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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烽火戏诸侯     雪中悍刀行txt下载     雪中悍刀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三十一章 最强手,扛天雷

    徐龙象开始冲刺,速度比起先前对敌黄青快了何止一筹,缩地成寸的道家神通根本就没办法相提并论。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顶|点|小|說|網更新最快

    道教典籍上恭维自家神仙的说法里,有一种叫撒豆成兵,当然是糊弄乡野村夫的措辞。但是黄青的剑气早已弥漫四周无处不在,倒也有几分草木成兵的意思,更重要的是配合洞察先机的指玄境界,黄青可以精准捕捉徐龙象的进攻路线,徐龙象在撞到他和定风波之前,必然会冲击那些细小如蠛蠓充斥天地间的微妙剑气,这就能让黄青未卜先知,谋而后动。

    黄青预料到徐龙象会绕至身后对他后背展开一次锤杀,他没有转身,抖剑出鞘寸余,与此同时,身后两丈外蓦然炸出一条剑虹,割裂长空。可是意料之中的那一幕并没有出现,徐龙象没有如约而至,那么黄青的先手剑招也就失去了意义,更失策的是黄青在先手之后已经开始布局少年撞开剑气青虹的后手。顶尖武道宗师生死之争,差之毫厘,足以谬千里。果然,故意停顿了一下的徐龙象,鬼魅身影最终在黄青身侧浮现,然后一撞而来,黄青原本体内如瀑布直泻三千尺的气机流转,硬是横移几大窍穴,如一条大江改道而流,定风波虽来不及出鞘,但黄青手握剑鞘横扫,一抹剑罡画弧切出,呈现扇形分开天地,气势雄壮。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徐龙象没有后退避其锋芒,而是凭借恐怖的速度低头,弯腰,继续前冲,以一记凶悍无匹的肩撞,把黄青直接撞飞出去很远。

    徐龙象在地面上笔直狂奔,几乎是一瞬间便伸手攥住黄青的脚踝,使劲往下一扯,不但将黄青的身躯扯向地面,还直接扯烂了黄青堪堪运转而起的气机。

    黄青撞在地面上,徐龙象就是一脚凶悍踢去!

    有苦说不出的黄青只得勉强用手臂格挡住这一脚,身躯再度被踹向空中。

    刹那之间就又给跃起的徐龙象用手肘轰在胸口,重新打回地面。

    头顶黑影压下,徐龙象十指交错握成一拳,这一拳若是被结结实实击中,别说剑气近黄青,恐怕就是金刚不坏的慕容宝鼎也要变成一只破碎大鼎了。

    黄青后背砸在地面上,面朝天空中急坠而下的徐龙象,定风波剑柄抵住沙地,剑鞘朝天直指那得理不饶人的癫狂少年。

    剑留鞘走。

    剑鞘刺向徐龙象。

    名剑定风波便以这种方式首次出鞘。

    徐龙象双拳砸在剑鞘上,砸偏了剑鞘,身形仅是略作停顿,继续向下砸去。

    黄青左手轻轻一拍地面,身体骤然一旋,带动右手定风波抡出一圈光芒璀璨的圆形剑罡。

    如一轮明月生于黄沙大漠。

    虽是仓促之下的出剑,气势远未攀至巅峰,但定风波不出则已,一出仍是极为惊人。

    可惜应了那句老话,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徐龙象根本没去权衡利弊得失,直接就用拳头轰烂了圆月剑罡,什么叫真正的势如破竹,徐龙象这就是!

    黄青赶忙剑尖一点,身形飘荡出去十几丈,徐龙象双拳砸在大地上,那一声炸裂巨响竟是深入到了百丈之下。

    黄青在远处站定,紧紧握剑,抬起手臂,高度与肩齐平。

    这位剑气近嘴角渗出血丝。

    手中长剑非但没有外吐剑气青虹彰显威势,反而是在如仙人餐霞饮露,疯狂吸纳四周的“青雾”。

    随着定风波完完整整的出鞘,尤其是做出鲸吞状后,黄青和徐龙象身边原本肉眼不可见的剑气迅速凝聚,如夏日夜空的萤火虫,星星点点,飞入长剑的剑尖。

    黄青词牌名是那剑气近。

    何谓剑气近?

    那是在说黄青人未至剑未出,剑气便已如那“天阴将雨,群飞塞路”的蠛蠓,细微不可察,密密麻麻不计其数布满世界。

    黄青一手持剑一手负后,抬头看了眼有些许黑云飘来的天空,收回视线,看向那个在坑中缓缓站起身的少年。

    黄青轻声说道:“人活一世,每走一步就是在天地间留下一步痕迹。只是世人的脚步,大多了去无痕,风吹黄沙,雪掩路径,水冲石阶。我黄青亦是不能免俗,但我手中剑,不一样。”

    黄青每说一字,手中长剑定风波的附近,上下左右四个方向,就各自叠加了一柄“定风波”。

    层层叠叠,纹丝不动,不动如山。

    他身前很快就叠放了将近三百柄一模一样的“定风波”。

    徐龙象已经完全看不到黄青的身影,但依稀可以听到这名北莽剑道第一人的嗓音。

    “江湖百年来两代剑神,李淳罡以意气风发著称于世,剑开得天门,一袖即青龙。邓太阿则以快剑享誉天下,以细处锋芒冠绝剑林。”

    “黄青不愿走他们的路,手中这把定风波,只求两字。”

    “不动。”

    在黄青和徐龙象之间,出现了一座巍峨剑山,而这座剑山还在不断递增扩大,不断朝徐龙象层层推进。

    徐龙象不退反进,一撞之下撞断拦在路上的高低数十柄长剑,被阻滞前奔身形后,双手一扯,又扯碎十几柄定风波。

    徐龙象不管怎么冲,用蛮力打破那些长剑,但下一刻总有一柄柄新剑补上原有位置,被剑山剑墙所阻的少年显然也打出了火气,身形倒退,与那座剑山拉出一段距离后,这才展开迅猛冲锋,一撞之下,一鼓作气撞碎了不下百柄定风波,整个人都撞进了剑山,凹陷入山腹。但是下一刻,剑山便开始自行生长,气势不但没有衰减,反而逼退少年后退,哪怕少年双脚踩地,试图用肩膀狠狠扛住大山前移,双脚仍是一步一步向后滑去。

    少年干脆以头顶住那堵剑墙,再以双手撑住。

    整个人倾斜的少年怒吼一声,使劲往前一推。

    如木支墙!

    整座剑山似乎都发出一阵微颤,嗡嗡作响,剑鸣如群蚊出声。

    但是厚度被阻止高度依旧叠加的剑山依旧凭借稳步攀升的气势,缓缓推进。

    少年已是额头鲜血淋漓,双手手掌更是血肉模糊。

    脚上靴子更是被踩穿。

    少年猛然转身,双臂张开,以那并不宽阔的后背力扛剑山。

    剑墙终于止步!

    比巨大剑山更高的高空,乌云密布,隐约有闪电雷鸣。

    少年双眼瞳孔逐渐缩小,直至完全消失。

    黄青轻声道:“你徐龙象的诞生,本就不是讲规矩的事情,不该长活于世间。我便以规矩,成方圆。”

    黄青手持定风波,画了一个圆。

    这么一个看似连稚童都可以随手耍出的简单动作,剑气之盛甲天下的黄青却使得极其艰难和凝滞。

    然后剑阵成山的那无数柄“定风波”,开始变阵。

    徐龙象身前身后和头顶,长剑浮空。

    形成一个巨大半圆。

    每一柄定风波的剑尖都指向当中的少年。

    黄青顺着那道剑弧背面望向天空,黑云越来越厚重,越来越压低,粗如合抱之木的紫雷疯狂滚动。

    持剑之臂开始抖动的黄青轻声道:“既然你自寻死路,不怕引来天劫,那我便最后送你一程。”

    这最后一剑名“规矩”,黄青本是想去跟剑神邓太阿一较高下,将会是剑道上一场前无古人的快慢之争,不曾想先用在了徐龙象身上。

    黄青突然吐出一口鲜血,溅在长剑上。

    定风波坠落在地。

    铺天盖地的半圆剑阵轰然炸开。

    黄青一脸震惊和茫然。

    远处,少年弯腰而立,双臂低垂。

    看不到少年的脸孔。

    七八股浓郁黑气如一条条恶蛟,围绕着少年肆意游曳。

    就在此时,黄青衣衫出现一阵毫无征兆的飘拂。

    那惊鸿一瞥的一幕场景更是让这位剑气近感到惊悚。

    铜人师祖被人一刀捅入腹部,就这么一路撞来,两人一刀,一起继续前冲撞到一座山丘中。

    偌大一座山丘瞬间粉碎,下一座沙丘依旧如此不堪一击,就像只是辞旧岁时孩童手中的爆竹。

    黄青转过头,看到那人左手刀站定,更远处一座山丘炸开处,铜人师祖在漫天风沙中站起身,与之起身的,还有高达百丈的威严天王法身。

    难道说,铜人师祖在那人出刀后,甚至都来不及请出法身?

    那北凉王徐凤年,就这么来了?

    震惊之余,眼角余光瞥见高空异象的黄青也松了口气。

    就算你徐凤年来得如此迅猛,但仍是来不及了。

    大劫已至。

    七重天雷将落!

    一重重过一重,任你是陆地神仙又如何?

    轰隆一声。

    一道紫色天雷砸向徐龙象。

    徐凤年根本不理睬铜人师祖和剑气近,直奔那滚滚天雷,一刀挥出。

    跟羊皮裘老头儿当年那一袖青龙,如出一辙。

    直接将那道天雷撞碎。

    黄青看得目瞪口呆,这兄弟俩,做事情都是这么不讲理的吗?

    那可是象征天劫的大雷啊。

    你徐凤年难道真想七重天雷都一人扛下?

    仙人齐玄帧当年在斩魔台力扛天劫,也不过是扛下六重紫雷而已。

    徐凤年站在徐龙象身边,伸手按在弟弟脑袋上,轻声道:“黄蛮儿,爹走了,但只要哥还在,天塌下来,就轮不到你来扛。”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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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徽变成祥符,祥符又改为阳嘉,才短短七年功夫,皇帝就从离阳赵惇变成年轻天子赵篆,再变成新帝赵铸,好在离阳还姓赵,还是赵家的中原,赵家的天下。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不管是那位“早夭君主”赵篆在位时平定西楚叛乱,还是赵铸最终夺得中原草原,两位年轻君王都表现出足够的恢弘雅量,不曾对亡国庙堂大动干戈,尤其对那些读书种子呵护有加,相交春秋落幕之时的山河破碎风飘絮,相较春秋八国覆灭后的人头滚滚落,祥符阳嘉两个年号交替期间,死守了两年的太安城最后并未遭受浩劫,甚至连草原那座北庭京城在被破城之后,新离阳王朝的三支北征大军也秋毫无犯,故而有人曾笑言,新帝赵铸的那袭龙袍,挺干净。

    庙堂安稳,可是江湖却是年年新气象,不但新武评新鲜出炉,胭脂评将相评也陆续浮出水面,呈现出一副三年便河东河西变换的活泼架势,令人目不暇接。不过是数年之年的祥符十四魁,随着独占三魁的徽山紫衣宣布闭关退隐,就越来越无人提及,江湖草莽和武林豪杰的茶余饭后,是新武评四大宗师和新十大高手,是新十大帮派,是雨后春笋一般冒头的公子仙子们。比起之前离阳版图内驿路凋敝导致的消息堵塞,新帝赵铸登基后,挟一统天下之风雷之势,大力改革驿路、漕运和胥吏三事,尤其以重建驿路作为重中之重,以此推动南民北迁,在这种大形势下,新江湖上的那些新消息,传递得尤为迅捷畅通,稍有噱头,便是燎原之势,只要一朝成名,便有一种天下谁人不识君的景象,在此期间,帝王将相和黄紫公卿无形中也为江湖推波助澜,比如在去年的阳嘉二年初冬,就有一桩江湖美谈传遍朝野,老燕敕王赵炳在入主太安城之前,曾经亲口允诺旧离阳镇南将军宋笠,以后历届胭脂评出现在江湖上,他燕敕王便必然会将其中一名绝色送往宋笠府上,当上了太上皇的赵炳果然一诺千金,亲自派人将这一届胭脂评第九的绝代佳人,送去了宋笠在京城那条“王侯巷”里的平南大将军府,相传在中原草原两地皆是战功显赫的宋大将军不仅坦然笑纳了,还在小朝会上向皇帝陛下埋怨,仅是第九的胭脂评美人,有失天家威严,下次怎么都该送一位胭脂评前五的女子,又传言年轻天子赵铸非但没有恼火这位扶龙功臣的得寸进尺,反而龙颜大悦,又与宋笠君臣对赌了一场,只要这位平南大将军能够保证广陵道十年无大乱,下次送往宋府的胭脂评女子,肯定位列前三甲。

    若说这有可能是市井坊间以讹传讹的稗官野史,那么新离阳承袭前朝的“传首九边”一事,则毋庸置疑,中原战乱之中,各地多有江湖豪客和绿林草莽恃武乱禁,以兵部衙门领衔的朝廷官府开始秋后算账,追捕缉拿之后,送往京城处决,然后一律押送去往下马嵬驿馆,交由那些北凉游弩手出身的“白马锦衣”,策马传首中原各地,以儆效尤,震慑江湖。

    在阳嘉元二年,前任北凉道经略使李功德,赶赴京城就任坦坦翁桓温病逝后留下的空缺,门下省左仆射,同时受封文华殿大学士。其子李翰林仍然留在北凉道,以旧白马校尉的显赫身份顺利升任凉州将军,成为新离

    阳王朝最年轻的封疆大吏之一,而前任凉州将军石符顺势升迁为北凉道副节度使,原本由辖境藩王兼领的节度使一职,在徐凤年杳无音讯之后,杨慎杏与徐北枳两位副节度使都有望就地升迁,只是徐北枳也挂印而去,在前朝被贬谪西北的副节度使杨慎杏,因祸得福,在官场重新崛起,一跃成为一道节度使不说,且无疑是王朝权柄最重的边陲大将,地位犹在两辽节度使之上,在离阳庙堂中枢“虚设”的那二十余把座椅之中,北凉道节度使稳居第一,然后是四座都护,接下来才是两辽、西京等各道节度使。而杨慎杏的嫡长子杨虎臣,由原蓟州将军升为新王朝的平西大将军,父子二人,一内一外两大将,杨家有几分权倾朝野的苗头了。与李功德李翰林父子的一文一武两紫衣,同样扎眼。蓟州副将韩芳替补为一州将军,河州将军蔡柏荣升新淮北道副节度使,叛离前朝离阳的袁庭山没有重返蓟州,也没有因为老丈人顾剑棠的晚节不保受到影响,而是在淮南道担任副节度使,世人皆知此人与平南大将军宋笠、广陵道吴州将军车野和京城御林军统帅齐神策,四人关系莫逆,素来以兄弟相称,比起许拱唐铁霜之流和北凉系武将这两拨人,都要更早投靠新帝赵铸,至于平北大将军张定远、以及唐河李春郁这些“国公侯爷”,这些“燕敕王藩邸老人”,自然是当之无愧最早的从龙之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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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年八月十八,广陵大潮甲天下。

    无论是文人雅士,还是贩夫走卒,在三处观赏广陵江潮水,自大奉王朝起便蔚然成风,在停马镇最先赏交错潮,然后奔赴春雪楼观一线潮,最后在老盐仓看回头潮,不过若是想要一口气看完三种潮水,绝非寻常富贾

    豪绅能够做到,需要观潮客沿着那条江畔驿路策马疾驰才行,很简单的道理,好歹你得跑得过潮水,而那条官道早已被老百姓拥堵得难以通行,别说马车,就是单人乘马也很难加快速度,所以就只能去那条一般情况

    下不准百姓涉足的兵马驿路,从大奉王朝到春秋大楚再到如今离阳赵室,在每年中秋时节,都会特准某些人物使用那条驿路,只不过拥有出自当地将军府或是郡守官邸的特殊牒文,当然要是有本事让广陵道藩王或是

    节度使经略使这三尊大菩萨亲自开金口,估计当地驻军绝对没那胆子拦截。如今宋笠以平南大将军衔入驻暂时没有赵室藩王坐镇的广陵道,在品秩上比起正二品的广陵道经略使和节度使低了半阶,虽说跟广陵道节度

    使许拱相比,宋笠无论官身还是声望都要略逊一筹,但是若说比起顶着一个降臣身份的经略使大人宋庆善,以宋笠在离阳新朝如日中天的圣眷浩荡,恐怕宋庆善站在宋笠面前都不敢直腰说话了。

