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 书生和砧板
徐凤年只是略微失神,所幸有白狐儿脸珠玉在前,很快就醒悟过来,但还是有些匪夷所思,七十文上下姿sè的女子不好找也不难找,但眼前这位怎么都有九十文,还他娘是个爷们?这不暴殄天物了,世子殿下可不是李瀚林那个有龙阳断袖癖好的,可以男女通吃。
徐凤年对雏jì都没兴趣,更别提那毛骨悚然的娈童了,江南道名士倒是不乏其人,广陵一带更有专门调教两者的行家高人,幼时几两十几两银子廉价买入,到了十二三岁以十金乃至百金天价卖出,供士大夫和达官显贵狎玩,这在江南士子集团里蔚然成风,视作高妙雅事,文人之间比诗词歌赋比金石玉器已经比腻歪了,好不容易迎来海晏清平的盛世,于是开始比拼家中歌姬美婢。徐凤年仔细瞅了瞅这名“姑娘”,果然胸脯一马平川,不似女子。慕容桐皇显然对徐凤年这种眼神习以为常,嘴角泛冷,yīn差阳错以虎驱狼吗?世间乌鸦一般黑,眼前这位,也不是个好东西!
徐凤年久经花丛,拿捏人心恰到好处,笑道:“对,我的确不是好东西。”
被看破心事的慕容桐皇脸sè冷得愈发生硬刻板,身体本能地往后缩了缩,徐凤年不以为意,好奇问道:“看情形你和那帮骑兵不是一伙的,怎么回事?这是地方豪绅强抢民女?”
慕容桐皇咬着嘴唇,对这位外乡口音的家伙不加理睬。徐凤年转头望向小道上追杀而去的轻骑,以凤字营的马术和马匹的脚力,九十对二十,双方人数悬殊,根本不用担心战果。袁猛要是吃不掉,就可以提头来见了。至于那名杀伐果决的青年刀客,杨青风jīng通追踪术,舒羞武学驳杂,再加上大戟宁峨眉和十名白马义从,连魏爷爷都说要舒展一下筋骨,参与围捕,那位刀客再生猛,都是九死一生的境地。徐凤年不担心这是有人调虎离山,芦苇荡一役后,头顶那头青白鸾方圆十里内有风吹草动就会鸣叫jǐng戒,这还不止,徐凤年从凤字营jīng心挑选出五名腿脚伶俐的矫健士卒司职游哨斥候,确保能够第一时间把握战机主动。
徐凤年不急不躁问道:“被抓走那个是谁?我当时没看清楚,你要是再跟我练闭口禅,等会儿我手下把人带回来,就不管生死了。”
慕容桐皇好似被抓到致命软肋,犹豫了一下,说道:“我姐姐。”
徐凤年追问道:“那抓你们的?”
慕容桐皇咬牙,神经质微笑着,一脸yīn冷道:“江西龙虎江东轩辕听过吗?”
徐凤年装疯卖傻道:“龙虎山那帮牛鼻子老道要抓你们上山?做道侣修习房中术?”
慕容桐皇狠狠撇过头,懒得跟这个脑袋被门板夹到的家伙废话。
徐凤年微笑道:“江东轩辕,正好正好,你可知道这家族里有个叫轩辕青凤的娘们?”
慕容桐皇脑中念头百转,语气平淡道:“轩辕青锋,在剑州可比郡主还要威风八面,怎么,你慕名而来?”
始终拿刀鞘挑起车帘的徐凤年哈哈一手捧腹大笑道:“慕名而来?没错没错,我都快要爱慕这娘们爱慕地相思病了,这说法挺好,温华那家伙听到一定要满地打滚。要知道当时被这娘们追着打,温华还调戏她腋毛没刮干净来着。”
慕容桐皇怔怔看着这个家伙,敢情是脑袋真有毛病?徐凤年收回绣冬,缓缓放下帘子,一肚子坏水开始荡漾起来。
竟然是轩辕家族的私兵,简直是要睡觉就递个枕头过来嘛,擅杀镖局几十人,这个罪名捅出去,不怕两州刺史睁眼瞎,这会儿正值州郡制变更路道制,原先朝廷里那三十多个刺史个个都削尖了脑袋想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这段期间估计张首辅的府邸门槛都被踏烂了,递过去的名刺没有十箩筐也得有仈jiǔ个,因为无论是经略使还是节度使,都可谓是实打实的封疆大吏,仅就辖区疆域而言,几乎无异于chūn秋时期的一国君王,虽说贺州剑州这边刺史头顶有藩王赵毅压着,无望节度使,但经略使的宝座还是可以搏一搏的,这个节骨眼上,徐凤年把马蜂窝一捅,不信两个刺史不服软,徐骁的厉害在于是没办法让这两位重臣当上经略使,但绝对有能力让他们当不上!徐凤年看到手持刹那枪的青鸟,总觉得不协调,无奈道:“累不累?”
青鸟很认真地摇摇头。
九十凤字营轻骑迅捷追击,马蹄震地,强弩激shè,一旦有人落马,就弯腰补上一刀,或者后边弩手再jīng准补shè一箭,将其钉死在地面上。
幸好这里并非官道,否则老百姓见到这种血腥场面能吓得魂飞魄散。
对阵弓马娴熟的骑兵,一旦溃败,就会沦为一场毫无生机的游猎,白马义从本就选自北凉铁骑中的善战锐士,骑术都能与北莽草原上那些游牧骑兵一较高下,北凉军虽说这些年称不得横扫大漠,但两国边境上的边城巨镇犬牙交错,每年都有中小规模的激烈交锋,尤其是在大柱国徐骁的刻意安排下,以及北莽那边的默契配合下,两边斥候习惯xìng以百人到一百二十人之间编为一尉,捉对厮杀,一旦触及,就必定是猎杀与反猎杀的残忍战役,北凉骑兵的卓绝马术就是这么硬生生磨砺出来的,燕敕广陵两大藩王的甲士当年也算豺狼悍卒,为何这十多年间越发无法与北凉抗衡,争夺天下第一雄的头衔?
正是因为北凉有北莽这块磨刀石,磨刀石上可都是流淌着双方鲜血,不等干涸,就会有新鲜血液溅上。
二十骑不经杀,很快就只剩下那名马背上驮着个女子的骑兵了。
袁猛与那厮齐头并进,手中北凉刀不急于出刀,咧嘴一笑,“兄弟,你要是转头,乖乖去见我们家公子,把这美人双手奉上,咱就饶你一命,再跑下去,可就要把你shè成刺猬了。”
那名出自轩辕家族的骑士哪敢相信,恨不得坐骑多出四条腿狂奔,往死里摔着马鞭。
袁猛冷笑道:“急着投胎是吧?”
刀光一闪,骑士头颅飞起,无头尸体摇摇晃晃,最终坠落在道路上。袁猛从马背上跃起,跳到无人驱策的马匹上,一勒马缰,骏马抬起马蹄,终于停下,袁猛大笑道:“回了!”
途经那些敌对骑兵散落在路上的尸体,袁猛yīn狠道:“再给老子补上一箭,记得shè脑袋,哪个兔崽子他娘的敢shè偏了,就滚下马去捡箭!”
骁勇到可怕的轻骑们传来哄堂大笑,原来是一名炫技的白马义从试图去shè一名尸体的眼珠子,结果擦脸而过,落在了地上,袁猛转头笑骂道:“王东林,给老子滚下去,一根一根捡回来,少一根就让你屁股开花!”
叫王东林的jīng悍轻骑骂骂咧咧翻身下马,拿北凉刀把那个害他丢脸的尸体砍成一滩烂泥,接着还是乖乖地去一具一具尸体上拔出羽箭,不忘扯嗓子喊道:“谁敢跟世子殿下说这个,老子就跟他没完!”
袁猛笑声遥遥传来:“毛都没长齐的雏,还老子老子的,世子殿下说了,到了剑州,就给兄弟们每个都找两花魁开荤去!”
正从尸体上拔箭的王东林腾出手抹了抹嘴角口水,结果一脸血腥。
徐凤年闲来无事,亲自驾驶慕容桐皇所乘坐的马车,三驾马车缓缓前行。当下三名马夫,分别是世子殿下,枪仙王绣之女,老剑神李淳罡,这支马队,实在是令人发指!
与袁猛碰面后,这名武将动作尽量柔缓地将慕容梧竹交给世子殿下,挠挠头咧嘴笑道:“都杀光了,没留活口。”
慕容梧竹见到袁庭山割人头颅的手法后原本已经晕厥,称得上不幸中的万幸,可惜被轩辕家族骑士捡到马背后一阵剧烈颠簸,惊醒过来,那一支杨柳小蛮腰差点活生生折断,疼得满脸冷汗,被陌生公子哥温暖双手捧着接回马车后,只知道前途未卜,迷迷糊糊,不敢抬头。
慕容桐皇不去看姐姐,主动掀起帘子,望着那个宽阔背影,冷冷问道:“去剑州?”
徐凤年没有转身,点头道:“去龙虎山,顺道见识见识江东轩辕。”
慕容桐皇问道:“你到底是谁,明知道这些骑士是轩辕家族的傀儡,你还敢杀?”
徐凤年微笑道:“我啊,姓夫,夫子的夫,名君,君子的君。”
慕容桐皇冷笑着松开帘子,眼不见为净。
慕容梧竹躲在车厢内,强忍着疼痛,怯生生道:“谢公子救命之恩。”
幸亏徐凤年耳朵尖才听得到,笑道:“按照江湖规矩,小姐你得以身相许才行。”
慕容梧竹错愕后,两颊通红。
慕容桐皇看在眼中,眉头紧皱,姐姐看到他这个表情,马上噤若寒蝉,脸sè雪白。
徐凤年哪壶不开提哪壶,唠叨问道:“轩辕家族抓你们作甚?你们姐弟手无寸铁的,总不至于跟这么个武林中能排前三甲的世家结仇吧?还是说哪位轩辕公子贪图你们美sè?软的不行就来硬的?”
慕容桐皇默不作声,嘴唇紧紧抿起,yīn冷而坚毅,与娇柔软弱的姐姐形成鲜明对比。
以世子殿下天马行空的想象力,仍然想不到会是轩辕家的老祖宗看上了这对玉璧。慕容梧竹都能做老家伙的曾孙女了,老牛啃嫩草啃到了极点。徐凤年招招手,对袁猛说道:“领五十骑去贺州刺史府,把这里的情况说上一声,如果老家伙跟你打马虎眼,你就直接把褚禄山搬出来,再不行的话,他妈的,就只好我亲自出马了。”
袁猛领命而去。
慕容桐皇脸sè终于变作跟姐姐一般无二的毫无血sè,颤声道:“你是北凉褚禄山的手下?”
徐凤年都有些嫉妒这死胖子声名远播大江南北了,没好气道:“放心,褚禄山不会动你们。”
确实,按照禄球儿的脾xìng,哪怕是世子殿下的一条狗,这个胖子都能当亲生爹娘供奉起来。
只不过不知内幕的慕容桐皇能放得下心?落在褚禄山手中与那轩辕老变态手中,不是都一样悲凉凄惨吗?他将匕首交给姐姐,冷声道:“没了匕首,知道你没勇气咬舌自尽,这是最后一把,藏好了!”
慕容梧竹颤抖着接过匕首,低下头不敢正视慕容桐皇。
车队驶入贺州边境的知章城,其实世子殿下这边路引官碟一应俱全,只不过出示与否就看心情了。徐凤年仰头看着城头,这座城池在chūn秋硝烟中不幸被徐骁屠城过,十户不余一户,只比襄樊略好。徐凤年漠然驶入城门,虽说身后只有三十多轻骑护卫,但城门校卫已经没那个胆量去当难缠小鬼,跟谁过不去都行,就是不能跟军旅悍卒过不去,碰上有背景后台的兵痞,不被狠狠剥下一层皮才叫怪事。徐凤年之所以对这座知章城记忆深刻,惨绝人寰的屠城还是其次,最主要是这里出了一位徐骁年轻时最佩服的读书人。
姓荀名平,很简单的名字,甚至不见于任何正史。没有任何诗赋传世,没有任何风流韵事供认茶余饭后。
但徐凤年却知道当年这名把老首辅论辩得嘴唇发青的年轻士子,是太安城里最有远见的读书人,在那里,头回入京的徐骁,还不是国师的杨太岁,与学贯儒法辩才非凡的国子监学士荀平相逢,荀平尚未及冠,却接连给先帝上书《兵事疏》《取士疏》《术数疏》等足足二十一疏,可惜全部石沉大海,当时只是最不出彩皇子的当今天子,三顾国子监,引为智囊,最终被清流攻讦,退居老家知章城,chūn秋乱世中,荀平替现在的皇帝陛下背了个天大黑锅,被腰斩于城内闹市口,当时还是西楚治下的城内百姓,分取荀平血肉归家烹食。
那一年,他年仅二十四岁。
当年的《二十一疏》,现在已经悉数成为治国纲领。
徐骁常念叨着这个手无缚鸡之力读书人对他说过的一句话:“读书人只会锦上添花,武夫才能给老百姓雪中送炭,chūn秋九国,就是一块大砧板,徐骁你把自己当作屠夫就行,别做其它事情,只要剁人,剁人再剁人,一路剁过去,就能剁出一个太平盛世了。”
徐骁就是这么干的,于是成了王朝内唯一的异姓王。
而荀平却没有机会去锦上添花。
第一百六十七章 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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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凤年进城后挑了家大客栈,按王朝军规身后轻骑要去官府递交军碟,然后由知章城安排军营驻扎,世子殿下岂会当真。下车时慕容梧竹慕容桐皇姐弟俩已经戴上厚实帷帽,遮住脸孔,慕容梧竹看到抱着武媚娘的鱼幼薇后愣了一愣,显然没料想到马队中还有如此美艳的女子,经过那场惊心动魄的劫杀与反劫杀后,她的jīng气神低落到谷底,低头紧紧跟在徐凤年身后,踏上台阶,冷不丁撞到世子殿下的后背,她心中骇然,生怕惹恼了这位言笑温柔却手段血腥的外地将种。
但徐凤年只是抬头打量悬挂在客栈门口的两只大红灯笼,写有一副联子:未晚先投二十八,鸡鸣早看三十三。剑贺两州的客栈旅舍大概十有五六都挂这么个对联,以前游历中也琢磨不出味道,问老黄温华那更是问道于盲,招手把鱼幼薇喊来一问,才知道是缺字联,上联缺宿字,下联少天字,道教有二八星宿三十三天的说法,搁在住宿上,很谐趣应景,足见龙虎山这座道教祖庭对山下世俗的渗透。
客栈老板见到公子哥带着美眷不说,还有一大帮虎狼甲士,不敢怠慢,亲自出门相迎,顾不上腰杆有毛病不容易下弯,见到这名锦衣玉带的俊逸世家子后,腰弯下去就没直起过,殷勤推荐店里的招牌酒肉,拿到房牌后,饥肠辘辘的徐凤年让客栈老板在独栋小院里摆下桌子,一名半老徐娘的女子亲自端来一壶酒,徐凤年狼吞虎咽时只瞥见勒紧到纤细至极的腰肢,因此她的丰硕臀部显得格外弧度惊人,视线再往上移动,胸部也算壮观,客栈老板长相贼眉鼠眼,不讨喜,这位身份约莫是老板娘的少妇倒是出落得丰腴诱人,看来客栈是铁了心要把这帮外乡豪客军爷给伺候舒坦了,少妇看到这一桌子客人自备碗筷,银筷镶玉,翡翠酒杯,有青衣婢女试毒,当下更加心惊。
徐凤年啃了一块糕点,抬头笑问道:“这糕点不错,叫什么?”
少妇将酒壶小心翼翼放在桌上,弓腰敛袖,侧身施礼,丰满胸脯便是一颤一荡,带着独有嗓音妩媚道:“回禀公子,是奴家店里的特产灯芯糕。”
徐凤年听到那悦耳的腔调,咦了一声,讶异道:“夫人是吴州人氏?这口音可是地道的吴杭湖小片,好听好听。相比毗陵溪小片要软一些,也要更糯一点。”
少妇一手捂嘴,一手捧胸娇笑道:“公子好耳力,便是一些吴州人,都分不清吴杭湖与毗陵溪口音哩。”
徐凤年招手,眯眼笑道:“夫人不介意的话就坐下聊,站着怕夫人累着了。”
眼观四面的伶俐少妇瞅见英俊公子哥说这话时,眼光就在她胸口上悄悄抹过,她心中窃喜,也不故作腼腆羞赧,大大方方坐下,她深知自己已不是那妙龄青葱,若是故作少女娇憨,只会惹人厌烦,还不如直截了当些,仗着身子丰腴成熟,更能撩拨男子。不过她入院子后没敢仔细打量,只一门心思注意眼前皮囊好到生平仅见的男子身上,坐下后略微环视,才猛地自惭形秽,那抱白猫的大袖女子,可真是水灵,三名帷帽遮面的女子虽见不得容颜,但脱俗气质摆在那里,让她如坐针毡,yù哭无泪,这趟丢人丢大了。好在公子哥不嫌弃她残花败柳,与她聊些吴州风土人情,这让原本心如死灰的她死灰复燃,暗想莫不是这位俊哥儿吃腻了燕窝鱼翅,想尝尝这难登大雅之堂却别有滋味的灯芯糕?
徐凤年冷不丁问道:“牯牛大岗上的那个轩辕,最近看上了谁?”
少妇下意识道:“公子是说慕容家的那对姐弟吧,听说最近就要被带上徽山,剑州那些年轻爱慕相思他们的士子们都在跳脚骂人呢。”
徐凤年轻轻笑道:“是哪位轩辕公子如此好福气?”
少妇犹豫了下,见到对面好看到不行的俊哥儿竟然亲自倒了杯竹叶青,递过来,她受宠若惊地双手接过,触碰到他的手指,心神摇曳,再不管什么忌讳,竹筒倒豆子一股脑说道:“哪里是什么轩辕家的公子少爷,是老祖宗看上了慕容姐弟,姐姐叫慕容梧竹,弟弟叫慕容桐皇,是隔壁剑州最出名的一对美人儿,还有一首歌谣来捧她们来着哩,把他们说成是以后可以去京城皇宫的天大富贵,京城不是有座梧桐宫吗,姐弟两人出生时,一位仙长道破天机,留下歌谣作谶语,大概意思就是雌雄双双入梧桐。”
少妇见公子哥笑脸温柔,再喝了口酒,胆气更盛,小声说道:“奴家还听说轩辕那边生怕姐弟两个名声太盛,会传到皇宫里去,江湖上不是有个胭脂评吗,为了不让慕容雌雄登评上榜,轩辕家的老祖宗可是出了大力气的。”
徐凤年眯起丹凤眸,眉心一抹紫红印记如竖眉,愈发清逸出尘,柔声玩味道:“那轩辕家老祖宗的口味,是不是太驳杂了点?连慕容桐皇都不放过?”
少妇已然看呆了,等到一旁青衣女婢咳嗽一声,才回神,借着低头喝酒遮掩尴尬,抬头使劲瞧了几眼年轻公子哥,媚笑道:“奴家可听说那慕容桐皇生得比女子还美呢。”
靖安王妃坐在桌上,慕容姐弟则站在徐凤年身后,帷帽下的神情各有不同,慕容梧竹哀怨忧思,彷徨无助,只是痴痴望着那个背影,只觉得侥幸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不管轩辕掀起多大风浪,也不管这根稻草是否会被根深蒂固的轩辕世家随意捏断,她本就不是坚韧的女子,若非弟弟坚持,便是她被掳去徽山做那轩辕老祖宗的玩物,也只会偷偷哭几回就认命。慕容桐皇则怒气横生,抿起嘴唇,一言不发。
徐凤年呵呵笑道:“夫人给说说那慕容桐皇是怎么个好看,我不太相信一个男人能漂亮到哪里去。”
背后慕容桐皇传来一声冷哼,如果不是最后一柄匕首交给了慕容梧竹,他都想朝这个后背捅下去。
老板娘眼神古怪,有些鸡皮疙瘩,误以为眼前公子有那名士癖好。
徐凤年一脸委屈,看得老板娘心疼得恨不得搂入怀中好好怜爱一番,马上神情恢复自然,秀眉一挑,一下子就挂出千百斤的少妇风情,女子风韵,果真是小的有小的好,成熟的有成熟的妙,她妩媚道:“奴家也没真正瞧见,只听说长得能让莲花不开,剑州都称这位慕容为莲花郎。”
徐凤年点头,感慨道:“轩辕老祖宗,不愧花丛老饕的名头。”
少妇再不谙世事,也知晓江东轩辕的家世彪炳,紧张万分提醒道:“公子小心些说话才好。这里虽还不是剑州,可小心驶得万年船呐。”
徐凤年笑着点头道:“夫人的好意,心领了,无以回报,只能多跟夫人讨要些美酒点心。”
少妇风情万种的老板娘极为识趣,妖娆起身,再次敛袖施礼,胸脯当即颤颤巍巍,转身走出院子。徐凤年等到她离开院子,这才让三位戴帷帽的绝sè摘下束缚,坐下进食,慕容姐弟看到靖安王妃的容貌后都是一愣,显然没想到世间还有如此冷艳美人,慕容梧竹眼神黯然,倒是慕容桐皇悄悄松了口气,对那个行事叵测的将种子弟敌意消散几分。徐凤年看着三人细嚼慢咽,让青鸟去跟凤字营拿来一柄北凉制式短弩,天下军旅,“成制”是很很敏感的关键,北凉大到军伍马政,小到弓弩佩刀,皆是条例清晰章法鲜明,北凉刀不去说,世子殿下手中这弩也有大讲究,横姿着臂施机设枢便是弩,与弓的张满即发不同,弩的优势在于张弦与发shè分离,北凉弩更有连shè功能,此弩便可四珠连发。徐凤年低头,手指抚摸短弩的悬刀与钩心,神情专注。
慕容桐皇看似无意问道:“弩?”
