问你干嘛呢?我问你,你明明通晓医术,为什么每次背书,你都装着不会,非要让我替你操心,是不是让我看你挨打替你心疼,你才高兴,是不是?”
范妙菡一只葱白玉指,都要指到了叶知秋的鼻子尖了。
叶知秋苦笑躲开:“哪有此事,我那时候是真的不会。”
“骗人!你刚才那一大串,难道是预先知道了要有今天一遭,昨夜背的不成?肯定是以前便谙熟于胸了,只是不肯表露出来,好让我替你操心,其心可诛!”范妙菡噘着小嘴,瞪眼瞧着他。
叶知秋笑了:“你说什么啊,我怎么会那样呢。”
范妙菡哼了一声,突然又笑了,拉着他的胳膊道:“不管你以前是不是故意隐瞒,不过知道你医术如此了得,我心里可开心了,真的,刚才看你当当当把那姓庞的说的哑口无言,我心里乐开了花了。你可真棒!”
“棒什么棒,”叶知秋沮丧地道:“跟你说实话吧,我就会背书,不会给人看病,诊脉望舌我都不会,整个一书呆子!”
“那有什么,你背了一肚皮的医书,要学看病治病,那还不是易如反掌?”
“哪有那么简单的,我要学的还很多呢。”
“不怕,你才这么大,用个三五年来学,我就不相信学不会怎么看病。”
“那倒是,我也有信心,现在师父答应了让我跟大师哥抄方,昨天抄了一天的方,我感觉我诊脉望舌能抓到一点门路了,不像以前,一点边都摸不着。”
范妙菡道:“大师哥医术很高明的,师父说,大师哥已经尽得师父所传,只差火候了。”
“火候就是临床经验,我差的也就是临床经验,其实,我更想跟爷爷或者大伯、师父抄方,只可惜他们是太医,治病都是在皇宫里,没办法跟着去。他们也没时间教我。”
“慢慢来嘛,等你超过了大师哥,师父自然会安排你跟他学的。”
“但愿如此。”
范妙菡有道:“对了,你表字知秋,我怎么不知道?什么时候取的?挺好听的。”
叶知秋笑道:“刚刚我自己给自己取的,人家都有表字,我没有,多不好意思。”
“那倒是,这字取得挺好的。知秋!孙知秋,嘻嘻。我回头告诉他们去。”
两人一路说着,慢慢逛着街往前走。在太阳偏西的时候,终于来到了一处宅院。
范妙菡道:“到家了!”跑上去拍门。
叶知秋抬头一看,很是意外,在他想象中,范仲淹竟然当过当朝宰相,也就是国务院总理,而宋朝文官待遇非常高,为历朝之最,应当是家财万贯才对,没想到却是一座普普通通的宅院,大门的油漆都有些剥脱了。
门开了,门房探头出来,瞧见范妙菡,喜道:“小姐回来了,快快请进!老太爷刚刚还提到你了呢。”
“是吗?我爷爷在家吗?”
“在在,对了,刘妈也来了,早就来了,说跟你们一起出来的,找不着你们了,就在这等,等了一半天了。”
范妙菡嘻嘻笑着,回头招手,把孙永叫了过去:“这是孙家四少爷,跟我一起来探望爷爷的。”
“四少爷!”门房忙打躬作揖。
叶知秋拱手还礼,跟着范妙菡进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