    广陵道豪阀宋氏如今号称三代三文杰,尤其是宋家嫡长孙宋茂林,被誉为祥符年间的宋家玉树,与当年那位远赴北凉道立下无数边功的郁鸾刀,皆是简在帝心的俊彦翘楚。

    只是离阳新朝武重文轻的格局,短时间内注定难以扭转,尤其是随着北凉系边将不断涌入京城庙堂,在兵部衙门扎堆抱团,老一辈有李彦超、皇甫枰和曹小蛟等人,然后就是年轻一辈却同样军功煊赫的寇江淮、郁鸾刀曹嵬等人,绝对不会出现什么青黄不接的尴尬形势,简直就快要把京城兵部给变成另一座北凉都护府了,兵部尚书唐铁霜本就被恩主顾剑棠牵连,处境尴尬,被许多忠心于前朝的某些太安城遗老私下腹诽为“十侍郎”“泥塑尚书”,言下之意是同样是兵部侍郎出身,壮烈战死于京畿南部战场的卢升象,能顶十个连太安城都守不住的唐铁霜,是一位只能做样子摆架子的兵部大佬。而且在阳嘉元年,新帝赵铸赐下的文臣美谥寥寥无几,武将美谥倒是争得头破血流,足可见当代名将之盛况,加上旧北莽北部草原依旧有大小悉剔负隅顽抗,这就意味着源源不断的战功将会收入囊中,张定远叶秀峰等南疆旧部纷纷率军赶赴战场,显然是要分一杯羹,以便日后的谥号能够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等到这拨人返回京城,庙堂上武将势力之强大,更加无法想象,四征四平,四镇四安,十六位常设实权将军,难怪京城笑言这么点官帽子,都不够塞牙缝的。

    前朝先帝赵惇曾经定下规矩,在靠近那座春雪楼的广陵江畔筑造高台,专门用以每年大潮检阅水师,永徽年间是那位臭名昭著的广陵王赵毅亲自登上高台,今日换成了节度使许拱,那位名声不显的新任广陵水师统帅陪同。夺取四平将军一席之地的宋笠本该登台,只是他不愿出现,并未获得四征头衔之一的许拱估计也喊不动。想来宋笠应该是在那栋享誉天下的春雪楼登高赏景,世人皆知这位“四姓家奴”的大将军是出了名的用兵如神,以及毫不掩饰的贪图享乐。

    在距离检阅台不远的江畔地段,有座被数百铁甲锐士护卫的小山坡,是除了春雪楼和检阅台之外观赏一线潮的最佳地点,山坡下停满了豪奢马车,小山坡上站着五十六位男女老幼,老人大多高冠博带,名士风流,年

    轻男子一般也都佩剑悬玉,女子则俱是衣衫华美,气态雍容,无疑是广陵道第一等的达官显贵。所有人翘首以盼,等待一线潮的到来,等待那幕“水面雷霆聚,江心横白戟”的天下奇观。

    就在此时,有一架马车在两百精骑扈从的严密护送下,疾驰而至,当那个男人带着两名女子一起走下马车露面后,山坡上的人物都感到一阵头痛,宋笠,一个先后两次从京城衣锦还乡回到春雪楼的跋扈家伙,第一次以横江将军的身份南下,这一次就更不用提了,离阳新朝第一位摘得平字头将军的武臣,山坡上所有人都下意识瞥向最高处的那七八人,其中宋家三杰都在,潜心黄老的老家主宋文凤,广陵道经略使宋庆善,和刚刚科举夺魁后离开京师的宋茂林,之所以人人眼神玩味晦涩,在于去年胭脂评浮出水面后,广陵道有两位幸运儿抱得美人归,除了宋笠,再就是迎娶那名江南道韩阀女子“小登科”的宋家玉树,然后几乎是在宋笠一脚踏入广陵道辖境的同时,刚刚完婚的宋茂林就已经让妻子动身回家省亲去了,自己也绕道避开宋笠,名义上是京城赶考参加秋闱。

    至于真相如何,显而易见,以宋笠在广陵道路人皆知的好色秉性,连官居二品的宋庆善也没底气与之死磕到底,一旦给宋笠得逞,好不容易有了几分中兴气象的宋家,也就别没脸皮在官场继续厮混了,毕竟读书人的脸皮,说厚可厚,是在太平盛世,说薄也薄,在乱世中,最经不起刀枪剑戟轻轻一戳,如今终究还远远称不上承平已久,不说地方上各道州郡一般都是武将嗓门粗声音大,就连天下首善的京城也是差不多的惨淡光景,宋阀在广陵道再根深蒂固,经过当初那两次间隔不到三年的动荡后,实在是风声鹤唳给吓怕到了骨子里。

    宋笠今天既没有披挂铁甲也没有穿武臣公服,一副优游公子哥的富贵装束,身边两位女子可谓国色天香,其中一人正是“赵家赐婚”的胭脂评美人,她是位江湖女子,出身于西蜀道春贴草堂,名叫谢愿,她还应该称

    呼跻身上届胭脂评的谢谢一声姑姑,被江湖誉为“蜀地大小谢”,只可惜谢谢在那位白衣兵圣不知所踪后,也随之消失。否则以谢谢传言中的驻颜有术,姑侄二女联袂登榜胭脂评,注定会是一桩轰动江湖的美谈,不

    过也亏得谢谢早早离开视野,否则以宋笠如今的显赫身份和一贯手段,得手了谢愿,怎么都要连谢谢一同金屋藏娇才会罢休。

    宋笠一路登上山坡,没有直奔坡顶的宋家三人,而且停停走走,遇上别人打招呼,不管熟脸的还是陌生面孔,这位在官场攀爬如履平地的“广陵王”都会笑着回应,对方也都会流露出受宠若惊的神色,应该是半真半假,不全是表面功夫,许拱虽然是江南道豪阀出身,久负盛名,据说曾经是连老凉王徐骁都称赞过的名将,但是在那场围绕太安城展开的战役中,如果说卢升象的表现太过悲壮而激昂,死得太过惋惜,那么许拱就是功亏一篑了,若是能够坚持到赵篆出城投降才“被迫”让出京畿西大门,许拱如今绝对要加上一重征字打头的大将军官身,在明眼人看来,当时担任两淮道节度使的许拱,那种墙头草行径,实在是落了下乘,如今从已经分割为淮南淮北两道的两淮道平调至此,官场进阶之路其实已经走到尽头了,远不如宋笠来得前程似锦。所以宋笠在广陵道跟谁客气,那个人感到与有荣焉,还真算不得就是没有骨气。

    老狐狸宋文凤貌似昏昏欲睡,贵为一道经略使的宋庆善脸色阴晴不定,当年差点有希望“嫁给”西楚姜氏女帝的宋茂林,倒是脸色如常,双手负后,不愧是“北徐南宋”中的玉树临风,比起当初新婚燕尔便夫妻仓皇

    逃离广陵道的狼狈,似乎吃过了定心丸。但是若是有人站在宋茂林身后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这位新科状元背后有一只手,紧握拳头,青筋暴起,不知是畏惧还是羞愤,或是两者兼有。

    宋笠摆了摆手,示意身后两名倾国佳人停步,然后独自走到宋氏三杰身旁,其余那些个与江左宋阀最是关系盘根交错的世交人物,都心有灵犀地向下走去,与宋笠擦肩而过的时候都微微作揖致礼,丝毫不敢怠慢。宋笠站在宋家官身最高的宋庆善身旁,无意间便与那棵宋家玉树相隔最远。宋文凤依旧显得老朽疲惫,而作为广陵道名义上的文官一把手,宋庆善比起父亲宋文凤就要神色紧张许多,之所以如此惴惴不安,绝不是忌惮

    宋笠位高权重那么简单,在这其中,有许多豪阀高门里头独有的乌烟瘴气蝇营狗苟,须知宋笠也姓宋,而宋家在广陵道是一等一的膏腴华族,枝繁叶茂,虽说没有人把宋笠跟宋阀联系在一起,但在场四人,都心知肚明,宋氏与宋笠,既是亲人,更是仇人。曾经有个偏房庶子出身的宋家子弟,自幼与母亲相依为命,惊才绝艳,很早就有神童之名,但是在十四岁那年便暴毙。

    宋笠抬手随意掸了掸袖口,啧啧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古人诚不欺我宋笠,总算被我熬出头了。”

    宋庆善脸色发白。

    宋笠远眺江面,“有句谚语叫丑媳妇熬成婆,好不容易当上了恶婆婆,也该反过来收拾小媳妇了吧,否则一口怨气出不得,岂不是要活活憋死,对不对啊,宋大伯?”

    宋笠弯腰探头,笑眯眯望向那位好似在打瞌睡的老头子,“对不对啊,老扒灰?你老啊就别打瞌睡了,小心一闭眼可就真睁不开眼喽。”

    宋文凤始终无动于衷。

    宋庆善脸色铁青,嘴唇发抖,侧过身颤巍巍伸出一根手指,“你闭嘴!”

    不明真相的宋茂林一脸错愕。

    宋笠直腰收回视线,微笑道:“我这条丧家犬的前半生,很是精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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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笠皱了皱眉头,然后一挥袖,满脸厌恶道:“算了,我懒得跟你们这一窝猪狗不如的东西算旧账,我这次回到春雪楼没心思搭理你们宋家,倒不是我宋笠如何宰相肚量,而是你们有个好孙子好儿子,皇帝陛下提点过我,不要找你们的麻烦,我只好捏着鼻子忍了。不过接下来我在广陵道的割稻子,尤其是在驿路漕运那两块的动作,你们宋家识趣一点,帮我引蛇出洞,到时候你宋庆善的官帽子肯定要掉,不过宋茂林在翰林院的路子也就宽了,说不定就可以直接去十二馆阁之首的崇文馆当值,当然了,咱们陛下绝无此意,是我宋笠自个儿的意思,反正你们琢磨琢磨,再掂量掂量,怎么个章程,回头答复我,哦对了,你们宋家内府二管事马青,就是我的人,让他捎话给春雪楼就行。”

    如此明目张胆地安插棋子在宋家,竟然还光明正大地当面捅破窗纸,宋笠这一棍子打下去,真是直接敲在了宋阀的脊梁骨上。

    宋庆善气得差点就要跟这个家族余孽拼命,不曾想父亲宋文凤已经轻描淡写道:“好。”

    宋笠好像根本不奇怪老人的决定,环顾四周,好似在寻觅什么。

    这一段密密麻麻人头攒动的江畔观潮客,骤然欢呼起来,山坡众人循着视线望去,依稀可见视野尽头出现一条白线。

    一线潮将至。

    宋笠脸色阴沉,眯起眼眸。

    之前有谍报紧急传至春雪楼,竟然有江湖人胆敢在交错潮的发源地,在那座江心沙洲之上悍然出刀,试图将交叉相抱的两条潮水斩断。宋笠倒不是介意慕名而来的看客们到最后看不到大潮,而是他对于那名刀客的行径感到意外,如今离阳赵勾和兵部衙门联手暗中打压江湖,同时收拢各地江湖势力,如起网捕鱼,躲在最深处的千年老王八且不去动它,但是那些个肥腴大鱼,尤其是有窝的那种,就只有两条路可以走,要么老老实实去兵部衙门那边归档,要么就乖乖等着面对各种飞来横祸吧,如今江湖上一些个二三流帮派宗门都已经大致清理完毕,接下来就要收拾那排名前二十的庞然大物了,总说江湖之远,其实又能远到哪里去?如今离阳铁骑的马蹄,可都已经在旧北莽的北方草原肆意践踏了!所以当宋笠听说在这种关头,还有人敢在他的辖境内顶风作案,宋笠很想亲眼见一见,尤其是谍报上说那条过江龙还是一位年轻女子,他就愈发猎艳好奇了,

    天底下用刀打潮的女子?

    但是真正让宋笠蠢蠢欲动的理由,要更为曲折幽深。

    他希望那名胆大包天的江湖女子宗师,能够帮助自己牵扯出一些蛛丝马迹,然后顺藤摸瓜找到某个人,若是那个人还活在世上,那么宋笠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都要将其杀死!

    如今的离阳朝廷,那个人“死了”之后,几乎所有人都感到如释重负,已经战败导致疆土沦丧的旧北莽系臣子是这样,诸如东山再起的种神通种檀父子,跟随真龙赴北的南疆文武也一样,甚至连江南和两辽的两座庙堂“士林”都不例外,这种感觉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哪怕如今北凉出身的官员在京城扎堆,但是只要一想到那个人不在了,以后也都不会出现,似乎就觉得暂时仍是雏形的凉党即便最终成就大势,也并非无法忍受。

    对于万变不离其宗的庙堂党争,中原何曾陌生过?争来争去,撑死了就是在朝堂上挨几口唾沫,可绝不会给谁的刀子捅出几斤鲜血。从今往后,北凉刀还是北凉刀,北凉道还是那个北凉道,但是徐家刀,也就止于第六代徐刀了,因为北凉王府都变成了一座世间最气派的经略使官邸。

    宋笠知道那个人绝对没有死,哪怕皇帝陛下亲口说他已经死了!

    什么扶龙之功,从龙之臣,哪里比得上杀了那个人来得“功无可封”?!关键在于这种功无可封绝不至于功高震主,因为皇帝陛下知道,他知道,有资格接触到那个层次的少数中枢重臣知道,除此之外,无人知晓。

    已经注定无法在草原捞取战功的宋笠,能不能在十年内把平字顺利换成征字,在此一举!宋笠无比清楚,四大征字大将军,除了吴重轩已经率先占据先机,保住了前朝授予的征南大将军,接下来三个位置,皇帝赵铸为了制衡庙堂,凉党系肯定会有一人,南疆系也肯定有一把交椅,那么就只剩下字面上的一席之地了,万一赵铸为了安抚前朝太安城旧臣,再送出去一个征字,那他宋笠将来置身于何处?难道一辈子窝在广陵道当个副节度使?何况以后的节度使根本就是个虚设的官位,分量远远不如经略使,赵铸的新朝绝对不会重蹈覆辙,眼睁睁看着天下二十余道版图内重现藩镇割据!

    宋笠没有打草惊蛇,下令让各地精骑按兵不动,只是动用了一大批自己按照北凉拂水养鹰两房的方式、精心培养出来的秘密谍子,再加上十数条武道修为不俗的江湖鹰犬,要对那名暂时还不知身份的女子放长线钓大鱼。

    熟稔北凉各种内幕的赵勾,早在祥符年间就折损得七七八八,加上半寸舌帝师元本溪死后,更是彻底失去对北凉谍报的掌控力度,而从元本溪手上接手赵勾的继任者,一直云遮雾绕,就连宋笠都没办法知道身份,只听说是一位前朝旧臣,且被新帝赵铸近乎盲目地器重信赖,宋笠根本不敢擅自窥探,因为那是一位君王的逆鳞,宋笠如何能够不清楚赵铸的秉性?真正的帝王心性!赵铸与那人的关系如何?名副其实的生死之交!否则当年那个人怎么可能是单身赶赴太安城?又怎么可能深陷数百位江湖高手和三万多铁甲的重重包围?又怎么可能身受重伤“死于武英殿”?在底线之上,赵铸的容忍,极为符合明君身份,一旦过界之后,赵铸的铁腕冷血,就算是宋笠也胆战心惊,当初攻破太安城,一位出身南疆的旧部嫡系大将,不过是麾下士卒擅自违例扰民,赵铸就直接让江斧丁和林鸦两位武道宗师,只带着十数扈骑直冲而去,连主将在内三位功勋校尉,皆被取头颅而回!

    枭雄如宋笠,也不得不承认赵铸才是天底下最适合当皇帝的人物,连那个人都不如赵铸。

    宋笠心思复杂地举目远眺,只见那一线潮汹涌而至,大潮峰涌如一堵雪白高墙,水花溅射如珠玉崩碎,鸣声如雷。

    如沙场上那支已经解散的北凉大雪龙骑军,那支曾经在祥符二年之中风雪下江南的一万铁骑。

    波澜壮阔,无以复加。

    宋笠嘴角翘起,小声呢喃道:“俱往矣。”

    就在此时,在广陵江畔的看潮人流之中,有个身材修长的男人,脖子上骑着个皮肤微黑的丫头,她腰间挂着两柄狭长木刀,一大一小。

番外第二章

    (前几天在龙泉参加一个活动,今天刚回来,所以番外的更新有些延误,以后会尽量定时在晚上7点左右更新,连载于微信公众平台:fenghuo1985)

    男人身边站着个比小丫头皮肤更黑些的少女,背负剑匣,腰悬双剑,后腰还横系着一柄长剑,这么一看,少女全然不像是个志在剑道登顶的剑客,倒像是个恨不得全身挂满剑的卖剑姑娘。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下巴搁在她爹脑袋上的小女孩抹了把他的脸庞,嘿嘿笑道:“爹,比你本人英俊多了。”

    男人用颇为无奈的语气轻声道:“没良心的闺女。”

    最少扛了七八把剑的少女嫣然一笑。

    小丫头双手啪啦一下按在她爹的脑袋上,“呦呵!姓徐的,造反了!看我不跟二娘三娘四娘五娘六七**娘告状去,我就说你在外头又勾搭仙子女侠了,看她们信小地瓜还是信你!”