徐凤年没有理睬,只是想起了北凉军中赫赫有名的流弩风采,弩手策马在战阵上游动,穿梭来往,狙杀敌将,取人xìng命在百步以外,是北凉一支久负盛名的jīng锐劲旅。要想成为流弩手,殊为不易,骑术与箭术都要出类拔萃,位列北凉六等甲士中的第一等,共有一千两百余人,其中六百整编成大庐营,其余多为斥候游哨,北凉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膏粱子弟想要去边境捞取实打实的军功,首先要被老卒调教得掉几层皮少几斤肉,合格并且优异,就会被丢入哨子营担当一名斥候,跟北莽探子真刀真枪厮杀过,割下三颗首级,才算在北凉军中立足,前不久李瀚林寄来书信,说他成功当上了游哨,做梦都想跟北莽那帮蛮子碰上头,信上说他老爹听闻他不安分呆在后边而是跑去做斥候后,气得七窍生烟,顾不得繁忙政务就跑去边境军镇,要把这个要给李家传宗接代的独苗五花大绑回家,差点跟北凉军起了冲突,幸亏大柱国从京城马不停蹄返回边境,才将马上就要担任北凉道经略使的李大人劝回去。
那个在离阳王朝卧榻之侧常年大兴兵戈的北莽啊。
徐凤年怔怔出神。
王朝边塞诗人都喜欢将那帮蛮子视作茹毛饮血的牲口。百蛮之国,民风彪悍,蛮兵尽为甲骑,控弦之士数十万。上至帝王下至百姓,都有父死妻后母兄死妻寡妇的习俗,这在王朝这边看来简直就是惊世骇俗,毫无伦理道德可言。但北莽这些年最大的丑闻却是一个祸乱宫闱的女子做成了皇帝,三十年间先后服侍三位皇帝,其中父子皇帝二人,最后一位才登基十三天的短命皇帝在血缘上甚至算是她的侄子,这在离阳王朝是绝对无法想象的事情,这位女帝据称有面首三千,年过半百,却xìngyù旺盛,前些年甚至让密使传话给徐骁,只要徐骁肯降北莽,她愿意“妻徐”,与徐骁共享天下。对这个半离间半笼络的天大馅饼,徐骁也干脆,先斩使者,再捎信去北莽,就五个字:奴徐仍嫌老。
徐凤年笑了笑,徐骁也忒yīn毒了,那老妪好歹也是北莽女帝,做奴婢还嫌弃她年纪太老。可那老妪的心机委实恐怖,对此滔天羞辱竟然丝毫不怒,只是一笑置之。
徐凤年放下短弩,抬头看到一脸不悦的慕容桐皇,皱眉说道:“别跟我摆谱,路边救了野猫野狗还知道摇一摇尾巴。”
慕容桐皇眼神yīn冷,死死盯着徐凤年。
徐凤年伸手一弹绣冬刀鞘,绣冬翘起,啪一声,把这名剑州最出名的惨绿美少年打得踉跄后仰,跌倒在地,徐凤年冷笑道:“老子又不是轩辕大磐那个变态,对你没兴趣,长得像娘们了不起啊,你他妈的能给老子生出崽来?公驴和母马交配出来的骡子,知道不,你就是。”
慕容梧竹被徐凤年这番恶毒至极的言辞给吓得目瞪口呆。
慕容桐皇低着头,笑声从牙缝里一丝一丝挤出。
慕容梧竹不知哪里生出的胆量,双手握住一把匕首,面朝徐凤年。
徐凤年重新拿起短弩,抵在慕容桐皇脑袋上。
满脸泪水的慕容梧竹惊呼道:“不要!”
慕容桐皇抬起头,那张弓弩顶在他眉心处,仰视徐凤年,竟然笑了,笑得祸国殃民,尤为天然妩媚,柔柔道:“奴知错了。”
慕容梧竹匕首掉落在地上,怔怔望着慕容桐皇,像在凝视一个陌生人。
靖安王妃笑意古怪,鱼幼薇则不去看这一幕,抚摸着武媚娘的柔顺毛发。
徐凤年蹲下去,看着那张脸庞,平静道:“真可怜。”
第一百六十八章 可爱
(第一章四千字。)
参与剿杀袁庭山的有杨青风,所学庞杂,jīng通旁门左道,擅长驱役禽兽。南疆巫女出身的舒羞也不差,怀有颇多锦囊秘术,与杨青风拉开百步距离,齐头并进。宁峨眉丢开卜字铁戟,身背戟囊,手中持有两枚飞戟,率领十余轻骑弃马入林,呈现扇面阵形持有短弩碾压过去,九斗米老道魏叔阳则身形如山魈,在枝桠间纵跃,与宁峨眉高下呼应。三股追踪势力,撒下天罗地网,追杀那名青年刀客。
杨青风入林后,时不时弯腰查看地面蛛丝马迹,起先还能在林间泥地上看到间隔与深浅都有迹可寻的足印,追蹑轻松,但很快脚印就开始渐行渐浅,步伐骤然拉开,逃亡路径不再简单踩在地上,而是将落脚点放在树干或者石头上,杨青风停下脚步,身体半蹲,伸出两根病态雪白的手指捏起一些泥土,嗅了嗅,另一只手从系于腰间的小兜囊中抓出三头红爪黑鼠,把土壤在它们鼻尖洒下,小家伙们嗖一下窜入密林深处,舒羞不知何时来到杨青风身边,云淡风轻道:“没料到这小子还有些道行,我觉得要不咱们干脆分兵行事,把距离彻底拉开,否则不小心一棵树上吊死,没脸去见世子殿下。”
xìng情yīn沉的杨青风点了点头,他本就不愿与这个娘们共事,能单枪匹马是最好,一些隐蔽手腕也施展得开。舒羞不敢怠慢了世子殿下吩咐的大事,两袖一挥,折了个方向,如苍鹰腾空掠去,踩在枝桠上,蜻蜓点水,几次弹跳,站到树冠顶点,却不是张目远眺,而是闭目皱了皱小巧鼻子,猛然睁眼,嘴角一勾,娇躯俯冲而下,休迅飞凫,在林中折了个方位,寻着一股气息紧追不舍。那耍刀的小子狡猾得很,已经谨慎刻意地隐蔽脚印,可舒羞却依旧能够凭借着逆风迎面的气息盯梢不断,嘴上喃喃狐媚道:“小家伙真顽皮,累得姐姐出了身香汗,被姐姐逮住了,非要把你剥皮抽筋哦。”
小半个时辰中,舒羞两次成功看到那小子背影,其中一次这小子竟然不跑反而给舒羞来个伏击,整个健壮身躯如壁虎贴在一根树干后面,若非舒羞察觉到气息重了几分,断定这小王八蛋就在附近,否则从树旁掠过的时候就要被一刀劈成两半,舒羞灵活躲闪掉这一记凶狠必杀刀势后,身体倒退,双手双脚黏在附近一根大树主干上,俯视那名狞笑的青年刀客,一手轻轻拍打沉甸甸的胸脯,媚眼娇笑道:“呦,小弟弟,都不知道怜香惜玉呀,姐姐这一路可白心疼你了。”
被这娘们如影随形追杀的袁庭山丝毫不见气急败坏,收刀后嘿嘿笑道:“我小弟弟可不小,姐姐要不信的话,回头只剩下咱们俩了,袁庭山定要让姐姐**登仙。”
如同蜘蛛贴在树上的舒羞媚眼如丝道:“这小嘴儿真甜。”
袁庭山耳朵始终保持小幅度的颤抖,拿刀敲击双腿,两圈缠绕小腿的沉重铅块碎裂坠地,笑道:“姐姐的姘头马上要到了,弟弟我可没两龙战一凤的喜好,先走一步。姐姐要是娘亲尚在,倒是可以喊来跟弟弟一起滚大床,姐姐这般好看,想必娘亲也风韵犹存,双峰对峙,前后夹击,弟弟我可就要束手就擒了,可惜今天才姐姐一人,恕不奉陪!”
言语调戏间,双脚失去足足十几斤重量的袁庭山没了累赘,身形后退敏捷异常,瞬间没了踪迹。不急于追剿的舒羞缓缓落地,伸出丁香小舌舔了舔嘴角,啧啧笑道:“调戏到老娘头上了!”
这次短兵相接后,脑子灵光的袁庭山便开始顺风而逃,不再逆风给舒羞留下线索。这让舒羞心中的怒意暴涨,重新与杨青风在溪畔汇合后,她见到杨青风蹲在地上捡起一件沉重的铁制内袄,附近一只黑鼠被枝桠钉死在地面上,舒羞心情转好,望向小溪对面,嗅了嗅,皱眉道:“这小子武功还好说,可狡猾如狐,这么追下去不是个事。修习轻功分明是走负碑的愚笨路子,估摸着他身上负重起码有二十斤,光光比拼脚力,你我都不怕,可他接下来出刀肯定越来越快,姓杨的,别yīn沟里翻船。吕钱塘死了,你可别再折在这里,姐姐我孤单得很。”
杨青风冷哼一声,踩石准备跃溪而过,舒羞虽看似闲聊,但一直在嗅着袁庭山气味,远处飘散而来,加上那边溪畔地上沾水的足迹所指,照理来说,已是过溪入林,但舒羞闻着闻着就脸sè剧变道:“小心,这小子返身窝在水中!”
话音刚落,小溪中心水花暴溅而起,一刀刺出,算准了杨青风的气机流转,在一气歇二气生溪上身形斜下的节骨眼上,这狠辣一刀便恰到好处地刺了出来,所幸杨青风双脚一撞,梯云而升,硬生生将身体拔高了一丈,可止步于此的话,袁庭山志在必得的一刀仍能重创杨青风双腿,舒羞瞬间心思百转,一咬牙,脚尖踹出石子,激shè向宛如青龙出水的袁庭山太阳穴,这个瞬息万变的局势,局外的舒羞占据主动,不出脚干扰,杨青风十有仈jiǔ要吃亏,舒羞出脚又分成两种微妙情形,石子击中刀锋,是最利于杨青风的解围,可这枚石子却是直指袁庭山死穴,舒羞的坐山观虎斗,时机拿捏可谓巧妙。
袁庭山毫不犹豫收刀,挡下石子,身体下沉溪中,继而炸开溪水,掠入对岸,大笑而去:“姐姐有了我这新欢还不忘旧爱,如此贪心,小心撑坏肚子!”
面无表情的杨青风脚尖在水面一点,燕子抄水掠到对岸,平淡道:“欠你一次。”
舒羞眯眼并未言语。
袁庭山在林间亡命疾走,两次占尽天时地利的jīng心设伏,都没能斩落那对狗男女,虽未气馁,胸中却还是有些愤懑怒意,如舒羞所说,他修习轻功,是走后天的负碑路数,那些生在武林世家的子弟,谁他娘不是四五岁时甚至在襁褓中便被族内高人推筋揉骨?练武要练早,一则年幼时心无杂念,心境最符合武道的澄清意净四字,幼年练武不仅可以塑形锻体,熟稔各个架势,可以打下厚重根基,而且儿童时筋骨柔软,专而易成,事半功倍。袁庭山出身市井底层,哪有这等先天占据优势的大好机会?袁庭山无依无靠,这十多年为了习武,装孙子给人做狗算什么,心狠手辣六亲不认又算什么,一次次拼了命去富贵险中求,攒钱买刀,入了一个二流宗门拜师学艺,连睡觉时都手脚挂铁,与人对敌,哪次不是当作生死战,师门被灭,若非那半部刀谱不曾到手,而且仇家也有秘笈,他才懒得去报仇雪恨,他忍了两年时间才一击必杀,得手后一刀一刀去剐那名二品高手的仇家,桌上足足剐下了两盘肉片,才逼出了秘笈所在,若是世家子孙,不说轩辕这般高高在上的,便是寻常二流宗派,稍稍嫡系,何需他这般为了一本破烂半秘笈就要豁出命去?因此轩辕青锋必须要成为他的女人,入赘轩辕也无妨,只要成了被轩辕世家器重的人物,在牯牛大岗上潜心修行,辅以龙虎丹药,内外兼修,才能登顶武道巅峰!至于轩辕盘古是不是个好东西,轩辕家族是不是把他看作一条丧家犬,等到了他掌控徽山的那天,不说整座牯牛大岗所有轩辕女子都是他的胯下玩物,便是道教仙府龙虎山,他都敢一刀斩去。
老子大好前程,怎能死在这里!
袁庭山面容狰狞,在山间癫狂奔走。但愈是疯魔,袁庭山心思愈是缜密,以草木枯叶和泥土涂抹在身上掩盖气味,顺风而行。只要不死,便是爬都要爬到那万人之上的地方,那儿有天下第二王仙芝,有桃花剑神邓太阿,有官子无敌曹长卿。更有无数秘笈,神兵利器,和那一位位眼高于顶等着他去践踏的绝代佳人,这样的美妙江湖,袁庭山如何舍得去死!
知章城,慕容桐皇坐在被褥寒酸的床板上,客栈墙壁多是以竹篾夹抹石灰,隔音极差,泥壁更有许多寒酸羁旅士子写在上面的打油诗,或者粗鄙旅客的粗言秽语,慕容家虽说族品不高,但好歹是正儿八经的士族,便是在剑州算小有名气的书香门第,慕容梧竹显然住不惯这简陋居室,忧心忡忡。慕容桐皇反而瞧上去打定主意身在龙潭虎穴,既来之则安之,浏览墙壁上的字迹,桌案上有文房四宝,他让心不在焉的姐姐磨墨,接过一枝劣质软毫,对墙壁上的歪诗杂言一一点评,慕容梧竹望着他的后背,颤声道:“你真的打算对那位恩人?”
xìng子软弱的她不敢捅破那一层窗纸。
慕容桐皇笔势不停,讥讽冷笑道:“恩人?信不信晚上他就让你我去暖床?你以为这种将门官宦子弟能有几个是好人?即便那人按耐得住一天两天不动手,你就心软了?温水煮豆腐,到时候再下嘴,你被吃得连骨头都不剩。慕容梧竹,事先说好,那柄匕首是给你自尽的,你若是敢做那人的侍妾贱婢,我就找机会一刀捅死你!”
慕容梧竹凄然道:“到今天你还想着去那座梧桐宫吗?”
慕容桐皇猛然转头,面沉如水,慕容梧竹被吓得后退几步,靠在另一侧墙壁上,瑟瑟发抖。
慕容桐皇咬牙道:“我只想活得比狗好一点!”
慕容梧竹眼眶湿润,跑到慕容桐皇身边紧紧抱住,泣不成声。当年若不是弟弟拿匕首刺瞎族内那名长辈的眼睛,她十岁就要惨遭祸害,所以不管她如何胆小如何懦弱,只要是他说的,慕容梧竹都会去做。慕容桐皇犹豫了一下,轻柔拍着姐的纤弱肩膀。这对姐弟,生来便是连那势利yīn沉的父母都依靠不得,谁家父母,在儿女年幼时便整天惦念着待价而沽?会坦言“我家雌雄,奇货可居”?若非家中爷爷死后留下的忠心老仆以死相助,他们相依为命的姐弟连慕容府邸都走不出半步!若非他谋划出逃多年,让三位自诩清流,骨子里却是贪恋美sè的士子在外策应,一样走不出剑州!其中一名道貌岸然的士子便曾秘密拦截,结果被虚与委蛇的慕容桐皇干脆利落地一刀刺死,一路行来,慕容梧竹可以哭哭哭,慕容桐皇却不行!他轻轻推开姐姐,温柔笑着拿软毫在脸上鬼画符,画了两撇胡须,终于逗得梨花带雨的她破涕为笑,慕容桐皇这才擦去她眼角泪水,眼神坚毅道:“天底下不会有人对我们好的。所以要死,我们也死在一起,好不好?”
慕容梧竹点了点头。
敲门而入,徐凤年看着这对苦命的姐弟,温言道:“你们真想去京城那座梧桐宫?”
被听闻心事的慕容桐皇恼羞成怒,从慕容梧竹袖中抽出匕首,就要与这无耻之徒拼命。
徐凤年看着这个美少年那两撇胡须,平淡道:“如果说我可以送你们去皇宫,你们真的愿意吗?或者说我可以施舍给你们一份过得比狗稍好的安稳rì子,你们答应吗?”
慕容梧竹眼眸绽放出光彩。
慕容桐皇讥讽道:“你当自己是谁?!”
徐凤年平静道:“你不好奇我为何能有持弩甲士护驾?不好奇那连珠弩出自哪里?不好奇那些jīng悍护卫佩刀叫什么?慕容桐皇,你不是很聪明吗,我的口音像是哪里人?为何我与褚禄山熟悉?”
慕容桐皇记仇道:“你与我这个骡子说什么废话?”
徐凤年笑道:“弩叫黄枢弩,王朝内手弩踏弩都不罕见,可这黄枢弩,却不常见。你们是轩辕老头的禁脔,可这弩却是我北凉军的禁脔。”
徐凤年继续语气平静道:“至于制式佩刀,有个挺响亮的名称,北凉刀。这总听说过吧?”
北凉刀。
慕容梧竹还是有些懵懵懂懂,慕容桐皇却一脸震撼,手中软毫掉在床上。
徐凤年走过去捡起软毫,笑了笑,在慕容梧竹脸上也画了两抹,点头赞许道:“比你弟弟好看。他啊,臭脾气,死脑筋,一点都不可爱。以后你这当姐姐的都儿孙满堂了,估计他还是孤苦伶仃,活该。”
慕容梧竹俏脸绯红,吹弹可破的肌肤能滴出水来。
徐凤年把毛笔递还给身体紧绷的慕容桐皇,轻声道:“信不信你们陪我去一趟那啥牯牛大岗就行了,说实话,真要对你们有不轨企图,我至于兴师动众先杀绝了轩辕二十骑?还得在这里看你们脸sè?”
独臂羊皮裘老头儿站在门口,斜靠着房门,一根手指扣着鼻屎,语气懒散道:“你们别信这小王八蛋的鬼话,那个裤裆里带把的还好,长得再女人,好歹是个爷们,那个姐姐倒是要真小心点,指不定哪天就被滚被窝了。这小子勾引良家的本事跟老夫当年有得一拼。”
被拆台的徐凤年恼火道:“放你的屁!老子这一路吃了谁,鱼幼薇,裴南苇,还是舒羞?老子比和尚还他妈的和尚!”
老头儿撇撇嘴,拍拍屁股走了,还真放了个响屁。
这下连慕容桐皇都转不过弯来。
徐凤年没心情继续呆在这里出丑,骂骂咧咧地走出房间,准备去一趟城外的荀平坟地。
慕容桐皇突然说道:“你图什么?”
心情大恶的徐凤年破罐子破摔道:“垂涎你姐美若天仙行了吧,jǐng告你,再敢唆使你姐藏刀子,老子一巴掌把你裤裆里的小鸟拍死,让你彻底做个娘们!”
第一百六十九章 可恼
(第二章)
徐凤年沉着脸与那老剑神一同出城上坟,随行的青鸟带了知章城最富盛名的当归酒,李淳罡嘲讽道:“这般心软成得了狗屁大事。天底下可怜人何其多,你有三头六臂还是怎的,顾得过来?”
徐凤年白眼道:“本就对三足鼎立于武道的轩辕世家不顺眼,好不容易抓住把柄,不去牯牛大岗闹腾一下,就真对不起当年被轩辕青凤追撵了。轩辕大磐不是将姐弟视作盘中餐吗,嘿,本世子就偏要让到嘴的肉划到自个儿盘里,他要不服气,尽管出手好了,到时候大不了老前辈再来一次剑开天门嘛。”
老剑神斜眼道:“你小子能不能别成天算计老夫?现在没有姜泥丫头给你撑腰,真惹恼了老夫,就把你给剑开天门了。”
徐凤年转移话题问道:“那轩辕老货是怎样个人物?听说这变态一rì不御女,就要两睛暴赤,颧红如火,肤yù裂筋yù抽,听着像走火入魔嘛。”
羊皮裘老头儿想了想,歪嘴道:“就那个死样,还能怎么样。”
徐凤年无奈道:“给仔细说道说道,马上要去徽山砸场子,总得知己知彼。万一大张旗鼓下山,结果灰溜溜滚下山,要被轩辕青凤那娘们笑掉大牙。”
李淳罡一脸不耐烦神情,轻描淡写道:“这老匹夫大概能算半个武道天才,比不上王仙芝。”
徐凤年小声嘀咕道:“废话,要跟王仙芝差不多,我还去个屁的牯牛大岗。”
老剑神一脚踹在世子殿下屁股上,回头想跟青鸟讨要当归酒解馋,结果被冷眼相向,叹了口气,百无聊赖的老头随口说道:“你小子光顾着在姐弟面前逞威风,不知天高地厚!轩辕大磐虽然没入武评,但比起王明寅只高不低,若非这家伙太聪明,什么都想学,还都想拔尖,如果肯一门心思,学刀就学刀,就没顾剑棠什么事情了。听上去这些年他是好sè不衰,为老不尊,没这么简单,这家伙很早便jīng通佛道义理,加上壮年时便已是内力深厚,借yīn鼎补阳炉,调伏心障,一旦真被他捣鼓成了,就是黄道赤篆小证长生,修为差不多媲美道门里的大真人。上不上徽山,你自己掂量着办。”
徐凤年揉了揉下巴,一本正经思量这件事。
老剑神轻声问道:“那对姐弟璧人,你到底喜欢哪个?”
徐凤年嘴角抽搐道:“老前辈你这么说就不对了啊。”
老剑神哦了一声,自顾自道:“确实,有那个借你chūn雷绣冬双刀的家伙珠玉在前,恐怕那慕容桐皇未必能被你瞧上眼。那你啥时候对那白狐儿脸下手,越以后,你越打不过,到时候连霸王硬上弓的机会都没有。其实老夫可以传授你一个简单法子,你只要把自己当作女人即可,那白狐儿脸男人就男人,反正也是天下第一美人,你也不算吃亏。”
徐凤年顿时毛骨悚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满腹悲愤。
李淳罡不屑道:“咋的,想跟老夫打架?”
徐凤年马上谄媚道:“哪能啊,小子还等着老前辈一剑逆流六叠瀑,水淹那牯牛大岗。”
李淳罡不屑道:“德xìng!”
出知章城后走了一个时辰,才好不容易寻觅到一座孤坟荒冢。三尺孤坟,荒草疯长,徐凤年蹲下身,拔去缠绕墓碑的野草,望着这块树起不过三尺的墓志石刻,默不作声。二十几年寒风苦雨,字迹早已斑驳不清,只依稀断断续续见到残篇断句,“rì出东海,地气涌茫茫;rì落昆仑,天穹复归休”,“chūn秋chūn秋复chūn秋,马蹄踏破读书声,”“吾将囊括宇宙,浩然与青冥同科”。老剑神闲着没事,便蹲下眯眼看着文章断裂的墓志铭,啧啧称奇。徐凤年从青鸟拿过酒,慢慢洒在坟前。坟在山头,一壶酒祭奠后,徐凤年坐在地上,望向远方田野,自言自语道:“我一向文章作得是狗屁不通,也就只能花钱跟北凉士子买些诗词,二姐说得对,买来的这些,也大多是为赋新词强说愁,读出来就像怨妇叫chūn,不堪入耳。但坟里那位,怎么就不能多活几年,多写几句‘五十年鸿业,说与山鬼听’?”
老剑神盘膝而坐,脱掉靴子,手指抠了抠脚趾,拿在鼻前闻了闻,轻笑道:“死了就死了,一干二净。坟里头这位,算不错的了,还能有人来上个坟。像老夫,死后有谁来带着酒上坟,顺手扫扫墓拔拔草?”
徐凤年点头道:“理是这个理。”
老头搓着脚底板,转头问道:“徐小子,你觉得自己可怜?”
徐凤年哑然笑道:“我?我他娘的是堂堂北凉世子啊,前朝那个谁不是说过生当鼎食死当鼎烹吗,我生下来就金山银山衣食无忧,天底下就没几个人比我更钟鸣鼎食,现在连世袭罔替都有了,还他妈的觉得自己可怜,就真好用头发把自己吊死了,要不拿娘们的胸脯闷死也行。所以那些年去北凉王府寻死的亡国子孙和江湖刺客,只觉得可怜,没觉得如何可恨。既然是徐骁的儿子,就得有这个觉悟,世上哪有只享福不挨冻不挨饿的道理。跟老黄出门游历之前,还有些怨气,这会儿没了。”
老剑神大笑道:“你倒想得开。”
徐凤年自嘲道:“其实也愁啊。”
李淳罡笑问道:“愁什么?”
徐凤年拔起一根杂草,手指弹去草根泥土,放在嘴里细细咀嚼,道:“这不正愁学不来两袖青蛇嘛。”
老剑神豪气道:“老夫绝学,岂是那般容易学到手的。”
徐凤年轻声道:“其实我知道老前辈那两百一十六手青蛇,都是像在打铁,让我体内的大黄庭更稳固。至于我能学去两袖青蛇几分jīng髓,全看造化,对不对?”
李淳罡眯眼缓缓道:“你小子的确不笨。说句敞亮话,两袖青蛇本就剑招繁复到了极点,几乎无迹可寻,你想学也无从下手,至于那一剑开天门,纯是剑意,你也学不来。”
徐凤年苦着脸唉声叹气,身后青鸟莞尔一笑。
老剑神也捡起一棵野草,嚼了嚼,呸一口吐出,说道:“接下来老夫麻烦一些,替你喂喂招。你小子也别好高骛远,老老实实先把那东拼西凑的二十来招刀法给弄结实了。其实老夫的拳脚功夫,对付王明寅也足够了。”
不等徐凤年说话,老剑神抹了抹脸,道:“要是姜丫头在这里,肯定得说老夫吹牛皮不打草稿。”
徐凤年呵呵一笑。
想着那呵呵姑娘,又躲在哪个角落等着出手吧?
三人走下山,行走在田间小径上。
“徐小子,你真对那叫慕容桐皇的美人没想法?”
“……”
“这种雄雌难辨的并蒂莲,堪称仙品,以老夫这等卓绝眼光来看,也是百年一遇。真不动心?”
“……”
“可以动心!老夫这次可以对你的禽兽行径,视而不见。”
“……”
“你就当那慕容桐皇是女子嘛,晚上灯一黑,你认得出谁是慕容梧竹谁是慕容桐皇,分得出谁雄谁雌?”
“……”
“小子,你倒是放个屁啊。”
“老前辈,我也就是现在打架打不过你!”
“啥?小兔崽子,别想老夫帮你喂招,以后照样拿两袖青蛇狠狠拾掇你。”
“别啊!”
“那你吃不吃这一双并蒂莲。”
“滚。”
“你小子憋了快一年多了吧,还没憋出内伤?”
“滚!”
“怎么一个惨字了得!这么多国sè天香的绝代佳人在跟前晃荡,结果一个都吃不到,惨啊惨。”
“老前辈,我滚行不行?
……
青鸟走在后头,听着世子殿下与老剑神的斗嘴,她笑得清水芙蓉。
第一百七十章 可恨可敬
(第三章。)
山林中,杀机四伏。舒羞杨青风和宁峨眉魏叔阳两拨人聚集在一起,都有些有力无处使的挫败感,几次都要完成围捕态势,结果都被那小子找准机会逃走,跟泥鳅一般滑溜难逮,一次大戟宁峨眉的一枚短戟甚至刺入了那人的手臂,那小子硬生生扛下九斗米老道的一袖后,借势几个翻滚,戾气十足地留下一句“孙子今rì一戟之恩,爷爷来rì一定双倍奉还”,肩膀撞开身后一名凤字营轻骑,再度窜入树林yīn影,轻骑被那一记凶猛贴靠给撞出重伤。杨青风的三只红爪鼠已经全部死亡,后面两只都是被那厮给活活捏死,舒羞脸sè难看得厉害,最好一次机会在那满嘴荤话的小子被劲弩泼shè,逼入死地,但以舒羞双手可摧动符将红甲的雄浑内力,竟然只是把那姓袁的拍砸在一棵树上,环臂粗壮的大树都已折断,人还没死,这绝非舒羞心存猫抓耗子慢慢玩的念头,一手拍去,本该把这家伙拍得裂肚挂肠才对。
舒羞想不透这里头的古怪。
若说是简单的武力叠加,这边肯定比那小子超出太多,可袁庭山刀法刚烈,xìng子却是相当谨小慎微,而且仿佛有一种对危机的敏锐嗅觉,两次鱼网只差一线便成功合拢时都被他脚底抹油。
宁峨眉在溪涧旁捧起水,拍打着脸庞,平静道:“此人是天生的斥候。”
舒羞微微愠怒道:“宁将军,这人拿不下,我们就别出山了!”
面容瘫痪的杨青风毫无表情道:“有世子殿下的海东青帮忙盯梢,就抓得住。”
舒羞怒意更盛,讥讽道:“真有出息!”
魏叔阳当和事佬打圆场道:“不急不急,凤字营熟悉夜行,我们再追一夜。明早如果还是找不到人,就立即出山赶往知章城。届时殿下若是生气,由贫道一人扛下便是。”
舒羞如释重负,宁峨眉皱眉,不动声sè,侧头问道:“还剩几根箭?”
因为忙于追捕,许多shè出去的弩箭根本来不及收回,除了重伤的那个,其余九名凤字营轻骑各自回禀数目。
宁峨眉说道:“重新分配一下,每人四根。朱志,叶真符,你们两人护送受伤的邵东禄,故意与我们拉开一段距离,做诱饵。”
两名白马义从毫不犹豫沉声道:“得令!”
魏叔阳心有不忍,轻声道:“宁将军,如此是否有些?”
嗓音软糯与知章城那位吴州少妇不相上下的宁峨眉笑了笑,没有任何多余解释,但舒羞都看得出这名将军眼中的坚定。
舒羞忍不住问道:“宁将军,你确定那小子会掉进圈套?”
宁峨眉平淡道:“袁庭山是睚眦必报的xìng子,而且善于投机,便是有风险,他也愿意赌上一赌。此次围剿,看得出来,这人一直很相信自己的赌运。”
舒羞哦了一声,不再说什么,只要完成任务,阵亡几个凤字营轻骑,对她而言不痛不痒。但心底对这名好脾气的北凉将军,评价高了几分。
半个时辰后。
袁庭山蹲在枝桠上,盯着三名脱离阵型的轻骑,手臂血洞早已包扎起来,那根短戟被他叼在嘴里。
杀还是不杀?
袁庭山在犹豫。
他能快刀杀人,也能钝刀割肉。
心智坚韧如他也有些心中骂娘,一趟原本轻松至极的差事弄到这般凄凉田地,泥菩萨都有三分火气。袁庭山自认论天赋根骨,丝毫不逊sè于那些号称一流高手的世家子弟,牯牛大岗上的轩辕公子哥们,其中有两个下山行走江湖赚取豪侠名头的,一名差点被他挑断了手筋脚筋,另外一个有几分真本事,斗了个不分胜负,但袁庭山只是输在招数上,真要拼命,他自信可以在百招内把那风度翩翩的世家子弄成残废。袁庭山嘴角泛起冷笑,投胎很重要啊,投个好娘胎,一本本上乘秘笈信手拈来,家族内有高人指点,四平八稳,世家里出来的同龄人,稍有成就便一个个装得气度超然,万一打不过,大不了找爹娘哭喊去,想吃亏都难。那宋恪礼无疑是这些人里的佼佼者,好事都给占了,袁庭山低头看了眼如他一样不起眼的朴刀,自己靠什么,就他妈只能靠这柄刀杀出个前程!
可恨。
可恨就当杀。
杀了!
老子就不信这条命会撂在这里,人死卵朝天个屁,只要老子一天没活够,我的命连阎王爷都别想拿去。
袁庭山咬着短戟,正要提刀跃下树枝。
身体瞬间僵硬,绷如满月弓弦。
头顶有人呵呵一笑。
千钧一发,袁庭山马上便要拼死一搏。
那人轻轻说道:“别后悔哦。”
袁庭山果真纹丝不动,不惜气机逆行,本就受了内伤的他嘴角渗出血丝,但脑海清明至极,从未有如此透彻。
“没人买你的命,懒得杀你。我不过是看见你跑来跑去挺好玩,不想你这么早死了。”
袁庭山咬牙问道:“你是谁?”
没有回应。
袁庭山冒险仰头,结果看到一名小姑娘蹲在微微摇晃的枝桠上,扛着一棵金灿灿的向rì葵?
树上树下,大眼瞪小眼。
“除了一个教我杀人的老头,我一般只跟死人或者快要死的人说话。超过二十个字的话,不死也要死。你自己数数看多少字了?”
少女说话十分生硬,末尾两边嘴角勾起,算是笑了一下?
袁庭山体内气机暴涨,便不只是嘴角流血,而是狰狞恐怖的七窍流血。但这一瞬,他的刀,绽出寸余长短的青紫刀芒。
那一rì与轩辕青锋深入龙虎山,见到了一个垂钓的中年道士,只有他没心没肺吃光了朱红野果,起先袁庭山不以为意,但下山登船后,不知怎的传来一个声音,是那道人嗓音,只说了龙吐水三字,但转头四望,哪里看得到那道人身影。然后他体内就开始气海翻滚,煎熬到徽山时,上山是一路吐血登山,到六叠瀑后几乎是爬到六叠姊妹瀑布中的龙吐水下,以后背扛起倾泻直下的水流,以他体魄,照理说能支撑半炷香便是极限,再坚持就要伤及内腑经脉,可他一坐就是十二个时辰,玄妙不可言。
境界一rì千里。
这是袁庭山敢对那白马锦衣公子哥出刀的最大依仗。
如今只欠一本刀法秘笈而已!
袁庭山一刀撩起,参天大树一半枝桠都给斩断。
小姑娘不知何时蹲在了附近大树上,依然背着那棵碍眼的向rì葵,平淡道:“呵,涨境界了。”
袁庭山这次是真的开始逃命了。
————
雁泣关原名早已被人忘记,只因前朝边塞诗人一句南雁至此泣北声,就成了雁泣关。此关由北凉重兵把守,以一夫当关之势,硬生生扼住了北方蛮子南下的通道。黑云压城,风雨满楼,大漠飞沙滚石,但远处模糊可见北凉士卒继续在风沙中cāo练,北凉此地寒苦与北凉铁骑一样甲天下,再往北去,虽是大漠居多,其中却也有成片的肥美水草,雁泣关一带尽是满目荒凉贫瘠。一袭白衣站在城头,左手站着毛发旺盛像头西域雄狮的典雄畜,右边则是穷酸老学究般的韦甫诚。
手握六千铁浮屠重骑的典雄畜张开血盘大口,站在城头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咆哮道:“将军,如今设立北凉道,大将军做那节度使自然是天经地义,谁敢抢这个老典非一板斧将他劈开,可这经略使凭啥让那丰州牧李功德来坐?这老家伙捞钱的本事自称第二,没谁跟说第一,可由着他来治理北凉?我呸,老子口水吐他一脸,老典把丑话说这儿,李功德有胆量做这经略使,咱就带着六千铁骑把他给宰了!”
韦甫诚身子骨弱,风沙一吹,咳嗽连连,抬起袖口遮挡,含糊不清道:“别说混帐话。经略使又不是稀罕东西,谁来坐这个位置都无关大局。倒是那个监察使,不知道朝廷那边会派遣那个不怕死的家伙上任。”
典雄畜大大咧咧道:“韦夫子你他娘的就是穷讲究,这经略使咋就不是个东西了,北凉道第二大的官,不该是咱们将军去当吗?”
韦甫诚挥了挥袖子,无奈笑道:“你光长力气不长脑子的家伙,经略使要是由将军去做,这才会出大事。假使朝廷有意如此,而大将军不拒绝的话……”
韦夫子话说到一半,就不继续说下去,眯起眼望向天空滚滚黑云,只是轻轻一声叹息。
典雄畜愕然道:“到底啥个意思,韦夫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老典这脑袋小时候给马踢过,不管用,一动脑子就脑壳疼。”
这倒是千真万确,正三品武将典雄畜年幼便力大无比,一次在街上拽马倒行,结果被发疯的大马转身踩踏,不说身上,脑袋就被狠狠踩了一蹄,不死简直就是个奇迹。不过北凉谁都心知肚明,典将军的脑子跟是否马踏过有个卵的关系。
韦甫诚被这厮的泼皮无赖折腾得无语,字斟句酌打了腹稿后,才缓缓道:“你希望将军去凉州城做经略使,常年只跟文牍打交道,北凉军务一概不管了?”
典雄畜愕然,“这……”
白衣陈芝豹始终置若罔闻,只是转头望向一名北凉最新冒尖的小将。
姓车名野,出身北莽,却是最低贱的奴籍,弓马娴熟,擅长技击,本是贵族豢养的一名死士,在北莽那边犯了滔天大罪,一路南奔,一人一马一弓便杀了二十多名北莽狼鹰士,这狼牙兵已是北莽仅次于大虎贲的第二等勇士,与北凉铁士大致相当,需知铁士筛选是如何的残酷,分发一把黄庐短弩或者铁胎硬弓,二十支箭,一柄北凉刀,携带三rì粮食,五人一伍,就被丢入北莽国境,每人能割下北莽军士首级六颗,才可返程,此后还有步战骑战考核,北凉铁士不过九百人。车野投奔北凉军后,加入斥候,立即成为斩首最多的流弩手,去年跟随陈芝豹亲率六百骑突袭北莽白rì城,一箭将巡视边防的北莽某位皇室shè了个通透,这小子与陈芝豹返回时,尾巴上吊着足足三万北莽铁骑!
满打满算,车野今年也不过十九岁。
车野身披银甲,手捧头盔,风沙扑面,岿然不动。
陈芝豹轻轻招手,示意车野上前两步,并排站在城头,微笑道:“你说这天气会下雨吗?”
典雄畜拍了拍额头,将军也真是,有时间问这鸡毛蒜皮的事情,还不如跟老典说说那经略使到底是咋回事呢。
韦甫诚拇指擦了擦眉头,笑而不语。
年轻的车野摇头道:“回禀将军,不会。”
陈芝豹嗯了一声,继而再度沉默。
典雄畜是耐不住寂寞的xìng子,就要下城头去城外cāo练那帮龟儿子。
骤然,厚重黑云中展开一丝缝隙,一缕rì光投shè到城头,映照在白衣陈芝豹和斥候车野身上,因为后者身穿银甲,顿时金光闪闪,犹如一尊神兵天将。
此时,城外五六里外的那条饮马河两端,嚎叫震天。
饮马河上常年悬挂有一百多条铁索,这一刻悉数被分别站在两岸的士卒拉得笔直,五十人对阵五十人,在拔河!
不管士卒校尉,不管寒冬烈rì,都得全部上身裸露。细皮嫩肉的,六七月的时候在这拔上一两次,就得皮肤炸裂,如今马上入秋,算是运气好的。但再过几个月,才叫最惨,按照北凉军规,拔河输者何谓输?那就是连人带铁链都给对方拖进河里,夏天可以当作洗个澡,大冬天的,掉进河里能舒服?北凉军小山头不少,大柱国对此也从不计较,但禁止私自械斗,这是铁律,起了摩擦,行,要么去校场狠狠打一架,要么各带五十人来这里拔河。
当一名驼背老人在白熊袁左宗陪同下来到饮马河畔时,所有光膀子的大老爷们瞬间热血沸腾起来。
娘咧,大将军到了!
拔河争胜本就谈不上和气,从京城返回北凉的大将军一来,谁他妈的愿意丢这个脸!
并未身穿甲胄的徐骁负手来到一队五十人北凉兵士附近,笑眯眯,也不出声,只是看着铁链横河。
一百条铁链,逐渐有人落被入河。
整整一柱香后,只剩下徐骁身边这条铁链始终横贯饮马河!
徐骁眯眼看着,看到两岸一百人已经有大半都是满手鲜血。
嘶吼已经透着沙哑。
左岸有人喊道:“赵铁柱,你他妈小时候没吃nǎi是吧,给老子站起来!”
右岸便喊:“只要手没断,都一个一个给老子撑着!谁第一个偷懒,回头到了军营老子非让你撅起屁股!”
“王八!你真当自己是缩头王八了?加把劲,你小子不是号称能开三石弓吗,这次赢了对面那帮龟儿子……”
“黄琼,你才他妈的是龟儿子!”
谁都没有料到,铁链竟然被两拨人给硬生生拔断!
那一百人全部躺在地上,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皆是满手鲜血。
徐骁笑道:“好。”
不知谁第一个喊出声,所有还能动弹的士卒都扯破嗓子吼道:“大将军万岁!”
万岁!
那个驼背老人没有阻止。
他不说,谁又敢去京城那边碎嘴?