    男人叹了口气道:“小地瓜,哪来的什么五六七**,再说了,这种玩笑万万开不得,到时候爹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跪个三天三夜的搓衣板,你不心疼啊?”

    绰号小地瓜的丫头双手叠放,望向那一线潮,长吁短叹道:“爹,我有些想念咱们老家了,矮冬瓜哥哥,还有李彦超叔叔,还有燕爷爷顾爷爷,最喜欢小地瓜了!尤其是爷爷们都不乐意瞧见你,唯独喜欢小地瓜!”

    男人笑着点头,不敢反驳。

    小地瓜也叹了口气,忧心忡忡道:“爹,咱们是不是再也不回老家了,小地瓜是不是再也看不到那座大湖了?”

    不等男人回答,小丫头又重重叹了口气,“咱们家的湖吧,叫听潮湖,看过了这广陵江大潮水,我就当回过老家啦!”

    男人笑眯眯柔声道:“真懂事。”

    小地瓜放低嗓音道:“那我能不能跟爹一起去武帝城,不要匆匆忙忙跟着童哥哥他们回家啊?”

    男人没好气道:“行啊,大不了到时候爹陪着你一起遭罪,你被你娘亲打板子,爹就跪在一旁,咱俩有难同当,咋样?”

    小丫头权衡利弊了一番,最终还是作罢。反正以后每年都能跟着爹出来玩,她其实已经有些想念娘亲了,至于那些二娘三娘四娘等等,想是也想的,就是不如想她亲娘那么多而已。

    一线潮已经过去,遮天蔽日的水雾扑面而来,男人没有刻意阻挡,小丫头伸出双手张牙舞爪,好不欢快。

    男人轻笑道:“小地瓜,爹经常跟你提起的那个羊皮裘老头儿,当年你爹跟他老人家一起在这里并肩作战,他一剑破甲两千六,别忘了,那可是一气一剑!说实话,在爹看来,除了吕祖再世,恐怕就再没有谁能够做到了。”

    小地瓜好奇问道:“连爹都做不到吗?”

    男人想了想,“气机是够,可是用在剑上,就很勉强了,远不如羊皮裘老头儿那般写意风流,你是没瞧见那一剑……”

    小地瓜静待下文。

    男人稍作犹豫,感叹道:“那一剑啊,人间只此一剑而已。可惜以后注定再也见不到了。”

    男人伸出一只手,指向江面,“更早之前,那老头大概跟你爹一般年轻英俊的时候,曾经御剑过大江,比神仙还神仙。”

    小地瓜突然伸出大拇指,“李老爷爷,了不得!”

    戴了一张生根面皮的徐凤年眯眼远望,自言自语道:“有他在的江湖,不用管什么江湖大年小年,也不用管什么四大宗师十大高手,连宗门帮派都不用去理睬,你好像只需要看他一人青衫仗剑就够了。”

    小地瓜惊讶地咦了一声,“原来爹你也有佩服的人啊?”

    徐凤年笑道:“我佩服的人多了去,以后慢慢告诉你。”

    然后徐凤年小声提醒道:“虽然你马术不错了,但是骑马还是要小心些,这次跟着童贯他们一起回家,没有爹在你身边,不管遇上什么事情,都不要火急火燎地意气用事。记得遇见悲惨事,先起恻隐心,然后就要好好思量思量,须知世上可怜人未必没有可恨之处。遇见可恨人,亦要有善心,好好想一想,是不是有可怜之处。但是不管如何,记得不要胡乱宽恕,毫无原则的宽恕别人,会害人害己。也不要毫无底线地施与恩惠,要知道升米恩斗米仇,大恩如大仇。总之,赤子之心最可贵,这是人之根祗,如僧人之佛法常驻心田,又如读书人心怀浩然气……”

    徐凤年不厌其烦地说了一大通,也顾不得小丫头是不是马上就能理解。

    “爹,你叨叨叨讲大道理的时候,最最最潇洒了!”

    “呵,搁在以往,爹讲道理的时候,哪次不是你娘亲发火要抽你小屁股蛋的时候?能不潇洒吗?”

    “对了,爹,那个宋玉树在哪儿,我能瞧见不?哼哼,当年敢跟爹抢二娘,小地瓜要一拳打得他像呵呵小姨养的那头大猫一样。”

    “那家伙啊,就在咱们身后远处的那座小坡上,揍他就算了,爹的手下败将而已。”

    “爹,等咱们分别之后,你可真别勾搭姑娘了啊,到时候我可不替你说话的,别忘了你还有好几笔糊涂账没摆平呢,虽说我娘亲是无所谓的,但是……”

    “知道啦知道啦。”

    “不过倒马关的许姨,你可别错过,我最喜欢她了,笑起来的时候最温柔啦,还有啊,许姨胸脯大大的,软软的……”

    “打住!”

    江畔人潮渐渐散去,一阵头大的徐凤年便带着小地瓜和徒弟王生,一起跟随人流离开。

    一位充当马夫的独臂少年安静等待已久,徐凤年弯腰后,小地瓜迅速落地,小跑向那个自打她记事起就熟识的童贯哥哥,后者掏出油纸包裹尚且温热的羊肉饼,小地瓜接过后狠狠咬了口,歪着脑袋问道:“童贯哥哥,你饿不?”

    少年笑着摇头。

    徐凤年走到这个出身北莽敦煌城的少年宦官身边,犹豫了一下,双手拢袖,笑问道:“把小地瓜送回家后,想不想跟我去见一个人?”

    童贯虽然年少,却极为老成持重,看了眼小地瓜后,摇头道:“恩公,还是算了。”

    徐凤年笑了笑,“不急,等小地瓜大一些再说,否则估计你也不舍得,小地瓜更不舍得。”

    小地瓜皱了皱鼻子,“童贯哥哥,你是我的大恩人,你就是我爹的恩人,你喊他姓徐的就行。”

    已无喉结的童贯连忙摆手,涨红了脸,“使不得使不得!”

    徐凤年揉了揉这个少年的脑袋,柔声道:“有什么使不得的,小地瓜本来就没说错。”

    少年红着眼睛沙哑道:“恩公。”

    徐凤年无可奈何,“好好好,不赶你走。这一路上,记得别任由小地瓜放开肚子吃糖葫芦,尤其是别让她偷偷喝酒!还有记得少食多餐,再就是这里不比北凉和草原,入秋天凉得悄无声息,你们都穿得厚实些,别等到感觉冷了再加衣服,有些事别听小地瓜她娘的,天底下的小闺女,富养准没错,苦兮兮的多不像话,遇见了胭脂铺子,别不舍得银子,瞧见喜欢的尽管放开手脚买下便是,对了,记得帮小地瓜给她娘和那些……嗯,总之,多买胭脂水粉和讨巧物件……”

    听着这个男人的絮絮叨叨,小地瓜唉声叹气,有些忧郁啊,她爹怎么就是这么一个碎碎念的男人呢,一点都不英雄气概嘛。倒是少年宦官从头到尾竖起耳朵,听得认真仔细,一个字都不敢落下。

    在小地瓜跳上马车后,徐凤年对少年低声说道:“记住,你也可以长生久视,明白了没有?”

    童贯使劲点头,咧嘴一笑,依稀可见当年的憨厚淳朴。

    小地瓜在掀起帘子的时候,转头语重心长道:“爹,真不能再带个娘亲回家了啊,小心娶了你当媳妇的白狐儿脸,一气之下就给你唰唰两刀,一刀春雷!一刀绣冬!”

    最后小丫头对王生偷偷眨了眨眼睛,后者只得回了一个我尽力的眼神。

    徐凤年和徒弟王生站在原地,目送马车在官道上渐渐远去。

    王生轻声问道:“师父,咱们接下来去哪儿?”

    徐凤年微笑道:“先去最近的徽山龙虎山,然后去东海武帝城找吕云长,之后是去东越剑池看看,我欠柴青山一个人情,怎么还都还不上的人情。去过了东越剑池就一直往北,去趟吴家剑冢,吃过了天底下最好吃的酸菜面,再折回去幽燕山庄,之后去哪里,看着办吧。中途你要是想离开,想要独自行走江湖的话,也可以。”

    少女咬着嘴唇,低头且摇头道:“不会的!”

    徐凤年不置可否,转头回望一眼广陵江。

番外第三章

    (接下来还有十几万字的番外,在微信公众号上提供阅读,这边就不继续更新了。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微信公众号:fenghuo1985)

    年复一年看潮人,直到白头看不足。

    从春秋到永徽,再到祥符,直到如今的阳嘉,大潮年年有,白首之人年年走,就如春秋剑甲李淳罡之于江湖,徐家之于西北边塞,大雪龙骑之于北凉边军,也会随着老人们的渐渐逝去,而逐渐消散在滔滔江水之中吧?

    那个下场凄惨的广陵王赵毅,在那场平定西楚的庆功宴上曾言,生平惟愿无恙者有五,青山故人,藏书名卉和春雪楼。

    结果话才说完,燕敕王的马蹄就过了广陵江,而被赵毅视为禁脔的春雪楼,转瞬之间就成了他人玩物。

    徐凤年瞥了眼那座高高在上的春雪楼。

    王生问道:“师父,在想什么?”

    徐凤年揉着下巴,一脸沉思道:“王生啊,新的胭脂评十大美人,到底是哪些女子来着?”

    王生跺脚气愤道:“师父!”

    徐凤年哈哈大笑,“放心,师父我是贼心贼胆皆无!”

    王生小心翼翼瞥了眼师父,将信将疑。

    后者回瞪一眼,不过没什么威势便是了。

    少女展颜一笑,徐凤年看着这位当年在东海畔捡来的徒弟,柔声道:“剑道攀登,从来都是从简到繁再从繁归简的一个过程,在那个关卡上,熬过去了,就是一马平川,熬不过去,一辈子都只能在半山腰晃荡。”

    王生除了背着那只老黄留在武帝城的剑匣,藏有长长短短大大小小的九把剑,分别是细如柳枝的“蠹鱼”、旧北汉儒家圣人曹野亲自铸造的“茱萸”,大奉朝道门散仙黄慈山的符剑“野鹤”,以及无名刺客在春秋早期刺穿过东越皇帝腹部的短剑“衔珠”,加上“陇头”“九泉”“国祚”“云霭”“丈冰”五剑,老黄的剑匣再一次装满九剑。除此之外,横挂在腰后的那柄长剑则是大名鼎鼎的大剑“燕颔”,与武评胭脂评等榜单一起出炉的“大器评”,此剑得以跻身“五枪十刀二十剑”之列,位于二十剑第十一,重器总榜十八。至于少女剑客腰间悬佩双剑,都是听潮阁武库珍藏,虽然不如于新郎在边关战事落幕后取走的“蜀道”,以及被

    徐凤年赠予给当时身为流州将军寇江淮的“扶乩”,但也算是听潮阁内一等一的大器,“白练”,“百炼”,剑名谐音,颇为有趣。

    世间名剑皆灵犀,大多剑气极重,王生自练剑起就是这副恨不得挂满天下名剑的滑稽装扮,就连早年跟随白狐儿脸一起赶赴北莽历练,也不例外。久而久之,既能够浸染剑气以达到淬炼体魄的效果,也能后天改善先天根骨,最终与剑天然相亲。王生虽不是姜泥、陈天元和南海观音宗卖炭妞这些“不讲道理”的天然剑胚,但也属于难得一遇的剑道天才,事实上少女的根骨天赋心性,每一样都算不上世间最最顶尖,但是每一样都不俗气,这就足够了,很够了。

    三个半徒弟,那半个是鱼龙帮的少年王大石,纯粹是甩手掌柜一般的散养,徐凤年不想过多干涉王大石的人生。其余三人,余地龙气运太盛,其实根本不用徐凤年画蛇添足,这个孩子当边军还真当上瘾了,短短五六年的功夫,按照实打实的军功,还真给他一步一步当上了幽州骑军的校尉,升官之快,令人咋舌。听说寇江淮离开西北边陲的时候,强拉硬拽也想带着少年去京城享福,只不过余地龙没搭理,说等到打穿了整座草原就卸甲退伍,以后做什么,再说。而吕云长这个家伙心性最为不定,野心却最大,要不然当初也不会离开北凉边军,单枪匹马地在武帝城开宗立派,试图成为第二个王仙芝。至于王生,最让徐凤年用心雕琢,否则也不会带在身边,他是一门心思想要把王生打造成“女子邓太阿”的,如今世间气运溃散,绝大多数都疯狂涌入了京城,与新赵室国祚戚戚相关,融为一体,所以世间武人在未来一甲子中的成就高低,很大程度就看这十几二十年中可以汲取或者说窃取多少气数了,余地龙执意留在北凉边军,这就是莫大机缘,因为草原上耶律慕容两大姓氏的气运,都在向离阳京城流淌,余地龙近水楼台,自然大受裨益,此等玄机,如今天下练气士死得八**九,尤其是大练气士更是凋零殆尽,是不太会有人能够勘破天机并且愿意道破天机的。

    两人走向拴马处,先前江畔游人如织,不乏半吊子的官宦门户和纨绔子弟,这群人既去不了赏景最佳的春雪楼,也不愿随波逐流,就临时搭建了一座粗糙结实的大木台子,附近天然形成了一处坐骑和马车簇拥扎堆的地点,有心思活络的商贾就在那里帮人照看马匹马车,在路旁打了几十根木桩子用以拴马,加上高门大族本就有成群结队的健仆豪奴在那边照看马车,也没谁吃了熊心豹子胆去偷马。此时权贵子弟多已离去,只余下三三两两的马匹拴在木桩子上,都算不得什么大马良驹,这也很正常,世间头等好马,都在那几支正在草原驰骋的边军屁股底下,次等好马,也都养在了北凉两陇牧场和蓟州榆林在内的大马场之中,再次等,则是给各地将种门庭瓜分了去,到了江湖的马匹,可想而知。

    戴着一张生根面皮的徐凤年和背匣佩剑加挂剑的王生一起走去,发现闹哄哄的,起了争执,原来是有位年轻公子哥,不小心丢失了商贾之前分发出去的竹牌子,此时回去取马,就给商贾临时雇佣而来的江湖草莽给刁难了一番,原本若是那个年轻人人情世故一些,其实也就是破费几百文钱的小事,可到底是初出茅庐容易热血上头的少侠,脸皮薄又吃了挂落,几个来回的推推攘攘,一言不合就要拔刀相向,身边随行的那位同龄女子如何都阻拦不住,那张清清秀秀的脸庞上满是为难,不过倒是谈不上如何惊惧恐慌。

    混底层江湖的,不比高高在上飞来飞去的神仙打架,既不是过江龙坐地虎,只不过是烂泥潭里的小鱼小虾,难免满身土腥气,所以一向喜欢单挑,而且是老子带着兄弟们单挑你一个人的那种。那个经不起逗弄的年轻刀客若是果断拔刀也就罢了,说不定还能震慑人心,可不知为何年轻人拔刀出鞘一半,就好像记起了什么宗门规矩,落在那些地痞游侠儿眼中,当然就成了草肚皮的绣花枕头,对那位被殃及池鱼的秀美女子,言语上就愈发轻佻下流。

    从未被如此羞辱的年轻刀客眼珠子布满血丝,显然已是怒极,整个人都在颤抖,但是握刀的那只手,始终纹丝不动,很稳。

    一个人练刀至此境地,且不说出刀之后的刀法高低招式好坏,但是“意思”有了,也就意味着真正登堂入室了,以后练刀一途,路子只会走得越来越宽。

    但是如果胆敢在此杀了人,以广陵道当下外松内紧的情形,恐怕这个年轻人脚下的路子再宽,可没了脑袋,也是走不下去了。

    当年轻刀客看到那个流氓竟敢伸手摸向身边女子的胸脯,就彻底炸了。

    出刀之快,那些连半个江湖人都算不上的市井无赖,根本就看不清楚。

    那个吓懵了的当地流氓呆若木鸡,眨了眨眼睛,只瞧见一丝刀锋就抵在自己眼前,额头有些冰冷,也许是给刀尖刺破了的缘故。他很有大将风范地没有丝毫动弹,当然不是真有刀锋临头怡然不惧的胆魄,而是三条腿都吓得软了,实在走不动路。

    差点就一刀将人劈成两半的年轻刀客也有些后怕,满脸涨红,神色复杂地转头望向那名双指拈刀之人。

    徐凤年双指按住那柄好刀的背脊,微笑道:“这位少侠,以后脾气可得改改啊,碰上这种不长眼的家伙,道理讲不通,就自报江湖名号和宗门帮派,多半管用。哪怕不管用,也别动辄杀人,官府衙门可不是吃素的。”

    年轻刀客深呼吸一口气,轻轻抽刀,那名相貌平平的不速之客也顺势松开手指,前者放刀入鞘后,抱拳道:“受教了。”

    那名红颜祸水的温婉女子对徐凤年笑道:“小女子春神湖大蛟帮高堂燕,家父高标遥,敢问前辈能否去往我家寒舍一叙?我爹最是喜好交纳天下英雄,这才有了那座小有名气的义气堂,每莅临一位豪杰便摆放一张椅子,如今已有二十六把椅子。金错刀庄的童庄主,近期更是受我爹盛情邀请,有可能出现,前辈若是肯去……”

    徐凤年打断了这名女子的言语,婉拒道:“我就不叨扰了,何况我在江湖上籍籍无名,哪有资格与那位女子刀圣在你们家义气堂里平起平坐,我们师徒二人还有急事,就先行告辞了。”

    女子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头,似委屈似幽怨,但天然妩媚的秋波流转最深处,暗藏杀机。

    她很快笑道:“既然如此,希望前辈有空一定要去我们那里坐坐。”

    徐凤年看似毫无城府地开怀笑道:“一定一定,早就听说大蛟帮新近捞起了一块巨大如山的春神湖石,连春雪楼那边也无法媲美,有机会必然要去的。”

    (接下来还有十几万字的番外,在微信公众号上提供阅读,这边就不继续更新了。微信公众号:fenghuo1985)

番外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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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春秋到永徽,再到祥符,直到如今的阳嘉,大潮年年有,白首之人年年走,就如春秋剑甲李淳罡之于江湖,徐家之于西北边塞,大雪龙骑之于北凉边军,也会随着老人们的渐渐逝去,而逐渐消散在滔滔江水之中吧?