徐骁转身望向城头,自言自语道:“站那么高做什么。”
第一百七十一章 哥
牯牛大岗暗流涌动二十骑暴毙于贺州知章城附近的消息已经传遍徽山领头的袁庭山杳无音信一时间流言蜚语千奇百怪有说是广陵王赵毅不惜调动铁甲重骑抢女人来了有说是那命犯孤星的袁庭山引来祸水给赵勾盯连累了家族重金培养的骑队还有说是慕容家那对小雄雌并非凡间人物有仙人庇佑各种言之凿凿各种鬼鬼祟祟因为老家主已经潜心闭关很多年主事徽山的轩辕国器又在东越剑池那边与人论剑牯牛大岗的轩辕府邸群龙无首加家族内部本就派系林立长房与其余几房势力貌合神离根本没人能弹压下这股愈演愈烈的喧嚣。.\\网
轩辕青锋出自嫡长房是轩辕世家的大宗可惜父亲轩辕敬城不管老祖宗如何刻意栽培都显得不堪大用扶不起如何办大家族也有大家族的优势换嘛轩辕青锋两个叔叔轩辕敬意和轩辕敬宣一个沉稳持重一个锐意进取后者武道天赋尤为惊才绝艳离宗师境界只差一层纸感觉手指蘸蘸口水一捅就破故而轩辕敬宣这一脉母凭子贵子凭父荣在徽山横行跋扈。但整座徽山轩辕青锋最不愿意看到的男子却是她的亲生父亲那个永远只知道嚅嚅喏喏点头称是的男子。
在一般士族嫡长孙这等行径兴许还能勉强撑起一个温良守礼的形象可这里是牯牛大岗啊轩辕是与吴家剑冢以及西蜀刘氏三足鼎立的武学世家书千斤万卷又如何比得别人一双摧山撼城的拳头吗?山众人皆知轩辕敬城不仅对独生女有求必应对媳妇更是惧内得无以复加从未有半点纳妾念头虽说轩辕家族霸道到任何人想要山就得改姓轩辕的境界不乏有武道英才入赘轩辕但堂堂嫡长房没个带把的子嗣继承香火即便rì后轩辕青锋成功让某位俊彦入赘家族大宗一脉总是抬不起头这些年离心离德一盘散沙纷纷改换门庭去依附蒸蒸rì的其余两房轩辕敬城彻底沦为孤家寡人甚至所有人都知道给这位嫡长孙生下一女的妻子至今仍爱慕他人婚姻初始她便大逆不道地与轩辕敬城约定只生一胎是儿是女听天由命轩辕青锋呱呱坠地后轩辕敬城果真守约。轩辕青锋年幼时尚且不理睬娘亲那眉宇间总化解不了的郁结神sè觉得从不发脾气的父亲并未做错什么随着年龄渐长她终于知道父亲的不争在崇武数百年的轩辕中是如何致命。越长大越沾染人情世故轩辕青锋就越想离得这个碌碌无为的男人远一些再远一些。
轩辕青锋送宋恪礼下徽山对于这位宋家雏凤她自然心怀愧疚以宋家在王朝内稳居一流清贵的显赫家世况且宋家三代单传宋恪礼的分量不言而喻与轩辕来往已经算是折了身份轩辕世家在江湖呼风唤雨这对于朝廷中枢重臣而言不值一提轩辕青锋遇到护柩南下的宋恪礼后使了诸多小心思才得以相遇相知相亲以宋恪礼的眼力相信早已看穿但他仍是不介意轩辕青锋借他或者说是借宋家在轩辕家族内部示威不但来到徽山还在牯牛大岗看去与轩辕敬城相谈甚欢给了天大面子轩辕青锋即便天生对士子书生没有好感对宋恪礼还是生出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不知是缘于感恩还是敬佩。
那个自负到不遮掩狼子野心的袁庭山?
轩辕青锋扪心自问若是他真的死了会不会感到遗憾?轩辕青锋走在下山的青石板路眺望了一眼六叠姊妹瀑布。宋恪礼微笑道:“我与家父学了些面相袁庭山不容易死。命格极差却偏偏极硬。”
轩辕青锋有些惶恐正要解释什么。宋恪礼柔声道:“轩辕小姐多虑了。”
轩辕青锋不再说话生怕画蛇添足有些事总是越抹越黑。两人默默走在路行至山脚可见泊船宋恪礼突然停下脚步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开口道:“守拙先生学富五车对三教义理剖析深入浅出我这几rì与守拙先生秉烛夜谈受益匪浅先生说凡从静坐经书中过来识见道理便如望梅画饼靠之饥食渴饮不得。此语让我豁然开朗以往我铭记家训凡事谦恭不得盛气凌人可终归不懂为何要谦恭幼稚言行落在贤人眼中只能贻笑大方。轩辕小姐恕宋恪礼直言守拙先生绝非庸人。”
轩辕青锋眉梢含笑颇不以为然只是打趣道:“是我爹你做说客?送了你几本孤本典籍?”
宋恪礼愣了愣喃喃道:“知女莫若父一切都在守拙先生预料之中啊。”
宋恪礼在轩辕青锋纳闷中转身朝牯牛大岗作揖由衷欢喜道:“小子佩服。”
望着宋恪礼登船背影轩辕青锋一头雾水。
宋恪礼站在船头缓缓驶向歙江不忘朝岸轩辕青锋摆手。山后宋雏凤表露出来的世家子气度无可挑剔不说与守拙先生轩辕敬城谈佛论道乐此不疲便是与轩辕敬宣交流习武心得同样不卑不亢。其实真相是无需轩辕青锋费心安排他都会去徽山登门拜访轩辕敬城此人且不去猜他是否韬晦仅是在政事的算无遗策就足以让祖父刮目相看宋恪礼已经逝世的恩师生前对其大加推崇宋恪礼南下剑州一方面是执弟子礼护送棺柩但更重要是想试探轩辕敬城的斤两有真才实学宋家不介意大力提拔一名庶族书生帮其在家族巩固地位假如只会纸谈兵宋恪礼也可以转向轩辕敬宣毕竟这股扎根剑州数百年的势力可以帮忙做许多书人不当做的事情。
下山前轩辕敬城恬淡笑道:“书生与屠夫做成了邻居讲理就让书生动嘴斗殴再由屠夫动手。互相搀扶一把有利无害。”
虽说这颗定心丸不小但仍不足以让宋恪礼下定决心与轩辕联姻世族与寒门通婚是士子集团里的大忌仅次于子嗣断绝没了家族绵延。大船驶入歙江视野开阔宋恪礼有唱一曲大江豪气的冲动骨子里宋家雏凤十分不恪礼襄樊鬼哭蜀道猿啼江波浩淼都想要入诗抒发胸臆可惜讲经说理宋恪礼家学渊源不逊清谈名士唯独这提笔写就雄诗三百篇的宏愿力所不逮。但护柩千里途中每隔一段时间宋恪礼就会传出锦绣诗篇流入士林不为人知的内幕则是其中许多篇乃是他父亲甚至祖父捉刀代笔士子想要名声鼎盛何其难?奢望一诗出世惊鬼神?几乎不可能没有坛前辈暖场附和没有鼓噪学子追捧造势写得再好也无非是尚可二时下那些个美玉名篇其实在刚面世时可都名声不显是几百年传承大浪淘沙逐渐被诗坛巨擘认可点评复点评赞誉叠赞誉才得以水落石出对此宋恪礼再熟悉不过。
世间有几个王东厢?何况一本也有洋洋洒洒半百万。
宋恪礼百感交集时瞥见一艘大楼迎面而来船头站有一名玉树临风的佩刀公子哥身畔只有一名青衣女婢和一名羊皮裘独臂老头宋恪礼并未留心只当作是游览龙虎的寻常香客。
宋恪礼这趟逗留徽山其实有等待那名北凉世子的私心可惜还有父亲吩咐下的事情去做无法再等下去。
两头终于不用闷在车厢里的虎夔在徐凤年脚下闹腾撒娇徐凤年伸出手指指点着徽山青石大顶问道:“牯牛大岗?”
老剑神嗯了一声。
徐凤年眯眼望去手指摩挲chūn雷刀柄。出乎意料前段时间追捕轩辕袁庭山的行动竟然无功而返根据魏叔阳详细描述这名刀客武力倒称不惊世骇俗比起年轻一辈翘楚的齐仙侠吴六鼎仍有不小差距可心智运道都是佳对此世子殿下没有动怒就许靖安王赵衡在芦苇荡赔了夫人又折兵还不许自己杀不掉一个袁庭山了?再就是袁猛持北凉军牒拜会贺州刺史轩辕家族以武乱禁是板钉钉的事实可老家伙竟然置之不理看架势连已经让襄樊城鸡飞狗跳的褚禄山都不放在眼中徐凤年喃喃自语:“好硬的骨头。”
老剑神用手指去抠牙缝里的菜叶咧嘴道:“书生就跟这江里头的鱼一样多冒出几个硬气不怕死的也正常。”
徐凤年对此不作评价。
船折入到徽山脚下徐凤年急着去龙虎山就没打算找轩辕的麻烦只是和老剑神一起闲聊。
轩辕青锋驻足山脚良久终于准备转身山猛然睁大那双秀气眼眸小跑几步看清了站在那艘船船头的家伙勃然大怒这个王八蛋别说换了身华贵衣衫就是挫骨扬灰她都认得!正是这个自称姓徐的混蛋跟一个带木剑的游侠儿在吴州灯市对她百般羞辱。轩辕青锋定睛仔细望去满腹讥笑别以为拐骗了几两银子换身行头就可以装世家子!不需要轩辕青锋出声本就在指指点点徽山风景的徐凤年也看到这个娘们踏破铁鞋无觅处大笑着让大船靠近徽山行驶趴在栏杆望向不足十丈距离外的轩辕青锋学温华故意错一大声喊道:“姑凉!”
轩辕青锋顾不得淑女礼仪怒道:“姓徐的!”
真是好温情温馨温暖的重逢。
徐凤年啧啧道:“灯市一别姑凉怎的胖了。”
轩辕青锋咬牙切齿冷笑道:“你有本事来徽山做客轩辕青锋定会尽地主之谊!”
徐凤年托着腮帮笑眯眯道:“如此思慕本公子?”
山脚停有一艘轩辕楼船轩辕青锋跑船试图让人追。
一艘不急着跑一艘往死里追很快两船才五丈距离。
徐凤年缓缓走向船尾骤然加速狂奔跃起踩在船栏身形如箭激shè向轩辕青锋在她目瞪口呆中站在她所在楼船的船栏居高临下望着这名轩辕家的傲慢女子。
徐凤年瞥了眼蠢蠢yù动的几名轩辕扈从。
才要说话江面异象横生。
一名邋遢老道撑筏而来竹筏枯瘦少年紧抿起嘴唇轻轻吐纳竹筏一端轰然刺入江水另一端高高扬起他借势弹到大船野马奔槽般撒开脚丫再脚尖一弹竟使得整艘大船一沉这力道?少年瞬间就高高跃起再砸到轩辕青锋所站船头楼船又是剧烈一颤除了老剑神李淳罡两艘船所有乘客都微微张大嘴巴这轻功如何不去说但这让船身足足下沉数尺的力气?
貌不惊人的枯黄少年落地后转身就抱住世子殿下双腿死死抱住撕心裂肺哭喊道:“哥!”
第一百七十二章 殿下姓徐
第一百七十二章殿下姓徐
两艘算准了青龙溪吃水深度的敌对楼船在被枯黄少年一踏后心有灵犀地都减缓了度轩辕家的私船是想悄悄拉开度将那对相貌迥异的兄弟留在船前头那艘自不会让其得逞一时间剑拔弩张刀出鞘可轩辕青锋只看到双臂枯黄山竹般的少年不管不顾把姓徐的抱到床板后死死环住再不肯松手
轩辕世家称雄东南武林有资格逗留在楼船的都是jīng锐两名剑士在得到轩辕青锋眼神示意后两柄利剑如游龙荡来一出手就直刺那名声势惊人的少年后背力求一剑将兄弟两人洞穿冰糖葫芦般钉透在船栏给那帮惹恼了轩辕小姐的外地佬一个下马威两条人命对轩辕来说算什么这些年剑州刺史府为何能与广陵王钳制下依然运转无碍?还不是因为有这条雄踞徽山五百年的蛟龙倾力支持?否则秀才遇兵痞早就被强势藩王赵毅给打压得丧家犬都不如既然与剑州官府互利互惠寄于广陵军篱下的剑州刺史也非庸人给予轩辕极大权限的便利对于牯牛大岗手段血腥不遗余力地铲除异己暗中支持否则徽山如何能在朝廷眼皮底下培养起来一支两百人的私家骑兵?
轩辕青锋皱了皱眉头她清楚看到姓徐的只是摸着少年脑袋对这两剑似乎恍然未觉这不符合这家伙胆小如鼠的风范
黄蛮儿虽说心窍不开但对危机嗅觉恐怕还在那袁庭山之两剑袭来不见他如何动作巧妙只是转身再赤中网力要绞碎这无知少年的手掌黄蛮儿脸孔狰狞如金刚怖畏怒目猛然一拧拧芦苇杆子般轻松将剑身扭转起来再一扯踏步前冲将才一个犹豫便来不及脱手离剑的两名剑士给拖拽到眼前两拳轰出砸在胸口剑士胸膛炸开一团浓烈血雾当场暴毙尸体如同断线风筝直直坠入江中
其余几名原本看戏的轩辕死士见势不妙为了护卫船头呆呆站着的轩辕青锋不得不硬着头皮前结果那名少年仍由一柄利剑刺在眉心嘿嘿一笑抬起双臂衣衫瞬间鼓荡众人只见那柄剑在两人之间弯出一个半月大弧竟是丝毫刺不入眉心面黄肌瘦的少年右脚垫步左腿提膝重心落于右腿右脚跟前旋左膝盖侧向内脚背绷直向外骤然腾空小腿鞭出力达脚背动作一气呵成战果便是当少年出腿后落地那名死士的身体还保留前冲姿势脑袋却飞到几丈高的空中少年伸中网白的轩辕青锋几名相互知根知底的死士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瞧出了震惊与恐惧这个怪物难怪可以一踏船摇龙象之力不去说出击度也极快该死的是少年竟有还有传说中金刚不坏的体魄?
死寂中打破僵局的是两头陆续跃过江面的灵异凶兽通体赤红全身披甲挂鳞拖曳着一条尾巴从前头船跳到轩辕楼船前爪刚好抓住船栏几个挣扎好不容易蹲坐在栏杆张牙舞爪
少年身体前倾发出一声怒吼
轩辕青锋吓得踉跄后退
楼船外一名邋遢老道撑筏而行刚巧一颗头颅砸向他很不客气地拿竹竿拍到江中啧啧道:“龙象蹴踏矮驴劣马如何承担消受?”
老道士如同一只千年王八使劲伸长脖子喊道:“殿下马就到老道的逍遥观了”
赵希抟犹豫了一下笑道:“与轩辕大磐说一声别再做缩头乌龟了不出关就等着老巢都被拆掉”
徐凤年不再理睬轩辕青锋拉着黄蛮儿没有返回大船而是跳落在竹筏两头虎夔紧跟其后金刚的眼力显然不如姐姐菩萨直截了当地钻进水里溅起水花无数竹筏菩萨见弟弟在江水中欢快也跟着跳下去徐凤年笑眯眯道:“老道本世子没说去徽山砸场子啊你瞎起哄什么是打算将西边祸水东引?”
天师府中最寂寂无名的老天师故意讶异地啊了一声生怕这xìng情乖张的北凉世子就要翻脸不认人说实话老道赵希抟身为道都仙府的二天师在天下道统资历辈份可谓然三十三天龙虎山与北凉也隔了千万里老道人什么风浪没见过以前在北凉地盘不介意与这后辈勾肩搭背也未必就是真怕了大柱国徐骁只不过他本就是逍遥散淡的xìng子年轻时也是xìng豪嗜酒的轻狂非凡真正是少有逸才志气宏放否则也不至于仗剑去国辞亲远游一下山就能整整二十年不回龙虎碰玩世不恭礼法不拘的世子殿下算是颇为对味要换作赵丹霞赵丹坪两个侄子一位羽衣卿相一位青词宰相与世子徐凤年呆在一起如何都不会如此态度
徐凤年看了眼傻笑的黄蛮儿抬头看向老道士惊喜道:“不怕水了?”
老道点头道:“早就不怕了逍遥观就在青龙溪边老道与他说沿溪到徽山龙王江入歙江一直北去岔入八百里chūn神湖就离北凉越来越近了与他说你这哥哥入秋就来龙虎山龙象没事就去溪边等你等着等着也就不怕水了”
徐龙象一掌击在水中一尾大鱼给震出江面五爪如钩逮住了鱼他邀功般望向哥哥咧嘴憨笑
徐凤年摸了摸黄蛮儿脑袋摇头笑道:“入乡随俗吃些斋菜就行把鱼放了”
黄蛮儿把敲晕了的鱼重放入水中结果被追着竹筏的一头虎夔撕咬下肚
徐凤年突然问道:“你们龙虎山有没有一个叫赵黄巢的老道士很老的那种前辈”
老道赵希抟想了想摇头道:“在山闭关修大黄庭的百岁真人也有不少可没有叫赵黄巢的”
一船一筏悠游而轩辕楼船则狼狈掉头返回徽山码头
轩辕青锋站在船舱窗口嘴唇铁青身躯颤抖分不清是惊惧还是恼恨她不是瞎子虽然自身武学天赋平平但她记xìng却极好在徽山也是出类拔萃再繁复的招数都可过目不忘徽山说好听点便是三教九流择才纳贤说难听点是鱼龙混杂藏污纳垢轩辕家藏书极丰别家宗派视作珍宝的秘笈密典在徽山牯牛大岗的问鼎阁不计其数论藏书数量只比那北凉的武库听cháo亭逊sè袁庭山说要娶她为妻便是将她视作登顶武道的终南捷径即便无法进入问鼎阁只要有满腹锦绣的轩辕青锋亲口相授所有难题都会迎刃而解轩辕青锋如何看不出那枯黄少年的可怕两脚踏船兴许偌大一座徽山能折腾出这浩大声势的不过十个如果加那个后面眉心抵剑尖的金刚不坏得再去掉一只手的数目
这也就罢了
殿下
这个陌生词汇让轩辕青锋心惊胆颤chūn秋定鼎后王朝内世子一词虽说有泛滥趋势只要是豪阀门第的嫡子或者一些庶子都有资格担当这个称呼但殿下两却是愈发稀罕珍贵了唯有宗室皇子公主可被后缀殿下王朝东南部按照律法便只有广陵大藩赵毅的龙脉子孙可算殿下赵毅膝下三子六女世子赵骠尚未世袭就藩说来奇怪大概应了天道报应不爽好sè如命的赵毅掳抢美人无数逾越规矩的一正六册七位王妃姿sè皆是沉鱼落雁可生出来的子女都肖似赵毅个个肥头大耳臃肿如猪半点不曾继承各位王妃的容貌如此一来那名被龙虎老道称呼殿下的家伙是谁?殿下身份几乎已是毋庸置疑不是藩王子弟出行谁敢携带jīng锐甲士佩刀持弩?便是权势滔天的广陵王赵毅都不会把这等把柄主动交给朝廷子女出王府游玩简直比寻常家族还要轻车简从
殿下姓徐?
轩辕青锋面无血sè
轩辕毕竟是最顶尖的世家消息灵通她也听说异姓王徐骁的嫡长子当年为了逃避嫁入天子家门游历三年才返回北凉这次不知为何又再度出行前不久才在江南道那边惹下祸事京城国子监几千士子叫嚣着要求皇帝陛下下旨江南否则国将不国法将不法可惜那摘去大柱国头衔的人屠仍旧圣眷无双将那名世子殿下庇佑得毫发无损北凉王在京城一天就没有一名四品以官员胆敢弹劾只有国子监白身士子们泣泪血书徒惹笑话轩辕青锋至今仍不忘徽山老一辈说起北凉铁骑屯扎龙虎山下的气焰当时根本不是自己家族仗义而实在是铁蹄踏平龙虎后唇亡齿寒轩辕也没什么好下场不得不硬着头皮与龙虎山道士站在一个阵营
若真是那北凉世子她该怎么办?
要她咽下这口恶气还好说万一那乞丐变殿下的姓徐的来徽山兴师问罪自己家族会如何处置?父亲懦弱肯定吓得不敢争执嫡长房这些年因为父亲势力式微羽翼少到可怜其余几房就不会落井下石?原本族内要将她嫁给赵毅六子的声音因为宋恪礼的到来而略有沉寂一旦被叔叔轩辕敬意嗅到机会怎会手下留情?谁不知这位叔叔曾公开调戏她母亲说“饺子好吃好吃不过嫂子”?而父亲只知闭门书对此哪里有半句怒言?这样的笑话还少吗?
才停船靠岸轩辕青锋失魂落魄地走出船舱
一叶孤舟激shè而来
双鬓霜白的老儒生掠过大江飘落在船头
孤舟充满灵气地缓缓靠在江畔
见到家族内唯一心疼自己的老人轩辕青锋泪水一下涌出眼眶
腰悬一柄古剑的老人慈祥道:“谁敢欺负我的孙女?是哪家小子爷爷帮你教训”
轩辕青锋低头不语
老人微笑道:“总不会是那到了剑州的北凉世子?这可就麻烦了”
轩辕青锋抬头一脸惊愕
在东越剑池论剑归来的老人便是轩辕国器传言可驭剑十丈取头颅剑法在东南鹤立鸡群便是剑道威严只逊吴家剑冢的东越剑池也得视作头号心腹大患
老人傲然道:“北凉世子又如何便能欺负我孙女了?我倒是要看看那独臂李淳罡还能否剑开天门”
第一百七十三章 歌谣
明天保三争四
已经可以见到青龙溪畔那座逍遥观大船与竹筏一同缓缓停靠下筏前黄蛮儿弯下腰转头望向徐凤年示意要背这个哥哥徐凤年笑着摇头老道士赵希抟心有戚戚然钟鼎世家倾轧冷血有几个兄弟如此相亲相爱的细想来固然有徐家男丁稀薄的原因二子徐龙象又是天生痴傻两位郡主当然是泼水嫁人的命如此说来北凉王府反而在香火子嗣环节不会给外人留下插手空隙反正板钉钉是长公子徐凤年世袭罔替世子殿下再如何游手好闲不堪重任也没有悬念反观南国第一家的天师府赵氏虽说有祖训“非赵不天师”可五十年前有齐玄帧力压天师府如今静辈中仙道有白莲先生武道有齐仙侠皆是外姓不论机缘还是道法赵氏宗亲根本都无法并肩这些年期间勾心斗角未必比俗世家族少了去若非天师府忧虑主弱枝强赵丹坪何至于去做那滑稽可笑的青辞宰相在赵希抟忧虑叹息中一行人沿着青石板小径走往逍遥观以往老天师独居道观没有这条石板路徐龙象山后一老一小闲来无事才铺就而成赵老道犹豫了一下走近了羊皮裘老头低声笑道:“老李别来无恙啊?”
老剑神冷哼一声李淳罡这一生两次莅临龙虎不巧都被年纪相仿的赵希抟遇见结果被死皮赖脸纠缠不休第一次还是赵希抟带路去的斩魔台对于这个当年同时深受老天师和齐玄帧器重的家伙李淳罡谈不恶感天师府一个个古板得跟泥塑雕像差不多既没仙气也无人气李淳罡早已骂过不人不鬼记得头回下山这个仙府赵家好不容易冒出个不拘谨的年轻道士就死活要跟着他去闯荡江湖跟了得有好几个月
赵老道腆着脸道:“老李我武功比你差了十万八千里可我这个徒弟咋样?”
李淳罡想到姜泥想到自己收徒的坎坷一下子被戳中死穴被气得不行指了指徐凤年瞪眼胡说道:“喏我收的徒弟就算徐龙象以后能天下无敌你觉得他打得过老夫徒儿?”
赵老道起先只是气不过当年山黄冠道姑听闻李淳罡山个个跟发疯般涌到斩魔台下尖叫得跟见着了仙人下凡一般赵希抟自认年轻时候自个儿也算玉树临风得一塌糊涂虽说李淳罡这厮武功比自己高那么点英俊了那么点名气大了那么点这帮本该清心寡yù潜心黄庭的婆娘也不至于如此癫狂不过当时李淳罡挟剑开天门淹牯牛的无匹气势而来赵希抟不服气不行时至今rì倒不是说老道人就自认打架赢过老李只不过比拼徒弟赵希抟自负数遍天下都没谁敢跳出来跟他争可千算万算都没算到老李搬出了世子殿下老道立马泄气没法比啊徐龙象即便真的一发狠连王仙芝都敢拉下马可能跟世子殿下耍横?
看到赵希抟吃瘪李淳罡心情大好拍拍肩膀安慰道:“徐龙象指不定就是真武大帝转世这种好事手指头加脚趾头数数看得有最少七八百年没出现了你小子运气不错捡了个大便宜”
老剑神话锋一转笑眯眯道:“娶了水灵小媳妇你就老老实实在被窝里偷乐呵要是还敢在老夫面前得瑟嗯?”
听到一个声调升的嗯曾与剑神李淳罡在同一个时代各自江湖逍遥游的赵希抟当下便见风使舵谄媚道:“李老哥这话说见外了不是咱哥俩可都好几十年的交情”
李淳罡不客气道:“甭跟老夫套近乎与你没半颗铜钱的交情”
赵希抟唉声叹气一脸惆怅不好意思再热脸贴老李的冷屁股转头去打量世子殿下带来的人马阵仗除了老李和一百轻骑以及寥寥几名武力算是拔尖的贴身扈从就再没有余力可供驱使看迹象没有要在龙虎山兴风作浪的意思?这是好事否则贫道夹在两头中间里外不是个东西赵希抟正嘀咕着心事瞥见三名帷帽女子再看到世子殿下身后的青衣女婢以及捧猫美人俱是仙家女子的气派老道士琢磨着世子殿下这福气东南这边也就只有独享陆地清福的轩辕老头跟采撷天下美人入府的广陵王赵毅可以媲美徐凤年走到道观门口停下脚步赵希抟脸sè难堪自认理亏好不容易去把徐龙象从北凉坑蒙拐骗到龙虎山结果是在这破败道观里头修行实在是有点脸挂不住正想着如何跟世子殿下好好解释一番不曾想从不把老天师当个高人看待的徐凤年缓慢转身面对赵希抟一揖到底
赵希抟手忙脚乱既有惊喜交加也有惶恐拘谨赶紧搀扶道:“老道当不得殿下如此礼贤重了重了”
老剑神冷眼旁观心中还是有一两分讶异徐凤年心xìng如何饱经风霜的李淳罡早已摸透七七八八这一下正大光明的鞠躬诚心诚意算是给足了赵希抟和龙虎山面子否则以徐凤年软硬不吃的茅坑臭石头脾气管你是什么靖安王赵衡是什么江南道士子集团惹到了头无非是拼死打杀一场鱼幼薇将武媚娘夹在胸间白猫在舒服惬意地假眠半睡半醒偶尔拿毛茸茸脑袋摩挲一下挺翘丰腴靖安王妃不知赵希抟身份只从场面言语里猜出那名痴傻少年是徐凤年的亲弟弟将会是未来的北凉郡王她无法想象帝王侯门里的兄弟二人能够如此和睦至于为何堂堂小王爷与一个邋遢老道士呆在龙虎山脚的破道观修行裴南苇就不费心思去妄加揣度
让赵希抟震惊的是接下来一幕世子殿下作揖后紧接着以宁峨眉为首的白马义从便都右手握住北凉刀柄左手横臂于胸齐齐往后撤退一步以示敬意
世人皆知北凉铁骑甲天下因善战而骄横当年chūn秋战事中与顾剑棠或者几大藩王军旅同行一路时都是一马当先莫敢抢道整个chūn秋酣战唯有一支书生领兵的军旅立下赫赫战功后北凉军才让道一次在北凉军内部这个传统一直继承保留下来战功小者皆要让道于战功大者哪怕是官衔不低的校尉碰军功卓著的jīng锐甲士都会自主让行例如以一颗颗蛮子头颅积攒声望的斥候哪怕只是低阶甲士在北凉军镇中哪怕碰郡守一级的边疆大吏可不下马可不弯腰可官道先行
赵希抟心中叹息世子殿下转xìng了对自己来说是好事可对龙虎山而言尤其是天师府未必是好事啊老道士心情复杂地带着一行人走入道观与徐龙象坐在通幽古井边的徐凤年笑道:“麻烦老天师帮着安排一下凤营”
赵希抟点头道:“这个不需殿下多说龙虎山自然会安置妥当”
徐凤年打趣道:“以前听说这座道教祖庭豫樟成林仙都气派仪门如天门老天师你这儿可是门庭冷清到一个境界了”
赵希抟汗颜笑道:“人缘差没法子的事让世子殿下笑话了”
徐凤年摆手道:“反正黄蛮儿也不在意这个我看他在这里就挺开心不比在北凉王府差了是黄蛮儿?”
徐龙象咧嘴憨笑
这边言谈对话口口声声殿下北凉还有那老天师当局者云淡风轻习以为常结果把局外的一对蒙在鼓里的慕容姐弟给吓得不轻虽说慕容桐皇早就预料到徐凤年身份很特殊但不管如何再往大了去想都觉得能与褚禄山位列一线都已震撼至极对chūn秋遗民来说具体到州城对北凉军最刻骨铭心的无疑是被破城后屠戮殆尽的鬼城襄樊还有便是西垒壁坐在的剑州龙虎与轩辕东西相望又岂会忘却当年北凉铁甲带来的羞辱?慕容梧竹神采奕奕那是风浪中误以为抓到一根纤细稻草后才发现是一根参天大树的惊喜雀跃就像偶然对一名穷酸书生倾心私奔后才蓦地知道这书生竟是豪阀世子慕容桐皇抑制不住地身躯颤抖脸sècháo红眼神复杂地盯着那位世子殿下
要说除了远在天边的那座梧桐宫的主子天下谁才是让江东轩辕最忌惮的角sè北凉
马踏江湖的人屠徐骁
青鸟与鱼幼薇去道观收拾屋子裴南苇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很多时候与婢女无异早已认命宁峨眉等人被老天师赵希抟带去附近大道观住下老剑神去青龙溪边独自散步结果庭院里只剩下身份天壤之别的兄弟和姐弟徐凤年摸了摸黄蛮儿的脑袋瞥了一眼直视而来的慕容桐皇慕容梧竹本在偷窥世子殿下但很快就低头望着脚尖世子殿下平淡道:“终于知道我的身份了?”
慕容桐皇咬着嘴唇
徐凤年微笑道:“有没有吓尿?”
慕容桐皇愕然
徐凤年自顾自笑道:“要是温华在肯定说老子都吓出屎了”
听到这轻佻秽语慕容梧竹生不起厌恶只是羞涩难忍从耳朵到脖子都红透不敢看向身份显赫的世子殿下慕容桐皇还能坚持始终与徐凤年对视
徐凤年想了想坏笑道:“我与轩辕家族是有点小恩怨但你们别觉得可以在井悠闲看着发大水到时候去牯牛大岗恶心轩辕那一大家子麻烦你们姐弟配合一下表现得与我亲近些你们姐弟委屈一下”
慕容梧竹悄悄抬起头迅低头
慕容桐皇开门见山问道:“你真是北凉世子?北凉王的嫡长子?”
徐凤年点头道:“要不然我敢拿一百轻骑屠掉二十轩辕骑兵?”
慕容桐皇笑起来果然比女子还要妩媚姗姗而行走向世子殿下
徐凤年赶忙抬起手皱眉道:“别来这一套我受不了我被一个爷们目送秋波算怎么一回事得到时候去了徽山还是你姐一人委屈点就行事先说好就当我揩油这点没得商量不过要是你厚着脸皮依偎在我身边总觉得是被你揩油咱俩都得鸡皮疙瘩”
慕容梧竹捂住嘴巴发出一阵软糯轻灵的细碎笑声
慕容桐皇愣了一下转过身
慕容有雄雌一笑一哭
也许对外人来说不过是一场哭哭笑笑可对慕容姐弟来说却是懂事以后熬了整整十年的辛酸悲恸
徐凤年平静道:“也别急着感恩戴德之所以帮你们只是觉得你们可怜罢了当然姐姐要觉得无以回报以身相许也是可以的”
慕容梧竹鼓起勇气抬头痴痴望来
徐凤年笑了笑但很快就笑不出来两颊清泪的慕容桐皇转头问道:“我不行吗?”
徐凤年杀人的心都有了做了个劈斩的手势怒道:“慕容桐皇你他娘的再敢恶心我就把你那儿喀嚓了到时候去京城梧桐宫保管你名正言顺”
徐凤年猛地心惊想起那谶语一般的歌谣
倾国?
当年八国百万甲士做不到的壮举莫非这个家伙真的能做到?
第一百七十四章 急急如律令
第一章
徐凤年才问慕容雄雌有无吓尿很快就因果报被自己的念头吓到
祸水倾国其实是无稽之谈那些个在chūn秋硝烟里帝王身侧衣袂翩翩的美人不管是致使外戚坐大的皇后还是媚惑君主的嫔妃无非是替罪羔羊罢了亡了国的人书生忠于旧君不敢或者不知去刨根问底看不到烂在根子的结症只好用诗篇章去对那些个尤物女子撒气托词于魑魅魍魉女jīng雌怪出世在明眼人看来实在是荒诞无理慕容桐皇一个连轩辕家族都斗不过的美少年如何去崩塌一个鼎盛王朝
回神的徐凤年自嘲一笑后宫有赵稚母仪天下这位皇后的铁腕不输给名将治军如何都乱不起来的京城有那位以娴熟帝王心术驾驭各派各党内有公认贤德皇后打理内宅外有满朝臣武将虎视八方好大一个铁桶江山啊
脸皮薄心机浅的慕容梧竹呼吸紧促小心打量这个才认识一旬时分的公子北凉世子殿下?多大的官?她不懂这些只是应酬剑州士子时偶尔听到一些有关北凉的恶评说北凉王是王朝杀人最多的暴虐刽子手曾经喜欢动辄屠城至于那个嫡长子纨绔得很不能提笔武不能把刀的只会在北凉一亩三分地欺负良家女子迟早会把家业败光不值一提慕容梧竹再心思单纯也知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的道理她先入为主对救下自己与弟弟的徐凤年印象一点都不差在他已经掌控xìng命的前提下能把持得住诱惑不欺负他们这已经比那些满口仁义道德暗中眼光猥亵的世族士子要好百倍千倍她便是如此简单以往认命给轩辕老祖宗掳去玩弄当下认命哪天给这位世子殿下暖被窝慕容梧竹望着那张俊逸脸庞退一万步说年轻的他长得很好看不是吗?姐弟中从小便是他拿大主意的慕容桐皇瞅见姐姐的眼神泛起一股无力
徐凤年对士子风流的断袖癖好深恶痛绝到了极点对慕容桐皇这位莲花郎当然敬而远之但挺中意这家伙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狠辣敢对自己狠才是真的狠一个爷们能忍着恶心对另一个爷们抛媚眼也就是时运不济生在了小家族里施展不开给个大一点的戏台子可不就是长袖善舞既然慕容桐皇言行直来直往徐凤年也不能让他失望轻轻一脚将撕咬衣袍的虎夔金刚给踹远了笑着说道:“你要想扯北凉的虎皮大旗去玩狐假虎威也不需要藏着掖着既然我吃饱了撑着接下烂摊子也就不在这点脸皮不过丑话说前头咱们起码现在是一个阵营的就别背后捅刀子想着事后给徽山那边递投名状好事总不能全让你们姐弟占了”
慕容桐皇点头yīn沉道:“我们踏出家门后就没想着去轩辕家族苟且偷生但既然世子殿下说了我也希望殿下不会拿我们姐弟去笼络徽山若是如此……”
徐凤年大手一挥摇头道:“那你也太小看我徐凤年了”
慕容梧竹轻声呢喃道:“徐凤年?”
徐凤年笑道:“名好听不凤凰非梧桐不栖跟你们挺有缘分对不对?北凉王府我的院子就叫梧桐苑要有机会你们可以去玩玩放心好了对你们真没啥想法总说这个我也觉得浪费口水以后就别提防着这个了捧白猫的那位姐姐瞧见没我好这一口若说是脸蛋水灵肌肤柔滑跟你们一起戴帷帽的那个裴姐姐或者说裴姨肯定也比你们出彩一些你们跟防贼一样防着我很伤感情”
慕容梧竹扑哧一笑结果被慕容桐皇瞪了一眼但她这次破天荒没有退缩徐凤年看着慕容桐皇无奈道:“你总不能护着你姐一辈子她总得嫁人总得独力持家到时候你难道还跟在你姐后头就不怕你未来姐夫嫌弃你碍眼?”
慕容桐皇冷哼道:“那也得等她找到那样的男人再说找到了便是让我去死也无妨”
徐凤年哑然无言以对只是转头对黄蛮儿笑了笑接下来几天世子殿下出人意料既没有去天师府没有去徽山牯牛大岗就安分守己呆在逍遥观要么与老剑神讨教二十几招保命压箱的刀法有何纰漏瑕疵要么就是拐弯抹角与老天师询问龙虎山符箓的jīng髓尤其是后者在山脚难得遇肯让他过一把师父瘾头的后辈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期间特地去山顶藏书阁搬了许多道教云符密典下来一老一小能挑灯夜谈到天明约莫是生怕世子殿下说自己肚里没货赵希抟甚至专门捡起了几门寻常道士畏之如虎的符箓咒术一边大补恶补一边与世子殿下解说玄妙需知赵希抟年轻时惊才绝艳可惜跟轩辕大磐是一个毛病各个领域都是点到即止不求甚解被世子殿下拿话一激一咬牙连公认道统典籍里极为晦涩的大部头《太正一洞玄律令集》都堆到桌
这一rì徐凤年终于不再只在山脚逛荡拉着黄蛮儿喊慕容梧竹慕容桐皇一起去附近一座道观后山只有青鸟跟着挽着一只竹篮
慕容梧竹大概是那天马虎算是一场推心置腹后对身披一张好大虎皮的世子殿下远比弟弟来得泰然自若柔声问道:“殿下这是做什么呀?”
黄蛮儿憨憨道:“摘山楂”
徐凤年点头笑道:“当初老天师去北凉那边要收我弟弟做闭关弟子好说歹说了半天都没说到点子也就这山楂比较让黄蛮儿顺眼”
慕容梧竹只觉得匪夷所思徐凤年挑了个山坡坐下黄蛮儿来去如风一捧山楂接着一捧很快就填满小竹篮青鸟干脆就把竹篮放地慕容梧竹说到底还是跳脱活泼的年龄与青鸟去采摘山楂徐凤年和慕容桐皇隔着一段距离坐着两头虎夔漫山遍野打滚撒泼清风拂面徐凤年闭目凝神抚摸着交叠而放的chūn雷绣冬浮想联翩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原本闭关造车即便有九斗米魏叔阳帮忙解惑对符将红甲云纹禁止的研究仍是举步维艰可这两天经过老天师赵希抟的点拨许多拦路虎都被腹有天机的邋遢老道给轻轻打死让人豁然开朗唯一可惜的是身边缺了个知晓密意的佛门高僧否则徐凤年自信可以把符将红甲变成彻底的囊中物
慕容桐皇轻声问道:“听说殿下在江南道杀了许多铮铮士子”
徐凤年平淡道:“比起徐骁还是少多了”
慕容桐皇皱眉道:“为何要跟书人作对?不知道众口铄金以至于让你们父子遗臭万年吗?”
徐凤年修长手指抹过chūn雷缓缓道:“成王败寇你想想看chūn秋八国史书不都是由离阳王朝的史官在写吗?那些个为了让列祖列宗忠臣传的哪怕留下个十几个给后人便可以不惜羽毛削尖了脑袋去入仕朝廷做官那些个为了让父辈们不入佞臣传的则是奔赴京城绞尽脑汁讨好翰林黄门郎们哭着喊着恨不得把妻妾双手奉送不是有个人让正妻解衣以rǔ暖人手的荒唐典故吗?”
慕容桐皇正sè道:“殿下不可以偏概全”
徐凤年睁开眼睛淡然道:“这个道理我懂徐骁也不是没有打心眼佩服的书人不过似乎没几个有好下场递交治国二十一疏的贺州荀平被百姓烹食赵广陵呕血身亡于西蜀皇城外的军帐曾做武评将相评的李义山被同是书人的一些个坛巨擘以取人xìng命被株连最后逃到了徐骁身边才活命当然你也可以继续说这是以偏概全但我身在北凉王府见识过太多名士风采的确写得一手花团锦簇的诗章不管是唇舌杀人还是歌功颂德俱是一流手笔名利名利知道为何名在利之前吗?北方张圣人曾说有三不朽太立德其次立言再次立功这便是答案也是为何人轻视武夫的根据有几个书人是奔着立德而去?书来书去最多的还是立言啊立言攒人格赚名望光宗耀祖名留青史哪里顾得百姓饥饱寒暖”
徐凤年轻声道:“我在江南道报国寺听江南名士说王霸义利结果只是一个原本没资格入席的寒门士子在为百姓求利你说那些名士是哪门子的名士?只知吟诵风花雪月清谈玄说全天下都在叫好便是真的好了?书万卷无书不无经不解不知朱门外有冻骨便是士子的士了?”
徐凤年笑道:“说来可能不信襄樊儒将王阳明自刎后本是佞臣传榜首是徐骁与老首辅吵了一架撸起袖管亲手划去的而西楚史书对于这位曾给西楚独坐钓鱼台整整十年的书人没有留下半个这一次则是朝中遗老领袖西楚老太师孙希济亲笔抹去”
慕容桐皇还在坚持但已经不如一开始那般理直气壮低头道:“书人还是好人居多”
徐凤年自嘲道:“我也没说我非要跟书人过不去啊再者很多人和事本就没对错可言钻了牛角尖一定要非此即彼就没道理可言了”
慕容桐皇嗯了一声
徐凤年托着腮帮望向牯牛大岗自言自语道:“还是温华那小子想得开不知道这会儿在哪里了”
慕容桐皇怔怔出神
徐凤年转头伸出两根手指学那降妖除魔的符咒派道士指向慕容桐皇大笑着打趣道:“急急如律令你这祸国殃民的孽障还不现形”
第一百七十五章 步步长生莲
第二章
慕容桐皇犹豫了一下使劲锤了一下世子殿下胸口这个瞬间他不再故作诱人妩媚不再眉宇yīn沉散发出一股陌生的凛然英气
徐凤年躺在坡地笑道:“胭脂评排第二的陈渔称作不输南宫知道?”