    那个下场凄惨的广陵王赵毅,在那场平定西楚的庆功宴上曾言,生平惟愿无恙者有五,青山故人,藏书名卉和春雪楼。

    结果话才说完,燕敕王的马蹄就过了广陵江,而被赵毅视为禁脔的春雪楼,转瞬之间就成了他人玩物。

    徐凤年瞥了眼那座高高在上的春雪楼。

    王生问道:“师父,在想什么?”

    徐凤年揉着下巴,一脸沉思道:“王生啊,新的胭脂评十大美人,到底是哪些女子来着?”

    王生跺脚气愤道:“师父!”

    徐凤年哈哈大笑,“放心,师父我是贼心贼胆皆无!”

    王生小心翼翼瞥了眼师父,将信将疑。

    后者回瞪一眼,不过没什么威势便是了。

    少女展颜一笑,徐凤年看着这位当年在东海畔捡来的徒弟,柔声道:“剑道攀登,从来都是从简到繁再从繁归简的一个过程,在那个关卡上,熬过去了,就是一马平川,熬不过去,一辈子都只能在半山腰晃荡。”

    王生除了背着那只老黄留在武帝城的剑匣,藏有长长短短大大小小的九把剑,分别是细如柳枝的“蠹鱼”、旧北汉儒家圣人曹野亲自铸造的“茱萸”,大奉朝道门散仙黄慈山的符剑“野鹤”,以及无名刺客在春秋早期刺穿过东越皇帝腹部的短剑“衔珠”,加上“陇头”“九泉”“国祚”“云霭”“丈冰”五剑,老黄的剑匣再一次装满九剑。除此之外,横挂在腰后的那柄长剑则是大名鼎鼎的大剑“燕颔”,与武评胭脂评等榜单一起出炉的“大器评”,此剑得以跻身“五枪十刀二十剑”之列,位于二十剑第十一,重器总榜十八。至于少女剑客腰间悬佩双剑,都是听潮阁武库珍藏,虽然不如于新郎在边关战事落幕后取走的“蜀道”,以及被

    徐凤年赠予给当时身为流州将军寇江淮的“扶乩”,但也算是听潮阁内一等一的大器,“白练”,“百炼”,剑名谐音,颇为有趣。

    世间名剑皆灵犀,大多剑气极重,王生自练剑起就是这副恨不得挂满天下名剑的滑稽装扮,就连早年跟随白狐儿脸一起赶赴北莽历练,也不例外。久而久之,既能够浸染剑气以达到淬炼体魄的效果,也能后天改善先天根骨,最终与剑天然相亲。王生虽不是姜泥、陈天元和南海观音宗卖炭妞这些“不讲道理”的天然剑胚,但也属于难得一遇的剑道天才,事实上少女的根骨天赋心性,每一样都算不上世间最最顶尖,但是每一样都不俗气,这就足够了,很够了。

    三个半徒弟,那半个是鱼龙帮的少年王大石,纯粹是甩手掌柜一般的散养,徐凤年不想过多干涉王大石的人生。其余三人,余地龙气运太盛,其实根本不用徐凤年画蛇添足,这个孩子当边军还真当上瘾了,短短五六年的功夫,按照实打实的军功,还真给他一步一步当上了幽州骑军的校尉,升官之快,令人咋舌。听说寇江淮离开西北边陲的时候,强拉硬拽也想带着少年去京城享福,只不过余地龙没搭理,说等到打穿了整座草原就卸甲退伍,以后做什么,再说。而吕云长这个家伙心性最为不定,野心却最大,要不然当初也不会离开北凉边军,单枪匹马地在武帝城开宗立派,试图成为第二个王仙芝。至于王生,最让徐凤年用心雕琢,否则也不会带在身边,他是一门心思想要把王生打造成“女子邓太阿”的,如今世间气运溃散,绝大多数都疯狂涌入了京城,与新赵室国祚戚戚相关,融为一体,所以世间武人在未来一甲子中的成就高低,很大程度就看这十几二十年中可以汲取或者说窃取多少气数了,余地龙执意留在北凉边军,这就是莫大机缘,因为草原上耶律慕容两大姓氏的气运,都在向离阳京城流淌,余地龙近水楼台,自然大受裨益,此等玄机,如今天下练气士死得八**九,尤其是大练气士更是凋零殆尽,是不太会有人能够勘破天机并且愿意道破天机的。

    两人走向拴马处,先前江畔游人如织,不乏半吊子的官宦门户和纨绔子弟,这群人既去不了赏景最佳的春雪楼,也不愿随波逐流,就临时搭建了一座粗糙结实的大木台子,附近天然形成了一处坐骑和马车簇拥扎堆的地点,有心思活络的商贾就在那里帮人照看马匹马车,在路旁打了几十根木桩子用以拴马,加上高门大族本就有成群结队的健仆豪奴在那边照看马车,也没谁吃了熊心豹子胆去偷马。此时权贵子弟多已离去,只余下三三两两的马匹拴在木桩子上,都算不得什么大马良驹,这也很正常,世间头等好马,都在那几支正在草原驰骋的边军屁股底下,次等好马,也都养在了北凉两陇牧场和蓟州榆林在内的大马场之中,再次等,则是给各地将种门庭瓜分了去,到了江湖的马匹,可想而知。

    戴着一张生根面皮的徐凤年和背匣佩剑加挂剑的王生一起走去,发现闹哄哄的,起了争执,原来是有位年轻公子哥,不小心丢失了商贾之前分发出去的竹牌子,此时回去取马,就给商贾临时雇佣而来的江湖草莽给刁难了一番,原本若是那个年轻人人情世故一些,其实也就是破费几百文钱的小事,可到底是初出茅庐容易热血上头的少侠,脸皮薄又吃了挂落,几个来回的推推攘攘,一言不合就要拔刀相向,身边随行的那位同龄女子如何都阻拦不住,那张清清秀秀的脸庞上满是为难,不过倒是谈不上如何惊惧恐慌。

    混底层江湖的,不比高高在上飞来飞去的神仙打架,既不是过江龙坐地虎,只不过是烂泥潭里的小鱼小虾,难免满身土腥气,所以一向喜欢单挑,而且是老子带着兄弟们单挑你一个人的那种。那个经不起逗弄的年轻刀客若是果断拔刀也就罢了,说不定还能震慑人心,可不知为何年轻人拔刀出鞘一半,就好像记起了什么宗门规矩,落在那些地痞游侠儿眼中,当然就成了草肚皮的绣花枕头,对那位被殃及池鱼的秀美女子,言语上就愈发轻佻下流。

    从未被如此羞辱的年轻刀客眼珠子布满血丝,显然已是怒极,整个人都在颤抖,但是握刀的那只手,始终纹丝不动,很稳。

    一个人练刀至此境地,且不说出刀之后的刀法高低招式好坏,但是“意思”有了,也就意味着真正登堂入室了,以后练刀一途,路子只会走得越来越宽。

    但是如果胆敢在此杀了人,以广陵道当下外松内紧的情形,恐怕这个年轻人脚下的路子再宽,可没了脑袋,也是走不下去了。

    当年轻刀客看到那个流氓竟敢伸手摸向身边女子的胸脯,就彻底炸了。

    出刀之快,那些连半个江湖人都算不上的市井无赖,根本就看不清楚。

    那个吓懵了的当地流氓呆若木鸡,眨了眨眼睛,只瞧见一丝刀锋就抵在自己眼前,额头有些冰冷,也许是给刀尖刺破了的缘故。他很有大将风范地没有丝毫动弹,当然不是真有刀锋临头怡然不惧的胆魄,而是三条腿都吓得软了,实在走不动路。

    差点就一刀将人劈成两半的年轻刀客也有些后怕,满脸涨红,神色复杂地转头望向那名双指拈刀之人。

    徐凤年双指按住那柄好刀的背脊,微笑道:“这位少侠,以后脾气可得改改啊,碰上这种不长眼的家伙,道理讲不通,就自报江湖名号和宗门帮派,多半管用。哪怕不管用,也别动辄杀人,官府衙门可不是吃素的。”

    年轻刀客深呼吸一口气,轻轻抽刀,那名相貌平平的不速之客也顺势松开手指,前者放刀入鞘后,抱拳道:“受教了。”

    那名红颜祸水的温婉女子对徐凤年笑道:“小女子春神湖大蛟帮高堂燕,家父高标遥,敢问前辈能否去往我家寒舍一叙?我爹最是喜好交纳天下英雄,这才有了那座小有名气的义气堂,每莅临一位豪杰便摆放一张椅子,如今已有二十六把椅子。金错刀庄的童庄主,近期更是受我爹盛情邀请,有可能出现,前辈若是肯去……”

    徐凤年打断了这名女子的言语,婉拒道:“我就不叨扰了,何况我在江湖上籍籍无名,哪有资格与那位女子刀圣在你们家义气堂里平起平坐,我们师徒二人还有急事,就先行告辞了。”

    女子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头,似委屈似幽怨,但天然妩媚的秋波流转最深处,暗藏杀机。

    她很快笑道:“既然如此,希望前辈有空一定要去我们那里坐坐。”

    徐凤年看似毫无城府地开怀笑道:“一定一定,早就听说大蛟帮新近捞起了一块巨大如山的春神湖石,连春雪楼那边也无法媲美,有机会必然要去的。”

番外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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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刻,她甚至觉得就是今天嫁给了宋秋木,只为了将来能够每隔几年就看到这女子刀圣一两眼,那她这辈子也算值了。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这不单单是高堂燕势利眼,而是童山泉如今的江湖地位,太高太超然。

    相比太白剑宗的陈天元肆意挥霍天赋,自甘堕落,童山泉在武道一途的勇猛精进,一日千里,显得尤为令人瞩目。

    据说因军功进入京城兵部担任右侍郎的寇江淮,在蓟州边境线上见过她一面后便惊为天人,只不过这段本该传为朝野美谈的大好姻缘,不知为何无疾而终了。

    童山泉面对高堂燕近乎卑躬屈膝的邀请,神色漠然地摇头道:“好意心领。”

    随后童山泉便一闪而逝。

    宋秋木泛起苦笑,庄主不近人情的答复,并不让人意外,只不过这几年见识过中原的风土人情后,他忍不住有些怀疑,如此鹤立鸡群的金错刀庄,果真能够在中原江湖扎根立足吗?

    高堂燕发现自己一点都不生气,只是感到遗憾。

    五六骑尾随那两骑从官道向北折入一条小路,双方大概策马奔出两三里路后,两骑拨马转头停在路边,后边为首那名二品供奉犹豫了一下,让几名扈从骑士不用跟上,独自来到那两骑身前。

    老人并不怎么把大蛟帮帮主的女儿高堂燕放在心上,当然小觑也不敢,那年轻女子的心机不简单,若误以为她是性子温婉的大家闺秀,估计谁都得吃足苦头。高堂燕的意思是寻个僻静地方,对那人来个先礼后兵,说难听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要那对师徒把广陵江的江水喝饱。不过老人终究不是那些根脚轻浮的江湖雏儿,晓得江湖深浅是一眼看不透的道理,所以独自骑马来到两人身前,也是一种示好,望向那名其貌不扬气机内敛的男子,沉声问道:“不知阁下来自何地?”

    徐凤年笑道:“并无师门。”

    老人叹了口气,惋惜道:“为何要拒绝我家小姐的好意?一去一回不过半天时间,又非什么难事,何必横生枝节?”

    徐凤年点了点头,然后解释道:“确实如此,只不过跟人约好了在龙虎山那边相见,去晚了终归不好。”

    老人开始有些恼火,这个瞧着不过而立之年的家伙委实冥顽不化,江湖盛传一句“江上的皇帝,湖里的君王,山顶的太上皇”,难道你这家伙是去拜见那位太上皇不成,否则我大蛟帮的帮主高标遥,难道都配不上你拿出半天光阴?

    就在此时,这位大蛟帮的老供奉就听到那个家伙笑着说道:“出剑。”

    少女转头顺着师父的视线望去,认真问道:“师父,几分气力?”

    徐凤年气笑道:“十二分!”

    少女哦了一声,双手按住腰间双剑剑柄,腰肢一扭,身形瞬间离开马背。

    剑还未出鞘,便已经是剑气森寒扑人面!

    自诩武道修为在一州境内罕逢敌手的年迈供奉顿时悚然,坐骑更是被惊吓得高高扬起马蹄。

    所幸那名深藏不露的少女没有针对自己,而是飞快侧掠向道路另一侧。

    少女一手一剑,两抹雪白罡气透剑而出,刚猛无匹,一前一后斩向那名飘落在道路那侧的佩刀女子,后者侧身躲过,一手按住刀柄,却没有拔刀的迹象,以碎步快速后撤。

    两道剑罡都落空的少女落地后,如影随形,身形急剧旋转,一高一低又是两道璀璨的弧形剑罡扫向那名女子,后者骤然气沉丹田,身体后仰,堪堪躲过分别抹脖、拦腰的两抹凌厉剑气,当少女以一剑直刺式向前猛冲

    之时,那名尚未直起腰的佩刀女子,在腰间较长刀鞘的顶端轻轻点在地面的那一瞬,雄浑气势勃然而发,似乎察觉到不可力敌的少女做出一个匪夷所思的举动,右手五指松开那柄前刺一剑,握住“百炼”的左手手腕悄然一拧。

    双剑离手。

    与此同时,少女一脚止步,一脚后踏,气势同样迅猛攀升,右手绕后,抓住那柄横挂在腰后的当世名剑“燕颔”。

    从头到尾都没有出刀的女子消失不见,少女那两柄离手的长剑,一柄剑身倾斜向下,剑柄高高翘起,这把白练剑尖直指处,本该是佩刀女子身形消失前的心口,而那柄骤然消失又骤然闪现的左手“百炼”,则悬停在佩刀女子原本后撤时的背心处。

    少女拔剑出鞘,这一次手握“燕颔”这一剑,但比起先前双手握双剑,气势更为惊人,浑身剑气萦绕,满袖锋芒!

    下一刻,刺眼的光芒暴涨溅射,汗流浃背的大蛟帮供奉只看到少女双手持剑,之前悬停空中的两柄长剑好似被弹出,在空中旋转几圈,最终钉入小路地面上,少女一剑劈下,那名佩刀女子只是摘刀横挡,就挡下了少女剑客的三剑。

    老供奉却完全没看清楚那最后一刻的玄妙光景。

    少女背负的紫檀剑匣微微颤抖,只不过她的师父开口说道:“可以了。”

    少女闻声后便收起燕颔,绕后横放入鞘,地面上两柄剑更是自行飞掠回腰间剑鞘,一气呵成,尽显宗师风范。

    少女掠回马背,低着头,神色黯然。

    对于自己倾力三剑,都没有让那名年纪轻轻的佩刀女子出刀,王生很是生自己的闷气,虽说自己还有九剑未曾离匣出鞘,但是她心知肚明,就算十二剑全出,也毫无胜算,对方甚至最多在拔出第二柄刀的那一刻,就能够分出胜负了。

    这是少女的那位二师父之外,她这辈子所见到最厉害的用刀之人。

    徐凤年安慰道:“能够这位童庄主从腰间摘下一把‘天宝’,并且还是左手握住那刀鞘,你已经很不错了。”

    王生低着头不说话。

    徐凤年瞥了眼那个安静站在远处的女子宗师,笑了笑,没有打招呼,带着情绪低落的少女徒弟策马离去。

    童山泉轻轻叹息一声,来去无踪。

    只留下可怜兮兮的老供奉咽了咽口水。

    这剑罡剑气真他娘的眼花缭乱啊,难道是不用花银子的缘故?