慕容桐皇点了点头不过至于为何提起陈渔和南宫一头雾水
徐凤年笑道:“那个南宫与你一样是个男人长了一张白狐儿脸比你还好看如今就在北凉王府听cháo亭里观看秘笈等他出楼说不定就是天下第一了我这两把刀chūn雷和绣冬原本都是他的后来一把送一把借”
慕容桐皇哈哈笑道:“你再解释小心被当成此地无银三百两”
徐凤年如释重负心有千千结能帮这对姐弟解开一结是一结处理掉轩辕家族那一茬破事至于慕容桐皇人生走势只需要埋下称不伏笔的伏笔再以后就不再搭理了这下棋确实得跟黄三甲那老妖怪学先别管是不是画虎类犬学了再说徐凤年没来由想起那位梦中乘龙而来的龙虎山天人赵黄巢此赵并非天师府赵氏的赵啊徐凤年其实至今还没弄清楚到底是梦境还是真实若说是真相整晚都在攀崖而的呵呵姑娘为何没有反应?连老剑神李淳罡都不曾察觉可要当作是一场chūn秋大梦白蟒对黑龙中年道士赵黄巢所说一切都是有理有据尤其是那条从悬崖升腾而起的张须天龙几乎与《chūn雷恶蛟惊龙图》如出一辙这幅天王天女图出自大炼气士之手辅以恶谶徐凤年皱紧眉头暂时不敢对谁说起这件古怪事情恐怕只有回到北凉才能跟徐骁和李义山提一提
世子殿下不知道徽山没多久前有人与他恰好对望龙虎而来轩辕青锋和爷爷轩辕国器站在问鼎阁的望江台两人凭栏而立问鼎阁依崖而建望江台则突兀横出山风猎猎高处不胜寒轩辕青锋拢了拢裘衣领子鬓发皆霜的老人笑道:“冷了?你这惫懒丫头与你爹一样都不肯在武道出力习武也不一定是要打打杀杀强身健体才是根本”
轩辕青锋脸颊被从江面荡到牯牛岗壁激起的罡风吹得通红缩了缩脖子撒娇道:“现在学也不迟啊”
腰悬古剑名抱朴的轩辕国器笑而不语
老人是徽山轩辕他这一辈的独苗老祖宗轩辕大磐一败再败后闭关修行都是由轩辕国器一手撑起大梁年轻时寂寂无名与当时堪称李无敌的剑神李淳罡错过了交锋时机近二十年才名声鹊起下山第一战便挑了最硬的吴家剑冢做磨剑石逼得吴家素王剑出鞘轩辕国器虽败犹荣被武林盛赞大器晚成这些年结交皆老苍前不久刚刚去了趟东越剑池一剑挑翻六名剑傀剑儡名声紧随邓太阿其后不知江湖传言将由轩辕国器顶替王明寅递补成为第十一是真是伪
轩辕国器轻声道:“听说李淳罡就在那北凉世子身边”
老人手指轻弹剑鞘鞘内古剑颤鸣竟然盖过了山风呼啸偏偏轩辕青锋毫无异样老人嗤笑道:“李淳罡曾经何等剑仙气概何时成了北凉的走狗真是让人大失所望本想剑池归来便去寻这剑道前辈切磋一番现在虽说省事了可不知李淳罡还配不配这柄抱朴剑出鞘”
轩辕青锋笑眯眯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那老头不是第八吗?”
轩辕国器淡然笑道:“丫头别耍激将法你可知剑道境界一朝倒退想要再勇猛jīng进尤其是李淳罡这个境界的高手难度比起渡劫飞升都不差?只要不是剑仙一层你爷爷大可以一战这第八若是真金白银的第八还好说如果只是惦念着李淳罡当年无双英姿才施舍一个名号就干脆由我来戳破这遮羞布也好没了木马牛和一条胳膊的昔rì剑神败在抱朴剑下总好过被那些年轻后生当作踏脚石”
轩辕青锋正要说话老人摆摆手道:“丫头先去别被吹出个风寒你那书痴了的爹到时候要跟我唠叨个把月”
轩辕青锋脸sè黯然地离开问鼎阁书到痴呆在武痴扎堆的轩辕世家如何能立足?轩辕青锋行走在阁内两旁竖起书架一只纤手在按音排列的秘笈缓缓抹过她的眼神呆滞这些手指摸过的的古香书籍尽是江湖梦寐以求的武功秘笈她大多都看过都牢牢记在脑中因为她知道一旦嫁人哪怕是招婿入赘她就不再被允许进入问鼎阁所以这些年她一直辛苦背诵秘笈内容一页复一页一本复一本希冀着以后能够找到一个可以凭仗的男人去兴盛那一支被书生父亲耗掉锐气的嫡长房恢复大宗该有的气象
走出问鼎阁后轩辕青锋一脸坚毅
一名照顾轩辕青锋长大的老妪急匆匆跑来小声说道:“小姐袁庭山回来了有重伤不治的兆头”
轩辕青锋平静问道:“能救?”
老妪摇头道:“寻常手法必死无疑”
轩辕青锋呆立当场魂不守舍
老妪怜惜道:“小姐这袁庭山死了便死了再找一名年轻人悉心栽培就是”
轩辕青锋嘴唇青白喃喃道:“没这个机会了”
她猛然转身走过阁楼无数书架来到望江台扑通一声跪在轩辕国器身后
养气功夫炉火纯青的老人只是沉默没有出声询问
轩辕青锋双手双膝抵在冰凉刺骨的青玉地面沉声道:“求爷爷救袁庭山一命”
轩辕国器说了一句让外人摸不着头脑的话“若想有辱人本事必先有自辱功夫”
轩辕青锋身躯开始颤抖越来越剧烈最终趴在地面心如刀绞抽泣道:“爷爷老祖宗为何要选中我双修为什么?只要爷爷救得了袁庭山只要袁庭山挡得住老祖宗十刀青锋就不用去牯牛降了啊”
轩辕国器摇了摇头
一名与轩辕国器有七分形似的中年儒士咳嗽着走入望江台发髻系一方逍遥巾他一手握有《道德禁雷咒》一手捂住嘴巴松手后手掌放在身后一滩猩红血迹
轩辕国器微怒道:“敬城既然你身体不好就别乱走”
轩辕敬城苦涩道:“生死有命认命就好”
背对父女两人的轩辕国器一挥袖显然已是怒意颇大
轩辕敬城将道教书籍换到那手心满是鲜血的手中紧紧攥住弯腰腾出的手想要去搀扶女儿
轩辕青锋本已手脚无力此时不知为何涌起一股力道狠狠摔掉这位亲生父亲的手带着愤恨哭腔骂道:“你不配”
轩辕世家的嫡长孙轩辕敬城面容苦涩柔声道:“走你娘替你温了一壶当归酒去暖暖胃”
轩辕青锋摇晃着站起身踉跄走出望江台留给轩辕敬城一个决绝的凄凉背影
轩辕国器怒其不争哀其不幸提高嗓音斥责道:“你瞧瞧当年为了迎娶一只人尽可妻的破鞋你丢光了家族的脸面不说这些年又了做什么?”
轩辕敬城平静道:“书”
“chūn秋大义”
“道教无为”
“佛门慈悲”
轩辕敬城一一说来不温不火语气极缓确实不是温吞脾气如何消受得下这二十来年的白眼打压其余两房已经是在骑在他头拉屎撒尿可这个书人始终不发一言只是看书
“敬城要让老祖宗知道他所谓的三教贯通狗屁不通”
轩辕敬城走到栏杆旁与轩辕国器并肩而站
轩辕国器气恼得眉毛抖起恨不得一巴掌就把这个不成材却魔障的儿子给拍死
轩辕敬城笑了握紧《道德禁雷咒》鲜血愈发渗入页面说道:“既然成不了长生真人……”
“住嘴大逆不道的东西”
轩辕国器一巴掌摔在儿子脸甩袖儿走
显然要是让这名中年书生继续说下去只会加语不惊人死不休
被扇了一记耳光的轩辕敬城无动于衷眺望龙虎
照理说以轩辕国器的手劲即便有所内敛轩辕敬城脸痕迹也绝无可能转瞬即逝
等到问鼎阁空无一人时他丢出那本《道德禁雷咒》身形一跃过栏
飞出了牯牛大岗直扑龙王江水面
坠落半空时脚尖踩在书籍斜向前横空而掠如鹰如隼
世间真人近在咫尺不得识
轩辕敬城逍遥飘过龙王江脚尖在岸落地第一下炸出一个大坑第二步稍小第三步再次之接连七步步步踏坑宛如莲花绽放
一步一莲花步步生莲
七步以后地面已是尘土丝毫不扬
第一百七十六章 山上人上山
(第三章。)
“世子殿下名利一说,颇有见地。读书人若沽名钓誉,看似轻利,其实与商贾无异。”
“清流名士,玄谈误国,此士非士。家中捧经书,笑看门外冻死骨,这般读书确实不是读书,只是在读无礼无仁无义的无字天书罢了。”
“徽山轩辕敬城替亦师亦友的知章荀平,为世子殿下上坟祭酒一拜。”
“轩辕敬城代襄樊儒生王阳明为北凉王帮其剔除jiān佞传,再作一拜。”
“轩辕敬城最后为天下寒士为北凉王一拜!”
徐凤年瞪大眼睛,看着迎面走来的青衫文士,根本不知道这家伙刚才在偷听,更完全察觉不到他的气机流转。相距三十步时,自称轩辕敬城的男子连续三次躬身弯腰,直腰后便不再前行。蹲在世子殿下身边拣选山楂慕容梧竹听到轩辕二字后,山楂掉了一地。慕容桐皇稍显镇定,但手指关节发青,泄漏了内心的恐慌,对他们姐弟来说,牯牛大岗上的轩辕族人,不是那独享陆地清福的江湖散仙,而是将剑州玩弄于鼓掌的魔头。可慕容桐皇仍然将试图攥住徐凤年袖子的姐姐狠狠拉开,几乎算是搀扶着她站起身,走到远处,看似是不愿被殃及池鱼,但徐凤年与慕容桐皇两人嘴角在分开后几乎同时勾起,显然心有灵犀。
轩辕世家既然有人做出头鸟,不守反攻,明知徐凤年身份,竟然敢主动下徽山来龙虎,即便是那个声名狼藉的轩辕敬城,徐凤年都不敢有任何松懈,此人恭敬三拜,事出无常必有妖,握住双刀起身后,瞥见黄蛮儿与青鸟都靠近,呈现犄角之势,笑问道:“先生这三拜惊天地泣鬼神,小子愧不敢当。只是不知先生敢不敢在牯牛大岗上做出这般行径?”
轩辕敬城平淡道:“若说有何不敢,世子殿下似乎不信。若说不敢,世子殿下是否就要当场拔刀。”
徐凤年盯着这个轩辕家族沦为笑柄的嫡长孙,黄鼠狼给鸡拜年!不想再让他故弄玄虚,一脸不耐烦说道:“说吧,找我到底何事。假如不是看在你与荀先生有交情的份上,我与你废话什么。”
轩辕敬城直指要害,平心静气道:“殿下可知为何小女轩辕青锋当初在吴州要与你过不去?”
徐凤年握紧左手chūn雷。
力求左手刀一击毙命。不去徽山寻你们蛇鼠一窝的轩辕的晦气,还敢下山来挑衅本世子?轩辕家族里何时出了一名忧国忧民的读书人?
徐凤年轻轻呵气,体内气机如大江涌动,嘴上微笑道:“先生请说。”
轩辕敬城语调平缓道:“你长得与一人很像,形似才四五,神似却有仈jiǔ……”
徐凤年chūn雷炸出,一瞬便到轩辕敬城身前,脱胎于枪仙王绣的成名绝技霸王卸甲,chūn雷劈下,将从轩辕敬城脖颈入,从腰间出,一刀得逞,就要斜向拦腰斩断。
轩辕敬城皱了皱眉头,左脚不动,右脚脚尖一旋,在地上画出一个半圆,左手捧书负于背后,右手伸出惨白双指捏住chūn雷,顺着徐凤年凌冽刀势向下卸去劲道,这名中年书生咦了一声,略有讶异。
书生握刀的那支袖口无风却飘荡。
徐凤年转动刀锋,轩辕敬城松手向后退去,脚尖交错轻点,身形说不出的轻灵飘逸,继续说道:“而这人,是青锋她娘亲心中一直放不下的男子。若非这男子病逝,她绝不会嫁入徽山。青锋的书法丹青都是与她娘亲学的。有一幅画像,悬挂了二十年,青锋在灯市上看到你后,难免无理失态,望殿下海涵。”
徐凤年大踏步前行,chūn雷直直刺鲸。
轩辕敬城左手提书敲击chūn雷,将其荡开。
徐凤年右手绣冬刚要出鞘,一忍再忍的轩辕敬城冷哼一声,身形骤然上前,一手按在徐凤年肩膀上,轻轻一推,徐凤年被迫身体一转,但绣冬刀还是趁势拔出,斜撩而起。
是拔山的架势!
轩辕敬城冷笑道:“不知进退,好蛮横的世子殿下!”
徐凤年莫名其妙地收刀,chūn雷绣冬双双归鞘。因为黄蛮儿
笑道:“上次知章城外上坟,看到有几只酒杯,都是先生你的?”
轩辕敬城落寞点头,问道:“为何临时收刀?”
徐凤年指了指蹲在远处的黄蛮儿,笑道:“我弟弟知道别人有没有恶意。”
轩辕敬城百感交集道:“生而金刚境。”
徐凤年纳闷道:“冒昧问一句,先生明明是武道高人,为何在牯牛大岗落到那般境地?”
轩辕敬城平静道出一个石破天惊的真相:“青锋她娘亲与轩辕大磐双修,以此来报复我。如今这位老祖宗要再让青锋入牯牛降。”
轩辕敬城的嗓音平稳,并未刻意遮丑而小声。
慕容桐皇和慕容梧竹面面相觑。
饶是脸皮厚如徐凤年也目瞪口呆,被震撼得无以复加,天底下还有这般喜欢吃窝边草的老不羞?那可是嫡长孙的媳妇啊,最后连曾孙女都不放过?宁肯错杀不肯错放吗?相比这个耸人听闻的内幕,试图掳走慕容双璧实在是不值一提。
轩辕敬城苦涩道:“这位老祖宗,倒不是耽于美sè,实在是yù证长生真人境界,走了条旁门左道。”
徐凤年骂道:“放你娘的屁,道门房中术也好,密宗欢喜双修也罢,轩辕敬城你还是男人?”
轩辕敬城淡然道:“我二十年学尽徽山问鼎阁秘笈功法。”
“我走了一条没有回头路的岔路。”
“不惧一死。”
“但求母女平安。”
轩辕敬城缓缓说来,咳嗽了几声,捂住嘴,血迹猩红,触目惊心。
徐凤年跟不上这位病泱泱书生那羚羊挂角的思维,问道:“你能与轩辕大磐死战一场?听说这老怪物实力彪悍得很。”
轩辕敬城手中道教典籍早已染红,放于背后,淡笑看着徐凤年说道:“可以。”
“他要证大长生,我便让他见识一番。只是我得来的长生真人境界,并不是真长生,因此胜负在五五之间。”
“只是我死后,母女如何办?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所以一直在等世子殿下。”
“今rì来见殿下,殿下的第一刀极好,且不说刀法有成,出刀更是狠辣。轩辕敬城恳请殿下出手相助。”
“天底下只有殿下救得了她们母女。”
徐凤年一惊再惊。
轩辕敬城自顾自说道:“轩辕大磐一死,徽山也就我父亲轩辕国器,与我弟弟轩辕敬宣,称得上麻烦,这两人再死,殿下只要保得住青锋xìng命,大可以将她当作牵线傀儡,掌控牯牛大岗。”
徐凤年问道:“这事不是你们轩辕世家在给我下套子?”
轩辕敬城摇头道:“不是。”
徐凤年无可奈何,摇头说道:“要真如你所说,让我出手不难,但你必须帮忙除掉轩辕国器和轩辕敬宣中的某一个,否则只有一个无依无靠的轩辕青锋,就想蛇吞象,太吃力了。”
轩辕敬城毫不犹豫道:“好。我上山先杀轩辕敬宣。”
徐凤年无言以对。
这男人,是彻底疯了?
轩辕敬城遥望那座藏青sè的牯牛大岗,喃喃道:“我来了。”
这位山上人,上山杀人去了。
第一百七十七章 坐山观虎斗
这座与天师府对峙的牯牛大岗还真不是一般的鱼龙混杂啊。
独享陆地清福?
徐凤年坐回山坡,用chūn雷在地上写了几个名字,随口询问身边的慕容桐皇,“你觉得轩辕敬城的话能信几分?”
慕容桐皇毫不遮掩冷笑道:“即便轩辕敬城是真的是二十年苦心孤诣忍辱负重,难保这个疯子不会对殿下出手。杀掉轩辕大磐和轩辕敬宣,此人九死一生都不想,必死无疑。可剑道宗师轩辕国器坐镇徽山,数百年根基,岂是殿下一百骑兵可以轻易镇压?引虎驱虎,不如两虎相斗,我就不信轩辕敬城身为轩辕大宗嫡子,二十年里没有几手不为人知的布局,一旦殿下出了意外,死在牯牛大岗,北凉只会迁怒于徽山,那对母女趁乱入了江湖,才是真正的天高任鸟飞,轩辕敬城若真有诚意,三拜殿下和自曝丑闻算得了什么,让轩辕青锋来做人质还差强人意。”
徐凤年点头道:“轩辕敬城要与家族反目大概是真事。”
徐凤年感慨道:“二十年证得旁门长生,以一己之力掀翻数百年的基业,怎么听着让人脊梁骨发冷。”
慕容桐皇就有一对卧蚕眉,只是平时媚气多于英气,此时翘起,笑意更显幸灾乐祸,道:“轩辕世家早就该分崩离析,死绝了才好!”
徐凤年接过黄蛮儿递过来的山楂,盘膝而坐,就将山楂兜在袍子上,拈了一颗丢进嘴里,对慕容桐皇摆摆手道:“先别忙着说气话,旁观者清当局者迷,你算半个局外人,我们不急着上山,你随便说说,看能否拎出一些蛛丝马迹。不管怎么莫名其妙云遮雾绕,归根结底就两条路,上山,不上山。”
慕容桐皇点头道:“上山,殿下得承担不小的风险,这恐怕也是轩辕敬城能够忍到现在的初衷,不等到有强大外力可以凭借的机会,他未必肯与家族撕破脸皮,否则以徽山的家底,除非是齐玄帧这样的陆地神仙才可以来去如履平地,轩辕敬城显然还不至于强悍如此,鹬蚌相争,那对母女坐收渔翁之利,徽山对殿下而言毕竟只是鸡肋。其实殿下不上山才好,或者说缓一缓上山,由着轩辕敬城拼了全部实力,明的暗的都浮出水面了,相信到时候徽山也已元气大伤,只不过这时想再要浑水摸鱼,获利远不如冒险上山为轩辕敬城压阵。”
徐凤年总是吃不完山楂,因为差不多才吃完一颗,黄蛮儿早已小心翼翼拿袖子擦完一捧了。徐凤年拿chūn雷抹去地上胡乱写出的字迹,丢给姐弟两人一些山楂,笑道:“上山,咱们还得早点上山!”
慕容桐皇皱眉道:“为何?”
徐凤年起身望向牯牛大岗,轻声道:“看打架。”
慕容桐皇小心翼翼试探xìng问道:“殿下嗜好武学?”
徐凤年自嘲道:“贪生怕死而已。当然,也有打小就想着行侠仗义英雄救美的念头作祟。”
慕容桐皇别过头,一脸忍俊不禁。行侠仗义这四个字谁来说都可以,偏偏让整座江湖都在马蹄声下瑟瑟发抖的人屠嫡长子来说出口,份外荒唐。徐凤年笑道:“想笑就笑好了。”
慕容桐皇虽说卸下一些心防,但还没胆子在世子殿下面前放肆,当然没敢出声取笑。徐凤年拍拍黄蛮儿脑袋,“走,去徽山,谁拦路,你就撕了他!”
黄蛮儿原本浑浊不堪的眼神瞬间绽放光采。
徐凤年转头对青鸟说道:“去逍遥观和老剑神以及凤字营说一声,还有你最好带上刹那枪。我们在青龙溪那边会合。这次咱们玩一次大的,顺道提醒一声老天师赵希抟,龙虎山最好别掺和进来,轩辕敬城邀请我们上山的事情,可以跟老天师解释解释,让他知道这是徽山的家事,不是本世子要捣乱给轩辕世家来下马威什么的。”
青鸟挽着竹篮,点头道:“晓得了。”
逍遥观泥墙墙头上,赵老道伸长脖子望向那个踏江而去的中年儒生,啧啧称奇。羊皮裘李淳罡冷笑道:“老夫真心瞧不明白这世道了,当初不说天象,指玄境界便可稳居天下前十,如今倒好,指玄境就跟路边大白菜一样不值钱,敢情当下行走江湖,不是金刚境就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了?”