    竟然还有传说中的御剑术?!

    那个瞧着不过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是不是在娘胎里就开始苦练剑术了?

    然后那个年轻佩双刀的女子,又是何方神圣?

    总不会是天下第十一的童庄主吧?!这天大地大的,自己真能遇上这种陆地神仙一般的宗师?

    两骑并驾齐驱,少女突然抬起头,“师父,我是不是很没用?”

    徐凤年答非所问,“天底下做师父的,都希望弟子能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只不过真有那一天的话,肯定也会有些伤感,总之呢,就是希望那一天一定要有,但稍稍晚几天嘛,不打紧的。”

    眼眶浮现泪水的少女破涕为笑,也没有说什么。

    徐凤年也没有刻意解释那名佩刀女子的身份。

    如今的江湖,他,徐偃兵,洛阳,再加上邓太阿,呼延大观,李当心,陈芝豹,顾剑棠,拓拔菩萨,澹台平静,在那几年当中,要么死得死残的残,要么彻底杳无音讯,无形中让出了位置,所以很多原本宗师就顺其自然地“后来者居上”了。

    轩辕青锋在拒北城外一战后,终于两只脚都成功踏入天人门槛,成为当之无愧的陆地神仙,隐约成为新的天下第一人。

    只不过武评出现之前,轩辕青锋公开扬言此次武评如果选她登榜,她就要那些幕后人好看,所以这届武评就坏心眼地没有明说谁是天下第一,跟当初王仙芝自称天下第二所以第一空悬差不多,不过如此一来,就更有噱头了,不当天下第一的轩辕青锋,结果她让天下第一变得愈发实至名归,加上这是世间有女子头回登顶武评,江湖震动之大,犹胜早年轩辕青锋成为江湖盟主。新武评第二是于新郎,然后是那位女子剑仙,吴家剑冢的当代剑侍翠花,之后七人,有江斧丁、齐仙侠、糜奉节和黄放佛、李厚重、竺煌以及林鸦,而金错刀庄的童山泉,刚好在十人之后,位于武评二十人中的后十人之首。二十人中,旧北莽仅有四名宗师登评,且都在童山泉之后,可怜之极。好在新评十位小宗师,出身北莽草原的高手多达七人,比如棋剑乐府词牌名“定风波”的白玉娑,游侠儿铁木迭儿,在中原江湖都已广为人知。

    在他徐凤年崛起的那个时代,无疑是江湖千年未有大年份的巅峰时期,只是江湖毕竟不等同于庄稼地,大年小年过后还有大年。

    大日停西山,晚霞绚烂夺目,那一幕会给人格外壮观的感觉。

    当时连同三教圣人在内,曾有将近十位陆地神仙共处人间!

    但是犹如迟暮老人的回光返照,大日落下,再无升起。

    新的江湖,要迎来明月当空的景象了,在这之后,就会一直是收成递减的小年份了,恐怕在余地龙和苟有方之后,陆地神仙成了绝响,然后是天象境界,紧接着应该是指玄境都将成为那一代江湖的“陆地神仙”,最后直到江湖再无一品高手。

    徐凤年轻轻叹息,转头看了眼满身剑的少女,喃喃自语道:“以后的以后,恐怕只要有人能够使剑吐出寸余剑芒,就是惊世骇俗的剑仙了。”

番外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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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圆月悬空,人间头顶如挂玉盘,月色如水。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一队百余披挂精制甲胄的骑军从官道转入小路,雄劲马蹄好似踩碎了泥路上的月光。

    这支骑军人人佩刀负弩,精悍异常,为首魁梧骑将竟然斜提了一杆长槊,在月色映照下,清晰可见男子那条斜跨整张脸庞的狰狞疤痕。马槊在春秋之后就极少出现在沙场上,这种兵器自大奉起就是边军将领的专宠,

    一来不易打造,价格昂贵,与汗血宝马一般稀罕,二来使用不便,至少浸淫十数载方能见功力,故而非边陲世家子弟不会携带上阵。这名骑将能够拥有一杆长槊,显然绝非普通骑军都尉,且出身必定显赫。

    一名斥候侦骑从小路折回,大声禀报道:“将军,徐家贼子还剩下十数江湖草寇护送,很快就会被咱们在前头守株待兔的兄弟们轻松截下!”

    持槊骑将狞笑道:“好!这些个不知死活的江湖渣滓,胆敢跟徐家余孽勾搭在一起,折了咱们三十多兄弟,今晚本将要好好伺候这些王八蛋!”

    距离这支精骑约莫一里地外,只能三骑并排通过的小路上,十二三人护送着一架马车拼命疾驰,当他们看到道路前方那片亮光后,人人脸色剧变,只见道路那头举起了一支支火把,每排三骑,大概有十数排,井然有序,在火把照耀下,那些精骑手中一张张离阳军方的制式轻弩,蓄势待发。这十多名义字当头的江湖草莽见到这一幕后,虽然人人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此时仍是胆战心惊,之前营救世代忠良的观海郡徐家,一行人从秘密离开府邸,到私通城门戊卒顺利出城,都有惊无险,还算一帆风顺,不曾想刚刚出城没多久,便有一百多骑斜撞而来,当场就有七八人死在轻弩攒射之下,若非那位身负小宗师修为的江湖前辈主动断后,以一己之力退敌,硬生生拖住了骑军马蹄,恐怕所有人都没法子逃出这三十里路,其中有人最后回望,就只看到那名德高望重的前辈在斩杀二十多骑之后,身中数枝箭矢,然后被一名骑军以那杆古怪枪矛捅穿胸膛,借着战马前冲的巨大惯性,将那名宗师撞出去四十多步,最终骑将随手将尸体横摔出去数丈,显而易见,那名骑将无论是天生膂力还是武道修为,都相当惊人,哪怕二品小宗师不曾负伤,恐怕也就是与其厮杀个旗鼓相当。

    一名江湖骑士瞥了眼路旁的大片稻田,多数已经秋收完毕,一丛丛打完稻谷的稻草困扎在一起,零零散散堆在田地上,还来不及挑回家。他转头怒吼道:“进田地里去!”

    驾车的年迈马夫一咬牙,猛然勒马转头,沿着斜坡直奔干涸稻田而去,马车到底不如骑马来得轻巧,顿时颠簸得厉害,经过一道低矮却坚硬的田埂后,一冲而过,四只车轮出现短暂的滞空,然后轰然落地,车厢内传来一阵碰带来的疼痛叫嚷,有男有女,听声音都很年轻,更夹杂有些许稚气。

    前方负责阻截马车队伍的那支精锐骑军,几乎人人面露讥讽,这些家伙真当自己是北凉边军和北莽骑军不成,战场之上,这种生硬转折也是随随便便能够耍的?四十多轻骑同样下坡入田,只不过比起仓皇失措的逃亡队伍,这支弓马熟谙的骑军不但从容不迫,还有几分秋狩游猎的风范。

    怪不得这些骑卒如此自负,而是他们当得起这份骄横,他们曾经属于南疆大军北渡广陵江的骑军序列,虽说在这几年京畿沙场上厮杀得不算惨烈,但是早年既然能够成为南疆骑军,甚至有段时间还被借调给当时的世子殿下如今的皇帝陛下,以供赵铸驱策,自然称得上是头等的千金锐士,只不过在论功行赏的关键时刻,手握八千骑兵力的主将高渤海,不知为何与蜀王陈芝豹旧部嫡系的车野起了龌龊,原本以为屁大的事,不耽误封侯拜将,不料皇帝陛下为了这么点芝麻大小的事情龙颜大怒,高渤海哪怕通过张定远顾鹰两位功勋大将说情,仍是被直接撤职,麾下八千骑拆分为三,其中一支两千骑留在了广陵道,暂时隶属于剑州将军府,这支骑军的骑将高亭侯正是原主帅高渤海的独子,如今直接跳过了顶头管事的剑州将军,私下跟副节度使宋笠搭上了关系。

    观海郡在“天下读书种子半出广陵”的旧西楚版图上,并不惹眼,郡内并没有呈现出衣冠华族比肩林立的丰茂景象,而是观海徐氏一枝独秀,徐氏是当之无愧的世代簪缨,家族渊源可以一直向前延伸到那场大奉末年的甘露南渡,是大奉最顶尖豪阀黄登徐氏的重要分支,之后观海徐氏世代辅佐大楚姜室,以文治见长,曾被姜氏皇帝誉为“我大楚文胆”,只是在姜姒和曹长卿联手复国中,观海徐氏可能是不看好西楚复国的缘故,

    也可能是被当年大楚覆灭的滚滚硝烟吓破了那副文胆,倒是也逃过一劫,只不过观海徐氏人才凋零,家道中落已是无法挽回的格局,寄托了家族重望的那位嫡长孙,与宋茂林一同参加了科举,只不过后者一举夺魁,为蒸蒸日上的宋阀很是锦上添花了一把,前者却连殿试资格都没有获取,在秋闱中就早早失利,注定无法为家族雪中送炭了,只得孤注一掷地留在京城等待下次会试。

    原本观海徐氏的命运沉浮,只在江南士林或是未来的新离阳官场,只不过因为胭脂评,老天爷跟“广陵道书香味最重”的徐氏开了一个天大玩笑,一个原本养在深闺人不识的徐家庶女,不过十五岁,就登榜胭脂评,

    一夜之间天下皆知,一句评语“徐家小女姿容之美,足可让湖中鲤鱼跃至岸上”,名动大江南北,位列胭脂评第四!霎时间求亲之人差点踏破门槛,三教九流纷至沓来,观海徐氏虽然潜心学问,面对措手不及的,仍是保持读书人的风骨,直言族内那名女子已经在数年前便定下了媒妁之约,只等男方及冠便完婚,观海徐氏绝不反悔。但是谁都没有想到徐家咬牙坚持下来,可那个与徐家世交的观海郡士族却退缩了,坚决不认有过这门亲事,那名只差半年便行及冠礼的年轻人,更是在父辈催促下火速成亲,娶了位门当户对的小家碧玉。这一切,当然是闻到腥味的宋副节度使大人在从中作梗,试想宋笠岂会错过一位就在自己辖境之内的胭脂评绝色?今夜血腥截杀,不过是高亭侯的投名状罢了。只不过高亭侯倒是没有想到收拾一帮读书人,还会折损三十骑完全能够在边关建功立业的精锐骑军,终究是小觑了中原门阀的底蕴。

    围绕马车的十数骑江湖豪杰都看到了远处的异样,远处田地里一座稻垛后头,有一大一小两人燃着篝火,好像正烤着野味。

    此时赶上马车队伍后平行疾驰的军伍精骑,已经持弩抬臂,一枝枝箭矢激射而出,箭矢破空的独特声响在万籁寂静的田间,格外刺耳。

    一南一北,双方间隔不足三十步,那些身负武艺的豪侠大多能够用兵器格挡掉弩箭,不过仍是有两人运气不好,躲过一箭却没有躲过第二枝箭矢,一骑被射透喉咙,摇摇晃晃前冲十数步后才坠马身亡,一骑更是直接被钉入太阳穴,巨大的贯穿力撞击得那骑尸体当场横摔出去。

    等到马车与那团篝火擦身而过的时候,又有两名出于义愤为观海徐家挺身而出的江湖义士命丧当场。

    大概是双方再疾驰五十步就要离开田垠窜入前方密林的缘故,精骑手中轻弩开始故意射向这些人的马匹,尤其是那辆马车的两匹大马被重点针对,当靠北的那匹马连中三箭后,虽然精骑怕误伤到车厢内的猎物,射向马匹的箭矢都不是致命伤,但足以让这辆马车停下了。上了年纪的马夫满脸绝望地勒紧缰绳,顾不得手臂剧痛,强行停马,以免这辆马车翻转倾覆。剩下的江湖骑士纷纷停马在马车北侧,一线排开,死死护住了身后的马车。

    一诺千金轻生死,即是这些江湖人的立身之本,虽然义气二字在新江湖越来越不值钱,可最少这些人还坚定信奉着老辈江湖的规矩。

    一名都尉模样的中年骑士悠闲拨马,在原地转了一圈后才用刀尖指向马车,沉声道:“都下车!”

    无人响应。

    那名骑士冷笑着向前一挥战刀,又是一拨轻弩激射,仅剩八骑江湖人物,有半数或用兵器拨掉箭矢或低头弯腰躲掉箭矢,其余四骑悍然前冲,无一例外都被下拨密集箭矢射成刺猬。

    一枝箭矢无意间射中马车,砰然作响。

    骑军都尉看也不看那些尸体,厉声道:“再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

    一阵更为急促沉闷的马蹄声在远处响起,主将高亭侯已经率领那百骑赶来。

    当他经过那堆篝火的时候,倒没有悍然杀人,只是用马槊一戳一挑,猛然间火光四溅,笼住那两个露宿乡野的可怜虫。

    他放缓马蹄速度,因为他发现本该手忙脚乱的两人竟是依然坐在原处,没有连滚带爬躲闪火星。

    高亭侯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停马,毕竟今夜的猎物,关系到自己的仕途攀爬,他分得清轻重。

    由于主将高亭侯的“手下留情”,身后百余精骑也没有痛下杀手,只不过有数骑耀武扬威地射出几支箭矢,纷纷钉入那两人身边的土地,最近一枝箭矢距离那名青衫男子脚边不过三四寸。

    高亭侯来到马车附近,望向那四名江湖大侠,笑脸阴沉道:“你们四人,下马不死!一路护送到这里,也算仁至义尽了。”

    四人面面相觑后,有三人面有愧色地缓缓下马,高亭侯歪了歪脑袋,顿时便有箭矢如雨而至,三人大腿都被射中数枝箭矢,倒地哀嚎。

    高亭侯提起马槊,指向唯一一个不曾下马的年轻侠士,微笑道:“报上名来,本将不杀无名小卒!”

    相貌堂堂的年轻义士放剑入鞘,抱拳沉声道:“贺州大剑堂子弟,刘关山!”

    高亭侯挑了挑眉头,“你和大剑堂堂主何讲武是什么关系?”

    气质清雅的年轻剑客不卑不亢回答道:“正是我恩师。”

    高亭侯忍不住皱了皱眉头,那何讲武不但是贺州江湖的一头坐地虎,更重要是听说姓何的因为早年阻挡过西楚曹长卿进入太安城,最后在京城刑部那边都拿了只铜鱼袋,当年皇帝陛下以世子身份率军北征,大剑堂子弟多有投军跟随,这倒是个麻烦,不过只是个小麻烦罢了。高亭侯扯了扯嘴角,“听说你师父有望在最近几年内跻身一品武夫境界,那你就去与何讲武说一声,何时破境就何时给个消息给我高亭侯,我一定登门,跟你师父分个生死。也好看看是你们大剑堂的剑大,还是我南疆高家的槊更长。”

    年轻剑客愕然,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

    高亭侯提高嗓门,“徐家子弟,如果还有点骨气,就都给老子滚出来!”

番外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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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哪怕年迈马夫竭力阻挡,可仍是不断有徐家子弟走下马车,一男三女,男子才十五六岁,年纪最长的女子是妇人模样,抱着一个粉雕玉琢的稚龄女孩,身旁怯生生站着一个肌肤微黑的粗衣丫鬟。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高亭侯心头一震,策马前冲,一槊打烂马车车厢,空无一人,转身用长槊槊尖轻轻搁在那名妇人肩头,眯眼问道:“徐宝藻在哪里?!”

    纤细肩头感到一阵冰冷寒意的妇人脸色苍白,浑身颤抖,抱紧了怀里的孩子,仍是鼓起勇气抬头说道:“想必将军熟知兵法,听说过调虎离山计。”

    高亭侯收起长槊,冷笑道:“哦?”

    随即马槊闪电刺出,在那名清秀少年的胳膊上重重一点,被刺出一个不大不小鲜血窟窿的少年,颓然倒地,伸手捂住伤口后,疼得满地打滚,哭喊得撕心裂肺。

    高亭侯闭上眼睛,在脑海中梳理了一遍今夜部署,应当并无纰漏才对,睁开眼,用马槊指向妇人怀中的女童,面无表情道:“奉劝你实话实说才好,一个略有姿色的妇人,在这荒郊野岭无依无靠,可不是什么好事情。就算你不在乎贞节生死,地上那个观海徐氏所剩不多的读书种子也可以不珍惜,可你怀里的女儿才多大岁数?”

    那名丫鬟想要向前走出,却被妇人使劲攥紧胳膊,妇人惨然笑道:“我观海徐氏,无论男女,无论老幼,生死都不辱徐氏门风!”

    高亭侯眼光何其老辣,瞥了眼妇人抓住丫鬟的手,哈哈大笑:“原来如此!雕虫小技!”