才堪堪摸着指玄境门槛的赵希抟赧颜道:“李老哥这话说笑了,这三十年江湖的确与前三十年不太一样,天才与怪胎都出了不少,可也不至于金刚多如狗指玄满地走,只不过世子殿下出门游历,与平常人闯荡江湖自然不同,若徐凤年不是北凉王的儿子,是一个能世袭罔替的世子殿下,又岂能遇上吴六鼎拦江?岂会碰上第十一的王明寅?更不会才到龙虎山就被忍辱负重的轩辕敬城找上门了。不是这个江湖变幻太快,委实是李老哥你跟着的这小子太惹眼啊。没些斤两本事的江湖人士,哪敢来北凉世子面前自取其辱?不说李老哥,这一百jīng锐凤字营可就够一大壶喝的了,小鱼小虾,早就给一巴掌拍死。”
李淳罡冷哼一声,道:“这飘下牯牛大岗的轩辕敬城是怎么回事,你所谓的长生真人境界又是怎么搞的?”
老天师捋了捋颌下胡须,眯眼道:“这后生啊,苦命,很有才华的,但身为轩辕长房长孙,偏偏不走武道。下山考取功名时,爱上了个不懂知恩图报的江湖女子,那女子出身不好,xìng子却执拗,大概是不甘心被带上徽山,轩辕大磐瞅准机会,软硬兼施就给双修上了,至于这里头有没有轩辕大磐逼得孙子奋发习武的心思,天晓得。这二三十年,轩辕大磐潜心修行欢喜禅和房中术,十分百无禁忌,龙虎山这边都有几名黄冠遭了毒手,不过那几名道姑也奇怪,事后一声不吭,反而主动在牯牛降那边安心做鼎炉,也算轩辕大磐驭人的本事了得,嘿,这老王八年轻的时候就讨女人的喜欢,手腕那是越老越厉害。我听说这两年看上了轩辕敬城的女儿轩辕青锋,估计这次终于过了轩辕敬城的底线,不再忍气吞声,但轩辕敬城如何成为长生真人,我就不清楚了,只知道这小子二十年来常到天师府借书看,有借有还,与我那心比天高的侄子赵丹坪关系一直不错,难不成看书也能看着看着就能成了真人?真稀奇,回头我得问问赵丹坪。”
老剑神讥笑道:“观他气海翻涌,便是倒行逆施的求死路数,不值一提。”
老天师惋惜道:“这小子若是不这般急于求成,那块石碑上的陆地清福就名副其实了。”
老剑神呸了一口,道:“再不求死,拿命来换取境界,难道还眼睁睁看着女儿入了轩辕大磐那老畜生的嘴?”
赵希抟双手插袖,不停唉声叹气,愁眉苦脸道:“李老哥,你说世子殿下会不会接过这烫手山芋?”
李淳罡毫不犹豫道:“废话,起码是一场指玄对指玄的拼死对决,说不定就是天象之间的巅峰大战,那小子会不去?”
赵希抟还是叹气道:“这么一来,江东轩辕就真的要起码三十年内一蹶不振了。”
李淳罡冷笑道:“轩辕与剑池本就与吴家剑冢差了好几层境界的家底,当年吴家剑魁尽出,九剑破万骑,那才是真风采,轩辕和剑池算什么东西!能与吴家剑冢并肩?都是江湖上那些趋炎附势的王八蛋瞎吹捧出来的。”
看到青鸟提着一竹篮山楂走向逍遥观,老剑神问道:“等下你去不去徽山?”
老天师苦着脸打哈哈道:“老道身体不太舒服。”
李淳罡飘下墙头,不屑道:“你这个老娘们还有天葵月事?”
赵希抟瞪眼,却不敢反驳。
李淳罡落井下石道:“不怕你徒弟吃亏?”
老道顿时来了jīng神气,喜逐颜开道:“我这徒儿吃不了亏,不是老道说大话,要伤到黄蛮儿,天师府加上牯牛大岗,一只手就数得过来,但若说要杀我这徒儿,嘿,龙虎山兴许有一两位,徽山那边啊,没!”
第一百七十八章 指玄对指玄
.\\网 牯牛大岗建筑极有讲究等级森严规矩繁琐例如长房大宗所在的后庭便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迎面宴厅一间朱红细漆雕花紫檀脊兽腾飞堂壁悬大匾壶天永冬四前有天井后有花园东西厢房有楼天井置有一只半人高的琉璃大缸盛水数千斤植有**株莲花亭亭玉立可见根须十几尾肥硕红鲤悠游其间时值初秋红墙绿瓦间黄叶铺满檐下的青石地砖无人打扫透着股冷冷清清一名华美宫装的妇人站在琉璃鱼缸前端着一盏小瓷碗抛撒饵料到缸内引来红鲤欢快游曳她体态雍容神情慵懒一名高大健壮的华服男子径直走入庭院妇人身边的一名丫鬟赶忙低下眉目不敢正视中年男子双手搭在红玛瑙腰带边缘看人习惯xìng给人一种睥睨众生的傲慢感觉哪怕到了这座庭院应该喊眼前那妇人一声嫂子他仍然丝毫不肯收敛气焰抬起一手挥了挥将那名眼睛只盯着脚尖的丫鬟驱走也不知这名低眉顺眼的丫鬟如何看到男人挥手动作她如获大赦地跑向大门经过男子身边时被一巴掌狠狠拍在翘臀惊吓得面无人sè容颜冷艳的妇人对此无动于衷依旧喂食鲤鱼中年男子走到琉璃缸前伸出两根手指抚摸着光滑缸壁微笑道:“嫂子咱们孤男寡女的不做些什么吗?”
妇人凝视着一尾尾无忧无虑的鲜红鲤鱼冷淡道:“轩辕敬宣你就不怕吞了我这饺子把你舌头连着心肝脏脾肾都一起给烫没了?”
被妇人直呼名的男子不以为意道:“嫂子深居简出自然有所不知老祖宗这回出关后有意将家主位置托付给我也怪不得嫂子不知此事嫂子与老祖宗也有些时rì不曾双修了?”
男子掌心贴在琉璃鱼缸骤然发力十几尾鲤鱼与莲花根茎一同被拉扯到缸壁这边死死粘住不得动弹他弯腰看着垂死挣扎的那些鲤鱼微笑道:“轩辕敬宣对嫂子垂涎已久这在徽山早就是路人皆知等我名正言顺接管这座牯牛大岗老祖宗岂会在意一只了年纪的破旧鼎炉我那个书呆子的大哥把你当仙子供奉起来以为你不食人间烟火分明是半点不懂女人心思那些圣贤书都白了女子三十如狼四十似虎一旦尝过了久旱逢甘霖的滋味哪里耐得住寂寞你说是不是嫂子?”
妇人被如此言辞羞辱依然不动声sè只是望着几乎窒息濒死的鲤鱼淡然嘲笑道:“轩辕敬宣你猴急什么等哪天做成了轩辕家主再来渲泄胸闷也不迟对了可曾记得六年前你去南疆办事?嫂子凑巧在牯牛降大床见到了你那位忠贞不渝的妻子可是狐媚得十分厉害她初入徽山天天骂我失德荡妇这几年你不奇怪她为何闭嘴了?不妨与你明说好了是嫂子怜她寂寞与其花费力气骂人还不如留着力气去床伺候人嫂子这才大发慈悲恳老祖宗雨露均沾于她”
轩辕敬宣脸sèyīn沉停顿片刻手心离开琉璃缸壁根茎倾斜莲花的齐齐折断十几条鲤鱼鲜血从鱼鳞丝丝渗出浮尸水面轩辕敬宣连着说了三个好狞笑道:“轩辕敬城这个大哥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没想到还是嫂子有心机知道耍些小手腕来报复如此最好今天我就扛着嫂子回去倒要看看长房大宗有还有谁能跟嫂子这般有骨气或者轩辕敬城干脆就在这里与大嫂肆意欢愉一番?听闻嫂子对着一幅画像相思成疾稍后我不介意将那画像挂在床头助兴嫂子如何敬宣是不是比大哥要风花雪月熟谙情趣多了?”
妇人平静望向鲜血弥漫的鱼缸微笑道:“与轩辕敬城比较你也太看得起他了”
轩辕敬宣问道:“等下嫂子在床可要使出浑身解数才好女子十八般武艺”
“轩辕敬宣你畜生不如”
门口传来一声怒喝
轩辕敬宣听到熟悉嗓音后懒得转身放纵笑道:“青锋听说你器重的那个姓袁的杂种已经半死不活所以你娘今rì下场就是你几年后的遭遇叔叔有这个耐心等到那一天甚至叔叔会其想到了花甲之年是不是青锋都有妙龄的女儿了?以往不懂那石碑独享陆地清福六是个什么意思如今才懂这等福气真正是神仙才能享受”
轩辕青锋站在门口指甲刺入手心
看到女儿妇人眼中终于闪过一抹慌乱冷声道:“青锋离开这里”
轩辕敬宣啧啧笑道:“真是母女情深感人肺腑”
一阵不合时宜的咳嗽声轻轻响起
轩辕敬宣愕然缓缓转身看到出现在门口的一个身影下意识中略有惊吓但随即被自己的一丝恐慌给逗笑就站在琉璃大缸边肆无忌惮地捧腹大笑起来之所以讶异那是因为轩辕敬宣知道谁都可以踏足这座大宗内庭唯独门口那名男子不行而那人恰好便是轩辕敬宣身后妇人的丈夫这是何等荒诞不经的事实?当初风华正茂的妻子宁肯与老祖宗双修致使嫡长房沦为笑柄宁愿二十年对着一幅泛黄的画像发呆也不愿正眼看一眼丈夫说出去都没人相信
几乎笑出眼泪的轩辕敬宣伸手擦了擦眼角眼神yīn森他想起儿时兄弟三人站在问鼎阁望江台一起踮起脚跟趴在栏杆的温馨场景清晰记得大哥说要做名垂千古的治国臣二哥说要重振家族威名要胜过那吴家剑冢而轩辕敬宣则扬言要做王仙芝那样的武夫什么龙虎山真人都一拳砸成肉饼兄弟三人那时还是亲如手足只是长大后三人的前程便南辕北辙二哥轩辕经意为人处世有大将风范玲珑八面吸纳了许多股不可小觑的江湖力量而轩辕敬宣自己是在武道一途高歌猛进至今已是即将一脚踏入宗师境界未来成就比起父亲轩辕国器只高不低但那位大哥呢老祖宗给予那么大的期望赠予那么多资源仍是一个扶不起来的废物与人说话只会唯唯诺诺与人争执只会一退再退在崇力尚武的轩辕世家要武痴轩辕敬宣如何去尊敬一个从不碰刀剑棍棒、只会捧几两重书籍的长兄?
咳嗽过后中年儒生仍未走入庭院捂住嘴巴含糊说道:“敬宣你应该再等等的可惜你从小就没什么耐xìng这样不好”
轩辕敬宣仿佛听到一个天大笑话才止住笑就又忍不住大笑出声双手搭在玛瑙腰带直视这位身体孱弱多病的长兄轩辕敬城说道:“大哥你说我该等什么?等你靠一肚子仁义道德去当家主?等我侄女去牯牛降当采yīn补阳的可怜鼎炉?还是等耐心耗光了的父亲再次给你们嫡长房撑腰?大哥啊大哥你要知道我以往虽说言语占一占嫂子的便宜可你到底是我大哥长兄为父敬宣还不至于真的如何对嫂子不敬谁让咱们兄弟三人都是敬辈?”
轩辕敬城松开手点头道:“你接着说”
轩辕敬宣嘿嘿道:“我忍了很多年实在是不想再忍了大哥你知道我受了老祖宗点拨辅以丹药填充气海这时是什么境界吗?”
中年书生平淡道:“跳过金刚初入指玄”
轩辕青锋脸sè剧变
脸sè常年惨白的书生缓缓道:“可你知道这种拔苗助长的境界是无根之木对武道长远并无裨益”
轩辕敬宣揉了揉肚子讥笑道:“这话从你嘴里说出真是诚心诚意让我醍醐灌顶啊我肚子都笑疼了”
轩辕敬城转头看了一眼牯牛降大雪坪方向轻声呢喃道:“冬季大雪徽山才会干净些咱们这个家实在是太脏了”
轩辕青锋伸出手示意娘亲走出庭院远离那个晋升指玄境的叔叔
但妇人纹丝不动
她从不会主动走近那个男人
中年书生深深凝视着她微微一笑说不出道不明的豁达释然
从不踏足这座院子的他竟然破天荒走过门槛
她和轩辕青锋俱是恍惚呆滞
轩辕敬宣还是不以为然的倨傲表情冷笑道:“大哥怎的要拿书本敲打我?”
轩辕敬城摇头道:“徽山不破不得立轩辕大磐早就将徽山带一条岔路今rì就由我来拨回正途”
“若说武学天赋你便是加轩辕敬意都比不我”
“你是指玄我便以指玄杀你”
中年书生说话不急不缓宽博青衫双袖飘逸而动母女二人只看到这个与世无争了一辈子的男人径直走向轩辕敬宣
看似慢行却眨眼便至轩辕敬宣眼前
明明已是指玄境的轩辕敬宣瞪大眼睛
中年书生单手握住他脖子一行再行穿过琉璃大缸在后庭大门后书生停步轩辕敬宣被丢入屋内
身体在空中炸裂
七窍微微流血的中年书生转身似乎想要伸手去触碰妻子但终究没有这个勇气走到院门口与女儿擦肩而过时柔声道:“青锋以后就由你照顾你娘了”
妇人猛然喊道:“轩辕敬城你要去哪里”
中年书生继续前行温言笑道:“去牯牛降大雪坪”
“把这个家扫地扫干净了你们便真正zì yóu了”
“圣人说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可惜轩辕敬城这辈子也就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轩辕敬城不后悔当年娶你”
第一百七十九章 天象对天象
死了。
屋内的轩辕敬宣死得不能再死了,便是那传说中的陆地神仙,气海炸裂全身经脉,都活不下来。
屋外妇人怔怔望着碎了一地的琉璃大缸,十几尾红鲤掩映在莲花翠绿枝叶中,方才两人一瞬穿过,刀切一般穿过大缸,几千斤水倾泻而出,湿了她的丝绸绣鞋。天凉好个秋,秋风秋意秋寒,由脚底冷遍了她的全身。
轩辕青锋瘫软靠在门上,一直被长辈誉为每逢大事必有静气的她也丧失了思考能力,头脑一片空白,叔叔轩辕敬宣不管如何品行不端,终归是货真价实的顶尖武夫,几十年按部就班,扎实锻就了一副金刚体魄,在徽山公认只在老祖宗和“三尺青锋怀抱仙气”的轩辕国器两人之下,更自称已然迈入玄而又玄的指玄境界,便是才入指玄,根基仍是不稳固又如何,指玄啊,江湖别称武林,到了指玄,才算真正成为屹立武林的一棵参天大树,道门真人便有望飞升,释门活佛即可化身舍利,三教以外的武道散人们则是更加生猛霸气,以力证道,不假外力,纯粹以肉身抗衡天威大劫,想一想就让人热血沸腾。
怎么眨眼工夫就死了?
轩辕青锋受限于天赋根骨平庸,不宜习武,但自幼遍览秘笈,加上从小就见惯了高人过招,尤其是过目不忘,眼光练就得十分老辣。她看得出临敌时轩辕敬宣刹那失神后,其实很快就想要痛下杀手,但对手根本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估计没有比这更死不瞑目的死法了,身为指玄高手,却被人面对面轻松闲逸地走到眼前,一招击毙。轩辕青锋在那一瞬窥知几分隐秘,轩辕敬宣身具好似佛门天王的金刚不坏,虽说距离内外与天地圆融的天象境界还差了两层,但起码已是体内自成巍巍气象,之所以被一击破碎,似乎是被掐住脖子后,以强横无匹的狠毒手法用气机导引气机,宛如北方玄武的龟蛇相缠,最终导致经脉寸寸爆炸。
轩辕青锋yù言又止,嘴唇颤抖,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当她看到娘亲要转身走入屋子,终于鼓起勇气问道:“娘,真不去牯牛降大雪坪吗?”
妇人转头问道:“去看轩辕敬城如何寻死吗?”
轩辕青锋自言自语道:“爹既然能杀了轩辕敬宣,未必不能……”
她跨过门槛,看也不看那具血肉模糊的尸体,笑道:“这又如何?轩辕敬城不是咱们娘俩知道的那个轩辕敬城,我就得悔青了肠子,哭得梨花带雨去求他回心转意?然后与他相敬如宾,在徽山一起白头偕老?”
轩辕青锋泪流满面,道:“娘,你当真一点都不心疼?”
她笑了笑,道:“我啊,早就不知心疼的感觉了。你要想去,就去大雪坪吧,娘想一个人好好静一会儿。”
一位看着轩辕青锋长大的老嬷嬷匆忙赶来,毕恭毕敬说道:“夫人,小姐,老爷不知为何独自去了大雪坪。山下有人自称老爷邀请来牯牛大岗做客,好像正是那位跋扈的北凉世子,带了一百佩刀持弩的扈从,已经开始登山,很快就要到达仪门。府上拦路的,都被一个不起眼少年给生撕了,手段凌厉得很。传闻当年那位折辱咱们轩辕世家的剑神李淳罡也在其中,二爷已经带了人马过去阻挡。”
登上牯牛大岗,铺有玉石甬道三百步,跨路横筑有牌坊一座,便是徽山轩辕的仪门,上书“登峰造极”四字,副匾额写有口气极大的“武道契昆仑”,邻居龙虎山也有类似建筑,文官武将都需见碑下马,用作彰显道教祖庭的尊崇,到了徽山这边,便是提醒所有登门拜访的江湖人士主动摘刀解剑,数百年人不是没有自视甚高的武人莽夫不愿遵循规矩,但如李淳罡那样得逞的,屈指可数,绝大多数都被丢下牯牛大岗。
面黄肌瘦的徐龙象杀得兴起,根本就是所向披靡。
要知道这徽山号称汇聚了近千号的武林jīng英。轩辕世家称雄东南,大致分为几种人,第一种当然是生而便姓轩辕的家族嫡系,这一脉以徽山三房为主干,剑生仙气的家主轩辕国器下面,又有轩辕敬意和轩辕敬宣撑起架子,与外戚与入赘轩辕的各路英才作为岔开枝桠,共同构成王朝东南最为枝繁叶茂的一棵武林大树,这些人拥有近水楼台的先天优势,根据血脉亲疏远近,以及武学天赋高低,可以分别去问鼎阁取阅秘笈。
接下来便是轩辕以秘笈和重金双管齐下豢养的鹰犬走狗,这里头又分两种,身份清贵者位列客卿,在徽山享受不低的待遇,出身粗鄙者若是身手不够结实,大抵得夹着尾巴给轩辕世家卖命,做些刀口舔血的yīn暗勾当换取饭碗,袁庭山若非与轩辕青锋那层关系,便隶属于这个阵营,得靠真本事换取想要的东西。再就是轩辕jīng心培育的私人武力,当打主力有两拨,一拨是两百骑,五十砸下银子无数的重骑,以及相对便宜些的一百五十轻骑,另外一拨是忠心耿耿的死士,身份复杂,可以是逃窜到徽山避难的武人或者游侠,更多是自幼便被轩辕当棋子慢慢栽培的刺客杀手,这一类极少有人能活到而立之年,足见轩辕世家在东南江湖上的活跃。
世子殿下与黄蛮儿一同站在仪门下。
身侧站着羊皮裘老头,青鸟手持刹那枪。
身后是大戟宁峨眉和一百白马义从。
二门附近人头簇拥,层层叠叠,刀枪棍棒十八般兵器都齐全了。轩辕敬意脸sèyīn沉地站在台阶上,近百号臂力出众的弓箭手占据地利,蓄势待发。
三十余客卿倾巢出动,皆是在江湖上成名已久的高手。
徐凤年啧啧感慨道:“好汹涌的江湖。”
头顶已是乌云密布,竟然有大雨的兆头。
几十年后再次上山已是独臂无剑的李老头站着打瞌睡,一言不发。
徐凤年转头问道:“这里离那贼窝牯牛降还有多远?”
老剑神睁开一丝眼缝,懒洋洋说道:“不算太远。牯牛降外有一大块平地,便是大雪坪了。不出意外轩辕敬城会在那里跟轩辕大磐死战一场,的确是个死人的好地方。”
徐凤年头疼道:“这么多扎堆的一流二流高手,外加几百号死士,怎么过去?”
李淳罡没好气道:“老夫倒是可以一人轻松穿过,至于你嘛,想硬碰硬死磕的话,就等着全部交代在这里好了。你当一个大家族几百年基业,是吃素吃出来的?”
徐凤年小声问道:“擒贼先擒王?”
老剑神想了想,说道:“你是说拿下轩辕敬意?”