    高亭侯收敛笑声,嗤笑道:“徐氏家风?如今连那个坐拥三十万铁骑的西北徐家都没了,你们小小观海徐氏也配提家风两字?”

    高亭侯用马槊点了点不远处的大剑堂弟子,神色玩味道:“你是个聪明人,本将突然起了爱才之心,有朝一日我宰了你师父后,大剑堂堂主就由你来当,如何?”

    刘关山脸色阴晴不定,高亭侯啧啧道:“大局已定,还在乎那点脸皮做什么,这可就不算聪明了。”

    就在此时,一个嗓音在众人身后响起,“这位大嫂,你们也姓徐啊,巧了!咱们五百年前是一家!”

    高亭侯转头望去,满脸戾气,结果看到那一大一小两个莫名其妙在田间烤野味的过路客。

    不等高亭侯出声下令,一阵抽刀出鞘声。

    然后匪夷所思的一幕出现了,一大一小在战马缝隙之间好似闲庭信步,轻描淡写的一次次弯腰低头挪步,那些精骑锐士的战刀不管如何劈砍,便都给躲避过去。

    两人就这么直接穿过了骑军包围圈,走到了距离高亭侯一人一马不过十数步的不远处。

    高亭侯握紧那杆马槊,冷笑不已,敢情还是很结实的小宗师高手啊。

    青衫男子三十岁出头的样子,气态温和,衣衫洁净整齐,没有什么官宦子弟的富贵气焰,倒像是个脾气很好的私塾先生。

    他身后跟着一个背匣佩剑的少女剑客。

    就在此时,两道身影一掠而至,气势如虹,其中一人负剑而行,竟然隐约有剑鸣在鞘的宗师气势,两人并肩站在马车废墟处,一男一女,年纪都不大,女子身穿紫裙,负剑男子大概及冠之年,面如冠玉,果真剑鞘微颤,剑鸣不止。

    高亭侯心头一震,比起深藏不露的青衫男子和少女剑客,这个已经能够与剑产生灵犀感应的年轻剑客,更为棘手,就算这个来历不明的剑道天才尚未跻身二品境界,但是一旦与剑共鸣的剑士,那就绝对不可以常理揣度。大剑堂的那个刘关山,且不论当下战力高低,仅说武道前途,恐怕十个加在一起都不如此人。

    负剑男子没有理会高坐马背的高亭侯,毕恭毕敬向那名妇人说道:“在下吕思楚,受刘大哥所托,特来护送你们前往京城。”

    高亭侯顿时了然,怪不得,竟然是昔年大楚第一剑客吕丹田的孙子,难怪有此惊世骇俗的剑道造诣。

    那名修为不俗的紫衣女子一手按住腰间剑柄,一手轻轻晃动系挂在腰间的精美玉佩,笑眯眯道:“呦,这是在追捕逃犯还是怎么,我怎么没听大伯说过如今广陵道还有西楚余孽呢。”

    今晚万事不顺的高亭侯忍住怒气,笑问道:“这位姑娘,你大伯说话管用吗?”

    她瞪大眼眸故作天真道:“啊?一道节度使说话也不管用吗?”

    高亭侯问道:“敢问姑娘跟许大人是何关系?”

    女子歪着脑袋俏皮回答,“你猜。”

    高亭侯哈哈大笑,然后抬起手臂,沉声道:“撤!”

    一百五十余精骑疾驰而去,至于会不会带着一千五百骑疾驰而返,那就得看高亭侯敢不敢豪赌一场了。

    不用那名观海徐氏的妇人出声提醒,吕思楚就大步向前蹲下身,帮那名已经痛晕过去的少年郎点穴止血、涂药包扎,抱起少年后,年轻人毫不拖泥带水道:“咱们必须骑马离开这里,这些侠义之士的尸体实在是顾不得了,咱们拣选出不曾受伤的马匹,若是有人不会骑马,便与人共乘一骑。我们最少也要进入贺州边境才算安全一些。只不过问题在于这一路北去,在离开剑州之前,那个叫高亭侯的家伙有两个同党,刚好负责边境军务,很是麻烦。”

    大剑堂何讲武的亲传弟子刘关山叹息道:“只要到了贺州,我就能够调动一部分大剑堂势力,尽量为我们遮掩。”

    刘关山突然问道:“这位姑娘,你不是说与我们广陵道节度使许大人……”

    紫裙女子白眼道:“你还真信啊!”

    刘关山尴尬一笑。

    吕思楚吹了一声口哨,树林中跑出两匹骏马,他和紫裙女子一人一骑,徐家那位忠心耿耿的年迈马夫自然会骑马,加上刘关山就是四人能够骑马,徐氏少年,妇人,小女孩和丫鬟,刚好也是四人不会骑马,可是如何分配,就又些麻烦,问题在于大家门户出来的妇人和丫鬟,当然不便与男子共骑一马,照理说是身份更为尊贵的妇人坐在紫裙女侠身后,可是妇人却让那名貌不惊人的丫鬟去找紫裙女子,她将怀中满脸泪痕的女儿交给了吕思楚,她自己满脸涨红,羞愤难当,正当她望向刘关山准备开口说话的时候,一直被他们晾在旁边的青衫男子缓缓说道:“如果你们执意向北而去,肯定逃不掉的,那支骑军虽然看似都回去了,不过悄悄留下了几名斥候侦骑,估计是故意让你们掉以轻心,那名武将要么在官道上休息等人,要么已经亲自去调遣大队骑军剿杀你们。”

    吕思楚其实一直在暗中打量这一大一小,看不出深浅。

    紫裙女子看似没心没肺笑道:“那咋办呀?”

    青衫男子也跟着笑眯眯道:“啊?姑娘身穿紫衣,难道不是那位徽山盟主吗?对付这些宵小之徒,还不是弹指间灰飞烟灭的事情?”

    紫裙女子捧腹大笑,伸出大拇指道:“好眼光!”

    刘关山有些心情不快,对于那个陌生古怪的青衫男子,这位大剑堂高徒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天然敌意,尤其是刚才两人有意无意对视了一眼,让刘关山没来由头皮发麻。

    原本安安静静坐在紫裙女侠身后的丫鬟,深呼吸一口气,突然对青衫男子说道:“这位先生,我跟你向西边走!其他人继续向北!”

    妇人神色复杂,欲言又止。

    吕思楚和紫裙女子都一头雾水。

    刘关山脱口而出道:“不可以!”

    更奇怪的是那名青衫男子摇头道:“我就算带人离开,也是带着那个手臂受伤的孩子。”

    那名看似腐朽老态的马夫气势骤然间一变,眼神凌厉,停下了将少年与自己绑缚在一起的动作,死死盯住那个言辞深意的不速之客。

    一时间稻田上死寂无声。

    青衫男人无奈道:“我如果有歹意,就不是现在的情景了。”

    显然身份隐秘的年迈马夫和大剑堂弟子刘关山都不太信,哪怕那一大一小能够成功穿过骑军包围。

    男人轻声道:“王生,开匣。”

    少女剑客点了点头,不见她任何动作,背后所负紫色长匣顶部木板瞬间滑开。

    那一刻,匣满剑鸣,剑气森严。

    吕思楚顿时如临大敌,一脸错愕道:“怎么可能!”

    年迈马夫更是无法掩饰的满眼惊惧,呢喃道:“天生剑胚?!”

番外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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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女王生在看到师父的眼神后,迅速关闭剑匣,重新无声无息。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师徒二人正是徐凤年和王生,其实不算凑巧,徐凤年的确要救人,不是什么观海徐氏的胭脂评女子,而是那个更换了姓氏的少年,在祥符年间的早期,当时这个十来岁的孩子应该姓孙才对,爷爷是西楚老太师孙希济。西楚复国的尾声,大官子曹长卿死于太安城外,那位“女帝姜姒”殉国于西垒壁战场,之前死于西楚京城庙堂上的孙希济,老人所在家族,满门忠烈,武将无一例外皆战死沙场,文臣则以堪称引颈就戮的壮烈姿态,纷纷从容就义。但是只有那个年幼的孩子,在孙府火海中消失不见,当年离阳皇帝赵篆也没有深究此事的意图,让赵勾放弃追查,后来的新帝赵铸倒是对孙家颇为推崇惋惜,就希望能够暗中找出孙家仅剩的那株独苗,用来安抚和招徕广陵道更多的读书种子,不过一番刨根问底之后,发现这个孩子好像涉及到一桩天大秘事,于是离阳赵勾和京城刑部就不得不郑重其事起来。徐凤年还是跟一位在剑州彻底扎根的拂水房老谍子喝酒,才获悉此事,其实若非观海徐氏出了个胭脂评美人,以至于吸引了太多注意力,极有可能已经让赵勾和刑部发现蛛丝马迹,恐怕少年就会始终以徐家子孙的身份安然成长,最后带着那个秘密老死床榻。当然,徐凤年不清楚为何观海徐氏要让少年跟在徐宝藻身边,其实留在府上才是万全之策,宋笠和高亭侯胆子再大,也不敢真带兵把观海徐家给屠了。是觉得加上年迈马夫和那些江湖豪侠,就已经足够应付高亭侯部精骑?还是担心因为包庇罪而被新离阳抄家灭族,所以干脆将隐姓埋名的少年果断丢出家门,任其死于横祸,来个一干二净?

    徐凤年对此倒是无所谓,他只要保住孙家少年的性命即可,要不然那个蒙在鼓里的高亭侯,多半不会放过这个“无足轻重”的徐家读书郎。

    但是救下孙家少年之后如何处置,徐凤年很头疼,肯定不能一直带在身边,那么交到谁手上就是个不小的问题,照理说送去北凉交给谢西陲是最好,但是不是一般的路途遥远,毕竟要从东南到西北,几乎穿过整座中原,现在的徐凤年真的是最怕麻烦了。

    眼角余光瞥见那个火急火燎唯恐功亏一篑的大剑堂刘关山,徐凤年那一肚子坏水又泛起些涟漪了,分别看了眼丫鬟和妇人,“我们双方心知肚明,而且既然姑娘你有了取舍,那就跟着我往西走,放心,我会帮你安置在一个没有后顾之忧的地方。”

    刘关山沉声道:“我们连你姓什么都不知道!如何信得过你?!生死岂能儿戏!”

    徐凤年笑道:“不是早就说过了嘛,与那位大嫂子五百年前是一家,刘少侠难道忘了?”

    然后所有人看到那个青衫男人,不知为何独独对坐在吕思楚身前的小女孩笑了笑,笑脸温柔道:“小丫头,别怕啊,叔叔等下让姐姐保护你。”

    小女孩眨了眨眼睛,有些茫然。

    徐凤年对王生说道:“你护着他们去到武帝城为止,然后来徽山……算了,还是直接去地肺山找我吧。”

    王生看了看那个翻身下马的丫鬟,又转头看了看师父,眼神有些复杂。

    徐凤年打赏了一颗板栗,气笑道:“胡乱想什么!”

    王生冷哼一声,掠至一匹没了主人的枣红大马之上,来到那些人身旁,冷声道:“走吧。”

    徐凤年猛然一拍额头,满是恍然大悟和如释重负的表情,对王生喊道:“等等,师父跟你换一换,你带着姑娘往西走,一路上放开手脚便是。如此一来,师父就能偷个懒,陪他们逛荡到剑州边境就够意思了。”

    王生眼睛一亮,有些开心。

    可就在这个时候,那个走向徐凤年的丫鬟摇头道:“我只跟着你。”

    徐凤年耐心解释道:“我徒弟虽然年纪不大,但的确是位高手,也绝不会随便丢下你。”

    肌肤微黑相貌平平的少女依旧摇头道:“可我不是。我不想死。”

    徐凤年愣了愣,第一次意识到这个年轻女子,没自己想象中那么单纯,其实她一语道破了天机,徐凤年根本不在乎她的生死,王生带着她往西走,无非是用来吸引视野,事后在高亭侯甚至是宋笠的围剿中,王生自然进退自如,至于她的下场如何,徐凤年懒得计较,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一向是徐凤年行走江湖的宗旨。

    徐凤年没有说话,王生也没有催促师父。

    徐凤年看着那个戴着面皮的少女,突然叹了口气。

    他想起了慕容梧竹和慕容桐皇那对姐弟,当年也是初次相逢在这广陵道剑州,当时他们为了逃避成为徽山老祖宗轩辕大磐的鼎炉,被袁庭山那条疯狗追杀……

    徐凤年淡然说道:“我把你送到徽山大雪坪。”

    少女果断道:“好!一言为定。”

    徐凤年对王生说道:“要不要送你一只小匣带在路上?”

    少女剑客摇头道:“还是师父你自己带着吧,方便装神弄鬼拐骗师娘……”

    徐凤年恼羞成怒地挥袖道:“没大没小!”

    在少女和妇女一阵窃窃私语后,在吕思楚和紫裙女子的好奇视线中,以及刘关山嫉恨愤懑的隐蔽眼神中,双方就此分别。

    徐凤年带着少女走向那堆熄灭了的篝火,然后盘腿而坐重新生火,他脚边搁着只干瘪的长条布囊。

    少女一手牵着一匹马,低头望着那个男人问道:“我们还不动身吗?”

    徐凤年拨弄着篝火,继续烤着那只已经大半金黄的野兔,先前高亭侯一槊挑来,其实没什么影响。徐凤年随口说道:“先填饱肚子。”

    少女眼神阴郁,可到最后还是没有开口说话。

    徐凤年撕下一条兔腿,递给始终不愿坐下的少女,抬头说道:“附近城镇都已夜禁,咱们肯定得露宿,我倒是不饿,你怎么办?”

    少女犹豫了一下,松开马缰后坐到他身旁,隔着两臂距离,所以得两人都弯腰了,她才能接过那条香气四溢的野兔腿,然后她侧身轻轻咬着,徐凤年一笑置之,也撕下一块金黄油腻的兔肉,细嚼慢咽。

    徐凤年在两人解决掉那只野兔后,拍了拍手,好奇问道:“你怎么敢跟我走的?”

    少女反问道:“我敢不跟你走吗?”

    徐凤年笑着摇头,“女人太聪明了也不好。”

    少女眼神晦暗,轻轻抬手擦拭嘴角,一言不发。

    徐凤年斜挎布囊缓缓起身,“吃饱了就动身。”

    少女迅猛起身,快步走向一匹马,然后她马上局促不安起来,因为她意识到自己完全不会骑马啊!

    徐凤年感到有趣,走到她身边,伸手轻轻按在她肩膀上。

    少女迅速低腰抽身后退,然后快速抽出一把原先绑在袖中手臂上的匕首,双手死死握住,她眼神坚毅死死盯着这个意图不轨的青衫男子。

    徐凤年没好气道:“我不管你面皮底下长什么样子,反正我没看过,以后也不打算看到。只说你现在的这副模样,需要我给你一柄镜子吗?”

    少女耳根子通红,但仍然不愿意放下匕首,那双与平淡容颜截然不同的秋水眼眸之中,充满着唾弃和鄙夷。

    被当成登徒子的徐凤年站在原地,双指并拢推开那柄刺向眉心的长剑。

    原来是吕思楚重返后一剑迅猛刺出。

    王生停马在远处,没有阻拦吕思楚的出手,少女只是翻了个白眼。

    吕思楚没有递出第二剑,不是不想,而是不能,因为他的整条胳膊都已经失去知觉。

    徐凤年瞥了眼这个年轻人,“我在祥符二年,曾经跟你爷爷吕丹田交过手。”

    说完这句话后,徐凤年一步踏出,抓起少女的肩膀,两人瞬间消失不见。

    吕思楚目瞪口呆,如遭雷击。

    数十里之外的一条羊肠小道上,头晕目眩的少女弯腰不停干呕。

    徐凤年喂了一声,把那柄从她手中摔出的匕首递还给她。

    少女颤抖着接过匕首,插回鞘,瞪大那双会说话的水灵眼眸,茫然,震惊,好奇,不一而足。

    徐凤年笑问道:“缓过来没?”

    少女下意识点点头。

    下一次两人停下身形,少女一屁股坐在地上,片刻后当徐凤年又问相同的问题,少女咬牙点头。

    第三次停下后,少女泫然欲泣,根本不等徐凤年开口,就使劲摇头。

    然后两人一人坐一人站在山间溪流旁,徐凤年笑了笑,没有带着她立即赶路。

    少女深呼吸一口气,蹲在溪边,掬了一捧清水洗了洗脸,然后怔怔出神。

    徐凤年提醒道:“你那张生根面皮不够精良,下次洗脸的时候小心一点。”

    少女转头问道:“我能问你是谁吗?”

    徐凤年点头道:“当然可以。”

    少女静待下文。

    徐凤年继续道:“但是我不会说。”

    少女无言以对。

    少女想了想,“我就是那个徐宝藻。”

    徐凤年笑道:“我也姓徐。”

    少女第一次露出笑容,“我如果摘了这张面皮,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是谁?”

    徐凤年反问道:“我脱了衣服,你脱不脱?”

    少女再次无言以对。

    徐凤年蹲下身,拔出一根生长在石缝间的小草,放在嘴里轻轻咀嚼着。

    少女望着他的侧脸,不知她在想些什么。

番外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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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夜之间,两人就来到那条歙江的江畔渡口,已经能够遥遥看到徽山牯牛大岗的轮廓,当然还有与之对峙的龙虎山。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如果不是为了照顾少女,甚至都不用等到天亮,他们就已经在徽山大雪坪了。

    两人在一座渡口等待一艘两层楼巨大渡船的启航,如今徽山是名副其实的江湖圣地,大雪坪观雪,也成了好事者嘴中的离阳十景之一。每天前往徽山赏景的江湖人士络绎不绝,多如过江之鲫,歙江多处渡口都有直接去往徽山山脚的渡船,想要登船就得掏出一两银子!当然沿着陆路前往徽山也可以,只不过就要错过了在江面上眺望到缺月楼的景色,自从有人说自己在渡船上见过楼顶出现徽山紫衣的绝代身影后,渡船生意就好得一塌糊涂,毕竟谁都可以登上徽山不假,但绝不是谁都能够登上牯牛大岗上的大雪坪。

    离着动身还有小半个时辰,徐凤年和观海郡徐家的少女此时正坐在渡口一家粥铺吃早点,周围都是一些膀大腰圆的汉子,浑身匪气草莽气,有人瞥见徐宝藻的背影后,顿时热血上头了,那纤细的小腰肢,那几乎紧绷不住的臀形,光是这背影足够诱人的了,若是能将那粗布质地裙子换成大家闺秀的绸缎,光是那鼓胀的屁股蛋儿,可就真要了大老爷们的老命喽,只不过当那些人兴冲冲找了个机会瞧过少女的“正脸”后,很快就骂骂咧咧返回原位,十分扫兴。

    徐宝藻原本无动于衷,只不过当她敏锐发现对面的家伙嘴角微微翘起后,心情不佳的她就冷笑着伸出一根手指,紧紧贴住鬓角,作势要撕去面皮。

    徐凤年平淡道:“后果自负。”

    徐宝藻悻悻然放下手指,“你要把我交给谁?”

    徐凤年没有藏着掖着,直截了当道:“不算交给某个人,准确来说是交给徽山,总之你会很安稳,就算是姓宋的也不敢动你。”

    徐宝藻脸色冷漠道:“你除了把我交给徽山那名女子,其他人和那个姓宋的,有两样吗?恐怕还不如位高权重的宋笠吧。”

    徐凤年揉了揉下巴,然后眼神认真问道:“我还真忘了问你是怎么想的,如果是引开高亭侯的骑军,其实已经做到了,至于那个少年的安危,有我徒弟在,应当也没有大的变故。之所以一开始就想着带你上徽山,是我把你当成以前某些人了,你现在说说看,改变主意还来得及,而且我也不想白欠徽山一个人情。”

    徐宝藻默不作声。

    徐凤年继续说道:“虽说我对宋笠看不太顺眼,不过在很多女人看来,可能都是世间少有的良配。能文能武,白手起家,玉年纪不算太大,官帽子却够大,都已经当上平字头的大将军了,兼任一道副节度使……”

    徐宝藻突然说道:“男女之间,难得不需要一见钟情和两情相悦吗?”

    徐凤年笑道:“难道我要把你丢到宋笠跟前?这可不行,我怕一个忍不住……”

    徐凤年没有继续说下去,他还真怕一个手痒就宰掉宋笠,然后广陵道副节度使就得换人了。

    粥铺伙计已经催着两人赶紧给钱滚蛋,别占着茅坑不拉屎,耽搁他们挣钱不是?

    徐宝藻看着那个乖乖掏出铜钱结账的青衫男人,感到有些古怪,她也曾在闺阁之中偷偷看过些才子佳人、鬼神志怪和演义小说,对于那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江湖中人,她一个几乎不曾走出过观海徐氏家门的少女,谈不上什么憧憬仰慕,但是对于他们的那种为气任侠,还是有些羡慕,她觉得自己就是一只笼中雀,只能日复一日吃着别人喂养的饵料,所以对于那些能够自生自死的人物,羡慕之余,到底还是有些……嫉妒。要知道徐宝藻在十岁之后,甚至连出门去寺庙道观烧香的机会都没有了。

    徐凤年掂量着那些找回的铜钱,瞥见不远处有小贩正在兜售那两大箩筐柿子,黄灿灿的很喜人,就跑去讨价还价买了两斤,一股脑兜在袍子里,然后蹲在渡口边缘,随手丢给站在身边的徐宝藻一颗柿子。

    徐宝藻用袖子仔细擦拭一番,这才小口小口咬着,她还不忘抬起一只手遮掩着嘴巴。柿子的确是熟透了的,可仍是有些涩涩的余味。

    徐凤年大口啃着柿子,含糊笑道:“我吃过很多地方的柿子,北凉陇西的鸡心黄,京畿地带的牛心柿,越州的莲花柿,还有你们剑州南边的方柿,不过味道都不如早年在江南道那边的一种不知名野柿,个小色红,红得尤为鲜艳,好吃。”

    徐宝藻一本正经提醒道:“你的吃相真的很难看。”

    徐凤年一颗接着一颗,兜里的柿子很快就只剩下一双难兄难弟,然后就不再继续饿死鬼投胎一般,而是望向远方。

    不知不觉,缺门牙老黄已经去世十来年了。

    徐宝藻突然不由自主地猛然蹲下身,然后她感觉到头顶一阵微风拂过。

    她转头望去,一个贼眉鼠眼的汉子悻悻然收回手,显然他之前是冲着她腰肢之下的那份圆润挺翘去的。

    她怒目相向,那矮小精悍且腰挎金鞘短刀的汉子咧嘴一笑,挑衅地用那只手做了个五指揉捏动作。

    徐宝藻无可奈何,只好转头对徐凤年愤懑道:“你视而不见?!”

    徐凤年盘腿而坐,双手搁在膝盖上,眯眼笑道:“早个十几年,我比他好不到哪里去。”

    徐宝藻狠狠丢掉小半柿子,气闷道:“下流胚子!”

    徐凤年笑呵呵道:“人不下流枉少年嘛。”

    徐宝藻恶狠狠盯着这个让人失望至极的青衫男人,“你这种人都能成为江湖高手,老天爷真是瞎了眼!”

    徐凤年漫不经心地点头附和道:“是啊是啊。”

    兴许是发现徐宝藻身边的男人连个屁都不敢放,那个金鞘短刀汉子和身边两个魁梧男子都觉得保准是两颗软柿子,三人怪笑着围住两个蹲在地上的男女,其中一个双臂环胸道:“这小娘们虽说长得不行,可如果晚上吹了灯,或是白天蒙住头,只要不看那张黑炭脸,脱光了衣衫,白条条的,肯定别有滋味!估摸着比起花魁也差不远了吧?是不是啊,兄弟们?”

    矮小汉子鬼鬼祟祟伸出脚尖,似乎是想要去“掂量掂量”那小娘们的那两瓣满月。

    结果三人同时以旱地拔葱的姿态高高飞起,然后潇洒之极地落在歙江江面之上,之后是一次次飘逸出尘地蜻蜓点水,愈行愈远,最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消失在渡口所有人的视野中。

    这份轻功,着实了得啊。

    渡口上的江湖人士很是佩服,琢磨着不愧是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如果三位高手没有发出那一连串莫名其妙的怪叫,那份飘飘欲仙的高手风范就更是毫无瑕疵了。

    徐凤年啧啧道:“厉害厉害。”

    原本对他再次稍稍刮目相看的少女,立马没了好脸色,冷笑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不是我而是你,多戴了张面皮呢!”

    那个家伙破天荒没有还嘴,缩着肩头双手拢袖,眯眼远眺。

    空有一身武学修为,却像个蹲在庄稼地盯着收成的粗鄙村夫!

    徐宝藻嗤之以鼻,记得书本上的那些读书人,哪个不是丰神玉朗,超拔流俗,哪个不是风格秀整,高自标持,哪个不是玉树临风,写意风流?!

    两人一直没有言语,直到渡船启航在即,徐凤年才招呼她一起走去,发现四周男子眼神熠熠,就让她先行踩上那块横架在水面用以衔接渡口和船头的木板,她走上去后,突然转身朝徐凤年伸出双指,轻轻弯曲,示意他管好自己的眼睛。

    徐凤年笑着点头。

    两人没有进入船舱,站在船尾,徐凤年趴在栏杆上,她思量片刻,还是忍不住率先开口问道:“你的徒弟当真能够护送他们顺利到达剑州边境?”

    徐凤年嗯了一声。

    徐宝藻又问:“你徒弟和那名背着长剑的年轻侠士,都能够让鞘中剑匣中剑自行颤鸣,是书上那种能够在千里之外取人头颅的陆地剑仙吗?”

    徐凤年哭笑不得道:“那还差得远。一百年多年来,真正意义上的陆地剑仙,吕祖转世之人不算的话,大概就只有逐鹿山刘松涛、春秋剑甲李淳罡、桃花剑神邓太阿三人而已,如今的天下第二于新郎,以及第三的吴家剑冢女子剑侍翠花,都还差那么一点点意思。”

    徐宝藻哦了一声,嘀咕道:“反正我只听说过武当山吕祖。”

    徐凤年笑问道:“你的那位刘关山,就没跟你提及过这些江湖奇人异事?”

    徐宝藻皱眉道:“刘公子是我们观海徐氏的客人,我跟他没有什么关系,听刘公子说他只是在几年前远远见过我一面。”

    徐凤年问道:“那个退了两家亲事的读书人?”

    徐宝藻冷哼一声,“我年少时去道观烧香,倒是见过一次,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罢了。”

    徐凤年轻轻摇头道:“刘关山未必真侠义,那个读书人未必伪君子。”

    徐宝藻讥笑道:“你连这都知道?”

    徐凤年感慨道:“不能说刘关山就是坏人,毕竟为了救你出去,他是豁出了性命的,还要冒着惹恼一道副节度使的风险,所以不能说他不是真心喜欢你。至于你那个临阵退缩的同乡读书人,在我看来是真的不容易,可谓孝义两全,他的那种喜欢一个人,你年纪还小,估计要很久以后才能体会。”

    徐宝藻恼火道:“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徐凤年抬头望去,此时渡船所在歙江距离徽山还有一段距离,也正因为此,才能遥望那座气势巍峨的牯牛大岗,世间高楼广厦万千,的确罕见如大雪坪缺月楼这般高耸入云,尤其是高达九层楼,大概就只有清凉山的听潮阁和京城钦天监的摘星台能够与之媲美了。徐凤年对于徽山颇有感情,此处不但是羊皮裘老头重返陆地剑仙的地方,也是第一次看到三教圣人的绝世风采,当年儒圣轩辕敬城清理门户,力撼徽山老祖轩辕大磐,那一战可谓壮阔至极,读书人一句“请老祖宗赴死”,何其豪迈!

    徐凤年趴在栏杆上,自言自语道:“谁言书生无胆气,敢叫天地沉入海。轩辕敬城用情之深,与李当心都到了一种止境的地步。”

    徐宝藻竖起耳朵仔细聆听,她的那张生根面皮实在粗劣,稍稍留心,就能发现她的脸庞肤色与整个人格格不入。听潮阁死士舒羞精于此道,曾经说过制造面皮,有三种层次,分别是通气生根和入神,她当年为了脱离北凉,不得不以耗费十年寿命的巨大代价制造了一张入神面皮,跟徐凤年交换,这才去到靖安王赵珣身边,至于她是否后悔将自己的命运与那位“一旬帝王”绑缚在一起,最终为赵珣殉情而死,临死之际她作何想,徐凤年不得而知,不过徐凤年见她最后一面,是在广陵江上和陈芝豹江面一战之前,女子跳入江中救起了落水的年轻赵室藩王,那一刻,徐凤年觉得舒羞大概是真的喜欢上了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赵珣,只是不知赵珣在死前,到底知不知道身边女子的真实身份,有无见过那张面皮之下的真实容颜。至于那张入神面皮,徐凤年转赠给了慕容桐皇,后者在永徽祥符之交进入北莽,成为旧北莽太子耶律洪才最为信任的体己人,在北凉铁骑势如破竹地北上草原之后,徐凤年试图寻找过他,可惜始终没有结果。世间缘分,大多如此聚散不定,心心念念,念念不忘。

    徐宝藻突然忧心问道:“你带着我这么神出鬼没,就不怕高亭侯直接掉头去追你徒弟?”

    徐凤年解释道:“观海郡城那边来了一位不错的练气士宗师,我们第一次停步的时候,我流露出了一点蛛丝马迹,有意吊着他们。”

    徐宝藻眼睛一亮:“练气士?是书上那种餐霞饮露的神仙中人吗?”

    徐凤年笑道:“也可以这么认为。”

    徐宝藻发现这个人本就天然眼眸狭长,每当他笑的时候,就愈发明显了,就像……春风里的柳叶?但是她仍然不喜欢。

    徐凤年当下确实挺舒心,因为旧离阳和旧北莽两朝的练气士,几乎都折损在他手上,如今退出江湖后回头再看江湖,总算有了几分邓太阿骑驴看河山的闲情逸致,自然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徐凤年直起身猛然抬头。

    缺月楼楼顶,有一抹紫色,如高高在上的仙人俯瞰人间。

番外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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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凤年有些心情复杂,拒北城一役之前,曾经与她约好了将来有一天一起去找姓温的喝酒,不知为何她似乎反悔了,上次徐凤年去那座小镇邀请过她,递去徽山大雪坪的口信,便如泥牛入海。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很久就有眼尖的江湖豪客瞅见徽山之巅的异象,渡船上一时间哗然一片,就连徐宝藻都扬起脑袋,痴痴望向模糊不清的缺月楼,在武道上不曾登堂入室,其实是绝对无法看清那道身影的,只是渡船上游客哪怕使劲瞪大眼也只能看到那栋世上最高楼的轮廓,仿佛也像是亲眼目睹了徽山紫衣的绝代风华,一个个目眩神摇,心情激荡。

    恐怕谁都没有想到,李淳罡和王仙芝之后,能够让一座江湖俯首的人物,竟是一位女子。

    那位立下不世之功的西北藩王原本更有希望,只是他死了。

    父亲打下一座中原,儿子打下一座草原。

    徐家两代人,最终都没有逐鹿天下,没有篡位称帝,只留给后世无数悬疑。

    眼睛泛酸的徐宝藻刚想要收回视线,就在这一刻,连同她在内所有渡船客人都目瞪口呆了。

    清晰可见一抹紫色长虹起于大雪坪雄楼之巅,然后迅猛直坠山脚这条大江!

    等等,难道是他们这艘渡船?

    徽山紫衣轰然砸落在船头之上。

    船头下坠深陷江面之下,船尾高高翘起,整艘渡船倾斜出一个巨大幅度。

    人仰马翻,鸡飞狗跳。船舱内的游客还好说,只是叠粽子一般拥簇在船头那边的舱内,在船板上欣赏景象的客人就惨了,下饺子一般悉数摔进了歙江里头。

    徐凤年双脚扎根,岿然不动,徐宝藻惊慌失措地闭上眼眸,下一刻睁开眼,才发现自己像是牢固钉立于一座斜坡上,并未倒地。

    船尾重重落回江面,溅起巨大水花。

    气势磅礴不可一世的徽山紫衣随意挥袖,那些坠入歙江的落汤鸡都被拽回船上,跌坐在船板上,一个个失魂落魄。

    差点一脚踩翻渡船的轩辕青锋瞥了眼徐凤年,她眼中有些质疑和询问意味,徐凤年苦笑以对,她冷哼一声,倏忽不见。

    徐宝藻心思敏锐,开门见山问道:“你认识徽山这位江湖盟主?”

    徐凤年忍俊不禁,笑问道:“你不认识?谁不认识?”

    徐宝藻又问道:“她也认识你?”

    徐凤年没有刻意遮掩,重新趴在栏杆上,“我认识她的时候,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那会儿江湖上都不认识我们。你们剑州当时应该只听说徽山有个姓轩辕的败家娘们,弹弓打鸟雀的珠子,是用金子打造而成。”

    徐宝藻眼神恍惚,压低嗓音问道:“你到底是谁?!你是不是桃花剑神?”

    徐凤年愕然,心想这丫头的想法很是天马行空啊,怎么把自己跟邓太阿挂钩的?

    徐宝藻盯着徐凤年说道:“宋爷爷和刘关山都跟我说起过一些江湖事,尤其是宋爷爷身为剑道宗师,最佩服那位出海访仙的桃花剑神,说邓先生的剑术早已出神入化,剑道造诣已经不输大真人吕洞玄,而且宋爷爷说过邓太阿不喜佩剑,其实相貌平平,并非江湖传闻那般英俊潇洒。既然你连轩辕盟主都认识,加上你对高亭侯那些军中权贵的无所谓态度,以及你的相貌……”

    徐凤年打断这女子的推测,没好气道:“就因为我长得丑,就是邓太阿了啊?那我如果长得俊,还不得是北凉王徐凤年了?”