徐凤年笑着点头,跃跃yù试。
老剑神揉了揉下巴,眯眼道:“若是老夫亲自出马,也简单,不过没有老夫出力你看戏的道理,你小子先让黄蛮儿喊阵,来个下马威,撕几个人再说其它。再由你身边这个耍什么不好偏偏耍刹那枪的丫头掠阵,老夫什么时候出手,看心情。放心,不会让你等太久。老夫也很好奇那轩辕敬城不惜拿xìng命换境界,能换到怎样的高度,天象与天象捉对厮杀,也不算太稀奇的事,但两两身陷不死不休的境地,才有意思。万一不小心蹦出半个陆地神仙,就有眼福了,你小子别的本事不咋的,偷师倒是马马虎虎。”
看着黄蛮儿大踏步前行,老剑神略微感伤道:“白费了老夫当年一番心血,好不容易出个轩辕敬城,还窝里反。这棵大树在轩辕大磐手上挖得肚里中空,到底还是要倒了。”
大雪坪。
中年书生迎风慢行,衣袖翩翩,卓尔不群。
隐忍二十年,这一刻终于峥嵘毕露。
一路走来,不停咳嗽,渗出血丝。谁都没能看透他的轩辕敬城想了许多事情,有好有坏,有荣有辱,有起有伏。
轩辕敬城停下脚步,望向大雪坪尽头的高大身形,喃喃道:“终于走到这里了。”
那道身影异常魁梧。
这是一个驻颜有术的老人,二十年前便满头白发的老人竟双鬓复青黑,他不苟言笑地站在牯牛降府邸门口,一夫当关,气势雄伟。
这位徽山上唯一有资格说独享陆地清福的老祖宗眼神凌厉,声若洪钟:“敬城,读书可曾读到与天地共鸣?”
浑厚嗓音在大雪坪激荡。
牯牛降屋檐下挂有一串风铃,因为山巅劲风吹拂,终年叮咚叮咚响不停。
此时反而寂静无声。
如同被勒住脖子的将死之人。
轩辕敬城平声静气道:“是否天象,试过便知。”
在轩辕家族一言九鼎了足足一甲子的老人,近二十年得以返璞归真,豪迈大笑道:“我倒要看看你这不肖子孙,能否熬得过百招!”
不需再刻意苦苦压抑境界的轩辕敬城抬手起一势。
右脚踩出一步,左脚微微屈膝。
一手探出,一手回揽。
妙不可言。
刹那间,天上乌云旋转如龙卷,骤然下降。
轩辕敬城轻声道:“我撼昆仑。”
第一百八十章 当归
在称雄东南江湖的徽山上,若说轩辕敬宣是一把出鞘的利剑,那轩辕敬意就是一柄钝刀,锋芒稍逊,但对家族来说作用反而更大,轩辕敬宣的xìng子不适合待人接物,那位常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嫡长孙只知读书,许多重担就自然而然落在轩辕敬意肩上,广纳四海宾客,善于养士蓄势,二房的地位这些年水涨船高,愈发稳固,客卿十占六七,两百骑兵都由轩辕敬宣掌控指挥,附近几州的绿林好汉提及这位,都会竖起大拇指赞一声江东及时雨,曾有美婢取笑一名慕名上山的跛脚武人,后者羞愤下山,轩辕敬宣听闻后二话不说割下宠婢头颅,拎头下山请罪,这武人当时在江湖上只是一个无名小卒,如今却已是徽山次席客卿。
到敬字一辈,分流三脉,资源分配本就要此消彼长,断然没有并驾齐驱的好事,嫡长孙轩辕敬城已是公认的一棵枯木,枝叶稀疏,毫无树荫乘凉可言,而轩辕敬宣太过跋扈,都敢说出吃饺子吃嫂子的荒谬狂言,加上自恃宗师境界,难免有拒人千里的嫌疑。
被众人架在火堆上,似乎由不得他不去争。大家门户唯有逍遥狗,绝无逍遥人,不争的凄凉下场,大哥轩辕敬城早已给出。
轩辕敬宣相貌堂堂,年轻时是被誉为江东奇器的翩翩公子,只不过气质敦厚,锐气内敛,很容易让人心生亲近。此时与那帮不请自来的北凉蛮子对峙,轩辕敬宣头疼归头疼,却也不惧,身边百余弓箭手,比起寻常军旅甲士,臂力无疑要出众许多,一拨攒shè,便是泼水般的箭雨。
何况徽山客卿听闻是人屠的儿子登山,同仇敌忾,便是三弟那边的都闻讯赶来,要轩辕敬意来说,若非对方有老剑神李淳罡压轴,便是杀鸡用上宰牛刀,李淳罡单枪匹马,再老当益壮,三十客卿还围困不住?可世上许多事情不好讲平常的道理,稳赢的棋局,轩辕敬意却也不敢太放肆,真上了头不小心将那北凉世子给屠了大龙,于徽山何益?
轩辕敬意遥望向仪门下的世子殿下,双方人数悬殊,既然这盘棋胜券在握,只需要把握好出手敲打的力道,轩辕敬意便有些思绪飘散,他自信武学天赋不比弟弟差,可这些年父亲轩辕国器极情于剑,一年中有大半时分都在或者潜心闭关,或者探幽揽胜,找寻世外高人砥砺剑道,轩辕敬意倾尽心血cāo持一个世家豪阀,难免耽搁武道修行,少年时代除去一些强身体术便再不沾碰武学的大哥,轩辕敬意与轩辕敬宣不相上下,及冠以后至而立之年轩辕敬意甚至有所超出,不惑以后,他劳心家族琐事,三弟轩辕敬宣才开始逐渐一骑绝尘而去,轩辕敬意如何能不去恨大哥?若不是轩辕敬城既不肯学武又不愿担起重任……
想到这里,轩辕敬意难免心中自嘲一番,十几年前,他还在偷偷感激涕零大哥的不争不抢,后来才惊觉他那个看似大权在握的光鲜位置,既不诱人,也不牢靠。
牯牛大岗上声势浩大的客卿分作三足鼎立之势,泾渭分明,明确投入轩辕敬意和轩辕敬宣两个阵营的分成两拨,剩下则是仍然举棋不定,下一任家主落入谁手的局势尚未明朗,这一撮江湖大佬显然打定主意要不见兔子不撒鹰,物以类聚,轩辕敬意身旁的徽山客卿xìng子都较为温和,在江湖上的口碑都不错,属于锄jiān除恶的大侠一类,个个大义凛然,见到世子殿下一行人淌着血路上山,都流露出义愤填膺的表情。
轩辕敬宣那一拨则截然相反,大多是流窜上山寻求庇护的亡命之徒,皆是赫赫凶名在外,其中便有几位在王朝东南名列前茅的绿林大盗,还有一名臭名昭著的采花圣手。
最后那一拨亦正亦邪,不拘泥于道德,被朝廷里对江湖存有好感的正统人士称作武散人,这类人往往不做大恶事,兴致所至,便做些小善事情,rì积月累,倒也积攒了些名声。
这时候,两名大客卿视线一触即散,似有嫌恶。轩辕敬意心中一笑,这便是他刻意经营的效果了,徽山客卿数量惊人,大多实力不俗,武道实力平庸者也有一些奇技yín巧傍身,但徽山常年一掷千金给予这些客卿舒舒服服的豪奢生活,要女人给女人,要秘笈给秘笈,但徽山的大人物们肚子里自有一本清清楚楚的账本,
真正入得牯牛大岗法眼的才寥寥七八人,而这些人中又以首席客卿黄放佛和次席客卿洪骠最为值得接纳,而洪骠就是当年那个无名小卒的瘸子,此人不负轩辕敬意厚望,在天才辈出的徽山福地表现出不输给轩辕敬宣的武学天赋,修为一rì千里,因洪骠为人豪迈有古风,行事具英雄气概,在客卿中人缘最好,这还不止,洪骠更jīng于兵法韬略,后被给予骑兵统率权力后,反哺整个二房,才使得二房力压三房,可谓是轩辕敬意的福将。
徽山首席客卿黄放佛便是江湖第一流武散人,接近宗师境界,遇到武道上的大瓶颈后,上徽山只是想借阅秘笈,以他山之石攻玉,一般情况下牯牛大岗不会劳驾黄放佛做事,毕竟客卿不比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家族走狗,这些高手大多遵循合则留不合则去的客卿规矩,再者世上最难伺候的便是文豪与高手,原本骄纵跋扈的徽山在轩辕敬意手上培养势力,十几年来一直奉行和气生财,不愿店大欺客,无形中便助长了客卿的地位和气焰,脾气愈发刁钻,有几个人能如轩辕敬意那般为了拉拢人心而杀侍妾?
黄放佛也是聪明绝顶之辈,十八般武艺样样jīng通,早早登堂入室,在江湖上罕逢敌手,可偏偏被压在宗师境界之下,百思不得其解,期间不惜冒险赶赴西域与北莽,仍是到达不了那看似触手可及的层次,最终一次在chūn神湖上与轩辕国器以剑论友,惺惺相惜,才被邀请到了徽山,如今黄放佛是武散人中的魁首人物,他对轩辕敬意轩辕敬宣两兄弟只是以礼相待,却谈不上坦诚相见,倒是经常与嫡长房那个不成气候的家伙煮酒说青史,烹茶论英雄,很是气味相投。
一个致力于制霸江湖的大家族,自然是既有蝇头小利的蝇营狗苟,也有放眼整座武林的宏阔布局。
黄蛮儿赤手空拳走到当中广场空地,轩辕敬意已经得到消息这枯瘦少年上山途中连杀十几人,都是被活生生撕裂手脚,手段端的生猛恐怖,轩辕敬意在老祖宗和父亲不在场的时候,便是徽山的旗帜,在高位上养尊处优,他最重脸面,就要给那世子殿下一个下马威,冷声道:“放箭。”
弓弦崩出一阵刺耳嗡嗡声,箭矢如飞蝗砸向那不知死活的少年。
一品初境金刚,取自佛门说法,寓意长寿佛身,如来身者,即是金刚不坏坚固身躯,金刚法身,号称三界最胜之身。仙人吕洞玄曾作歪诗“得传三清长生术,已证金刚不坏身”,说此诗歪,是因为混淆佛道两教,后辈却不敢轻视,释门道统都以此自我标榜,故而金刚境界在道教中又被视作小长生修为,以示与大长生的区别,这里头显然有道门的矜贵嫌疑。
绝大多数后天修就金刚境,都是以体内jīng气借来“不动如昆仑”之力,刀斧加身而不侵,天象以下金刚指玄两大一品境,都是如此。李淳罡说当下金刚多如牛毛,实在是高看了如今的江湖,委实是世子殿下树大招风的缘故,寻常人一辈子别说看到金刚境高手出手炫技,便是离一品境只差一层窗纸不能捅破的小宗师,都不得见。
箭矢在空中抛出一道弧线,直刺黄蛮儿。jīng于箭术的武者挽弓,准度与力道都远超寻常弓卒。
轩辕敬意眯眼静待那名少年躲避不及后被攒shè成一头刺猬。
洪骠生得一副五短身材,仅就相貌而言,十分不起眼,比起道骨仙风的首席客卿黄放佛差了十万八千里,但洪骠胆大,心思却异常细腻,是典型的莽夫可绣花,看到箭雨泼去,忧心忡忡道:“先生,听闻赵老天师秘密收了名徒弟,是北凉小王爷,武胎根骨十分不俗,会不会眼前此子。若是同时惹怒了北凉王府与龙虎山,会不会后患无穷?”
轩辕敬意轻声笑道:“你猜他是北凉小王爷,可我不知道嘛。再说了既然是赵希抟的高徒,怎么都该有些斤两,否则真当牯牛大岗是那山下的酒肆茶馆,说来便来说去就去了?”
咦?
轩辕敬意与洪骠同时一愣。
飞蝗气势汹汹当空坠下,丝毫不见少年有气机流转的迹象,不躲不闪,伸手拨去几根箭矢,来不及拨开的,任由shè在身上,但激shè而至的羽箭,如撞在金石上,尽数断折,竟是以卵击石的下场,几根算计到少年躲避方向的羽箭击中地面上,擦出一阵火花,可见其弓手气力之大,箭矢去势之猛,这愈发衬托出场内景象的古怪,既然不以气机壮大体魄,又能让那些根羽箭折去,识货的徽山客卿们都面面相觑。
黄放佛淡然道:“好一个生而金刚境!以前只听前辈们当咄咄怪事说起,始终不敢信以为真,今rì大开眼界。”
客卿边缘,一名秋rì摇扇的貌美男子虽说生了一双桃花眼,但怎么看都透着一股邪气,扇面正反绘有十数位女子,写有姓名家族,以十几二十几字描绘其风流,尽是艳词秽语,这些女子都遭了他的魔爪,美人扇已有十数把,都小心珍藏着,说是当作传家宝交由后人。这位自诩情画双绝的情场圣手这些年恣意花丛,若非前年毒害了一名郡守之女,彻底惹恼了官府,他才不会来徽山看人脸sè行事过活,山上哪有山下那般快活自在,徽山山清水秀女人美,这不假,可这份陆地清福却是给轩辕嫡系独享的,他早就心生不满,多有怨言,此人口碑恶劣至极,很难想象这么一个人人得而诛之的yín贼,却能写出诸多“人生须臾一百年,且去酣畅骂万古”的气概诗句。
他见到那名据说是北凉世子的佩刀青年,相当不顺眼,他生平最恨两种人,一种是丑陋的女子,那会污了他眼睛,一种是是比自己英俊的男子,前者他可以不去看,后者却多半要被他折腾成残废才罢休。
场中少年武力惊人,但他掂量了掂量,看那小家伙表情,痴呆木讷,觉得只是个会使蛮力的,他对此这倒是半点不惧,要做采花贼,跑路是最紧要的本领,所以他的轻功在高手如云的徽山上都可排在前头,他觉得在徽山实在是呆得乏味腻味,一些个出彩的奇质女子又都被瓜分殆尽,只能看不能吃,太挠肝闹心了,徽山藏龙卧虎,雷池座座,在这儿翻-墙采花与寻死无异,还不如下山去眼不见为净,两年过去,差不多也避过风头,是时候重出江湖了,那些个只知暗投媚药糟践女子的后辈们实在是给他这位采花圣手丢人现眼,花不是这么摘的,采花的最高境界是摘下后享用一番再种回花盆,可以更加娇艳,而不是鲁莽折断,此后再无生气。
既然要下山,但这两年在牯牛大岗好吃好喝,总得还一个人情,今rì状况棘手,他料定了徽山许多客卿心底忌惮北凉王的名号,不敢出手,可他不一样,下了
山后管你是天王老子还是异姓藩王,我龙轩宇何处潇洒不得?
黄蛮儿回头看了眼徐凤年,得到眼神允许后开始撒开脚丫子狂奔。
“不许再用霸王卸甲这般拼命的招式了,打不过咱们就跑嘛。丢人没关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迟早能找回场子的。”
世子殿下转头对身边的青鸟打趣道,说着说着就有些遗憾,可惜温华这小子没在场啊,要不然这种热闹场面,他打架也许不在行,可骂架功夫绝对是登峰造极,能把人骂得七窍生烟,祖宗十八代,一代一代骂下来都不带半个字重复的。这独门绝学十八骂,也算与村妇们学了不少嘴皮绝技的徐凤年都要自叹不如,不甘拜下风不行,当年碰上误以为叫轩辕青凤的轩辕青锋,本来无非是两浪荡子不肯与一位大家闺秀让路的屁大事情,打架不过也就是忍气吞声一场,但温华这王八蛋的那张嘴实在是厉害得无法无天,又喊狗做爹喊她做娘的,又胡说八道说她腋毛有狐臭可以熏蚊虫的,更要做当众脱裤子露出两个屁股蛋的下流动作,轩辕青锋就是菩萨好脾气,都要怒起揍人,这趟上徽山,没有吵架功夫堪比陆地神仙的温华陪伴,有些遗憾啊。
青鸟持枪掠出,身形不比黄蛮儿来得让人惊讶。
先是痴傻少年,再是秀气女子,这北凉世子除了那老剑神李淳罡就再无拿得出手的高人了?
龙轩宇遵循规矩向轩辕敬意请战,几乎同时一名拳法刚猛的客卿也出列,龙宇轩见到青衣女婢持枪而来,轩辕敬意不用他多说,就示意龙宇轩去对付那名冒冒失失的女子,少年交由另一面客卿擒拿。
大局已定。
轩辕敬意勉强算是猜中了结果,可却是自己这边被大局已定了!
拳法著称于世的客卿不知是否心存轻视,才一个照面,就被那名少年硬抗当胸双拳,身体不动,只是双脚深陷入瞬间碎裂的地板,然后一拳就把客卿的脑袋给削了去!
说削并不准确,整颗头颅是被少年砸离开了身体。
场面血腥生冷到了极点。
哈哈大笑飘向青衣女子的龙宇轩正要调笑几句,眼角瞥见这一幕,吓得把话都咽回肚子,果然一枪骤然抡下,地面割出一条余势递增下长达两丈的裂痕,所幸他侧移得迅速,否则一枪之下,不得跟被人刀切西瓜一般?
那女子让整座徽山知道了什么叫枪法刚烈如游蛇炸雷。
龙轩宇的轻功无异是极好的,可那杆红枪游走,如影随形,每一枪只要触及地面,都会碎石无数,便是扫在空中,一样猎猎作响。
见多识广的黄放佛在见到生而金刚的少年后再度被震撼,喃喃道:“枪仙王绣的刹那终于现世了?可这也就罢了,一名年轻女子如何使得如此霸道?”
徐凤年一直拿眼神瞥羊皮裘老头儿,此时不趁众人惊愕时出手拿下贼首轩辕敬意,可就是挥霍大好时机了。
李淳罡白眼道:“心疼那闺女了,老夫就不明白你小子明明在意她在意得紧,怎的就不吃了她?对女子而言,这种在意才最实在。”
徐凤年恼羞成怒道:“甭废话,前辈你倒是出手啊!”
老剑神抬了抬下把,没好气道:“再等等,你瞧瞧那边。”
徐凤年顺着方向望去,看到轩辕青锋缓缓行来,她对轩辕敬意朗声道:“我父亲邀请世子殿下前往牯牛大岗观景,已经得了老祖宗的许可。”
此话一出,议论纷纷。
轩辕敬意皱眉道:“青锋不要胡闹。”
显然他对这个侄女所言视作假传圣旨。
轩辕青锋平淡道:“如果叔叔不信,可以亲自去牯牛降询问老祖宗。”
轩辕敬意眯眼微笑道:“这倒不必,不过世子殿下有意要以武会友,那便等打完了再说。”
他转头对次席客卿说道:“洪兄,你与那后辈切磋切磋?由你亲自出阵,如此才可显示徽山的待客之心诚嘛。”
洪骠面无表情,准备出手。轩辕敬意则眼角余光打量这侄女的细微神情变化,他对轩辕青锋并无好感,身为女子,却想要从自己这个亲叔叔手里夺权,真真正正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轩辕敬意等到她出声,断定那已是呼气多过吸气的袁庭山被侄女当作弃子,而是转而傍上了北凉世子的大腿,希望借以外力来抗衡老祖宗所在的牯牛降府邸?可这位声名狼藉的世子殿下有这个本事去叫板老祖宗?不过轩辕敬意理解侄女的心情,毕竟一入牯牛降再出来,对任何女子而言,便都是两个世界了。
轩辕青锋本身就心神激荡,一心一意破罐子破摔,自然不去在意轩辕敬意一错再错的猜测。
长房大宗的后院,面容清冷的少妇静静望着火候渐足的酒炉。
酒名当归,夹以徽山老茶雨前茶叶,以及每逢中秋摘下的桂子,该酒sè泽金黄透明又微带青碧,酒香兼有茶香与桂香,入口微苦,细细品尝,却绵甜长久,余味无穷。此酒契合苦尽甘来之意,在徽山上却不流行。
徽山又名摇招山,古书《山海经》在雄山志里记载摇招之山多桂树,可轩辕世家占据这座洞天福地后,独享清福数百年,约莫是福不长久,气运渐次减少,连带着老桂树都一棵棵死去,去年甚至连那棵xìng命比龙虎山一千六百年天师府还要长久的两千年老桂,被取名唐桂的仅剩一棵桂树都凋零,故而这当归桂子酒,除去去年摘下桂子酿就的几坛子酒,便终成绝响。
徽山都知晓嫡长房轩辕敬城是个荒唐人,嗜好以圣贤书下当归酒,老一辈更记得每年轩辕青锋生rì,这名曾痴心妄想要考取下山功名死活不愿习武的读书人,都会带着年幼女儿去唐桂那边刻下身高,只是十五岁以后,早熟世故的轩辕青锋便将这件事当作耻辱,不愿再做,与父亲也愈行愈远,这些年唯有黄放佛屈指可数几个与那书生谈得来的客卿,才有口福喝上一壶sè呈琥珀的桂子苦酒,轩辕敬城喝酒喜欢那苦味,不负怪人的印象。
轩辕敬城每年酿当归酒三坛,两坛都让人送来庭院,自己只余一坛。
所以他从来都是喝不够酒,而这里却是从来不喝,任由年年两坛酒搁着闲置,年复一年,酒坛子越多,酒香也愈发醇厚。
她终于启封一坛酒,搬来一套尘封多年的酒具,酒具是那男人自制而成。
反正除了习武,那人仿佛没有不擅长的事情。
独坐的她盛了一杯酒,放在桌上,好似对于喝不喝酒,犹豫不决,她没来由开始恼恨自己,伸手猛地拍掉酒杯。
半响后她起身去拿回酒杯,才发现杯底刻有两行小字,字迹清逸出尘。
“人生当苦无妨,良人当归即好。”