    徐宝藻很不客气道:“那你得下辈子投个好胎,才有机会当那位江湖百年徐凤年。”

    徐凤年会心一笑,“认识你到现在,你就数这句话最有道理。”

    徐宝藻扯了扯嘴角,给了个冷笑。

    徐凤年没来由问道:“你以前喜不喜欢道家典籍,以后想不想学武?”

    徐宝藻一头雾水,不知这个神秘兮兮的男人葫芦里买什么药,她没有急着回答,只是斜眼徐凤年。

    徐凤年脸色认真,“你知不知道自己是有气运的人?”

    徐宝藻没来由心中生出一股怒气,讥笑道:“气运?我当然有啊,否则怎么登榜胭脂评第四?第二条评语可还说了,五年或是十年之后的下次胭脂评,等观海徐氏小女渐渐长成,必能跻身前三甲,甚至有望夺得‘天下色甲’的头衔。你说我有没有气运?!”

    徐凤年轻声感慨道:“那么多次胭脂评,好像都不曾有色甲的评语,只有西楚末代皇后夺得过色甲,成为春秋十三甲之一。什么色甲天下,我不感兴趣。我只听说过北凉铁骑甲天下……”

    徐宝藻皱眉道:“北凉骑军?不是拆散了吗?”

    徐凤年仰起头,江风拂面,吹动鬓角如翻,阵阵风吹页页过。

    他小声呢喃道:“是啊。”

    当年在那中原的西北门户,号称北凉三十万铁骑,真正的西北骑军当然不可能有三十万,最巅峰时也不过十四万,在祥符三年末就每况愈下,越战越少,随着陆大远所率的三万左骑军壮烈覆灭后,郁鸾刀的幽州骑军,袁庭山的白羽轻骑,徐龙象李陌藩的龙象骑军,寇江淮乞伏陇关的流州铁骑,宁峨眉的铁浮屠,北凉诸多骑军野战主力,加上那两支重骑军,一次次折损一次次补充兵源,最后大多仍是打得不成建制,在那位年轻藩王离开北凉边军之前,只有大雪龙骑军保持着相对完整的建制,离阳新朝也出于某种考虑或者说是顾虑,没有对这支名动天下的骑军动手,让不愿入京为官为将的谢西陲统率此军,虎视北方,威慑草原。

    至于为何是选用很后面才进入北凉边军的谢西陲,而不是李彦超宁峨眉李陌藩之流的北凉本土武将,朝廷用心,浅显易见。

    受到惊吓的渡船众人全然没有愤怒恼火,只有受宠若惊和莫大-荣幸,只有那种老子被天上馅饼砸中过的幸福。

    也对,轩辕紫衣在江湖上已经多年不见踪迹,今日无缘无故的神仙下凡,让这些跟江湖沾边的小鱼小虾,如何不感到天大的幸运。

    徐凤年带着徐宝藻登岸后,没有登山而是径直去往龙虎山,为她解释道:“估摸着徽山是不会收容你了,我再想想法子。本来你留在徽山的话最为妥当,天底下唯一能不看官府脸色的地儿,就只剩下这两座山了,徽山和武当山,后者路途遥远,离你家乡也太远。”

    徐宝藻开怀笑道:“看来你肯定不是那位桃花剑神,否则轩辕盟主架子再大,也会卖你一个面子。”

    徐凤年瞥了她一眼,“你难道不是应该更担心自己的处境?”

    徐宝藻双手负后,脚步轻灵,踩在青石板小路上,不像逃亡的丧家犬,倒像是踏秋赏景的优游子弟。她笑眯眯道:“天塌下来,有个高的顶着,我怕什么。”

    徐凤年打趣道:“你倒是心大。”

    尚未离开徽山轩辕家族的“辖境”,还算热闹,徐宝藻瞥见路边有年迈商贩挑着担子,使劲吆喝贩卖那一枝枝新蘸的糖葫芦,一些个馋嘴孩子跟爹娘长辈讨要了铜钱纷纷跑去购买,还有位容颜清冷仙子气态的漂亮女子站在不远处,早有少侠善解人意地购得一串金黄糖浆鲜艳欲滴的糖葫芦,女子接过手后嫣然一笑,看得那位少侠心肝都化了。徐宝藻倒是不跟徐凤年客气,伸出一只手摊开,示意他掏钱。徐凤年也懒得计较,解下斜挎肩头的长条布囊,摸出一粒碎银子给她,徐宝藻问道:“你不是有零散的铜钱吗,如今银贵铜贱得很,小心商贩找不开铜钱。”

    徐凤年柔声笑道:“铜钱我得给人攒着。”

    徐宝藻想不通也不去想,拿过银子就去买糖葫芦,她还算厚道,买了两串,分给徐凤年一串,倒不是那位商贩看她财大气粗好糊弄,而是在徽山卖东西,杀猪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一碗酒的价钱在别的地方都能买一坛酒。

    (我的微信公众号:fnh)

    徐宝藻手持那串竹签糖葫芦,笑得那双灵动眉眼宛如月牙,细细悠悠舔了一口糖衣,便有一份幸福在脸上微微荡漾开来,知足常乐,故而酸在舌尖,甜在心头。

    兴许是被她骤然而至的幸福所感染,徐凤年啃着糖葫芦,也笑了起来。

    徐宝藻自言自语道:“以前经常听家里丫鬟说秋天的赶集庙会或是水陆道场,都能吃上这种玩意儿,尤其是心意斋的冰糖葫芦最可人,也不是用这种竹签串起,而是放在精巧漂亮的纸盒里,一粒粒滚圆硕大,据说看着就能让人流口水。”

    徐凤年问道:“你是头回尝鲜?”

    徐宝藻撇撇嘴,“可不是。”

    似乎是怕徐凤年瞧不起自己,她很快补得意洋洋地充道:“我虽没吃过糖葫芦,可我尝过庐陵的冬笋,广灵的野蕨,安溪的荔枝,永甘的柑橘,宜城的板栗,河阴的石榴,还有那上元鲥、松江鲈、膏枣糕、女儿红、吴州的细腰粳稻,甚至还有北凉的绿蚁酒,你呢?吃过吗?”

    徐凤年一笑置之,原来是个喜欢攀比较劲的傻闺女。

番外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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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凤年有些心情复杂,拒北城一役之前,曾经与她约好了将来有一天一起去找姓温的喝酒,不知为何她似乎反悔了,上次徐凤年去那座小镇邀请过她,递去徽山大雪坪的口信,便如泥牛入海。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很久就有眼尖的江湖豪客瞅见徽山之巅的异象,渡船上一时间哗然一片,就连徐宝藻都扬起脑袋,痴痴望向模糊不清的缺月楼,在武道上不曾登堂入室,其实是绝对无法看清那道身影的,只是渡船上游客哪怕使劲瞪大眼也只能看到那栋世上最高楼的轮廓,仿佛也像是亲眼目睹了徽山紫衣的绝代风华,一个个目眩神摇,心情激荡。

    恐怕谁都没有想到,李淳罡和王仙芝之后,能够让一座江湖俯首的人物,竟是一位女子。

    那位立下不世之功的西北藩王原本更有希望,只是他死了。

    父亲打下一座中原,儿子打下一座草原。

    徐家两代人,最终都没有逐鹿天下,没有篡位称帝,只留给后世无数悬疑。

    眼睛泛酸的徐宝藻刚想要收回视线,就在这一刻,连同她在内所有渡船客人都目瞪口呆了。

    清晰可见一抹紫色长虹起于大雪坪雄楼之巅,然后迅猛直坠山脚这条大江!

    等等,难道是他们这艘渡船?

    徽山紫衣轰然砸落在船头之上。

    船头下坠深陷江面之下,船尾高高翘起,整艘渡船倾斜出一个巨大幅度。

    人仰马翻,鸡飞狗跳。船舱内的游客还好说,只是叠粽子一般拥簇在船头那边的舱内,在船板上欣赏景象的客人就惨了,下饺子一般悉数摔进了歙江里头。

    徐凤年双脚扎根,岿然不动,徐宝藻惊慌失措地闭上眼眸,下一刻睁开眼,才发现自己像是牢固钉立于一座斜坡上,并未倒地。

    船尾重重落回江面,溅起巨大水花。

    气势磅礴不可一世的徽山紫衣随意挥袖,那些坠入歙江的落汤鸡都被拽回船上,跌坐在船板上,一个个失魂落魄。

    差点一脚踩翻渡船的轩辕青锋瞥了眼徐凤年,她眼中有些质疑和询问意味,徐凤年苦笑以对,她冷哼一声,倏忽不见。

    徐宝藻心思敏锐,开门见山问道:“你认识徽山这位江湖盟主?”

    徐凤年忍俊不禁,笑问道:“你不认识?谁不认识?”

    徐宝藻又问道:“她也认识你?”

    徐凤年没有刻意遮掩,重新趴在栏杆上,“我认识她的时候,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那会儿江湖上都不认识我们。你们剑州当时应该只听说徽山有个姓轩辕的败家娘们,弹弓打鸟雀的珠子,是用金子打造而成。”

    徐宝藻眼神恍惚,压低嗓音问道:“你到底是谁?!你是不是桃花剑神?”

    徐凤年愕然,心想这丫头的想法很是天马行空啊,怎么把自己跟邓太阿挂钩的?

    徐宝藻盯着徐凤年说道:“宋爷爷和刘关山都跟我说起过一些江湖事,尤其是宋爷爷身为剑道宗师,最佩服那位出海访仙的桃花剑神,说邓先生的剑术早已出神入化,剑道造诣已经不输大真人吕洞玄,而且宋爷爷说过邓太阿不喜佩剑,其实相貌平平,并非江湖传闻那般英俊潇洒。既然你连轩辕盟主都认识,加上你对高亭侯那些军中权贵的无所谓态度,以及你的相貌……”

    徐凤年打断这女子的推测,没好气道:“就因为我长得丑,就是邓太阿了啊?那我如果长得俊,还不得是北凉王徐凤年了?”

    徐宝藻很不客气道:“那你得下辈子投个好胎,才有机会当那位江湖百年徐凤年。”

    徐凤年会心一笑,“认识你到现在,你就数这句话最有道理。”

    徐宝藻扯了扯嘴角,给了个冷笑。

    徐凤年没来由问道:“你以前喜不喜欢道家典籍,以后想不想学武?”

    徐宝藻一头雾水,不知这个神秘兮兮的男人葫芦里买什么药,她没有急着回答,只是斜眼徐凤年。

    徐凤年脸色认真,“你知不知道自己是有气运的人?”

    徐宝藻没来由心中生出一股怒气,讥笑道:“气运?我当然有啊,否则怎么登榜胭脂评第四?第二条评语可还说了,五年或是十年之后的下次胭脂评,等观海徐氏小女渐渐长成,必能跻身前三甲,甚至有望夺得‘天下色甲’的头衔。你说我有没有气运?!”

    徐凤年轻声感慨道:“那么多次胭脂评,好像都不曾有色甲的评语,只有西楚末代皇后夺得过色甲,成为春秋十三甲之一。什么色甲天下,我不感兴趣。我只听说过北凉铁骑甲天下……”

    徐宝藻皱眉道:“北凉骑军?不是拆散了吗?”

    徐凤年仰起头,江风拂面,吹动鬓角如翻书,阵阵风吹页页过。

    他小声呢喃道:“是啊。”

    当年在那中原的西北门户,号称北凉三十万铁骑,真正的西北骑军当然不可能有三十万,最巅峰时也不过十四万,在祥符三年末就每况愈下,越战越少,随着陆大远所率的三万左骑军壮烈覆灭后,郁鸾刀的幽州骑军,袁庭山的白羽轻骑,徐龙象李陌藩的龙象骑军,寇江淮乞伏陇关的流州铁骑,宁峨眉的铁浮屠,北凉诸多骑军野战主力,加上那两支重骑军,一次次折损一次次补充兵源,最后大多仍是打得不成建制,在那位年轻藩王离开北凉边军之前,只有大雪龙骑军保持着相对完整的建制,离阳新朝也出于某种考虑或者说是顾虑,没有对这支名动天下的骑军动手,让不愿入京为官为将的谢西陲统率此军,虎视北方,威慑草原。

    至于为何是选用很后面才进入北凉边军的谢西陲,而不是李彦超宁峨眉李陌藩之流的北凉本土武将,朝廷用心,浅显易见。

    受到惊吓的渡船众人全然没有愤怒恼火,只有受宠若惊和莫大-荣幸,只有那种老子被天上馅饼砸中过的幸福。

    也对,轩辕紫衣在江湖上已经多年不见踪迹,今日无缘无故的神仙下凡,让这些跟江湖沾边的小鱼小虾,如何不感到天大的幸运。

    徐凤年带着徐宝藻登岸后,没有登山而是径直去往龙虎山,为她解释道:“估摸着徽山是不会收容你了,我再想想法子。本来你留在徽山的话最为妥当,天底下唯一能不看官府脸色的地儿,就只剩下这两座山了,徽山和武当山,后者路途遥远,离你家乡也太远。”

    徐宝藻开怀笑道:“看来你肯定不是那位桃花剑神,否则轩辕盟主架子再大,也会卖你一个面子。”

    徐凤年瞥了她一眼,“你难道不是应该更担心自己的处境?”

    徐宝藻双手负后,脚步轻灵,踩在青石板小路上,不像逃亡的丧家犬,倒像是踏秋赏景的优游子弟。她笑眯眯道:“天塌下来,有个高的顶着,我怕什么。”

    徐凤年打趣道:“你倒是心大。”

    尚未离开徽山轩辕家族的“辖境”,还算热闹,徐宝藻瞥见路边有年迈商贩挑着担子,使劲吆喝贩卖那一枝枝新蘸的糖葫芦,一些个馋嘴孩子跟爹娘长辈讨要了铜钱纷纷跑去购买,还有位容颜清冷仙子气态的漂亮女子站在不远处,早有少侠善解人意地购得一串金黄糖浆鲜艳欲滴的糖葫芦,女子接过手后嫣然一笑,看得那位少侠心肝都化了。徐宝藻倒是不跟徐凤年客气,伸出一只手摊开,示意他掏钱。徐凤年也懒得计较,解下斜挎肩头的长条布囊,摸出一粒碎银子给她,徐宝藻问道:“你不是有零散的铜钱吗,如今银贵铜贱得很,小心商贩找不开铜钱。”

    徐凤年柔声笑道:“铜钱我得给人攒着。”

    徐宝藻想不通也不去想,拿过银子就去买糖葫芦,她还算厚道,买了两串,分给徐凤年一串,倒不是那位商贩看她财大气粗好糊弄,而是在徽山卖东西,杀猪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一碗酒的价钱在别的地方都能买一坛酒。

    (我的微信公众号:fenghuo1985)

    徐宝藻手持那串竹签糖葫芦,笑得那双灵动眉眼宛如月牙,细细悠悠舔了一口糖衣,便有一份幸福在脸上微微荡漾开来,知足常乐,故而酸在舌尖,甜在心头。

    兴许是被她骤然而至的幸福所感染,徐凤年啃着糖葫芦,也笑了起来。

    徐宝藻自言自语道:“以前经常听家里丫鬟说秋天的赶集庙会或是水陆道场,都能吃上这种玩意儿,尤其是心意斋的冰糖葫芦最可人,也不是用这种竹签串起,而是放在精巧漂亮的纸盒里,一粒粒滚圆硕大,据说看着就能让人流口水。”

    徐凤年问道:“你是头回尝鲜?”

    徐宝藻撇撇嘴,“可不是。”

    似乎是怕徐凤年瞧不起自己,她很快补得意洋洋地充道:“我虽没吃过糖葫芦,可我尝过庐陵的冬笋,广灵的野蕨,安溪的荔枝,永甘的柑橘,宜城的板栗,河阴的石榴,还有那上元鲥、松江鲈、膏枣糕、女儿红、吴州的细腰粳稻,甚至还有北凉的绿蚁酒,你呢?吃过吗?”

    徐凤年一笑置之,原来是个喜欢攀比较劲的傻闺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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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中悍刀行介绍:
有个白狐儿脸,佩双刀绣冬春雷,要做那天下第一。湖底有白发老魁爱吃荤。缺门牙老仆背剑匣。山上有个骑青牛的年轻师叔祖,不敢下山。有个骑熊猫扛向日葵不太冷的少女杀手。
这个江湖,高人出行要注重出尘装扮,女侠行走江湖要注意培养人气,宗派要跟庙堂打好关系。
而主角,则潇洒带刀,把江湖捅了一个通透。雪中悍刀行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雪中悍刀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雪中悍刀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